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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笏剑曲》期待支持、出版合作,谢谢[第5页]

作者:王惟福
首页 上一页[4] 本页[5] 下一页[6] 尾页[1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又过了十日,魏真复来,见柳甲坐在船上与章船饮酒,知道是小乖乖的哥哥,章船未来的妻兄,不好当面揭穿,只好空手返回。
    过了两天,再来要船,章船又推说道:“岳父岳母大人来看过了,见我如此勤劳,对我很是放心,我这几天正忙着找媒人前去提亲,只要岳父岳母大人收了聘礼,这事就算成了,我马上退船给大哥。”
    七八天后,章船依旧推脱道:“小弟三日后成亲,只要新娘子过了渡船,入了我家,大哥你就自个儿来摆渡,小弟我拜堂入了洞房,哈哈,天天在家抱着娘子行乐,再也不受这日晒雨淋之苦了。”
    可是过了三天未见什么新娘子入村来,魏真着急了,宋钱英骂道:“你真窝囊,怎可仍由他拖延时日,今日再去定要将船讨回,若不然,你就死在外头莫要回来!”
    见娘子发了怒火,魏真左右为难,一头是恶霸,一头是悍妻,将个老实人夹在中间,只苦得魏真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宋钱英见丈夫不敢前去催讨,遂道:“也罢,你不去是吧,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今个儿死给你看。”宋钱英说着就要以头撞墙,吓得魏真赶紧抱住不放,求饶道:“娘子息怒,我这就去要船,这次无论他如何狡辩,我定不容他,非要讨回渡船不可。”
    稳住了娘子,魏真喝了几口酒壮了壮胆,火急火燎地朝河边赶来,到了渡口,见章船还在舱里睡觉,用力敲了敲船舱木板。章船醒来,睁眼一看是魏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懒懒地道:“今天老子困,不渡人。”
    魏真笑道:“兄弟,是我呀,魏真大哥。”
    章船闭着眼睛不耐烦地道:“皇帝来了也不渡。”
    魏真赔笑道:“兄弟困了,不想渡人就回家睡去,还是我自己来干吧。”
    章船一下子坐起来,看到旁边有昨天打开未吃完的半块西瓜,随手拿起,用手搬开一小块给魏真,自己则拿着另一块走到船头吃了起来。魏真接过西瓜却无心享受,也跟着章船来到船头,赔笑着说:“这船?”
    章船一脸阴沉,只管吃西瓜,并不搭理他。魏真又问了一遍,章船仍然假装没听见,对魏真冷冷地道:“大哥,吃呀,别客气。”
    魏真急了,再次问道:“兄弟,这租船的事?都两个月了,该退给我了。”



    章船将吃剩的西瓜皮往河里一扔,冷笑道:“大哥,看你说的,这船都已经卖给我了,怎能退给你?”
    魏真大惊:“兄弟,是你亲自说租一个月的,你可不能不讲理呀。”
    章船大怒,指着魏真骂道:“魏真,你不要横行霸道,收了我的钱反倒不承认了,快给我滚开,现在这条船是我的,你再不离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真惊慌失措,道:“兄弟,你亲口说的租船,还有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你可不能欺我良善呀!”
    章船暴怒,手指魏真厉声辱骂:“魏真,平日里看你老实巴交,想不到你如此霸道,告诉你,王法头顶悬,欺人遭天灭,休要依仗你县衙里有人就可以胡来,信不信老子今日替天行道,将你分尸一百块丢进河里喂鱼?”
    章船一脸怒气,两目凶光,魏真既惊又怕,吓得慌里慌张地跳下船。魏真此时才明白原来章船就是想强占自己的船,报五年前的仇恨。魏真想,我如何打得过他,不如去找里长、亭长理论此事,我花钱雇请木匠打造这船五年了,乡亲们都知道,你章船再横蛮也霸占不了。想到这里,魏真忍下心中的怒火,灰溜溜地离开了双龙河。
    魏真不敢回家,直接来到里长章远东家,向其表明原委,大吐一番苦水之后哀求道:“请里长大哥务必为小弟主持公道。”
    前段时间大家传言章船改邪归正,买了魏真的船做起摆渡人来,章远东真是不敢相信。再说了,这么一条渡船好歹也要二三十两银子,怎么也想象不出章船能拿得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来。但是船主魏真夫妇并不出面否认卖船一事,所以章远东也不便多问,今天听魏真这么一说,才明白事情原委。
    章远东虽然为一村之里长,但对章船也有几分畏惧,见魏真让自己主持公道,不禁沉吟起来。



    章远东想了一下,给魏真出主意道:“章船横蛮霸道,睚眦必报,我今日即便为你讨回渡船,他也不会服气。我看此事非得亭长出面不可,亭长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深得人心,如果他出面,定然能压制章船,谅他日后也不敢报复于你。”
    魏真一想,喜道:“此法甚好,只是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登得了亭长的福门,还望里长引荐才是。”
    章远东道:“这是自然,你我现在就去镇上寻找亭长。”
    二人说走就走,到了亭长吴明家中,说明原委后,魏真跪求道:“亭长大人为我做主。”吴明大怒道:“这个泼皮向来横行霸道,我早就想治他了,今日他既无道,正是自寻死路,你且放心回去,明日我当召集老人、甲首、里长一道在申明亭为你讨回公道,重罚此贼。”


    5
    次日,亭长吴明、里长章远东、老人魏常义、甲首宋槐、原告魏真、宋钱英夫妇、被告章船,以及村民百余人汇集于申明亭内。经章远东点拨,魏真夫妇亦将木匠孔见、令和请来,以证明这船是魏真夫妇花了二十两银子请两位师傅打造半年而成。
    吴明今日存心要好好责罚章船,特意安排了十余个勇壮村民,待坐实章船罪行后,将其擒拿,先责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定罪。
    吴明立起,左右看了看,提高嗓门:“乡亲们,双龙河上的渡船,村民魏真、章船都说是自己的,我特来调查此事,希望大家如实作证,休得隐瞒。这条船少说也值二三十两银子,咱们庄稼百姓挣点钱可不容易,如让本亭长查清有谁违背天地良心,妄想强占别人财物,我吴明一定将他先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绳之以法,绝不手软。”
    说罢,吴明斜视章船,冰冷问道:“章船,听清楚了吗?”
    章船冷笑道:“章船虽然粗俗,却也是明理之人,圣人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章船绝不取不义之财,亭长应该问问他听清楚了没有,不要待会儿事情水落石出,落下个牢狱之灾,悔之晚矣!”
    章船话音刚落,对面传来宋钱英的骂声:“对,今日查出歹人,定要送官,请县爷判他个杀头之罪,免得留在世上祸害人。”
    吴明两边摆手,拉大嗓门道:“不要吵了,都给我安静下来,没有我允许,谁也不准再说话。魏真,你站起来。”
    吴明五大三粗,嗓门奇大,一语话出,全场肃静。
    听到叫自己名字,魏真刷地一下站立起来应道:“是,”就像将军阅操,士兵报道一样规矩。
    吴明问道:“你说船是你的,有何凭据?”
    魏真知道亭长、里长都暗地里向着自己,因此不惧章船,大声说道:“这船是小人五年前花费二十两银子请孔见、令和两位木匠师傅所造,做成后一直在双龙河上摆渡,已有四年多之久,过往客人、本村村民都能为小人作证。”
    吴明朝众人喊道:“哪两位是木匠师傅孔见、令和?”
    两个瘦高英俊的男子站起来应声,吴明道:“你二位手艺超群,乃本县十里八乡受人敬仰之人,所言定然可信,本亭长问你二位,魏真所言属实?”
    孔见答道:“五年前我和令师傅为魏真打造渡船,当时大约花了二十两银子。”令和也说:“我们造这首船花了五六个月时间,造好后还是我们与村民一起将船抬到双龙河试水,后来小人有事过河也搭过这船,特意问魏真船好不好用,魏真说船轻快平稳,还赞叹小人和孔师傅技艺精湛呢。”
    吴明转身冷视章船:“章船,你说这船是你的,有何凭据?”
    章船懒洋洋地起身回道:“船是魏真请人造的不假,可他将船卖与小人了。”
    “卖与你?此话怎讲?”吴明问道。
    章船装出一副委屈状:“小人最近几年在合肥替人拉车,两个月前回乡,见村里头渡船生意好,心中羡慕,也想造一首船靠渡人过日子,但苦于没有本钱,因此愁苦。那日小人坐在魏真船上跟他透露心中烦恼,他闻听后,说自己干了四五年,对这活早已厌倦,想带娘子、儿子去城里做点买卖,既轻松又赚钱,愿意低价将船卖与我。经过商谈,他夫妇二人答应作价八百文转卖渡船,此事村中人人皆知。可没想到我交了钱,买下船,刚刚干了不到两月,魏真反悔,说船买得太贱了,要我再给他五六两银子,我不同意,他竟诬我霸占之罪,亭长大哥,你可要主持公道呀!”
    吴明一听,遂问众村民:“大家说说这船到底是魏真的还是章船的?”
    村民们纷纷说道:这船原本是魏真的,一直是魏真撑船摆渡过往客人,但两月前不知何故换成章船了,章船说是魏真将船卖与他的,我们问过魏真,魏真也点头认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小人们就不知道了。”



    吴明大为疑惑,又问魏真:“魏真,章船所言属实?村民所述可真?”
    魏真回道:“回亭长大哥,两月前章船来我家租船,说是要向一城里姑娘提亲,因他跟那姑娘夸口说自己家里富有,在村里有渡船一条,渡人收入每月二三两银子,为了骗亲,章船愿意花八百文租船一月,还让我保密,若有人问起,就说船是卖给他了,因此才让众乡邻误会。唉!也怪我一时糊涂!”
    章船大呼冤枉:“我哪去过你家,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我是何日?何时?何装扮?跟何人来你家的?”
    魏真还未说话,宋钱英抢着回道:“泼皮休想抵赖,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五月初三晚上一人来的,穿长袍,带两坛酒一盒糕点,说是要租船一个月,租金八百文,事情谈妥后,你让我们签了租船字据,后又说太冷了,匆匆忙忙回家加衣服。”
    章船复问:“我去租船也就罢了,提酒和糕点去作甚?”
    宋钱英道:“你说一坛酒送给魏真,一坛酒送给我儿子,糕点是送给我的,这些都是你亲口所言,莫要不认。”
    “魏大哥,大家都道你夫妻二人厚道,谁想为了一条船,你们也矫饰起来,章船往日虽爱滋事,但从不伪善,”章船气道:“这么热的天,光着身子都还嫌热呢,我怎会穿长袍去你家?再说渡船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我怎会花八百文租你的船。还有,既是租期一月,你为何昨天才来要船?”
    章船话一说完,吴明、章远东、章远东、宋槐、魏常义及众村民等都议论纷纷,是呀,魏真、宋钱英夫妇说的话也太不合情理了,这么热的天,谁还穿长袍?花八百文钱租船一月,这不明摆着是赔本的买卖?以他章船的为人,他怎肯为之?更为可笑的是,魏真的儿子才七岁,章船怎会给这么个小娃儿送一坛酒?
    这时,章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条高高举起,愤愤不平地对众人道:“这是魏真夫妇将船卖与我的字据,白纸黑字,怎能随便反悔呢?人做事,天在看,昧良心说话,必遭报应,神明在上,今日谁若说了假话,日后定遭万人践踏而死。”
    众人见章船有字据在手,又赌下此般毒誓,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吴明接过章船递来的字据,然后拿到章远东、宋槐、魏常义面前,四人一查验,只见上面写着:“购船文书,章船付船费八百文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所有,配套设备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章船、魏真、宋钱英。”
    五人看罢,均怒目注视魏真夫妇,吴明厉声问道:“魏真,你自己看看这字据。”魏真大踏步来到吴明面前接过一看,不禁傻眼了,宋钱英也慌忙走过来,也被纸条上面的字给弄糊涂了。夫妻二人很想申辩,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章远东怒骂道:“你夫妇亦是忠厚之人,怎也为此不堪之事?”
    章船从魏真手中夺过字据,阴阳怪气地对吴明道:“刚才亭长大哥说了,谁要违背天地良心做事,定罚不饶,也有人说,最好判个杀头之罪,免得再祸害他人,如今谁是谁非一目了然,望亭长大哥定夺。”
    胖子、瘦子、高子、矮子等混混恶棍亦嚷嚷道:“对,将他们夫妇抓起来,先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查办。”
    夫妻二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吴明大怒:“来人,将魏真夫妇捆起来,各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定夺。”五六个壮汉将魏真、宋钱英夫妇按倒在地,不顾二人苦求,举起竹篦就打。
    打完之后,吴明要带魏真夫妇上县城去,众人齐齐哀求道:“亭长,魏真夫妇平日里良善诚实,今日偶起歹心,还望宽恕!”
    吴明望望众人,又看看章船,犹豫不决。章远东忙拉章船进了里屋,悄悄说道:“章船,这事是魏真夫妇不对,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你回去好好渡人,我保证不让他们来你船上胡搅蛮缠。”
    章船心中窃喜,却装出很受委屈的样子:“宋大哥,章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改邪归正,想干点正经事,可是没想到……”


    章远东道:“都是乡邻,早晚相见,他们夫妇一时糊涂,你就大人海量,宽恕他们一次,如何?”
    章船早得了柳甲的密嘱,见好就收,双手一摊,显得极为憋屈,无奈地道:“好吧,既然章大哥这么说了,再不通融,显得我章船不近人情。”
    章远东大喜,拉住章船回到申明亭对吴明道:“亭长,章船大人大量,并不计较魏真夫妇之过,请亭长看在众乡邻面上,饶过魏真夫妇。”
    吴明知道魏真姑父是县衙书吏,自己将事做得太绝也不妥当,遂顺坡下驴摆了摆手,几个壮汉将魏真夫妇放开,吴明道:“你夫妇二人好自为之。”吴明说完摔门而去,匆匆离了这是非之地。宋槐、魏常义也愤慨离去,章远东尴尬之极,怒瞪魏真夫妇一眼,对大家道:“乡亲们都回去吧。”


    众人走后,章船乐呵呵地绕着魏真夫妇转了一圈,复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兄弟扬长而去。
    明明签字时是租船文书,今天怎会变成一份购船文书呢?魏真夫妇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
    原来,“租船文书”纸张较长,第二列写了二十个字,即:“章船付船费八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则写了十六个字,即:“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因而第二列比第三列多出四字,柳甲、章船将第二列的多出的四个字“使用一月”剪掉,就变成了“章船付船费三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再加上第三行的十六个字,同时在第三列的“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中的“所有”二字后打上句读符号,整句话就变成了“章船付船费三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二人再将第一列的“租船文书”四字剪掉,在后面空白处另外写上“购船文书”。魏真夫妇没有多少学问,仅仅识得几个粗字,哪能识破柳甲、章船精心设下的陷阱?

    第四十九回:双龙河上火烧船,庐江城内海捕盗
    1
    章船自从诈得魏真夫妇渡船后,天天在双龙河上撑船摆渡,每日也有十几文酒钱,常与柳甲及当年的伙伴们在船上饮酒作乐,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然而,贪欲无止境,时间久了,这点摆渡的收入哪够开销?酒足饭饱之余,柳甲在舱里睡觉,章船又想起歪主意来,坐在船头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笑道:“有了!”
    这天胖、瘦、高、矮四弟兄又来船上找乐,一上船就见船头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渡河一文”四字,胖子问道:“船哥,一文钱渡船,众人皆知,何须立牌晓示?”章船笑道:“摆渡的活也不轻松,赚钱又少,哪够开销。如今渡河者需交十文,否则休想过河。”胖子笑道:“想是这么想,可过河人如何肯给?人家又不是傻子!”
    正说之间,远处来了一个挑担汉子,章船道:“胖子,就拿这汉子做个试手,这趟船你来撑,我几个假着客人,到岸后,你问他要十文钱。”
    胖子说:“撑船可以,但是问人家要十文钱,我可不敢开这个口。”
    章船道:“你休怕,到了对岸只管收十文就是,他要跟你争论的话,我自有办法。”
    柳甲躺在船舱里听了,眯着眼睛呵呵地笑。


    正说着,那个挑担的客人已经来到渡口,只见他挑着一担萝卜登上船头,走到船舱,放下担子道:“船家,快快开船,我要到对面胡家村集市去卖萝卜,早点方能卖个好价钱。”
    胖子应道:“好嘞!”然后拿起竹篙,轻轻朝岸上一点,船就离岸向河中间漂去,船行途中,章船等人与胖子一路无话,假装并不相识。
    船到河中的时候,章船悄悄从船舱里拿出一枝毛笔,趁那过河客人不注意,在木牌上添了一竖,“过河一文”变成了“过河十文”。
    胖子、瘦子、高子、矮子看见后,会心一笑。章船递给瘦子、高子、矮子各十文钱,三人会意,笑着收了。
    到了岸边,那挑担的客人取出一文钱来,这时矮子抢在前面递给胖子十文钱,其他几个也都各自摸出十文钱交与胖子,胖子心中欢喜,对那汉子道:“十文。”
    那汉子大为惊讶:“怪事,向来都是一文,什么时候变十文了?”
    章船指着船头木牌说:“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的,早就涨价了,”说完也付了十文钱过渡费,假意走了。
    那汉子怎么也不相信牌子上的字,因为上船时分明是写着“过河一文”的,怎么突然变成“过河十文”。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又见跟自己一起过河的其他人都交了十文,虽然疑惑,也只得极不情愿地再掏出九文钱,连同手上的一文一并交给胖子,然后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挑起担子下船。
    那汉子走了后,章船等人从岸边笑嘻嘻地回到船上,乐成一团。


    2
    尝到了甜头,后面自然是依葫芦画瓢,继续敲诈过往客人,每日都能弄个百余文钱,几个诈棍一时欣喜若狂,乐得合不拢嘴了。然好景不长,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章船的恶名越飘越远,谁也不敢来坐章船的船了,有时竟然一连数天无人过河,急得章船心急如焚,坐卧不安。
    “急什么,我们也该回合肥了,”柳甲掐算着日子道:“想必秋光兄弟也已经得手,该是我们报仇的时候了。”
    此时日暮黄昏,章船笑道:“待我最后再玩一把,赚点路费。”柳甲道:“还想玩一次?”章船朝远处努努嘴笑道:“诺,客人来了。”柳甲坐在船舱里,听见远处果然有人踏步而来,遂道:“你玩你的,我睡觉了。”
    远处走来四个大汉,其中两个背着厚重包袱,章船暗想:几日没有生意,这四个人正是我的财喜,明天去合肥,今晚得狠狠诈他门一笔。
    四人走近后,为首汉子道:“船家,烦请渡我们过去。”
    章船故意道:“实在对不住,此河多暗礁,夜间行船凶险,我只白天渡人,晚上从不开船,四位客官可在村中客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过河也不迟。”


    为首汉子道:“不妨,船家小心点就是,我们多付你些银两。”另一汉子嚷道:“小心个什么,船家大胆开就是,要是翻船了,老爷赔你十倍的船钱。”为首汉子骂道:“你给我闭嘴,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复又对章船道:“此河不宽,船家小心一些谅也无事。”
    四人说话间已经上了船来,章船听出四人外地口音,又见他们话语间透出一股财大气粗的豪迈,一时歹意更浓,暗思:“今日天黑,不若船行河中给他来个杀人劫财,谅也无人知晓。”想至此,章船冷笑道:“既是四位大哥硬要渡河,那我就险中求财渡你们过去,万一遇到什么不测,四位大哥休要怪我。”
    说罢,举起竹篙用力一点岸上青石,将船迅速撑离江边,高唱道:
    爷是水中仙,不怕地和天。
    官家不舍财,船到江心翻。


    那四个坐船的汉子听了,相互望了望,只是呵呵地笑,并不搭理。章船又试探道:“四位大哥哪里人,作何营生?”
    那为首的笑道:“在下姓唐名海,江湖上人称盗跖,我兄弟四个横冲九州,竖闯四海,专杀为非作歹的恶人。”
    原来四人正是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上船后,唐海见章船相貌粗鲁,出言怪异,又听他歌词中暗蕴杀气,早就猜出他的心思,故而自报家门,意图震慑住章船,警告他休要起害人歹心。
    唐海做事极度低调,何曾如此张扬地自爆身份,因而听了唐海之言,山勇大为诧异,疑问道:“大哥?”林源亦是觉得奇怪,唯独叶阳呵呵笑道:“难得大哥今日如此直爽,第一次将自家的名号告诉了别人。”
    章船听了唐海的话暗自心惊,细一观看,四人果是凶恶,江湖上传言盗跖嗜血如命,杀人如麻,是天下第一寇,难道自己如此倒霉,竟然碰上这个煞星了?复又想:“哪有这么巧的事,莫不是这为首汉子诓骗我?待我试探一番再做决定。”
    章船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四位好汉,幸会。在下章船,久闻四位大名,听闻四位好汉专杀恶霸,不欺良善,不知是真是假?”
    唐海笑道:“不瞒章船兄弟,我四人虽杀人无数,却从不枉屈一个,良善之辈纵使负我我亦不杀,邪恶之徒纵使恩我我亦杀之。”

    章船暗自揣摩:“此人言语之中带有挑衅之意,纵然真是盗跖,在此江中也是我的天下,大不了我弃船入水逃走,待他们走后我再出来,船还是我的船,我也不损失什么。”乃道:“既如此,敢问唐英雄,章船是善人还是恶人?”
    柳甲在船舱里听了外面的说话,摸出刀,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一脸冷峻。
    此时山勇、林源、叶阳已经明白了,大哥早已看出这船家并非善类,故而才如此说话激他,于是三人各握拳头,冷视章船、柳甲,只等大哥号令。
    唐海笑道:“我若两袖清风,你就是个善人,我若携金负银,你就是个歹人。”
    章船亦笑道:“既如此,再问一句,你四人是两袖清风还是携金负银?”
    叶阳怒道:“爷爷背的全是金银,有本事过来拿。”叶阳边说边抢奔船头而来。
    章船一见架势不对,急忙丢下竹篙,摸出短刀要杀叶阳,二人在船上拳来脚往,斗了几手后,章船方知对手果真厉害,一时恐惧,抽空档一跃跳入河中逃遁。那边柳甲也要行凶,被林源挡住,几番拳脚后,柳甲自知不敌,也跳水而走。
    叶阳在船上哈哈大笑道:“你跑了,我烧你船。”唐海四人将船划到对岸,叶阳果真点了一把火,眼见好端端的一条船变成一堆熊熊烈火,四人这才扬长而去。



    3
    柳甲、章船湿淋淋地爬到岸上时,船已经被烧得仅剩几块木板了。
    章船无可奈何,除了破口大骂几句“盗跖唐海,我跟你没完”外,也无其他良策。看着精心设计敲诈来的渡船变成了几块焦木,章船叹息道:“唉,本打算我们走了,将船交与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个,未曾想竟遇到这四个灾星!”
    柳甲惋惜道:“我以为他们是假冒的,故而与之厮杀,早知道真是盗跖唐海,就该以礼相待了,今日我兄弟俩与真英雄失之交臂,着实可惜!”
    章船笑道:“遗憾什么,你想结识人家,人家可不一定愿意呢,江湖上盛传盗跖有言:‘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在他眼里,你我兄弟是恶人,即便方才善意待他,他也容不下我们。”
    柳甲道:“不,我听说唐海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他破邪立正,不枉一人,从不乱杀,你我一个摆渡百姓,若不是你起了歹心,他如何不能容我。”
    章船道:“算了,已经错过了,多说也无益。甲哥,你稍等,我去偷几件干净衣服来换。”
    章船去不了多久,果真拿来五六件衣服,二人换了,连夜往合肥方向奔去。次日天亮,二人到了庐江城外,柳甲道:“进去弄点银子做盘缠。”
    二人入城,在街上游来游去寻找机会,走到米市,见人头攒动,甚为拥挤。柳甲、章船信步来到米市内,正在思索去哪儿,忽见一个老农和一个城里老人正在商讨米价,只听那城里人说:“行,老哥,价格就依你说的,但我未带银两,先将米挑回我家再付钱,如何?”
    柳甲善诈,见此情景灵机一动,鬼主意出来了,在章船耳边细语几句,章船大喜。
    老农见生意谈成,问道:“敢问贵府离此多远?”
    章船马上接口道:“不用问了,跟着走就是。”边说边挑起那担米,连声催促二人:“爹,走吧、走吧!”
    买米的城里人以为章船是老农的儿子,老农以为章船是买米人的儿子,于是三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梭而行,到门口时,章船对老农道:“你在此稍等。”自个儿随买米的城里人进了屋去,收了一百二十文米钱后径直出来,又对站在门口的老农民道:“大伯你稍等会,一会有人给你送钱出来。”
    轻松地诈得一担米钱,章船喜不自胜,吹着口哨回到柳甲身边,二人钻入面馆要了四大碗面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4
    柳甲和章船正准备出城,忽有一快骑持令牌抢到二人前头,高声喊道:“速闭城门。”守城官见了令牌,忙叫手下关了城门,问道:“酉时未到,为何就要闭门?”来人道:“主薄大人要全城捕贼,任何人不准出城。”
    许多被堵在城门内的百姓都有怨言,但又无可奈何,柳甲道:“兄弟,看这样子泸州城出了大事,你我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二人找了家三江客栈,出示了路引,要了间稍房,章船问掌柜毛彦道:“庐江出了什么大盗,为何要封闭城门?”毛彦道:“我们庐江自从四荆任职一来,几乎是夜不闭户,哪会有什么大盗,今日关闭城门,我也不知何故。”柳甲问:“什么是四荆?”毛彦道:“半年前,我们泸州也是盗贼横行,百姓不得安宁,后来朝廷派来荆家四兄弟,大哥荆悝做主薄,二弟荆鞅任刑房司吏、三弟荆斯任刑房典吏,老四荆非做了巡检司巡检,四人执法一丝不苟,县内凡违律者,大小必究,庐江豪强恶霸都道:‘四荆执法,虽偷一粒芝麻也躲不过公堂大板。’因此谁也不敢胡来,县内再也没出现过什么大盗了。”
    二人入房坐下,喝了杯茶,忽听窗外吵吵闹闹,探头出去一看,有数十公差持刀而来,百姓见了赶紧躲入街道两侧,章船道:“走,看热闹去,庐江城一定是出了大事。”
    刚准备出客栈,一公差进来对毛彦道:“毛掌柜,速将今日入住客人名册备好,等会巡检司要来细查。”毛彦忙道:“好,官爷放心,我这就准备。”章船问那公人道:“喂,兄弟,出了什么事,如此动众?”公人道:“我也不知何事,这次主薄大人调了快手三百、弓兵一百,火甲一百,库子、禁子五十,铺兵、防夫、义勇、枪手,水夫、纤夫、递运夫五十,又从城外征调一千民壮进程协助,务要挨家挨户搜寻,想必应是大盗。”
    上了街,果见公差来来往往地呵斥着,柳甲悄声道:“兄弟,如我猜测不错,定是天下第一寇盗跖在泸州犯了大案。”
    章船恍然大悟,道:“是了,定是他们在庐江做了大案,昨晚连夜逃窜,不想被我们碰着。”
    柳甲道:“这四人干的都是惊天大案,一出手必是人头落地,莫要说江湖上,连朝廷都为之震惊,今日看这架势,想来又死了不少人。”
    章船懊悔地叹气:“唉,早知道,昨晚将船戳翻,淹死这四个王八蛋,咱兄弟两也好领点赏钱用用。”
    柳甲责怪道:“兄弟不要乱说,此四人乃真英雄,你我如做这等龌蹉事,日后定遭江湖朋友指指点点。”
    这时又见几个公人沿街贴告示,每半里贴一张,百姓争相围观。章船道:“走,看看去。”挤进去一瞧,只见上面写道:“今日辰时末已时初,有城内裁缝乔二卖米,城外佃农柳八卖米,买卖既成,岂料二人无备,一百二十文米钱为无籍恶棍所骗。此棍高七尺,黑脸,大嘴、粗壮,桐城口音,凡有检举百姓,重赏纹银十两,免徭役赋税一年。”
    围观众人都赞不绝口:“有荆家四兄弟在,我们庐江太平了。”也有几个嬉皮少年在场,叹道:“骗了一旦米钱尚且要抓,我等以后还是老实点的好,休犯在官府手中。”
    看了告示,柳甲、章船瞠目结舌,良久,柳甲猛然醒悟,将章船拉入僻静处。章船骂道:“我才诈得一旦米一百二十文,他们却如此劳师动众,悬赏百倍的钱来抓我,荆家兄弟是不是疯了!”
    柳甲道:“听说曹印执法,向来是不惜一切代价,想不到曹印入狱了,朝中又出了这兄弟四个!我们得赶紧想办法逃离庐江,不然被他们抓了,那就坏了。”
    章船笑道:“甲哥担心什么,即便找到我,我打死也不认,惹急了,我反告两个老头诬陷我。”



    柳甲悔道:“都怪我,我不教你去,也不会惹下这个大祸。”
    章船笑道:“怕个鸟,大不了我去坐牢。”
    “原来是你两个干的,既然不怕,就随我们走吧。”
    不知什么时候,二人身后立着一人,那人道:“我是本县刑房司吏荆鞅。”话刚说完,七八位快手齐刷刷地围了过来。
    柳甲深知,此时不冲出去,那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一旦犯在官府手里,至少也得蹲上三年五年的。“冲!”柳甲当机立断,二人猛然推开荆鞅,打倒几人就往外跑,刚跑出不足十步,又被从街上奔来的二三十人围住,纵然柳甲、章船有天大的本事,也冲不出这天罗地网,挣扎一番后,二人被众人死死地擒住,绑了个结结实实。
    荆鞅押着柳甲、章船往县衙走去,半路上遇荆悝、荆斯、荆非各自带人赶来,荆斯、荆非道:“听说二哥捉了贼寇,特来相迎。”
    荆悝道:“闻知二弟抓了两个疑犯,以防有错,我特命衙差去带乔二和柳八,让二位老人前来辨认。”
    章船怒道:“无须辨认,就是我,你们抓我就是,与我哥哥无关。”
    荆鞅骂道:“贼寇休要瞒我,他主谋,你主犯,依我太祖《大明律》,他是首犯,你是从犯。”
    章船听了“贼寇”二字,骂道:“你是个什么官,无事可做怎的,我不就是诈得一旦米钱么,你偏要兴师动众,带着千余人满城抓我,如此劳民伤财,值么?”
    荆家四兄弟相视而笑。荆悝道:“贼寇,告诉你,若是城中有民百人,其中十人违律,官差怕麻烦,挑出其中简单明了的案子五个,抓了五人,而另外五个案子,或因疑难,或因细小,如你说言,不值得劳民伤财地去辑捕犯人,官差就此放纵了他们,那这五个犯人必会说:‘这次躲过,下次必也无恙。’于是又去犯法。而守法的九十人却道:‘你看,犯法被抓的几率仅是一半。’于是又有胆大的十人犯法,加上先前漏网的五人,共有十五个犯法。如此,官差更加忙不过来了,只得再捡其中五个简单明了的案子来抓人,捕了五人,走了十个,这十人欣欣然道:‘这次躲过,下次必也无恙。’于是十人又去犯法。 而守法的八十人道:‘你看,犯法被抓的几率仅是三分之一。’……如此反复,往来循环,违律者越来越多,官差应接不暇,历朝历代律法空而不行,皆是这个原因。”



    荆悝说完,荆斯道:“我朝大明律法,若要令行禁止,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捕捉敢于违律的每一个人,不管他犯的是杀人放火的大罪,还是偷鸡摸狗之小过,我等宁愿花费千金万银擒来,这样,百姓才道:‘大明律法,犯者必罚。’江湖上大小贼寇惊惧:‘大明律法严明,无有漏网之鱼。’无论百姓还是贼寇,无有了侥幸成功的妄想,天下自然太平。”
    柳甲听了荆家兄弟的一番言论,既赞叹又懊悔,问道:“你们这番道理跟当朝清官曹印说的相似,敢问四位大人与曹大人是什么关系?”
    四荆听了微惊,四人互视一眼,斥责柳甲道:“啰嗦什么,快走!”


    第五十回:荒郊店灾星变救星,白云山擒人又纵人
    1
    入了县衙公堂,免不了一顿痛打,而后上了枷锁,打入囚牢,半个月后,被判充军岭南三年。
    启程当日,烈日炎炎,五个解差押着柳甲、章船一路南行,到了桐城地界,夜宿山村慌店。
    柳甲和章船手脚戴着镣铐同眠一塌,柳甲愧疚道:“兄弟,是我连累你了。”
    章船道:“哪里话,不就是去岭南游一游?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江南,这次正好遂了心愿。”
    正说着,解差许旺一脚踢在章船屁股上,骂道:“乐什么乐?到了岭南有你好受的。”
    章船大怒,正欲骂人,柳甲制止不让:“兄弟,睡吧,休要惹解差大哥生气。”
    次日一早,七人起行,许旺走在最后,随手捞了个馒头就吃,店家见了忙追上去道:“官爷,这馒头一文钱两个,要不你再拿一个,凑齐一文钱。”许旺眉头一皱,微有怒意,转身又拿了一个,恨恨地咬一口就走。店家忙扯住衣袖道:“官爷,钱呢?”许旺大怒:“他娘的,是你叫我再拿一个,为何还要钱。”另一解差徐磊匆匆返回来,一拳打在店家脸上,店家见这几个解差不好招惹,唬得乖乖放开许旺,捂着脸逃回了店内。
    “哈哈哈哈,真不晓事,为了一文钱讨来一拳头,真是头蠢猪,”另外三个解差乐得哈哈直笑。
    五人押着柳甲、章船乐呵呵地走了,忽听身后一声大吼:“为了一文钱丢了五条命更是蠢猪。”七人回头一看,见两个大汉舞着长刀汹汹奔来,许旺、徐磊五人慌忙抽刀迎战,厮杀了一会,五人不敌,被那两大汉砍死三个,只剩许旺和徐磊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求饶。那两大汉二话不说,各斩了许旺和徐磊一只手,一个说:“看你还偷馒头不!”一个说:“看你还敢用拳头乱打百姓不!”
    柳甲、章船大惊,这两个大开杀戒的汉子不就是在双龙河船上遇到的灾星么?
    唐海和山勇从远处走来,叶阳道:“大哥,杀了三个,砍了两个的手,想必也活不成了。”


    唐海见了柳甲和章船,呵呵笑道:“想不到又见面了。”柳甲见了这四个灾星,料想今日必死,亦笑道:“无缘不相逢。”
    山勇、林源、叶阳也认出柳甲和章船,叶阳哈哈大笑:“原来是你两个,爷爷那日让你二人钻水走了,今天看你往那儿钻。”
    叶阳揪住章船正要打,却被唐海喝止,唐海从晕死的许旺身上搜出罪犯文书,知道此二人就是江湖上传言的合肥三诈,拨开叶阳的手,拱手拜道:“原来是柳甲、章船二位兄弟。”又吩咐林源和叶阳道:“将枷锁去了。”
    林源、叶阳疑惑不解,但又不敢抗拒大哥命令,只得违心遵命。
    枷锁既去,章船嘿嘿一笑,满脸狐疑地望着柳甲道: “怎么又不杀?难不成灾星变救星了?”
    柳甲道:“英雄不杀,必有缘由!”
    唐海笑道:“柳甲兄弟果然聪明,上个月,我兄弟四个去了合肥,本想劫杀黑钟馗,后我四弟叶阳在贵人巢众乐楼只饮酒不宿妓,被老鸨李凤琼赶了出来,四弟醉后扬言迟早要灭了黑钟馗,巧被秋光兄弟听到,他将我四弟拽入僻静处,告诫休要因言惹祸,并说他们兄弟三个,人称合肥三诈,也在谋划黑钟馗,我们遂成了好友。后来李凤琼唆使官府到处搜寻我四弟,我四人只得暂时离了合肥,不想在此又遇两位兄弟。”
    林源、叶阳大奇,问唐海道:“大哥,他二人就是秋光兄弟的哥哥?”
    唐海道:“正是。”
    柳甲大喜:“原来如此,我兄弟三人得遇真英雄,实属三生有幸。”
    唐海道:“柳甲兄弟过谦了,我四兄弟得遇三位好汉,那才叫三生有幸呢!”
    叶阳嚷道:“你们别相互吹捧了好不,柳甲兄弟,合肥人都说你兄弟三个是精灵鬼,黑钟馗强悍,手下又有几百号人,且官府中也有他的生死兄弟,你三个人行么?”
    柳甲狠狠言道:“兄弟,不是柳甲夸口,我这次回合肥,定要黑钟馗灰飞烟灭。”
    唐海道:“好,黑钟馗残暴不仁,恶多如发,愿柳甲兄弟马到成功。只是此去合肥必经庐江,庐江四荆乃曹印的徒弟,他们也学得曹印一身的迂腐,你即便偷了一粒稻谷,他四人也会全境搜捕,今日杀了公差五人,庐江县如何过得去?依我看,柳甲兄弟、章船兄弟莫若随我四兄弟去南阳吧,待此事平息后再绕道去合肥。”
    柳甲道:“承蒙唐大哥不弃,那我兄弟俩就搅扰四位英雄了。”


    2
    六人同行,到了一荒郊处休憩,林源见柳甲、章船困乏而眠,遂悄声问道:“大哥,在合肥时,秋光倒也仗义,我直道他的两个哥哥也是好汉,未曾想竟然是渡船上欲取我四人性命的贼徒。”
    叶阳道:“大哥平日里不是说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么,这二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何不杀掉落个一干二净?”
    唐海笑道:“二位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义士杀人,当在万不得已之时,并非随时随地见恶人就杀,况且人之善恶,物之是非,皆不可一言而定之,一事而论之。柳甲、章船、秋光这合肥三诈,不知敲诈勒索了多少人,取了多少不义之财,但他三人没有杀人放火,并非大恶,再说他三人不惧强权,敢于跟黑钟馗作对,也算是有气节的男儿。似这种人,居于正邪之间, 我又何必杀他?”




    山勇道:“大哥说的是,三弟、四弟,以后凡事都听大哥的,准没错。”
    叶阳笑道:“善恶是非甄别起来好麻烦,以后遇着这等事,大哥自己分辨去,我管不了那么多,大哥让杀我就杀,大哥让放我就放,万一弄错枉杀了好人,大哥休要怪我。”
    唐海叹气道:“是呀,四弟说得对,世事纷繁,真中有假,善中藏恶,要准确甄别,不差丝毫,谈何容易!”
    山勇问道:“大哥,我们去南阳干什么?”
    唐海道:“近闻农民军纵横河南,江湖上有的说他们惩恶扬善,替天行道,有的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闻农民军自称‘义军’,而官府骂之为‘流寇’。这帮人到底是佛是魔,大家莫衷一是,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孰是孰非,我兄弟四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阳大喜:“大哥决定举义了?”
    林源道:“我们先去看看,若真是一帮义士,我四人亦随众聚义。”
    唐海呵笑一声,不置可否:“兵者,凶器也,一旦刀剑出鞘,难免流血千里,义士兴兵,岂可草率?”



    休憩了半个时辰,柳甲、章船醒来,六人继续赶路,忽闻远处隐隐有抽泣之声,六人怪之,循声过去,见一老妪伏石而哭。唐海问道:“老人家为何在此荒山野岭哭泣?”老妪拭泪回道:“老身年过六旬,独女清儿被恶婿刘雄活活打死,独子为姐姐伸冤,反被恶吏关押,老身告状无门,因而悲伤。”唐海道:“你且将事情原委细说我听,我兄弟几个替你做主。”老妪道:“老身乃光山县宴河乡人,独女清儿嫁给凉亭乡恶霸刘雄,那刘雄嗜赌如命,从不顾家,清儿多说他几句,竟被活活打死。县衙守门衙役刘德是刘雄结义兄弟,独子明儿去告状,那刘德诬他寻衅滋事,将明儿关入大牢,老身要见县令,又被他挡在门外,声称没有状子不准进去,可全县的先生听说是要状告刘雄,谁也不敢代笔。老身目不识丁,思前想后,深知冤屈难伸,只好上山来寻个清净处自行了断,也好早些儿下黄泉陪伴我那可怜的女儿。”



    六人大怒,叶阳、章船嚷着要去县衙替老妪伸冤,柳甲提醒道:“唐大哥,我们急于赶路,如果帮这老人家伸张正义,少说也要耽误十天半月,如此必误大事。”
    唐海心想:“柳甲说的对,我兄弟几个如果替他除掉恶霸刘雄、刘德,暗查、跟踪、杀人要耽误不少时日,可老人家的冤屈又不能不管,须得一个万全之计。这光山县令如是清官,我只需告诉他民间出了冤情,他必深追探究,勿须我动手,如是污吏一个,状子即便写得再清楚明了也是枉然。江湖上传言屠夫王善含冤受屈,后凭借一首《窦屈》诗深得王常月的赏识,继承衣钵成为西道,我今将此诗作为状子呈送给他,看他如何处理。”
    唐海道:“老人家切莫悲伤,状子我替你写。”老妪大喜,俯拜于地道:“义士过能帮老身,老身感激不尽。”
    唐海让林源取来纸笔,寥寥几笔后将状子收起,对老妪:“老人家,我们随你去县衙,我替你递上状子。”



    老妪摇摇头道:“义士休要宽慰老身,老身虽不识字,但也懂得状子须写得越详细越好,你这区区二十字算什么状子,岂不是糊弄人么?”
    唐海道:“老人家,我这是万能诉冤状,不仅可以伸冤,还能辨别官爷是否清廉,如果你光山县令是个清官,他见此状必定替你做主,如果他是个庸官,那我这状子就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走,我们这就去试试你们光山县令是个什么样的官。”
    老妪仍然犹豫,柳甲笑道:“老人家且宽心,这位义士最善写状子,只要你们光山县令是个有良心的主,他这万能伸冤状定能为你鸣冤。”老妪再才半信半疑地随六人来到县衙之外。
    唐海问得光山县令姓卢名杰,让柳甲等人立在远处,一人来到门口道:“我乃贵州药商,路过宝地,见贵县国泰民安,百姓康乐,有感而发做诗一首,闻卢县令才华横溢,特呈上恳请指正。”一边说,一边将状子和几两碎银递与守门衙役。”衙役不通文墨,见有利可图,又想只不过是转送一首诗而已,遂满口答应。唐海又道:“我就在对面饭店里吃饭,如果县令有话要说,官爷可来寻我。”
    卢杰进士出身,为官清正,这几日被几堆案卷累得精疲力竭,正欲喝杯茶稍事休息,见衙役送来这没头没脑的一首诗,心想定是那个落魄秀才阿谀奉承,进诗求仕来了,遂一边展开那纸一边暗自冷笑,但见那诗写道:




    人道窦娥冤,窦冤犹见天。
    世上多少屈,湮灭唾沫间。





    卢杰大惑,江湖传言王善被冤后,因此诗得到王常月真人的赏识,受他衣钵,成为西道,此人将这首诗抄来献与我是何用意?卢杰反复琢磨,良久后才恍然大悟,献诗人分明是在暗示我光山县内隐有不见天日的冤屈。想至此,卢杰拿着诗来到县衙门口,又闻衙役说献诗人就在对面饭店里,遂带着几个随从大步而去。
    唐海回到饭店,点了几个菜,付了钱,再给老妪塞了两锭大银,叮嘱道:“老人家,你且慢慢吃饭,状子已经递进县衙,你们这县令如果清廉,他必来替你女儿伸冤,如果昏聩,我这状子定然是石沉大海,不过即便如此你也休急,我兄弟几个尚要赶路,他日回来时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说话间,远远地望见卢杰带着人匆忙过来,柳甲道:“看来这光山县令是个清官。”唐海微笑着点头道:“甚好,兄弟们,我们该走了。”



    3
    六人又行了数日到了汝宁府白云山下,时正晌午,唐海见山林茂盛,遂道:“走了半日甚是劳累,此处阴凉,暂且休息片刻。”六人落马栖息,林源拿出饼和水分与众人,六人各自找了地方坐下吃。
    正吃着,隐隐听见远处有呼唤之声,山勇张目一看道:“那边有人来了。”大家朝路尽头望去,只见一汉子呼呼奔来,后面却有一帮百姓舞扁担举钉耙呐喊着追赶,唐海细听,乃是“抓住贼寇,莫叫跑了。”
    那汉子正跑着,从岔路上突然窜出五六个庄稼汉手举锄头、铁铲挡路拦住,那汉子夺了铁铲,左右横扫,三两下就将拦路庄稼汉打翻了去,而后丢了铁铲,发疯似地朝这边跑来。
    唐海令道:“拿下!”
    叶阳、林源得令,跳起来拦在路中间堵住去路。



    那汉子横冲而来,见又有人拦截,大喝一声,跳起来出勾拳要打叶阳,叶阳接住拳头用力一扭,那汉子顺势翻身打滚,立稳后用脚猛踢叶阳,被林源背后一拳打倒。叶阳上前摁住,那汉子仍然厮打,叶阳大怒,照着头脸乱打,只打得他嘴唇流血,眼角乌青。林源也蹲下去用力按住那汉双脚,那汉子虽拼命挣扎,怎奈林源、叶阳凶狠,任凭使力也动弹不了。
    后面二三十百姓追来,见那汉已经被制服,个个松了口气,几个百姓用绳子将人捆了一圈又一圈,众人都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为首的老汉揣着粗气对叶阳和林源道:“多谢两位壮士,若不是二位出手相助,让这贼寇跑了,我们全村人死无葬身之地。”
    唐海本来坐在远处,听了这话后,起身近前道:“老丈,这人是谁?老丈怎么说他跑了你们全村人就死无葬身之地?”
    老汉道:“上月数万贼寇流窜来我们村,这人身负重伤,他花重金请大夫程傅为其疗伤,程大夫也是贪财,收留了他,谁知此人乃贼寇头领,人称小秦王,后来官军打来,贼寇落荒而逃,他伤重走不得,只得留下。这事不知怎的被官府知晓,衙门捕快昨日前来索人,这厮闻听消息潜藏起来,捕快找不到他,扬言三日内不交出人来,就将我们全村人当贼寇抓起来。也是苍天有眼,叫他出来寻食时被村民看见,我们一边报告官差,一边追赶,不料这厮虽然有伤在身,却跑得似狼一般快,幸好壮士出手,不然我们村老老小小七百余口就没命了。”




    唐海一看,那汉子虽是粗衣草履,脸色萎黄,却隐隐透出一股英气,转身回去,懊悔地对柳甲、山勇道:“我一时失察,做了荒唐事。”
    山勇明白大哥之意,安慰道:“不妨事,三弟、四弟既能伏虎,亦能纵虎。”柳甲亦道:“看这小秦王也似一条好汉,若屈死在官府大牢里怪可惜的,我们当援手相救。”
    这时八个公人吆喝着赶来,那老汉指着小秦王对公人们道:“各位官爷,多亏这两位壮士将贼寇擒拿,还望官爷宽恕乡亲们的无知之罪。”
    为首捕头道:“既然贼寇已归案,这事也就算了,以后再敢收藏反贼,定要满门抄斩,全村杀绝。”
    众百姓诺诺而退。
    那被擒汉子道:“要杀要剐冲我小秦王来,吓唬百姓算什么好汉。”
    捕头骂道: “你本一流贼,聚了一帮无赖,也敢称王?就不怕江湖英雄笑掉大牙?”
    小秦王道:“昏君无道,他尚且能称皇帝,我何尝不能称王。”
    捕头大怒,挥舞拳头朝着小秦王一阵乱打,那小秦王一声不吭,任其凌辱,始终昂首挺胸,傲然不屈。



    八个公人押着小秦王走了,众百姓亦各自回去。山勇朝林源、叶阳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追上去拦住去路,公人问:“干什么?”
    叶阳道:“我身上的银子不见了,想是刚才与这鸟人打斗时被他顺手牵羊捋了去。”说着就上前抓住小秦王做出要搜身的样子。八个公人以为小秦王真的偷了银子,也就任凭林源、叶阳靠近他,谁料林源突然摸出尖刀割断绑在小秦王身上的绳索,帮他松了绑。
    公人大惊,急忙围上前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叶阳笑道:“我替你们抓了盗贼,你们也不道声谢,我偏要放了他,你能将我怎的?”
    那八个公人见状,急忙抽刀要杀叶阳和林源。柳甲、章船见了,急忙抽剑奔去相助,与林源、叶阳和小秦王五人合力将八名公人打得七零八落。
    林源、叶阳、章船、小秦王杀得兴起,一刀一个连杀了七人。柳甲擒了为首捕头,素闻唐海杀人极有原则,从不乱开杀戒,遂回头看了看唐海,唐海微微点头,柳甲会意,亦举剑乱砍,将捕头人头斩落于地。
    唐海近前拱手道:“适才我们误以为百姓追赶偷盗贼寇,一时疏忽冒犯了英雄,万望恕罪。”
    小秦王见唐海六人武艺超群,气度非凡,知道不是等闲百姓,乃道:“在下尚未来得及报答六位英雄救命之恩,英雄怎么说起‘恕罪’二字来,敢问各位英雄大名。”
    唐海道:“在下唐海,这几位是我兄弟,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
    小秦王道:“在下白贵,米脂县人,义军首领老回回麾下掌盘子,只因当年众豪杰起事,为了不连累家人亲友,大家隐去姓名,各取外号,小秦王乃是在下诨名。”
    唐海道:“老回回大名我也听说过,小秦王打算何处去?”
    小秦王道:“不敢隐瞒恩人,只因天子无道,朝廷昏庸,苛捐杂税逼得百姓流离失所,我等数十万饥民举反旗,倡大义,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已经占据了陕西、山西、河南许多地盘,今朝廷任洪承畴为兵部尚书,此人调度左良玉、曹文诏、艾万年三帅,贺人龙、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玘、尤翟文、张应昌、许成名,刘成功、王锡命、柳国镇十二将共三十三万人马合围而来,闯王高迎祥为了义军前途,举破邪剑,召集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定于明年正月初一日在荥阳召开聚义大会,共商讨贼大计。我今日脱险,当往荥阳聚义。”


    唐海道:“今日是腊月十五,只有半月了。”
    小秦王道:“正是。我看六位英雄亦非等闲之辈,何不随我一道前往荥阳与天下英雄共聚。”
    林源、叶阳大喜,二人异口同声叫了声“大哥”,殷切地看着唐海,盼望着唐海答应下来。柳甲、章船也是一脸的欣喜。
    唐海摇头道:“天下豪杰相聚,我兄弟几个乃江湖闲散之人,何德何能,敢与列位英雄同堂议事,不可,不可。”
    小秦王道:“英雄说的是哪里话,今日昏君无道,天下豪杰无不奋起反明,此番聚会,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亲如兄弟,何分亲疏?我看四位英雄志向高远,本领非凡,何不一起同谋义事,共襄大业,留千秋不朽之功名。”
    唐海略作思虑,拱手拜道:“也罢,承蒙英雄不弃,我兄弟六人就滥竽充数,随英雄前往荥阳拜识天下豪杰。”
    小秦王大喜,拉住唐海的手道:“太好了,唐大哥若能聚义,反明义军如虎添翼!走,我们这就去荥阳。”

    第五十一回:唐海细说破邪剑,盗跖纵论英雄会
    1
    崇祯七年十二月,农民起义军蜂拥南下,郑州、荥阳、许昌、邓州、南阳等地全被义军占领。
    小秦王与唐海六人回到荥阳城外军营,手下众将士见小秦王安然无恙,且带来六位好汉,皆奔走相告,军营内一片欢腾。
    小秦王日日宴请唐海等人,这日酒后已晚,唐海六人回到营地宿处,叶阳问道:“大哥,小秦王说闯王高迎祥举破邪剑,召集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聚义,何为破邪剑?”
    唐海道:“破邪剑乃天下神器,江湖好汉对它梦寐以求,各级官府也曾悬赏重金求之,据说,谁得此剑献与朝廷,谁就可封万户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山勇道:“听说破邪剑是义军首领的信物,持此剑者,可出入军营不受阻拦,可斩军中邪兵恶将不受追究,甚至可发号施令调度千军万马。”
    章船道:“那不是皇上的尚方宝剑?”


    @常山渐青 2022-07-14 09:08:25
    厚重感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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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


    柳甲道:“此剑在义军中颇有威信,也可以说是义军将士的尚方宝剑。”
    唐海道:“据江湖传言,甘陕、山西、河南等地义军、流民甚多,这些人但见破邪剑所在,皆争相归附,高迎祥原来只有三万人马,受了破邪剑后,各地义军、流民纷纷来投,一个月内聚集了十五万人。”
    叶阳惊道:“破邪剑这么厉害?”
    林源道:“此剑就在高迎祥手中,此次荥阳大会,不知有没有机会一睹剑容。”
    山勇道:“大哥,干脆,你给我们讲讲破邪剑的来历吧。”
    唐海在茶桌边坐下,大家见状,知道大哥要讲故事了,都饶有兴趣地围了过来。唐海呷了一口茶,轻轻地放下杯子,缓缓言道:“万历、天启年间,陕西无年不灾、赤地千里,官府不仅不放粮赈灾,反而加倍征收赋税,百姓食树皮,嚼草根,煮婴儿,吃人肉。崇祯元年七月,王嘉胤反于府谷,王之爵反于龙耳嘴,王二反于白水,王大梁反于汉南,江湖上称之为‘四王反明’。”
    唐海复又站起,在屋内踱步,继续道:“‘四王反明’轰轰烈烈,天下英雄争相来投,‘四王’率领杨六、不沾泥、苗美、飞山虎、大红狼、王自用、高迎祥等众豪杰先后攻陷洛川、淳化、清水、韩城、宜川、潼关、静宁等十八城,朝廷震惊,天子盛怒,十万官军从四面八方前来围剿,王二、王大梁遭商洛兵备道刘应遇剿杀身亡,王之爵遭总兵杜文焕追击殒命,‘四王’变‘一王’,仅王嘉胤一人率众孤军奋战。义军与官军厮杀三年,互有胜负,崇祯大急,复调重兵围剿。当时,王嘉胤正与延绥副总兵曹文诏对垒于阳城县,曹文诏骁勇善战,诡计多端,他见一时不能取胜,遂阴遣奸细混入义军营中,骗得王嘉胤信任后,趁王嘉胤熟睡时暗杀了他,至此,四王反明无果而终。”
    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唏嘘不已。
    “王嘉胤爱剑,起兵后,随身佩戴铜剑一把,剑虽短,却锋利无比,每次大战,他都持此铜剑奋勇当先,深受将士们爱戴。后来,王嘉胤将铜剑赐名‘破邪’,作为义军首领信物,如同皇帝的尚方宝剑一般,麾下众豪杰见剑如见人,必须听从持剑人之号令,不得违拗。”
    “王嘉胤死了,剑呢?”章船问道。
    唐海道:“王嘉胤遇害,众豪杰群龙无首,义军四散逃窜,死伤无数。万幸的是,王自用冒死从王嘉胤尸身上夺回破邪剑,逃出险境,他不甘心失败,于崇祯四年高举破邪剑,会盟天下英雄,得各路义军三十六营,大家推荐王自用为盟主,复举义旗,誓与官军再争雌雄,一时风卷云涌,兵戈再起。”
    “好,”叶阳猛锤桌子,心身亢奋,恰似马上就要与劲敌大战三百回合一般。
    唐海稍微停顿了一下,林源道:“可是,听说王自用后来也战死了?”
    唐海回到桌边坐下道:“崇祯六年,三十六营联盟在济源与官军激战,王自用不幸被总兵邓玘射杀身亡,三十六营一商议,将破邪剑奉送给闯王高迎祥,推为盟主,继续与官军决战。高迎祥持破邪剑,率众豪杰转战河南、四川、湖广等地,各地豪杰争相归附,队伍越战越强,义旗越举越高,先前的三十六营已壮大成如今的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了。”
    柳甲道:“大哥,何谓家?何谓营?何谓反王?”
    唐海道:“义军大大小小有十三支队伍,每支队伍为一家,每家首领称为家长。每一家义军又由三到九营组成,每一营或三五千人,或万余人,各营统归家长调遣,各家统归闯王调遣,十三家七十二营时分时合,机动灵活。而每一营队伍,又由一到三位英雄统领,称为掌盘子,也叫反王,目前,天下义军共有反王八十一位,皆铮铮铁汉,郎朗英豪。”
    叶阳复又一拍桌子道:“大哥,这么多英雄在此聚义,我们何不一道反了,你做家长,我和二哥、三哥、柳甲兄弟、章船兄弟都做反王,岂不痛快!”
    唐海呵呵笑道:“人家这些掌盘子每人都有几千上万人马,才敢号称反王,你我有什么?六个人也叫一家?一营?”
    叶阳一时语塞,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山勇和林源呵呵地笑。
    唐海告诫道:“明日荥阳大会,我六人在天下英雄面



    前休要逞能,只可老老实实地听,万不可班门弄斧,惹众豪杰笑话。”

    2
    次日一早,小秦王与唐海六人帐内喝茶,忽有军士来报:“闯王高迎祥请各家各营首领帐内议事。”小秦王大喜,对唐海道:“走,随我去会会天下英雄。”
    小秦王一行人往闯王大营走去,只见众头领三五一群地阔步前行,小秦王边走边与众人点头致意。正行间,忽有人叫道:“唐大哥。”唐海等人回头一看,却是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三人,唐海大喜道:“三位英雄也在这里?”钻天鹞道:“我兄弟三人离开苏州后游走江湖,后聚了数千人马,投在罗汝才将军门下,共聚大义。”唐海想不到此三人竟然也成了义军首领,正欣喜间,钻天鹞又道:“唐大哥放心,数年来,我兄弟三人谨记大哥教诲,只杀邪恶,不伤良善。”唐海赞道:“可喜,可贺,可敬!”
    钻天鹞三人正与山勇、林源、叶阳寒暄着,闻得军士喊话:“闯王请各位英雄早早入帐议事。”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不得已告辞而去,道:“我等先行一步,会后再聚。”唐海道:“好,三位英雄先行。”
    钻天鹞三人走了,唐海六人也随小秦王入了军帐,小秦王道:“义军共十三家,首领称为家长,每家由数营联合而成,共七十二营。每营数千人不等,有一至三个头领,共八十一头领,号反王。小弟这一营三千八百人,属老回回马守应一家,今日大会,我们就坐在家长老回回身后,明日我再带四位英雄拜见闯王、老回回。”
    众人依次落座,唐海扫视群雄,但见个个雄伟勇武,气势夺人,心中大为赞叹。忽见一人虎背熊腰,从侧门阔步而入,径直登上帅台,众人皆起立拱手道:“闯王!”那人在帅台立定,回礼道:“各家各营英雄请坐。”众人坐下,小秦王侧身对唐海道:“此乃闯王高迎祥,十三家七十二营义军之盟主。”


    闯王高声道:“传令官,今日大会非同寻常,各家、各营来了多少人,速报。”
    传令官步入大厅,来至各家座前一边走,一边数,一边禀告:“第一家:家长闯王高迎祥到。麾下九营,一营掌盘子闯将到。二营掌盘子一条龙到。三营掌盘子满天星到。四营掌盘子蝎子块到。五营掌盘子一阵风、上天猴到。六营掌盘子黑杀神到。七营掌盘子齐天王、紫微星到。八营掌盘子托天王到。九营掌盘子太平王、活地草到。”
    报完第一家,传令官移步至第二家前又报:“第二家,家长老回回到。麾下六营,一营掌盘子满天星到。二营掌盘子龙得水到。三营掌盘子强天王到。四营掌盘子李晋王到。五营掌盘子领兵王到。六营掌盘子小秦王到。”
    传令官再移步,报:“第三家:家长罗汝才到。麾下六营,一营掌盘子哄世王到。二营掌盘子一块云到。三营掌盘子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到。四营掌盘子一只虎到。五营掌盘子撞天柱到。六营掌盘子一座山到。”
    传令官驻足第四家报:“第四家:家长八大王到。麾下五营,一营掌盘子五阎王到。二营掌盘子黄龙、稻黍秆到。三营掌盘子大天王到。四营掌盘子可飞天到。五营掌盘子独行狼、翻天鹞到。”
    “第五家:家长过天星到。麾下五营,一营掌盘子八金龙到。二营掌盘子神一魁、飞山虎到。三营掌盘子开山斧到。四营掌盘子通天柱到。五营掌盘子抓地虎到。”
    “第六家:家长左金王到。麾下四营,一营掌盘子一字王到。二营掌盘子邢红狼到。三营掌盘子闯塌天到。四营掌盘子马鹞子到。”
    “第七家:家长革里眼到。麾下四营,一营掌盘子掠地虎、丫头子到。二营掌盘子老张飞到。三营掌盘子黑蝎子到。四营掌盘子逼上路到。”
    “第八家:家长横天王到。麾下四营,一营掌盘子摧山虎到。二营掌盘子懒惰汉到。三营掌盘子皮裹针到。四营掌盘子乡里人到。”
    “第九家:家长谢塌天到。麾下四营,一营掌盘子扫地王到。二营掌盘子整齐王到。三营掌盘子摇动天到。四营掌盘子一盏灯到。”
    “第十家:家长混十万到。麾下三营,一营掌盘子樊山虎到。二营掌盘子混天王到。三营掌盘子哄天王到。”
    “第十一家:家长改世王到。麾下三营,一营掌盘子破甲锥到。二营掌盘子滚地龙到。三营掌盘子显道人到。”
    “第十二家,家长九条龙到。麾下三营,一营掌盘子鞋底光到。二营掌盘子瓦背儿到。三营掌盘子金翅鹏到。”
    “第十三家:家长顺天王到。麾下三营,一营掌盘子上天龙到。二营掌盘子七郎到。三营掌盘子映山红到。”
    传令官回身返回帅台前回报:“禀告闯王,今日荥阳大会,义军三十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俱到。”



    高闯王大喜道:“近日得报,崇祯小儿任洪承畴为兵部尚书,此人狡诈多变,诡计无常,通晓谋略,熟读兵书,所谓新官上任火一把,鸡逢拂晓鸣三声,他已调度明朝‘三帅十二将’,自四面密密来围,从八方汹汹来攻,妄图将我义军剿灭于中原腹地。哪三帅?左良玉、曹文诏、艾万年三帅。哪十二将?贺人龙、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玘、尤翟文、张应昌、许成名,刘成功、王锡命、柳国镇十二将。洪承畴率‘三帅十二将’共三十三万人马合围而来,值此存亡之秋,我等何处何从,请诸位英雄共议之。”



    闯王方才坐定,老回回起身应道:“洪承畴极善调度,左良玉、曹文诏、艾万年三帅精通兵法,贺人龙、邓玘、柳国镇十二将能征善战,且官军三十余万,我十三家义军合起来也不过二十万众,敌强我弱,敌众我寡,依在下愚见,不如避敌锋芒,渡河入晋,到山西去大闹一场。”
    老回回话音甫定,一大汉起身道:“洪承畴善调度,高闯王岂不善调度?左良玉之流通兵法,我十三家义军家长就不懂兵法?贺人龙十二将善战,我八十一反王是懦夫不成?张献忠以为,敌军来围,我等可迎头痛击,怕他作甚?”
    与小秦王并坐的一营掌盘子满天星见张献忠讥笑老回回胆怯,脸有怒色,待他说完,冷笑一声道:“行军打仗,谋略为先,有勇无谋者,迟早为敌所歼。”
    张献忠见满天星出言不吉利,大怒,正要说话,却被闯王止住。


    第十二家家长九条龙立身抱拳道:“老回回智勇兼备,所虑极是,但依我之见,山西贫乏,大闹山西无利可图,而湖广多山,盛产鱼米,莫若渡江南下,多掠财富,待兵精粮足时,再与官军决战。”
    又有一人立起道:“对极,中原广阔,江南富庶,我们去哪儿都有吃有喝,何必与他血肉相博?”众人观之,乃第十家一营掌盘子樊山虎。
    樊山虎说完,一女将起身,众人一看,此女头扎挑心髻,虎眉圆脸,身披红袍,腰悬长剑,是第七家革里眼麾下的一营掌盘子丫头子,只闻丫头子厉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等众人既已起兵,何惧官军强大?”


    高迎祥赞许不已,道:“官军中有女将秦良玉,我义军中有女将丫头子,依本帅看来,丫头子比起秦良玉来,更武一筹。”
    又一英雄忽地站起道:“丫头子说得对,洪承畴既然敢来挑战,我们何不迎头痛击,生擒三帅,活捉十二将,哈哈!”另一大汉道:“若要迎敌,末将不才,愿为先锋。”复有一豪杰起立道:“邓玘射杀了王自用头领,既然他来了,我定斩下此贼狗头,替王头领报仇。”
    闯王一看,说话的三人分别是自己麾下的六营掌盘子黑杀神、横天王麾下的三营掌盘子皮裹针、老回回麾下的二营掌盘子龙得水。
    话音刚落,十一家家长改世王道:“闯王,我等众人既敢举旗造反,自然都不是胆小怕死之辈,众英雄誓要与官军一争高下,我改世王万分钦佩,然行军打仗绝非儿戏,明知敌强我弱还要硬拼,非智者也。”



    改世王说完,第五家家长过天星、第十三家家长顺天王、第六家三营掌盘子闯塌天等人皆先后说话,俱建言避敌锋芒,另投他处。
    与会众英雄纷纷发言,或战或走,争执不下。
    高迎祥见各家各营意见不一,正在愁苦时,忽听一人厉声言道:“我等八十一人皆是英豪,且麾下雄师二十万众,即便是辽东关宁铁骑来了,又能耐我何?今日朝廷既然大兵压境,我等一无须惧,二无须逃,三也不必与之决战,当兵分数路,迎强敌、攻城池、拓疆土、掠粮饷,四方出击,大闹天下。”
    众人一看,说话的人是闯王麾下掌盘子,闯将李自成。
    “好极,这才像反王的样子!”叶阳忍不住站立起来大声赞赏。山勇见了,忙扯了扯叶阳衣角,叶阳方才想起大哥曾言,在众豪杰面前只可聆听,不可班门弄斧,嘿嘿一笑后复又坐下。
    高迎祥详细审视唐海、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见此六人气度不凡,却不是义军中人,遂问老回回道:“七十二营掌盘子,本帅个个识得,这六位却是面生,不知是哪路英雄。”
    老回回转身一看,也不认识,忽想起前几日小秦王曾说过要引见几位江湖豪杰,自己一时军务繁忙,未曾约见,想必就是这几位了。
    小秦王见问,忙站起来拱手道:“闯王,各位英雄,这几位是我救命恩人。”又指着唐海等人介绍道:“唐海唐大哥,山勇兄弟,林源兄弟,叶阳兄弟,柳甲兄弟,章船兄弟,这六位都是江湖豪杰。”
    “唐大哥乃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盗跖,朝廷眼里的天下第一寇是也,他携几位兄弟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朝廷贪官惧他,江湖恶霸怕他,哈哈。”钻天鹞迫不及待地向闯王及各位豪杰介绍。
    众人大吃一惊,个个投来敬佩的目光,小秦王又惊又喜,道:“原来恩人乃就是英雄盗跖,失敬!”



    又有一大汉起身道:“真想不到,朝廷悬赏捉拿的天下第一寇盗跖竟然就是王三善麾下的指挥佥事唐海,哈哈。”众人一看,说话的是第十二家第一营掌盘子鞋底光蒋立,原来蒋立是安邦彦麾下战将,安邦彦败后,他逃往静宁打家劫舍,后九条龙举义反明,蒋立入伙跟随,成了一营掌盘子。蒋立又对山勇道:“山勇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山勇细看,识出蒋立,笑道:“兄弟,你如今是一路反王,手下千军万马,可喜可贺!”
    蒋立笑道:“山勇大哥要是愿意,我这掌盘子之位可以由你来做,小弟给你做个副将就是。”
    山勇道:“我乃一江湖游客而已,兄弟这话羞煞我了。”
    唐海大惊,不曾想义军中竟然有人识得自己,听了山勇与蒋立的说话,才明白事情原委。



    高迎祥步下帅台,亲来唐海跟前,唐海见了,亦慌忙起身,高迎祥将唐海上下打量一番,喜道:“英雄闯荡江湖,破邪立正,而我义军首领信物乃是破邪剑,均着‘破邪’二字。英雄杀贪官除恶霸,而我义军亦是专与官府、大户作对,都是替天行道。官府诬英雄为‘天下第一寇’,而朝廷贬我义军是‘流寇’,我们都是朝廷的死敌。如此看来,英雄与我们义军岂不是有缘?”
    众豪杰均道:“欢迎英雄举义!”



    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大喜。
    唐海微微一笑,拱手道:“承蒙闯王和各路英雄厚爱,唐海感激不尽,然我与兄弟六人乃江湖懒散客,九州逍遥人,一不知兵法,二不懂谋略,三筹不来粮草,止能舞刀弄枪诛几个庸官,花拳绣腿斩几个无赖,哪敢与众英雄枪林箭雨中吊民伐罪。”
    高迎祥道:“英雄莫要谦虚,大丈夫处世,当立功名,扬青史,切不可空待白发,辜负了卓卓才华。”
    唐海拜而辞道:“闯王高义,唐海敬仰之极,闯王厚爱,唐海惭愧万分。”
    高迎祥见唐海执意不留,知道人各有志,也只好道:“既如此,高某不强求了。”高迎祥返回帅台,略一思虑,又道:“唐英雄既然曾为指挥佥事,应知官军情形,如今我义军正逢强敌,不知有何见教?”
    唐海道:“众英雄能征善战,唐海岂敢班门弄斧。”
    高迎祥道:“唐英雄不必过谦。”
    唐海道:“以唐海愚见,方才这位英雄的四方出击,大闹天下方略可行。”
    “哦,为何?”高迎祥坐了下来,脸露一副期待的神色。
    唐海道:“众豪杰英勇,自是不惧官军,然兵法云:绝地无留,死地则战,当今形势,十三家七十二营义军处中原腹地,四面受敌,正所谓‘绝地’也,因而,绝地无留,义军不宜在此久驻,此其一。然‘绝地’并非‘死地’,义军尚无须与敌拼死一战,以唐海看来,今日之荥阳,义军虽遭官军围困,但中原腹地,四通八达,我义军好似水中游鱼云中飞鸟,可纵情游乐,顺风翱翔,他来他的,我走我的,让他攻我不着,正所谓‘恃我有所不可攻也,’此其二。纵观敌我态势,明廷精兵强将有限,然地域辽阔,劲旅追我而来,他处必然疏于防守,是故,义军大有逍遥之所,此其三。有此三点,唐海以为,可分兵出击,着部分兵力迎敌而上,牵制洪承畴的三帅十二将,主力则四处攻城掠地,大闹天下,当今皇上昏庸无能,数月后,他见官军围剿无功,各地官府告急文书分沓而至,定然责怪洪承畴领兵无方征战不力,若能一怒之下将洪承畴罢官免职,岂不妙哉!”
    高迎祥道:“唐英雄所言与闯将李自成不谋而合,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看此计可行。”说完,高迎祥目视众好汉,征询意见。
    众人都赞同道:“说得对,怕什么怕,就依此行事,胜负成败,俱由天定。”
    见大家均无异议,高迎祥抽出一短剑,高举头顶道:“众将听我号令,分兵出击,大闹天下。”
    众人见了那柄短剑,齐齐跪地拜道:“请闯王调兵遣将,我等无不遵从。”
    小秦王悄声对唐海六人道:“高闯王手中神器乃破邪剑,捧剑发令,天下义军无不遵从。”六人视之,破邪剑长约二尺,宽约五寸,浑身铜色,寒光逼人。
    高迎祥收起剑,令道:“革里眼、左金王听令,你二人率掠地虎、丫头子、老张飞、黑蝎子、逼上路、一字王、邢红狼、闯塌天、马鹞子诸将南下据险扼守,以拒川蜀、湖广来犯明军。”十一将领命。
    又令道:“横天王、混十万听令,你二人率摧山虎、懒惰汉、皮裹针、乡里人、樊山虎、混天王、哄天王西进据险扼守,以挡陕西来犯明军。”九将领命。
    复令道:“罗汝才、过天星听令,你二人率哄世王、一块云、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一只虎、撞天柱、一座山、神一魁、飞山虎、开山斧、通天柱、抓地虎北上据险扼守,以阻开封、归德来犯明军。”十五将领命。
    高迎祥再令道:“其余众将随本帅往东攻城略地,所得城池、金银、军械、粮草,我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共享之。”
    众将大喜,齐道:“全凭闯王定夺。”

    3
    散会之后,唐海决意离去,小秦王挽留再三,见六人去意已决,不得已只得设宴践行。正饮酒间,六个大汉闯将进来,众人一看,原来是第二家家长老回回带着满天星、龙得水、强天王、李晋王、领兵王也来践行。
    大家正说着话,又有五人笑着进来,第八家家长横天王带着麾下摧山虎、懒惰汉、皮裹针、乡里人前来拜见英雄,听说唐海四人要走,横天王道:“唐英雄离去作甚,我八十一反王个个仰慕你这‘天下第一寇盗跖’,六位何不留下来共聚大义,同伐昏君,另立乾坤。”唐海笑道:“我兄弟六人打家劫舍杀几个贪官还可以,要说杀场征伐如何敢与众豪杰并驾齐驱。”
    “唐大哥,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你与三位哥哥武艺超群,名震江湖,切不可袖手旁观。”众人循声望去,见钻天鹞与乱世王、油里滑嘻嘻哈哈哈地闯了进来。

    唐海笑迎上前:“唐海对付几个恶人尚有些手段,可要论及驰骋疆场,我可没那个本领哦。”唐海拉钻天鹞三人入席,还未开口说话,又听外面一阵喧哗,举目望去,但见一帮子人约有十七八个,俱是拿枪的七八长短汉,佩剑的三山五岳人,钻天鹞道:“大哥,众兄弟都来送你了。”唐海慌忙迎上去与众反王见礼,大家有劝唐海留下的,有祝唐海一路顺风的,有望唐海多杀贪官豪强的。
    说了一会话,喝了不少酒,唐海举碗道:“众英雄军务繁忙,抽暇来送,唐海兄弟六人感激不尽,来,此一碗,权当我兄弟几个敬众位英雄,饮罢此酒,我与五位兄弟逍遥四海,众豪杰追随闯王纵横九州,他日有缘,我们自会相见。”


    4
    唐海四人离了荥阳,往南直奔许昌。一路上,叶阳嘀嘀咕咕地埋怨大哥坐失了大好机会,唐海见山勇、林源、柳甲、章船虽不言语,却也满脸的遗憾,遂道:“义军声势浩大,却各自为战,苟朝廷派悍将精兵来剿,各个击破,难逃覆亡厄运,纵然官军窝囊无力平乱,各营反王纵横天下,一旦做大,也难免同室操戈,内讧而败。总之,只要义军未能合为一体,必难长久。”
    柳甲点头道:“唐大哥所言极是。”
    山勇道:“李自成提议联合作战,各家各营反王都无异议,大家也愿意统归闯王高迎祥调度,众豪杰都拜破邪剑,誓与官军血战不降,如此,还不算合为一体?”
    唐海笑道:“为利而合,形合,为义而合,意合。形合乃柴薪之合,你看那樵夫,收集许多干柴捆扎成堆,看似一个整体,挑到家后,一刀砍断绳索,即散为杂乱荆棘。意合乃江海之合,千溪万沟之水汇聚成江海,其势汹汹,其容昊昊,一旦合为一体,必然势不可挡。”
    山勇似有所悟,林源问道:“大哥,你是说此番荥阳大会,义军之联合乃柴薪之合,日后必散?”
    唐海道:“我看各家各营反王,为利者居多,为义者寡有,高闯王虽有破邪剑暂能号令群雄,但未必能久处尊位,李自成勇而有谋,日后定能脱颖,但不知其气节如何。总而言之,你我兄弟暂不宜入伙,须复观察一两年再定。”
    林源、叶阳、章船听了颇为失望。



    走了三十余里,忽闻背后马鸣风萧之声,回头一看,见反王破甲锥领着百余铁骑追赶而来。唐海略一思虑,见附近林木茂盛,吩咐山勇如此这般准备,自己与柳甲、林源、叶阳、章船跳下马,立在原处恭候。
    破甲锥等人来到跟前道:“久闻天下第一寇盗跖大名,一直无缘拜识,今日本想宴请六位英雄,诚意结交,以慰平生仰望之情,却又闻英雄仓促离去,特纵马来追,实在唐突。”
    唐海拱手道:“破甲锥兄弟,唐海何德何能,敢劳宴请。”
    破甲锥跳下马,问道:“还有一位兄弟呢?”
    唐海道:“我兄弟几个坐骑瘦弱,行走缓慢,我叫二弟山勇先行一步去前面的集市上买几匹好马,兴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破甲锥左右环顾,见野外无人,笑容逐渐由阳转阴,忽冷冷地道:“唐海,你杀人无数,可曾想过会有遭人寻仇的一天?”
    唐海笑道:“破甲锥兄弟勿需担忧,凡找唐海寻仇的江湖豪杰,都会死在我这几个兄弟的手上。”
    “唐海,你休嚣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破甲锥还未说话,身后一大汉跳下马,拿刀指着唐海大喝。
    顿时,五个大汉纷纷落马,持兵器将唐海、林源、叶阳三人围住,一百多铁甲义军士兵则堵住前后左右的退路,让唐海五人插翅难飞。
    唐海大惊,柳甲、林源、叶阳、章船大怒。
    “兄弟,这是何意?”唐海奇问道。



    破甲锥冷笑道:“唐海,实话告诉你,我兄弟六人原本是同庆钱庄‘鬼推磨’梅魁的徒弟,奉师命远赴山东办事,回来后才知道师父为你所害,多年来,我六人寻你不着,未曾想你竟然自投罗网,真乃天意。”
    唐海恍然醒悟,原来安庆同庆钱庄的余孽混进义军队伍,还做了一营反王,遂道:“我就说呢,我们离开荥阳南下,一路上有好几条岔路,若不是事先有人暗地里跟踪而来,你们怎会这么快追上来。”
    破甲锥道:“不错,我听其他反王说你要离开荥阳,就暗中派人盯住你,一路上做了标记,我们就是循标记追来的。”
    “你待怎的?”叶阳大怒。
    “为师父报仇,将你们碎尸万段,”破甲锥恶狠狠地道。
    话未说完,忽有一人从天而降落在破甲锥身后,迅猛地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冷地道:“当年杀你师父‘鬼推磨’的人是我。”
    众人大惊,唐海笑道:“破甲锥,今日大会上,闯王和众英雄邀我入伙时,我就见你脸色阴沉,暗含怒意,方才又见你率这么多兵甲来追,就隐隐猜想来者不善,为防万一,特让二弟山勇藏于树上,我五人则立于树下恭候,没想到,你果然怀有歹心。”
    本想依仗人多势众将“天下第一寇盗跖”杀死在这荒郊野外,未及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倒落在人家手上,破甲锥又悔,又恨,又羞,又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破甲锥终究是一路豪杰,亡命天涯多年,早已看淡生死,忽大声喝令道:“众军士听令,休管我死活,杀天下第一寇者,继任本营掌盘子之职,位列反王。”
    虽说军令如山,可一旦动起手来,掌盘子破甲锥的命就没了,众人紧握刀剑,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来。
    “盗跖,放了我家大哥,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一大汉厉声呵斥道。
    破甲锥大怒:“田师弟,师父的仇你敢不报?杀,杀掉唐海,快杀呀……隋师弟、陈师弟,你们敢违我军令?”
    唐海夺来破甲锥的马骑上,厉声责道:“破甲锥,唐海纵横江湖,只杀贪官恶霸,从不祸害无辜百姓,今受小秦王之邀参加荥阳大会,高闯王尚且以礼相待,你身为一路反王,带着麾下数千义军将士,不思杀富济贫,不思替天行道,却为一己私仇而欲谋害于我,如此鸡肚小肠,即便今日杀了我唐海,你回城去有何面目见闯王和天下豪杰?有何面目号令麾下数千将士?有何面目自称义军头领?”
    破甲锥被说得哑口无言,唐海又对众将士道:“兄弟们,同庆钱庄‘鬼推磨’梅魁勾结官府,欺压百姓,滥杀无辜,唐海为义除之,何错之有?我们号称义军,将士们自然个个都是义士,所作所为皆应义字当头,哪位兄弟若认为唐海该杀,大可舞刀弄剑前来取吾首级。”
    唐海骑马前行,柳甲、林源、叶阳、章船也各夺一匹骑上,握着刀剑护卫在唐海左右,怒目横扫。山勇押着破甲锥,也走到一马边,将他轻轻一掂拎上马背,二人共坐一骑,紧紧随在五人后面。
    众人将士听了唐海的训斥,都知道理亏,又加掌盘子还在山勇手上,因此自觉闪开道路,任凭六人押着破甲锥走出。
    唐海道:“二弟,放了破甲锥,我们走。”
    山勇推下破甲锥骂道:“暂且留你一命,日后敢再起歹心,定斩不饶。”
    六人纵马飞驰,众人见山勇放了掌盘子,赶紧扶起,破甲锥恼羞成怒,但又知追赶无益,只得带着一百多将士悻悻而回。



    第五十二回:秋光巧骗情诗,柳甲智诈姐弟
    1
    罗山鬼杀手被抓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唐海真后悔当初错将唐喜看成了滑头鬼,如今真英雄不幸陷于大牢待斩,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将他救出来才是。
    六人行至罗山,唐海道:“听说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位兄弟在衡山拜入南佛罗空门下,今唐喜兄弟遇难,世安作为师兄岂能不闻不问,我意,我、柳甲兄弟、二弟、四弟、章船兄弟几个留在罗山,烦请三弟去一趟衡山上封寺邀请他三人下山,我们共商救人大计。”
    山勇道:“如此甚好,我们又可以和世安兄弟相聚了。”
    柳甲道:“既如此,我和章船兄弟也去一趟合肥,待我们拿下黑钟馗后再来与大哥相聚。”
    唐海道:“不急,黑钟馗凶悍,待我们先救了唐喜兄弟后,众人一道去合肥灭他。”
    柳甲道:“唐大哥且宽心,制服此贼何须大哥亲自动手,我与章船、秋光三人足矣。”
    唐海道:“柳甲兄弟执意要去,我也不阻拦,愿三位兄弟万般小心,灭了黑钟馗后,望速来罗山相聚。”
    六人说定后,唐海、山勇、叶阳在罗山住了下来,林源继续南下前往衡山,柳甲、章船往东直奔合肥。



    黑钟馗黎平是个两面人,对男人凶残暴孽,对女人却温柔似水,别看他在蜀山称王称霸,在自己情人赵甜甜面前绝对是个俯首称臣的奴隶。
    赵甜甜本是邯郸峰峰村一农户的女儿,身材单薄,瓜子脸,樱桃嘴,走起路来随风飘摇,婀娜多姿,活脱脱的一个貂蝉般的小美人。赵甜甜去年前来合肥投亲,刚到合肥,就在街上遇见黎平,经不住黎平温柔甜蜜的情爱攻势,几天之后就陶醉在五彩情网中不能自拔。
    赵甜甜才貌俱佳,能歌善舞,口呲伶俐,黎平又教会她骑马、饮酒,二人朝夕相处,恩爱无比,常把妻子李凤琼凉在一边。
    李凤琼有才有貌,今年二十有九,仍风韵十足,见黎平如此寡恩绝情,自己也不甘寂寞,跟常来众乐楼消遣的合肥府通判孟九川勾搭成奸。孟九川五十多岁,在官场上混了三十多年,甚是奸猾,一则收了黎平许多贿赂,二则自己就要告老还乡了,因此对黎平的胡作非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黎平也投桃报李,常常孝敬“川爷”,特意交代妻子李凤琼,孟九川到贵人巢众乐楼玩耍非但不能收费,还要好好的服侍周全,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妻子“过分领会”了他的旨意,竟然常用自己身体热情招待“川爷”。
    更让黑钟馗想不到的是,他的小情人赵甜甜也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清纯,自从赵甜甜做了风味山庄老板娘后,赵甜甜就与在饭店里做掌柜的李三德鬼混在一起,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黑钟馗”虽说在合肥城称霸称王,但也分不清有几份成功几份失败。
    秋光向柳甲详述了以上情况,柳甲沉思了一整天,终于思得一计,发誓要将黑钟馗连根拔起。
    2
    秋光隔三岔五地去贵人巢众乐楼找乐子,出手阔绰,口齿伶俐,对李凤琼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地叫,把个李凤琼叫得心里乐开了花,二人俨然成了一对异姓姐弟。
    厮混熟了,秋光故意隔了七日不去,第八天又来求欢时,秋光先要上一桌酒菜,李凤琼安排贵人巢众乐楼里最红的姑娘许宛春出来作陪。
    三人边喝边聊,李凤琼道:“弟弟几日不来,想必是把姐姐给忘记了,忘了姐姐,我也不怪你,只是冷落了宛春姑娘,弟弟该当何罪?”
    那许宛春最会逢场作戏,娇滴滴地道:“秋公子定然是在外面有了新欢,哪里还惦记着奴家。



    秋光笑道:“弟弟岂敢忘记姐姐和宛春姑娘,只是这几日忙于招待远方友人,不便抽身,还请姐姐和婉春姑娘恕罪。”
    李凤琼道:“莫非是生意上的重要客人?弟弟一定又发财了。”
    秋光道:“没有,没有,是一个京城来的风流才子,以前是同窗好友,多年不见,因此多陪了几日。”
    李凤琼道: “既然是风流才子,何不带来一同玩乐,姐姐这里有的是貌美姑娘。”
    秋光呵呵一笑,说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这友人甚是古怪,他有一技之长,就是善工风月诗文,又有一技之短,却是不喜风月之事。”
    宛春咯咯笑道:“哥哥说什么笑话,世上哪有这等人,既然能写风月诗文,岂有不爱花艳草嫩之理!”
    李凤琼假作生气状,嗔怪道“弟弟就知道糊弄姐姐!”
    秋光自顾喝酒,也不答话,李凤琼和许宛春直道是秋光说谎,李凤琼依旧装着很生气的样子道:“哼,弟弟定然是到别家店里寻欢去了,有银子也不花在我家姑娘身上。”
    秋光见李凤琼生气了,忙分辩道:“姐姐如何不信弟弟?我这友人真是一个异人,不瞒姐姐和宛春姑娘,他先前上崂山学得一奇术,师父叮嘱他终身不近女色,否则法术失灵,祸及性命,因此他自下山之后,从不敢入这风花雪月之地。”
    秋光说完,端起酒杯要喝,可李凤琼和许宛春那里肯放他,两人个各抓秋光一只手问:“什么奇术?”
    秋光不言语,二人复问,秋光假作无奈状地说:“好吧,你二人不可对他人言讲。”说罢,复又神秘兮兮地对二人道:“不管男子和女子,只要亲笔给心爱之人写上几句情诗,凭我友人做法之后,缝入枕内,押在头下夜睡七七四十九天,保证心上人从此以后对他魂牵梦绕,朝夕不愿分离!”
    宛春格格笑道:“敢情又是骗人的吧。”
    李凤琼掩口而笑道:“弟弟莫不是写了首暗恋婉春姑娘的诗词,也在枕头下压了七七四十九日,要不然我家婉春姑娘怎会对弟弟如此朝思暮想!”
    秋光见二人不信,信誓旦旦言道:“姐姐和婉春姑娘怎的就不相信我?我这友人替男作诗,可追得七仙女下凡投怀送抱,替女作诗,能引来柳下惠神魂颠倒大乱方寸。”



    李凤琼见秋光言之凿凿,不似戏言,不禁微惊,暗想:难道天下真有此奇人奇术?静了一会,又嬉笑道:“好,好,相信你就是,明个儿我让我这贵人巢众乐楼里每个姑娘都写诗一首交与你友人,要是真灵,我赏他百两银子,呵呵!”
    秋光正色道:“姐姐不可食言,你们若不信,大可一试,即便哪位姑娘爱上当今皇上,只要有情诗送与我友人做法,也保证让皇上把她八抬大轿宣进皇宫里去。若不灵,弟弟愿倒赔百两银子。”
    李凤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宛春更是被逗得笑弯了腰。
    李凤琼道:“弟弟你也太能说笑了。”
    秋光不服气地道:“姐姐以为我在说笑么?可敢与我打赌?”
    李凤琼笑道:“如何不敢?明日就给你送上十几首诗文来,要是不灵,姐姐扒了你的皮。”


    那宛春心直口快,一边拍手,一边脱口而出道:“如此甚好,姐姐可以给孟大人送诗一首试试。”
    李凤琼笑骂道:“死丫头胡说什么?闭嘴。”
    秋光只当没听见,继续喝酒吃菜。宛春伸了伸舌头,不敢多说。李凤琼抿嘴而笑,也不再说此事,只管与秋光、宛春饮酒。
    过了片刻,李凤琼起身告辞道:“弟弟和宛春姑娘及时行乐,姐姐就不妨碍了。”说罢步履轻盈地走了,反身轻轻关上房门。
    次日下午,秋光再次来到贵人巢众乐楼,宛春见是秋光,笑道:“哥哥今日来得这么早?”秋光回应:“姐姐在吗?”宛春朝楼上努努嘴道:“在楼上呢。”秋光径直上楼,入房见李凤琼正在盘算账目,秋光拱手道:“姐姐,可有诗文交与我。”李凤琼心里一喜,却装着不解的样子问:“诗?什么诗?”秋光道:“姐姐昨日与我打赌,莫非不认账了?”李凤琼格格一笑道:“哎哟,弟弟还真跟姐姐较上劲了!我倒是忘了此事。”秋光一本正经地说:“不是跟姐姐较真,只是想让姐姐相信弟弟并非妄言之人。姐姐要是不赌了,弟弟这就回去。”李凤琼忙道:“赌,如何不赌,姐姐就是不信你,你明日来,姐姐一定将诗文给你。”秋光道:“那我明日来取,姐姐休要再诓我。”
    又越一日,秋光依约前来,李凤琼笑嘻嘻地将秋光迎入房内,秋光道:“姐姐今天定然收集了姐妹们的诗文吧。”李凤琼笑道:“弟弟既然这么认真,姐姐也就试一把,大不了输给弟弟百两银子,你看,这里有八位姑娘写了诗,你拿去吧,何时给我送回来?”秋光收下诗文道:“我这就去找我好友,明日即可送还,从明日起,四十九日后便有奇效。”李凤琼大喜,要留秋光喝茶,秋光推辞道:“我马上回去,改日赢了姐姐银子再来讨茶喝不迟。”李凤琼呵呵直笑,看着秋光匆匆离去。



    柳甲、章船、秋光三人聚在桌前,秋光将八张纸条放在桌上,展开第一张,只见纸上写的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柳甲笑道:“这首诗确实好,可惜是抄写唐人的。”秋光再展开第二张纸,但见: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
    柳甲摇头道:“可怜这些风尘女子,虽有爱意,却不知如何倾诉,只能借用前人佳作,这是魏晋傅玄诗作。”
    章船道:“量这般风尘女子能有几多才华?不抄袭哪能写出诗文来。”


    柳甲道:“据我所知,李凤琼很有才华,只因被黑钟馗黎平强行霸占才沦为江湖中人,那孟九川也是科第出身,必然学问不浅,我猜李凤琼与孟九川苟且,并非仅为人欲肉身之快,亦有阳春白雪之情。”柳甲说完,秋光已经展开第三张纸了,只见上面写着:
    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
    我既媚君姿,君亦阅我颜。
    柳甲摇头道:“汉人繁钦所作。”再展开一张,但见: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赠环明遇合,留结表心同。
    柳甲苦笑道:“果真是个淫娃!”又教秋光另开一张,但见一首元曲: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栏袖拂杨花雪。
    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不是,不是,再看下一张。”柳甲仔细品味一番后摇头道。秋光展开下一张纸,但见: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逸采芙蓉。
    柳甲依旧摇头道:“还是不像,兄弟,再开一张。”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柳甲颇为失望,连连叫“怪哉!怪哉!怪哉!打开最后一张看看。”秋光将最后一纸铺开,只见是一首七绝:
    九川洪水顺天流,入妾深山洗妾愁。
    劝君早把琼涯攀,莫负凤凰秀梧桐。



    柳甲看罢大喜,连连拍桌叫道:“就是这个了。”
    秋光问:“何以断定?”
    柳甲道:“这‘九川’不就是指孟九川么?这‘琼涯’、‘凤凰’正与‘李凤琼’相合,诗中隐含少女怀春愁,期盼郎君求取之意。字迹清秀,词句工整押韵,定是李凤琼所做。”柳甲复拍桌子喜道:“我要的就是这一首诗。”
    原来李凤琼听到秋光说有高人具有这般奇特本领之后,心中暗喜,正好这几日不见情人孟九川前来,心中郁闷,因此有心一试,但又不好意思明说,遂偷偷作诗一首夹杂在众姐妹的诗词中间交与秋光,盼着真能勾住情人魂魄,不料正中了柳甲之计。



    3
    翌日,秋光带着八个小布包来到贵人巢众乐楼拜谒李凤琼,秋光将布包呈上,正色道:“姐姐收好了,八首诗都已经密封在包里,我已将每首诗的第一个字写在包上,姐姐可分别交与众姐妹,各自放于自己枕头之下,切勿打开,四十九天后见分晓。”
    李凤琼收下布包,笑呵呵地说:“我倒真要试试,看看你这朋友是不是骗人的。对了,弟弟今日除了送布包来,还想找哪位姑娘?”
    秋光道:“今日有事,改日再来。”
    李凤琼也不挽留,待秋光走后,急忙找到上面写有“九”字的布包,喜滋滋地缝入枕头内好生藏好,再将剩余七个布包分别交与其他七位多情少女。
    离了众乐楼,秋光走在街上,忽见章船匆忙过来,秋光道:“船哥到哪里去?甲哥不是让你盯着李三德那小子吗?”
    章船轻声道:“刚才李三德这厮独自溜出,我本想跟上去找个无人之地打他一顿,却见他鬼鬼祟祟地去了城东的河洛客栈,我想定是与赵甜甜厮混去了,故而在外守候,果然没过多久,赵甜甜带着丫鬟亦进了客栈,走,快去报与甲哥知晓。”

    秋光喜道:“太好了,甲哥盼的就是这个机会。”
    二人匆忙找到柳甲,柳甲见两件事都已办妥,仰天喊道:“天不负我!”
    李三德平日出门都是带着三两个兄弟,今日要与赵甜甜私会,因此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黑钟馗为赵甜甜安排了两个护卫和一名贴身丫鬟,平时出门时都是护卫、丫鬟一起跟着,自从与李三德有了私情后,赵甜甜常常抛开护卫仅带贴身丫鬟巧巧出门。巧巧极为机灵,虽是黎平花钱雇请的,现在却成了赵甜甜的心腹,常常为赵甜甜与李三德穿针引线,今日之约会,也是巧巧的功劳。
    到了河洛客栈,巧巧带赵甜甜进入李三德房间后,借口买点心就出去了,留下李三德与赵甜甜二人抚风弄云,如漆似胶。这李三德虽无多少本事,却生得一副娇容,典型的小白脸一个,那赵甜甜与黑钟馗一起,莫非图他的钱财,没有多少情感可言,在赵甜甜心里,只有貌似潘安的李三德才配得上自己的天姿丽质。
    一番春风云雨后,便是画眉莺语时。
    缠绵过后,李三德浑身舒畅,赵甜甜也已心满意足,二人抱在一起,意犹未尽。李三德用手刮了刮赵甜甜的鼻子,挑逗道:“姐夫真是艳福不浅,天天有如此天仙般的美人儿相伴。”赵甜甜笑道:“人家心里天天想着的人可是你这个小白脸哦。”李三德笑道:“我也想你,只可惜每次相聚匆匆,难以尽欢。”赵甜甜俏骂道:“你真是只前世饿死的野狗,永远也喂不饱。”李三德笑了笑,说:“我永远也吃不够你。”赵甜甜笑道:“我们快走吧,不要让你姐夫怀疑了,下次我让你吃个够就是。”
    “碰!”房门一脚被人踢开了。
    柳甲、章船、秋光三人并排站在门口,柳甲脸色冷峻,章船咧嘴而笑,秋光也是一副喜滋滋的样子。
    李三德见此三人,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快给老子滚,否则打断你们的腿!”



    章船大怒,骂道:“今日犯到我手上,狗娘养的还敢逞能?”边骂边扑上前去,左手抓住李三德头发,右手挥拳就打,吓得赵甜甜躲在床上捂脸尖叫。
    秋光则迅速抢到床前,将两人丢在地上凌乱不堪的衣服统统抱起收了起来,装进预先备好的布袋子里。
    客栈掌柜和伙计五六个人闻声赶来,柳甲将众人拦在门外道:“有人诱奸我妻子,被我抓了个正着,你等可替我到官府做个见证。否则,我定要告你们河洛客栈一个为奸夫淫妇牵线搭桥之罪。”
    那客栈老板和几个伙计见章船凶狠,都吓得战战兢兢的,连连点头道:“小人们愿意替好汉作证。”
    听说要见官,李三德和赵甜甜慌了,虽然他们知道柳甲之意不在捉奸,但如果真的闹上公堂,二人绝对没有好下场,吃官司不说,让黎平知道了,二人必死无疑,无奈只好认怂。
    “三位好汉手下留情!”李三德被打得昏头转向,跪地哀求。
    章船见李三德软了下来,遂也不打了,看着柳甲,等着柳甲发话。
    “你们先下楼去,此事不可张扬,待我拷问明白,然后再做商议,”柳甲朝客栈掌柜和伙计摆摆手,掌柜、伙计等人唯唯诺诺,静静地退到楼下。
    见柳甲有放过自己之意,李三德哭求道:“好汉,我将饭庄还给你们,但求三位好汉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
    柳甲笑了笑:“李三德,饭庄不要了,我给你三日时间,你给我准备一千两银子,三日后我来饭庄取。”
    李三德忙磕头道:“好,我一定给你准备好银子。”




    柳甲取来一纸文书令李三德和赵甜甜签字按印,二人见是认罪文书,遂犹豫不决,柳甲道:“放心,取银子时一并退还给你。”二人无奈,只得签了字按了印。
    柳甲道:“给他们新衣服,我们走。”秋光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男衣和女服丢在地上,拎着布包跟着柳甲走了,章船狠狠地踹了李三德一脚,也跟着下了楼。
    客栈掌柜和伙计仍旧站在下面朝上观望,见三人下楼,都各自散开,柳甲道:“掌柜的,今日我且放过他们,日后如有需要,还请各位替我作证。”店家、伙计等人依旧唯唯诺诺,送走三人后,又见楼上的李三德和赵甜甜狼狈不堪地下楼而来,二人遮遮掩掩,在大家地指指点点中有如老鼠过街般溜离了客栈。



    4
    李三德低垂着脑袋,两腿直打哆嗦,任凭姐姐李凤琼指着鼻子大骂,一句话也不敢回。
    骂归骂,可静下来一想,这事自己还不能不管,李凤琼深知,此事不解决,后果不堪设想,一旦丈夫知道了,不仅弟弟性命难保,恐怕自己也得被黑钟馗扫地出门。可是,乖乖给钱吧,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找人杀掉合肥三诈吧,他在暗我在明,亦非易事。况且对手既然敢来敲诈,想必早已谋划周全,万一暗杀不成,反倒弄巧成拙。
    思前想后,还是赶紧凑钱息事宁人,但愿菩萨保佑这三个难缠的吸血鬼拿到钱后远走高飞,以后不要再来烦扰。
    李凤琼将自己的全部家当七百两银子拿出来,再找姐妹们东凑西借弄来三百两,第三天一早,用箱子装上银子来到风味饭庄,李三德见救星来了,喜笑颜开地迎上前去。李凤琼一见弟弟这幅德性,就气得脸色铁青,进了饭庄内,又见赵甜甜羞怯怯地立在柜台后面,忍不住破口大骂一阵,李三德、赵甜甜此时唯有低头挨骂的份,那儿还敢分辩半句?
    “合肥三诈叫什么名字?”李凤琼骂累了,只得坐下来歇一会儿,喝了口水,突然想这合肥三诈是个什么鬼,竟敢算计到黑钟馗头上来。
    李三德忙道:“是三个无赖,叫什么不知道。”




    “他们是无赖?你又是什么?”李凤琼好没生气地责问弟弟。
    李三德不敢吭声,李凤琼见弟弟那副可怜相,也不骂了,问道:“人都准备好了?”
    李三德马上答:“都准备好了,一共八个,饭店内五个,外面安插了三个。”
    李凤琼暗思: “合肥三诈必不会全来,也许会将弟弟带去城外,在某一个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衣服和认罪文书,在店内暗藏打手毫无用处。”遂吩咐道:“将屋内五人全派到外面去,一会儿他们进饭店来,休要惊动,待他们走后,让外面的人暗中跟上,只要我们拿到衣服和认罪文书,就冲上去往死里打。”
    “往死里打?万一,万一跑了一个,将我和甜甜的事宣扬出去如何是好?”李三德知道姐夫黑钟馗的毒辣,自己也就八个人,能将三人打死自然好,可万一跑了一个,那自己可就惨了。
    “甜甜?什么甜甜?害人精,你都被她害成这样了还不醒悟?”一提到赵甜甜,黎凤琼就冒火,手指戳着弟弟脑袋骂。




    李三德不敢怠慢,赶紧一拍掌招来隐藏在饭店内的五人,将他们全部调往外面,分散隐蔽起来。
    今天李三德特地在门口立了一块牌子,上写“本店今日打烊”,专等柳甲三人上门,可是上午没人来,中午没见来人,下午还是没人来,焦急等待的姐弟俩有点不耐烦了,外面守候的八人也东张西望显得很急躁。
    天快黑了的时候,柳甲大摇大摆地来了。
    李三德一看,顿时火冒三丈,但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中,也只好忍住了,“你一个人?另外两位好汉呢?”柳甲刚进屋还没坐下,李三德迎上去询问。
    柳甲笑道:“他两个胆小,见你外面藏有八人,怕死不敢进来,我贪财,要钱不要命,就进来了。”
    李三德大惊,想不到自己的人被他给发现了,一时极为尴尬,干笑几声后道:“今日打烊,店里的伙计们无事可干,他们是在店外溜达,好汉不必疑心。对了,银子我已备好,东西呢?”
    柳甲道:“东西在他二人手中,他们在你姐夫家门口候着呢。”
    李三德大惊:“他们在我姐夫家门口作甚?你们说话可得算数呀!”
    “他们怕死,不敢进来,着我一人前来取银子,又怕我独吞,故守在你姐夫家门口,一旦我拿着银子跑了,他们就去找你姐夫追债,他黑钟馗不就是靠替人讨债起家的么?”柳甲嘿嘿直笑。
    “好了,休要插科打诨,银子全在这里!”李凤琼气势凌厉,将装银子的箱子往桌上一扔,厉声道:“这破饭庄也就值个一两百两银子,这里是一千,你赚大了。”
    柳甲走过去摸摸箱子,并不急于打开查看,李凤琼冷冷地申饬柳甲:“我警告你,把衣服、首饰、认罪文书全退回来,以后我们进水不犯河水,如果还想找茬,你们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你提着箱子跟我来,”柳甲并不搭理李凤琼,直接命令李三德,说完就要往饭庄外走。
    李凤琼问:“去哪里?”李凤琼原本打算让弟弟跟随柳甲外去,指望着八个打手悄悄地尾随,现在既然柳甲发现了外面隐蔽的打手,自然不会让打手们跟着,那么弟弟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所以,李凤琼不允许柳甲将弟弟带离饭庄半步。
    柳甲道:“我兄弟拿着衣服、首饰和认罪文书在你家门口等银子呢,如果我一个时辰不回去,他们就会将东西交给你丈夫,然后带着他来替我报仇,现在已经只剩下半个时辰了,我们再不去,黑钟馗马上就过来了。”
    李凤琼花容失色,李三德更是战战兢兢的,“姐,怎么办呀?这事千万不能让姐夫知道呀!”李三德苦苦哀求姐姐。
    李凤琼对柳甲道:“我相信你,你自己回去,把衣物、首饰、认罪文书丢河里就是,何必要三德跟你去?”
    柳甲知道李凤琼是害怕弟弟被打,自己如果遮遮掩掩,她会更加担心,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打消她的顾虑,遂笑着安慰道:“钱是拿到了,但是我们也不能白挨打呀,我那两个兄弟不见到李三德,心中怨气难平,让你弟弟跟我去,他们最多就打几下,我保证伤不了你宝贝弟弟。完事了,我们自会将东西还给你弟。”
    李三德此时没有了主意,全听李凤琼的,李凤琼也害怕万一柳甲他们真的将东西交给黑钟馗,以黑钟馗的为人,定然会六亲不认,那时不仅弟弟性命难保,自己也难逃一劫。
    “三德你跟他走,”李凤琼决定赌一把,又对柳甲说:“如果我弟弟平安回来,你可以随时前来找我,我再给你一百两银子,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希望你也是。”
    得到姐姐的命令,李三德虽然不敢去,但是也没办法,只得提着箱子哆哆嗦嗦地跟着柳甲上了李三德自己的马车,柳甲让李三德坐在车内,笑笑地对跟出门外的李凤琼道:“让他们八个别跟着哦,两个时辰后我会让你弟弟带信给你。”说完,纵身跳上马车,驾车逍遥而去。
    到了城郊,柳甲确信无人跟随,遂停了下来,不一会,章船、秋光从后面赶上来,钻进车内,柳甲一扬鞭,马车继续前行。
    一路上,章船和秋光你一拳我一脚,你捏一下脸,我抓一下鼻,把李三德折磨得嗷嗷直叫。
    柳甲驾车在城外转了一个多时辰,觉得也差不多了,回身问道:“够了吗?”
    秋光道:“好吧,今天真开心。”
    “不够,急什么,还玩会,”章船笑呵呵地说,又狠狠地打了几拳。
    柳甲道:“行啦,我答应李凤琼不会很为难她弟弟的,后面不是还有戏没唱完吗,放他回去吧。”
    “好吧好吧,今天饶过这王八蛋,”章船神情愤愤,仍未解恨。
    柳甲将车开到城内一街道边停下,将一布包和一封密封了的信交给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的李三德道:“兄弟,你自己驾车回去,这封信是给你姐姐的,你和赵甜甜的衣服物品认罪文书全在这包里。”
    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提着一千两银子,跳下马车踏步而去。李三德忍住痛疼打开布包,见衣物首饰认罪文书果然都在里面,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李三德费力地爬到前面,扬起马鞭,“驾”的一声,驾着马车飞快地跑了回去。
    见弟弟鼻青脸肿地回来了,李凤琼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虽然被打得不像人样,但毕竟没缺胳膊少腿,也算是给不争气的弟弟一个教训。
    “姐,他们给你带来 。”
    李三德将信交给李凤琼,李凤琼颇感奇怪,脸色疑惑地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双手不禁抖动起来。李三德不知何故,凑过去要看信中内容,被李凤琼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看到摔门而去的姐姐,李三德莫名其妙,一个人呆呆地摸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五十三回:一对鸳鸯图资财,三个污吏谋家业
    1
    柳甲在给李凤琼的信里写的仅是那首李凤琼自己所做的诗:
    九川洪水顺天流,入我深山洗我愁。
    劝君早把琼涯攀,莫负凤凰秀梧桐。
    李凤琼回到贵人巢众乐楼,钻进房里,急急地到床上解开枕头,取出布包撕开,将里面的纸取来一看,上面也有诗一首,却不是自己所作的那首,而是:
    钟馗富胜卢俊义,九川堪比李固奸。
    劝妾更把贾氏学,度化麒麟上西天。



    自己的诗呢?怎么被掉包了?李凤琼沉思一会,派人飞速赶往风味饭庄传话给李三德,务要打听清楚合肥三诈的姓名,李三德见姐姐有令,不敢怠慢,即刻找到周边各邻舍询问,得知风味饭店原主人有三个:柳甲、章船、秋光。
    李凤琼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和弟弟都中了合肥三诈的圈套。
    春楼里的姑娘与风流才子唱诗和曲者比比皆是,如合肥三诈将自己的诗送至黑钟馗跟前,再添盐加醋地鼓动一番,后果不堪设想。
    李凤琼知道,虽然自己写的这首诗寓意隐晦,不足以作为自己喜爱孟九川的凭证,但是黑道跟白道就是不一样,黑道不讲证据,只讲怀疑,丈夫黑钟馗手段残忍,只要他怀疑自己与孟九川有染,必定会杀了自己和孟九川。
    “遇着鬼了,遇着鬼了,”李凤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愤怒地自言自语。对柳甲敲诈李三德一事,李凤琼还能沉稳应对,思路清晰,现在轮在自己身上,就再也没有先前那种冷静了。此时此刻的李凤琼手里握着敲诈诗慌得团团转,显得措手无策。



    李凤琼突然想到诗里有“九川”二字,这事毕竟与他孟九川有关,一旦事败,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对,找他过来商议商议。
    孟九川一听缘由,也惊吓了一跳,自己抓了一辈子犯人,竟然还有犯人敢来要挟自己?沉思一会,孟九川脸露杀气,狠狠言道:“真是吃了豹子胆,敢敲诈我?这辈子,只有我孟九川整别人,别人休想整我孟九川!”
    李凤琼道:“哥哥,可知诗中之意?”



    孟九川熟读史书,岂有不知之理,道:“这还用说,在《水浒传》里,玉麒麟卢俊义的妻子贾氏与管家李固勾搭成奸,奸夫淫妇共同陷害卢俊义,夺了他的家产,还将他打入死牢待斩。现在,他们把‘黑钟馗’黎平比成卢俊义,把我比成管家李固,把你比成贾氏,劝你“度化麒麟上西天”,这不是明摆着要你将黎平除掉?可我孟九川岂能受人摆布,妹妹放心,你将此事来龙去脉从头说与我听,我定将这三个小鬼捕获归案,将他们一个个挫骨扬灰。”
    李凤琼遂将李三德被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敲诈,黎平大闹风味山庄,强占饭店,之后秋光设计套取自己的情诗,柳甲三人客栈捉奸,敲诈李三德一千两银子等事详细说与孟九川听。




    “哦……原来是他们三个!”孟九川懊悔地道:“三年前就有人向我举报此三人,控诉他们敲诈过往客商,我却并不在意,当时想三个泼皮能成什么气候,因此懒得去管,不曾想竟然敲到我头上来了。”
    李凤琼道:“哥哥乃朝廷命官,这三个小鬼哪敢招惹?只怪黎平、三德强占了他们的饭庄,现在人家寻仇来了,只不过,他们知道哥哥有权有势,想请哥哥除掉黎平,替他们出口气而已。”
    孟九川轻藐地冷笑一声道:“哼,堂堂孟九川,岂受三个无赖摆布?”




    “那我怎么办?黎平一旦看到我亲笔所写的诗,他定会杀我,到时候,只怕你也受他猜忌,”李凤琼拉着孟九川的手哀求。
    孟九川哼了一声道:“你丈夫虽然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但我乃朝廷命官,他能对我怎样?”
    李凤琼务必要将孟九川拉下水来,冷冷地道:“他固然忌惮你这身官服,不敢公然找你理论,但以他的为人,明的不行,暗地里能放过你?”李凤琼这一提醒,孟九川似有所悟,不禁沉思起来。李凤琼又道:“他知道你的事还少吗?即便不派杀手取你性命,暗中举报你贪赃枉法……总之,我们之间的事一旦为他所知,哥哥与他势必水火不容。”


    孟九川叹气道:“妹妹所言极是,他黑钟馗可以搂着别人的娘子睡觉,却决不允许别人多看一眼他的娘子,这一点,我太了解他了。”
    李凤琼窃喜,又摆出一副柔态求道:“哥哥,你想想办法,就当救妹妹一把。”
    孟九川道:“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是想办法将这三个人一网打尽,搜缴出你写的诗,一把火烧掉。第二就是杀了黎平,这样他们手中的诗也就成为一张废纸了。”


    李凤琼无不担忧地说:“要是能一网打尽他们当然最好,万一走漏一个两个,岂不坏了大事?但杀黎平也不行,他武功了得,更兼手下兄弟众多,要除掉他谈何容易?”
    孟九川拿起桌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一饮而尽,继而恨恨地道:“我是官,他是匪,官要剿匪还不容易?只不过我于心不甘,孟九川做了一辈子的判官,从来还没有人敢对我指手划脚,如今却受三个肖小之辈摆布,这口恶气如何能咽下去。”



    李凤琼见情人脸露杀气,心中暗喜,怂恿道:“先除黎平解除后顾之忧,再斩三鬼出这心中恶气。”
    孟九川点头道:“妹妹说的是,他最近做些什么勾当,你说来听听,我好设计除他。”
    李凤琼道:“去年他们打了一个云南人,砍断此人一条腿;今年嘛,他们常与庐州霸王镖局的安安一帮互殴,听说曾将安安打得三个月下不了床……”
    孟九川截断话题道:“这些事我都知晓,也是我替他在庐州知州大人面前给平息的,说些与我无关的。”
    李凤琼想了想道:“他们这帮人无恶不作,杀人放火,奸淫盗抢乃是家常便饭,只可惜我并不知道详情,如何是好?”
    孟九川举头看看这装饰华丽的众乐楼,闻听着一阵阵男欢女爱的浪笑声,突然若有所悟,问道: “这里的姑娘全是自愿来的?”
    李凤琼苦笑道:“怎么可能,良家女子谁愿意来此遭人践踏,大都是他黑钟馗巧骗强抢来的。”
    孟九川诡秘一笑:“太好了。”



    李凤琼不解,问道:“哥哥有何妙法?”
    孟九川道:“依照大明律法,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者,仗一百,流三千里,及伤人者,绞。妹妹平日里一定好生照顾这些姑娘,与他们套个亲近,千万问出黑钟馗巧骗强抢的详情来,我自有计策,一旦除了黑钟馗,他这万贯家财全归妹妹所有,妹妹再也不必受他和赵甜甜的窝囊气了。”



    2
    孟九川虽为判官,但对于收捕黑钟馗这样的人物,亦不敢大意。从众乐楼回到庐州州府后,孟九川径直找到同知白宝玉密谋,白宝玉是孟九川抚州同乡,足智多谋,二人关系要好。九川直言不讳地将自己的困境告诉白宝玉,最后说道:“黑钟馗为人狠毒,他不倒下,我这心里不踏实。”
    白宝玉想了想,又派人招来捕头宋建来,三个污吏栓了门,闭上窗,密谋起来。
    宋建来道:“黑钟馗可不简单,曾是知州大人座上客……”
    孟九川大惊:“这么说要动他,知州大人会从中阻挠?”
    白宝玉道:“那倒不一定,他与知州大人未必有深交,你可先在他身上找点儿事来,宋捕头将他抓了,我把罪名定死,再呈知州大人,先斩后奏,到那时,知州大人见人都进了大牢,他还能再说什么?”
    “妙,白大人妙计。”
    白宝玉道:“只要黎平一进大牢,回头再来收拾三个泼皮岂不易如反掌?”
    孟九川大喜,谢道:“大人恩德,下官没齿不忘。”
    宋建来忧道:“黑钟馗武艺不俗,平日里又有打手护着,要擒他,至少也得调五六十捕快,这么大的事,如何绕过知州大人?”
    白宝玉笑道:“这有何难,我略施小计, 就可将他黑钟馗擒拿,孟大人、宋捕头附耳过来……”
    听了白宝玉的计策,孟九川大喜:“如此一来,黑钟馗的庞大家业就归我们了。”
    三个污吏一高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3
    天黑以后,贵人巢众乐楼里喧哗如市,此时正是花狐公子们酒足饭饱后寻欢作乐的时候,楼内欢歌笑语,淫乐悠悠。
    人来人往中,李凤琼注意到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看那穿着应为官家公子,李凤琼心里一喜,忙笑脸迎上去问道:“三位小哥可有熟识的姑娘?”为首少年道:“不识得,来三个俊俏的就行。”李凤琼笑道:“那是当然,三位小哥随我来。”李凤琼带三人朝房间走去,边走边问:“三位小哥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做何营生呀?”为首少年颇为自负,傲气地道:“我这两位兄弟一个是州府巡检司公子,一位是州府照磨少爷,妈妈可不要怠慢了。”李凤琼忙道:“三位公子爷是我贵客,怎敢怠慢?”
    入了房间,李凤琼安顿三人坐下,随即喊道:“宛春,快叫春桃、夏菊、秋叶进来陪客。”门外应了一声,不多时就见宛春带着三个姑娘进来了,三位少年一看,眼前的三位妖娆姑娘均是二八年华,头戴“卍”字顶巾,腰系灯线褡膊,身穿明角冠皂绿褙子,个个清秀、六目含情。
    “如何,没有辱没三位公子爷吧?”李凤琼笑眯眯地问。那为首少年眼现邪光,嘴露淫笑,忙点头道:“不辱没,不辱没。”李凤琼笑道:“那就请公子爷尽情玩乐,莫要负了这金秋良宵。”李凤琼与宛春离开房间,将门掩上,快步拉住宛春到了后院,对她耳语一番后,宛春领命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三位少年公子均尽兴而出,为首的呼喊结账,李凤琼闻唤抢入房内笑着应道:“十八两银子。”
    三位少年脸色大变,为首的道:“妈妈,如何要这么多银子?”李凤琼脸色一沉,冷笑道:“我这姑娘个个貌美如花,技压群芳,就值这个价。
    那为首少年怒道:“你敢敲诈我们?”其他两个少年也大声质问:“你这莫非是黑店不成?”“敢在本少爷面前耍威风,找死?”
    李凤琼猛拍桌子大骂:“没钱还出来玩?老娘这里不容穷鬼。”
    “说我们是穷鬼?”三少年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暴跳起来骂道:“淫婆娘,信不信我们砸了你的店。”
    李凤琼一副浪荡风骚姿态:“淫婆娘?哼,众女嫉余之峨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呵呵呵呵……”
    见李凤琼如此情状,三少年怒火中烧,喝道:“你道我不敢?”
    李凤琼就盼着他们打砸闹事,故作轻蔑状挑衅道:“有本事砸呀!不砸的是腌臜泼才。”
    三人本是纨绔子弟,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当即端起凳子朝李凤琼砸来,三位姑娘见状,惊慌着往门外跑,边跑边喊“打人了,打人了。”早在门外等候的五个打手猛然冲进来对那三少年一顿痛打,片刻功夫过后,就将人打得浑身紫青,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李凤琼见状,即命打手们将三人拉出门外丢在大街之上。
    捕头宗建来带着十几个捕快巡街,见到三个少年在街上一步一拐的,遂上前询问:“你们是何人,为何这般模样。”三少年哭诉道:“大人快快替我等做主。”宗建来道:“详细说来。”那为首少年道:“禀告大人,家父与大人同系公门中人,我们三个本想到众乐楼消遣,不想遭无礼殴打,还望大人做主。”宗建来问明缘由,才知道此三人不是别人,乃是庐州巡检司王贵之子王胜、照磨薛全之子薛义、教谕孟汉之子孟德。
    宗建来道:“三位贤侄莫急,待我为你们讨回公道。”当即带人闯入贵人巢众乐楼,此时李凤琼已不知去向,宗建来搜寻一番,命人将众打手及十余名妓女全部绑入泸州州府候审。





    4
    黎凤琼哭哭啼啼地将宗建来查抄众乐楼一事告知黎平,黎平勃然大怒,嚷道:“宗建来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查抄我的地方!来人,备马,我要去面见孟大人。”黎平骑着快马,带着十个随从,气冲冲地来到泸州府衙,门子通报过后,孟九川命人请黎平四人入见。
    “孟大人,今日宗捕头带人查了我的众乐楼,擒了我的兄弟,抓了我的姑娘,是何道理?”黎平还未落座,就愤愤不平地责问起来。
    孟九川佯装不知,惊问道:“哦,有此等事?我却不知,莫非有什么误会。”
    黎平语气稍有缓和,说道:“听说是有三个客人对拙荆不满,发生了点口争,继而动了手脚,宗捕头就因此事不问青红皂白抓了我的人。”
    孟九川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黎老弟切莫动怒,只因近日合肥城内多有打架斗殴之事,知州大人下令严查,宗建来因此多在街上巡逻了几回,我想定是那三位客人被打后恰好碰见宗捕头巡逻,因此报案,才发生了误会。”
    黎平道:“即便如此,他宗建来也不应抓我的人!”
    孟九川摇头叹气道:“唉,宗建来天性愚钝,不知变通,竟然连黎老弟的地盘也查,待我明日好好训他,命他放人。”
    黎平拱手道:“那就多谢孟大人了,孟大人公务繁忙,黎平告辞。”
    送走气呼呼的黎平,孟九川手捏茶杯,露出一副阴阴地笑容,突然猛地将茶喝了,一摔杯子道:“黑钟馗,莫怪兄弟我心狠!。”


    5
    庐州府衙二堂,白宝山、孟九川、知州袁治。
    孟九川朝袁治施礼道:“大人,今有巡检司王贵之子王胜、照磨薛全之子薛义、教谕孟汉之子孟德三人,因发现歹人诱拐良家女子,逼良为娼,因此甚感不平,此三人乃系官家子弟,知晓律法,正欲举报,不料遭到歹人殴打,企图杀人灭口,幸好被宗建来撞见,因此救了性命。下官以为应当彻查此事,特来禀告大人定夺。”
    袁治闻言大怒道:“有这等事?连官家子弟都敢殴打,简直无法无天了。凶手是谁?”
    白宝玉道:“禀大人,王胜、薛义、孟德三人伤势严重,难以言语,目前并未说出凶手姓名,宗建来只是断断续续地问了个大概,具体细节尚待调查。只是巡检司王贵、照磨薛全、教谕孟汉三人悲痛欲绝,联名要求严惩凶手。我与孟大人考虑兹事体大,不敢不报。”
    袁治道:“此等恶劣之事何须禀告,二位大人放手去办就是,无论凶手是谁,本官定要依法制裁,绝不宽恕。”
    白宝山与孟九川暗喜,起身施礼道:“下官尊令,下官这就去办。”



    6
    宗建来收了王胜、薛义、孟德的陈告之词,三人俱言自己的儿子因发现众乐楼里拐卖人口,正欲报官,却遭黑钟馗手下打手杀人灭口,幸遇宗建来获救。又秘录了六个妓女的控告状和五个打手的招供词。白宝山和孟九川一看,足以定黎平一个杀人未遂之罪和诱拐良家女子之罪,因此命令宗建来立即收捕黑钟馗。
    宗建来召集精壮捕快七十人连夜赶往黑钟馗家,先命人将院子围了起来,然后亲自前去敲门。开门的家丁见是宗建来,也不敢阻拦,只得任由他闯入宅内。李凤琼闻讯出来,笑道:“宗捕头,深夜前来有何见教?”宗建来冷笑道:“嫂子,下官奉命有要事拜见黎大哥。”李凤琼笑道:“既然如此,请进。”
    十几个护卫本想阻拦宗建来进内室,因见女主人李凤琼引路,也只好各自散开。宗建来带着十多个捕快进屋一看,黎平早被李凤琼灌得烂醉如泥,遂会心一笑,使了个眼色,众捕快会意,拿着绳索迅速将粗壮的黑钟馗捆了个严实,为了掩人耳目,宗建来又让人将李凤琼也绑了起来。
    几个忠心的护卫一见形势不对,遂强闯主人卧室,见主人和女主人被绑,大喝道:“宗捕头,你这是何意?”其他众护卫听了,各亮刀剑围了过来。
    屋外的捕快闻得动静,全都闯进屋里,将护卫团团围住。
    宗建来道:“本捕头奉命抓人,谁敢阻拦,杀无赦。”
    众护卫一来畏惧宗建来捕头的身份,二来又见捕快人多,因此不敢妄动。其中几个机灵的护卫见宗建来要带主人和女主人离开,遂大喊道:“主人,醒醒。”
    黑钟馗迷迷糊糊听到呼唤,睁眼一看,见自己和李凤琼被绑,勃然大怒道:“宗建来,你敢抓我?”
    宗建来道:“笑话,抓你怎的?”





    黑钟馗火冒三丈,怒吼:“老子跟你没完,我要见知州大人和孟大人。”
    宗建来踏步上前,一拳打在黎平脸上,指着鼻子骂道:“你现在就是条狗,打狗还用得着老虎下山?”
    黎平挨了打,厉声喊道:“护卫何在?”
    众护卫皆是江湖亡命之徒,得了主人命令,大喊着杀了过来,双方在卧室里混战成一团。宗建来大怒,亲自挥刀猛砍,那帮歹人抵挡不住,一番厮杀过后,全被捕快制服。
    正在大家手忙脚乱捆绑护卫之际,却闻得一声震天霹雷响彻整个厅堂:“宗建来,拿命来!”
    宗建来回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见黑钟馗舞着长刀闪电般劈来。原来,混战中不知是哪个护卫用刀挑断了黑钟馗身上的绳索,黑钟馗趁大家忙于捆绑护卫时,奋力挣扎,将全身的绳子抖落于地,摸了一把长刀,带着万千的仇恨直奔宗建来。




    宗建来慌忙躲过,黑钟馗复又砍来,二人一番恶战下来,宗建来逐渐不支,几个捕快见了,围来助战,黑钟馗丝毫不惧,一人力战四五人,依旧不落下风。
    傍边的李凤琼见了,万分着急,见宗建来几次遇险,不禁暗暗担心起来,心想:如果宗建来被杀,众捕快岂不作鸟兽散,那时一旦黑钟馗知道是我带着宗建来入室的,我当如何辩解?
    李凤琼既精明又毒辣,为了让黑钟馗分神,每当生死关头,李凤琼即凄声呼唤“老爷小心”、“当心背后”,或无故尖叫,看上去是巴望着黑钟馗获胜,实则是存心要取丈夫性命。
    黑钟馗不只是计,屡被妻子分心,挨了几刀后,渐落下风。恰在此时,又有几个捕快上前助战,黑钟馗终究势单力薄,被众人一块儿擒于地下。



    7
    后来,黎平的家产全部被白宝山、孟九川、宗建来等人查抄,赵甜甜被扫地出门,李凤琼弄假成真被关进大牢,黎平手下不少人和李三德都被收捕归案,黎阳春也被追捕而逃离了合肥城。知州袁治有心对黎平网开一面,怎奈黎平一伙大小恶徒二十余人全部归案,证人陈词均指控黎平斗殴伤人,逼良为娼,买卖人口,情节恶劣,法不容赦。袁治无奈,只得一咬牙,以律决断,判处黑钟馗绞刑。
    据说,李凤琼与李三德姐弟二人流刑三年后出狱,但生活毫无着落,李凤琼因尚有姿色,被几个流氓先后强占,几度卖入妓院。李三德四处借钱后还不起债,被人追债无处藏身。最后,姐弟俩走投无路,只得双双遁入空门,皈依佛祖了,李凤琼在水月庵出家,李三德在万宝寺为僧。
    黎平号称“黑钟馗”,钟馗本来是打鬼的天神,没想到却因为恼了三个小鬼,反而被小鬼给活活缠死,合肥城内赫赫有名的黑钟馗就此销声匿迹,真让人唏嘘不已。


    第五十四回:杨梅岭巧遇鲁奇,古松林戏骗章船
    1
    柳甲原本打算带着章船、秋光去罗山找唐海汇合,可刚出合肥城,就听闻江湖传言岳州出了大血案,岳州白螺寨寨主梁虎擒获林源,天下第一寇盗跖率领手下杀手将梁虎一家十二口人全部诛杀,救出林源后火烧了白螺寨三十多栋房屋,打死打伤白螺寨护卫三十余人。柳甲猜想唐海四人定然已经不在罗山了,自己如果带章船、秋光前去,必定无处寻人,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还是去杭州,或许,在那里真能找到鲁奇、王风、王雨。
    “来财喜”赌场是杭州最大的赌场,每天晚上,家财万贯的财主、出手阔绰的官爷、祈盼暴富的市井、寻求刺激的纨绔,形形色色不依本分之人全都聚于此地,尽情欢乐,忘我疯狂。柳甲、章船、秋光连续三天在此狂欢,按照章船的说法,来杭州后先什么事都不干,痛快地玩一个月,之后再去找那三个可恶的骗子算账。




    在柳甲三人眼中,鲁奇、王风、王雨沆瀣一气,结伙行骗,铁证如山,毋庸置疑。
    凌晨寅时上下,柳甲和秋光扶住醉得不省人事的章船踉跄而出,到了路边,柳甲扶着章船,秋光欲待寻找马车,恰好一汉子迎迓笑问:“三位大哥可是要坐马车?”“正是,马罗客栈,兄弟,你的车在哪?”秋光问道。那汉子用手指了指不远处道:“那不就是。”
    柳甲和秋光扶章船随那汉子走到马车一侧,三人合力将章船扶上车,之后,柳甲、秋光也钻入车厢。那汉子见三个客人坐稳妥了,这才跳上车,“驾”的一声,一溜烟飞奔而去,消失在杭州宁静的黑幕里。
    摇摇晃晃的马车颇能催眠,柳甲和秋光也饮酒不少,坐在车上左右晃动着,忍不住也呼呼大睡起来。那汉子听到如雷的鼾声,回头撩开帘布一看,见三人都已死猪般熟睡,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驾车的汉子名叫周颂,桐乡人,不务正业,专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上月结识了一个无锡汉子刘治平,二人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刘治平来到杭州后,暂居在四川金堂县人任宝租住的民房内,由于没有找到营生的活干,每日白天在任宝的房间里睡觉,晚上潜出与周颂到处鬼混。




    昨日天黑后二人在“来财喜”赌博,刘治平将周颂拉入茅房道:“看到那三人了不?”周颂说:“你说的是刚才给伙计一两银子赏钱的那三人?”刘治平道:“对,他们一连三天在此消遣,昨天输了十多两银子都脸不改色,今天又给伙计打赏。”周颂愤愤不平地道:“他娘的有钱真好,老子以后有钱了,去春香楼左搂右抱一夜搞几个。”“哈哈,兄弟,这年头光想不行,重要的是敢干。”周颂道:“怎么干?难道去打劫?”刘治平道:“怎么?不敢?”“敢呀,打劫算什么,只要能搞到银子,杀人都敢,哈哈,”周颂笑道。




    刘治平当即拽着周颂往外走,周颂还未玩够不肯离开,怎料刘治平力大,被他一个劲地强拉了出去。出了赌坊,周颂道:“这么早就回去了?还玩会呀。”刘治平将他扯到没人的地方道:“想不想发财?想不想玩姑娘?”周颂迷惑地看着他,刘治平脸露杀气,阴冷地道:“今晚干掉他们,我们就发财了。”刘治平边说边摆了个杀人的手势。
    杀人放火的勾当,挂在嘴边朗朗爽口,可真要干起来,没有点英雄气概还真不行。



    


    见刘治平来真的了,周颂不禁紧张起来,道:“他们三个,我们就两个能行?”刘治平眼露凶光,咬牙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周颂虽然渴望发财,但杀人劫财可不是闹着玩的,因而迟疑不决。刘治平看出了周颂之忧,安慰道:“怕甚,他三人喝了五六坛酒,待会出来肯定烂醉如泥,你去租一辆马车,只要将他三人骗上车,拉到郊外山林里去,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劫得银子分你一半。”
    现在,周颂正按刘治平之计驾车朝杨梅岭跑去,约摸半个时辰,马车到了一片树林边,刘治平穿着黑衣,手拿一柄长刀像魔鬼一样立于大路中央。
    时深秋,夜寂静,寒声碎。
    纷纷坠叶飘香,萧萧杀气正浓。




    见到周颂驾车而来,刘治平上前掀开帘布,见三人死一般地睡着,笑道:“都死了,也好,省得老爷动手。”二人将柳甲、章船、秋光拖下车,用绳子绑住手脚,搜出身上所有的物品,将所得的钱拿到车里数了一下,一共二十多两银子,百余文铜钱,周颂大喜。刘治平道:“他们三人绝不止这点钱,不搞出百余两银子来,岂不让江湖朋友笑话。”
    周颂道:“百余两?出门玩,谁会带这么多银子?”
    刘治平也不搭话,跳下马车猛踢柳甲、章船、秋光,周颂慌忙喊道:“大哥,大哥干什么?他们醒来认出你我如何是好?不如现在一走了之。”
    刘治平可不管这么多,继续用脚猛踢,柳甲、秋光喝得少,被踢几脚就醒了过来,一看自己被绑了手脚躺在地上,顿时明白遇劫匪了。
    秋光受了惊吓,不禁大喊起来,刘治平狠踢秋光脑袋,边踢边骂:“喊,喊,喊,叫你喊,爷爷踢死你!”柳甲忙道:“好汉别踢我兄弟,钱全给你就是。”刘治平转身来到柳甲身边蹲下,冷笑道:“还是你识相,哪里还有钱,全交出来。”柳甲道:“我裤袋里有钥匙,你去马罗客栈地字甲号房间,抽屉里有金锭十两,银子几十两,银票数张,只求好汉高抬贵手,不要害我兄弟三人性命就行。”




    刘治平大喜,返回车里拿出一根钥匙问道:“可是这根钥匙?”柳甲道:“正是,但求好汉饶我兄弟性命。”刘治平将钥匙攥在手里道:“我马上去客栈,果真有钱,回头自然放了你们,要是你敢耍我,回来砸烂你脑袋,”刘治平狠狠警告柳甲。柳甲道:“好汉尽管去,如果我骗你,任由好汉千刀万剐。”
    刘治平与周颂丢下柳甲,驾车直奔马罗客栈,果然从地字甲号房间抽屉里翻到金锭十两,银子百余两,银票十余张,二人喜滋滋地溜出客栈。周颂道:“我们还要去放他们吗?”刘治平笑道:“你傻呀,等赶回去天都亮了,你想去找死?让他们自生自灭得了,但愿他们贵人天助,遇着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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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5-24 18:59:32  更:2022-08-06 11:5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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