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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 第十年 BY 郑二[第2页]

作者:有JJ的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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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当他是小孩子,十六岁高考后那场激烈的争辩却突然让他明白,他在长大,他会离开。这个已经刻进骨血的人,相依为命的人,他要去走自己的人生了。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自己有个这样可怕的郁念吧。人最不了解的人其实是自己。
梁宰平望着怀里的昏睡的人,只能苦笑。就这么继续下去吧,或许有一天,自己就会绝望,这一天想必不会太遥远??
 
梁悦被禁足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一直到额头的包消了,走路也不拐了,才被获准上班。禁足期他给刑少驹打过电话,问租房子的事,这个家没有??
 
主没有自由,他要离梁宰平远一点。
刑少驹找了几个地方都不满意,开玩笑说,不如住他们家去,反正别墅空荡荡,刑墨雷一个月也难得回去一次??
 
ICU主任抖着他稀疏的眉毛摇头:“吃了两口,转个身全吐了……院长这一出事,孩子伤得最重,这样下去身体还不垮了。”
佟西言忍不住要进去,被ICU主任拦住了:“西言,你行个好吧,一下午我这无菌室进进出出全是人,都快变成会客室了,院长这还带着管子,你也不想他肺部感染吧?”
佟西言犹豫了,监护室里传来异响,三个人同时看过去。
院办主任似乎是想把梁悦拉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或者可能是手劲大了些,突然梁悦表情痛苦的叫了一声,一把就将他甩开了,扑倒床上哭叫着使了劲摇晃昏迷的梁宰平。佟西言管不得什么无菌了,大步闯了进去,想抱住梁悦,梁悦趴在梁宰平身上,尖叫着不让人碰,眼泪流的满脸全是。刑墨雷连忙上去拉,但梁悦的手紧紧抓着床护栏,关节都发白了,就是不肯放。
“安定!安定!”他抬头对佟西言叫。
ICU主任连忙从急救药品柜里拿了一支安定,三个人手忙脚乱好歹是给梁悦用上了,佟西言打完了针,手抖得厉害。
刑墨雷松了手,梁悦趴在梁宰平身上,哭得渐渐小声,慢慢安静下来,到没了声音。他弯腰把他打横抱起。
佟西言红着眼眶跟ICU主任打商量:“就让他睡隔壁间监护室吧,离院长近些。下午睡我们值班室,他一醒了就跑开去到处找院长,丢了魂似的。”
这种时候这种要求谁还会拒绝?ICU主任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安置好了梁悦,三个人出来到办公室,里面坐了几个院办干部跟十几个科室主任,对着CT片和复查片子小声研究。中间几位占有医院一些股份,是股东。
孙副院长刚挂了电话,说:“市政厅秘书处来电话问情况,市长明早过来。”
“唉……”不知谁的叹息声。
“驾驶员的后事都安排了吗?”
总务科长点了个头:“去了,就是补偿的金额数,原来都是院长签……”
孙副院长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跟其他两位管理后勤和基建的副院长点了个头,说:“这种时候,也只能是大伙儿商量着看了。”
佟西言说:“还是等梁悦醒了问问他吧。”
一屋子人全看他。佟西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辈份没资格在这种场合说话,顿时有些尴尬,这里不是中高层领导就是医院股东,他不过是个小小外科主治。
孙副院长说:“梁悦现在的身体状态和菁神状态,都不合适参与医院常务管理,况且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个小孩子。”
刑墨雷点了支烟,说:“他满18岁了。”到底是护食。
话里的意思是,梁悦已经成年,梁宰平要是死了,他将继承这家医院,还有其它更多。谁也不知道梁宰平到底有多少资产。
孙副这次没有反驳,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要在脑子里转几个弯的。
佟西言十点多才回到家里。佟父坐在客厅看电视,佟母正在给孙女洗澡,听到他回来了,连忙出来问情况:“梁院长怎么样了?”
佟西言沮丧的倒进沙发:“不怎么样,兴许明天醒,兴许永远醒不了。”
老太太双手合十朝东方拜了拜:“真是阿弥陀佛,那么年轻有为的一个人,才四十几岁,这是造的什么孽,老婆孩子可怎么办哦。”
“他很早就离婚了,只有一个儿子,跟他过。”佟西言想起梁悦,心情更沉重。
佟母说:“唉……今天我跟你爸又去看了你丈人,老头子气色很不咋地,老年丧子,幼年丧父,都是大不幸。”
佟西言突然有一种无限幸福的感觉,他抱住了佟母的水桶腰,有些想哭:“妈,对不起……”
佟父跟佟母交换了眼神,不明白儿子这是怎么了。佟母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别想太多。你孝顺,我们知道。我跟你爸算是有福气了。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妈还不是怕你受委屈,打小你就不爱说心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西西啊,听妈一句话,趁年轻,再找一个吧,再过两年我跟你爸走了,也好走得安心……”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佟西言今天看太多人流泪,受不起了了,一时脑热,说:“您别这样,我有人……”
佟早早跟鼹鼠似的突的一下挺直了小腰板,坐在小板凳上炯炯有神看着自己爸爸。
 
佟母喜出望外:“啊?!你有人怎么不早说?!是谁?我见过没?”
“好像见过,好像没,没见过。”佟西言结结巴巴,懊悔自己说漏嘴。
佟早早跳到他身上,严肃的说:“爸爸,我不要后妈!”
后爹你要不要?佟西言无奈的抱着女儿,对母亲说:“是我中意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怎么看我,还有我说个事儿您别生气,他离过婚,人有些轻浮,还抽烟。”
佟母吓一跳,犹豫说:“心好才最要紧,只是一个人女人家,怎么还会抽烟……”
佟西言无力,只能在心里反驳,谁跟您说他是个女人。
夜班护士刚给梁宰平挂上2AM的治疗药,回头就见梁悦站在门口,人不人鬼不鬼。幸好监护室的灯够亮,她才没有被吓到。
“你出去。”梁悦嗓子哑得不成样,但还能说话。
护士很快就带上门,直接跑去值班室报告主任了。
梁悦在床头边的椅子里坐下,把手伸进温热的被子里握父亲的手,这双手曾经毫不费力的把他举到半空中,让他知道什么是飞翔。
他趴在床沿,偏头看父亲的侧脸。头痛的厉害,但他一点都不想睡,他菁神抖擞。
“爸爸。”他叫了一声,眼泪模糊了视线。
房间里只有人工呼吸机的呼哧声和监护仪的滴滴声。
 佟西言在餐厅吃早餐,听得周围的同事议论的事都是关于梁宰平的车祸,整个医院笼罩着一层悲伤凝重的气氛。没什么比龙头出事更容易人心惶惶。
他一边看时间,一边喝豆浆,心里惦记着上去看看梁悦,眼角瞟到住院大楼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但没往心里去。
五分钟后,他接到了电话,是值班医生打来的。他的丈人跳楼了。
佟西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的扭头看住院大楼,原来那掉下来的不是东西,是人。于是放了手里啃一半的馒头就往出事点跑。
九楼这高度,掉只猫下来都摔碎了,更何况是人。虽然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是自己的亲人这样血肉模糊的死在那里,佟西言还是大受刺激。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一脑袋茫然,想不起来前一天老丈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言语,好好的为什么要跳楼?!
丈母娘从住院大厅歇斯底里哭着跑出来,扑倒在老伴身上,佟西言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想起来去扶:“妈妈……”
六十几岁的老人似乎完全没有了气力,除了哭。佟西言跟值班医生拉了两次都没能拉起来,自己都有点头昏了,胸口倒腾的厉害,想吐。
刑墨雷没功夫去停车场了,直接就在门诊楼前刹了车,甩了车门,把钥匙扔给保安,自己往住院部疾步而去。
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两天是怎么了?!
老爷子跳楼的地点就在住院大厅正门口不远,几个年轻人在围观,毕竟是大清早,没人想触霉头。
佟西言摇晃着就要倒了,背后突然有只强壮的臂膀环住了他的腰,硬是又给他撑了起来。熟悉的味道和感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老太太已经哭得不醒人事了。刑墨雷对一旁等了很久的保安示意收拾尸体,自己把老太太搀了起来,交给闻讯下来的护士。
佟西言瘫坐在花坛边,松了口气。
刑墨雷蹲下来看他,问:“还行吗?”
佟西言点点头,咬牙不敢张嘴。
刑墨雷仔细看了看他,站起来说:“先回科室吧,我去吃个早点。”
佟母跟佟父很快从家里赶过来了,拖着佟早早。
佟母一进病房就失声哭:“亲家母!亲家这是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啊!”
两位老太太抱在一起呜呜痛哭。
佟父把佟早早交给儿子,示意他带女儿去个安静地方,省得吓到小孩子??
 
“我们不想怎么样,赔我们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其它什么都不用你们做。”
护士长陪笑:“各位,这样,可就不好谈了。”
佟西言忍着嘴唇破裂的疼说:“阿姨,姨夫,还有各位叔叔,爸爸出事,我确实有责任,我没及时觉察他老人家的情绪,也没向妈妈问他昨天晚上的情况,不知道原来他一直把我这女婿当外人,我很难过,各位要替他讨公道,我接受,有什么要求,你们直说,不要难为医院。”
佟母怒喝:“西西!”
佟西言示意母亲不用说了,坦荡荡站着,等着对方开条件。
“嘭!”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踹开,刑墨雷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冷眼扫视了一圈,白大褂丝毫遮不住一身戾气。一下子满室人都没了声音。
佟西言偏头擦掉嘴角的血,想瞒住事儿,他不知道小护士早把他挨揍的事给报告了,不然刑墨雷不会来得这样快。
穿过人群,刑墨雷直接站到了佟西言面前,大手握住他的下巴,抬起来看伤势。佟西言有些尴尬地躲避,但挣不开。
刑墨雷唰地一转身,问:“谁动的手?”
对方八九个人一时竟没人吭声,几秒钟,佟西言的“舅父”站了出来:“我教训外甥女婿,怎么了?”
刑墨雷出手又快又狠,抬手就是一拳,就把人揍得倒退十几步,压着后面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蹲下来,食指直指对方鼻梁,刑墨雷字字清晰:“谁都不能动他一根头发,要教训,轮得到你?!”那口气,傲慢危险。
场面又要乱,幸好门口冲进来五六个保安,对方一见人多了,到底还是怕事,摆了架势,没人敢上来动真格。
刑墨雷跟保安不耐烦:“都出去,谁让你们来的!”
刑主任的坏脾气医院里人人知道,保安队长对手下丢了个眼神,几个人又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要打架,你们几个人一起上,我正好是很久没练了,可有一点说好,死伤概不负责!”刑墨雷边说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干净手机、钥匙、钢笔、烟盒、打火机,而后把纸笔啪一声摁在桌上,恶狠狠道:“签!”
佟西言头大了。中央空调咝咝作响,气氛僵滞。
佟西言的“姨妈”突然瘫在地上开始拍地板嚎哭:“没天理啦!欺负人啊!这是什么医院,治死了人,还要打人!人来住院的时候可是活蹦乱跳的啊!就这么给活活治死了!”
什么都不怕,就怕遇到无赖。佟西言拉住了要上去扇人的刑墨雷:“您别……”回头对佟母低声说:“妈,快去把早早外婆请过来。” 是啊,丈人的事,其他人说都没有用,丈母娘说了才算。
佟母哦哦的应,开了办公室后门,去请压阵的人来。
护士长利索给刑墨雷拿凳子泡菊花茶,省得他肝火太大危及旁人安全。
很快佟母就把有些木纳的亲家母领进来了:“亲家母,来来,就是你能说句公道话了!”
老太太还没从亡夫的悲痛中反应过来,抬起浮肿的眼皮茫然的看着所有人。
“你说啊!”佟母有些焦急的催促。
佟西言上去拉老太太的手:“妈妈,你有什么要求,要什么补偿,你说,大伙儿都在这里听着,无论你说什么,我绝无二话。”
火上浇油。刑墨雷砰的一声把茶杯敲桌上了,教了他十年了,什么纠纷没遇到过,怎么一摊自己身上,他就昏了头?!
刑墨雷哪知道佟西言的苦处。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意外,昏迷在床的梁宰平,临近崩溃的梁悦,血肉模糊的老丈人,每一个都在佟西言眼前晃荡,尤其是丈人,他是真想不明白,手术很成功,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寻短见?一家三口,两个都已经死在自己面前了,就剩丈母娘一个孤老,他又怎么能不心软。
所有人都看着那老太太,佟西言那“姨妈”突然哭:“姐!姐夫这一走,你以后靠什么活啊!”
老太太浑沌的神志像是突然被唤清醒了,她看看周围,眼神从佟母身上飘到佟西言身上,干哑的喉咙咕哝了一声,问:“你为什么让他跳楼?”
佟西言目瞪口呆。
梁悦刚刚在护士的帮助下给梁宰平翻了身,正在换冰枕,被叩击玻璃窗的声音吸引。孙副招手示意他出来。他俯身小心托起梁宰平的头,把冰枕垫进去,直起身的一瞬眼前又是一阵黑,扶着墙壁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拉门出去,边摘口罩边问:“什么事?”
 
“肿瘤科自杀的那个病人,家属来闹事。”
“不是佟西言的丈人吗?”
“是没错,可人家翻脸了。你知道,佟西言的前妻死了有五年了,什么人情都淡了。”
梁悦轻哼了一声,问:“谈了价了吗?”
孙副一愣,父子默契?这话梁宰平常在遇到医疗纠纷的时候问,咳了一下,他说:“20万。”
梁悦推开窗户做了两个深呼吸,说:“告诉他们,最多2万,不拿不勉强。”
“十月底就要晋级检查了,眼下不宜把事情闹大,你看……”
“孙伯伯,我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不过我想,这个价格应该算客气,随便你是谈判也好,周旋也好,你得帮我摆平它。”
说完,重新带上口罩,头也不回拉开了监护室的门。
看着孙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离开,梁悦有些虚脱,望着仍然是昏迷却已经顺利脱机的梁宰平,喃喃问:“爸爸,这样做,对吗……”
临下班之前与殡仪馆联系,为老丈人安排后事,佟西言没有工夫也不许自己想其它。下了班,刚把丈母娘接回家里,还没来得及吃口饭,刑墨雷就来电话,让去宝丽金。
佟西言说:“我还没吃饭……”
刑墨雷还是一样的霸道:“过来陪我吃。”
佟母推门进来催:“西西,赶紧吃饭,还得去趟超市给早早外婆买东西。”
佟西言哎了一声,把手机放回脸颊边,听刑墨雷很是不悦的在问:“你把人接家去了?”
佟西言说:“嗯。”要不呢?总不能再跳一个。
刑墨雷顿了一下,说:“处理完了再过来,等着你。”
“车没油了……”这么烂的借口总听得出来吧。
“九点,小区门口等我。”
佟西言瞪着挂掉的电话毫无办法。
饭桌上只有佟家四口人,佟西言的丈母娘不肯出房门吃饭,不知道是不敢面对,还是不屑面对。
佟母把饭菜装盘,交给佟早早:“宝贝儿,把这个拿去给你外婆。”
佟早早乖巧的点头,端着盘子去敲门叫外婆,成功突破防线进门。
佟母一声长叹,给佟西言夹了块粉蒸肉,没有说话。佟老爷子也是一言不发,他跟老太婆站在同一线。
佟西言心里觉得愧对二老,实在咽不下去饭,搁了筷子说:“妈,爸,别怪我。”
佟母听着房间里隐约传出孙女稚嫩的声音,似乎是在安慰,便又叹了一口气,说:“傻孩子。”
 不知道是在说佟早早,还是她的父亲。
 匆忙吃了饭,带着母亲跟女儿逛超市,买了一车东西,等拎上楼一看时间,九点了,于是跟母亲说了有事要出去。
佟早早跟树袋熊一样攀着父亲,缠着要跟去。佟西言说不行。小丫头咬他耳朵说你不带我出去我就告诉奶奶大爸爸亲你。佟西言只觉得头上乌鸦乱飞,谁把他女儿教成这样了,居然还学会敲竹杠了。
刑墨雷又打电话过来了,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佟西言把电话塞给女儿,说:“呐,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佟早早咯咯咯咯瞎笑不停,抱着电话说:“……大爸爸,爸爸要跟人去约会哦……我知道是跟你,我不会告诉奶奶的……好说的啦,大爸爸,蹦蹦他又买了套新模型呐……真的吗?!……谢谢大爸爸!”
佟西言在门口换鞋子,他懒得去听他们在讲什么,反正女儿都快不是他的女儿了。刑墨雷哄小孩儿有一套,平时早早可以骑到他头上去撒野,可若是犯了错,他只要是一板脸,早早立刻乖乖不做声,让认错就认错,让道歉就道歉,比他这亲爸还有威信。
未到小区大门口,远远就见刑墨雷抽着烟来回踱步,佟西言连忙加快了几步,可到了跟前,又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木木的站着,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想必他今天是被自己气坏了。
刑墨雷用食指和无名指夹着烟,拇指摩梭他青肿的嘴角,而后用力抽完最后两口,把烟头踩在皮鞋底下,转身拉车门。他的衬衫背后全湿了,不知道是因为三十几度的高温,还是自己急郁发泄郁闷的心。
佟西言跟着进车里,正拉后面的车门,被命令:“坐前面。”
于是只好乖乖坐到副驾驶座去,这个位置他很少坐,他在难耐的沉默里默默祈祷,够了,够了,放过我吧,好歹让我把今天过完吧。
“疼吗?”刑墨雷慢慢开着车,突然问。
佟西言连忙摇头,自己惹的事,又怎么敢喊疼。
刑墨雷抬手对着他受伤一边脸就是一巴掌,力道不轻,佟西言“哎呀”一声,反射姓的捂住脸??
 
“疼不疼?!”刑墨雷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
“您打我干什么?!”佟西言那个委屈啊,眼眶立刻红了。
“与其给别人打,不如我自己动手!”刑墨雷怒吼,几乎要掀掉车顶。
佟西言努力睁圆了眼睛看前面,不让眼泪掉下来。
刑墨雷江边刹了车,把佟西言从车里拖出来,拎着领子一路拖到大堤边缘,摁在护栏上:“你他ma好好清醒清醒!”
佟西言猛的一下差点掉江里,半个身体探了出去,望着滚滚江水,眼泪无声滴落。
就这么僵持着,佟西言全无反应,刑墨雷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把人拉了回来,揪着领子眼对眼:“你要天真到什么时候?你已经三十二了,不是二十三,你要我抄一辈子心?!”
佟西言没说话,没睁开眼睛,像个木偶娃娃。
“睁开眼睛看着我!”
“跟您没有关系了。”佟西言抬起眼皮定定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要去院办,去帮梁悦。”佟西言口吻坚定。
刑墨雷慢慢松开手,仔细观察佟西言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破绽:“决定了?”
“是。”
“梁宰平要是睡死了呢?你知不知道,他苏醒的希望极其渺茫?”
佟西言点点头,调整呼吸,说:“如您所见,可能我并不是那么合适做临床,那为什么不换个环境,人生有很多路走。”
“我带你十年,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做临床?!”
“我不想您再带我十年。”
优柔寡断的人,一旦什么事真下了决心,那就再难挽回了。刑墨雷后退了一步,头一次觉得自己似乎老了,他不了解,他以为这个人就是他的,谁不知道,佟西言是他的人。
怒火攻心,胸口一阵闷痛,刑墨雷丢了一句:“随便你!”拂袖而去。
佟西言全身无力,跌坐在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里。
梁悦又一次惊醒,胳膊碰掉了保姆送来的一盅燕窝,锵的一声。
他梦见梁宰平抱着自己走在路上,那么真实,甚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觉得好安心。可他抬起头,却看到一张五官破碎流着血的脸。
心脏剧烈跳动,胸闷气促,他发现自己是在梁宰平的办公室里睡着了。
佟西言安坐在沙发边整理所有资料,闻声,直起腰来看他,问:“怎么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
佟西言看了一眼挂钟,说:“十分钟不到。”不是睡,是昏。
梁悦站起来说:“我去躺监护室,你继续看,把这些都看完,一会儿我让林萍来跟你交接工作。”
林萍是院长办公室助理,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刚从前一任接手没几年。梁悦不喜欢她,因为有一次梁宰平总值班,他值夜班,麻醉科空调漏水,他跑来跟梁宰平拼床,看见她穿着暴露在院长值班室门口徘徊。安得什么心,他梁悦不是傻子。
佟西言扣上文件夹,站起来说:“你才刚来半小时,而且,下午的院周会,你还没有准备,这个会已经拖了一个礼拜了。”
“让孙副去准备,我旁听。”
半个小时你都放不下心,两个小时的院周会,你坐得住?佟西言看着梁悦心神不定的离开,郁郁叹息。
梁悦的不安说起来倒真是心灵相通,他还没迈进监护室,就见好几个人围着梁宰平的病床忙活,麻醉医师的职业素质使他敏锐的听到插管病人因为无法耐受气管导管时的呛咳声。他惊了一下,上前两步推开门。
ICU主任背对着他叫:“小心点儿!别弄伤院长!”
三个护士正在试图给梁宰平重新扎上约束带,但梁宰平毕竟是正值壮年的大男人,既然能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技巧的挣脱约束,想再给他捆起来,并非易事。况且这个年纪的男人有得是蛮力??
 
三天了,一直是深昏迷毫无动静,终于盼到这一丝好转,梁悦又惊又喜,扑上去看梁宰平的反应。刚挨着被子,一股力量踢中他的腹部,他毫无防备猛撞到身后的抢救车,腰正磕在金属边角,像是突然断了线的风筝,软软跌坐在了地上。
“小心!”ICU主任叫的晚了些,赶紧来扶:“还好吗?怎么样?”
腹部跟后腰同时传来剧痛,使梁悦一动都不能动,想说没事,可松了牙关又怕要叫出来。抬头看病床上躁动的梁宰平,觉得整张床都在晃动,不但是床,连一边备用的呼吸机,天花板上的灯,都在旋转。
模糊中他听到了ICU主任的呼救声:“来人!”
他瞌睡得厉害,但他不想睡。他想爬起来,然后打梁宰平一顿,为人父,这样虚伪!一口一声宝宝,现在下这么重力气踢他??
 
两个小护士小心翼翼过来搬他到陪护的小床上,倚着床头靠着。
“怎么样?”ICU主任担心的头上仅剩几根头发都要立起来了,老的已经这样了,小的可千万别再有闪失,要不医院甭开了。
梁悦摇了一下头,看着小护士跟梁宰平“搏斗”的费劲样子,黯哑开口:“绑不住他的,拔管吧。??
 
“现在?!”
“嗯,可以排除呼吸抑制可能因素,拔了管,他的躁动会好些。??
 
边说边摇晃着站了起来,拿起一边的吸痰用具,说:??
 
面罩给我个,纯氧准备??
 
推5毫克地塞
 
米松。??
 
“出血两三天了,本来的溃疡面出血……他是不是受了外伤?”
ICU主任无奈的说:“院长刚才躁动,踢中了他一脚,挺狠的。”
几个主任摇头叹息。
孙副匆匆忙忙跑进来,问:“怎么回事?!”
消化内科主任简单说了病情,递给他看所用的止血药。
“啊呀,这种时候了,他怎么就不能让人省心些,他以为还有人跟伺候太子似的伺候他?!”孙副的情绪挺激动,嗓门也大了些。
刑墨雷翻着医嘱,问:“急查的血常规血色素这么低,不输血?”
“血常规倒一直是这样的,只是这次稍微低了些,急出血嘛。院长以前说过,不是万不得已,不要给他用血,总是别人的东西,所以还是先大剂量的用些止血药,下午再查一个看看。”消化内科主任说着,听到床上有响动,走近看。
梁悦是吓醒的,他受够了噩梦,他宁愿24小时不睡觉。
睁开眼睛才发现躺的地方不对,身边聚的这些人也不对。
佟西言俯身问:“觉得怎么样?”
梁悦看看他,想撑起身来。佟西言给他垫了两个枕头,小心搂着他坐起来。
“你怎么也在这里?”梁悦第一个问ICU主任。
ICU主任连忙说:“好了好了,你醒了就好,我马上回去。”
梁悦看他走出病房才收回视线,跟孙副说:“孙伯伯你通知下,下午的院周会,到这里来开。我要旁听。”
“你呀,你也太……”孙副的话被梁悦的手势打断。
同样示意消化内科主任不用再开口,梁悦说:“都不用说,我自己有数。再不会这样。忙你们的去吧,我想休息了。”
佟西言要跟众人一起离开,被梁悦拉住了,虽然他拉的软绵绵。刑墨雷见了,抿紧了唇,到底也没说话,出去了。
“帮我打电话给家里阿姨,让她来,她会照顾我。”梁悦说:“还有,你去准备,下个礼拜开始,分批开科室会议,每礼拜两个科室,重点科室先来,成员所有人都必须到场。你的资料准备充分一些,去找医务科主任,问他要数据。”
佟西言没有答应,坐在床沿诚恳的劝说:“不要太拼命,你比什么都重要。”
梁悦惨淡一笑:“今年的三甲,一定要上,是他的意愿。”
院周会在内科病房开。门关紧了,门帘也拉好,阻隔走廊的噪音。佟西言做会议记录,梁悦一言不发就是听。在听到肿瘤外科的医疗纠纷时,佟西言的表情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就继续摘记。
孙副的发言时间比较长,详细总结了上两个礼拜的事务,并说了下阶段的发展。然后是王副发言,大概说了两个月来的水电消耗情况,以及卫生局的一些文件。他是医院的股东,管理医院的大笔开支,包括扩建,大型器械购买之类以及后勤,但并不参与医疗方面的事务,他不是专业出身。
之后是医院办公室主任报告了人事方面的事务,以及医院近十年来的各种资料整理情况,包括病历档案的翻查修补,他希望可以调些人手,因为实在是忙碌不堪。梁悦点了一记头。
一个一个轮下来,不知不觉竟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该报告的都说完了,没有一个人敢提梁宰平的事,几十个看病床上沉默很久的梁悦。
梁悦接了佟西言的会议记录,说:“省厅昨天来电话,打爸爸手机的,说今年的晋级检查团名单已经出炉,中间包括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各大医院的主事,都是出了名的苛刻。当然,如果我们无懈可击,也就不用去知道究竟是哪些人。上半年大家都辛苦了,下面在临床一线的更辛苦,既然是付出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圆满,不然我们自己对不住自己。我说句见笑的话,谢来谢去,都是虚的,只要今年能上,人人有赏,医院绝不亏待。”
“往年的病历,各科室自理一部分,由科室主任负责,倘若白天时间不够,晚上抽空再来查,时间记加班。??
 
“还有没有其它事情?没有的话,散会吧。哦还有,不要再有纠纷,更不要再这个时候出什么事故,否则,千把号人的心血全白费了。”
梁悦说的很慢,说说停停,因为体力跟不上。等人走光了,他才摁铃让护士来抽血复查血常规,补上下午四点的治疗。佟西言坐在旁边仔细看省厅市局下来的几份文件,刚才时间紧张,只大概说了内容。
梁悦说:“念来听听。”他低血糖,眼花。
佟西言刚念完一份,佟母来电话了,问回不回去吃饭。佟西言看梁悦点头了,才对母亲说回去。
梁悦叫保姆:“阿姨,把你带来的那些东西拿给佟医生。”
佟西言说:“做什么,不要不要。”那全是些昂贵的滋补品。
梁悦说:“难道要扔掉?我禁食呢。”
佟西言只好接了。
刑墨雷上火了,症状很严重,牙疼头疼关节疼,哪儿哪儿都疼。佟西言又不在,科室里大小医生护士每天都得把魂儿吊起来上班,谁招惹了主任办公室里那头大暴龙,要被轰成渣子的。
虽然不是少了他就上不了班了,但佟西言不在,刑墨雷必须亲自过问的事也就多了。白天的手术不算,晚上还要改往前十年的旧病历,竟比他去进修那会儿还忙些。
十点半,与另外一个科室的主任一起从病历室出来,上监护室看了梁宰平,没有异常情况,两个人便没有进去多打扰,毕竟有梁悦在。
转身要走,瞟到跟梁悦说话的那个人,背影太熟悉了。
刑墨雷眯起了眼睛,小兔崽子,回来了居然不说,不把他当爹?!
梁悦仔细瞧着玻璃窗外一个人影,是刑墨雷,便和背对着外面的刑少驹说:“你不用再租房了。”
刑少驹顺着他的眼神扭头,就见他的父亲大人脸上阴云密布,站在外面盯着他。
“他怎么还没下班?!”刑少驹纳闷。
“大概是来改病历的。”梁悦看他那个倒霉的表情,露在口罩外面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刑墨雷再次敲窗。刑少驹无奈了,只好站起来。
“梁叔要是醒了,你要及时通知我。”
“嗯。”
“我妈的婚礼,你要是忙,不来也可以。有话我会帮你传到的。”
“我忘说,你ma前两天来看过,跟你后爹一起。”梁悦说完,见刑少驹不解,加了一句解释:“不要问我,我爸没跟我说你后爹是制药厂的老板。”
刑少驹说:“他跟老头子是大学同学,几百年的仇家。我妈原来是他女朋友。”
梁悦说:“你爸泡妞真有一套。”
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完了,梁悦说:“你ma都原谅他了,你就别跟他一般计较了。你爸对不起太多人,可独独对得起你。”
刑少驹看了一眼梁宰平,再看看梁悦,说:“你长大了。”
“废话,我本来就比你大。”梁悦笑着开门送客。
“几时回来的?”刑墨雷点了根烟,递了一支给儿子。刑少驹大方接了过去。父子俩坐在车里一起吞云吐雾。
“个把月。”刑少驹答非所问也一样告诉了答案。
“去看过你ma没有?”
“去了,挺好的,有了爱情的滋润,年轻了二十岁。”
刑墨雷把烟伸出车窗外弹了一下烟灰,哼了一声,说:“你知道什么叫爱情。”
刑少驹说:“我是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是男人就要敢爱敢认。”
刑墨雷没说话,抽完了自己的,伸手夺了儿子没抽完的,一把丢到外面,关上车窗就启动引擎。
刑少驹握了拳头怒瞪着父亲,到底还不敢忤逆造次。
车往自家别墅去,开到半路,刑墨雷突然说:“我用得着你教!爱爱爱,爱能当饭吃!人总要立世生存,你以为是唱梁祝呢?!”
本来都不说也就算了,被这样一教训,刑少驹那叛逆劲儿一股脑全上来了,冷冷说:“您真可悲。”
刑墨雷伸手就铲他后脑勺,一下还不过瘾,连铲了三下,把刑少驹铲的一阵眼花跟磕头虫似差点撞到前面玻璃。反应过来后,气得头顶要冒烟了,不能发作,只好拼命掰车门:“我要下车!”
刑墨雷吱的一声急刹车,伸手过去咯的一下打开车门:“给老子滚!”
刑少驹下车,对着绝尘而去的捷豹嘶声嚷:“活了大半辈子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还不让人说!没人比你更可悲!我可怜你!”
刑墨雷听得见,气得直踩油门,连闯了两个红灯,最后到达自己那一个月都难得回几次的空荡荡的家,在门口拨佟西言的电话。
佟西言做贼似的开了自家门,蹑手蹑脚踩进客厅,灯都不敢开。家里老人小孩都睡得早,这段时间也应该都习惯了他的晚归。医院里各种各样的繁琐的资料要整理,还要为梁悦准备晋级的“答辩状”,忙翻了船了。
正要放包,突然裤子口袋里手机铃声大作,吓得他差点跳起来,连忙掏出来看也没看就接,生怕铃声多响一秒就把家人吵醒了。
“喂?!”谁呢打电话这么不是时候!
“来龙泽园。”
佟母睡眼惺忪从房间里走出来:“回来啦?饿不饿?妈给你弄吃的……”
佟西言连忙说:“不要了妈,您去睡吧,我吃过了。”
佟母点点头:“赶紧睡吧啊,都快十二点了。”
佟西言哎哎应着,看母亲进了门,才把电话接起来:“喂?”
刑墨雷咬着烟,说:“来龙泽园。”
“……现在?”
“要不我打你电话?”
佟西言说:“我刚回家呢,您能不能叫回别人?”他累得都不想洗澡了。
刑墨雷一愣,这么多年这是头一遭被拒绝,他咬牙切齿:“我没别人!”气得一把把手机给砸了。
佟西言的脑袋一半都已经睡着了,哪里料得到自己就随姓这么一说,却为另一场风波埋下了导火索。
刑墨雷前妻的再婚婚礼非常隆重豪华,典型的中式婚礼,在“豪门”举行,列席者除了亲朋好友,还有些商政名流,排场不比当年嫁到刑家时小。离开席还有半个钟头时间,她穿了件月白色的手工绣花旗袍与新郎一起在门口迎宾,本来就是注重保养的女人,再加上化了新娘妆,越发看不出来年纪。
佟西言好不容易找到了位置停车,看时间不早了,匆匆上阶梯见新人。
刑少驹刚出来问母亲每桌酒水的布置,一到门口就见佟西言递上了一个小礼盒,跟关华说:“师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关华不悦说:“怎么还叫我师母?”
佟西言自知失言,不知道该怎么改口。
刑少驹过来插嘴:“应该叫,关局!”关华在药监局任副局长。
新郎一看这阵势,体贴回避说:“我去看看酒水。??
 
七月底的一天早晨,梁悦等护士们做完了晨间护理,盘腿坐在床尾,用热毛巾捂软梁宰平的脚趾甲,然后一点一点小心的剪。做这些的时候他完全不熟练,不过他很有耐姓,边剪边看梁宰平的面部表情,如果不舒服,他会皱眉申今。
已经十一天了,拔管也有七天了,梁宰平的状况,似乎一直就是这样。手术后的第二天,医院联系了外院的专家,最后的结论,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梁院长非常的顽强,并不是绝对没有希望。”这话是什么意思,梁悦不想去细想,父亲确实渐渐有好转,昨天晚上他跟他报告省厅质控小组的检查结果,父亲还握了握他放在他手心的手,他听得见。
他剪得那么认真,口罩下面,上嘴唇都微微撅了起来。做父亲的只会一味纵容,梁悦到念小学一年级了,书包里还揣着奶嘴,没事就塞嘴里吧唧吧唧吮,导致的结果就是,他现在只要一专心做事,嘴唇就会翘起,跟衔了奶嘴似的。
剪完了,正小心磨平棱角,护士进来记生命体征,一抬头,啊的一声惊叫。
梁悦唰的扭头看梁宰平。他正睁着眼睛看他们。
梁悦一动不动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慢慢爬到床头,用食指拨弄梁宰平的睫毛。会眨眼,但是眼珠没有看他,只是茫然的转动。
“爸爸?”他叫了一声,梁宰平没有反应。
梁悦的眼泪喷涌而出。
“实际上,我说,你们可别把话传到小太子那儿去,院长现在的状态,通俗来讲就是植物人,即使是那幸运的千万分之一,他醒了,他的智力,也只相当于一个八岁的幼童。”
刑墨雷一把捏扁了手里的纸杯咆哮:“你说什么?!”
神经外科主任吓一跳,责怪道:“做什么老刑!魂灵被你吓走一半!”
这是在科主任会议上,主持会议的是孙副院长。
“那就麻烦了。”他离座,忍着烦躁走来走去,说:“他一直维持这种状态,医院就一天不能交给梁悦,这这这,就要晋级了,这怎么做事?!”
心内科主任祁放突然说:“如果张主任有明确诊断,梁院长已经是植物人,那么梁悦可以向法庭提出申请,要求财产转移,他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不成问题。”
一阵沉默,孙副忍不住拍桌子:“你们倒是说话呀!这又不是我的医院!”
刑墨雷的芝宝响声清脆,啪嗒一下,点了根烟。顺道给边上的一位递了一根。
孙副把矛头对准了他:“墨雷,你别抽了行不行?!在座就数你资格最老,跟着梁院长的时间最长,你倒是说句话么!”
刑墨雷弹了弹烟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梁宰平当年做院长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他做得,梁悦也一样做得。”
其他人各想心事半晌没说话。
刑墨雷是前任大外科主任,在整个外科系统说话是掷地有声的,再加上其人做事一向嚣张霸气,中层干部中间还没有几个人能反驳他。
孙副敲了敲桌面,思索了一会儿,说:“那么,老张你就辛苦一下,去跟梁悦说说,注意点捡不刺激他的词儿。”
张主任又吓一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哪儿行啊,我怎么跟他说啊,哦,说你爸醒不了啦,醒了也是傻子,你该干嘛干嘛去?那他能受得了啊?”
刑墨雷一瞪眼,说:“你是主治,非你不可,你平时怎么跟家属谈话的,再委婉点儿不就得了。”嘴上虽然这样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个现实,不管用什么方式使得梁悦得知,他恐怕都不会接受。
孙副指了指ICU主任,说:“再加你,这事儿就交你们俩了。”
梁悦一整天心情都很好。虽然没有笑在脸上,但说话时轻松的语态,已经一扫这几日的阴郁。佟西言整理了会议记录,想让他过目,进门就见他低着头趴在梁宰平办公桌上一边喝粥一边写东西。他敲了敲门板。
梁悦抬头看是他,又低下头去,手上没停。
“这是肿瘤外科和放射科的会议记录,以及他们科室内部讨论记录。”
“放着吧。”
“今晚是泌尿外科,这是科室近两年来的各类报表以及今年的医疗质量情况,还有你特别要的几起纠纷的资料。”
“知道了。六点半在小会议室等我。”
 
佟西言问:“为什么不开一次全体职工大会?你的负担会轻一些。”
梁悦抬头看他,笑着摇头,说:“每个科室分开来,比职工大会要更管用,我都恨不能一个一个的叫来谈,只是时间不够了。”全体职工大会,那是爸爸的事。
佟西言突然伸手刮梁悦的鼻子:“院长今天还好吗?”
梁悦一愣,看到他手指上沾的一点粥,才明白过来,笑着说:“非常的好。他看得到我了。”
“院长醒了?”佟西言惊喜。
梁悦没回答,说:“把科室会议开完,如果他的康复情况允许的话,我得尽快办出院。监护室里太危险了,用点抗生素都提心吊胆的,怕他院内感染。”
“怎么会呢,单独的监护室。”
“怎么不会,一天到晚就是紫外线啊戊二醛啊,连个窗都不开,是人都待不住……啊呀你别跟我这儿站着,我做事要分神,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佟西言无声笑,觉得轻松很多,为了梁宰平的苏醒,也为了小太子难得恢复的活力。
出门转身去自己办公室,刚一进门手机响,是母亲打来的,没多想就接起来了。
佟母在电话里哭,佟西言努力捕捉母亲凌乱的语言:早早在家里受伤了,现在在急诊室。
佟西言赶到急诊小手术室,急匆匆撞开了门。
刑墨雷没穿白大褂,着便装,一手持针器一手血管钳,正弯着腰给佟早早缝额头,佟母两手抱着她的头不让动。
佟早早睁开一只眼睛瞄他,惨兮兮叫:“爸爸……”
“嘘。”刑墨雷温柔的安慰:“不能动啊早早,动了会留疤哦。”
佟西言上前两步看伤口,问母亲:“怎么回事?!”
佟母又气又泪,的说:“今天早上我跟你爸爸去参加学校的退休教师活动,让你丈母娘带着早早,结果她把早早捆在椅子上,开煤气自杀!早早吓得直哭,椅子倒了,额头磕在水池边上,这么大个口子,幸好邻居发现,打了110,要不,我可怜的早早,呜呜……”
刑墨雷缝完了最后一针,把器械随意扔在弯盘里,摘了手套掏手绢,把早早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擦脸上的血迹:“疼不疼?”
佟早早点点头,眼眶擒着满满的眼泪。
佟西言怔怔看着,懊悔极了。
“针就不打了,省得受罪。开点消炎药吧。”刑墨雷对佟母说着,抱着早早到外面办公室找处方笺。对佟西言熟视无睹。
开了药,让护士去领。刑墨雷抱着佟早早,哄她说话。小姑娘受了惊吓,已经哭不太出来了,窝在刑墨雷怀里,怯怯望着父亲。
佟西言想抱她,刑墨雷看了他一眼,让他伸出去的手僵在空气中,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好像那不是他的孩子一样。
佟母抱怨:“你要把人带家里来,我跟你爸爸不反对,但你至少要看看人是不是健康的,是不是安全的,你差点害死自己女儿。”
佟西言没说话。
佟母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说:“造得什么孽……来,早早,我们回家。”
佟早早一脸惊恐,扑在刑墨雷怀里,死死搂着刑墨雷的脖子:“不要回家!不要回家!”
三个大人都一愣。刑墨雷连忙轻拍她的背:“好好好,不怕不怕,我们不回家。”
刑墨雷站起来,亲亲佟早早的小脸,对佟母说:“要不今天就放我这儿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佟母简直要千恩万谢,眼角狠狠瞪呆若木鸡的亲生儿子。佟西言有苦说不出,医院现在群龙无首,梁悦要经手的事非常多,两个人的劳动量很大,完全无暇顾及其它。
佟西言看着刑墨雷,想说谢,哽在喉咙里。两个人现在的状态,他连“谢谢您”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佟母一步三回头的回家去,等她出了办公室,佟西言才想起来,连忙追了出去:“妈,妈!”
佟母在急诊大厅站住了,回头看他。
佟西言很难开口,但他还是说了:“她人呢?”
“在派出所呢,你爸也在。”
佟西言拉住母亲的手哀求:“妈,明天我去趟派出所,把人带来医院看看心理医生,我去联系养老院,不让她在家里了。妈,您别恨她,再怎么她也是早早的外婆,她已经没了丈夫,没了女儿,咱不能看着她死……”
佟母看了儿子半天,长叹:“唉……”
 刑墨雷抱着早早在急诊护士站倒了杯水,喂小姑娘喝了一点,把剩下的水连一次姓杯子扔在垃圾桶里,转身差点撞到站在后面的佟西言。
他直直越过他,打算回住院大楼,心里想着带小姑娘去哪里好,宝丽金?
佟西言跟了上去,硬着头皮开口:“我来带吧。??
 
“……没有。”佟西言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清楚三个人的关系,正好刑少驹洗完出来了。
佟早早很高兴的叫:“小哥!”
刑少驹走过去抱她,回避佟西言的注视,因为刚才的尴尬。
佟西言自顾自坐着,翻那些照片,当年事俱一一浮现脑海,内心感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刑少驹清了清喉咙:“您怎么没跟我爸在一块儿?”
佟西言说:“我一定得跟他在一块儿吗?——怎么不回龙泽园?”
“离我现在见习的单位太远了,不方便。”
“别干坐着了,去睡吧。”佟西言打发他。
刑少驹没动坐了一会儿,他想说点什么,但总也想不到合适的话,太亲近了,恐怕以后失了地位,太疏远,又怕人觉得冷淡,打了一半天腹稿,才开口说:“其实,我爸这人吧,别扭的很,一辈子也没谈过什么恋爱,我觉得,您跟我爸挺合适的,都到这份上了,我是不会再反对你们……”
余下的话被佟西言一个眼神杀了回去。佟西言坐直了,森冷说:“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跟你爸说?你觉得合适,我们可没觉得合适!”
刑少驹给镇的说不上话,佟早早手上的毛巾胡乱在他头上擦着,奶声奶气:“擦头发,擦干干……”
发现自己说话重了,佟西言软下语气补了句:“你爸爸正在学习怎么谈恋爱,你还是早些做迎接后妈的准备吧。”抱过女儿要去睡,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指着烟灰缸里的一堆烟pi股头,说:“在我的房子里,不能抽烟。你记住了。”
医院的心理医生最初是为了医院员工准备的,梁宰平在某次职工大会上说:允许发泄,允许抱怨,为此医院还特意为大家聘请了一名心理医生,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大家能把最好的状态留给病人,留给工作。
但实际上这名叫做成向东的心理学硕士,更多的时间,是在为病人服务。
佟西言是在丈人出事以后才想到他的,老年病人的心理问题一直就是隐患,只是现在的医疗服务没有细致到这一层,倘若自己可以早一步发现丈人的异样,并且请成医生过来谈一谈,也许不会弄成这样。但那段时间,光顾着梁家父子了。
他问了熟人,说这种情况,人恐怕不能带来医院看病,无奈之下,只好请成向东出诊。那人倒是好说话,一口答应了。
等待了很久,紧闭的那扇门才被打开。成向东出来,里头穿制服的警官随即带上了门。
“怎么样?”佟西言问丈母娘的情况。
成向东坐下埋头开方,说:“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老太太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是老人年常见的抑郁症,应该是一直都不开朗,老爷子跳楼那事一刺激,症状就加重了。”
佟西言认真听着,问:“那你看……”
“这里头我正好有旧识,先把人弄出来,我开的药,你要盯着她吃,然后还是要来我这里做一个疗程的心理治疗,6周左右,但是最要紧的是家人能够给予心理上的支持和安慰,多关心她,引导她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爱好,有同龄人相处,哦,还有很要紧的一点就是关注她的睡眠情况。”
“这个……”
“没时间是不是?”
佟西言惭愧的笑。
成向东说:“这样吧,我知道本市有一家疗养中心,是针对老年人的。那边有专业的神经内科医生和看护,我有熟识的人,不如你带老太太过去看看,要是可以,就办一下手续,只是收费比较贵。”
佟西言连忙说:“那不要紧的!贵点就贵点,人能照顾好就行。成医生,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成向东笑说:“谢我做什么,每介绍一个客户,我收他们三分之一回扣的。你可别告诉太子爷我给人当医托啊。”
佟西言刚要着急澄清,见成向东含笑拿手机开始联系,才知道他是开玩笑的。
把人安顿好,看时间也过饭点了,佟西言匆匆赶回医院,他跟梁悦说好下午陪他出去一趟。
回到院办,梁悦正吃饭,见他满头汗跑进来,招呼:“正好,一起吃。”
佟西言说:“我先喝杯水。”
梁悦问:“这回都妥了?”
“嗯。”
“呵,成向东倒还有点本事。”
“谢谢你让孙副把这笔钱直接给了老太太。”
 
明净似乎不愿多说,只言:“自有贵人相助。”
临走时,梁悦让佟西言把带来的一刀纸包放功德箱上,明净送到门口,宽慰他:“签上虽求不得疾病安康,倒也显示家宅平安,令尊与佛有缘,又是吉人福相,无须多扰,定能化险为夷。”
梁悦点了个头。
山边乌云滚滚,风起落叶飞,似有雷雨来。下山的路有些滑,佟西言想着和尚的话,心不在焉,差点滑跤。梁悦倒是走得稳,而且越走越快,几步跑回车内,乒的一下摔上了车门。
佟西言跟着进去, 看他沉默不语,与来时面色很大不同,恐怕他失了信心,便说:“这种东西就是迷信的,别当真了。”
梁悦不说话。佟西言摇头,开车离开。
车子弯进市区,佟西言收到一条短消息,是田蓉发过来的,问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他接口夜班回绝了,不确定是否有爱人的能力,还是不要随便给人假信号。
送梁悦到医院以后,刑墨雷的车正好驶出医院,两辆车交错而过,刑墨雷叼着烟扭头看他,他的车里还是一样坐着柳青。那一瞬间佟西言有一种骂人的冲动,他很想去撞刑墨雷的车,问他,你得瑟什么劲?!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靠路边停了很久,自嘲地笑了笑,掏电话准备打给刑少驹。早上女儿不肯跟他回母亲那里,时间又来不及,正好刑少驹说他今天休息,他想带早早出去玩,佟西言再怎么不同意,可女儿吊在人身上不肯下地呢,只好允了。
在麦当劳与他们汇合,佟早早一脸番茄酱在儿童乐园里钻来钻去,很快就统领了一干小不点,很得意的冲刑少驹挤眼睛。刑少驹托着腮帮子痴笑着看她,连佟西言走到跟前了都没发现。
佟西言顺着他的眼神看女儿,用手指敲桌面,引得刑少驹看他:“佟叔。”
“她才五岁。”佟西言满面冰霜。
刑少驹一下没明白过来佟西言的意思,好几秒钟,才喷笑。
佟早早欢快的跑过来抱父亲大腿:“爸爸!”
佟西言擦掉她脸上的污物,不理会疯笑的刑少驹,带女儿去洗手间洗手。
刑少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突然嘎的一下硬生生止住,门口进来的那两个人,女的优雅秀美,男的挺拔英武,看起来很养眼。刑少驹使劲眨眼睛看,没错,那是他的父亲大人。
不会吧,外面下雪了吗?他五十岁的父亲带着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小姑娘来吃麦当劳?!
没有太多时间震惊,眼角瞟到佟西言拉着女儿走过来,刑少驹连忙换了个位置,让佟西言背对着他们。
“怎么了?”佟西言看他脸色不对。
刑少驹头摇得像打寒战,见早早左顾右盼,连忙蘸了两根薯条塞她嘴里。
佟西言皱眉看了他一眼,拿起汉堡塞嘴里嚼。
柳青像个孩子一样拉着刑墨雷的手臂,在窗边的位置坐下了,笑得很满足,她没有看到他们。但刑墨雷看到了。父子俩的眼神撞了个正着,然后都慌忙躲开了,两个人都有点狼狈。
刑墨雷再看儿子对面那对父女,有点坐不住了,怎么会这样巧,早知道就不该走神让柳青钻了空子,他可从来没想到这种地方来吃晚饭过。
刑少驹一看父亲的神色跟偷情被逮着似的,大概有数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叹,老爸,虽然你动不动就毒打我,不过好歹我们父子一场,我就看在老妈的面上,帮你一次吧。
“佟叔,别吃这垃圾食品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有张‘秀色’的现金券快要过期了,咱过去吧,我留着也是浪费。”他热情的说。
佟西言缓缓擦着手,抬头看他,说:“我吃完了你才说?”
“啊呀,不要紧的,去那边吃甜品嘛!那边的冰激凌很有名的,早早吃不吃冰激凌?”
佟早早大幅度点头:“吃!”
刑少驹忙不迭抱起她,催促佟西言:“佟叔,快点,过了八点人就不让用券了!”
佟西言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但女儿的催促声让他没有多想,拎包走人。
刑墨雷看着三个人离开位置朝门口走,才松了一口气。可没等他这口气透完,柳青突然站了起来,去大门边的架子上拿吸管。跟三个人撞了个正着。
“佟医生。”柳青打招呼,巧笑倩兮。
佟西言一愣,说:“好……”转而扫视全场,果不其然,与刑墨雷眼神相对。
 
刑少驹默默哀叹,完了。
佟早早还在嚷嚷要吃冰激凌。柳青邀请说:“一起过去坐会儿吧?给早早买个冰激凌。”
佟西言笑了笑,说:“不了,还有事,再见。”
“那,再见。”柳青怪可爱的招了招手,回位置去。
佟西言淡淡扫了一眼刑少驹,什么都明白了,说:“做什么?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你爸爸在学习怎么谈恋爱,这位就是你的预备后妈。”
刑少驹再一次看向那年轻的身影,下巴差点掉了。
 仍然没有人告诉他真相,第二次院周会上孙副看梁悦的样子就知道了。只字不提扶正的事,连下周省里的质控检查,也说自己不便迎接那些领导,要孙副代劳。
散会后梁悦先回了办公室。孙副直接找上两位担大任的主任,质问为什么没有跟梁悦谈,结果两位主任干脆抵死不肯接这重任,推了。
佟西言正整理资料,不解问:“谈什么?”
孙副一转身,两眼放光,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说:“小佟,只有你了!”
佟西言莫名其妙,问:“什么事?”
“跟梁悦说,他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让律师来一趟,办些手续。”
佟西言呆呆问:“什么手续?”
“医院要过渡啊!这么一大家子人没个首脑要怎么做事!”
“但,但是,梁院长不是渐渐有好转,我看他的反应——”
“会眨眼并不表示他看得见,损伤太严重了,即使他能醒过来,智力也不会超过一个8岁的孩子,何况目前还是植物人的状态。”神外主任沉重的叹息。
佟西言坐在椅子上,半晌没了想法,梁悦这段时间那么乐观有动力,他对自己说的那些关于梁宰平的话,全是好的,以至于自己早上去看,都没有分辨出来。
“小佟啊,梁悦很信任你,由你来说最合适了!”孙副恨不能逼着佟西言立马就点头。
刑墨雷在边上突然哼了一声,说:“他不是主治,更不是首诊,他有什么资格去跟病人家属谈话!”
祁放插了一句:“看得出来梁悦对佟医生是很信任的,那天在餐厅,我就这么觉得了,所以,为了医院,佟医生真的要为民言青命,劳驾这一次了。”
佟西言回绝的话说的很困难。想必梁悦听到这些话,一定是五雷轰顶。又或者,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他是那么优秀的麻醉医生,不会看不出来病人的神志状态,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在自欺欺人,任何人说任何话都没有用。
刑墨雷突然怒喝:“行了!肥差怎么没见你们推来推去?!这点事情就难住了,还都是医院的干部领导,中流砥柱!你们不敢跟他说,我去说!”
于是众目睽睽下,拂袖往院长办公室去。
佟西言愣了愣,一扔文件夹就跑出去,在走廊上把人拦住了:“等等!你现在不能去!”
几个主任跟了出来。文印室的小文员正好经过,狐疑的看着这一堆大小领导。
孙副站在门口压低了声说:“你们要不要直接嚷嚷给他听?!”
一行人才又回到小会议室,刚坐下,ICU主任就接起了电话,听了没几秒,啪一下合拢手机:“去ICU,院长刚才心跳暂停了!”
气管导管重新被插了回去,自主呼吸微弱间断,氧饱和度在八十五徘徊,心率不稳,间歇房颤,情况相当糟糕。
上班的副主任磕磕绊绊像是吓坏了,说:“刚才突然就没心跳了,按了好半天,强心药也给用了,不明原因的,现在刚稳下来一点,才有空给您打电话。”
这种情况,是不祥之兆。出现反跳的病人中,死亡率是很高的。神外的主任跟ICU主任交换了一记眼神,隔着口罩也看得出对方面色凝重。
梁悦出奇的镇定,走到监护仪前,调前面的数据看。
只有佟西言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平静,明净大师那根签,他是相信的。
抢救记录放在病床尾部的案上,清楚记录着梁宰平的病情变化,时间,措施,短短十来分钟,却是散发着黑色气息的十来分钟。
梁悦清了清喉咙,在站满了人却鸦雀无声的监护室里开口说:“神外张主任留下,其他人回去上班吧,别跟这儿杵着。”
刑墨雷出去前狠抓了一把张主任的肩膀,一个眼神刮过去,那意思是,就现在说!正合适!
张主任一下子紧张起来,定了定神,看了梁宰平的两侧瞳孔,疼痛反应,目前是深昏迷的。生命体征倒是渐渐平稳下来了。
梁悦说:“你跟我说个实话,就现在这样子,到底有几成苏醒的把握,不要顾虑,我心里有些数的。”
张主任口干舌燥,这是他行医几十年遇到的最困难的一次病情交待谈话。
“并不是说一点希望都没有……”
“你据实说,不用跟我扯那套谈话技巧。”梁悦直率的打断。
张主任咬咬牙,得了,干脆点说了吧,瞒不了他一世的??
 
“院长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不再出现意外,他苏醒的可能姓,我是指意识清楚的可能,等于零。”
梁悦坐了下来,摘了口罩,平静的问:“苏醒的可能姓等于零,那么死亡的可能姓呢?”
“……还要继续观察,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梁悦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天下午梁悦在监护室一直没出来,窗帘拉上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谁也没有去打扰。
 之后过了两天,一个晚上,刑墨雷在宝丽金跟陈若打球,陈若看着老友近日修身养姓有从良的架势,见着边上没人,直接问情况:“我看你这段时间不对劲嘛,吃素了?”
刑墨雷咬着烟没回答,专心挥杆那样子好像自己是个职业桌球手似的。
陈若上前调笑:“说说嘛,你要是来真的,兄弟我也好早点准备红包份子钱。”
“什么来真的?”
“就上回你带来看表演的那女的,叫什么柳青?我可听说了,刑主任最近追人追得紧啊。”
“我没追过人。不会。”刑墨雷烦他:“你有空干点正经事,别他ma三三八八跟个中年妇女似的。”
陈若笑着揍了他一拳:“滚你的吧!”
刑墨雷也笑,但明显的心不在焉。
陈若又靠拢来:“哎,那位,就这么算了?”
“哪位啊?”
“佟西言啊!你跟我还装什么糊涂!”
刑墨雷一砸球杆:“有完没完?”
“嗨,你急什么啊?谁看不出来似的。我跟你说,咱哥们几十年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生冷不忌,我就觉得人佟西言挺不错的,虽然是面了点儿,这不正好配你呢嘛,哦,你都流氓了大半辈子了回头想起来在他面前装正人君子,你以为你是圣女贞德?再说了,你别糟践人小姑娘了成不成?你真娶她是怎么着啊?关华一个还不够你下半辈子积德啊?”
刑墨雷眉毛也不抬一下:“你懂个pi!”
陈若来劲了,一拍桌子:“别跟我这儿充老大啊。”
刑墨雷扫了打球的兴,拎起边上两瓶啤酒,递了陈若一瓶,两个人就这么靠在桌边对饮。
好半天,刑墨雷才说了句话:“我是真疼他。”
陈若举起瓶子碰了碰,说:“我知道。”
“可你说,我能真娶他?”
陈若呛了一下,说:“你给他一句话,不用娶,他跟你一辈子。”
“我带他这些年,不是为了睡他。”
陈若靠了一声,小声说:“脑袋被驴踢。??
 
刑墨雷苦笑,说:“关华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对方家世长相学问都不差,他没拒绝,我看着,也挺合适的,这些年他在我这儿也算仁至义尽,他不愿意的事,我不想再勉强他。”
“那柳青呢?”
“小兔崽子说我不会谈恋爱,我就想谈一个试试,成了有成了的打算,不成,那是最好。”
“狗pi,床都上了,还装纯情?”
“你看见了?”
“正人君子,你脖子上那铁证还没消呢!”
刑墨雷抬手摸了摸脖子,一脸纵容的笑:“不是她。”那晚他的体温和触感那么美好,他几十年的修为,差点又要毁了,幸好刹得住车,要不第二天做晨间护理的小护士不知道会怎么想那一床污渍斑斑的被单。
陈若无奈的摇头,权当是浪费了唾沫,早就知道刑大主任是死不肯听劝的人呐。于是突然想到另一件事,问:“你们那医院是不是出什么医疗事故了?”
刑墨雷纠着眉毛瞪他:“说点吉利的不会?”
“昨天卫生局的一个副局长带了几个客人来乐呵,我正好在监控室翻前天的录像,不小心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像是什么事故鉴定委员会的人,提到恩慈了。”
刑墨雷挺起腰背,严肃的问:“听清楚了没有?”
陈若摇头,说:“我也就是随便那么一听,况且他们讲的也不多。你回去医院问问不就得了,有什么事,提前做个防范吧。”
清晨几个主任照例上ICU看梁宰平,可都扑空了,只见到干干净净铺着的备用床。有吓得一下子结巴的,那是怕一晚上人就没了,也有还想的乐观的,比如刑墨雷,还能皱着眉头问护士:“人呢?”
小护士说:“昨天下午把管子拔掉,晚上主任陪着,回家去了。是梁悦的意思。”
这进程,也太快了吧?几个人目目相觑。正好ICU主任从电梯口那边走过来了,看见他们,先开了口:“都来啦。”
“怎么回事?”刑墨雷沉着脸问。
ICU主任开门请几位进办公室,说:“还是意识不清,不过反应要好了些,梁悦执意要办家庭病床,我已经调了一个护士过去特护,正想跟你们商量,每日轮班过去一个医生,照科室轮流,简单的抢救药物和设备,我都拿过去了。”
“胡闹什么?!”刑墨雷来去踩地砖。
神外的主任突然说:“也许这样还好些。”收到一大堆质疑的眼神,才又解释:“前天我跟他把话都谈了,他应该有了准备,院长的状态,只要是过了危险期,其实,还是在环境好一点的地方做做康复疗养,意义或许还大一点。”
ICU主任说:“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了,要谢绝探望,可是你们也知道,来看院长的人,哪个是我能拦得住的,医院到底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兴许回去还好些,反正必要的治疗都照常进行。我这么一想,也就没反对他的做法。”事实上他没法反对,儿子看起来不比老子好对付??
 
“墨雷,你先坐下。”孙副看不得刑墨雷那暴躁的样子,使劲捏自己的鼻根,摸衣服口袋找硝??
 
甘油,含了一片,问神外的主任:“那你跟他说了医院过渡的事儿没有?”
张主任看看周围,说:“那我哪儿敢啊,你们是没见他那表情,万念俱灰啊那是!我还敢跟他提那事儿!??
 
梁悦拉好被子,接了电话,对保姆吩咐:“午饭的米粉,剁一点虾仁进去,要细,早上的蔬菜末差点把胃管堵了。”
保姆点点头出去了。梁悦把电话放耳边:“孙伯伯?”
“你爸爸这两天怎么样?”
“好多了,劳烦你跟其他人也说一声,爸爸挺好的。”
“医院里,出了点事情。”
“佟西言不在么?你有什么事,尽管让他去做。”
“就是他的事!”孙副的语气是压抑着的怒气:“早上我一个医鉴委的朋友打我的电话,肿瘤外科有个病人,死亡快两个月了,是他负责的病人,家属现在把他告了,整本病案都在上面,问题很严重!”
梁悦皱眉:“家属是怎么拿到病历的?”
孙副说:“谁知道!是复印件,总是病历还在肿瘤科的时候,他们自己欠保管好!”
“你再说说详细些。”
“这个病人是癌症晚期,入院做的血常规,血色素只有四克,佟西言没有及时采取措施,从入院到死亡的一个多星期,没有复查过一次血常规,没有输过一滴血!这是严重的医疗过失!人家说了,下月初就要来调查,要是定下来,那就是一级医疗事故!”
梁悦把纱窗前的一盆兰花转了个位置,想了想,说:“你把病历复印件给一份佟西言,让他下午过来我这里一趟。其它事情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再打给刑墨雷:“你下午来趟我家里……自然有事,要紧事。”
特护进来收拾东西,看他的背影,因为更瘦所以看起来似乎更高了,这样挺直了腰背站在窗前摆弄一棵植物,硬气的像是经历了风雨的男人,与一个月前那个单纯的小年轻一比较,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了。以前他是多么任姓张扬啊,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朝气蓬勃自信满满的,笑容有几分嚣张,穿着白大褂的俊美模样,人见人爱。
他转身看她愣在那里,问:“怎么了?”
特护突然脸红,说:“没事,没事。”低着头收拾了东西快步出去了。
梁悦重新拿起诗集,坐在床边的藤椅里翻阅。他第一次意识到梁宰平对他已超过父子亲情,就是因为叶芝的诗,他挑着念给他听的诗里,通篇都是无望却浓烈的爱,有天晚上,他兴致很高,他把他锁在转椅里,几乎要抵上他的口鼻,那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危险,他缓缓的说: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即使那是自己已经倒背如流的诗句,即使那年他只有十五岁,一样也觉出了异样……
 猛的倒吸了一口气,他像噩梦惊醒般费力呼吸,气促,心跳剧烈。最近他总是因为想得太远,忘记了呼吸。这是什么病症,他没有学到过。
床上的人突然很痛苦的申今了一声。梁悦屏息看他,怕自己听错,但梁宰平确实在皱眉头。
佟西言来得早了一些,到梁宅时,还不到两点,他买了一些水果与花束,毕竟是第一次登门。
保姆来给他开门,告诉他梁悦在书房等。佟西言看她面色欢喜,多嘴问:“阿姨,院长最近还好吗?”
“好的呀,梁先生早上醒来了过,动得好好的!”保姆擦了擦泪湿的眼角,接过那些东西。
佟西言先也是一阵惊喜,但马上冷静了,会动并不表示清醒,已经一个多月了,即便清醒,倘若真如神外主任所说,那又能怎么样呢。
梁悦在书房翻梁宰平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属于医院的文件夹,幸亏这些生意他不是样样都亲自在管理,否则这会儿都轮到他头上,非得四分五裂了不可。
佟西言敲门进来,梁悦示意他坐,继续整理那些纸张。
佟西言静静看着他。梁悦穿了件深V领的灰色短袖T恤,锁骨窝深的可以养鱼,连胸肋的痕迹都明显看得出来,简直像恶病体质,露在黑色七分裤外的一截小腿瘦如柴,赤luo着的脚关节凌厉,毫无血色。
才几天不见,又瘦了这么多。但菁神看起来却不错,眼睛因为眼窝的深陷而变大,依旧黑亮有神,虽然有淡淡黑眼圈。
“看什么?”梁悦瞟了他一眼。
佟西言说:“你要注意自己的肠胃。”
“我的肠胃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过。”梁悦笑了笑。没有了家长的纵容,本来不怎么样的身体,反倒是健康多了。
佟西言问:“院长怎么样?”
梁悦说:“早上有点反应了,还不错,我试了试,他知道疼。”说完又笑了。
“能去看看吗?”
“晚点我带你去。??
 
保姆倒了茶进来给客人,佟西言坐了几分钟,问:“究竟什么事?”
梁悦说:“不急。”
正说着,有人敲门。梁悦应了一声,刑墨雷开门进来,见佟西言也在,心里有些意外。
“坐下说吧。东西给我。”梁悦一道坐在沙发里,把佟西言带来的档案袋拆开,里面的病案掏出来放茶几上。
师徒俩不明就里。
梁悦叹了一口气,说:“这份病历的复印件,现在在省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
刑墨雷狠狠一揪眉:“你说什么?”
梁悦面无表情,靠在沙发靠背,盯着师徒俩:“我说的够清楚了,我倒要你们来说说,是怎么搞的。”
佟西言拿起病历翻,脑子里搜索关于病患的资料。他记起来,这是晚期胃癌的病人,他查过房,签过字,最后是家属要求放弃抢救的。
“这个病人在入院一开始就是说明了是来等死的,住在高级病房的,治疗基本上都停光的,家属的态度一直很好,放弃抢救,也是他们自己签了字的。”佟西言想不透这怎么会闹到上面去。
“孙副告诉我,病人入院查的血常规就有问题,但是你们没处理,家属就凭这一点去告的。”
“但是,家属一开始就要求了,增添病人痛苦的治疗,已经没有意义,都一律免了的。”佟西言还是没反应过来。
刑墨雷问得关键:“谈话签字没有?”
“什么?”
“每放弃一样治疗,都要与家属谈话签字。”刑墨雷瞪着小徒弟。
佟西言觉得冤枉:“濒死病人,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吗……”
“你是第一天做医生?!”刑墨雷“忽”的站起来,像是要发飙。
梁悦冷冷看着他,说:“做什么?这里是我家,不是你的主任办公室,不用跟我这里装腔作势。”
佟西言失魂落魄坐在沙发里,表情还有些不敢置信。
静默了一会儿,梁悦才开口:“下个月上面会派人来查,不管你们怎么做,这件事情一定要过去,倘若定为医疗事故,那么今年晋级的事,就彻底完了。爸爸现在这样,我的心情已经很糟糕,你们不要让我跟他交待不了。”
说着,站了起来:“上楼去问候一下他吧。”
 病房设在二楼客房内,房间宽敞大约二十平米,整体装潢靠近古典风,色调以米色为主,衣柜和床柱都镶刻了妙曼的花纹,很是雅致。搭配窗外茂盛浓绿的丹桂树,房间增添了许些年轻的生命力,冲淡了陈旧老气。L形的大窗台上整齐摆放了一排绿色植物,有仙人球、法国吊兰、矮芦荟、甚至是开放的幽兰。特护第一天来上班的时,为此惊讶了很久,因为那根本不可能在夏季开花,直到它凋谢的那天凌晨,有人送来一盆同样是不会在夏天开花的怒放的金钟梅调换,她才意识到梁悦的奢侈。
梁宰平依旧平躺在床上,脸颊水肿已经完全消退,额颞处弧形的刀疤被寸长的头发遮盖了不少,眼睛半睁着,面色土灰,毫无生气。特护正给他按摩手脚,见到他们进来,有些欣喜的跟梁悦报告:“刚才又有反应,叫他,他握紧了拳头。”
梁悦凑到床边去叫:“爸爸?”
梁宰平没动静。梁悦并不在意,继续说:“刑主任跟佟医生来看你,早上跟你说过的,记不记得?”
佟西言上前两步,轻唤:“院长?”
刑墨雷皱眉:“瘦了这么多。”
梁悦无奈的笑,说:“只吃些流质,哪能不瘦。”
刑墨雷的视线从梁宰平脸上转移到那盆兰花,那是梁宰平最喜欢的花,但他从来不养,总说是自己铜臭味太重,不配养,要糟蹋的。他一定想不到梁悦现在为他做的,才是真正的糟蹋。
送客到门口,梁悦正色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拖,也要拖到年底去,晋级之前要是出一点差子,爸爸的位置,我是真的没本事坐了,不如让给两位坐。”
这话没有任何实际用处,是明着的威胁。
刑墨雷没说什么,先走了。佟西言一心的愧疚,简直抬不起头,半天才痛苦的说了句:“对不起。”
梁悦说:“你流年不利,我有心理准备的,自己当心一点,医院里的常务你尽心就好,很抱歉我不是梁宰平,帮不上你,所以只能叫他来,不管你们走到哪一步,他不会不管你。”
 
佟西言点点头,要走。
梁悦突然上来一个拥抱:“会过去的!打起菁神来!”
这话他大概已经对自己催眠了无数遍了吧。佟西言只觉得他那身干扁的骨头硌得自己肩膀疼。
出了门,刑墨雷还没走,坐在车里抽烟。佟西言经过时,突然听他说:“吃个饭,不耽误你时间吧?”
佟西言回到车里,发动车子跟上了前面的捷豹。
傍晚时分,电闪雷鸣。这个点生意尚清淡,陈若支靠在总台边,正百无聊赖,见门口进来那两人,脸上才有了一丝玩味的笑。这对师徒,可有时候没见前后一道走了。
“哟,吹得什么风呢,两位大医生有空光临小店。”故意捏了个老鸨腔上去调戏,寒得总台小姐在背后打了个冷战。
刑墨雷皱眉:“你这乌鸦嘴。”
陈若一愣,看看无视他直接走到前面去摁电梯的佟西言,小声问:“真出事了?”
刑墨雷极不耐烦的点了个头。
陈若有些莫名:“大不了就是赔点钱,你怎么也跟摔了个脸着地似的。”
刑墨雷丢了句:“没你事。”跟着徒弟上楼去了。
老位置。宝丽金的晚餐一如往常美味,只是师徒俩都无心去认真的品尝。
佟西言无声喝着碗里的鱼汤,神游太虚,努力的回想关于那个病人的一切。刑墨雷时不时抬头看他,心想着,倒霉该有个头吧,怎么这两个月,就他跟撞了鬼似的净出事,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老了五六岁,成心的招人疼。得亏是没有在科室上班,不用一天十几个小时站台,要不,这身体非得垮了不可。
佟西言被递到面前来的一大勺汤打断了思绪,他抬头看他。
刑墨雷把汤倒他碗里,说:“过两天是全国肿瘤会议,今年在青岛,我有事走不开,你替我跑一趟。”
佟西言哪能不明白他的用意,他低头继续喝汤,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您没必要替我担着。”
“这事儿,你担不了。”否则梁悦不会连他一起找去。
佟西言停下动作,说:“恐怕不行,我是当事人。况且,院办的工作,也不能丢了。”
刑墨雷用鼻子叹气,说:“让我来处理。听话。”
佟西言了解说服这个男人有多么难,所以他并不准备反驳。但这到底是他自己的事,离开了肿瘤外科,他不想在缩在他的保护层里。
“很对不起,离开科室了却还要为您添麻烦。如果这次的事情不能解决,跟科室,跟您,都没有什么关系,医院要责难的话,是我一个人的事,怎么处置我都无话可说。”
刑墨雷实在忍不住动气,说:“是我教你的?”
“嗯?”
“我都没这么大口气,你倒是能啊,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一个人的事’,揽得下来吗你?看看女儿头上的疤!怎么你就不能受点教训?!”怎么能不生气。十年了,耳濡目染也应该学一点他的菁明谨慎,他倒是好,惹事不说,还净往自己身上揽,不够折腾是怎么着。
一拍桌子,站起来警告:“这事,我来解决,你有本事动一动,再不用叫我一声师父!” 说完了,气呼呼一甩门走了。
佟西言倒在椅子里,看着洒了一桌面的汤水,疲惫的双手掩面。
佟西言给梁悦打电话,简单汇报了院里大小事务,说到质控检查,结果很差,上面极不满意,希望在晋级前能有所改善,但孙副觉得是无中生有,质控这块一向是医院最硬的,这次检查,是鸡蛋里挑骨头。
梁悦坐在床边,两条腿支在梁宰平病床上,大腿上放着那份病历复印件,心里知道原因。医院的当家栋梁倒了,日后的麻烦会更多。
瞅了一眼昏睡的梁宰平,他说:“不用管它,你们尽力去做就好。”
佟西言很担忧,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还是要拿个主意。”
梁悦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知道。”又问:“你那事怎么样了?”
“……”一片沉默。
梁悦多少也有数,说:“别太担心了,大不了今年这级就不晋了,保个人还是保得住的。”
挂了电话,他突然有恶作剧的冲动,伸直了脚,用脚趾挠梁宰平的下巴,那里有坚硬的胡渣。
闹了半天,自己笑了,向往常那样跟他“聊”开了,说:“我还以为,刑墨雷没你能忍,没想到他还挺沉得住,不到关键时候就是不吭气。”
“……真不想叫你爸爸,你这老王ba蛋,把我坑惨了你知不知道,那帮老家伙天天逼着我做苦力呢。”
“……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怪。家属不声不响,没有来医院争辩,直接就捅到上面去了,这得多有经验啊……佟西言最近是不是太背了?什么事儿都找上他……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我喜欢他,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心里特别舒服。生气吧,生气你就起来接着揍我啊……三甲要上不去,可不赖我,是你自己不负责任。”
“……我都解释了多少回了,那天晚上我真是去接人,怎么你连刑墨雷的儿子都认不出来了,亏他叫了你这么多年叔叔……”
“……别这么小心眼好不好,你不是说你疼我吗,你就这么疼我?一天到晚的睡,跟你说话也不理,生病了你也不管,有你这么当人爹的吗?”
“……睡吧睡吧你接着睡吧,早晚不要你了。??
 
越说越来气,使劲用脚踹那人的脸:“醒不醒啊你到底?!”
梁宰平突然申今了一声,梁悦惊得差点椅子上掉下来,以为是这几天常有的间歇姓的申今,却不料他渐渐躁动,屈曲侧弯起身体,更大声的申今,似乎试图把头埋到胸口,面部表情狰狞,像是承受了无法忍受的折磨。
梁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这样痛苦,一时间吓住了。
门被撞开,特护紧张的进来看情况,一见梁宰平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扑过去叫院长院长,又着急抬头看梁悦:“梁医生?!”
梁悦抓住梁宰平的肩膀,用了些力气掰,但他抵抗,几乎要卷成一只虾子,并且发出干涩嘶吼声,那声音逼得梁悦要流泪。
“打电话给张明远,甘露醇一百二十五毫升,再量个血压。”他很快绕道另一边去,斜坐在床沿,扶着梁宰平的肩膀哽咽叫他:“爸爸?爸爸?!”
梁宰平狠狠扯掉了胃管,又要伸手去拔导尿管,梁悦两个手都来不及,大声唤保姆来帮忙。
特护在忙乱中一把抓住了梁悦的手臂,似乎不确定,小心翼翼的问:“梁医生,院长,好像知道……?”
梁悦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挣扎抱头的梁宰平,慢慢松开了手。
张明远接了电话是一口气没敢多喘飞奔着就来了,等他走到,梁宰平早已经过了刚才的躁动,眼睛似睁非睁,半坐在床上。特护拉他的手,被挥开了。
梁悦两手臂抱胸,立在床尾看着梁宰平,表情说不上是高兴,他说:“知道头疼,知道胃管导尿管难受,会换体位,想要坐起来,目前就是这些。”
“是好事!”张明远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是好事,他在恢复意识,是突然的吗?有刺激他吗?”
梁悦抿了下唇,说:“没有。”
张明远再一次点头,激动的说:“神志会慢慢清醒,真是太好了,真是奇迹……”他凑近了叫:“院长?院长?”
梁宰平猛的挥了一下手臂,差点打倒他,他连忙后退了两步。
“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梁悦冷静的问。
张明远迟疑,说:“颞部损伤严重,语言功能会恢复得很差,其它的……清除血肿时我是尽力去保全的,但是院长已经昏迷四十一天了,你知道,越是醒得晚,越是……”
梁悦明了的颔首,说:“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不用跟其他人说,这样的人,反正也不会再回去掌事。”
张明远有非分之想,这样的病案不太容易碰到,他想做些积极的尝试,问:“梁悦,你看能不能……”
“不能。”梁悦瞟他:“你敢拿他做实验?”
张明远哪有那胆子,头都快摇掉了,才听到梁悦的逐客令,由保姆领了出去了。
晚餐梁悦亲自端了喂父亲。特护被遣了出去,梁悦把粥油放在床头柜上,爬上床,把赤luo着的脚伸进被子里。
梁宰平没有攻击他,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眼朦胧的看他。
他应该认识自己,梁悦单纯这么觉得。他铺好餐巾,用汤勺喂他喝汤,虽然是半进半出,但梁悦一样觉得轻松了些,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很温顺,比保姆和特护伺候的时候要安静,而且他会吞咽,这也是好事。
喂完了饭,他拥抱了他一下,离开了房间。不再跟他没完没了的说话,因为似乎不再有必要,而且,面对这样醒着的梁宰平,他实在说不出任何话来。
最近这段时间,总是雷雨交加。
深夜,梁悦被映入窗帘细缝的闪电刺眼亮惊醒,翻身下床拉紧窗帘。心里担心刚有些恢复意志的梁宰平,拉拢了单薄的睡衣去看。
开了门,吓一跳。梁宰平背对他站在窗前,窗户没有关,大雨刮进纱窗,夹着频繁的雷电,看起来惊心动魄。
梁悦冲上前去啪的一下关上窗户,猛推了一下梁宰平,使他一下子跌坐在床上。闪电的白光隐约照出他的脸,还是那样毫无生气。
他是怎么站起来的?!即使是每天都按摩,他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下地了,伤成这样,他居然还能突然站起来。梁悦不敢相信,蹲下来摸他的腿,却发现裤管全部都湿透了。
连忙解开他的衣扣裤带,脱了湿衣服,用大被单裹住他,开灯叫特护过来,找了套干燥的睡衣给他换。
梁宰平是故意捣乱的。特护拉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解开他紧紧拽着的被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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