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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无名者之书[第32页] |
作者:askw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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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同外面一样死寂,震耳欲聋的雨声掩盖了偶尔的小声交谈。每个人的脸都白得像刚粉刷过的墙壁。维克托进来后,他们的眼睛随着他的脚步移动,无人发言。 “他在哪里?”维克托喊道。声音像只怪兽,冲破雨声编织的牢笼,“我舅舅在哪里?” “维基——公爵大人。”也许是觉得不妥,浅水滩领主中途改口,称呼维克托合适的头衔。他拨开人群走过来,模样狼狈至极,差点叫人认不出来。那头平时柔顺地披在肩头的白金色长发正湿淋淋地挂在前额,滴着水渍。肩头华丽的绯红披风上布满大片黑色污迹,连金线织绣的星星也化作暗红。 那是血,维克托看清后倒吸一口冷气。注意到他表情的亚力斯.菲尔德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把披风扯下来扔在了地上。他湿透的衬衣袖口和领口同样为鲜血浸染得殷红,被雨水一化,糊作一片。 “过来吧,他已经认不出人来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真正见到德兰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想吐。 图林根继承人的整个脸孔已经被淤血涨成青紫色。破碎的额头结满血痂,裂缝中可以看见黄白色的脑组织。丝丝缕缕的血块从他的耳朵和鼻孔中渗出来,虽然没有完全凝结,却已经蜕变成死亡的黑色。他的四肢怪异地折叠在一起,整个人就像个坏掉的木偶。 他还有着一丝气息,但已经是死人了。维克托从德兰姆身边退开,舅舅的样子像长满刺的荨麻草,一遍遍地揉搓着他的神经,撩起火灼般的痛感。谁都明白,这样的伤势不可能活下来。就算是作了最好的打算,他也注定会随着黎明时初升的太阳陨落。 “是谁干的?”他质问。然后望向那些苍白的面孔。他们好像含羞草的叶片纷纷收敛,躲避着他的目光。 “这是一个意外,维基。”亚力斯.菲尔德说,“在返回的途中,天突然下雨。然后不知怎么,他和他的马一同发了疯。你舅舅大叫着‘龙,龙’,然后就朝悬崖那边跑去了。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你知道松陵城那地方……呃,有着恶龙的诅咒……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要答应去那地方谈判。” 松陵城,恶龙的巢穴,奇迹之都……真见鬼,这怎么成了理由和证据?真是荒谬!“诅咒是胆小鬼和懦夫的托词。”维克托毫无惧色地对上亚力斯.菲尔德那双浅色的眼瞳,“据我所知,浅水滩领主从来不信鬼神,怎么这次也随大流了,和那些茶余饭后没事做,喜欢闲聊的奶妈厨娘一样去思考问题?” ‘僵尸领主’苍白的脸颊上刹那间浮出了两抹罕见的红晕,声音也破天荒地结结巴巴。 “可是……除了这个,没有任何,任何……证据,可以解释……这件事。” “不排除谋杀。”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预谋者,和瓦斯曼串通一气?”他的声音突然提高,然后好像意识到不对,又迅速冷静下来。“原谅我,原谅我……”他低声念叨,“也许,也许我是被这悲伤冲昏了头脑,看不清事实真相。”浅水滩领主脸上的红晕消失了,恢复他一如既往的冷静干练。“你怀疑这件事是谋杀,但是我要告诉你。整个谈判过程中我一直陪着德兰姆爵士,他们没有任何机会下手。会谈的时间并不长,这一点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他的眼睛撇向那些随行的人,得到的回应无一例外都是点头同意。 他在为自己保护不力开脱,这一点确凿无疑。刚刚的辩解差点让他失态。 “请你仔细想一想,这其中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维克托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清楚自己即便知道真相,也必须装作不知道,否则会有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他冷静地扫过每个在场者的面孔,从他们的表情里读到了恐惧、悲伤、忧虑、焦躁……每个人都一样,苍白冰冷,好像戴了演戏用的面具。 |
厉害,MAR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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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来就没有沙发了TAT…… |
浅水滩领主擦干剑上的血迹,冲着周围噤若寒蝉的一群嘶声叫喊:“快关!快关!” 铰链声响起,下方传来了咒骂和尖叫,还有东西落水的声音。那条钢铁与火焰的洪流愈来愈近,它最前端的骑手已经像潮头一样涌抵城下,宽阔的护城河阻挡了他们的脚步。很快,他们便举起手中的武器,在对面纵马驰骋,摇旗呐喊。 “弓箭手准备。”亚力斯.菲尔德传令。每把弓都拉至满弦,对准护城河对面的敌军。只要稍有情况,便会万箭齐发。 这是僵持阶段,双方都在以威慑力压过对方,但不会先出手。维克托听见自己呼吸粗重,好像沉重的石块在沙地上拖过。上次他们是有备御敌,这次却是措手不及。胜算几何,无人能料。 突然,对面吵嚷声大作,人马纷纷向两旁避让,十二座巨大的投石机被簇拥着缓缓推至最前端。刹那间,不少人的脸色变得比垩石还要白。亚力斯.菲尔德神色凝重,拉开弓弦的手指开开合合。“下令吧。”索拉库林公爵催促,“落在后面的我们不会有任何胜算。” “放箭。”他咬紧牙关喝道。 箭簇的呼啸声在心跳的瞬间撕破了夜空的宁静,带起一阵凄惨的叫喊。很快,瓦斯曼人便用投石机的咆哮来回应北方人的箭雨了。燃烧的沥青桶在空中炸裂,漫天的火雨洒落下来,把下面的人的身上灼出一个个焦洞。火焰迅速蔓延,点燃瓦索城堡中除了石头以外的一切。炽烈的火光下,城墙上飞奔的人影就好像夜晚篝火旁的一只只小昆虫。 “大人,马厩,草料仓库和北塔都着火了,我们救不下来。”衣领上配有浅水滩蝎尾兽纹章的士兵匆忙跑过来报告。 “那就别救了。”亚力斯.菲尔德让自己的声音高过周围正熊熊燃烧的烈焰,“把能抢出来的都抢出来,带往不会着火的地方。” 呼啸而过的箭矢和投枪在头顶上飞窜,不时会命中目标,带来不绝于耳的惨叫。另一边,一些瓦斯曼人悄悄地乘着木筏,泅渡过河,正沿着城墙架起云梯。 维克托瞥见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露出城墙下方的黑暗,旋即他手里的刀子便飞向近旁士兵的喉咙。 “有瓦斯曼人!”他一剑砍断了那只攀爬上来的手,听见那人坠落下去的撞击声。下方传来了纷乱的咒骂。“是瓦斯曼人!他们在下面!不能让他们上来!不能让他们上来!”他在雉堞间飞奔,提醒每一个坚守在城墙上的北方人。 敌人动作很快,数十架云梯顷刻间靠上城墙,大批手持短刃,轻装简行的敌兵蜂拥而上。每推下去一个便会有十个爬上来。很快,城墙上的身影便交错在了一起。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战号声嘹亮,催促着战场上双方将战斗推向白热化的疯狂。条安.狄克伯爵因为一个儿子和两个侄子的战死,打得分外英勇。维克托也找到了‘老学究’的身影。这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好像怒吼的雄狮,威猛的姿态让他想到了大哥罗格里斯。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勇士,他评价。 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又一阵号角声响起,撼摇天地。丘岭城的大劳勃挥舞着两柄战斧,像狂风一样从西面横扫过来,所过之处敌兵仿佛秋日的落叶,纷纷倒毙。 “亚力斯!”他朝着浅水滩领主吼道,“绿林厅伯爵带走了他的人马,从东面逃走了。” “该死!”亚力斯.菲尔德一剑把个靠近他的瓦斯曼人从肩膀直劈到小腹,力量之大几乎把他的身体截为两段。“该死的文森特.格鲁菲德!无耻的懦夫和变色龙,弄臣的贱(chahua)种。”他张开嘴巴大声咒骂。 又一个装满沥青和油脂的木桶在不远处爆炸,他不得不弯下身体躲避。这些四溅的火星只要沾上,立马猛烈燃烧。有几个不幸的家伙就这样烧成了活的火把,尖叫着坠下城墙。 对方开始强攻,在护城河上架起浮桥。大队人马跨越护城河,猛攻城门。他们搬来了大桶油脂,用来焚毁城门。燃起的火柱高达三十尺,像一条火龙直窜上天空。在一片烈焰中,巨大的攻城锤响起惊天动地的撞击声。突然,‘咔嚓’一声巨响,好似山峦崩毁,城门夹杂着近旁城墙崩裂的碎石块坍塌进河里。坚实的瓦索城破开了一个缺口,瓦斯曼骑兵蜂拥而入。在烟雾和火焰的映衬下,许多身披黑衣的死神追逐着逐渐溃退的北方人。 |
“趴下!”一声惊喝如同鞭子破空。维克托惊讶之余俯身倒地。 刹那间,他感到有样东西擦过头顶,朝着黑衣骑手极速飞去。那竟是一把在空中旋转成风车的战斧。锋利的斧刃闪着死亡之光,笔直地劈中他的胸口。骑手顿时毙命,尸体在马背上笔直地伫立了一两秒钟,轰然跌下地面。胯下战马嘶鸣一声,狂奔不止,冲向另一边。 “大人,快!” 维克托起身扭头,望见‘老学究’的身影映着火光,左手仍然保持着投掷战斧的姿势。他挽起袖子的手臂上,赫然刻着一条黑色的眼镜蛇,自小臂缠绕而上。头顶带着一点血红的蛇头正对着中指的指尖,吐出芯子,在抖动的火光下仿佛拥有了生命,轻轻游动。 黑眼镜蛇标志!他是瓦斯曼苏顿亲兵?维克托骇然呆立。 |
伊内丝此刻的肚子早已经咕咕作响,翻搅成一团。她开始抱怨下午怎么不多吃一点,那样现在就会好受许多。等靠近后,她惊讶地发现克丽丝似乎哭过,眼圈泛红。一见有人过来,公主立刻拉起兜帽,把脸朝向地面。 “殿下。”她叫了一声,对方装作听不见。 “殿下。”她又叫,克丽丝只是匆匆向前。 于是她一直跑到面前,拦住去路。“殿下为什么躲着我?”她质问。 克丽丝一脸冷漠地望着她,刚才所有的委屈,忧伤统统消失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你的消息。”伊内丝有些畏惧地回答。自从自己上次拒绝和她一同前去北方之后,这位瓦斯曼的公主就很少过来说话了。 “消息?你想知道什么。” “是和谈,还是瓦斯曼打败了北方联盟?还有……”她欲言又止,害怕有些东西被证实。犹豫半晌之后才小声地说,“北方联盟有人战死,是谁?” 克丽丝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捉摸,好像一个小偷偷了东西被主人发现那样脸红起来。 “我的任务是去和谈……其它的我不清楚。至于你说的打仗的事,恕我无可奉告。”她匆忙离开伊内丝,脚步快得像抹了油。 她在躲我,她一定有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伊内丝跟在后面追赶,“你见到我舅舅了没有?还有我哥哥!”她喊道,“他们可都安好!” 脚步停下了,克丽丝倏然旋身。“你已经愿意留下。”她的声音好大,撞得周围石壁‘嗡嗡’作响,“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就算我告诉你事实,又能有什么改变?你信了不该信的人,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言毕,她拉低兜帽,匆匆离去,把伊内丝一个人丢在漆黑的夜se里。 |
“等等……”没等她话音消散,凯若.欧文的身影在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就彻底消失了。 走得真快。伊内丝有些颓丧,她把头转向自由骑手刚才指过的地方,那个在桃金娘树下晃来晃去的影子仍然在那里。看来老太婆时刻都不会放松对我的监视,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一点。她悄悄地朝那里走过去,望见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发亮,接着剧烈地晃动起来,树丛也跟着簌簌作响。显然,他也望见了伊内丝。 “谢谢你保护我的安全。”她很有礼貌地朝他行了个屈膝礼,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 他回去会怎么说呢?被我发现了?伊内丝知道他一定不敢提起今天的这件事,凯若.欧文眼下十分安全。但是舅舅被害,北方联盟一定会再生变故。她开始为母亲担心,为哥哥担心。真神,请你保佑他们平安。她默默地祈祷,希望诸神能够听见。 |
这一夜,她始终无眠。 既然暂时无法离开,那就按照那老太婆说的去做吧——为了和平留在这里。临近天明的时候,她作出这个决定。 习惯性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是克丽丝公主的侍女来叫她起床了。 “进来吧。”她掀开羊毛毯子。 黑发的艾米拉推开门,端进来一盆洗脸水。“小姐,您起了吗。” “就来。” 她连忙起床,在艾米拉的帮助下梳妆打扮。今天,她挑选了一件深蓝色的羊毛长裙,上面布满金的星星。为了配合裙子的颜色,发带也挑选了蓝色的,末端还有一朵蓝宝石做成的玫瑰花。 “小姐,您真的很漂亮。”艾米拉天真地笑成了一朵花。 ‘咚,咚,咚’ |
门又被敲响了。伊内丝撇过脸,吩咐艾米拉去开门。侍女伶俐地放下梳子,推开()fang门。 |
“鸦影,公主有什么事?”她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出现在伊内丝的梳妆镜里,那是一张缺了眼睛的残破面孔。 “公主在楼下起居室里等着您呢,小姐。” 凯若.欧文。伊内丝拿在手里的梳子无力地掉在梳妆台上。她猛然转过身,对上那张被损毁的英俊面孔。凯若.欧文,你的眼睛……她想问出口,却最终选择了沉默。小心无处不在的眼睛。昨天夜里自由骑士对她说过的话终难忘记。 我不会因为自己的疏忽,再让别人陷入不必要的危险。迟疑片刻之后,她恢复了平静,像不认识他那样地答道,“知道了……鸦影,我就来。” |
不行,这样不行。她闭上眼睛,再想想,再想想…… “那么离我们最近的诸侯是哪一家?” “夫人,您糊涂了。”老爵士唐突地来了一句,“离我们最近的是绿林厅的格鲁菲德家,他家的大小姐可是……” 我叔叔伊姆拉德的夫人。布朗歇觉得自己真的是糊涂了。因为这层关系,格鲁菲德家族是最没可能派兵前来的。再说,就算他们愿意派出援兵,自己这里也不一定能把信送出去。叔叔不是傻瓜,他一定会让弓箭手严密注视城堡,射落任何出城的信鸦。 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她望向窗外,图林根城堡坚固的城墙在黑夜中好像山峰石壁,坚不可摧。它是生长于岩石上的巍峨巨人,耸立在水流湍急的图林根河中央。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草料?”她问。 “夫人。”老人更加诧异,“一个月差不多,节省一点两个月,不能再长了。” 真是糟糕,如果城里粮草充裕,或许可以坚守,与之相持,拖个几个月不成问题。但是现在……也只有看看他是为何而来再作打算。 “请你派人去伊姆拉斯大人的营帐里,问清楚他究竟为何事而来,然后速速向我回报。” “遵命。”老人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在石梯上‘哒哒’作响,渐去渐远,直到湮没在午夜的寂静中。 又要等待。布朗歇望着石墙发怵,她有预感,事情会比预料中的更糟。诸神保佑,保佑德兰姆和维克托平安。现在一切都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归来。 消息来得很快,快得超乎想象。伊姆拉斯的信使早早地就徘徊在长桥上,等待着进城的机会。普林爵士打开城门后,他便高声喊话,要求觐见图林根公爵,商谈关于继承权的归属问题。 “带他去议事厅等候。” 在听完普林爵士的侍从雷米.奥尔的叙述后,布朗歇起身宣布。她今天要作为图林根公爵代言人的身份接见叔叔的信使,甚至就是他本人。 他一回来就直接提及继承问题,想必为了此刻已经准备许久。她一边吩咐侍女为她梳妆,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能解决那么最好,如果不能,设法拖延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这关乎整个图林根城的安危,必须慎重。成败在此一举,而命运给我的路,只能是成功。 消息传出,城堡里立刻充满紧张的气氛。厨房大厨,马房小弟,纺织女工,洗碗小妹……几乎所有人都拿起了属于自己的武器,种类从厨刀、锅铲到草叉、毛梳……样样不等。在前去大厅的路上,布朗歇看到了这样的自发武装,也被他们高昂的战斗热情感动。 可惜战争不是游戏,没有输掉重来的规矩。她无奈地摇摇头。我的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再高的斗志也经不起任何武士的冲锋。缓步走在城堡古老的石阶上,心情异常低落。这条路她曾千百次走过,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沉重漫长。 抵达大厅门外时,普林爵士风(chahua)尘仆仆地迎上来。 “夫人,他已经在‘船厅’里等得不耐烦了。”老爵士搅着双手,一脸愁容。 “带他到这里来吧。”布朗歇说着伸手推开大厅的橡木大门。 她清楚地记得,上次打开这扇大门是在一年前,她和埃德回图林根的时候。但是现在,埃德再也不会回来,同她一起推开这熟悉的木门了。这一切都是拜瓦斯曼的图拉努斯所赐。愤怒瞬间包围了她,接着大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我会记住这一切的。她的心在咆哮。这笔血债,终有一天会让他们完整无缺地偿还回来。 图林根家族的大厅处在这座‘浮舟之城’的船首,犹如船舵室。厅前的三角形平台伸出城堡基石数尺,悬空于奔腾的图林根河上,好似战船的撞锤,日(chahua)日夜夜承受着呼啸的河风的洗礼。因为在风中发出哨鸣,所以也被称为‘号角岩’。 ‘号角岩’是图林根城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今天,布朗歇特地吩咐普林爵士将其打开,让叔叔伊姆拉斯的信使感受一下它的气息。 风声呼啸,尖锐如同战号。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撞击得城堡石墙微微颤抖。布朗歇径直走向家族王座——一张由橡木雕成,椅背顶端镶嵌有七颗金星的古老座椅。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意外,都不可以动摇。她再次告诫自己后,登上那张高座。 所有留下来的守卫几乎都聚集到了大厅里。这一刻,图林根城堡关闭大门,收起吊桥,偃旗息鼓。 叔叔的信使很快在普林爵士的带领下进入这图林根城的权力中心。他们一共六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衣,领头的是个三十不到的尖脸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腰间系有一条贵重的宝石腰带。他见到高座上的布朗歇既没行礼,也没招呼,双手叉腰,仰视而站,整个人活像个张开两脚的圆规,倨傲的态度叫在场的图林根守卫全都不满地叫嚷起来。 “安静。”布朗歇喊道,爆发的吵闹声逐渐平息下去。守卫们各就其位,挑衅式地将手里的长矛尖端对准尖脸男子。等到大厅里静得唯有风声的时候,她才再度开口。 “请问……” “谁是图林根公爵啊?我们要和公爵说话。”男子突然插话,言语无礼至极,叫刚刚止息的怒火加倍燃烧起来。 |
“操!你ta(chahua)ma(chahua)的眼睛瞎了吗?没见到坐在高座上的夫人?”平时看守仓库的胖维克指着尖脸男的鼻尖破口大骂,“对付眼睛里看不见人的狗,就应该用鞭子抽到它听话。” 他的话得到不少身旁同伴的支持。吵嚷声变大,渐渐湮没了外面呼啸的风声。 尖脸男子的脸涨得通红,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说话。 “我只知道图林根公爵是位老人。”他故意扬起声调,放慢速度,“没想到竟然变成了一个娘们。真是比巫师的法术还要神奇啊。” 嘲笑声霎时在信使队伍里响起,每一声都尖得像针,痛扎着布朗歇的耳朵。 “真是太无礼了。”她听见站在身边的米拉低语了一句。“夫人。”侍女扭过头来劝她,“我们还是打发他们滚蛋吧。这种谈判明白着就是来挑战的,根本毫无诚意。” “是的,夫人。米拉说得不错。”雷米.奥尔也气鼓鼓地叫道。他的两只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牙齿也咬得咯咯地响。似乎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就会立即冲上去痛揍这家伙一顿。 小孩子,全都是小孩子的行为。布朗歇冷静地端坐在王座上,望着下方大厅里乱作一团的众人。我不可以像他们一样发怒,乱了方寸,忘记今天真正的使命。 “信使大人。”她提高声音,盖过下面吵嚷的叫骂声。“家父病重,不便出来相见。我是他的女儿——图林根公爵小姐,北境公爵夫人,根特家族的布朗歇,拥有坐在这张椅子上说话和作出决定的权力。如果信使还是认为我是个女人,不配和你谈条件,那么就请我叔叔来。因为他派来的狗同样不被我信任,有什么资格站在图林根城大厅里和它的主人说话!” 吵骂声顿时刹住脚步,尖脸男子的态度也跟着拐了个弯。 “布朗歇夫人。”他恭敬地鞠了一躬,脑袋一直弯到膝盖。“既然夫人是这里的代理城主,那么我就把伊姆拉斯大人的要求向您叙述一遍。根据古老的‘萨利克’法典,女性无权继承土地。因此在伊斯德公爵的继承人德兰姆.根特去世后,图林根的爵位和领地,应由贝拉德公爵的次子伊姆拉斯.根特继承。这次伊姆拉斯大人率军前来,就是为了向他的哥哥讨要这点正义的。” “你说什么?”布朗歇惊讶得从高座上站起身来。德兰姆去世了?乱流在她胸中激荡,连扶着椅背的手也跟着有些发抖。那个梦,成了事实……她惊恐地回忆着……他跨上骏马,离我远去。死亡骑士自阴影中飞出,阻拦我去找他,因为他要去的是死者的世界……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这一定是伊姆拉斯为了达到目的在制造谎言。 “你胡扯!”她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大声咆哮,“我弟弟是要去和瓦斯曼公主谈判,又怎么会去世?他可不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尖脸男子以一个邪恶的微笑抹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布朗歇夫人,这件事已经传开——图林根的继承人在谈判归来的途中意外坠崖身亡。当夜,瓦斯曼苏顿骑兵团奇袭瓦索城,打得北方联军四散逃窜,溃不成军。据说俘虏了十几个领主,上百名骑士,还有数以千计的士兵。这一仗,北方联盟元气大伤。” 她感到了虚弱,一阵阵的头晕目眩。维基,愿诸神保佑维基不要出事,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现在,这个儿子成了她全部的希望。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事实。”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任何悲伤都不可以在此时此地宣泄,否则就是认输。她复又坐下,抚平裙子,若无其事地说道。“但是,对于你的那个要求,我和图林根都不可能答应。‘萨利克’法典是两千年前,米拉西瓦从东方的巫术之地带来的法律。而图林根属于北方,北方人从来都无须遵守瓦斯曼的律法。按照我们的传统,在德兰姆去世后未指定继承人的情况下,图林根的继承权自动传递到我的手中,而不是我的叔叔手中。而现在,恐怕伊姆拉斯大人不知道,德兰姆已经指定我的儿子维克托作为他的继承人,继承图林根公爵位。在这种情况下,你提出的要求非但无理,而且荒谬。” 使者愣住了。显然,他对德兰姆已经指定继承人这个意外相当惊讶。 “这么说,夫人不准备遵守法典?” “那不是法典,那是个谬误。就连米拉西瓦的后代们都早早地在古埃诺时期废弃了它,只有瓦斯曼那些脑子里长了石头的老顽固还把它奉若神明,顶在头上膜拜。一本满是胡话的条规我为何要遵守它?” “伊姆拉斯大人的军队可以保证您遵守。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攻城。”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磅投石机投出的巨石,在众人中炸裂开来。 “宰了他们!”胖维克大声吼道。“把他们统统挂在城墙上!” “对,让他们从‘号角岩’上回老家!” “叫对面的那些也跟着瞧瞧,才会知道图林根人不是孬种!” 在场守卫的咆哮声比刚才大了一倍。布朗歇不得不让雷米.奥尔使劲用手里的长矛敲击地面,警告那些喧哗的人。确保大厅里能安静到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
军队,这的确是最行之有效的威慑。她想。但也不是绝对。伊姆拉斯必须考虑能否在短时间内攻下图林根,否则继续围困就要承担被援军攻击和包围的危险。而这种情况对于他这种孤军深入的大胆做法来说,几率相当的大。我现在只要对此无视,他就没办法确定图林根城里的真实力量,也就不敢冒然攻城。 “那就请信使大人也看看,图林根城的塔楼有多高,城墙有多厚。就凭外面的那几个人,要想攻破这座城,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吧。而图林根最远的封臣离这里,步行也不过就这个时间。难道我叔叔想和浅水滩的菲尔德家族切磋一下用兵之道?” 亚力斯.菲尔德。有人小声地嘟哝了一句,语调中充满恐惧。与此同时,布朗歇注意到尖脸信使的脸色变了,失去了刚才的那份张狂,苍白得叫雀斑像钻出云层的星星似的冒了出来。 看来我今天是有惊无险。她偷偷地喘了口气。但是这也只能拖住叔叔一阵子。要解决围城之险,必须有人出城搬救兵。 “信使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尖脸男子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狼狈万分。突然,他身边的一个黑衣年轻人猛推了他一下。 “夫人,伊姆拉斯大人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这就告辞了。”他像个被调好发条的报时鸟那样说道。接着匆忙鞠了一躬,转身离去,跟上那个刚刚碰过他的青年的脚步。 我叔叔就在这里。布朗歇望着那些离去的背影发愣。今天的会面会让他做出如何的决定? “布莉尔……出……什么事了?”苍老嘶哑的声音勾回了她的思绪。 啊,父亲!她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转过身来。只见伊斯德公爵坐在仆人抬着的驮轿上,来到这风声呼号的图林根大厅。 是那个多嘴的在他面前走漏了消息?布朗歇皱起眉头,目光扫过那几个仆人的脸。他们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个敢对上她的目光。 “布莉……” “父亲,这里风大。您还是……” “你要……把这话……说多少遍?”伊斯德公爵毫不领情地打断她,“是伊姆拉斯……来过这里了……吗?我嗅到了……他的……臭味。” 老公爵的眼睛像牛奶那样浑浊乳白,但是他的耳朵却很灵敏。幸亏他来迟了一步。布朗歇的心还在狂跳。否则让他听见德兰姆出事的消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的,他来过,不过又走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又是……休息。”伊斯德公爵费力地抬起右手,嘴唇不住地颤抖。“我还没有……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不能动。”他一边说一边生气地挥舞手臂,喉咙里发出尖锐的抽吸声,“要是……伊姆拉斯那……混蛋再来,记得让仆人……告诉我。我能……赶他出家门……一次,就能……赶他第二次。” 还是别期待他再来吧。布朗歇悻悻地想。下次再来恐怕就是刀兵相见了。“知道了父亲。只要他一来,我就让人通知您。”她冲着那几个男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抬他快走。 出门的时候,老公爵在驮轿上费力地扭过头来,望向女儿。 “你弟弟德兰姆……有消息吗?” 我该怎么对他说,德兰姆已经去了诸神那里?“还,还……没……”她匆忙应答,这样的谎言叫她心里不安。弟弟的死讯,还能瞒多久?她不知道。 伊斯德公爵的驮轿很快消失在门外的石阶下。但直到连声音也被风声掩盖的时候,布朗歇才拭去额头的汗水。必须有人出去送信,请求援兵。否则一旦伊姆拉斯摸清了城里的实情,就会下令进攻。而所谓的依靠高城厚墙保护躲在里面,则是所有失败的开端。 “雷米.奥尔。”她叫来了普林爵士的小侍从,“现在天还没亮,你想办法混出城去,去找所有能够找到的援兵,要他们立即赶来解图林根之围——害怕吗?” “不!”男孩自信地笑起来,可这丝毫不能给布朗歇安慰。 “小心一点。”她再三叮嘱,“如果被抓住——” “——我就说是渔民,不小心落水了。” 真是个机灵的孩子。“很好,去吧。”她目送男孩离开大厅。然后,她登上了那块在风中哀鸣的‘号角岩’,向着所有把目光投向这个世界的神明祈祷。请所有公正永恒的不朽者举起你们照亮世界的火把,护佑雷米.奥尔逃离所有敌对的目光,带来救命的援兵。 耳畔唯有狂风呼啸,天上的诸神沉默不语。 随后,黎明到来,黄昏临近,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伊姆拉斯的军队始终沉寂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动静。既没听见他们要攻城,也没听见他们要撤离。而雷米.奥尔,就像雪花落进了池塘一样消影无踪。布朗歇彻夜难安,恐怖的梦境重复不断。她害怕闭上眼睛,害怕看见弟弟离她远去,害怕看见死亡骑士兜帽下埃德流血的双眼。 直到两天后的黄昏,薄暮渐近,天色昏暗。在一阵飞鸟惊蛰的鸣叫声后,城外突起喧嚣。塔楼上的守卫匆忙前来报告。 “夫人,对面的军营好像遭到了攻击。” 难道是雷米.奥尔成功搬来了援兵?布朗歇立刻跟随守卫上了城楼。 |
此刻,河对岸伊姆拉斯军的所有营帐都已被火光笼罩,炽烈得赛过晚霞。浓烟像藤蔓一样爬上半空,浓厚得无法看清那边的真实情况。浓重的烟气顺风飘来,把胜利 的欣喜送到图林根城里。不时传来的尖叫声、呼喊声、奔跑声、马匹的嘶鸣声、刀剑的撞击声……全交织在一起,从那片弥漫着呛人烟雾的土地上传出,成了叫人恐 惧的噪音。不过在她听来,这犹如一支交响乐般的悦耳。 诸神听见了我的祈祷。她激动得有些发抖。觉得自己同那些飞翔在燃烧的营帐上方的乌鸦一样,随时准备俯冲下去分享庆贺的盛宴。“快,快叫人去探听一 下,究竟是谁家的军队赶到了?”我一定要为他们举办一个庆功宴。她甚至紧张得用指甲紧紧掐住城垛上的岩石,害怕这一切眨眼之间就变成空泛的梦境。 身旁的守卫接过命令后,立刻奔下城楼。 不一刻,一队人马从河对面的战场奔上图林根长桥。插在长枪顶端的翠绿旗帜迎风招展,上面奔跑着一只银色的豪猪。 是绿林厅的格鲁菲德家?这不禁叫布朗歇狂热的喜悦稍稍有些褪色。他们真的不顾阿丽雅小姐的感受,攻击她丈夫的军队?话说回来,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许文森特对自己的这个姐夫恨之入骨也说不定。 “布朗歇夫人!”城下的骑士高声叫喊,“请打开您的城门,让我们带着胜利的礼物进城。”随后,几名骑士推搡着一个头戴面罩,被困得结结实实的男子从队里后面挤上前来。 他们抓住了我的叔叔?她有些诧异。“让我看看他是谁!” 骑士一把掀掉男子头上的面罩,把他的脸强行扭向天空。暮色之下,阴影之中,布朗歇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只能看见他的棕发中布满银丝。有点像叔叔伊姆拉德。“让他开口!”她大声喊道。放人进城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骑士抽掉了塞在男子嘴里的破布。顿时,惊天动地的叫骂声掩盖了图林根河上呼啸的风声。“要他闭嘴!”她连忙喊道。 的确是叔叔没错。虽然记不清他的样貌,但是他的声音。布朗歇还能清楚地记得。看来这次,我得好好酬谢格鲁菲德家族了。等维克托挥师返回,我一定替文森特向他再讨一块封地。“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她吩咐道。 在她的命令下,两个身强力壮的杂役齐力推动木质轮轴。升起的吊桥平接上长桥末端,大门在铰链吱嘎响动的伴奏下徐徐洞开。顿时城下蹄声如雷,超过六百名骑兵自长桥上涌入城中,彷如奔腾的图林根河水。 既然他们抓住了我叔叔,那么围城之困就宣告解决。布朗歇完全放松警惕,从城楼上下来。她很想见见这个被父亲赶走,离家数十年的伊姆拉斯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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