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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浮光 BY 渥丹[第2页]

作者: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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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特有的富丽奢华,走进大厅就像走进天方夜谭的世界。订的两个双人间一个推窗就能望见金字塔,另一个则对着泳池和修整得精致美丽的花园——这是林瑾一贯的细致作风。在亚历山卓还多少有些懒散的谢明朗在走进房间推开窗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电流窜过,对着矗立在沙漠中仿佛忽然触手可及的金字塔,良久说不出话来。
言采也定住一样站了一会儿,才转头笑着对看得一脸心驰神往的谢明朗说:“这下觉得到埃及了?”
这是说谢明朗初到亚历山卓,背着相机在城市里转了几圈,回到宾馆往床上一倒,说几乎没有任何身在埃及的感觉。
听到这句说笑谢明朗却说:“不,恰恰相反。要是像亚历山卓的灯塔存在过又消失,或是只剩下一点点痕迹,好像才更理所当然一些。但是你看它们,如此完整庄严地保存着,这样倒更加虚幻了。大概埃及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生活在金字塔边上而熟视无睹的人群了。”
言采加深一点笑容,勾着谢明朗的肩说:“也许走得再近一点,就有真实感了。”语气竟也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他们做了一切第一次来埃及的游客会做的事情,先是在吉萨金字塔玩了大半天,又在第二天驱车去看更早时期的规模较小的金字塔。面对这些巨大的石建筑,言采甚至比谢明朗还要更兴奋一些,也正是因为如此,谢明朗才知道言采以前念的是建筑。自从知道这点,不管言采如何坚定地自嘲自己是懒惰而恶劣的学生,谢明朗还是同样坚定地把他当成了建筑学上的应急字典??
 
看遍金字塔群之后目标转向了开罗市内:博物馆里虽然人头攒动,但所见种种还是令人惊叹有加;
 
那些从外面看来华丽异常的大清
 
真寺??
 
很多有着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前庭,阳光落下来,照得大理石地面一片亮白,
 
惟有雕花廊柱投下奇妙的阴影,而走进去,别有朴素宁静之美;
 
他们也去包围在喧哗繁闹的伊斯
 
兰世界之中的另一个开罗,古老的教堂,东正教,天主教,甚至犹太教,安然共存在不大的区域里,从这一间的门口望得见另一间,又都多多少少在建筑风格上难脱伊斯
 
兰文化的洗刷;入夜之后,豪华游轮上的苏菲舞彩裙翻飞,乱花迷眼,竟比赫赫有名的肚皮舞还要让人目眩神迷……
不过纵使旅行手册在手,种种经验提示都已事先读过,但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开罗远远超出想象:他们也曾面对视红绿灯如无无物的车流目瞪口呆,好几分钟过不去马路;也被当地人并无恶意地长时间凝视过;偌大的卡利里集市迷路了无数次,买卖双方用都不是母语的语言还价,过程和最终买下的东西一样精彩。
时间在埃及,变成了几乎无意义的东西。
在开罗待了一个礼拜,谢明朗劲头愈足;言采前几天在各个景点之间漫步的时候兴致也好,但后来跟着谢明朗顶着太阳深入开罗的大街小巷,两天之后,还是被非洲的阳光沙尘打败了,索性待在宾馆里,看着金字塔,也是很满足的一天。
那天谢明朗从市区回到宾馆,傍晚时分,太阳落在金字塔肩部,美得恍若仙境。他顺势走到花园,这里的一道长廊是看景的好地点,不料言采也正坐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两个人正在聊天,言采背对着他,他走近一点,女人身上绿色的衫子在夕阳下别有风情,交谈中金色的长耳坠轻轻摇荡,光华自见。一抬头的工夫,她也看见谢明朗,眼神不避,相对一笑,推一推言采,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言采立刻转过身来,看清谢明朗后说:“今天回来的倒早。哦,这是沈知。”
言采介绍得简单,然而谢明朗看见她的面孔,再目测一下年纪,立刻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在以目光暗自询问又得到言采的确定之后,他伸出手来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沈小姐。”
沈知和谢明朗年纪相仿,可能因为衣服和妆容,看起来又更年轻一点。她灿然一笑:“你就是谢明朗吧,我们刚好说到你。”
谢明朗只笑笑,扯过椅子就坐下。看见搁在一边的水烟筒后,他不禁摇头说:“你这个烟鬼,宁可躲在宾馆里抽烟。”
言采并不辩解,把手边的薄荷茶递过去。茶水已经凉了,正好解渴,谢明朗喝完之后,继续说:“之前在说什么?我可无意中断你们的谈话,这太罪过了。”
“我也是下午才到,问问你们去了哪些地方而已。言采说想搭船一路南下,我正好可以陪你们一程,做做导游什么的。”
她语气轻松,一边说一边看着言采,再自然不过;谢明朗中途加入,有点弄不清状况,正在想要不要多问一句,言采看出他的疑惑,笑着指着沈知说:“她是在法国念考古学博士,跟着法国的考古队在卡纳克神庙工作,已经待了半年了。我都忘记这件事,还是林瑾提醒,这才找到她。”
谢明朗这才知道为什么她一手薄茧,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谢明朗打个哈欠,微笑:“你看我睡死了,推开我就是。”
回去阿斯旺沈知又要领他们去坐帆船。清早折腾到下午三四点,言采本来说要在宾馆睡一下,却被沈知坚决的一句“船上一样睡,睡醒了正好看日落”,还是给拖了去。
就是他们一路都看到的白色帆船。谢明朗和言采坐一侧,沈知和船工一个人坐一侧,正好平衡。下午风足,帆升起来,船行得就像离弦的箭。
两岸风景殊好,但言采上船之后,没多久就有了倦意。他看了看时间,对正调焦的谢明朗说:“我睡一下,日落了叫我。”
说完就很自然地枕着谢明朗睡了下来。这动作亲昵得异常,引得船工张望,立刻被沈知拿一句阿拉白语解释过去。
言采听见声音,还是合着眼,问:“你又在说什么。”
“我说你们一个是我未婚夫,一个是他的哥哥,这是婚前的准蜜月旅行。他就说你们感情很好。”沈知笑吟吟的说。
谢明朗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听到解释之后,反而脸上热了。言采倒是镇定,翻了个身,转向背光的一侧,继续睡自己的。
他的呼吸节奏很快变得平稳而缓慢。谢明朗知道他睡着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被阳光晒久了,有一点烫手。
沈知坐在对面,看得清楚,并不说破,倒是指着谢明朗放在一边的相机说:“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照片?”
她对着液晶屏仔细地一张张看过去,半晌后说:“你几乎没怎么照埃及的古迹,照片里都是人。”
谢明朗笑一笑,应道:“是。离开开罗后你带我们看到的埃及,虽然美丽壮观,但那已经是死去的东西。我更感兴趣的,还是正活着的埃及,我喜欢记录人像,在一瞬间捕捉到他们想要表露或是隐藏的情绪,这些东西我只能在埃及人,当然也包括游客身上找到。而你热爱并决定投入一生的古文化,我深受感染,也仅此而已。”
沈知一面听一面看,又往下翻了几十张,勾起嘴角,颇为有趣地说:“言采的相机里就完全相反。我以前觉得他虽然做演员,但是一点也不爱人,他对尘世生活几乎没有热情,种种交际周旋,全是后天学出来的。”
“不是这么回事。”虽然明知道这种涉及第三人内心的反驳是无意义的,谢明朗还是立刻反驳,“交际手段可能是后天学的,但是如果当真冷淡麻木不爱人,他现在不会是这样。沈知,你看不看他的片子?”
沈知一愣:“都看的。”
谢明朗看着她微笑。她索性放下手里的相机,正视着谢明朗说:“是啊,我对他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当初他跟着我爸的时候。今日言采的处事,虽然源于当年,但到底不可能一样了。”
“那个时候你多大?”
“十多岁吧,最糟糕的年纪。”沈知别开脸,点起一根烟,又扔给船工一支。
原本想说的话临到嘴边,还是换成了一句玩笑:“你年纪暴露了。还有就是,我们果然是一辈人。”
“什么叫果然……” 沈知不满地皱起眉,“啊,对了……”
说到这里又没了声音。谢明朗那时正在低头看着言采的睡脸,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正要问,忽然听到快门的声音。他惊讶地抬起头,沈知已经打开镜头,按下了快门。照完之后,笑眯眯地说:“我发觉你们这一路都没有一张合影,让我给你们照一张吧。”
然而在看了照片之后,她又说:“当年姚隽松给我爸和言采也照过一张,也是类似的构图,就在湖区的草地上。言采在这个角度总是显得,嗯,很柔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她把相机递还给他,谢明朗却看也没看直接关起镜头,毫不在意地说:“是吗。这张照片肯定没有收进摄影集,我没看过。”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吧。”
太阳落山的时候,把整个河面都染得金红。落日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滑到山的后面,最终消失了影踪,霞光却眷恋不去,流连在天边,久久不肯消散。谢明朗这时推醒言采,三个人在一河瑟瑟金光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宾馆。
这是在阿斯旺的最后一晚,第二天言采和谢明朗再回开罗,沈知也会在卢克索离开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入夜之后那间因为《尼罗河上的惨案》而闻名天下的酒店的露天餐厅上,再看不见对面的象岛,但对面的建筑和河边游船投下的光影,还是指示出河水的位置。
 
酒足饭饱,相谈尽欢,他们各自告别。沈知酒力平平,脸若霞飞,回房的时候挽住言采,言辞亲昵,好似还是当年说笑不拘的小女孩。言采和谢明朗一起送她进房间,看着她关上房门,这才一同回去了。
想到第二天就要离开南部,两个人不免生出一点眷恋和离绪,说不出口,就在爱抚和亲吻之中让其蒸腾殆尽。刚开始互相扯外衣扣子的时候,谢明朗还可以玩笑一般说“这种老式宾馆都像后宫,又好像随时有什么从阴影里跳出来”,但当后来言采身上的汗滴进他眼睛里,他吃痛去揉,眼睛立刻被密密袭上的吻盖住,也就再说不出像样的长句子来了。
同样蒸腾掉的还有理智。意乱情迷之中,谢明朗要费劲全力才能抬起手,他摸到言采的脸,想推开:“明天还要见人……”
言采的吻还停留在谢明朗的颈子上,听见这句话抬起眼来,微微一笑:“就说遇见了难缠而嫉妒的情人。”
灯没有关,脸贴得近的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来,谢明朗在言采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依稀带着迷恋的神色。他收拢注意力,想看清言采眼中的自己的眼中,是不是也有言采,而这一刻的言采,是不是一样有着类似的迷恋。他用劲地看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明明言采就在眼前,何必这样缘木求鱼。但当他真的定睛想看清言采的神情时,涌来的激情瞬间让他模糊了视线。
他翻坐在言采身上,居高临下低下头来,又被勾住颈子,拖下来亲吻,翻滚作一团,身体不分彼此。交缠的手指都是在汗,还是要竭力抓住对方。纠缠得神志全失之中,谢明朗狠狠咬了言采一口,又被言采镇压下去,理直气壮又心甘情愿地放纵忘形着。
等一切终于止歇,本来都有话想说的两个人很快睡了,等到第二天醒来,那些话,也就奇迹一般地统统忘记了。
他们还是搭船沿原路回到开罗,中途告别了沈知。她离开的时候笑着分别拥抱他们,也许给谢明朗的拥抱时间还更长一些。船长也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说“在婚礼前小别一段也是好事,可以让新婚更加甜蜜”,引得三个人相对而笑,道别的气氛也就自然淡去了。
回到开罗之后,言采和谢明朗又住了一个礼拜。谢明朗继续在开罗街头寻找值得记录的影像,言采有的时候陪他半天,有的时候还是在宾馆里消磨时间,等着谢明朗早早回来,两个人彼此作伴。
最后的一个礼拜过得飞快,他们总要离开。
一切又回归原样。和出门的时候一样,分别搭车去机场,分别领登机牌存行李,又坐在不同的位置上。
飞机起飞之后言采和谢明朗都没有睡,读着手边的书,时不时看一眼对方,交换一下目光,又继续做自己的事,好像在开罗最后那几天的每一分钟。
最后几个小时整个飞机的人几乎都睡了,他们也不例外,醒过来已经回来,一出飞机气温骤降,迎头风一吹,埃及也被吹远了,成了天边的异国梦。
入境之后进了大厅,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有没有熟人,骤然亮起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炸得还没调整过时差来的谢明朗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人影快步上来,奔向和谢明朗保持着正常距离的言采。林瑾死死抿着嘴,脸色铁青,余光都没有扫过谢明朗,只是抓着言采,分开黑压压守在出口处的记者,在其他助理的帮助下,对于记者们爆炸一样乱成一团的追问置若罔闻,努力杀出一条道来。
既然堵不到言采,记者们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还愣在原地的谢明朗身上。闪光灯刺得他眼睛发痛,每个人都在问“你和言采一起去埃及渡假了吗”,语气又急又快,更是如此笃定。
谢明朗终于想起来不该在此地久留,戴上墨镜,也快步离开。闪光灯如电,追问声响若惊雷,但还是摆脱了,连行李都顾不得拿,一路往出口走。途中瞥见言采,镇定地和林瑾在行李传送带前,神色如常地等着行李,没有说话,也绝不四顾。
他没有看他。
17
谢明朗是被电话和门铃的双重噪音吵醒的。
无论是哪一个都很坚决,噩梦一样不肯退散。谢明朗挣扎着打翻电话,门铃吵得更狠,僵持了足足有几十分钟,忽然听见重重一脚踢门声:“谢明朗,你给我开门!”
而认出叫门的那个人是潘霏霏之后,因为时差和水土而低烧的谢明朗,愈发觉得头痛欲裂了??
 
至少表面上看来没人在看着他们;这时言采已经到了眼前,笑容也是恰到好处,他也总是能恰到好处:“他们说你回来一段时间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谢明朗早一步把烟收起来,这个动作很小,言采还是瞄到了,没做声,只听他说:“两个礼拜了。我还去看了你一场戏。”
“哦?”言采坐了下来。
谢明朗看了一眼卫可,继续说:“刚才还在和卫可说到《小城之春》。那个角色你演得尤其好,特别是喝酒那一场群戏,动作发声,演员之间的配合,都很精彩,比起双人戏来,这种剧本更适合你发挥。”
言采听完,勾起个含义不明的笑容:“要不是知道你从来不读剧评,我还以为你从哪个剧评家的文章里直接摘来这一句。”
谢明朗跟着笑:“怎么,这么陈辞滥调吗。”
“谢谢你来看戏,也很高兴你喜欢。”言采稍稍停了一下,“对了,你的摄影展是下个礼拜开展?”
“下周六。你要是愿意赏光,我送你两张票?”
这话卫可听不出根底,言采一听,还是笑:“也好。影展的主题是什么?”
“东非大草原上的野生生物,和山谷湖区的鸟类。我这两年都在照这个。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并交给了张晨,让他看着办。”
他们就像一般朋友一样坐着聊天,泰然自若到连卫可到最后都有些目瞪口呆,继而觉得坐不下去,也不管谢明朗听见他要走那一瞬稍稍阴沉下去的脸色,还是厚着脸皮找个借口撤了,把言采和谢明朗两个人留下来。
卫可一走,两个人之前本来还看起来很正常的交谈几乎在同时收住,彼此百无聊赖地端着酒杯不是看着场内其他人说笑,就是低头枯坐。说实话这样的气氛在这种场合下太不合适,更多少有点现眼。谢明朗想着也觉得没有意思,正要也找个借口,正好这时郑晓和周蓝来找言采,趁着这个空隙,谢明朗也就脱身了。
他先找到派对的主人,道了个别,又和卫可打了个招呼,不巧的是这是卫可身边的年轻女歌手喝得太多,鞋跟一崴,一整杯红酒全部给谢明朗的上衣喝了。他的上衣是浅色的,这一来前襟好像染血,实在惨不忍睹。谢明朗无法,匆匆安慰了一下面露尴尬之色的肇事者,就去洗手间试图清理一下。
颜色眼看是擦不掉了,谢明朗更不愿把上衣弄得湿淋淋的这样走出去,无奈之下只能大概清理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至少不过于狼狈,这才肯走出去。
门刚一拉开就见到言采的脸。没想到又在这里重遇,之前可以摆出来的笑脸这时都成了无谓,谢明朗让出一条路来,言采却不动,反而退了一步,让他先出来。
先妥协的还是谢明朗。走廊上的灯没有宴会厅上那么亮,但过道狭窄,之前能避的此时倒是无处可避。僵着对立片刻,谢明朗才说:“晚了,我已经不习惯这种生活,先回去了。”
言采稍稍低下眼来,好似无动于衷地说:“哦。”
谢明朗走出几步,身后听不到动静,他知道言采在看他,却没有回头。他心想一切真是糟糕,今晚自从见到他,就都变得糟糕起来。当年说过的若无其事坐在一起讨论新戏,他们都做到了,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让人难堪。时间真是最好的遗忘剂……
他定神,但又神奇地发现自己好像能看到言采走在自己前面,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俨然就是《尘与雪》开场那个镜头的回放。
谢明朗莫名想到,根据偶像电影的走向,这个时候他应该坚定地回头,他也在等他回头,然后顺理成章地拥抱热吻,诉尽相思,最后皆大欢喜。也许细节桥段上会有点不同,但结局总该是大不离的。
可是如果真如电影一般美好,早在走到现在这一步之前,故事就应该欣然结局了。
影展开展那天谢明朗没有到场,张晨对此稍有微词,不干不脆地说了句“也好,符合你这两年来一贯的低调”,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思,。
他按照之前计划的,开车去南方的候鸟保护区拍最后一批越冬候鸟的照片。他几年没在国内开过长途车,又碰到春天,总是下雨,开到丘陵地带还容易起雾,这让他非常不习惯,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非洲来,虽然那里路况极糟,动辄尘灰铺面,但晴天总是长长久久,太阳升起落下,每天的生活都如此规律。
 
回忆一旦开头,就难收住。谢明朗又想起奈瓦夏湖一带各色斑斓的鸟类,肯尼亚是他在非洲待得最长的国家,他甚至在那里遇见沈知的同事,也是从此人口中,他得知沈知交完毕业论文,正在苏丹考察旅行。
那段时间谢明朗正好也要去苏丹,在沈知朋友的帮助之下,他们又见了一面,还是在一起抽烟喝茶。谢明朗没有提起和言采的事情,但沈知也许猜到了,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颇为怜悯地说:“我爸不会爱人,言采在他身边那么些年,最好的最坏的统统学到了,这点也全盘接收。我上次见到你们,以为他终于学会了,谁知道还是弄成这样。”
说完自嘲般地一笑:“他总以为对我爸的感情是爱,自己看不清楚,活该。”
谢明朗讨厌知道内情者那种无意流露出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他可以反驳,但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过头去看着尼罗河在苏丹的这一段,抽着他的水烟,谈自己的工作,也问沈知的工作,就是不谈言采的话题。
穿过一条隧道,再两百米就要转弯。谢明朗放慢车速,尾灯亮起,刚一打过方向盘,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辆货车冲破防护栏撞向自己前方的小车的场景。他一个激灵,直觉地猛踩刹车,同时把方向盘往车祸现场相反的方向打,总算在十几米之外停住了。
他松了口气,看着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才解了安全带要下车去看一看情形并报警,车门还没打开,忽然听到一声类似于厚纸箱从高处落地的声音,短暂的眩晕和酥麻过去,还没等反应过来,又听见第二声同样的声响,接着整个人朝一旁撞去,胸口和左臂一阵闷痛,剧痛袭来的同时,意识也在瞬间远去了。
中途的时候觉得在颠簸醒来过一次,那时睁不开眼睛,觉得自己问了句“出了什么事”,但没等到回答,又一次晕了过去。
他大概知道自己是遇到了车祸,可能还撞伤了肋骨,但是就是醒不过来。但是疼痛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感觉就像他在非洲前几个月老是做的梦,梦见一把刀沿着脊柱划下来,皮开肉绽,就是不出血。他因为痛,不得不蜷曲起来,结果伤口裂开,反而适得其反。
那个时候他还能被吓醒,挣出一身冷汗继续睡。现在是一样的痛,可能更甚,却醒不了。
他只觉得身处一片浑沌之中,若干次他依稀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又不真切,迷迷糊糊地远去了。
谢明朗疑心自己是被痛醒的。
病房里非常亮,扎得他眼睛发痛,眼泪一下子落下来。脑子里就像塞了棉絮,半晌想起来应该遮住眼睛,但四肢根本动不了,每一下呼吸都牵扯得胸口在痛,口渴得想要喝水,还是没办法说出一个字来。
但他的挣扎看来并非全然徒劳的,很快觉得一只手贴在额头上,脚步声远去,又有更多的脚步声涌来,渐渐的所有的感观清晰起来,“吗啡的效用退了”、“心跳和血压都正常”、“稍微有点发烧”,是他最初听见的几个句子。
因为还是很疲倦,他中途可能又睡着了一阵,再次恢复知觉只觉得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这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不再那么痛了,起初还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等到能看清天花板,想转头看一下是不是只是他一个人,不小心牵动了哪里,痛得他眼睛都花了。
这时他听到声音:“你肋骨骨折,还不能动。”
谢明朗暗自挣扎了好久,勉强能说出话来,也是弱得如同耳语,稍微想放大一点音量都痛及肺腑:“怎么会是你。”
“我在摄影展上听到你车祸,就赶过来了。”言采皱着眉,“你要不要喝水。”
比起上次见到,言采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但看起来还是精神而整洁,乍一眼看去,看不太出究竟在病房里耗了几天。但谢明朗稍微多看了两眼言采,立刻从他蓦然放松的表情中得知,现在的自己肯定是一塌糊涂。
吸管送到嘴边,谢明朗实在抵抗不住水的诱惑,老实喝了,喉咙舒服的同时力气似乎也回来了一些。说话不再那么费力,说:“我填的紧急联系人是霏霏。”
“我知道,她刚刚回去。”
言采答得平静,谢明朗脑子不太好用,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之后睁大了眼睛,苦于没有办法做出更激烈的动作,良久之后才勉强说:“真是混帐。你来真是让彼此难堪。”
 
在这样无关紧要的细小的动作中,两年的时光还是不会回来,但至少坚定地向前迈进了,谢明朗又说:“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你一辈子都在演异性恋,干嘛要告诉别人自己是同性恋。还是同一个人,多不新鲜。”
言采看着谢明朗说:“你车祸的消息是记者跑到美术馆告诉我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我事先想过,如果被拒绝,这会很难堪。当年事情出来,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当时我希望你看清楚,再自己做决定,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谢明朗这一晚来第一次笑了:“言采,你要知道,生死和年纪无关,你看,这次先死的那个可能是我。你心理建设得好,又有经验,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也会好过一点……”
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笑容凝固在脸上,后又散去,盯着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言采站起来坐到谢明朗身边来:“我们之前都心平气和端着酒杯讨论过我的新戏了,最坏的不过如此,你还在怕什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明朗一震,微微叹了口气:“那是装的。”
这句话一旦说出,谢明朗忽然觉得从回国之前就开始反复自我强调的防备和对策统统没用了。他乏力地继续说:“我根本不应该回来去看你的戏,这简直太低估你而太高估我。”
言采听了,只说:“你不知道,再遇见你的那个晚上,大概是这两年我难堪的一晚。”
“去非洲之前我回家了一趟,和我父亲就性取向的问题大吵了一架。”说到这里谢明朗反而笑了,“我真是个糟糕的儿子,一般人面对暴怒的父亲,不论是坚定的死不回头,还是低头认错从此‘洗心革面’,都好歹算是正常的反应,但像我这样吼回去‘我搞艺术和同性恋之间没必然联系,就像你出轨和你做中学校长没关系一样’的,估计没几个,我这一辈子估计都进不了家门了。”
他们好像在笨拙地自说自话,又都不在乎。各自说完这一通后,安静地对望了对方一番,谢明朗忽然想起来某事,问他:“霏霏见到你,反应如何?”
言采仔细想了一下:“一开始看起来是呆住了,你醒来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很镇定,也很客气。看来你还是没告诉她。”
谢明朗没有上绷带的那只手的手指稍微一动,就碰到了言采搁在病床上的手:“当我想告诉她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他说到这里有点无力:“沈知反复说你不会爱人,这是假的。但是有一点没错,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寻常情侣,演着演着,就出破绽了。”
“那这次换你来教我吧。”言采眉头一动,低声说。
“在我们都没死之前……”谢明朗又一次微弱地笑了,“两年里我已经想好了,还在想怎么找个机会说,呵,没想到会是这种狗血的场合……言采,我现在困了,你让我睡一会儿。明天再说。”
“好,你睡。”
“对了,之前你在睡的时候,说梦话来着。”
这句话乍一听突兀得很,言采诧异地下意识反问:“我说了什么。”
“你在背台词。”这次就是真的微笑了。
天亮的时候潘霏霏去医院看谢明朗,她看见两个人都睡了,姿势看起来都很僵硬,绝不舒服,但是表情安详,睡得很熟。
后来谢明朗伤好了,临时租的房子也退了。再后来是戏剧节,言采因《小城之春》第一次拿到戏剧奖的提名,几个月来第一次重新曝光在荧光灯下。
很多记者在等着言采的到场,不约而同地想围追堵截也要逼出个态度来。这样想着,言采的车到了。
当看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时,黑压压的媒体席和影迷区,反而静了一瞬,接下来才是含义各不相同的叫声。谢明朗看着闪光灯,手一下子汗湿了,言采察觉到,扭头看他,发觉他领结不知何时歪了,就倾过身帮他调正。同时低声说:“下次摄影家年会,是不是不需要正装出席啊。”
谢明朗本来还脸色发白,听到这句话之后蓦地笑了:“是啊。”
他们牵着手往颁奖大厅走,言采一直在笑,就像他每一次走红地毯时一样,后来谢明朗适应了那些刺眼的光,也开始微笑。那些光依然让他不舒服,但是看着前方,他知道,这些浮光散去,就应该是人生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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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短后记:
顺利完结。
首先谢谢诸位一路的陪伴、支持、鼓励和意见,渥丹在此鞠躬了。
有过去且注定不可能空白一张的人生上,怎么样才能书写新的篇章,是我想在《浮光》里表达的东西,同时我也希望把《浮光》写成一个关于开始,而并非尘埃落定的故事。姑且不论拙劣的文笔达到何等程度,我很高兴这篇文总算完结了,笑。
关于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也设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觉得,对外界看来轰然一响的,在他们眼中只是悄然一声;相反,外人来看悄然一生的,对她们却可能是轰然一响。能让他们幸福的,只有自己的决定的。
最后说一句:致某二位,我很抱歉当年伤害了你们,我是真的爱你们。
祝愉快。
渥丹上??
 
----- 完 -----
 
很不错的文~??
 
那个啥,辛苦LZ拉````
看好多人推荐说好..
先收藏..明儿在看..
 
好文!!!!!!!!!!!!!!!!!!很喜欢啊很喜欢````````````````
 
作者大的文在JJ和鲜??
 
  也有裸露的照片,偶尔一两张有著性暗示的,在疾病的阴影下异常触目惊心,但坦陈得让人几乎无法正视了,就像在窥探本不应该被展示出来的感情。不记得何时同伴口齿不清地说了句"我觉得恶心,先出去透气",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看到最后,上一张还是已经病到一看就无可救药的一个坐在钢琴边上弹琴,下一张忽然就是赤裸的两个人相拥著躺在床上,一个人依然有著漂亮的身体,好像古老的雕塑,皮肤仿佛都在黑白的照片上闪闪发亮,另一个,根本就是挂著人皮的骷髅。
  这个场面过於震撼,本来看得还聚精会神的自己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连太阳穴都痛了。我觉得胸闷,恶心,这样的对比太忠实强烈,我从来没有觉得正常的人体会是这麽美丽的存在,我也没办法把目光偏到相片的另一边,哪怕是分毫。
  因为不敢看另一侧,就死死盯住健康的那一个,他闭著眼睛,身体很放松,好像睡著了。
  我觉得很害怕,不知道是因为从来不知道的感情,还是死亡,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什麽,哭了,以至於最后那几张没有看到,又没有勇气再看一次,一遍结束后慌张地落荒而逃,坐在明亮的大展厅里好久都没觉得缓过来。
  后来同伴找到我,也许那一刻我的脸色太吓人了,她握著我的手说不出话来,我也看著她,没办法说话。她看著我,终於说:"太可怕了,我们早点离开吧,或者去看点别的。那边有风景照,我们过去看。"
  那个时候我却看到有人围在房间的入口的一侧,拿著什麽单子去看。於是我又鼓起勇气走过去,拿起一张,大概地看了一下,原来上面写著这组照片的由来:一对艺术家情侣,其中一个查出HIV后,请他们的摄影家朋友替他们照了一组照片,记录下病著的那个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间,以及两个人的最后一段时间。整个组照持续了一年多,随著病人的死亡而结束。照片最初只是私人收藏,但几年之后两个人中的另一个身体也不好,在没有经过摄影师同意之前把这组照片寄去了某个摄影大奖的评委会。得奖之后在当事人和摄影师的同意之下,送到艺术馆来展出。
  纸的另一面简单地印著照片中的两个人的生平,并无任何的避讳或是隐瞒,第三个人则是那个摄影师。当时我看见那张面孔时也很诧异,因为总觉得拍这样照片的人应该很年轻,至少不应该年纪太大,但是照片上的那个人鬓角已经白了,眉心微微拧著,很严肃一样。然而这张面孔看著总是眼熟,我去找他的名字,上面写著,谢明朗。
  我当然看过谢明朗的照片,他太有名了,不过就算不知道他的名字,怎麽样也会看过一两张他的作品。他的好些肖像照美丽得近於神,而这种美丽是精神上的,完全可以超越皮相而存在。
  当我告诉同伴刚才看到的那些照片的摄影师是谢明朗,她愕然看著我,良久才吐出一句,不可能。
  "真的。"
  "不可能。"
  这种争执毫无意义,我也没有坚持下去,只是盯著纸上谢明朗的脸再看了一会儿。很奇怪,大多摄影师对我来说是没有面孔的,但是那一天,我记住了他??
 
  因为气氛如此的轻松,在吃完晚饭收拾好桌子后我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了,看到客厅钢琴上面放著好些个相架,下意识地凑过去看——都是家人的合照。看到小时候的意明,我不由得笑了。
  过了这麽久,梁叔叔和潘阿姨变化其实不大,这点著实让人羡慕;意明的变化也不大,有几张看来是和亲戚家年龄相近的孩子们一起照的,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来。
  因为觉得太有趣了,不免仔细地看,潘阿姨看到我在看照片,也走过来,说:"这都是家里人的老照片,我也好多年没换过了。"
  她又说了一点意明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我的目光正好落在一张照片上:意明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个人明显不是梁叔叔,我就多看了一眼,那个人三十多岁,眉目间开朗得很,头发眼睛漆黑,就是看五官看不出和他家任何人相似。
  眼熟感莫名袭来,再看一眼,背后一凉,觉得冷汗唰就下来了。偏偏这时候潘阿姨察觉到我正盯著那张照片,瞄了一眼后,很平淡地说:"哦,这是意明和他舅舅。"
 
 5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偷偷在看开车的意明,他应该知道,但是我们都没说话。
  我觉得很尴尬,好像未经允许而窥探了身边人的隐私一般。他明知我在查言采的过去也不出声,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因涉及亲人而产生的尴尬。
  但又觉得不出声装傻也不是办法。当初是不知道,现在都知道了,哪怕只是表明一下知道这麽回事,也应该说点什麽。思索再三,最后挑了一句最保险的:"原来谢明朗是你舅舅......"
  这一下又觉得不对,改口说:"表舅?呃,他和潘阿姨不是一个姓。"
  意明在开车,目光没转过来,还是看著路:"是舅舅。但是他和我妈没血缘关系,我外公是我妈的继父,他是我外公前妻的孩子。"
  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来只是想提一下就赶快抽身而退,没想到意明说了这些,感觉上倒像是被拖到更深处了。我嗯了一声,他听了居然笑了:"我们家的事情是有点复杂,不过他们兄妹感情很好,他对我也很好。"
  "嗯。"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麽,转过脸来:"对不起。"
  "啊?"他忽然道歉,吓了我一跳,"你干嘛道歉?"
  "今天在办公室和你扯包的事情,其实是因为看到了那本书。我不希望你把它带进家里,我妈要是看见了会难过。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又觉得忽然提起太突兀了,就一直没说。"
  "我知道。潘阿姨指给我那张照片的事情我就想到了。"我拍拍他的手,"不过我真没想到,谢明朗的家人就在我身边。我一直以为这些人都离我远得要命,才兴致勃勃地挖坑追八卦。"
  他听完微微笑了一下。在沈默中车又开出去一段,看他表情,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果然在下一个红灯的时候,意明低了低头,然后说:"你看了那本传记?觉得怎麽样?"
  我还真不知道该怎麽答他。
  目前的状况,就好像忽然插进来一堆人一团事情,都是和他有关的,对他也许很重要,也许只是漠然,但我不得所知。
  但我想他想问的肯定不会是言采,於是说:"快看完了。如果我是潘阿姨,也会很不开心。作者太偏袒言采了。"
  是啊,有谁愿意自己的亲人被定论成一个把伴侣的事业搅得一塌糊涂还若无其事的自私鬼。那些刻薄非难若在明处,那还能算作者没有风度,但她仗著生花笔,都放在暗处,隐晦是隐晦了,效果也更好了。
  "据说在他们生前,戴隐芙和舅舅的私交还更好一些。所以当她上门要照片的时候,我妈也很爽快地同意了,照片都是戴隐芙自己去挑的。我觉得这是以怨报德。她总认定舅舅是让言采远离大屏幕的罪魁祸首,毁了他的事业而自己依旧名利双收。第一本传记,总是容易给人留下某种错觉般的权威感的,她就愈发自以为是地竭尽全力把言采描绘成一个人格完美的演员,和自始至终的无辜者。真没辜负第一本传记作者的大好条件。"
  意明起先还竭力保持著镇定,说到最后怨气愈盛,怎麽听都是咬牙切齿。
  凡是涉及公众人物,如此各唱一出的场面就从来没有少过。这些年来听过读过的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於是我就很对不起意明又无法抑制地想,谢明朗是你家人,你又是不是爱屋及乌,一味偏袒。但后来想到谢明朗也是我少年时候崇拜的人,这样想低他的自己实在有些龌龊。
  继而想到,只可惜死人从来不能站出来替自己辩解。
  "小璐,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抹白我舅舅?"
  他问了这一句,弄得我赶快抬头,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情。我在听你说话。"
  他看著我,笑了笑:"哦。这样。"
  这样的口气让我不敢看他,闷闷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知道麽,你刚才在发脾气。言采的传记,你也看过了?"
  "一点。看得不多,但已经足够。她只管对他顶礼膜拜就好了。我只是不明白她的义愤填膺建立在什麽立场上。就算舅舅真的如她所说,那家里闭上眼睛往死里护短,是因为我们是他家人,是非不分,也就算了。她是言采什麽人?"
  他这根本是在闹别扭了。不愿顺著他的话说,试著拨开话题,只开玩笑说:"路人油然而生的正义感发作?"
  意明盯著我,我朝他笑一个:"你舅舅是什麽人,言采是什麽人,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而且总会有新的传记出来,大浪淘沙,不要为一只偏颇的笔生气。"
  意明没有说话,有些烦躁地摇下车窗。我看著他,忍不住说:"你一定很喜欢你舅舅。"
  过了一会儿他才应我:"是。他很疼我。当年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时候还难过郁闷了很久。还想过是不是因为他是同性恋,不可能有小孩,所以对血缘看得很淡。"
  正在我想该怎麽回答他的时候,他扭过头来对我一笑:"说起来我还是我妈探给舅舅和解的那根树枝......到了,将来再慢慢同你说。"
  正听得入神,没想到他这样收尾,目光往车窗外一转,原来是到自家楼下了。我知道今晚他答应父母回家住,也没留他,道别之后目送他的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背著包上楼了。
  这一晚我把传记看完了。她笔下言采的最后的人生写得出乎意料的得体,怀念有之,不见忧伤,仿佛为他置办了一场永远不会到头的宴会一般。看到最后,我竟也微微感动了。这是偏颇的传记,她写砸了谢明朗,但对於言采,却是个漂亮的收场。这文字,和那些配在里面的照片一样,是看得见感情的。
  传记的最后一句是从言采晚年的一封信里摘下来的,说,我怀念著过去,近於思乡一般??
 
8
  我没有告诉意明我去图书馆翻看了言采的信件,有那麽一两次想提一句,最终还是羞於出口。如果只是言采也就算了,那是意明的"外人"。然而言采在,谢明朗也在,我怎麽能提起一个不牵扯到另一个。还是不提为上。
  看完那些信之后对於言采私生活的挖坟,暂时告一段落。我不能说我对言采的好奇都被满足了,但目前真的无法走得再近一些,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会再去看一看他的片子,找些正统的评论,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没多久暑假到了,老板八月出门休假,也大发慈悲给了我将近一个月的假期。正在考虑去是不是回家,一天约会的时候意明貌似不经意地提起,他把年假也排在了这个月,后来还很无辜一般问我:"要不要去哪里玩?"
  在一起这麽些年,还没怎麽出去玩过,听他这样说难免心动,反问他:"你想去哪里?"
  意明沈思片刻,说"我其实就是想两个人找个地方躲起来。最近太热了,山上还是海边,你喜欢什麽?"
  他说起这种甜言蜜语对我来说素来很受用,无奈生来怕水,海滨浴场沙滩之类统统与我无缘,但和他在一起,想来去哪里都是好的。我就答应说:"别去海边就行,或者你愿意看我煞风景地不下水。"
  意明笑了,凑过来说:"那好,我们去山上避暑。"
  没几天我们开车连夜上山,盘山公路上我骂他发疯,多等一个晚上又怎麽等不得。他却说摸黑上山别是一番风味。可是放眼四顾,除了路灯,偶尔对开而过的车辆,那就是黑黔黔的山头,随著车子一路开上去而一座座矮下来,风里传来不知道什麽的声音,风味不风味我不知道,鬼影幢幢倒是真的。
  我在途中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夜里看不分明,借著路灯看见是一栋小楼。这种别墅在这山上多得是,私人产业居多,也有相当一部分改建成旅馆,租给短期避暑的游客。
  进门一看果然是旅馆,听地板的声音已经有点年岁,但房间宽敞,装潢得也很体面,最重要的是床看起来很柔软舒适,我累得要命,别的也没多看,就睡了。
  接下来几天我们在山上到处玩,晚上出去吃饭,喝得醉醺醺的手牵著手回来,每天都过得很安逸。我是第一次来,意明却对这里很熟,我也心安理得让他领著我玩。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礼拜,懒散得骨头都要酥了。
  这日子虽好,我本性还是个热爱都市的人。此地清幽,太不适合我。住了这一个礼拜觉得已经够了,想想接下来还要再住一个礼拜就觉得乏味。也不太乐意出门了,宁可给朋友打电话再看看电视什麽的。意明对这种生活倒很满意,还拉著我早上起来打球,俨然是要过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的架势。
  一天早上我被雷声吵醒。山中多雷雨,也容易起雾气,远处山头的云飘过来,往往就化作雨水。醒来的时候意明不在身边,摸了眼镜戴上,只见他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麽。
  "因为打雷,醒了吗?"我问他。
  他回头:"嗯。你怎麽也醒了?"
  我披了衣服起来,走到他身边。我们住的宾馆相对地势本身就高,我们又在二楼,远望出去,只见一座座房子的屋顶掩映在翠色中,有些还能看见花园,在这静谧的清晨,山水画一般。陪著他看了一会儿,我说:"我最近白天睡得太多,早上反而容易醒。"
  他看著我笑说:"我想你也觉得无聊了。"
  "倒也没有,只是享清福的日子,不是人人过得惯的。"
  他听到这里又笑了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又很快地站起来,说:"坐著还是看不见。"
  "什麽?"
  意明指著那些房子中的一栋说:"我小时候在那里住过。"
  我顺著他所指的方向,找了一会儿,还是不确定他指的是哪一栋:"哪个?花园有个大花架的?"
  "对。那里以前种的是三角梅,这个时候正好是花季。不过现在看不到花,新主人可能换了别的植物吧。"
  他这麽一说,我不免有些联想。不是这麽巧的。意明扭过头,看著我说:"那是舅舅和言采当年的房子,他们以前每年会过来住两三个月。后来房子卖了,我也几年没上山,没想到变成这样了。"
 
  果然。
  一旦开启这种话题,我就发现无论意明还是我,都变了。陷入对往事的追怀之中,有著平时难得一见的固执。至於我,则在一种介於畏惧和好奇的心理之中,不可抑制地希望他说得更多一些。
  我就接过他的话:"每年来避暑吗?倒也能静心住三个月,他们应酬都很多吧。
  "我以前也以为是的。后来才晓得言采工作的时候会失眠,一出戏又动辄几个月,他们就拿这三个月调整。"
  听到这里徒然有些羡慕,又去看了一眼这房子:"好像能避世一样。"
  意明听了我这句话,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看起来是要反驳的,但最后居然并没有说什麽。
  "舅舅去世之后这房子就卖了,等到言采去世,城里的房子也卖了,钱都放到基金会里,这遗嘱不知道是他们什麽时候商量的。所以说我搞不懂言采,我不知道他怎麽能在我舅舅生病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商量遗嘱。"意明脸色阴沈了,"我果然不喜欢他。"
  你已经反复在强调了。我心里暗叹。嘴上则说:"他不卖,难道还回来住吗?"
  意明就不说话了。
  早饭吃得不甚愉快,或许是因为早上的回忆。吃完早饭后他也没出门,坐在一楼的厅堂里看报纸,我就陪著他,坐在边上看电视。这样到了十点,雨停了,太阳也从云里探出头来,他把手边的报纸统统读完,忽然说:"我今早说了些怪话,情绪失控,对不起。"
  我看著他,说:"只要涉及到你舅舅,你道歉的频率就比平时就高得多。其实没关系的,你想说就说,我很乐意听。这是你的家人,我很高兴你和我说这些。"
  他愣了一下,抿起嘴,又露出那种不自觉的固执来:"这些年来我爸和我都不太提舅舅了,怕我妈难过。不晓得怎麽回事,自从听你说你在找言采的资料,我又开始想起他们。舅舅去世的时候我爸妈都在外地,没赶上最后一面。下葬的时候她又病了,是我爸和我去的,她因为这些一直难过内疚,说些傻话。"
  "你想,也许你舅舅就是不想她太难过,才这样避开她。他们感情一定很好。"我说完想到这句话和我素信的人死神灭背道而驰,一瞬间竟也想苦笑了。
  "谁知道呢。"说完这句话他犹豫了很久,我正奇怪,不防意明低下眼来,淡淡问我,"他们葬在山里,你想不想也去看看。"
  我们先是开车,往深山里绕,一开始还是公路,我一路上都在听意明说谢明朗的旧事。他想来压抑太久,说话的语气连我听来都觉得如释重负。眼看前面没有公路了,意明把车停在一边,我们走下车来。接下来都是山路,但早上下了雨,路面都是泥,看来很不好走。见状意明皱眉,看著我,我就说:"路还很远吗?不远就走吧,既然都来了。"
  "还在深处,其实我也不太记得路了,要走走看。"
  他牵著我走。路很滑,我们走得很慢,没多久鞋子和裤脚都一塌糊涂,但是这一片都是树,风起的时候刮动树梢,松涛阵阵,真的有避世之感。
  但接下来路越来越糟,没多远就是一滩水,意明停住了脚步,回头对我说:"算了,我们回去吧。还有好长一段路,今天看来没办法了。"
  我觉得可惜,指著脚上的泥说:"这样回去,之前走的路就算是白走了。"
  他想了想,还是说:"去了也看不到什麽。和这里的每一棵树都一样,也没有标记,就是树而已。"
  "为什麽不做标记?"我很惊讶。
  "不为什麽。"
  听他这样说,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意明这时已经往回走了。他说:"回去吧,改天再来。明天也许就行了。"
  我一把拉住他:"还是走吧,都到这里了。只有树也没关系。你又不在乎是不是只能看见树。"
  他看了看我,目光往路的深处看去,还是折了回来,继续走:"那就走吧。"
  我扶著树干,跟著他慢慢挪,这时我说:"暑假前我找了个机会,去看过言采的信了。后面有一张他写给你舅舅的生日卡,是你们找出来的吗?"
  "在一本舅舅的书里找到的,应该是被拿来当书签。"他一分神,脚下一滑,我赶快扶住他。
 
  他站定后撇了撇嘴,"很感人吗?"
  "这样的一辈子,也很好。"想了很久,才慢慢说。
  "以前我总觉得舅舅喜欢言采更多一点。因为言采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他要讨人喜欢,实在太容易了,只要肯付出一点点,不要说事半功倍,就是十倍也是有的。我说了他很冷漠,这不是我的臆想,你知道吗,舅舅生病之后他还接了一部戏,我都不知道他怎麽能再站到舞台上。"
  "你啊,你说是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我喜欢你多一点,我们在买菜吗?"
  意明牵紧了我的手,继续说:"你看过舞台上的言采吗?"
  "没。你呢,你不是说没看过他的电影。"
  "我也就只见过那麽一次。陪著舅舅去的。角色不大,也很轻松,感觉上是导演送给他散心的。他可能不是个好人,但是个好演员,看他演戏,才知道原来‘角色不分大小,只有演技好坏'不是安慰奖或是客套话。真的有人哪怕睡了或者往边上一坐,都能吸引人的目光。好多时候他只要一开口,场下就笑声不断,舅舅当然也在笑,弄得我老觉得言采的目光在往这边看......"
  我忍不住说:"你说你不喜欢他,但是他让你印象深刻。"
  他缓缓摇头,苦笑:"你是不认识他......"
  我都不记得我们走了多久,只晓得最终停下来的时候,身上又是汗又是被风刮下来的积雨,颇是狼狈。意明开玩笑说:"舅舅大概不喜欢我们,所以这一路走得这麽艰辛。"
  "是我们挑错了日子,改天来也许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那是一大片林地,果然如意明说的,都是树,没有任何标记,什麽也看不出来。经过这些年,地上已经铺了一层松针,因为潮湿,踏上去发出叹息一样的奇异响声。
  这时意明松开我的手,四处张望,最初的微微的失望淡去,流露出怅然的怀念之色来。
  我就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很清静。"
  "是吧。言采说这是舅舅挑的地方。"
  "最后谁送言采过来的?"
  "我们一家,卫可,还有言采的一个朋友,叫沈知。"
  "既然没有标记,你们是怎麽找到之前那棵树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人知道是不是同一棵树,只有骨灰入了土,怎麽可能知道是不是同一棵树。想得很开吧?他们把每一项都安排得很好,什麽都想到了。"
  我几乎以为那一刻意明的表情是在笑了,可是下一刻,看见了他眼底的水光。他这番话倒叫我也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看著视线范围内的每一棵树,这似乎也是我们此时唯一可以做的了。
  等到我们身上的汗都被风收干了,意明就说回去吧,起凉风了,可能又要下雨。
  回去的路上也很漫长,然而这漫长的一路我也只说了一句话,还没得到回应。我说:"这两个人的事情,再也不会有谁真正知道了,是吧?"
  后来直到我们回到车上,车子发动之前,意明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他们知道。"
  回去的路上,我又不争气地睡著了。睡著前眼前迷迷糊糊闪过一张照片,大概是言采那本回忆录里面的某张。言采坐在自己的化妆间里,妆卸到一半,想来是被手上正拿著的那封信给打断了。但他嘴边有笑,应该是个好消息,所以才放松地抬起头来,把镜子里的眉飞色舞的笑容,留给身后的那个人。
  他们知道,也就够了。
  FIN
 
 4
  言采和谢明朗。
  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对我而言实在有点荒谬感。
  可能是我呆若木鸡久了,听到说笑声的时候还恍惚著:"怎麽了,不是这麽吃惊吧?"
  我老实认:"还是有一点的。"
  "来来,说说看是怎麽发现的。当年的正统媒体都讳莫如深,花边杂志国图又没有备份,难道你看到了什麽我们不知道的资料?"
  "那也没有。我偷懒取巧,把言采的那本传记买了,目前只挑了一点看,正好看到这里。"
  就有人说:"这本书的作者是言采的崇拜者写的。她年轻的时候和言采在一部戏里合作过,言采不知道给她下了什麽蛊,从此死心塌地。你要是通读了,就知道她恨不得把言采写得十全十美,嗯,至少成书看来已经是将近全美了。因为这本书,谢明朗的家人很不开心。"
  "为什麽?"
  "谢明朗照片的版权在他家人手上,而且据说当年是留了遗嘱下来说不能用於商业行为。但你也知道,那是言采的传记嘛,作者和谢家的人又认得,就去要了一些没有发表过的照片,但是......你看了就知道了,总之和谢明朗私交更好的人都会不愉快也是情理之中,如果是家人,愤怒就更容易理解了。"
  我苦笑:"为什麽每次说一半,难道卖关子就是这麽有趣的事?"
  "倒也不是。而是你肯定是要去看这本书的,我现在说了,等於剧透,不是罪过?"
  "你说了一半,已经是罪过,不说下去,罪上加罪。"我白他一眼,"经您这麽欲说还休一番,我已经多少猜到了。传记这个东西,素来是有倾向性的,只是这个作者彻底偏向言采罢了。不过我是不知道当年那段公案啦,这麽说来,是不可能从这本书里看到真相的了?"
  "不是当事人或者知情人的话,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绝对的真相的。但是事情的无奈性偏偏在於,越是知情人,站出来说话的可能性越小,因为他们才真正在乎当事者,不愿意对方因为偏颇有失的言语受到曲解和伤害。所以从传记里,能找到的基本上都是片面的真相,如果其他资料丰富,互相印证补充,幸运的话可以把真相还原到一个可以自我安慰的程度,这就已经很好了。"
  这段话听得我头晕,我只想告饶:"那你究竟是说,言采这本传记,可读性是大,还是小?"
  "其实我对他究竟是个什麽人也不清楚,但作者也是下了工夫的,对言采的作品和人生轨迹也很熟悉,怎麽也还算是认真的作品吧。传记作者和被记传的人物心意相通,可从来不是传记写作的必备前提。"
  最后一句话说都略显刻薄,褒贬之意立现。我听了也只能笑笑:"我对他们就更是一无所知了,白纸一张,只能虚心吸收。"
  "你看过言采的电影没有?"
  "最近看了一部,如果有时间,可能会再看几部,我想我也许真的太低估老电影了。"
  那本传记我用了两个礼拜左右的时间看完,速度之慢虽然让我也汗颜,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近来分神得太厉害,老板对我的进度很不满意,还被专门拎到办公室短谈了一次;去意明家的日子也定了,临时烧香虽说是蠢法子,但还是要用一用,先是打电话回家和父母汇报兼而求救了一番,然后做头发买衣服,中途和意明还见了好几次,他虽然看起来有些惊讶,幸而没有笑话我,总算留了几分颜面。公事私事堆在一起,看闲书当然被暂时抛在一边,只能临睡前翻上个几十页。传记的作者叫戴隐芙,看简介是电视台的编辑,整本书的文笔相当不错,没有很多人物传记那味同嚼蜡的平铺直叙,赞美之词的确俯仰皆是,所幸感情还算真挚,没让人特别反感。
  也顺便找了言采去世之后别人写的纪念文章看,那倒是很热闹,各类文章纷纷出台,不说死人坏话这一点在文艺圈里更是发挥得十足,每一篇都在送给他不同的帽子,同辈人的追怀,后辈人的仰视,种种不缺。言采想来在圈子里人缘不错,不少文章写出来细节纷呈,尽管文笔有高下,但把那些旧事串起来看,倒是依稀能勾勒出一个周旋得滴水不漏的人物。
 
  不过这些文字说得越是花团锦簇,我越是想起那天餐会上的话,觉得离真正的言采,说不定反而远了。
  当然了,仅仅想靠这些东西去寻找"真实",也是痴人说梦。
  去意明家那天正是周末,老板出差去了,我忙里偷闲,一边等他来学校接我一边看书,正看到最后几章,整个基调都哀伤起来。作者比读者先一步哀伤迟暮,真新鲜。
  听到敲门声放下书,打开门,果然是意明。看到彼此的第一眼我们都笑了:他穿得很随意,一看就是小儿子回家,我却郑重其事地穿著裙子还盘了头发。
  我觉得脸上登时热了起来,说:"不行,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换一身。这样好像我年纪比你还大了。"
  他笑容没忍住:"挺好,别换了,我们要快一点走,不然晚了塞车。迟到了我妈又要说我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包,顺手把言采的传记塞进手提包里。意明在身后忽然来了一句:"你带这麽大的包?吃个晚饭,弄得好像去加班。"
  他这麽一说也是,但我又没有别的包了,说:"我今天只有这个包了,要不然等一下绕去我家一下?"
  "你把文件夹什麽的拿出来,会好一些。"
  哪里有什麽文件夹。我抽出书来,对他说:"不是文件夹,是正在读的传记,总算抽空要读完了,这包大,合起来看不出装了东西,就这样吧,我已经够紧张了,你不要雪上加霜了。"
  他看了看我的包,没再在这个细节上纠缠下去:"你紧张什麽。这有什麽怕的。"
  他越是这麽说,我越是忐忑。我们很少在彼此面前说起家人,所以对意明的父母究竟是什麽人根本没有底。不过事到临头,想也是白想,上了车之后他一直在和我闲扯,终於让我渐渐安定下来,这一路上也很顺利,最初担心的塞车什麽的完全没遇上,开到在城另一头的他家,比预想的还早了二十分锺。
  他家房子大,就两个老人住著,不过看来两个人都能自得其乐,也不显得冷清。我觉得意明和他父亲更亲一些,这让我暗自有些奇怪,因为在一起的时候,他提起母亲的频率要高得多。
  开饭前四个人坐在客厅闲聊,我才知道意明泡得一手好茶。他在我惊讶的注视之下一味不动声色,把茶杯推到我面前后抬眼看了我一眼,还满有点得意的样子,我用脚轻轻踢他一下,他也没作声。
  话题基本上都在意明母亲的控制下进行。我来之前担心他们会问我家里的事情,想到当著陌生人大谈家里的状况曾经让我不寒而栗过,但他们谁也没有问起,一直很轻松地在谈我的研究方向,平时的爱好什麽的,谈著谈著想起来意明提过他父亲退休之前是大学的教授,虽然是纯理科,但却是在剧院和他母亲认得的。我就顺著他们的爱好陪他们聊天,电影戏剧和流行音乐都算是我所学的一部分,果然皆大欢喜。
  后来吃晚饭,气氛也很愉快,他父母都是健谈的人,又绝对不会把话题引到任何可能让人尴尬的点上,不得不服气这就是老人的经验和智慧。说得兴起,真是会忘记正在聊天的人是男朋友的父母。
  因为气氛如此的轻松,在吃完晚饭收拾好桌子后我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了,看到客厅钢琴上面放著好些个相架,下意识地凑过去看——都是家人的合照。看到小时候的意明,我不由得笑了。
  过了这麽久,梁叔叔和潘阿姨变化其实不大,这点著实让人羡慕;意明的变化也不大,有几张看来是和亲戚家年龄相近的孩子们一起照的,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来。
  因为觉得太有趣了,不免仔细地看,潘阿姨看到我在看照片,也走过来,说:"这都是家里人的老照片,我也好多年没换过了。"
  她又说了一点意明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我的目光正好落在一张照片上:意明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个人明显不是梁叔叔,我就多看了一眼,那个人三十多岁,眉目间开朗得很,头发眼睛漆黑,就是看五官看不出和他家任何人相似。
  眼熟感莫名袭来,再看一眼,背后一凉,觉得冷汗唰就下来了。偏偏这时候潘阿姨察觉到我正盯著那张照片,瞄了一眼后,很平淡地说:"哦,这是意明和他舅舅。"
 

 是122和123之间??
 
这篇文章实在是应该加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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