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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中国推理故事——《夏日的谎言》[第4页] |
作者:百年如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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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池下面的柜子里有。”赵苒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夹杂着洗衣机启动的声音。 陈律拉开水池下方的柜门,见里面放着蒸饺子用的笼屉和一口蒸锅,看上去许久没用过了,拉开旁边的柜门,也是些杂七杂八的厨房用具,再打开一扇柜门,里面堆着好多根电热棒,外观虽然很新,但所有的加热丝表面都泛着暗淡的哑光,旁边还有一只老式的暖水瓶,直到打开第四扇柜门,才找到洗手液。陈律把它拿出来,替换掉水池上的空瓶子。 洗完手出来,他发现沙发上的衣物和地板上的玩具都不见了,到处乱扔的儿童读物也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赵苒正在用茶海上的电水壶烧水。 陈律从包里掏出地西泮递过去:“不好意思,前几天就应该给你送来的,我忙忘了。” “麻烦你特意跑一趟了。” |
赵苒顺手接过去,请他坐下,用开水烫了两只杯子,从一旁的罐子里挑了两撮茶叶放进去,先用热水把茶叶冲洗一遍,然后把洗茶水倒掉,重新添了水,最后用盖碗焖住。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熟练轻盈,连陈律这种很少喝茶的人都能体会到一种恬静优雅的美感。 “对了,纪红岩的事最后怎么样了?”赵苒问道。 “按交通意外处理了。”陈律道。 赵苒点点头,没说什么,打开盖碗,把其中一杯递给他:“尝尝,这是普洱,不知你的口味,所以什么都没加。” |
“我平时不怎么喝茶的。”陈律拿起来喝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头,感觉除了一丝淡淡的清香,更多的是苦涩的味道。 “那恐怕你喝不惯了,普洱是女人茶。”赵苒端起杯,轻啜了一口。 陈律奇道:“茶叶还分男女?” 赵苒笑道:“只是它的去脂消食功效更好一些,适合一天到晚嚷着要减肥瘦身的女人,不是说你们男人就不能喝了。给你冲这个茶叶,是刚刚看到你出了不少汗,喝普洱能够清热降火。” “我印象中好像女人喜欢喝茶的不多。”陈律又试着喝了一口,还是觉得接受不了这个味道。 |
“我原来也不喜欢喝茶的,受了我爸的影响。”赵苒指着一旁的普洱茶饼,“那就是我爸留下的。” 听她提起父亲,陈律想到三年前的那个爆炸案,不由得问道:“后来官司打赢了吗?” 赵苒一愣:“什么官司?” “三年前,煤气泄漏的官司。” “你说那件事啊,别提了。燃气公司说煤气泄漏的原因是连接燃气热水器的塑胶软管老化造成的,那根软管是当初安装热水器时带来的,属于私自安装,不归他们管。但热水器是南方一家小厂二十多年前生产的,厂子早黄了,负责人也找不到,官司拖了好几个月,最后不了了之了。” |
“原来是这样。你父亲之前一直没发现异常吗?胶管老化肯定有个过程,煤气泄漏味儿很重的,应该能闻到。” “我爸平时不在那儿住,那天是过去关窗户的。” “关窗户?” “我家的老房子是电容器厂住宅,紧挨着白塔公园后面的一块水塘,原本那里地势就低,我家又是一楼,南风天返潮的时候湿气重,夏天如果不开窗通通风,墙壁和地板就会发霉。反正屋子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外面又安了防盗栏,所以我爸平时就把窗户打开,隔三差五回去看看,要是天气预报说有雨,他就会提前过去把窗户关上。出事那天就是这个情况,如果之前的窗户一直关着,他一进屋就能闻到了……” “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都过去了。”赵苒轻轻摇头,把脸转向窗外。 |
夏日漫长,陈律走进慢时光酒吧时,天色尚未暗下来,方一同也还没有到。酒吧内顾客寥寥,服务生把他领到一张靠近乐池的散台坐下,得知他在等朋友,就礼貌地上了一杯苏打水,正要离开,被陈律叫住。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陈律从手机里调出艾薇的照片,“她以前在你们这儿工作过。” 服务生凑近看看,摇着头说:“没见过,大概什么时候?” “两年多前,不到三年。” “我来酒吧还不到半年,我帮您问问其他人吧,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陈律不确定艾薇当初用的是不是自己的真名,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对方:“艾薇。” “您稍等。” |
过了大约几分钟,一名看似领班的年轻人走到陈律近前,微微弯下腰问道:“先生在找人?” 陈律见他年纪和自己相仿,肤色白皙,一双细长的眼睛给人感觉总是笑眯眯的,身体前倾时左侧脖颈处露出一小块刺青,不过大部分被衣领挡住,看不出纹的是什么,便把手机顺着桌面推过去。 对方没看:“您可能搞错了,我们这儿没有叫艾薇的员工。准确地说,我们这里从来没有招过女员工,因为酒吧通常营业到后半夜,考虑到安全问题,这里的服务生只招男的。” “那有没有以其他形式在这儿工作的?虽然不属于你们酒吧的员工,但是天天晚上来你们这儿上班?” |
领班很机灵,一下子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笑道:“我们这里是正规酒吧,不提供特殊服务。” “确定没有?”陈律掏出警察证,“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对方见了,神情一滞。 “想起什么了?” “您也知道,来酒吧消费的不可能全都是夫妻或者情侣,如果是客人自己从外面带来的那种,我们也无法干涉。” 一句话就将酒吧的责任摘了出去,这让陈律一时拿不准对方的话是否可信,无奈下找出纪红岩的照片:“这个人呢,你见过吗?” “这不是纪科长吗?他可是常客了,但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
“纪科长?”陈律注意到他说的是纪科长,而不是纪所长。 “具体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听我们经理说,纪科长是工商局的,专管我们这片儿,嘱咐我们一定要搞好关系。” “纪……科长经常自己来,还是和朋友一块来?” “都有,有时和朋友一起,有时自己一个人来。” 陈律再次调出艾薇的照片:“你再看看,她有没有和纪科长一起来过?” 对方这才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摇头道:“真的没见过这个人。” 陈律只好收起手机,想了想,问道:“纪科长最后一次来你们酒吧是什么时候?” |
“端午节那天,算起来差不多一个月了。” “他自己吗?” “和另一个人一起来的。”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我。”身后传来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 陈律扭头看去,却是方一同到了。几天没见,这家伙差不多瘦下去一圈,眼窝也陷进去了,原本胖乎乎的圆脸上居然露出了颧骨,整个人憔悴得一塌糊涂。 陈律不禁惊呼:“这几天你干嘛去了?” |
“一会儿再说。”方一同重重地往对面的沙发里一坐,冲领班招了招手,“孟磊——” “筒哥,您喝点什么?”年轻的领班立刻迎上去,看样子这家伙也是酒吧的常客。 “给我下一碗方便面,要海鲜的,卧两个鸡蛋,快点,我都要饿死了!” “酒吧还能点方便面?”陈律惊讶道。 “很奇怪吗?”方一同笑笑。 陈律没工夫理会奇不奇怪,叫住领班道:“再加一碗,和他的一样。” “你也没吃饭?” “跑了一整天,只吃了一小块蛋糕。” |
工夫不大,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送过来,二人丝毫不理会其他客人的怪异目光,风卷残云般连汤带水全部填进肚子,方一同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你这是怎么搞的?”陈律看着他问道。 方一同点燃一支烟,叹道:“还不是上次的食物中毒那件事,说是收尾了,结果顺藤摸瓜查出一个加工销售地沟油的制假团伙。不是你想的那种捞地沟泔水的,是把病死的猪牛羊这些家畜的皮肉、内脏统统放到大锅里熬,炼出油来打好包装流入市场,多半做了火锅底料,剩下的全做了火腿肠。我们在车里足足守了三天,才跟踪到他们的窝点,一进院子看到锅里熬的东西,大家全都吐了,你知道为什么?” 不等陈律回答,方一同突然愤怒起来:“有个死婴!操他妈的!锅里有个死婴!” |
陈律听得毛骨悚然,惊道:“死婴从哪儿来的?” 方一同大口地喘息了两下,才勉强把气平下去,身子靠在沙发里,怏怏地道:“是一条流浪狗从村后的坟地里刨出来的,被那帮家伙看到就把狗打死了,连同死婴一块扔到锅里了。” “这帮畜生!”陈律恨恨地道。 方一同吐了口烟圈,悠悠地道:“知道我们这三天在车上吃的火腿肠,还有临收网前在那个镇子上吃的火锅,这些食材都是从哪儿来的吗?” 陈律瞪大眼睛看着他。 |
方一同点点头:“都是那个黑加工点流出来的。” 陈律感觉胃里在翻腾,连忙捂住嘴。 “调查组解散到现在,我是吃什么吐什么,这几天光他妈喝水了。” “事情怎么处理的?” “移交公安了,还没出结果,估计得判。” “那就好。”陈律努力压下干哕的欲望,道,“说点别的吧,纪红岩最后一次来这家酒吧,跟你聊了点什么?” “你还在查老纪的死?案子不是已经撤了吗?” |
陈律没说话,自从上次请对方帮忙查薇薇衣坊的注册日期,他就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对方。 好在方一同没有多问,而是笑了一声,道:“老纪求婚又失败了。” “跟艾薇?” 方一同点头:“就我知道的,老纪至少向她求了四五次婚了,那女的就是不答应。老纪说她有婚姻恐惧症,心里郁闷,下了班拉我来这儿喝酒。” “你知不知道他俩是怎么认识的?” “不清楚,老纪把这个女人藏得很深,离婚后差不多一年左右,他才把这个女人带出来。在那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他又处了一个,这中间我们局里的大姐还给他张罗过相亲呢,他也没漏过口风。” 陈律想起方才那名领班对纪红岩的称呼,问道:“来你们红星所之前,纪红岩在局里是做什么的?” |
“我和老纪原来都是铁东工商分局消保科的,他是科长,主要负责处理消费者投诉和查处制售假冒伪劣商品这一块。后来因为市场容量扩大,局里决定成立红星工商所,就把老纪调来任所长,我也跟着一块过来了。” “赵苒和纪红岩又是怎么认识的?” “他俩是不打不相识。老纪当初买了一款鲲鹏公司代理的小家电产品,具体是电水壶还是电饭煲记不清了,拿到家里一通电就跳闸,产品表面还漏电,手摸上去麻酥酥的。老纪怀疑是假冒伪劣产品,就给鲲鹏公司打电话投诉,正好是赵苒接的。她是带着产品的质量认证书和出厂合格证来的,有了这两样东西,就证明不是三无产品,如果要判定产品有质量故障,就需要到质监局开具质量鉴定书。当时咱们市的质监局不具备家电产品的鉴定资格,想鉴定最近也得去天津,这下就把老纪将住了。因为老纪的意思是想借着这件事罚鲲鹏公司点钱,把当年的指标完成了,那时候我们局里从上到下都有罚款任务。然后赵苒提出带一个维修工去他家里看看,是不是使用环境造成的问题,结果还真不出她所料,是老纪家墙壁插座的零线断了,重新接上就好了。从那以后,再遇到有关电器产品的投诉问题,老纪就经常打电话向她请教这方面的知识,接触多了,两个人就自然地走到一起了,大概不到一年就结婚了。赵苒这人随和,跟我们也熟悉,大家能玩到一块,这间酒吧,我们那时候就经常来——” |
方一同看向乐池旁准备上场的歌手,说:“赵苒歌唱的好,有时候我们待的晚了,歌手走了,她就上去秀两嗓子。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挺有味道的,只是婚后有了小孩,出来的时候就少了。” 陈律想了想,问道:“纪红岩和赵苒在生活中有没有矛盾?” “有没有矛盾我不知道,但是谁家过日子马勺能不碰锅沿?说起来老纪这人有点大男子主义,不太愿意让赵苒上班,因为她那行比较受气。老纪不想让自己的老婆整天低声下气地笑脸迎人,但主要还是因为赵苒经常加班,赵苒要是一加班,带孩子的事就全落到老纪身上了。” “赵苒的父亲那时候不是还在吗?” |
“但是没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啊,周末休息让老人帮着带带孩子没问题,平时还不都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所以老纪就想让赵苒辞职回家专心带孩子,赵苒不愿意,现在的女人不都是追求独立自主嘛,反正因为这事老纪不止一次地跟我们抱怨过。”方一同摇摇头,随手摁灭香烟,叫服务生把酒单送过来。 陈律抬头看向四周,此时酒吧里的客人已经不少了,多数是年轻人,有很多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幽暗的灯光映在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上,陈律怀疑他们可能高中都没毕业。也有些中年男女,衣装整齐,坐在角落里神情暧昧地低低私语。陈律想着领班说过的话,越看越觉得他们不像夫妻。 音乐流淌起来,一名年轻的女歌手走到立麦前,轻轻哼起一支不知名的曲子。陈律脑子里不自禁地浮现出赵苒身穿长裙站在那里,陶醉于音乐中的样子。 |
常凯经过三楼拐角时向下看了一眼,那个人还在。午后的阳光酷毒暴热,身外二十多米的地方就有一个带遮阳棚的公交站点,他偏偏站在太阳底下,守着身边的一辆破电动车。 也不嫌晒,常凯嘀咕了一句,快步向楼下走去。快到二楼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每次都这么快把东西给他,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弄到这些资料很容易?想到上次交易时对方掏钱的爽快,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他这么重要,当初应该把价格要高一些…… 常凯的脚步慢了下来,打开挎包,看看不久前放进去的几张A4纸,然后拉上拉链,来到二楼缓步台前,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仔细打量对方。 |
和三天前初见时一样,这家伙的头发依然蓬乱得如同野草,半新不旧的衬衫和牛仔裤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隔得这么远,常凯都感觉鼻腔里充斥着酸溜溜的汗馊味。如果是平时,自己对这样的人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进入保险界以来,和自己打交道的大多是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穿戴在身上,唯恐被人低看一眼的所谓成功人士。如果被同事知道这家伙是自己的客户,会活活笑死的。 李家祺,常凯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到现在他仍想不起对方是怎么认识自己的。朋友聚会?4S店开业?抑或公司的推广讲座?自己所在的保险公司以车辆保险著称于业内,可是这家伙哪像能买得起车的样子?不过作为保险推销人员,随手撒名片几乎成为一种生理本能了,没准某次发名片的时候这家伙恰好在场,自己顺手递给他一张也未可知。 算了,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价格抬一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常凯转身下楼,出公司大门时,刻意收敛了挂在脸上的习惯性笑容,皱起眉头朝对方走去。 |
到了近前,李家祺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五百元钱,常凯没接,面色阴沉地道:“刚才给你打印资料的时候被经理发现了。” 李家祺神情一滞:“他怎么说?” “怀疑你寻仇。” “你知道我不是。” “我解释了,他不信,打算报警,不过——”常凯故意停顿了一下,道,“被我拦下了。” “我明白了,”李家祺又掏出五百块钱,“这样他信不信?” 常凯一愣,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两巴掌,咬着牙道:“人家是经理,要一个整数。” |
“以后都是这价钱?” “对,以后都是这个价。” 李家祺没有吭声,慢慢地从裤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自顾自地点燃,然后轻轻吐了口烟雾,整个过程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常凯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大热的天常凯竟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寒,不由自主地想避开对方的目光——那是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令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被一个死人盯着,或者说,对方正盯着一个死人在看。 |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道:“这次是我不小心,我保证这个价以后不会变了。你也知道,私下泄露保户信息是违法的……不过呢,换一个角度看也未尝不是好事,经理在这行里的资历比我老,朋友也多,你给我的车牌号有不少是在其他保险公司投保的,他可以通过朋友把这些车主信息要过来,省得你自己去了。你去其他公司找人也得花钱吧,以后这笔钱可以省下了。” 说话间,常凯从包里取出那几张A4纸,李家祺接过来看了看,扔掉抽到半截的香烟:“好,毕竟咱们合作过一次,我信你,但是下次不能再出岔子了。” 常凯长长松了口气,赶忙道:“不会不会,你放心。” |
李家祺翻翻口袋,只找出一百元钱,连同手里的一千一起交给他:“没带这么多钱,找个提款机吧。” “哦,马路对面就有。” “那走吧。”李家祺说着,推起电动车。 常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连讨价还价的过程都没有,看着对方竹竿一样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取款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没找到目击者?” “找到了我就不会来了。” |
李家祺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输入密码,常凯还是自觉地把头转向一边,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 “其实你想说这是大海捞针吧?” 常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话已经有人说过了,不止一个人。” 李家祺从取出的钱中数出四百递给他,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张写满了车牌号的稿纸:“但我总要试试,或者说,我要干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证明自己活着?” “实际上我已经死了。”李家祺看到常凯把稿纸小心地放进挎包,牵了牵嘴角,似乎想笑,但笑容没有扩散开,抬腿跨上电动车,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 |
夕阳挂在原野的尽头,在微阑的暮色中像一颗巨大的红丸。 冯硕拎着一个硕大的袋子沿着路边向前走,这条路他不知走过多少次了,哪里有游戏厅、网吧、小卖部……甚至连哪里有垃圾箱,他闭着眼睛都能准确地说出位置,可是如今都不在了,满眼尽是拆迁过后的残墙断壁。或许是要给尚未迁走的住户继续供电,只留下两根中间架着变压器的电线杆仍矗立在原来的位置。 冯硕来到变压器底下,抬起头顺着电线杆往上看,距离地面大约六七米高的地方,安装着一个长筒形的枪式摄像头,镜头对着自己刚刚经过的公路,那里是一个非常急的弯道。他扭过头盯着弯道看了一会儿,目光重新回到摄像头上,摄像头后面有两根线,他知道黑色的是电源线,另一根是网线,两根线交错着架空甩到临近的一栋老式筒子楼的三楼阳台上。 |
冯硕踩着外跨楼梯上到三楼,循着两根线来到一户住宅前,抬手在门上敲了敲,没有反应。他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先把手里的袋子放进厨房,然后走进客厅,看到狭小的空间里多了一张桌子,就在折叠床前边,原本放在卧室一角的电脑被搬出来摆在上面,机箱旁边有个黑色的盒子,是交换机。他上前动了一下鼠标,屏幕立刻显示出外面公路的情景。 他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瞅了一会儿电脑,没敢动,抬头看向对面墙上的照片。他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这幅照片,原来姐姐打扮起来还是很漂亮的,小时候居然没发现,就是挺着赤裸的肚子有点难看,不过看到把耳朵贴在她肚皮上的姐夫,又感觉两个人的样子很幸福。 |
走了很长的路有些困倦,冯硕打了个哈欠,歪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边有动静,睁眼一看,天已经黑了,李家祺正坐在电脑跟前。 “姐夫。” “嗯。” “厨房里有排骨,我妈炖的。” 没有回应。 自从发生车祸之后,冯硕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淡,站起身来到桌前。李家祺正根据回放的视频,抄录白天监控拍摄的车牌号,旁边放着打印好的车主信息,他不知道这些车主信息是怎么弄来的。自从私设路障被交警连续拆除几次之后,李家祺就买了个摄像头,白天拿着车主信息逐一上门寻找那个神秘的目击者,晚上整理白天的监控记录,凡是联系过的无用信息就拿红笔划掉。冯硕看到纸上大多信息被划掉了,也有几行空着没划的,应该是当天没有联系上的,估计会纳入到第二天的行程里。 |
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冯硕转身来到厨房,从袋子里取出装着排骨的保温桶,拧开盖子见已经凉了,打算重新热一下,在家里他是从来不干这活的。 刚打开液化气罐,身后传来李家祺的声音:“不用热了,你拿回去吧。” “我妈特意给你炖的。” “所以让你拿回去。” 冯硕关掉阀门,回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沉默了片刻,道:“姐夫……” “嗯?” “你别生我爸妈的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 “你明明在生气!”冯硕大声道。 |
李家祺干脆连声都不吭了,头也不抬地整理资料。 “其实……”冯硕想了想,说,“不像你想的那样,他们对我姐挺好的。” 李家祺放下笔,斜眼看着他。 “我小的时候,一次我姐得了急性阑尾炎,那时城西刚刚通煤气,到处都在施工,很多道路被挖开了,出租车不愿意往这边来,当时又是晚上,根本打不到车。我爸和我妈就轮流背着我姐往市里跑,一直跑到西大桥上才拦到一辆车,不是出租,是一个卖菜的开的农用三轮车。那时候我姐已经疼昏过去了,脸白得跟纸一样,卖菜的可能是怕我姐死在车上,嫌晦气,死活不愿意拉,给钱也不行,我妈都给他跪下了,就是不拉。我爸逼急了,抄起他车上的扁担要跟他拼命,这下他怂了,乖乖掉头把我们送到医院,大夫说幸亏送来的及时,要是晚个十来分钟,我姐的命就保不住了。你知道我家到西大桥有多远,我那时还没上小学呢,也一路跟着跑,直到把我姐推进手术室,才发现脚上的鞋子跑丢了一只……” |
说到这里,冯硕的眼圈有点泛红。 李家祺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烟,点燃后悠悠地吐了个烟圈,才开口道:“谁让你编的这个故事?” 冯硕瞪着无辜的眼睛,道:“我没编故事,这事是真的,不信你问我妈。” 李家祺用夹着香烟的手指向墙上的照片:“告诉我刀口在哪儿?” 冯硕一下子怔住,照片中冯丽下腹的肌肤光洁完好。 李家祺冷笑道:“你让我怎么信你,和你的父母?” |
冯硕的脸涨得通红,盯着照片看了足足两分钟,才下了决心似的转过头,道:“没错,刚才的故事是我编的,但是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姐……在你之前处过一个对象。” “我之前也处过对象,所以我没奢望找个……”李家祺把后面的两个字咽了回去,他不觉得在当今社会这种事也能算个问题。 冯硕轻蔑地道:“你初中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你说什么?” “就是那次,但我姐不是得了阑尾炎,是……堕胎。” |
“你他妈胡说!”李家祺揪住冯硕的领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不敢接受事实?”冯硕毫不避让地直视他的目光。 李家祺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松开手,重新坐回到床沿上。 默然半晌,冯硕小声说:“知道我爸的腿是怎么瘸的吗?” 李家祺怔怔地瞅着他不说话。 |
“跟你想的不一样,我们家根本没有重男轻女这回事,只有重女轻男。从小我爸我妈就偏疼我姐,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姐来,我只能用她挑剩下的破烂儿,我上小学二年级了,还穿我姐穿剩下的旧凉鞋。我爸总说男孩要锤炼要摔打,长大了才会有出息,女孩就不一样了,顶多在家里养十几年,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就要离开这个家了,等日后结了婚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到时候想宠她也没机会了。我姐就是这么被宠坏的,特别任性,上初中时又赶上叛逆期,就跟班上的一个男生好了,这种事刚开始还能瞒住,但时间长了哪有不露馅的?” 冯硕再次看向照片中冯丽隆起的腹部,幽幽地道:“我爸知道后差点气疯了,去派出所告那个男生强奸,结果警察把那小子和我姐叫来一问,两人都不承认是强奸,说是处对象,加上当时不满十六周岁,警察就没给立案。从派出所回来后,我爸在家喝了一顿闷酒就出去了,谁也不知他去干什么。到了晚上我妈接到一个电话,说我爸在医院,让家属赶紧去。原来他找到那个男生家里了,中间的过程不知道,我爸后来没说,我们谁也不敢问。那小子他爸是跑运输的,家里有二十多台大车,当时叫了七八个人把我爸打了一顿,然后用车拉着扔到医院急诊室门口,同时扔下两万块钱……” |
冯硕有点说不下去了,拿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两口,接着道:“即便是这样,我爸从头到尾都没动我姐一根指头。我姐经历过这事也变了,再也不任性了,和原来几乎就是两个人。但是也晚了,我爸的心被她伤透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就像家里没有我姐这个人似的,直到后来我姐上大学后认识了你,才逐渐开始说话。姐夫,你现在知道我妈为什么对我姐那么冷漠了吧?” 李家祺呆坐好久,才缓缓道:“我不信,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信不信无所谓,你和我姐处对象的时候,我妈特意嘱咐我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你,呵,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十多年,今天终于吐出来了。” 冯硕轻松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一脸木然的李家祺,挑了挑眉毛,说:“我带酒了,你喝不喝?” |
月上中天,两人坐在阳台上,冯硕满脸通红,口齿有些不清:“电子竞技不是你想的那种玩游戏,这也是竞技体育,国家承认的,马天元,听过吗?中国电子竞技第一人,世界冠军啊,还有SKY,ALEX……大神多了去了!” “玩个电子游戏也成世界冠军了?” “不是玩游戏,是打比赛。” “在哪儿打?” “在网上,游戏里。” “还不是玩游戏?” |
“都说了不是玩游戏!”冯硕激动地站起身大声嚷着,抬手就把刚打开的一罐啤酒扔了出去。 “那是最后一罐了。”李家祺望着扔出去的啤酒,有点可惜。 “你知道去年刀塔2的国际邀请赛冠军奖金是多少吗?一千万美金,相当于六千万人民币!” 李家祺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出亮亮的光,像某种夜行的动物,不禁笑道:“你能参加这样的比赛?” “现在还不能,”冯硕吸了下鼻子,道:“我的水平组业余队没问题,暂时还够不上专业线,但只要努力练习,我早晚能打进职业队。” |
李家祺哼了一声:“那奖金再多跟你有什么关系?对了,你爸妈支持你玩……哦,打比赛?” 冯硕顿时沮丧下来,身子贴着墙慢慢坐到地上:“他们说我不务正业,我爸早就不给我零花钱了,我妈偶尔偷偷给我一点,但是不够。他们想让我早点参加工作,我不想去,不是只有打工才叫工作,电子竞技是我的梦想。” “但那不是你爸妈的梦想,他们辛辛苦苦把你从小养到大,最后你连个毕业证书都没拿到手,玩游戏又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不给钱,你玩游戏也挣不来钱,难怪你妈会惦记我的房子呢。” |
“唉——” 说回到家庭,冯硕长长叹了一声,低声道:“你别怪他们,他们穷怕了,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我妈那个厂子黄了以后,家里四口人都靠我爸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把我和我姐拉扯大了不容易。我姐都把他们气成那样了,他们还是用这些年攒的钱把她供上了大学,要不怎么说他们对我姐没你想的那么坏呢?我妈惦记你的房子,是为了我将来结婚犯愁,我早跟他们说过,以后结婚不找家里要钱,我要自己去挣……” 李家祺懒懒地道:“挣电子竞技的奖金?” |
冯硕没有接他的茬,继续道:“但他们还是找你要了那么多彩礼,我姐觉得自己欠这个家的,说不出拒绝的话。对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姐的胆子特别小,有点懦弱?她原来不是这样子的,就是那件事之后,她觉得对不起爸妈,什么事情都顺着他们的意思,其实,这些年她一直在赔罪。” 梦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差距的,李家祺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评判这一家人的资格,哪怕他们都是自己的直系亲属,连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妻子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举起手里的啤酒,冲遥遥的夜色敬了一下,在心中默默地道:就算你曾经亏欠过这个家,现在,你已经还清了。 然后,仰头喝光了罐子里的最后一滴啤酒,用力把空罐子向黑暗中掷了出去,不知落到了哪里,连个回响都没有。 |
高婧打来电话的时候,肖婷正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那株高大的合欢树发呆。七月的阳光里,合欢花细长的花丝犹如一柄柄粉色的小扇子,微风拂来,在碧翠摇曳中荡起一抹抹嫣红。盯着活动的东西看久了,眼前有点发晕,其实不只是眼睛,肖婷感觉最近自己的精神也有些恍惚,注意力很难集中,脑子里也总是空空的,比如她知道合欢花还有一个别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她一跳,在原地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来电话了,转身回到客厅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婷婷,刚才孙娅楠给我打电话,周日那天她有事没来参加聚会,说想咱们了,让我问问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她想聚聚,就咱仨。” |
肖婷的第一反应是想拒绝的,毕业这么久,昔日同窗间的情感早已不那么纯粹了,上学时邱志达就是系内公认的校草,毕业后也是这些同学中混得比较得意的,眼下的这次晋升又刺痛了某些人的神经。 同样生而为人,没有谁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他们看不到或者说不愿看到别人的努力和付出,而宁愿把邱志达的成功归于他有个在市检察院工作的岳父身上。可是他们怎么不想想,TCE那种国家控股的全球化产品制造企业的内部人事任免是一个地级市的小小检察官能插手的吗?他们不管这些,把嫉妒两个字藏在心里的同时相互传递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在一片浮夸的道喜声中拼了命地劝酒,希望看到这个优秀的男人醉酒失态的狼狈场面——可惜没有。 |
嫁了这么优秀的老公,本来就是值得炫耀的事,自己为什么总要低调示人?转念之间,到了嘴边的拒绝变成了:“去哪儿?” “凯伦咖啡,两点。” 肖婷看向玄关的挂钟,一点半刚过:“好,一会儿见。” 放下电话,肖婷走进卫生间,重新洗了把脸,然后开始精心地化妆,平时很少描眼线的,今天也特意描了,她总觉得最近自己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呆滞无神。 全都弄好了,挂钟已指向两点十分,看着镜子中淡雅又不失精致的妆容,不由得微微吐了口气,感觉一直僵硬的脑子也逐渐活泛起来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想起了合欢花的别名,叫做苦情花。 |
“都两点半了,你怎么才来?上次聚会你老公就迟到,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有迟到的基因啊?”肖婷还没走到跟前,高婧就冲着她大呼小叫。 “小点声,人家都看着你呢。”肖婷在她身旁坐下,朝对面的孙娅楠道:“娅楠,我们多长时间没见了?” “三年了吧,上次咱们还是在邵军他爸的七十大寿上见的,哎,婷婷,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老啊,怎么保养的?” “你也没变啊。” “谁说没变,我这儿都一堆皱纹了。”孙娅楠扒着眼角让她俩看。 “但是你气色真好。”高婧羡慕地道。 |
肖婷也点头,孙娅楠的气色确实好,简直是容光焕发,一点也不像传闻中受到婚姻困扰的样子。 “聚会那天你怎么没来?可热闹了,伍斌追着问了我好几次,你为什么没来,那个傻子以为你至今仍躲着他呢。” “真的假的?” “不信你问婷婷。” “真的,伍斌那天喝多了,不过看得出来,他确实对你旧情不灭呢。” “那我就去找他,你们俩有他电话没有?” “你不会真的去找他吧,你那位团副怎么办?” “我现在自由了,想找谁找谁。” |
肖婷有点害怕听到自由两个字,向小斐她们几个离婚的时候都说自己终于自由了。 高婧心直口快:“怎么,你们也离了?” “我傻啊,现在离婚?奋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生活,我可不想放弃,我要是离了就是给人家腾位子呢。” “他在外面真的……”肖婷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感觉有点问不出口。 “咱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是真的。”孙娅楠满不在乎地从坤包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点燃,长长地吐了口烟雾。 |
肖婷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有些事不用学,到了一定的时间自然就会了。” 高婧追问道:“接着说,那女的是谁?” “团里去年新来的一个舞蹈演员,小腰就这么一掐儿。”孙娅楠用手比划了一下,肖婷觉得有点夸张。 “知道聚会那天我为什么没去吗?” 看到两人同时摇头,孙娅楠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抓奸去了。” |
“啊?”肖婷脑海里立刻涌出无数网络上的视频画面,都是妻子带着娘家人破门而入揪住赤身裸体的两个人暴打的场景。 “跟你们想的不一样,我谁也没叫,自己去的,拷贝了他们在宾馆前台登记和进出房间的监控视频。” “光有这些……算不上证据吧?”高婧有些怀疑,“他要是耍赖不承认,说在房间里什么都没干,你怎么办?” “给他看了,他立马就怂了,跪在地上求我千万不要说出去。” “这男人也太脆弱了吧?” |
“关键是时机好,他们的老团长年底就要退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野心就是想扶正,争这个位子的人不止他一个,只不过他的机会最大。所以就算没有确实的证据,我只要一闹起来,他的机会也就泡汤了。” “然后呢?” “协议呗,我今天来的匆忙,没带出来,哪天带来让你们看看。” “怎么写的?” “财产归我,孩子归他,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在外面要相互照顾对方的面子,不给对方难堪,在家里分房睡,等他扶正了再办手续。” “说到底还是要离?” |
“不离怎么办?一想到他搂着那个狐狸精睡过,我就恶心,这辈子我们是不可能再过到一起了。不过啊,离的时间很重要,早了晚了都不行,不能保证利益最大化。” 肖婷怔怔地听着,她不敢想象这种貌合神离的日子怎么过,想了想,问道:“孩子你也不要了?” “带个孩子在身边,我还怎么找下一家?现在的孩子成熟的早,跟咱们小时候傻不拉几的可不一样,东东今年九岁了,什么都懂,谁对他好他心里明白。我跟你们说啊,对孩子好不好不在于他跟着谁过,就算你再找十个,他也会认你这个妈,但是咱们女人的青春太有限了,不趁着现在还算年轻好好把握,后半生就彻底交代了。记住我这句话,你们要是有一天也走到我这步,一定一定,不能要孩子。” |
“呸呸呸,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才不会走到你这一步。” “那可说不定,当初我也以为能跟他白头偕老呢,女人呐,总有老的一天。” “说说呗,你怎么发现的?” “微信,去年夏天他们团里出去旅游,回来发朋友圈,我发现凡是他的照片里都有一个女的,而且这女的跟团里几个领导都有单独的合影,唯独跟他没有。我就趁他睡着了翻他的微信好友,结果找到一个叫念念的,里面所有的资料信息都是空白,连一句聊天记录都没有。” 肖婷感到心脏似乎被揪了一下,脸上仍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聊天记录或许是在清理手机垃圾的时候无意中删除的,资料空白……嗯,是对方设置权限屏蔽了,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
孙娅楠瞅着她叹了口气:“我要是像你这么单纯,一定会很快乐。” 高婧不满话题被打断,催着道:“娅楠,你接着说,怎么确定这个念念就是那个狐狸精的?” “很简单,我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把咱俩的合照挑好看的发过来几张。” “她就发过来了?” “她问我你不是有吗,怎么还要?然后就发过来了,你猜发过来的是什么?” “不是他们旅游时的合影吗?” “哼——”孙娅楠脸色有些发青,肖婷看到她的脸颊在动,心想她一定把牙关咬得很紧,接着,看到她从手机相册里调出几张照片,不禁愣住了,竟然全是床照。 |
高婧也愣了,看着照片半晌才道:“这也拍下来了?” “不然他为什么跪下来求我?” “我还以为你只给他看了旅馆的监控呢,原来……” 看到孙娅楠小心地收起手机,肖婷终于忍不住问道:“去年夏天的事,你一直忍到现在?” “去年他们的老团长还没决定这么快就退休,实际上他还没到退休年龄,但是身体一直不好,直到上个月才决定干到年底就不干了,所以说——”孙娅楠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总结道:“把握时机最重要。” “佩服佩服!”高婧把双手举过头顶,在桌子上拜了几拜,转头瞥见肖婷,奇怪地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
“亲戚来了吧?”孙娅楠大咧咧地道。 肖婷强笑着点点头,忽然轻呼了一声:“哎呀——差点忘了,今天轮到我们家多多值日,我得去学校打扫卫生。” “这么扫兴,刚聚到一块你就要走?” “改天,咱们去吃西餐。” “不是我说你,以你们家的条件,为什么不请个保姆?攒那么多钱干嘛?万一哪天老邱在外面找个相好的,就全便宜人家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啊!自打有了孩子,老邱就不让我上班了,我整天闲着也是闲着,请保姆干什么?要是临时有事就把孩子送到他爷爷或者姥爷家,什么都不耽误。”肖婷说罢,站起身跟两人告辞,匆匆走出咖啡店。 |
到了外面,她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潘广洲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好几次,终于下了决心按下去。 “美女,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听筒里传来潘广洲惫懒的腔调,背景的噪音很大,像是很多台车床在响。 “你那边怎么那么乱,能听见我说话吗?喂?” “我在工厂呢,有批货要赶工……”潘广洲似乎到了户外,噪音小了不少:“找我什么事?先说好啊,吃饭喝酒没问题,约会就算了,最近太累了,身体虚。” |
“你嘴贱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好?整天没个正形,问你个事,上次咱们聚会的四海酒家是不是你朋友开的?” “对,那儿的老板是我发小,你要办酒席?是不是生二胎了,上次没看出来啊。”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能我就挂了。” “别挂别挂,有什么指示,您说。” “那天聚会我落了点东西,不知是不是落在他们那儿了,想看看监控,怕他们不让我看,就给你打过来了。” “看监控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等会儿,我打个电话,对了,什么东西落在那儿了?” |
“你别问了,是女人的东西。” “丢几包卫生巾不至于要查人家监控吧,告诉我什么牌子,我买给你……” “去死吧你!”肖婷狠狠地挂断电话。 工夫不大,潘广洲就打了过来:“我跟发小说了,他没在店里,交代给大堂经理了,姓宋,你直接过去找她就行。” “谢了。”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肖婷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广洲,今天的事你别跟志达说。” “好……”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就打电话。” |
出租车缓缓停在四海酒家门前,肖婷从车上下来,望着饭店的大门再次犹豫起来。在没有揭开答案之前,纵使心里猜疑,也可以安慰自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不过那一点猜疑会慢慢长大,终有一天会刺破信任的壁垒,但那终究是日后的事情,中间或许还有弥补的空间,可是一旦揭开答案,就彻底无法挽回,连掩耳盗铃都做不到了。 现在就揭开答案还是留待日后?肖婷感觉此生从未如此纠结,但她没有犹豫多久,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女孩从门口迎了出来。 “您是肖女士吧?” “哦,是。” “我姓宋,是这里的大堂经理,老板刚刚打过电话,请跟我来。” |
监控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年轻的大堂经理领她进入房间,把值班保安打发出去,还特意给她接了一杯水,问道:“您想看什么时候的?” “上周日晚上的。” “哪个位置呢?”对方示意她看墙上的液晶电视,那上面正实时显示着饭店内不同区域的监控画面。 肖婷指向其中一格画面:“这个。” “能提供一下具体时间吗?” 肖婷回忆着当天聚会前的情景,说:“晚上五点半左右。” |
画面调了出来,这是安装在一楼大堂的监控头,角度刚好把饭店大门和通往一楼包房的走廊覆盖进去,屏幕上不时有客人进进出出。 很快,徐淼从外面走了进来,在迎宾员的引导下走进水云间包房。工夫不大,徐淼又从包房中出来,对走廊里的服务生说了句什么,肖婷知道他在通知对方开席。 接着,徐淼顺着走廊来到大堂,从兜里掏出手机,在监控画面中能看到手机屏幕亮了,证明已经解锁,但他迟迟没有拨出去,拿着手机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在犹豫什么。正在这时,邱志达从画面左下角走了进来,一边用纸巾擦拭着衣襟一边和徐淼交谈了几句,然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水云间包房。 画面左下角的方向是饭店一楼的洗手间,邱志达在进入包房之前被走廊里的一名莽撞的服务生撞了一下,菜汤洒到了身上,所以去洗手间清洗,邱志达进屋时解释了这一点。 |
“能不能往回倒倒?”肖婷看着屏幕说。 “好的。” 视频以二倍的速度回放,画面上的人全都倒退着往后走,看上去有些滑稽,倒了接近十分钟,一直也没有出现邱志达与服务生相撞的一幕。这中间不时有端着菜盘的服务生给各个包房上菜或撤桌,举止表现得训练有素,在看到客人的第一时间就侧身贴墙而立,待客人过去之后再走。 视频继续回放,肖婷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又退回了十多分钟,终于,五点零五分,邱志达出现了。 肖婷急忙示意停止快退,让视频正常播放——邱志达从饭店大门进来,经过大堂时向一位迎宾员问了句话,对方伸手指向洗手间的方向,邱志达快步走出画面。 |
肖婷感到眼角似乎扫到了某种异样,忙道:“就是刚才,往回倒一点儿。” 画面定格在邱志达向迎宾员问话的一刻,肖婷看到邱志达白衬衫的胸前有一块颜色,比一节指肚大点儿,是红的。 “能放大吗?” 画面在鼠标的滚动下逐渐放大,大堂内光线充足,监控头也是高清的,放大后的画面很清晰,但那块颜色的轮廓却有些模糊,单凭形状很难分辨那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印记。 如果是男人可能还真的不太好猜,年轻的大堂经理心中暗道,不过对于女人来说,这样的印记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个口红印。偷眼向身边的女人看去,只见她整个人都僵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屏幕,牙齿深深地咬在下唇上。 |
半晌,肖婷才声调毫无起伏地道:“外面也有监控吧,能看到饭店门口的。” “哦,有。” 画面迅速切换到饭店门外的监控头。一辆出租车停在四海酒家门前,邱志达从车后座下来,弯下腰冲着车里说话,忽然一只女人的手臂伸出来,搂住邱志达的脖子将他拉进车内。过了几秒钟,邱志达从车里挣扎出来。 口红就是这时候蹭上去的,肖婷把牙齿咬得更紧了,门外的监控安装得较高,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车里的人,只能看到后座上放着一只女式双肩包。 片刻之后,出租车载着女人开走,邱志达注意到了胸前的口红印,整理了半天也没弄下去,最后走进饭店。 |
大堂经理再次偷眼看向肖婷,发现她的下唇有鲜血渗出,刚要出声提醒,忽见对方的神色变了一下,忙把视线回到屏幕上。 画面中,徐淼从不远处的花丛背后走了出来,望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脸上挂着一丝坏笑,他没有立刻进入饭店,而是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后慢慢抽着。一支烟抽完,又在原地磨蹭了好一阵子,才走进饭店…… 肖婷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进门后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找出一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散发开的凉意令她麻木的思维慢慢复苏。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转身来到书房,打开电脑,登陆邱志达的股票账户——又一个猜想被证实了。 |
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几只业绩良好的股票被陆陆续续套现了60多万,成交记录几乎每个月都有,金额最大的一笔达到了30万,时间是上周。 肖婷关掉电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窗外的合欢树上。此时夜幕尚未降临,扇子状的花朵在金色的夕阳中灿若烟霞,正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肖婷却感到天已经黑了。 苦情花,她喃喃道。 |
陈律走进分局四楼的小会议室,准备参加每周一次的例会,刚进门就惊奇地看到了消失许久的韩长庚,更惊奇的是,两个人在会后都领到了任务。不同的是,韩长庚要跟队长钟庆魁等人跨省追捕一名网上逃犯,这是韩长庚自己主动要求参与的,而陈律的任务则是韩长庚派给他的。 “我的车年检到期了,你帮我去检一下。”随着这句话扔过来的除了车钥匙,还有一个装着检车手续的牛皮纸袋。 “我……”陈律本想跟他汇报一下自己这些天发现的疑点,却根本没有机会,眼看着众人相继往外走,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韩长庚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从身上摸出钱包,抽出三百元钱:“有违章的话,帮我缴下罚款。” |
韩长庚往外掏钱的时候,陈律看到他的钱包里有张女孩的照片,虽然嵌在塑料膜里不是十分清楚,但也能感觉出女孩的年龄不大,顶多初二初三的样子,不禁暗道,老家伙今年47岁,女儿初中还没毕业,要孩子够晚的。 “你最好直接去车管所,南山检车线我昨天去了,那边正升级系统呢,不知什么时候能开通。”出门前,韩长庚又嘱咐了一句。 “好的。” 下了楼,陈律在停车场找到老韩的长城哈弗。这辆车是韩长庚自己的,挂的也是私人牌照,他平时不开的时候就扔在楼下当公车,谁有事谁开,多少缓解了一些队里车辆紧张的状况。 |
打着了火,陈律开车直奔位于城市北郊的车管所,到了窗口一查才知道,这辆哈弗居然挂了七八条违章,老韩给的钱全填进去都不够,陈律还垫了好几百,好在没有严重情节,多数是在违反车辆停放规定的地方违章停车。 陈律见其中有三张罚单的处罚地点是在同一位置,不由得好笑,吃亏不长记性,这家伙还真是根木头!仔细看看地址,是爱民巷,那不是琳琳西点屋所在的街巷吗?韩木头去那儿干嘛?难道也是去找姜琳琳调查艾薇的过往经历? 核对了日期后,陈律知道自己想多了,三次违停的时间全部在纪红岩发生车祸之前,那就和这个案子没什么关系了,随手把罚款收据装进袋子里。 |
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来电号码,陈律精神一振,是顾超——当初和自己一届的警校同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辽西山区某乡派出所,急忙按下通话键:“怎么样?” “查到了。”顾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她家在山里,是我们所辖区内最远的一个村子,翻过山梁就是内蒙了。” “说说她家里的情况。” “一家五口,她的父亲叫艾国强,确实长年卧病在床,得的是前列腺癌,之前一直打针,2015年夏天病情恶化,医生建议吃一种叫阿比特龙的靶向药,对了,陈律,你知道这药多少钱一盒吗?” “不知道,我听都没听说过。” “如果是美国强生的原版药,大约是5万5到6万一盒,国产的3万7,如果能从印度代购就便宜了,大约3千多一盒,但是国内抓的严,代购药轻易过不了关。” |
陈律感到这个情节很熟悉,前一阵子有个很火的电影拍的就是这个内容,不禁道:“不是说国家已经把这类进口药纳入医保了吗?” “纳入医保的只是国内的少数医院,绝大多数医院都没有采购这种药,想吃自己去外面的药房买,3万7,不二价。就算纳入医保的医院也不是免费的,只是把价格降到了1万7一盒,也不是普通家庭吃得起的。” 顾超顿了顿,接着道:“况且她还有两个正在念书的弟弟,大的今年刚考上大学,小的正读初三,面临择校的问题,都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上月底她回来的那次,就是专门给两个弟弟筹钱的。这么说吧,她家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不够往里填的,要是没有她在外面挣钱,这个家恐怕早就散了。对了,她的本名叫艾兰兰,艾薇是上高中时改的名字。” “多谢你了,什么时候来我这儿,请你吃饭。” “乡下忙,走不开,还是你有空来我这里吧,最好把班上的同学也带过来。这里经济不行,但是自然环境好,山里野鸡野兔有的是,到时候我请大家吃野味。” “好,一言为定。” |
检完车回来的路上,陈律的脑子就没停过——2015年夏天艾国强病重,恰好艾薇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去酒吧陪酒的,这样看来艾薇确实被生活逼迫得走投无路了。而认识纪红岩,应该是艾薇人生中的重要转折,不清楚当时的细情如何,不过根据后来事情的走向可以做一个合理的推测:艾薇在纪红岩的帮助下结束了陪酒生涯,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时装店。此前一直困扰吴佳的问题也找到了答案,艾薇把挣到的钱都拿去支援家里了,所以店里的开支经常捉襟见肘。 但还有一件事陈律想不明白,纪红岩出车祸前,艾薇为了筹钱曾打算把时装店转让出去,紧接着纪红岩就死了,艾薇的店却重获新生般又正常营业了,问题是艾薇并没有因纪红岩的死获得丝毫利益,她从哪儿弄来的一大笔钱去进货? 此外,艾薇在保险公司打工的这段经历也令陈律感到困惑,他下意识地觉得这里面隐藏着一个晦涩的目的…… |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响起来,陈律朝前面望去,一辆拉着集装箱的大货车与一辆抢道的小车发生了剐蹭,把直行车道堵得严严实实,看样子一时动不了了。 陈律烦躁地拍着方向盘四处打量,无意中看到右前方不远处的树冠背后露出一截塔尖,那是白塔公园的位置,不由得心里一动,前面路口右拐就是电容器厂住宅,与其堵在这里徒耗时间,不如去赵苒家的老房子看看煤气爆炸的现场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便打开转向灯,沿着右侧车道拐了过去。 市电力电容器厂是挂靠在原机械电子工业局下面的一家大型集体所有制企业,和东北大部分地区一样,这些曾经为共和国初期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企业,在经历了计划经济时期的辉煌之后,最终还是淹没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如今工厂早已破产倒闭,原来的厂址变成了豪华气派但入住率并不高的时尚住宅小区,只余下一片老旧残破的职工家属楼在荒草斜阳下默默见证着历史的变迁。 |
据说这一带早已纳入城市拆迁范围,但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动工,因住宅面积狭小和房屋老旧以及户口冻结无法出售等原因,原来的住户大多已经搬走,只有极少数无处可去的空巢老人留在这里继续困守蜗居,困守着来日无多的日暮时光。 在一位看车棚大姐的指点下,陈律找到了赵苒家的老宅,进楼道时发现整栋楼的地基已经下沉了,以普通人的身高仍需低头弓背才能走进单元门,本就狭窄的楼道还被改造一户一阀的供暖管道占去不少空间,墙上到处贴满了维修电器、通下水道和开锁的小广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败的气味。 安装在户外的电表箱令陈律生出熟悉的感觉,这种老式的闸刀开关如今已经很少见了。小时候家里经常因为使用电炉子造成负荷过大烧断保险,记得一次自己没找到合适的铅丝,就随便拿了一截差不多粗细的铁丝代替,结果没有在过载的时候熔断,反倒把电炉子烧坏了,因此挨了老爸一顿胖揍,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后背发寒。 |
一楼东户就是赵苒家——准确地说,是赵长发的家。站在油漆斑驳的铁门前,陈律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屋,转身出了楼道,趴在北屋的窗户上往里面看,不由得大失所望。屋子里空空如也,连把椅子都没有,四周墙壁全部粉刷过了,完全看不出火烧的痕迹,可能因为损毁过于严重,屋门被整扇拆掉了。对面也是间卧室,隔壁应该是厕所,但大部分视线被挡住,这个角度看不到全貌。 陈律记住位置,沿着楼根绕到楼的南侧,由于这一侧面向阳光,很多一楼住户都在自家窗前围起了小院子,同时为了方便进出,还在窗户旁边开了一道门,赵长发家也不例外。陈律推推院门,见没有挂锁,走进去看到院子里堆满了残破的家具和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各种生活用品。所有物体表面都蒙着厚厚的烟灰,只能通过融化扭曲的外形大致判断这是一台严重烧毁的电冰箱,那是一张烧剩了半边的单人床,更多的是根本辨别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黑疙塔…… |
尽管时隔三年,陈律觉得依然能闻到空气中的焦糊味,他避开满地狼藉,来到窗前,透过玻璃向屋内看去。里面是厨房,空无一物的灶台上残存着昔日炒菜时留下的油渍,旁边是砌着白瓷砖的老式洗手池。再往里是一条窄窄的过道,连接着南北两间卧室。厨房背后是厕所,朝南的外墙上留有钻孔的痕迹,根据位置判断,就是当初安装燃气热水器的地方。 陈律转过身,再度打量着遍地疮痍,忽然看到墙角有一块东西的颜色似乎与其他地方不一样。他上前把它拽出来,原来是一个渔具包,虽然外表沾了不少黑灰并且布满了风吹雨打的痕迹,但明显没有被火烧过。 打开拉链,里面是一根老式鱼竿,手柄处磨得蹭亮,看到绑在鱼钩上方的铅丝,陈律知道赵长发生前也是钓鱼老手了,和师父老周一样,他们这些老钓迷更注重的是垂钓技巧而不是先进的器具。在不断追求便捷的钓鱼爱好者手中,铅丝是过时的东西,早已被更加方便的铅皮或铅坠取代,就像在纪红岩办公室看到的那根高级本汀鱼竿,不但配了电动鱼线轮,连绑钩器都是自动的。 包的内袋放着渔具盒,同样完好无损,盒子里分成大大小小的格子,浮漂、线圈以及各种型号的鱼钩,应有尽有,全部按照规格整齐有序地放在里面,只有一个格子里是空的。 |
陈律合上拉链,想了想,把渔具包放回原来的角落,然后走出院子,抬头打量这栋阳光照耀下的老旧红砖楼。这时他才注意到包括赵长发家在内,周围很多住户的窗玻璃是后换的,看来除了院子里被火烧过的东西,这大概是三年前那场煤气爆炸留下的唯一痕迹了。 “赵长发家现在没人住了。”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来。 陈律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七八步外的树荫下坐着一个纳凉的老头,六十左右的年纪,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您是这栋楼的?” “我在赵长发家楼上,”老头指着三楼一扇敞开的窗户,说,“我们在一个单元里住了将近四十年。” |
陈律顺着方向望去,他家的玻璃也是后换的,不由得问道:“窗户是煤气爆炸的时候震碎的?” “何止窗户,连墙上的挂钟都震停了。当时我正在屋里看电视,玻璃一下子就碎了,那个动静大得,比75年海城地震还厉害。我差点坐到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往外跑,到了楼下才知道是赵长发家的煤气爆炸了。” 阳光照在一旁的水塘上,老人脸上映着水面反射的波光,一漾一漾的,陈律能感到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唉——”老人慨叹道,“下雨前还好好的,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人就没了……” “爆炸前您见过赵长发?” |
“那天我和4号楼的老黄在这树底下下棋,正好看见他背着鱼竿过来。赵长发前些年就搬走了,平时不怎么来这边,我俩跟他打招呼,他应都没应一声就进屋了。” “他当时背着鱼竿?” “嗯,赵长发爱钓鱼,只要天气好,他有时间就往河边跑。” “可是那天不是下雨吗?” “那天的天气说来也怪,我和老黄下棋的时候还是大晴天呢,赵长发来了没一会儿天就黑得跟锅底一样,老黄还说赵长发是属乌龟的,只要看见他就要下雨了,我们赶紧收拾棋盘,结果刚到家雨就下起来了。” |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陈律心中升起来,却一时抓不住要领,他努力追寻着心头的那缕感觉,抬起头四处打量。蝉鸣阵阵,老槐树下浓荫如盖,水塘中倒映着岸边绿树和白色的白塔,远处林立的高楼中有一栋很眼熟,是金港大厦,在这里能清楚看到安装在楼顶的抱杆。 “赵长发平时钓鱼是自己一个人去,还是和别人一起去?”陈律问道。 “6号楼的孙炳坤,他们俩年轻时就好钓鱼,谁也不服谁,一般情况下他们会结伴去。” “孙炳坤现在还住在6楼号吗?” “早搬走了。” “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你是……” 见老人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陈律无奈,只好掏出警察证出示身份。 “有。” |
陈律开着车在南街口附近转了两大圈,才找到孙炳坤说的好运来旅馆。这里是城市的老区,人口密集,不知名的街巷多如蛛网,小吃、冷饮、洗衣店、小卖部……操持各种营生的小门市鳞次栉比,只有这家规模尚可的个体旅馆勉强算是醒目点的地标。 陈律把车停在路边,朝站在旅馆斜对面一家小超市门前的孙炳坤走去。 “都过去三年了,怎么想起问这件事?”尽管陈律提前在电话中表明了来意,孙炳坤的目光中依然透着疑惑。 “一个案子的周边调查,我们有责任把相关情况掌握得更细些,还请您理解。” 对方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回忆道:“那天是周日,因为前一天我看到晚间新闻里说上游的水库刚放完水,就给赵长发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中午他来我家找我,一起去钓鱼。结果周日上午我去儿子家送点东西,回来得有点晚,走在路上长发打来电话,说他到我家楼下了,我让他在这儿——” |
孙炳坤朝身后的超市指了一下,说:“这家超市的老板原来也是我们厂的同事,姓吴,平时大家都很熟,我让长发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可是等我赶到这里,老吴说长发已经走了,然后我给长发打了两次电话,他都没接,弄得我挺扫兴,也没去钓鱼,谁知没过多久他就出事了。” 陈律目光看向超市:“吴老板在里面吗?能不能请他出来说几句话。” “在,老吴——”孙炳坤扯开嗓子冲屋里喊道。 一个矮墩墩的中年汉子应声走出来,看上去比孙炳坤年轻不少,身体也很壮实,孙炳坤向他介绍了陈律的身份,对方有些惊讶,但也没表现出过分的好奇,指着身前不远的地方说:“赵长发当时就站在这里,我让他进屋他不进,说屋子里憋闷,正赶上那时候店里有顾客结账,等我结完账出来,看到他往西边走了,我喊了两声他也没听见,嗯……” |
吴老板停顿下来,似乎在斟酌措词:“他的样子有些急切,好像是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 吴老板摇头:“不知道,当时是中午,街上到处都是人,我这么说是因为当时赵长发给我的感觉是这样。” 陈律正疑惑时,对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在那之后,大概快到年底的时候,我不记得当时出门要干什么了,看到老赵的女儿站在马路对面朝好运来旅馆张望,我想跟她打招呼,她却掉头走了。” |
临近下班时间,法医丁珺收拾了工作台,脱下白大褂顺手搭在椅背上,背起挎包准备回家,刚走到门口,差点跟外面进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后退了一步才看清是刑警队新来不久的一名警员。 “小陈?” “您是不是下班了?”陈律看到他肩上的挎包,有些不安。 “手上的活儿刚忙完,想着没什么事就准备收工了。”丁珺注意到对方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转身把他让进来,“没关系,进来说吧。” 陈律忙道:“跟您咨询个事,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这么客气干嘛?” |
丁珺放下挎包,从陈律手里接过档案袋,抽出里面的卷宗,看到封页的立卷日期是2015年9月20日,展开翻了翻,是一起居民楼燃气泄露造成闪爆的非刑事案件,死者叫赵长发,男性,时年56岁,原电力电容器厂职工,事故发生地点是该厂的职工住宅楼。案件的司法鉴定人是自己,上面有自己的签名和盖章。 “您对这个案子有印象吗?”陈律问道。 虽然是三年前的事情,但由于性质特殊,本市发生燃气事故造成死亡的案例极少,丁珺点了点头:“有印象,我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能说说当天的情况吗?” |
“我到现场的时候火已经扑灭了,赵长发家在一楼,消防是砸开窗户往屋里喷水的。整个现场被高压水流完全破坏了,基本上不具备勘查价值,不过我们在厨房的灶台旁边找到一根电热棒的残骸。电热棒俗称热得快,水烧开后它会发出响声提示人断电,因为这东西不能干烧,一定要完全浸在水里,否则会把加热丝烧坏造成短路。实际上后来的爆炸就是因为室内的一氧化碳含量达到阈值后,遇到了空气中的电火花形成的。” “报告上说,死者脑后有一块3×4厘米的钝挫伤。” “根据现场的实际情况和尸体仰卧的姿态及位置,我们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赵长发当时正在卧室休息,当他发觉煤气泄漏,嗯,也许是听到厨房的水烧开了——无论上述哪种原因,结果都是一样的,当赵长发想去厨房看看的时候,由于体内已经吸入了大量一氧化碳,手脚发软不受控制,刚走出卧室就摔倒了,后脑勺磕在地上,人也就此撞晕了,再也没醒过来。后来的尸检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赵长发血液中的碳氧血红蛋白浓度高达50%以上,而我们正常人的这个指标一般在5%到10%之间。” |
“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赵长发在爆炸发生之前就已经死了?” “没错,事实就是这样。” 看到陈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丁珺不禁问道:“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想起问它?” “周边调查。”陈律展开雪白的牙齿,笑道。 |
下午有事,提前更出来~ |
赵苒最近的火气有点大,除了每天都要培训新人,近期激增的产品投诉问题更是令她焦头烂额。进入夏季以来,随着气温不断攀升,家电产品也进入了故障高发期。 刚刚通过电话处理了一个投诉用户,赵苒说的口干舌燥,感觉嗓子眼直冒火,正要拿起杯子喝口水,手机又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轩轩的学习班张老师打来的,扫了一眼时间,15点30分,这时候轩轩刚放学,张老师把他接到学习班就行了,打电话干嘛?心里想着,手指按下了通话键。 “是纪宇轩妈妈吗?”张老师的声音很急切。 “是我,张老师。” “你赶快过来吧,纪宇轩和同学打架了,都流血了。” 赵苒的脑子嗡了一声:“在哪儿?” “在学校。” “我马上到。”赵苒抓起包就往外跑,把外间的一众小姑娘惊得面面相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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