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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无名者之书[第8页]

作者:ask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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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了,沙发
ask君乃快把天下那里的文更了吧,埃兰突然蹦一句“你别碰我”挺想让人知道众人会有何种反应……
 
ask君乃快把天下那里的文更了吧,埃兰突然蹦一句“你别碰我”挺想让人知道众人会有何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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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明天发。
 
女孩抬起手来,响亮的耳光叫埃兰吓了一跳。
“这是夫人的原话。”那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被那一巴掌打得更慢了,“她希望你立刻回去。我们不能让婚礼因为乔安娜的死耽搁得太久。那些土匪待得时间越长,就越危险,他们需要行动起来,有事可做。”
“这与我无关。”女孩反驳,“她找来的土匪,她应付。”
“那就得罪了——”
男子突然冲进埃兰的视野,快得就像风吹起落叶。迎着火把的亮光,他认出了这个人——就是上次把维克托刺成重伤的那个杀手。
“啊!”埃兰失声叫了起来。
“谁?”杀手惊道。火光下,他漆黑的脸庞上,眼睛闪闪发亮。
不好,他发现我了……埃兰竭力向墙角的影子里躲去,他几乎感觉到杀手灼热的呼吸。心跳得更厉害了,他会听见的。埃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石壁上激扬,接着戛然而止。埃兰只等被他的剑钉在地上。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混乱的锣声突然响成一片,击破神庙的宁静,也击破眼前的危险。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其中夹杂着狂乱的叫喊声。“不好了!有船触礁了!有船触礁了!快来救人!快来救人!”
“索斯,你听错了。”老女人说。
“不对,这儿有人?”
“你别大惊小怪的了。”女孩反唇相讥,“没听见外面叫着,有船沉了吗?”
脚步声混乱起来,有许多人靠近了。
“你们在干什么?先去救人!”带埃兰他们来这座神庙的老者突然出现在拐角处,他的身后跟了一大群手举火把的人,拿着绳索,藤梯和挠钩。
“我们还是先去救人吧。”老女人开口道。
杀手不情愿地退了回去,眼睛仍然盯着埃兰藏身的方向。
他们的脚步随着火把的红光离去,很快就缩小成一颗颗冒烟的星星。当最后一丝亮光也从拐角消失的时候,埃兰钻了出来。现在他不用担心迷路了,外面的叫喊声已经压过了呼啸的风暴。船,是哪艘船失事了?他甚至不去敢想埃丝特也是乘船的。
一口气跑出神庙,站在南面突出的山岩上,向下俯视。火把组成的长龙自山崖上蜿蜒而下,一直绵延到海中。雨点打得脸上生疼,但埃兰不在乎。
“他们还活着吗?”风把声音刮过来,站在风尾的埃兰听得十分清楚。
“不清楚,船已经全都散了!到处都是木片!”
埃兰着急得向前走了一步,差点滑下山崖。闪电划破天际,照亮汹涌的海面。他看清了,是艘两桅帆船。埃丝特所乘的‘海鹰号’也是艘两桅帆船。他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把血液全都挤压出去,四肢传来麻木感。
我要下去,我一定要下去。他找了一处坡度较缓的崖壁,手脚并用向下攀爬。因为下雨,岩壁表面非常滑。
“喂!这儿找到一个人。”下面突然喧哗起来,火把的光点在黑色的海面上飘动。雨仍然很大,到处都是冰冷的溪流。埃兰心中着急,松开手让自己顺着石壁滑下去。下巴在突出的棱角上割了一下,火烧般地疼。
“快拉上来!”有人叫道。
“他还活着吗?”语气中充满急切。
“怎么样了?”
风声把这些说话声全都吹散,然后混合成模糊不清的呼啸。埃兰摇摇头,从地面上爬起来,朝着前方的大海望去。海中的火把正向一个点聚集,在黑色的海水中围拢成一个圈,然后缓缓地向岸边移动。
他摸了摸下巴,潮湿冰冷。手指上沾了不少血迹,被雨水一冲,麻麻木木的。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量之大,把他整个提离地面。 “父亲?”埃兰刚对上埃德公爵那双如同冬夜般沉默的眼睛,就知道出事了。
“是‘海鹰号’。”埃德公爵喃喃地说。在埃兰听来,这比天空中的雷声更震耳欲聋。
埃丝特,她在这艘船上。
 
Chapter35 扎斯
第一具骷髅出现在他们进门后十步远的地方。
尸骨蜷缩在角落里,四肢伸开,脸孔朝下,惨白的颅骨上细纹密布。这是具陈年的枯骸,扎斯稍稍放了心,伸手把死人的头骨拿起来,让那双空洞的眼窝面对自己。
皮肉早已化尽。这样看起来就不会比那些新鲜点的货色更叫人恶心。但是扎斯的手抖了一下,骷髅头‘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他的牙!”野蛮人惊恐地向后退却,“它的牙?”骷髅的嘴巴大张着,露出满嘴的尖牙,那是一口野兽的牙齿,人是没有的。
“人狼。”野蛮人低吼了一句,“半人半兽的恶魔。”
两人对望一眼,扎斯把手指压在了唇边,“不要做声。”
往前四十码,地上出现了第二具尸骨。尸骨斜倚在石壁上,胸部以下散乱一地。扎斯将火把凑近,发现很多碎骨片上都留有深深的划痕。野兽噬咬的痕迹,他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两条腿的野兽,还是四条腿的野兽,也许两条腿的远比四条腿的疯狂。
更多的尸骨出现在前方,什么姿势的都有。高的、矮的、站的、躺的,有两具纤细得像是鸟儿的骨骸,手臂上的骨头只有野蛮人的手指头粗。而另一边,一具骷髅大得像行军锅,粗得像小木桩。“这是巨人吗?”扎斯走近后,火光在沉郁的骷髅上跳动,映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们转了一圈,发现有些骷髅头长了野兽的尖牙,有的是正常人的,但正常的尸骨要明显多于带尖牙的尸骨。有一具尸骨的尖牙还戳在他身边枯骸的颅骨里,它们彼此纠缠,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全都一个样,洁白,干枯,令人恐惧。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扎斯毛骨悚然地想。
他们在尸骨堆里前进。扎斯总是小心地避开那些如同蚌壳一般铺散在地面上的颅骨碎片,他讨厌踩上去发出的‘吱嘎’声。
“脑袋太多了。”拉莫夫嘟哝了一句。他身高脚大,没办法避开那些骨头碎片,一脚下去,就像是踩在细沙地上一样。
“你说什么?”扎斯突然回头,把他吓了一跳。
“不就是脑袋太多了嘛。”蛮子皱起眉头,一脸疑惑。
脑袋太多了……是啊……扎斯仔细地用火把照亮地面:那些像小碗盖一样叠在一起的后脑勺,细碎松脆的像小鸟儿腿脚一样的面颊骨……到处都是带两个窟窿的面具,人脸的面具,相比之下,一个身躯怎么会拥有这么多脑袋?
他们是别处来的,黑暗中的声音冷笑。
扎斯打了个寒噤,想起在北方流传已久的一个传说——“微光之子”的传说。
他是一位北方之王的弟弟,出生的那天刚好遇上日食,于是他的母亲就给他娶了一个名字——特文里斯,意思是徘徊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人。声音如同风一般吹过。他出生的年代刚好是黑暗时代最初的那几年,魔法因为黑暗的降临而充满奇迹。特文里斯骄傲,孤僻,有着一头无人能及的黑发。当然,他对魔法很有天赋,他离开家庭追逐魔法,在短短的十几年时间里,成了一位后人难以匹及的大魔法师。
但是,他没有满足,他希望得到和神明一样的永生。于是,他去了遥远的北方,翻越高耸的灰山,在那永冬之地遇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自天空中而来,长发暗如午夜,眼睛亮如星辰。她迷惑了他,让他成为自己忠实的奴隶。他们在白色亡神的注目下结为夫妻,并许诺要把整个大陆作为礼物献给他的新娘。
特文里斯带着那个女人回到家乡,在自己兄弟城市的北面又建立了一座城市。他们以活人为食,进行着魔法中最可怕,最肮脏的试验。他把人化作野兽,去攻击人建造的村庄,城市,国家。因为强大,他几乎无所匹敌。
但是,他的一个侄子借着诸神之手打败了他,那女人也在他失败的那一天抛弃了他,融化成太阳下的冰水。特文里斯不甘心失败,运用自己所有的学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亡灵。他拒绝诸神最后的召唤,让黑暗降临自己的王国,把它拖进阴影,永远在里面徘徊。
 
故事里没有提到他建立的城市的名字,可这丝毫不能安慰人。扎斯倒觉得提到了更好,他统治着黑暗中的城市,也许就叫“塔山”,谁说的准呢?也许此刻,他就躲在这里,露出虎视眈眈的目光,盯着那些闯进来的人。扎斯觉得自己的勇气也和身上的温度一齐跑光了。
微弱的光从前面透过来,好像夏夜里的萤虫之火。光,扎斯欣喜起来,加快脚步,就像一只扑向覆灭之火的飞蛾。
前面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数根雕成大树状的石柱撑立其间。大厅正中央的天花板上破了一角,露出深色的夜空。一颗星星出现在天顶上,亮得像月亮。扎斯好奇地走过去,抬头仰望。星星,这是那道门上的第一个词。可是末世?末世怎么解释。
他强迫自己朝那些黑暗的角落望去。所幸的是,这里没有瘆人的尸骨,气味也没有之前走过的那般沉闷。或许这就是天花板开了个洞的好处。他的眼睛渐渐变得如夜狼一般,能离开火把看清黑暗中的事物。
许多美丽的花纹镌刻在这里的石壁上。扎斯用手去摸,冷若冰霜,滑如明镜。“我不喜欢这儿。”野蛮人抱怨道,“比前面还要不喜欢。”他的声音在厅堂中嗡嗡作响,“这里有鬼魂,我能嗅到他们的味道。”
“那么全天下的狗都可以放假了。”扎斯讽刺道。他痛恨蛮子在这种地方谈论鬼魂。他甚至能感觉到“微光之子”和他的亡灵大军的冰冷目光。
这里的厅堂犹如迷宫。而那些花纹,就像黑暗中的河流,全都朝一个方向流动。直觉告诉扎斯,他应该跟着走过去。
他们经过那些看起来像是议事厅,图书馆,武器库,厨房,马厩,监牢……的奇怪房间。最后,石壁消失了,镶嵌着星星的天空出现在头顶上。这是一处天井,上方是悬崖间裂开的一条石缝,一丛细瘦的冰榛挨挨挤挤生长在一起。金黄与暗黑相依的叶子已然落光,地面上积满一层厚重的褐色淤泥。光秃秃的枝桠斜指向天空,让人联想起皮肉消化的枯骨。
它在这儿,乌鸦之神在这儿。虽然这里没有半只乌鸦,但是扎斯清楚地感觉到它正从树枝上飞过来,扑进自己的身体。
让你的目光透过那些落叶。它说。
星光照耀在地面上,照亮了那些从墙上蜿蜒流淌下来的黑暗的河流。它们在树的周围汇聚成一汪深水。星星落在那中间,变成了一轮太阳。我明白了,扎斯俯下身体,这就是第三个词的意思——午夜骄阳。
他蹲了下去,抬头看着那些树。它们也好像尸骨,好像堆积如山的尸骨。难道这是‘末世’?乌鸦在他脑袋里说话了,“打开它。”它命令道,“让太阳在午夜的黑暗中闪耀。”
扎斯伸手摸了一下水里的太阳,它破碎了,就像盐粒融化进了水里。地面的岩石像芦苇的花一般被吹散,浮起一层流动的绿光。树下的地面变成了一个水池。野蛮人狐疑地用脚碰了一下,绿光荡起波纹,一圈圈涟漪飘向黑暗深处。
在下面?扎斯望着那一泓绿光,听见耳畔乌鸦的聒噪,心中无比犹豫。然而,他还是踏出了第一步。这层绿光是另一扇门,同他们刚才进来的那扇门一样。寒冷被驱散了,下面的空气温暖而干燥。
一个密室?扎斯愈往下走,温度愈高。红热的火光出现在下方,烫得吓人。
 
“极光之牙?”
“你认识神圣铭文?”野蛮人突然插上来,狗熊一般毛茸茸的手臂搁在扎斯胸口。
“什么是‘神圣铭文’?”
“你认识还装。”野蛮人口气生硬,觉得他在糊弄人,这让扎斯感到委屈,“我没必要撒谎。真的,没必要。我认识这种文字,就好像它跳进了我的脑袋里,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或许,这是‘瓦拉纳斯’赐予我的礼物。”
“真叫人嫉妒。”拉莫夫的语气酸酸的,侧着脸望着他,眉毛上下跳动。愣是看了很久才转过脸去,嘴巴里嘟哝着,“我祈祷了这么久,怎么没一点回应?”
返回的路似乎变短了,那些房间像云朵一样逝去。即便如此,扎斯还是很着急。我们去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一整夜?我们是趁着守夜站岗的机会偷逃出去的,被抓住会怎么样?如果就此逃走,那么我们去南方的路就堵死了。他们只消放出一群乌鸦,我们便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老鼠,不会再获得任何信任。
该怎么办?
“去南方,这是瓦拉纳斯将你从死亡深渊带回来的目的。”‘死亡天使’的话语萦绕在耳边。
出去的门近在眼前,扎斯却觉得这条路犹如登天。他宁愿和这里的骨骸呆在一起。也不愿意出去面对凯尔德的责难,或者更糟的东西——绞索。
“蛮子,我们——”
话语突然被打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是号声,高亢绵长,清晰无比,在山崖之间来回撞击。虽然从这里看不见外面,可号角声清清楚楚地表明营地遭到了攻击。
躲在这里吗?扎斯伸出去触碰光壁的手缩回了。他的目光对上不远处的骷髅,心中问道,哪样做会变成你?
留在这儿。骷髅似乎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巴划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当外面都成了死人的时候,你也就成了死人。
骷髅头飞起来,跳到扎斯怀中,它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绿色的鬼火。
“吻我。”它命令道。
“吻它。”乌鸦命令道。
扎斯闭上眼睛,在冰冷的骨头上亲了一下。骨头笑起来,变成一缕灰飞走了。
许多绿莹莹的眼睛出现在来路的黑暗中,扎斯能听见骨骼走动时发出的吱嘎响声,互相摇摆撞击兵器的叮当响声,回荡在遥远历史中的苍茫呓语……是那些骨头,那些骨头醒过来了。
死人们组成了一支军队。
乌鸦的声音嘎嘎作响,“带上它们,带上它们去打败外面的敌人吧。”
 
骷髅头飞起来,跳到扎斯怀中,它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绿色的鬼火。
“吻我。”它命令道。
“吻它。”乌鸦命令道。
——
从文名到文风到剧情都很崩坏很有爱!(=V=
 
有些日子没贴了,今天两章。
大家有爱,就请支持。
Chapter36 埃德
蓝天之下,碧海一望无垠。
火热的朝阳把海面染成耀眼的熔金,托起朵朵绚丽的玫瑰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很难相信刚刚过去的这一夜雨横风狂,黑色的海水涌起滔天的巨浪。
“帆影岛”上随处可见暴风雨肆虐过的痕迹:拦腰折断,摔成碎片的大树躺在悬崖底下;像被大车轮子碾压(插话)过,平平展展的草地;厚重潮湿,吸满水分的落叶;还有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只碎片,如同白纸上的污点,异常扎眼。
岛上唯一毫无改变的就是那座伫立了七千年之久的海神庙,神庙的色泽依然是坚定的黑色,就像从大地中生长出来的一样。
 
黑色,埃德叹了口气,把脸朝向朝阳,黑色与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什么神的殿堂看上去如此阴郁,还是因为那个诅咒让它变得如此?真他(插话)妈的见鬼,诅咒所有其它信仰的人?如果这样,这些神的心胸便比针尖还小,活脱脱一副小人嘴脸。信他,又有何意义?
太阳的光线刺痛了眼睛,让泪水夺眶而出。海上的暴风雨已经过去,可埃德心中的暴风雨刚刚开始。站在被神庙的老祭司称为“鹰嘴岩”的峭崖顶上往下看,埃兰还 坐在昨天他们救人的海滩上,不肯回去。他衣服上沾满泥巴和青苔,裤子被锋利的石棱划破了,印出斑驳的血迹。下巴上有一个深深地豁口,血已经凝结,变成干涸 的黑色。
他凝视着船沉没的方向,任凭海风吹拂。
算了,让他待一会儿吧,何况走不过风雨,便见不着阳光。他最终要成为一个男子汉,而非孩童。必须明白人生的痛苦与失落,还有那些难以接(插话)受的厄运,学会坚强。
几只白翅膀的海鸥尖叫着飞上天空,再尖叫着向下俯冲,彼此嬉戏打闹。飞鱼群越出海面,带起一阵白亮的浪花。偶尔会有几艘渔船驶过平静的海面,在这匹被扯平的绸子上捻出道道褶皱。
多么无忧无虑,这么快就忘记了昨夜的黑色风雨,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埃德的心情渐渐郁结起来,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乔安娜尸体的余温尚未冷却,她的 儿子就要和仇敌的女儿结婚了。我们这些联盟者还未对逝者流下半点眼泪,却要先为这场浮华的婚姻大啖口水,多么值得讽刺的事实啊!
埃德,不要抱怨维斯加.洛林是彻头彻尾的变色龙,腓力.帕斯是顶着人名字的猪。在这件事上,你和他们一样——一样没有为逝者流下半点眼泪,却要先为这场浮华的婚姻大啖口水——你也无能为力。
“埃德——”声音从神庙那边飘来,喑哑如同沙粒落地。
谁?哪一个?是维勒的声音吗?埃德发现自己的反应变得迟钝了,是昨天晚上太劳累了吗?
“你怎么了?”维勒.弗里斯顷刻间已经走到他面前。
“没——没事。”埃德摇摇头,脑袋很重,里面似乎灌满了铅。“可能昨天晚上太紧张了。”
“是啊。”维勒深表同情,“你挺勇敢,昨天晚上我的魂都快被风暴颠出来了。真神保佑,他老人家的圣光始终笼罩我身。你看——”他从领口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 小雕像,是一个狮鹫的雕像,“我从伊什伦布带回来的,据说是圣瓦勒之物。你知道的,我的名字就应了这位圣徒之名,祈求他的庇佑。”
其实什么保佑都没有,只不过是赫里斯.吉威森船长的行船技术高明罢了,外加我们运气好。话已到了嘴边,埃德想想还是不要打击他得好,始终没说出口。
维勒.弗里斯骄傲地炫耀了他的护身符,然后把它丢进领口,还下意识地拍了拍。“你知道昨天晚上还有谁也在这里?”
“谁?”埃德想到了那艘船,那艘船头装饰着巨龙的三桅帆船。
“皇家火龙号?”
“是的。”维勒得意地拍拍肚皮,“皇家火龙号上载着瓦斯曼的公主,凯特琳皇太后的第九个女儿,克丽丝.图拉努斯。”
这就对了,埃德心中迷惑顿解,怪不到那老太婆如此爽快地答应放佩特罗.提里斯回国料理母亲的丧礼,原来是她的女儿逃走了。
“看来这个公主和她母亲不一样嘛。”
“这个——是的。”维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的肥嘴唇哆嗦着,似乎在笑,“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凯特琳皇太后最恨的就是那些有着情(插话)妇之名的女人,而她的女儿最擅长的就是做别人的情(插话)妇。”
 
这句话真精辟,埃德干涩地笑起来,发现自己的脸在抽筋。
太阳升上天空,海水变得更蓝。一艘三桅帆船缓缓驶离小岛,驶向日出的方向。迎着日光,船首的巨龙仿佛喷吐着烈焰。
“看来皇太后说服了公主。”埃德眺望着帆船,缓缓说道。
“我们也该回去了。”维勒拍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老克莱文可煮了不少海鲜美味等着我们呢。”
尽管吃得很早,这顿午餐还是比上船以来的任何一顿都要丰盛,主要是各式的海鲜。有大得像磨盘一样的岩蟹,有足有三尺长的龙虾,有蓝金枪鱼片,还有用蘑菇汁浇淋的蛤蜊……只要是这片海里有的,统统端上餐桌。
老祭司和他四名沉默的小学徒坐在那里祈祷,感谢‘七海之王’的恩赐。有着不同信仰的维勒就没这么拘束了,抢先动起手来。在咔崩的脆响声中,一只巨大的岩蟹脚被掰断,露出白嫩的蟹肉。维勒吸了一口,笑道:“埃德,美味极了,嫩得像脑髓,快尝一尝吧。”他厚实的双下巴愉快地跳动着。脸颊上松垮的皮肤,腰间突出的小腹无一不显示他沉溺于豪饮暴食之中。
“维勒,我们应该先感谢主人才对。”埃德忘不了那个诅咒,既然这里不欢迎其他信仰的人,那规矩一点总是最好的。
“你总是那样瞻前顾后。”维勒又掰了一只蟹腿塞进嘴里,他的儿子泰伦达也动起手来,切下一块美味的蓝金枪鱼,递给伊内丝。望见埃德还是没有动手,不耐烦地嚷起来起来,“你还真是让人受不了,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天天都像在做新嫁娘。我真怀疑你是个娘们,做事情婆婆妈妈的。要知道有些事得考虑周道,有些事想多了反而束手束脚。就拿上次你要去找勃瓦第女公爵那件事来说,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结果还是回到原点。我可听说维斯加.洛林和腓力.帕斯似乎不太喜欢听你的那套关于礼节,道义……”
“……还有责任的说辞。”埃德替他说完,“那两个人一个奸猾,一个傲慢,满脑子都是利益与金钱。”
“可现在有谁不是为了这两样呢?”维勒的质问让埃德无以对答,“难道你现在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北方联盟的利益与金钱呢?”
“我……”为了团结?为了和平?为了土地不受侵犯?埃德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反驳的理由,可不管怎么绕,最后终归还会回到这两样上来——利益与金钱,这才是维系整个北方联盟的真正纽带。我们为了相同的利益站在一起,以求获得土地和财富,这就是北方联盟存在的意义。
“……为了自己。”这次维勒替他说完,“其实我们的目的和维斯加.洛林、腓力.帕斯或者阿拉尔的阿苟斯,瓦斯曼的凯特琳的目的别无二致,不同的是,我们获取的手段不一样——用和平的手段获得,而非战争。即便是阴谋,又有什么所谓?也许,正是这些必要的阴谋救了很多人的性命而被称为礼节、道义和责任的。”
这一点恕我不能苟同。“阴谋就是阴谋,永远和礼节、道义、责任沾不上边儿。”
维勒叹了口气,耸耸肩,他已经吃完了四只蟹脚,又在掰第五只。“这个嘛——既然你不能理解,我也不想深究,毕竟我还想留些胃口多吃一点。”他要了点蘑菇汁浇淋的蛤蜊,尝了一个,啧啧地称赞道,“真不错!来一点吧埃德,别苦着脸,难道你还没让那些礼节、道义、责任的枷锁折腾够吗?我可一听到它们就反胃。来点有趣的吧——比如: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等那些老僧侣吗?”
维勒压低了声音,表情也变得很猥亵。埃德讨厌他这种表情,这会让他想起那些逛妓院的嫖客。“我付了他们足足五百个金埃居,够他们一年的生活和把这座神庙翻新一遍的花销。难道这点儿享受都不能有?还得跟着他们念什么经?”
“可必要的礼貌总该有的。”埃德回答。
“你又来了。”维勒抱怨道,“看来你一辈子也改不掉这种死板脾气了。你可以问一问他们,是你的礼貌吸引他们,还是我的金币更吸引他们?”他吸干蛤蜊上的蘑菇汁,充分享受那种鲜味。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埃德心想,在他心中,金钱衡量一切。他垂下目光,将一节虾肉剥掉外壳,咬在嘴里,味道有点像鸡肉,但更为鲜美。
老祭司克莱文念完了他的祷词,带着小学徒们坐上了餐桌。
“还满意吗?”他问道,语气十分恭敬。
“十分美味。”维勒抢在埃德前面敬了老人一杯,“感谢您的款待。”
“应该是我们感谢您的慷慨。”老人回敬,“‘七海之王’的居所又能焕然一新了。我们刚才已经把这好消息向他禀报,他十分高兴,打算用顺风送送各位呢。”
“这就好!有人刚才还在怀疑我们是否失礼呢。”维勒说话的时候眼神盯着埃德,冲他举杯。这让埃德哭笑不得,他果然还是那个英格拉布的维勒,爱捉弄人,有怨必报。就这么一点小事,他就来讨伐我了。
 
“听着维勒,里奥皇帝懦弱无能,完全不配他的‘狮子’之名,甚至连一只猫都算不上。他是只胆小的老鼠,一个毫无主见的脓包。他赢不了‘毒蛇’的,老鼠不正是毒蛇的食物吗?你必须退出这场游戏,保全自己。”
这番言辞就像一把匕首插进维勒心里。
“不,这不是事实,埃德。”他叫嚷道,“你是在用这话来归劝我,因为你对这种潜在的阴谋素来不齿。可我告诉你,不管多么卑鄙,下流,龌龊,无耻,我都会去做,都会朝着那个正义的目标前进。你的话丝毫不能改变我伸张正义的决心。”
两个人在静默中相持。阳光的脚步从地面上走到东边的墙壁上,记录下时间流逝的痕迹。
这一夜,埃德无眠。他很清楚让维勒打消复仇的念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帮助他,帮助他渡过危险,这是作为朋友的责任和义务。
躺在床上,他的眼睛注视着夜色慢慢褪去,黎明的光线照亮天际,慢慢将黑暗的室内笼罩上一层清浅的淡紫。没有光能照亮黑暗的人心,除了希望,我应该给维勒以希望之光。
海风再次鼓起“沧海之龙号”的船帆,等待埃德的是一趟危险之旅。他开始犹豫让伊内丝和埃兰掺和进来是否明智。
“诸神会给予每一个人以公平的。你的伊内丝和埃兰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路。”上船的时候,老祭司克莱文对他说。“没有人能够逃脱命运,你所能做的就是适应它,然后让它在你面前低头。”
埃德明白他话语的意思——我应该去帮维勒,我当无愧于心。
 
Chapter37扎斯
他们呆在松林边上,疲惫而委顿。
人马站在树影下,吐息在冷气里结霜。从昨天就开始下雪,起先是一小点儿,后来越来越大。温度很快便降至冰点以下。
覆冰的水流自头顶的积雪堆中涓涓滴落,掉在地上,形成冻结的小池,随即被马蹄踩踏而碎。几根杂草从乱石缝隙中挣脱出来,间或还有几点苍白的地衣,但此地没有青草,也没有新绿。
“一共一百八十六具尸体,大人。不算上我们丢在营地里面的。”一名来自灰山壁的士兵向凯尔德伯爵报告,“我们这边损失了四十五人,其中兰登城五人,丘岭城十六人,灰山壁二十九人。还有两人下落不明,一个叫阿蒙,兰登城守卫,一个叫布雷,丘岭城马童。这些——这些黑——”他皱起眉头,考虑着什么样的称呼才算确切,因为这些家伙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人。漆黑的长毛覆盖全身,散发出腐烂多时尸体的气味。
“别管它们。”伯爵粗暴地打断他。
“损失太大了。”扎斯听见‘红胡子’维瑟的嘟哝声。这家伙的胡须红得赛过霜打过的枫叶,黑里透红的脸庞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皱纹,很容易让人猜错他的年龄。他才三十五岁,可别人看他五十都不止,比‘独耳’索林那头花白头发还要老气。
凯尔德沉默不语,显然他听见了维瑟的议论,却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灰山壁伯爵原本就严肃的面庞简直冻成了冰块,沉默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遍野的死尸。
“就地埋葬。”他简单地吩咐道。
扎斯瞥了一眼,觉得这不可能,最好还是焚烧。但他没有提议,经历了昨夜的混战之后,什么话都得少说。他没忘记自己还是个被看管的囚犯,恐怕还要被加上守夜时玩忽职守的罪名,不掉脑袋就很不错了。
死去士兵的尸体被活着的弟兄们从黑毛纠结的尸堆里拖出来,排成一条长线。
好多熟悉的面孔啊。有‘铁匠’沃伦,他浑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除了卡在两眼间的一把斧头,冰冷血红。还有男孩中最年轻的莱塞,从肩膀一直被劈到胸,巨大的伤口绽开着,一个人似乎分成了两个人。扎斯记得出发前的那一夜同他聊了许多有关女孩和鲜花之间的有趣事情。他们都不在了,和汉子拉曼,小个子派克,雀斑脸,大嘴巴一样,都死了,都不在了……
‘小个子’韦尔的头被人从肩膀给扭掉了。撕裂的肌肉和骨骼扯露在寒冷空气中,凝结成了黑色。他们寻遍整座峡谷也没找到他的头。“被那些食尸妖怪给带走了。”一个丘岭城的士兵小声道,“上次袭击丘岭城附近橡树村的暴徒就是这么做的,而且它们——”他撇撇那些长满长毛的死尸,神色紧张得似乎那些尸体会突然跳起来掐死他。
“还有胡勒男爵的小城堡。”另一个士兵应道,他似乎是个劫后余生者,“死人追了我两天,你可知道那两天是怎么过的?”
这点我比你清楚,扎斯酸溜溜地想。他靠近韦尔,强迫自己看着他残缺不全的肢体,想起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据说很多鬼魂都在这里徘徊,无法离去。它们被诅咒了,要在这里等待‘末日’的降临,完成‘获选者’的召唤后才能安息。”他提醒我小心‘塔山’的鬼魂,自己却先做了鬼。他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只冰冷的手卡住了,难以呼吸。
除了韦尔以外,还有好些人的头都不见了,活着的人只能从死者的衣着和体型上猜测他大概是谁。尸体中流出来的血将白如绒毯的地面染得犹如五月的鲜花地。而那些破碎的尸块就是其中恐怖的红色花朵。
被血腥味弄得发疯的马匹有一半都跑得不见了踪影,留下的几匹中还有一些瘸了腿,只能宰了吃肉。扎斯记得那些黑色暗影掳走了一些马,跨着它们消失在夜色里。可当时混乱一片,谁也顾不上它们。
刚刚过去的一夜让他的头痛得抽筋。
 
号角吹响时,扎斯在犹豫,他想一逃了之。当他最终答应乌鸦,带着它所赐予的骷髅士兵从暗门里冲出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就是那股形同腐尸的可怖气味。这让他不得不羡慕身后的那些骨头棒子,至少它们没有鼻子,不用受罪。
营地火堆被踏翻了,点着附近的一顶顶帐篷。炽烈的火光下,他看见士兵晃动的身影和随即而来的黑色阴云。耳畔充斥着咒骂声,叫喊声,马蹄声,还有弓弦发出的‘嘭嘭’声。
弓箭手们最先爬上四周的峭崖,在下方一位叫埃恩的灰山壁骑士的指挥下朝着南面黑暗中放箭。一些东西翻滚下地,发出闷响。但是更多的东西冲了过来,带来那股扑鼻的臭气。黑影在阴云中跳动,扑向那些朝它放箭的士兵。
哀号声顿起。埃恩被好几个窜出的黑影缠住。他的剑卡在了一个黑影的胸膛里,被带脱了手。另一个影子立刻踩过同伴倒下去的尸体,从后面扑过来,抓住他的脑袋扭转,直到发出恶心的‘咔咔’声,扎斯的胃一阵翻搅。
眩晕过后,埃恩的无头尸体倒在了地上,肩膀以上的部分全被扭掉。
“冲上去!”扎斯确信自己叫了一声,但更糟的局面让他改变了原先的想法。这是条十字型的峡谷——东、南、北三面各有道路。扎斯一行是从南面进入峡谷的,可现在阴云夹着黑影正从此路扑来。西面就是刚才扎斯进入的那道暗门,这条路凡人不可行走。这样,就只剩下了东面和北面的两条路。
他原本希望从北面突围,因为东面那条,出谷的时候会有一段极为险峻的山路,绕行也更远,且必须经过北方人口中另一个危险之地——沉默的“达埃罗”,一个被遗忘许久的幽灵要塞。但现在不行了,阴云不仅从南面包围上来,北面那边也有了动静,风尾之处,臭味弥漫,混淆感官。
他们人手不够,无法顾及两端。可我有士兵,我有士兵。他开始庆幸这些骨头棒子刚才没有执行错误的指令,否则一切就都完了。
没等他发令,那些骷髅就越过他冲向黑影,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意。这些苍白纤细,令人恐惧,携带着死亡本身的东西冲向敌人时义无反顾,没有呐喊,没有口号,没有犹豫,它们就像漆黑夜空里飘过的云朵,和从北面流泻而至的阴云混合,接着便响声大作,响起野兽般的嚎叫。黑影在骷髅的面前退却了,扎斯心中大喜,这老鸟没有骗我。
堵住了一处,还有另一处。在这条十字形的峡谷里,黑影从南北方夹击。骷髅士兵封锁了北面那条路,但是南面,南面还敞开在敌人面前。很快,它们便冲了进来。
“堵住南面!堵住南面!”风中传来凯尔德的狂吼,“用火烧!用火烧!用火把它们烧回去——”
数十只点燃的火把掷向黑影,燎着了他们的黑毛。血肉在火焰中熔化,发出凄厉的嘶号。一些巨大的移动的火球在黑暗中上下扑腾,点燃了更多的黑影化作火球。
扎斯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过,到处可见出鞘的长剑在火光下闪着橙红的光。
马儿嘶叫,乌鸦聒噪。
一个来自灰山壁的小伙子去打开用来传递信息的鸦笼,里面的鸟儿正疯狂地尖叫扑腾。一只渡鸦啄了他的手,挣脱出去,另两只也趁机逃之夭夭。扎斯朝他跑去,乌鸦是他们的希望。没有乌鸦就没有救援。
马蹄声穿透黑暗。
骑马的黑影抢在扎斯前面冲了过去,扬起一阵血雨。小伙子倒地的时候,里面的信鸦全都飞上了天,消失在密集的雪片中,一只也没抓住。
糟糕!扎斯举起手中黑剑,挥向接着朝他冲来的黑影。利剑毫无阻碍地割裂皮肤,穿透血肉,劈断骨骼,将影子连同他坐下的马一挥两半。当带着强烈腥臭味的血液喷洒到他脸上的时候,扎斯的脑袋开始混乱。他什么也不愿去想,本能驱使他舞剑砍向任何敌人。
我们会赢,我们会赢,我们会赢。汗水打湿了身上的皮甲,愈发地冷。雪地在火光的照耀下猩红一片。一个丘岭城的人跌跌撞撞地从黑暗中走来,倒在他的脚边。临死前,他伸出沾满血迹的手指抓住扎斯的小腿,然后落了下去。
死人?黑影?这一切就像梦。乌鸦,还有乌鸦。这只老鸟刚才一直在脑袋里聒噪,现在却变得杳无声息了。雪越来越大,直下得分辨不清方向。耳畔响动着骷髅兵吱嘎作响的关节,鼻子底下弥漫着长毛黑影令人作呕的体臭。
太多了,它们太多了。
 
他望见‘铁匠’沃伦挥舞着他的那柄大剑,砍翻一个又一个长着长毛,散发臭气的黑影。直到对方的斧子劈在了他的头顶,将他的脸劈成两半。又是一个死人,扎斯想。现在地面已经被鲜血和尸体铺满了,踏出任何一脚都会踩在湿滑的污雪中,死人越来越多,活人越来越少。扎斯只觉得心头的恐惧在上升。他手中的剑变沉了,越来越沉,越来越沉,难以挥舞。
骷髅卫士,我的士兵。乌鸦,乌鸦!他的心叫喊着,想指挥更多暗门里陈年的骨头来帮忙,可惜没用。这些东西只听乌鸦的,而乌鸦现在无处可寻。
“大人,到处都是这些东西!”
“它们太多了!”
“集中起来,我们必须冲出去!去东边!去东边——”凯尔德骑在马上吼道。
“冲出去!冲出去!冲出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凯尔德大人的呐喊声同号角声一齐回响,震动着峡谷中的岩石。扎斯努力向他靠近。
风突然变强,有个影子冲到了他的面前。黑色的长毛,刺鼻的体臭,还有在黑暗中也闪着白光的獠牙。我要吃了你,他似乎在说。扎斯以黑剑回应,把他刺了个通透。血顺着剑柄流下来,在手上滑出潮湿的痕迹。紧接着他转过身,砍翻两个咬住野蛮人臂膀的黑影。
“谢谢。”野蛮人拉莫夫喘息着回答,他的手臂上丢了一大块肉,被咬的地方变成了黑色。
“你该用火弄弄,这些东西的嘴巴可不干净。”
又一个冲上来的黑毛球,龇着森白的牙齿。扎斯反手一剑,顷刻间便将其砍翻。它的一条手臂掉在了地上,还像蠕虫似地往前爬动。“我来!”野蛮人一脚踩上去,欣赏着悦耳的‘咔哒’声。
他们边战边退,朝着东面的那条路退却。火光很快隐没在山崖背后,他们只能凭借感觉往前走。这里极为狭窄,不管是士兵还是黑影全都挤进一条狭长的甬道,攻击的速度变缓。凯尔德指挥着手持长矛的人留在队伍最后,堵住最狭窄的卡口,其他人先往前赶。
从后面上来的黑影攻势减弱了。它们毫无指挥可言,只是一味地受本能驱使往前冲。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下,后面的影子踩倒了前面的影子,将它们践踏在地上。那些好不容易冲过来的则戳在了长矛上,像鱼叉上的鱼一样挣扎。
我们赢了,扎斯心想,可惜乌鸦给他的那些骨头棒子不多,要不然能把这些肮脏作呕的东西统统打下地狱。但仅仅一个心跳的时间后,他就后悔自己高兴的太早。因为在黑暗中不辨方向,他们撤进了一个死胡同。前方是一道七百尺高的断崖,表面光洁如镜,根本没有出路。
我们被堵住了,这里无路可退。
远处传来叫人心碎的声音,那是骷髅战士的骨头被劈碎的声音。它们一个接一个化为尘土,而黑影却越来越多。它们越过屏障,朝着这边涌来。
现在四面都笼罩着黑影。
黑暗即将降临。扎斯告诉自己,他紧咬牙齿,同其他人一样等待着这个时刻。寒气从脚底升起,顺着小腿攀爬,瞬间冻结肢体,让它们变得迟钝。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不是懦夫,他对自己说,拼命地吞咽唾沫。但是心不听他的,敲打得越来越急速,似乎要蹦出胸膛。
扎斯渴望呐喊出声,将手中的剑挥向死亡。
还有不到二十尺的距离,一切都完了。他甚至可以看见那些森白獠牙上滴落的口涎,隐没在黑色长毛中的红色瞳孔,以及它们身上的丝丝毛发。他听见有人尿了裤子,有人发出小声的呜咽。还有祈祷声,站立在身边的‘爱哭鬼’伊华拼命地拨弄他念珠。
奇怪的是,黑影没有再向前走出一步,它们站在原地犹豫不绝。
战斗太过激烈,他们几乎忘记时间正逐渐走向黎明。岩石的轮廓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清晰,那些夜晚消失在漆黑夜色中的岩缝小草也冒了出来,色彩正亦渐繁复,扎斯突然意识到,天快亮了。
一道冷光从悬崖顶端飘了进来,在他们面前抛下一条细细的白线。
黑影停止了脚步,发出可怕的嚎叫。这声音撞击着峡谷两侧的山岩,如同雷声轰响。
天,越来越亮。阳光将它浅金色的手臂伸进峡谷,逼迫黑影缓慢后退。白天正在驱散夜的孩子,天上的诸神听见了我们的祈祷。
伴随着光线变强,这些漆黑一团的怪物就像盐融进了水里,在晨光里慢慢变淡。雾散开了,除了那些倒在地上的死尸,不见一个活着的黑影。
扎斯用剑把一具尸体翻过来,它竟然像火中的蜡烛那样融化,毛发开始褪色,脸色也变成沼泽一般的绿,同时散发出恶心的气味,叫马儿闻了发狂。
一排白色的东西露在死尸嘴边。牙,那是这些怪物的牙,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尖锐犹如钢针,锋利好似刀刃。这是一口野兽的牙齿,人是没有的。
低语声乍起,大多士兵都露出惊骇的神情。‘狐狸’费斯眨着小眼睛,躲到了年长的里克身后。这位当了四十年兰登守卫的老者,受到大部分年轻人的尊敬。他霜白的额发抖动着,手臂也在微微颤抖。“鬼魂,黑暗的帮凶。”老人的声音低得像吹过的风,“伴随影子而来的恶魔,半人半兽的魔鬼。”
许多人的喉头都涌动着黏液,发出不自然的咳嗽。
“人狼,影子的鬼魂。”野蛮人跟着低语了一句,脸上显出少有的恐惧表情。
 
众人的眼神倏地滑过去,又迅速滑开。
有人啐了一口,嚷道,“食尸鬼!”
“滚!妖怪!”
“快滚!”
“愿阳光烧了这鬼雪的奴仆!”‘爱哭鬼’伊华收起他的念珠,在尸体上猛踹一脚。
“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儿,天晓得还有什么东西藏在眼睛看不见的黑暗里。”‘狐狸’费斯催促他们赶快掩埋尸体。
这句话提醒了所有人,他们尽己所能行动起来。
尸体太多,当他们开始挖坑的时候,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除却四十五名死人,他们还有将近十数名伤员,这样健康的人就只剩下了十几个。虽说从兰登到这里只有短短一天的骑程,可他们现在只剩下了四匹好马,却要带上数倍于这个数字的伤员。
“我们没办法将他们平安地埋葬。”里克说,“最好的做法就是烧了他们。”
凯尔德点点头,同意了。
“可这样不符合真神的教导!”有人叫道,但很快便被打翻在地,他的声音淹没在旁边愤怒的叫喊中。
“让那‘伪神’见鬼去吧!就是因为他和他的那些个走狗,才让我们受到寒冷与死亡的惩罚!”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架起了焚尸的火堆。四周都是树林,因此做到这点并不困难。葬仪极其简单,但这是形势使然。化为灰烬的尸体是不会从死亡中回来,向活人复仇的。
所有人都围拢在火葬堆的周围,默念旧神信仰中赠与亡者的祷词。火焰在树枝间腾起,将热力传向四周。当它们的红舌吞没人体的时候,树林间回荡着这样的齐声吟诵,“我们生于尘土,归于尘土。愿您赦免我们的罪,为我们指引通往乐园的道路。”
“呜哇!呜哇!呜哇!呜哇!”
数只栖息在树林里的乌鸦被焚尸的火光打搅,扑打着翅膀冲向天空。
火焰很快就逼退围拢在四周的活人,腾起的橙红火苗直窜上二十尺高的天空。那些被胡乱地堆叠在一起死人发出燃烧时的爆裂声。他们衣服早已被剥去,浇上油脂,点燃后掷回火堆。潮湿的松枝燃烧时散发出很大的烟雾,刺痛了扎斯的眼睛。
我们生于尘土,归于尘土……好个归于尘土,扎斯一点也不喜欢这段祷词。
当火焰势头减弱的时候,他们踏上了返回兰登的路。
最先阻拦他们的就是峡谷口的断崖,这里足有两百尺高,一条细长弯曲的路从崖顶延伸至崖底,期间折过七八个陡直的弯道。
“拉好你们的马!”凯尔德伯爵喊道。现在就连伤员也得下来跟着走路,一步一步挪下石阶。伴随着参差的脚步和急促的喘息,长而缓慢的队伍在小路上游动。不少他们来时就见过的黑石柱漠然地伫立在路边,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帽。有的直直地挺立,有的只剩下了一半,还有一半躺倒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这些石柱是什么?”扎斯很早就想问了,他的家乡也有这些东西,但要小得多,也少得多。
“这些是什么的答案你是不会喜欢的。”年长的里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他长发遮面,看起来就像鬼魂,“来的时候,我听见韦尔向你说起过‘塔山’的传说。”
“是的。”提起韦尔,扎斯忍不住汗毛倒数。
“可惜啊。”老人叹了一口气,“好小伙子,才当了一年的卫士,什么梦想都还没有实现。”
“这点我为他惋惜。”扎斯道,然后接上了刚才的话题,“你说我不会喜欢这是什么的答案,为什么?”
老人抬起头,摇开遮挡在眼睛上的白发,出神地盯着他。可怕的眼神让扎斯想到了那些隐没在黑色长毛中的红色瞳孔。
“因为一个诅咒,‘塔山’对沉默的“达埃罗”发出的诅咒。“微光之子” 特文里斯诅咒所有达埃罗的居民背信弃义,抛弃了他,把他们变成了石像,永远为自己的城市站岗。这些——”他指着其中的一根人形石柱,嘴巴弯曲出一个笑容,“就是达埃罗的那些居民哪。”
恍惚间,扎斯仿佛看见老人的那张嘴巴飞出了他的面孔,印在石像上。
 
沙发
 
Chapter38琼安
细雨将白露塔王宫化为水中的一抹灰蒙,模糊了远近的颜色,也模糊了往来匆匆的路人的身影。
公主琼安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飘拂的雨丝,心情也随着这丝雨帘飘向远方。她哀叹着自己的不幸,自从出生后就一直如影随形的不幸——母亲的早逝,继母的折磨,父亲的冷漠……父亲,她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轻蔑地‘哼’了一声,幻想着自己用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幻想着他在冰冷的泥土里为蛆虫所啃食。应该先吃掉他的眼睛,对,先吃掉那双闪着凶残冷光的小眼睛。
琼安憎恨父亲,同时也畏惧他,就连她自己也很难区分出这两种感情究竟哪种更强烈一些。父亲不爱我,她悲哀地想,也不允许别人爱我,更不允许我爱别人。
她望见窗台上侍女昨天送来的玫瑰已经长出了花蕊,将要绽开绚丽芬芳的花朵,心中一怔。这就是我,青春美丽,含苞待放。她用手拂过玫瑰花,花茎上的细刺戳到了她的手,留下一个细小的血点。
她笑起来,一扬手,将花盆推下窗台。刺耳的碎裂声打破了雨中清晨的宁静,惊动了附近的侍卫和侍女,他们纷纷围拢过来。这也是我,她想起那天比武大会之前,父亲毫不留情地让新王后拒绝了瓦斯曼太后提议的好姻缘,全然不顾她的感受,怒火就打心底燃起。在毫无准备下被摔得粉身碎骨,就像这盆鲜花一样。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加不幸的人吗?
“公主殿下!”窗下传来侍女的喊声,“您怎么啦?不舒服吗?”
琼安探出窗外,看见小个子麻脸侍女吉拉站在摔破的花盆旁边,瞪着棕色大眼睛望着她。旁边侍女雅丽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泥土和折断的玫瑰花丛。
她们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小人。想起吉拉和雅丽巴结新王后的样子,琼安就恨不得冲上去撕碎她们,扯烂她们那张媚笑的脸。
“没有事!”她根本不想和她们说话,‘砰’地一下关上窗户。
她的侍女中有三个人走掉了——吉拉、雅丽和多莉——去了新王后那里。虽然她清楚这是父亲的意思,可她无法原谅她们。这是背叛!她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熊熊的怒火在心头燃烧,越来越旺。会讨回来的,她对自己说,统统都会讨回来的,侍女,新王后,还有父亲……
敲门声突然响起,非常用力,‘砰砰砰’地敲打着门板。
“简,去看看是谁?”
侍女畏惧地从她面前走过,拉开房门。
“科斯大人,您好。”
科斯!琼安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他来干什么?对于这个父亲的情报总管,她以前从未在意过,只当他是只生活在水底的多足章鱼。专门为布置眼线,搜集情报而存在。或者在适宜的时候提供些适宜的说辞,叫那些大臣们心惊胆战。但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她去过“剑之鹰”在城北塔山下的那个洞穴后,这一切都不一样了。那里也有一只可怕的绿眼睛,而另一只是个漆黑的洞,就像通往地狱的门。
没等她回过神来,绿眼睛的情报头子已经推开侍女,从门缝里挤进屋,旁若无人地坐下。
很好,琼安强压下怒火,我记下你一笔了,‘章鱼’。
“是我父亲叫你来的吗?”她傲慢地说,脸上挂满对‘章鱼’的不屑。
情报头子没有丝毫表情,那张脸就像戴了个死神的面具。
“不是。”他机械地回答,“是您的姨妈,莫拉德大公夫人埃莉诺。”
“真罕见。”琼安讥讽道,“我还以为你只忠于我父亲一个人呢,没想到也是谁给好处,就往谁那里跑。阿拉尔的大忠臣。”
情报头子抬起绿眼睛瞪着她,逼得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我是您父亲的情报总管……这没错……”他顿了顿,慢悠悠地道,两根大拇指支着下颚,“可这不等于我就不能和别人说话。您也知道,我是情报总管,不和人说话怎么能弄到情报呢?”
狡猾的骗子,看我怎么弄出你的实话。“那么这次……大人要到我这里来弄情报啰?”
绿眼睛的伯爵扬起一条细细的眉毛,嗖地站起身看着她,“殿下,我要弄情报,是不需要和别人打招呼的。”
一如既往的傲慢,这就是我父亲的狗腿子。琼安觉得自己的耐心快到极限了。
 
“大公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她缓了口气,话锋一转。
科斯伯爵坐回原位,以那种毫无声调的平板声音陈述道,让琼安想到了在圣提林加大教堂里布道的兰斯大主教。
“夫人没跟我多说。”他左右张望,眼睛在房间里四处搜寻,“可我从她的言语中可以猜到是有关于婚礼的事。”
“婚礼?什么婚礼?”天哪,我竟然对此毫不知情,“我同瓦斯曼的婚约不是被废除了吗?你那天也在场的,亲耳听见我父亲同意了新王后的提议,拒绝了我同埃松亲王的联姻。科斯伯爵,你糊涂了吗?”
“来点葡萄酒吧,公主。夏日红怎么样?”情报头子提议。
琼安的火气几乎同时烧出了头,“你在听吗?!”她喝道,“我在听事!你要喝酒?!”
伯爵回以她一个微笑,“对——要酒。”他不请自取地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玻璃酒杯,放在桌面上。“简女士,能麻烦你拿一瓶‘夏日红’来吗?殿下她火气太大,需要降降温。”
侍女望着琼安,连挪动一下都不敢。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琼安出头的火苗又熄灭下去。“简,没听见科斯大人说的话吗?去那一瓶‘夏日红’来,要四十年的。”
“是的,殿下。”侍女简连膝盖都忘记弯就匆忙跑去厨房,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远方。
“这里没人了,可以说了吗?”琼安问。
情报头子挤出一个怪异的笑脸,“你还不算是个傻瓜。”他丝毫不在意琼安的愤怒,说着自己的话,用最直白的语言表达,“你还记得当时陛下还拒绝了一个人的婚约,那人是谁?”
琼安皱起眉头,努力搜寻记忆。她最近沉溺于自己的不幸,已然忘了这件事,“瑞卡德……我父亲还拒绝了他和北境公爵小姐的婚事。”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拒绝吗?你……还有瑞卡德?”
一定是我和瑞卡德所拥有的东西让父亲不安,伯爵的话语提醒了琼安,“继承权,你是指继承权?”
“这个我无权议论,殿下。”
门外响起脚步声,“……哦,酒来了。”情报头子找到机会丢开琼安,前去开门。
侍女简拿来了两瓶‘夏日红’酒。橙红的酒液在瓶中摇晃,折射出美丽的光彩。
“这玩意儿解渴。”他给自己先满上一杯,然后才问琼安要不要。
“算了,我还是喝果汁吧。简,再去向厨房师傅要点苹果汁来。酒这玩意儿就像盐水,越喝越渴。”
“这就是你没福气了。”沉默的情报头子难得打趣道,“不要忘了,马上去见夫人,她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科斯一仰脖子,将整杯酒吞进嘴里,一股脑咽下去。
“告辞。”没等琼安再多问一句话,他就匆忙推门离去,像影子一样从空气中消失。
这天中午,琼安乘着驮轿前去见姨妈。她有个习惯,就是不管路有多近,也坚持不用步行。驮轿或者步辇是首选的代步工具,她觉得这是自己作为公主应有的骄傲和排场。
雨已经停了,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清爽的树木芳香。石板路上东一处,西一处地积着小小的水塘,将蓝天映照其中。雨后的气温降低,因此琼安在裙服外面加上了一条白丝缎织成的披风。
莫拉德大公夫人的居所紧邻王宫,中间只相隔着一条街道。浅白色的大公府邸在雨水的洗刷下白如牛乳,蒙蒙生光。前院里有一处喷泉,琼安小时候时常在这里面玩耍。这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她在驮轿经过的时候挑起丝帘,凝望着喷泉中央的美人鱼雕像。她还是她,可我却不是从前的我了。
埃莉诺夫人在二楼的会客厅里等她。这个做了两次寡妇的老妇把自己裹在一件很大的黑色丧服里,手肘支撑在大腿面上,手掌则托着下巴。看见琼安走进来,只是微微抬起眼皮,连脚趾都不曾蠕动一下。
“姨妈。”琼安依照习惯向她行礼,然后挑了张垫着厚实毛皮的舒服椅子坐下。她可不打算站在这儿聆听教诲。
 
“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门打开的那刻,她愣住了,来人竟然是吉德。
大眼睛的国王情妇惴惴不安地走进屋,结结巴巴地对菲丽安说:“女士,王——王后陛下找您。”
难道她又被阿苟斯折磨了?菲丽安发现吉德的神色不对劲。“怎么了?”她问,“王后是不是又和国王争吵了?”
“没——没有。”黑眼睛女孩连忙解释,越解释越慌乱。
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吉德为什么一副很害怕的样子?“陛下在哪?快带我去。”菲丽安连忙把散在桌面上的东西拢在一起,用绸布包好。“乔拉爵士,我过去一下,这些东西务必照看好。”
没等乔拉回应,她们就匆忙离开屋子,朝着圣提林加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王后在教堂?她在教堂干什么?”
“国王也在那里吗?”
“还有什么人在场?”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去教堂?”
一路上,菲丽安追问了吉德很多问题,但对方只是支吾躲闪,默不作答,这更加重了她的疑虑。艾格尼丝的安危关系着勃瓦第的命运,希望不要在这毫无准备的时候出事。
圣提林加大教堂近在眼前,它金色的圆弧穹顶即使在阴霾的天空下依然金碧辉煌。上方飞翔的持剑天使将手中的利剑直指青天,剑锋刺破头顶的乌云。多么宏伟!菲丽安由衷地赞叹。
抬头仰望天使像,‘正义之剑’的尖峰在灰蒙的天空下几乎成了黑色。天使永远也无法刺破他身下的乌云,因为那是他地位的基石。菲丽安嘲弄地想,应该把那把剑换成一把软扇。扛着扇子,拍着马屁,不正是这座教堂的主教大人们所做的事情吗?
“陛下就在里面。”吉德小声说,似乎更害怕了。
她们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右边,从一扇小门钻进去。这里是平时僧侣们进出的便道,门槛低矮,年深破旧。
不知道事情会有多严重。菲丽安低着头朝前走,直到神坛跟前。这里已被鲜花和烛火围满,空气中缭绕着草药的芬芳。“欢迎到来,菲丽安女士。”她闻声抬头,然后愣住了。面前所站的并不是王后艾格尼丝,而是御前首相瑞卡德.昂格里安和辛利汶家族的约德公爵。
“王后呢?”她满心疑虑,急切地问,“她在哪里?你们为什么在这儿?”
“我们为你而来。”约德.辛利汶迈出一步,走下高台。
“这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恼怒地瞪着吉德。
“不要怪她。这的确是我们征求王后的意见后,她吩咐她来的。”约德.辛利汶朝着菲丽安一鞠躬,两撇小胡子轻快地在嘴唇上跳动,“今天以后,我就该称呼您为首相夫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菲丽安尖叫,她想转身逃走,却发现进来时的小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菲丽,你就再帮艾妮陛下一次吧。”努瓦修女不知什么时候从神坛后面钻了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诺尔主教。他是阿拉尔七位枢机主教之一,地位仅次于大主教琼恩。菲丽安望见他拿着主持婚礼的祈祷书和百合花环。
她当即就明白了。他们要我结婚?菲丽安瞪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发现只有瑞卡德公爵披上了绣有家族徽章的斗篷。“要嫁给他?”她大声问道。
努瓦修女连忙点头。“是的小姐,王后陛下在此势单力薄,她需要后援。您嫁给首相,嫁给王位的顺位继承人,乃是对她的莫大支持。”
“这就是她随意决定我的婚姻的理由?”菲丽安怒不可遏,她无权如此对待我。她想嚷出声,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她为什么不亲自出来对我说?”
话音刚落,艾格尼丝从神坛后面走了出来,眼睛里满是嫉妒和愤怒。她的眼睛盯着他看!菲丽安霎时间讶然,莫非,那个谣传是真的——艾格尼丝暗恋着瑞卡德?要是这样的话,这门婚姻我就答应,别的不管,就冲着这个——把最恨的女人嫁给最爱的男人——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啊。
“菲丽小姐,你和瑞卡德的婚姻是我同意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盟友,你也知道,在这里我们的朋友很少,危险无处不在。”
应该是威胁你的继承权的人无处不在。菲丽安冷静下来,听她下面要说什么。
“首相大人既然向我提议婚事,我就没有理由拒绝。况且,你还是……”
“私生女,让你不光彩了?”菲丽安讥讽道。她抬起绿眼睛盯着瑞卡德,“首相大人可曾想过,要是娶我,会引来许多的非议的哦。人们会说,堂堂首相怎么会娶一个私生女?莫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迫不得已?上流社会会鄙视你,而你在他们那里颜面尽失……”
“菲丽小姐还真是伶牙俐齿。”约德.辛利汶突然打断她,“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场婚礼只是做给某些人看的。因为瑞卡德大人将要面对的麻烦比别人的非议严重得多。阿苟斯陛下让他娶琼安公主,而他不愿意。所以……”
“所以就选了我同他演这出戏?”
“很聪明。”约德评价,“正是如此。”
“那……”她想起琼安,想起她曾经重重地责打她的侍女,就不由得汗毛倒数。他害怕是有理由的,那女人是个泼妇,任何男人都会对她退避三舍。况且,他看起来还不算差。“既然这是假的,那么就让我陪着玩玩吧。”
“你同意了?”努瓦修女显得很激动。
“是的。”菲丽安笑道,“结婚礼服有没有带来?我可只有平时穿的旧裙子呢。”
“这个早就准备好了。”努瓦修女拍了拍巴掌,一对侍女从后面走进来,在菲丽安面前展开一条镶满蓝宝石的象牙色滚银边丝裙。
阳光从教堂穹顶透进来,将无数的花纹印染其上。
 
瑞卡德和菲丽安最后会不会弄假成真啊噗~
还有,埃丝特是不是真的……了?
 
瑞卡德和菲丽安最后会不会弄假成真啊噗~
还有,埃丝特是不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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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套我的话了,
瑞卡德和菲丽安最后会在一起,但最终却不会。
埃丝特没死,这是一个骗局,他父亲把她嫁给了别人来乞求自己活命。她会再和埃兰相遇,那时候埃兰真正的太阳就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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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我这里极少有人留爪印。
 
“我的阳光已经熄灭。”埃兰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照亮我心的‘太阳’已经熄灭了。”埃丝特的事让他伤透了心,不仅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唔——不,不是的,那只不过是星星——”老人微笑着摇头,“你生命中的星星,而非太阳。当你的眼睛望见那太阳的光辉的时候,你将会从内心成为一个男子汉。”
“那么谁会是我的太阳?”
谁会是?谁会是?谁会是?
埃兰弯下腰,凝望着在船底迅速流过的海水,视线渐渐为之凝滞。它是黑色的,而非从远处眺望时的蔚蓝。就像‘帆影岛’神庙中的黑暗,除了凝重,还充满潮湿的味道。
老祭司的身影出现在窗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睡不着。老人没有说话,只消一眼便让他明白自己应该跟着去。这是他第二次在神庙空寂曲折的回廊间穿行。上一次他偷听了一个秘密,一个自己不明白的秘密——有关“土匪与女王”的秘密,还有个什么婚礼。
他没把这事告诉父亲——埃德公爵不喜欢,也从来不相信墙壁中的秘密——说了只会让他不高兴。
今夜的神庙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到处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荧绿色,似乎石头本身在发光。“这是月影石。”老人柔和的话语在石壁间飘荡,“会让心中有事的人感到鬼影相随,你一定见过它们。”
这让他想起图林根河底的密道。那里也有这种从骨子里面泛出绿光的黑石。不同的是那儿的甬道更狭窄,也更悠长。绵长曲折的通道会产生孤独,而孤独则滋生恐惧。在经过一面光滑如镜的大石壁的时候,埃兰看见阿莱莎站在里面冲着他笑,干枯的黑发在水中飘摇,血红的牙齿沾满水草。他的脚步霎时间凝滞,犹如陷入漆黑的泥沼。
“孩子,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老祭司回过头来,眼睛凝视着石壁,“告诉我那只有你才能看见的东西。”
“那里有一个……”他刚想开口,石壁里的阿莱莎笑得更厉害了,鲜血从她的白眼珠和发黑的面颊里涌出来,沾满白色的尸衣,“我看见一个……”
“幽灵?是吗,孩子?”老人眯缝着眼睛,他白天看上去十分浑浊的眼眸此刻无比清亮。“我能感觉到你看见的,却永远无法真正看见它。”
“为什么?”阿莱莎此刻已经转过头去,看不见她流血的面孔了。
“因为诸神赐予人们的天赋各不相同。你看我,我因海而生,因海而在。因此我的天赋就是聆听大海的细语,平息巨浪,呼唤顺风。我能在海水中呼吸,在浪花上奔跑。但却没有看到你看到的东西的能力。还有一些人,他们能同山川交流,披上鸟兽的形体,透过岩石与树木的眼睛看清世界的本质,或者操纵阴影、呼唤死灵,或者……”老人突然顿住了,就像一个人被风呛住了那样,“——那是邪恶的巫术,为诸神所憎恶,不提也罢。而你……我看不透你的能力,请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它们又对你说过什么?”
太多了,老人的问题让埃兰无从回答。
当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时常会为这些古怪的声音所困扰。频繁的哭泣让母亲心生厌烦,想把他许给修道院,是二哥维克托和外婆康斯公爵夫人的坚持,他才被留下,平安长大。那时他的眼睛还不能看见,耳朵却已经发挥效用。他听见风在城堡中低语,在它们穿过那些狭长窗棂,越过那些古老石壁的时候,时而欢乐,时而哀伤,时而狂暴……他听见它们谈论起许多并非有关人类的事情,有些平淡,有些欢快,有些惊心动魄……他一直很喜欢他们,直到,直到——
直到那句叫人浑身战栗的——“永夜将至”。
 
Chapter41扎斯
茂密的松林自河谷一直覆盖至山脊,宛如一条墨绿的河流从尖峰流淌而下。脚下的松针很厚,积淀了千百年的落叶上层青绿,越往下颜色越深,直到化为黑褐的泥土。脚踩上去,残雪破碎,发出‘咯吱’的声响。
扎斯不幸地发现,他们迷路了。这片山地充满树木、怪石、山丘、沟壑……还有石像,松树下、溪流边、岩石堆里、荒路道旁,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像带着奇形怪状的诡异表情。他们曾经真的是人吗?他想起年长的里克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是达埃罗的居民吗?是因为背叛了‘巫师之王’特文里斯而被他诅咒,变成石像永远站岗的达埃罗居民吗?
他壮着胆子靠近其中的一座石像。它孤独地伫立在一棵被雷火劈成两半的老松树下,那树长得扭曲怪异,石像也一样。残缺的脸孔只剩下一半,留下来的嘴巴大张着,仰天呼喊。它的手臂只剩下一只,另一只断裂在十步远的地面上,和荆棘长在了一起。
“别老瞪着它们看。”‘狐狸’费斯踩着厚实的落叶走过来,脚步声为绵软的地面吸尽,“在我的老家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石像会吸引无家可归的幽灵驻足其上。这些幽灵多半生前穷困潦倒,人生失意,或者死于灾荒,满心愤恨。它们附在石像上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它们缠上那些好奇心过剩的人的机会。”
一瞬间,石像残留的眼窝似乎睁开了眼睛,蓝得像天上的星星。
扎斯一怔,后退一步,正撞在‘狐狸’费斯的鼻尖上。
“哦!”他叫起来,“我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忠告。你不相信,也不要这样恩将仇报嘛。鼻子都快被撞平了。”
“我没说不信。”扎斯反应够快,伸手捏捏他发红的鼻尖,“你的忠告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我没准备好接受,才撞了你的鼻子。”
这句话重重地回抽了他一个耳光,‘狐狸’费斯低声地诅咒着走开。
他们已经在这片长满松树的山麓绕行了三个昼夜,每天都在山崖和树木间穿行。这期间,又有一个伤者死去。他来自丘岭城,名叫埃里克,是个铁匠的儿子。在三天前那场与黑影怪物的战斗中,他失去了一条胳膊。同行的老者为他煮了沸酒,替伤口消毒,但还是感染了。几天下来,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起先他们还以为他有救,可是一进入这石像密布的松林后,他的伤迅速恶化,病势发展得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燃尽他仅存的生命。这地方冷得像块冰坨,而他却烫得如同炭火。苍白的嘴唇上满是燎泡,伤口散发出甜腻难闻的恶臭。
“他没救了。”年长的里克检查完伤口摇摇头,“他很快就会接受诸神的召唤。”
这句话说完后四个小时,埃里克就不行了,呼吸亦渐缓慢,还伴随着高烧的抽吸。他断气的时候,所有人都守在旁边,看着他慢慢沉入永恒的睡眠。“我们生于尘土,归于尘土。愿您赦免我们的罪,为我们指引通往乐园的道路。”临终的祷词回荡在空寂的松林中。然后,凯尔德伯爵命令活下来的人收集树枝,准备搭建焚尸的火葬堆。
“又是一个。”‘独耳’索林轻声叹息,叫扎斯汗毛倒竖。
又是一个,希望这是最后一个。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事情远没有完结。他们返程的路将会更加凶险。
“南方佬,在想什么呢?”野蛮人拉莫夫的大块头冲进扎斯的视野,“为那些‘死人’担忧吗?”扎斯知道他所指的‘死人’不是现在躺在地上,等待焚烧的埃里克,而是那些散落在此偌大范围内的石人像。
“别给我提‘死人’。”扎斯打断他,“你的肩膀怎么样了?碍事吗?”上次在峡谷里被黑影抓伤后,野蛮人一直用布条缠着,什么也没说。
“不,不碍事了。”他嘟哝着回答。扎斯发现有些不对劲,再想问的时候他已经岔开了话题,“石头死人,拉莫夫一点也不喜欢这些石头死人。”野蛮人用力推到一个较小的石人像。高度只及他身高的一半,似乎是个孩子的人像,竖立在这片将作为焚尸场的空地上。“‘死亡天使’们说过,邪恶的魔鬼把人变成石像,然后永远奴役他们的灵魂。这些带着恶意的石像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自己的替身,好让他代替自己受苦。这样自己就能逃出地狱,飞向诸神的天堂。”
扎斯顿觉温度簌簌下降。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么不幸的埃里克就是其中某一个石像幽灵的替身……他将永远留在这片松林中,直到下一个不幸者来替换他……他牙齿打架,脸颊抽筋,就连平时标志性的微笑,此时也成了个哭丧的怪脸。
“蛮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扎斯发现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还有一些向避鬼似的躲避着他的目光。如果不是此时此地,他们一定会把我当做邪术师绞死,我应当尽量躲避他们的目光。“不能在恐惧的时候散播恐惧,明白吗?你要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明白。”野蛮人摇摇头,“拉莫夫说的是实话,隐瞒才是不对的。”他的回答叫扎斯抓狂。
这猪脑袋什么时候才开窍啊!难道非要到了被砍下来的那天吗?
“好,很好的实话。”扎斯不想和他争辩,那样只会引来更多的人,“记住,从现在开始,你的实话只能说给我一个听,其他人不行!”
“为什么不行?”蛮子今天还来了劲,顶着嘴争辩,还把抱着的树枝全都扔在地上。“我没做错,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你知道我现在能和‘死亡天使’对话。你要是再不听我的,我就把这些在梦里告诉她们!”扎斯很清楚跟这头牛讲道理根本就是敲木桩,实心眼的,钻不出洞来,不如用‘死亡天使’吓唬他。这些老太婆的命令对他来说就是神的旨意,正如教宗对于信徒,国王对于臣民,拥有绝对的统治权。
这招很灵,野蛮人声音倏地小下去,只在喉咙口发出含混的咕噜声。
焚尸的火堆很快点着。虽然下过雪,可松枝易燃,火焰自枝桠间喷吐出来,窜起老高。但是尸体就没那么容易烧着了。上次火葬的时候他们有油,沾了油脂的衣物立刻就化为一团烈焰,用它们很容易融化尸体里的脂肪,所以火越烧越旺,将一切化为灰烬。可如今油脂已经用完,他们只能勉强将尸体烧着,然后祈祷着在脂肪融化被点燃之前,火不要灭掉。
烟雾很大,竖直的灰色巨龙直攀升到松林的上方,引来一群群乌鸦。它们低空盘旋,放声怪叫。叫声引来了两头灰鹰,在很高的地方优雅地翱翔。扎斯抬头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望着他。
那鹰有人的眼睛?扎斯迷惑地眯起眼晴,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但就这点分神的时间,鹰不见了,从空中消失了,没留下半点影子。
 
Chapter41扎斯
茂密的松林自河谷一直覆盖至山脊,宛如一条墨绿的河流从尖峰流淌而下。脚下的松针很厚,积淀了千百年的落叶上层青绿,越往下颜色越深,直到化为黑褐的泥土。脚踩上去,残雪破碎,发出‘咯吱’的声响。
扎斯不幸地发现,他们迷路了。这片山地充满树木、怪石、山丘、沟壑……还有石像,松树下、溪流边、岩石堆里、荒路道旁,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像带着奇形怪状的诡异表情。他们曾经真的是人吗?他想起年长的里克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是达埃罗的居民吗?是因为背叛了‘巫师之王’特文里斯而被他诅咒,变成石像永远站岗的达埃罗居民吗?
他壮着胆子靠近其中的一座石像。它孤独地伫立在一棵被雷火劈成两半的老松树下,那树长得扭曲怪异,石像也一样。残缺的脸孔只剩下一半,留下来的嘴巴大张着,仰天呼喊。它的手臂只剩下一只,另一只断裂在十步远的地面上,和荆棘长在了一起。
“别老瞪着它们看。”‘狐狸’费斯踩着厚实的落叶走过来,脚步声为绵软的地面吸尽,“在我的老家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石像会吸引无家可归的幽灵驻足其上。这些幽灵多半生前穷困潦倒,人生失意,或者死于灾荒,满心愤恨。它们附在石像上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它们缠上那些好奇心过剩的人的机会。”
一瞬间,石像残留的眼窝似乎睁开了眼睛,蓝得像天上的星星。
扎斯一怔,后退一步,正撞在‘狐狸’费斯的鼻尖上。
“哦!”他叫起来,“我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忠告。你不相信,也不要这样恩将仇报嘛。鼻子都快被撞平了。”
“我没说不信。”扎斯反应够快,伸手捏捏他发红的鼻尖,“你的忠告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我没准备好接受,才撞了你的鼻子。”
这句话重重地回抽了他一个耳光,‘狐狸’费斯低声地诅咒着走开。
他们已经在这片长满松树的山麓绕行了三个昼夜,每天都在山崖和树木间穿行。这期间,又有一个伤者死去。他来自丘岭城,名叫埃里克,是个铁匠的儿子。在三天前那场与黑影怪物的战斗中,他失去了一条胳膊。同行的老者为他煮了沸酒,替伤口消毒,但还是感染了。几天下来,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起先他们还以为他有救,可是一进入这石像密布的松林后,他的伤迅速恶化,病势发展得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燃尽他仅存的生命。这地方冷得像块冰坨,而他却烫得如同炭火。苍白的嘴唇上满是燎泡,伤口散发出甜腻难闻的恶臭。
“他没救了。”年长的里克检查完伤口摇摇头,“他很快就会接受诸神的召唤。”
这句话说完后四个小时,埃里克就不行了,呼吸亦渐缓慢,还伴随着高烧的抽吸。他断气的时候,所有人都守在旁边,看着他慢慢沉入永恒的睡眠。“我们生于尘土,归于尘土。愿您赦免我们的罪,为我们指引通往乐园的道路。”临终的祷词回荡在空寂的松林中。然后,凯尔德伯爵命令活下来的人收集树枝,准备搭建焚尸的火葬堆。
“又是一个。”‘独耳’索林轻声叹息,叫扎斯汗毛倒竖。
又是一个,希望这是最后一个。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事情远没有完结。他们返程的路将会更加凶险。
“南方佬,在想什么呢?”野蛮人拉莫夫的大块头冲进扎斯的视野,“为那些‘死人’担忧吗?”扎斯知道他所指的‘死人’不是现在躺在地上,等待焚烧的埃里克,而是那些散落在此偌大范围内的石人像。
“别给我提‘死人’。”扎斯打断他,“你的肩膀怎么样了?碍事吗?”上次在峡谷里被黑影抓伤后,野蛮人一直用布条缠着,什么也没说。
“不,不碍事了。”他嘟哝着回答。扎斯发现有些不对劲,再想问的时候他已经岔开了话题,“石头死人,拉莫夫一点也不喜欢这些石头死人。”野蛮人用力推到一个较小的石人像。高度只及他身高的一半,似乎是个孩子的人像,竖立在这片将作为焚尸场的空地上。“‘死亡天使’们说过,邪恶的魔鬼把人变成石像,然后永远奴役他们的灵魂。这些带着恶意的石像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自己的替身,好让他代替自己受苦。这样自己就能逃出地狱,飞向诸神的天堂。”
 
扎斯顿觉温度簌簌下降。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么不幸的埃里克就是其中某一个石像幽灵的替身……他将永远留在这片松林中,直到下一个不幸者来替换他……他牙齿打架,脸颊抽筋,就连平时标志性的微笑,此时也成了个哭丧的怪脸。
“蛮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扎斯发现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还有一些向避鬼似的躲避着他的目光。如果不是此时此地,他们一定会把我当做邪术师绞死,我应当尽量躲避他们的目光。“不能在恐惧的时候散播恐惧,明白吗?你要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明白。”野蛮人摇摇头,“拉莫夫说的是实话,隐瞒才是不对的。”他的回答叫扎斯抓狂。
这猪脑袋什么时候才开窍啊!难道非要到了被砍下来的那天吗?
“好,很好的实话。”扎斯不想和他争辩,那样只会引来更多的人,“记住,从现在开始,你的实话只能说给我一个听,其他人不行!”
“为什么不行?”蛮子今天还来了劲,顶着嘴争辩,还把抱着的树枝全都扔在地上。“我没做错,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你知道我现在能和‘死亡天使’对话。你要是再不听我的,我就把这些在梦里告诉她们!”扎斯很清楚跟这头牛讲道理根本就是敲木桩,实心眼的,钻不出洞来,不如用‘死亡天使’吓唬他。这些老太婆的命令对他来说就是神的旨意,正如教宗对于信徒,国王对于臣民,拥有绝对的统治权。
这招很灵,野蛮人声音倏地小下去,只在喉咙口发出含混的咕噜声。
焚尸的火堆很快点着。虽然下过雪,可松枝易燃,火焰自枝桠间喷吐出来,窜起老高。但是尸体就没那么容易烧着了。上次火葬的时候他们有油,沾了油脂的衣物立刻就化为一团烈焰,用它们很容易融化尸体里的脂肪,所以火越烧越旺,将一切化为灰烬。可如今油脂已经用完,他们只能勉强将尸体烧着,然后祈祷着在脂肪融化被点燃之前,火不要灭掉。
烟雾很大,竖直的灰色巨龙直攀升到松林的上方,引来一群群乌鸦。它们低空盘旋,放声怪叫。叫声引来了两头灰鹰,在很高的地方优雅地翱翔。扎斯抬头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望着他。
那鹰有人的眼睛?扎斯迷惑地眯起眼晴,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但就这点分神的时间,鹰不见了,从空中消失了,没留下半点影子。
是我眼花了吗?刚才明明看见两只鹰在天上,灰蓝的羽毛,好像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扎斯连忙低头朝地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抬头看天,还是什么也没有,看来我真的是眼花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松树林慢慢褪去,一些其它的落叶树木丛生上来,诸如橡树、栎树、椴树、山毛榉等等,顶着蓬松如伞盖的树冠,扭曲着多节的树干,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这里也有石人,不若前面那般杂乱,而是排成了一条条队伍,好似等待检阅的军队。
天色黑得很快,阴霾的天空很快就层层加深,绰约的树影在黑沉的夜色下摇晃,看起来到处都潜伏着幽灵。
“怕!石头死人会在夜晚醒过来回家的。我怕!我怕!”野蛮人像个孩子似的一惊一乍,弄得扎斯忙着堵他的嘴巴。“怕!怕!”那声音还是不住地透出来,回荡在漆黑的树林中,更加阴森可怖。
扎斯感到膀胱开始发胀,想去小解。
一阵沙沙声惊动了所有人,不少走在前面的都抽出了家伙。当影子窜出树丛的时候,扎斯几乎喊出声来。有人尿了裤子,隔着厚棉衣都能闻出那股热骚味来。
“大人,前面有一个废弃的村庄,我查过了,没有人。”
胆小鬼,你的脸丢大了,一个斥候有什么好怕的。扎斯揶揄道,想笑,又觉得嘴巴被冻住笑不出来。
“我们走。”凯尔德吩咐道。灰山壁伯爵策马骑到队伍的最前面最前面,鼓励士兵的勇气。
“这条路有一千年没人走过了,哪来的村庄?”扎斯听见身边的人在低声议论。他们又饿又乏,迫切需要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到达村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一颗孤星出现在头顶的天穹上。今夜没有月光,只有星光。扎斯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颗星星,觉得它太过明亮。似乎又亮了一些,他想起那天在秘境破损的大厅里就见过它的身影,惊叹它的光彩如同月亮。
星星,星星变得更亮了。那句密语怎么说来着:“星星——末世——午夜骄阳——龙神之羽——晓夜之星——极光之牙——”
星星,晓夜之星?极光之牙是找到的黑剑的名字,那么‘晓夜之星’会是吗?‘龙神之羽’呢?石台上有三个洞,却只有一把剑。它们让我去找另外两把钥匙,会不会是两把剑?扎斯摇摇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还是别去多想,该来的自会来的……他慢慢地落在了最后。
就在他专注于头顶孤星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进入村庄搜寻必须的物品了。这里只有几幢茅草顶的单方屋子,一栋门扉破旧的木头长厅,一口井,一座畜棚(没有一头牲畜)……这些东西全都围在一棵树的周围,一棵巨大的冰榛树,一半金黄,一半墨黑。北方人敬这种树为神圣,但也将其视为亡魂的引路者。没有一个人靠近那棵树,他们全都避得远远的。生火用的树枝也不用这种树的,哪怕是折断后掉落在地上的。
所有人都挤在长厅里,团团围坐在火堆旁。扎斯发现他们的人数好少,比起六天前从兰登出发的那一刻少了一大半。他们不再是军容严整的士兵,而是二十三个逃难者,其中还有近半数于此的伤员。三个重伤员,两个只剩下喘气的份。
所有不在这里的都成了死人,恐怕还会有人死去,扎斯有种不祥的预感。糟糕的是,他最近的这种预感通常很灵。又有一个受伤的人开始喘息,进而因为高热而抽搐。他的同伴只能收集地上的薄雪为他降温,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冷。”不一刻他就哆嗦起来,让刚刚为他降温的同伴不得不烧旺面前的火堆。
他没希望了。扎斯只看了一眼他发白的嘴唇,满是汗珠的额头,就知道他挨不过这个晚上。这里没有食物,不宜久留。
“我们天亮就走。”灰山壁伯爵对还醒着的人说。
火堆带来了温暖,几个灰山壁的士兵宰了匹走不动路的瘸腿马,把肉割开分给大家。轮到扎斯的时候,当中有个黄头发雀斑脸的斜眼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把肉抛给了其他人。“妖术师不配!”他低声咒道。
“你说什么?”扎斯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手是怎样伸出去的。他定下神的时候,手指正抓住对方
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只一个心跳之间,数把匕首便在火堆的辉映下闪烁着橙红色的光。灰山壁的瘸子拉克操着刀,对准扎斯的喉咙。
“妖术师,你要是敢动卡尔一下,我就要你——”
他的声音突然变闷了,就像被石头砸到了头。刀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当啷脆响。野蛮人正掐住他的手腕折向身后,蛮子足有八尺高,在他的面前,肩膀宽阔的瘸子像个小娃娃。他们的动作让更多人伸手摸向家伙。
“住手!”灰山壁伯爵喝道,从火堆边站起身,朝这边走了两步。一半想动的人又安静下来,盯着他们看。没人说话,没人喘气。
“把肉给他们。”他说道,“我是这里的头,我的话就是命令!”
“对,把肉给他们,卡尔。没有他们的妖术,你的头早就喂黑影了。”年长的里克丢下手里的肉块,走到扎斯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放了他。”他劝道。扎斯松开手指,黄头发的卡尔立即退出两步远,站在那里不停捏着被卡得发麻的脖子。
“对,肉,我们要肉。”野蛮人笑呵呵地松开手掌,把瘸子拉克推开去。瘸子从地上捡起匕首,骂骂咧咧地走到一边。他的弟兄罗利则极不情愿地把一根割完了肉的马腿骨扔给拉莫夫。“就这个了,野人,没有更好的了!你的块头都可以把整匹马吞下去了。”
拉莫夫瞪着光溜溜的马骨头足足看了有一分钟,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们要肉!”他突然吼叫起来,拿起骨头敲在罗利的头上,把他的额角打出了一个洞。浓稠的血液顷刻间披满罗利的面庞,他踉跄着往后倒去。这下子,能站得起来的灰山壁士兵全都抽出了家伙。头上生满癞疮,只剩下一只耳朵的尖脸男人迅速跳过火堆,动作快得像草丛里的兔子。
“野人,这里是我们的土地!”他的刀子缩在袖管里,直到那条手臂像蛇一样伸直的时候,扎斯才看见刀刃上的寒光。
“拉莫夫!”他厉声警告,跨前一步,“小心那个——”刚刚退开去的黄头发卡尔挡在前面,瘸子拉克也走过来,两人手里都操着匕首。“你们住手!”凯尔德伯爵伸手去栏瘸子,把他赶回原地。黄头发卡尔却冲了上来,一刀捅进挡在扎斯前面的老人里克的脊背,拔出来的时候刀刃上满是鲜血。
“不要——”里克瘫倒下去的时候紧紧抓住扎斯的衣袖。
“宰了灰山壁的杂种们!”所有兰登的幸存者齐声吼叫,纷纷拔出家伙冲过去。
 
①又开始套我的话了
②感觉我这里极少有人留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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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其实我就是想要剧透!←冰火中毒的并发症,冰火遥遥无期所以就往死里追无名啊【被抽飞】扎斯会最先找到谁?战争会起来吗?获选者到底有哪些?埃兰的太阳到底又是啥?最后又会怎么发展?啊啊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ask君乃就小小地告诉我一点嘛【剧诱党灭杀】
②那是因为ask君太勤奋了大家一看这阵势都被惊愕到了←看文都还来不及呢
 
①其实我就是想要剧透!←冰火中毒的并发症,冰火遥遥无期所以就往死里追无名啊【被抽飞】扎斯会最先找到谁?战争会起来吗?获选者到底有哪些?埃兰的太阳到底又是啥?最后又会怎么发展?啊啊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ask君乃就小小地告诉我一点嘛【剧诱党灭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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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可以透露一点。
扎斯会最先找到谁?
这个——他会先找到野人联盟。
战争会起来吗?
一定会,再过几章就会开始打仗了。
获选者到底有哪些?
有三位,获选者的标志是乌鸦。
埃兰的太阳到底又是啥?
是一个人。
最后又会怎么发展?
最后的胜利者只有一个。其他基本全灭。
 
长厅内顿时一片混乱。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灰山壁伯爵跟在里面吼道,但声音随即被愤怒的吵嚷声湮没。扎斯看见‘独耳’索林砍翻了瘸子拉克,又用脚使劲地踢他。癞疮头的匕首削破了野蛮人缠在肩膀上的布条,一阵发黑的脓血溅出,喷在他的脸上。他旋即厉声尖叫。
凶手,扎斯在找杀死老人里克的凶手。
黄头发卡尔已经躲到了长厅门口,脊背朝外退进漆黑的夜色中,手里挥舞着两把长剑。
“你这使妖术的魔鬼,是你引来了那些影子,还想要吃肉?”
他一边絮叨,一边绕圈,躲避着进攻。扎斯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抽出黑剑迎上去,只一挥就砍断了他右手的长剑,然后从两把剑的缝隙间绕过去,砍断他的左手腕,看着他的剑掉在地上。“你是个没骨气的懦夫,我不会杀……”
他突然愣住了,一枚带血的箭头从对方喉头穿出,箭杆在后脑勺下方的空气中微微颤动。死尸约莫站立了一秒钟后,缓缓地从右边倒下。扎斯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蹲下身体,寻找遮蔽物。
“嗖——嗖——嗖——”
轻微的擦刮声从包围长厅的黑暗中传来,不辨方向。这些毫无声响的黑色死神只有在掠过火堆和扎入人体的那一刻才能瞥见它的真容。
“躲避!躲避!我们受到了攻——”凯尔德话未讲完,一支箭射中他的肩膀,力道之大,箭头几乎从背后穿出。伯爵闷哼一声,摇晃着弯下腰,又一支箭射中他的小腹,他跪了下来。两把出鞘的长刀自身后黑暗中伸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斯卡台人!扎斯看见自黑暗中越出,在火光前摇晃的影子都戴着很高的尖顶帽子,上面插着山鸡羽毛,这正是斯卡台标志性的装束之一。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会?这些驰骋于世界东北端,辽阔而严酷的西兰多斯大草原上的游牧民从来不会翻越雄伟的艾拉索雪山——横亘于亚斯兰东部边境的高山,来到这片地势起伏,树多草稀的西方之地。他们的马匹畜群越不了高山,即便到了,这里也没有可供马儿驰骋平地以及喂饱它们的足够的青草——这片土地不是牧民的首选之地。
但眼前的这一切……
一支箭擦过扎斯的耳朵,撕走一块皮肉,脖子上顿时流下一道温热潮湿的河流。更多的人影冲出黑暗,火光把他们和他们所持的武器放大成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子,在这座小小的长厅里舞动。
扎斯发现并非所有人都戴着斯卡台人那高高的尖帽子,手持长刀或者大弓。他们中至少有一半只拿着树枝削成的长矛,或者兽骨制成的镰刀,武器相当简陋。这些人混乱无章法,挤在一起相互吵闹,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从他们眼前溜走。
粗粗估计了一下,围住长厅的边民足有四百,或者更多。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斯卡台打扮,更多的都属于当地的北方土著,还有一些洞穴人和冰川人,脸上身上绘满暗蓝色的条纹。他们都是野人,文明之光尚未照耀于他们。
扎斯刚想动,一把出鞘的长刀便对准了他的胸膛。
“别动。”阴影中传来女人的声音,“我们注意你很久了,缚灵师。欢迎归来。”
他在说什么?欢迎归来?扎斯只觉得周身冰冷,这会让北方人认为我是叛徒的。
来人走出黑暗,将自己置身于明亮的火光之下。她是个大个的女人,棕红的长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上,上面插了七八根山鹰羽毛。她拿了一对锋刃带有弧度的长刀,色泽冷凝如同暴风雨降临前的天空。背上挎着一张白蜡木大弓,典型的斯卡台人装扮。
“收了他们的武器……把他们赶到一处来……杀了那些动不了的。”女人吩咐道。她身旁几个持刀的家伙挨个捅死那些倒在地上喘气的人——有北方人,也有边民。扎斯看见男孩伊恩的左眼中了一箭,嘴巴里冒着大血泡。戴尖帽的斯卡台人一刀就割了他的喉咙,几乎把头整个儿砍下来。很快,长厅里便没有一个躺在地上的活人了。
女人转了一圈,将抓到的俘虏和自己的人都收拢过来。扎斯在人群里看不到‘独耳’索林,红胡子’维瑟,还有‘狐狸’费斯,几个丘领城的幸存者也不见了。他们一定是在刚才趁乱逃了出去,希望他们能回去兰登,带去消息。
扎斯正在愣神,突然被两个人强行从地面上给拎起来。
“我们来谈个条件吧,缚灵师?”棕红头发的大个女人几乎把脸凑到了他的眼睛上,就像在接吻。扎斯惊讶她的通用语说得如此之好。听着其他人的口音,几乎什么样的都有,多半听不懂。因为离得极近,女人温热的呼吸直吹到他的脸上,带着些尘土的味道。“谈成了,他们就能活。”她用手指指那些被驱赶到一起的俘虏,不少人的皮甲都被扒掉了,穿到了看守他们的野人身上。
扎斯望向那边,发现许多人都向他投来憎恶的目光,他们一定是认为我引来了野人,一定是的……混蛋,现在我是有口说不清了。
“该死的叛徒。”有人咒道,但不知道是谁说的,放眼望去,人人都有掐死他的冲动。
“你也看到了,你救了他们,他们又是怎样看待你的。考虑一下吧,我的条件可是很优厚的。”女人提醒他。
“如果你肯让我吻一下的话,或许可以商量。”扎斯咧嘴笑道。女人甩手给他一个巴掌,直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俘虏没有讲条件的权利。”她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扎斯用手触了触嘴唇,手指上染满鲜血。“是你让我来谈条件的,大个子笨蛋。”他立刻反唇相讥。女人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声音充满怒气,“如果不是她的命令,我早宰了你。听着,‘北之女士’要见你,你得跟我们走。”
“如果我不去呢?你的女士会把你怎么样?”扎斯很想知道对方的底线是什么,大着胆子问。
“那么——”女人的眼睛斜向一边,“带那个看上去像是他们头儿的人过来。”她身边两个人挤进俘虏堆里,从手持长矛的人手下拽起凯尔德伯爵,把他往前一推。灰山壁伯爵脚步不稳,再次跪倒在地上。
“我注意你们很久了。”女人低声说,“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看那,欢迎我们的伯爵大人。”
周围激起一阵哄笑,扎斯注意到凯尔德伯爵胀红了脸,红得和他的伤口一样。他身上的两处箭伤都在往外面渗血,但他还是哼了一声,慢慢地站起来,瞪视着大个子女人。
“有点骨气。”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女人旋即接口道,“骨气不能救他的命,只有……”她冲着扎斯笑,“给我砍了他,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伯爵身后的男子举起了长刀,刀锋在火光和夜色下冷凝如霜,泛着一丝橙红的条纹。他将刀高高地举起,将欲挥下。此刻,这刀锋凝聚了所有的目光,扎斯觉得这把刀沉如高山。只一句话,你就可以救他,怎么样?女人似乎在说。我该怎么办?去和不去我都会被视作叛徒,再也不会有人接受我……他望着伯爵,后者似乎认定是他引来了野人,不管你怎么想,但至少我能……
“住手,我……”他又迟疑了,下面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接着,冲破它的是——
“杀了他!”
“不要!”扎斯大喊。白光自眼前划过的时候,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傻子,他们是没有律法和信义的野蛮人啊,你指望他们遵守你犹豫的决定?伯爵的头从他眼前飞过,在空中带起一道弧线,远远地滚落到一根木柱边。他睁着眼,看着我,扎斯觉得心像被细虫子咬了,刺痛难受。他不敢去看死人的那双眼睛,那双充满谴责的眼睛。
“把余下的人都杀掉!”女人瞥了一眼抖索的俘虏,大声宣布。
“你!”扎斯迅速转身,手指够向离自己一尺远的黑剑。“别动!”影子自女人身上升起,然后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扎斯的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击,黑色的潮水涌上他的脑海,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也不知过了多久,扎斯奋力挣扎出漩涡。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躺在地上,周围火光熔融。边民正在焚烧死者的尸体,他们把死尸剥(chahua)光,像腌肉干那样一层层叠在木柴上,点燃火堆。
火,我忘了。扎斯盯着火葬堆发愣,我们只记得黑影害怕火焰,却没想起野人渴望火焰,谁又知道他们不是一伙的呢。一定是我们沿途生火,他们才会跟上的吧……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烟雾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不得不稍稍眯上。当大个子女人再次靠近他的时候,他对她说,“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谈条件吧,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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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14:16:07  更:2021-07-10 14: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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