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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90后新撰水浒传》——不定期更新[第10页] |
作者:一班团支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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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离开房间的康里定安听到兀颜延寿的叫声,心下一喜,忙转过身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将军,你终于醒了!”兀颜延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康里定安笑道:“莫急,莫慌,这是一个十分安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是舅舅用黑道法术辟开的地下空间。”又对耶律得重道:“你先去忙吧,我要单独和小将军谈谈。”耶律得重拱手告辞,屋子里只剩下康里定安、耶律答里孛和兀颜延寿三人,气氛突然静谧得可怖。兀颜延寿佯装不知发生了何事,问康里定安道:“舅舅是否已与圣上的军队汇合了?”康里定安听罢,先是小声笑了笑,接而仰天大笑,道:“舅舅倒是想和他们会合,前后夹攻女真的军队,只可惜,不知圣上是怎么带的兵,七十万大军,被区区十万人杀得片甲不留,我还怎么跟他会合?”兀颜延寿心头一惊,道:“七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康里定安点了点头,道:“你和你父亲都是智勇超群的猛将,只可惜良禽未能择木而栖,你父子二人没有遇到明主,才会遭此大败,声名扫地,尤其是颜统军,为了掩护圣上,险些丢了性命。”兀颜延寿沉默半刻,道:“舅舅,晚辈以为,纵然圣上打了败仗,有损大辽声誉,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不等兀颜延寿说完,康里定安便道:“那七十万的士兵就该白白送死吗?吃了一场败仗不打紧,拆散几十万的家庭难道不打紧吗!”说罢,康里定安长吁一息,道:“眼下战事吃紧,依老夫看,绝对不是换掉一个曹明济、一个楚明玉所能解决的,大辽国该易主了!”兀颜延寿道:“舅舅,万万不可做弑主窜逆的阴损之事!”康里定安道:“舅舅怎么会做赵匡胤老儿做下的那种不过脑子的事呢,舅舅永远是绿叶,当不得红花,只能给红花唱配角。你是颜统军唯一的儿子,我不瞒你,我要做的只是陈桥兵变,黄袍却不是加在我身,而是另有其人。此人你也认得,便是道宗之侄、皇叔耶律涅里。想当初,天祚帝登基,也是老夫一手策划的,只可惜耶律延禧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单凭幽西孛瑾那几个老家伙的一面之词,便软禁老夫十余载,不曾到霸州探望一次。而今吃了败仗,想起老夫,可老夫又不是他的棋子,怎会心甘情愿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夫韬光养晦十余年,研习黑道秘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东山再起,组建七十二魔兵,东灭女真,西倾西夏,南覆赵宋,纵是大罗金仙临凡,也决计奈不得我何!” 兀颜延寿沉吟片刻,道:“晚辈的命现在就攥在舅舅之手,不过如蚍蜉蝼蚁,舅舅只消轻轻一捏,我便粉身碎骨。孛儿不顾昔日感情,痛下杀手,虽然我不知就中原由,但已心如死灰。舅舅若是想杀我,只管杀便是,但若想借我性命逼迫家严就范,助舅舅篡权夺位,却是万万不能。”康里定安道:“不急,不急。你若是立刻答应我,我反而还会觉得你别有用心。我给你三日考虑的时间,三日之后,你若还不从,就别怪舅舅心黑手狠了。”说罢,康里定安倏地消失不见,徒留手持利刃、双目呆滞、神色黯然的答里孛与延寿共处一室。延寿忍着痛,欲起身靠近答里孛,不想答里孛凌空一脚将其踹翻,拔出宝剑直指延寿颈项,冷冰冰道:“若再靠近,格杀勿论。”延寿口中不住地念着“孛儿”,不觉泪目,瘫软在床,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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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七十二魔兵名单】 巴尔【持锤魔】 阿加雷斯【鳄骑魔】 瓦沙克【盲晓魔】 萨米基纳【通灵魔】 马尔巴士【真狮魔】 华利弗【骡狮魔】 阿蒙【鸦首魔】 巴巴托斯【灰蓬魔】 拜蒙【驼骑魔】 帕尔【蟾首魔】 古辛【善恶魔】 西迪【豹首魔】 布锐斯【叫子魔】 列拉金【持弓魔】 艾利欧格【枪旗魔】 桀派【赤甲魔】 布提斯【陋蛇魔】 巴钦【花骑魔】 塞列欧斯【桂冠魔】 布松【熊骑魔】 莫拉格斯【牛身魔】 因波斯【兔尾魔】 艾尼【蛇骑魔】 纳贝里士【黯鹤魔】 格剌西亚拉波斯【虐杀魔】 擘内【墓葬魔】 柏诺贝【辩怪魔】 贝列【赤骑魔】 亚斯塔禄【自由魔】 弗内乌斯【侃鱼魔】 佛拉士【隐身魔】 阿斯莫德【持龙魔】 嘉波【爱憎魔】 弗法【燃鹿魔】 马加锡亚【蛇尾魔】 斯托拉斯【巨鸦魔】 菲尼克斯【不死魔】 汉帕【哑鸽魔】 玛帕【悉敌魔】 拉默【夜鸦魔】 弗加洛【风海魔】 拜帕【人鱼魔】 斯伯纳克【苍骑魔】 沙克斯【水窃魔】 拜恩【破立魔】 毕弗隆斯【辩金魔】 化勒【独驼魔】 哈加提【酒金魔】 克罗赛尔【洞秘魔】 富卡斯【雪骑魔】 拜朗【三首魔】 安洛先【狮首魔】 凯姆【剑鹅魔】 毛莫【鹫骑魔】 欧洛巴士【驷驱魔】 吉蒙里【姑射魔】 欧塞【幻豹魔】 阿米【烈焰魔】 欧利昂【狮骑魔】 瓦布拉【翼狮魔】 赛共【翼牛魔】 瓦拉克【龙骑魔】 安朵斯【狼骑魔】 浩瑞士【堕豹魔】 安德雷安富【佛母魔】 锡蒙利【黯骑魔】 安度西亚【独角魔】 贝利亚尔【燃乘魔】 单卡拉比【星羽魔】 系尔【翼骑魔】 但他林【嬲嫐魔】 安杜马里【持蛇魔】 |
天祚帝吃了败仗,辽军伤亡惨重,士气大受折损。天祚帝仓皇逃回黄龙府后,昼夜恶寒失语,便溺失禁,似是过度惊吓所致,无论是御医还是萨满,只断为怔忪之症,需卧床静养,辅以安神汤剂。兀颜光身受重伤,虽未伤及五脏,然皮外伤数十处,仍需赋闲限动,以加速伤口愈合。 是夜,兀颜光因担心兀颜延寿的安危,夜不能寐。一阵阴风扫过,一具黑影自门前闪过。兀颜光久经沙场,听得风声,便知有刺客入侵,心下疑虑,悄然起身,徐徐拔出悬于床边之利剑,待黑影再度出现之时,猛地踹开房门,大喝一声:“何人擅闯统军府?”正欲挥剑砍去,见对方扯下遮面黑巾,竟是耶律答里孛,忙收剑回鞘,拱手道:“原来是天寿公主,方才多有冒犯。”答里孛面无表情,冷声道:“不妨事。”兀颜光问道:“公主前日被金狗捉去,如何逃出来了?我儿延寿现在何处?”答里孛道:“兀颜延寿在国舅那里。”兀颜光听罢,长吁一息,心下并无半分怀疑,道:“这便好,这便好,我儿安全了。”答里孛道:“兀颜延寿想见您,您同我走一遭。”兀颜光道:“好,烦请公主带路。”只见答里孛将一木块交给兀颜光,道:“左手握紧它,右手攥住我。”兀颜光照做,但见答里孛口念咒语,“嗖”地一声,二人便消失无踪。 |
须臾之间,二人抵达康里定安所开辟的地下空间。兀颜光见到卧在床榻之上、气若游丝的兀颜延寿,大叫一声“我儿”,俯下身子,将延寿搂于怀中,探查其呼吸和脉搏。见延寿呼吸尚匀,脉搏虽弱,仍十分规律,兀颜光方才松了一口气,对答里孛道:“公主,我儿伤得较重,能否让我将其带回统军府?”答里孛冷冷道:“不急,国舅要见你。”答里孛话音方落,之间康里定安自黑暗处徐徐走来,拱手道:“颜统军。”答里孛应声退下。 兀颜光行大礼道:“承蒙国舅搭救我儿,救命大恩,兀颜光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康里定安笑道:“颜统军言重了,圣上可好?”兀颜光太息一声,道:“护步达岗大败,圣上惊惧成疾,已有多日不曾上朝。”康里定安道:“我大辽七十万大军,被十万女真人打得丢盔弃甲,不能不说是天数。颜统军,老夫此番邀你前来,便是希望颜统军能助老夫一臂之力,咱们强强联手,重整士气,复兴大辽,待时机成熟,一举击败金狗,岂不快哉?”兀颜光听罢,觉察到一丝弦外之音,然又不敢确定,便道:“国舅的意思是?”康里定安大笑三声,道:“颜统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意,另立一位明君,做我大辽的国主,耶律延禧可以退位了。”兀颜光沉吟片刻,道:“今日兀颜光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见过国舅,更不知道国舅说了些什么。我儿伤重,此地不宜久留,末将这便带他回去,告辞。”说罢,抱起延寿,起身欲走。康里定安不紧不慢道:“颜统军请留步,我还有一事相告。”兀颜光哼了一声,道:“若仍是大逆不道之辞,还请国舅省些口舌吧。” 康里定安道:“实不相瞒,此次举义,得到了众多军官将领的支持,耶律五兄弟也都在这里,就连耶律延禧最宠爱的女儿天寿公主,也是我举义大军的一员。耶律延禧就算不吃这场败仗,也该退位让贤了,你看,这国家都让他搞成什么样子啦?”兀颜光道:“没有天祚帝,就没有我兀颜光今时今日。天寿公主也好,耶律兄弟也罢,别人反不反,我管不着,我兀颜光决计不能反。”康里定安道:“好啊,那你就带着延寿回去吧。”兀颜光方要离开,康里定安朗声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兀颜延寿已经服了我为他精心调制的夜砂……人若是服了夜砂,便见不得一点日光,只要一照到,立时皮肤溃烂,化为脓血而死。你若不放弃你的忠,你就要放弃你的种。你自己选吧!” |
兀颜光眉头紧锁,沉默半刻,将延寿放回床榻,锵地拔出长剑,倏地指向延寿,咬着牙道:“我儿,你怕不怕死?”兀颜光的这一举动,无疑让康里定安大吃一惊。兀颜延寿徐徐睁开双眼,见到颤抖的父亲,嘴角微微上扬,道:“爹,孩儿不怕死。”兀颜光道:“爹总是教育你,大丈夫为国捐躯,死亦光荣,为大辽战死沙场,是你的职责所在!”延寿道:“孩儿时刻不忘父亲的教导。”兀颜光道:“好,今日有卖国贼康里定安,以你的性命要挟我就范,同他一起造反,现在我要用手中长剑杀了你,毁掉他的筹码,你怕不怕?”兀颜延寿道:“爹,孩儿不怕,孩儿的命本就是爹给的,爹现在要拿去,孩儿绝无怨言。”兀颜光双眼噙着泪花,道:“好孩子,不愧是我兀颜光的儿子。”说罢,狠命刺向兀颜延寿。康里定安见状,正欲阻止,但见长剑嗤的一声,贯入距离延寿颈项不足一寸的墙壁。兀颜光紧闭双眼,流下男儿热泪,瘫软在地上,道:“可是……我若杀了你,怎能对得起你过世的娘。”兀颜延寿见状,亦心中酸楚,流下泪来。康里定安见事情已成了大半,忙搀起兀颜光道:“颜统军情深义重,老夫佩服之至。”兀颜光连太三声,幽幽道:“国舅,你要走的这条路,可是回不了头的。你真的要走吗?”康里定安道:“不但要走,而且要走得漂亮,为了我大辽国的百姓黎民,我康里定安一定要走到最后。”兀颜光道:“罢,罢,就上了你这条贼船。不过有一点你务必答应我,待事成之后,准许我与延寿辞官回乡,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不得来寻我父子。”康里定安道:“颜统军请放宽心,待事成之后,颜统军尽享荣华富贵,在哪里不是一样。” 就这样,康里定安终于将天祚帝手下最有实力的统军兀颜光拉至麾下。至此,一场腥风血雨的宫廷政变,即将在北陲拉开帷幕。 |
第二十六回 按下康里定安与兀颜父子、天寿公主、耶律五兄弟等人如何篡位夺权不表,且说那回乡探亲的武松,在路上行了几日,来到了阳谷县地面。阳谷县是距离清河县三十余里的小县城,到了阳谷县,就意味着离家不远了。当日晌午时分,武松走得肚中饥渴,见前面有一个酒店,门前竖着一面招旗,上书“三碗不过冈”五个大字。 武松进入酒店,找个靠窗的位置坐定,把哨棒倚在窗边,望着窗外叫道:“小二,筛几碗酒来!”店小二闻声赶来,将三只碗、一双筷、一碟清炒黄豆芽放在武松面前,又筛了满满一碗酒来。武松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叫道:“这酒劲儿真大!小二,再来盘下酒的荤菜。”店小二道:“荤菜只有熟牛肉。”武松道:“甚好,吃牛肉壮力,给我切三斤来。”店小二吩咐厨子将三斤熟牛肉切成厚片,在大盘子里摆成三个同心圆,放在武松面前,又将武松的酒碗填满酒。武松大口啖着牛肉,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果真是饿得坏了,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感慨道:“好酒,好酒,再来一碗!”店小二又满上一碗,一来二去,武松恰好吃了三碗酒。见店小二远远站在一旁,不再主动舔酒,武松用砂锅大的拳头敲着桌子道:“我说小二,怎么不来舔酒啊?”店小二赔笑道:“客官,要肉有的是,要酒可没得了。”武松道:“咋着,不肯卖酒与我吃,是怕我吃不起吗?”遂掏出宋江赠的一锭雪花大银,猛地掷在桌上,将那木桌掷出一个坑洞来。 店小二正了正被吓歪的帽子,搓着手笑道:“客官,您进店的时候,可否看见我门前招旗上写的字?”武松道:“看见了,三碗不过冈,不是你家店名吗?”店小二道:“说是店名也无可厚非,敢问客官,您可知这店名其中的内涵?”武松道:“你且说说,有什么内涵?”店小二道:“俺家的酒唤作‘出门倒’,虽是村酒,却比老酒更有滋味。但凡来我店中的客人,最多吃三碗便会醉倒,过不得前面的景阳冈去,因此唤做‘三碗不过冈’。”武松笑道:“原来是这回事,却才我已吃了三碗,怎生没醉呢?”店小二道:“我这酒后劲大,再等会儿您便倒了。”武松道:“胡说八道,你看我像要醉的模样吗?再筛三碗来给我吃!”店小二见武松全然不动,望向柜台打算盘算账的老板,见老板点了点头,便又筛了三碗酒给武松。武松复连饮三碗,抬手将酒碗摔得稀碎,叫道:“真他娘的好酒!小二,你只顾筛酒来,再给我切二斤熟牛肉,俺这里有的是银子。”酒店老板嘟哝道:“你有的是银子,我可没那么多碗让你砸。客官,我丑话说在前面,万一您喝出毛病来,小店概不负责,也没钱带您瞧病。”武松怒道:“这鸟老板好生小气,你这碗是唐朝的还是隋朝的,有何赔不得处?我武二便是喝出毛病,也不干你事。”老板无奈,对店小二道:“好好好,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上什么。” 店小二一连又筛了三碗酒,又切了二斤熟牛肉。其实武松喝过九碗酒的时候,已然觉得周身燥热、口唇发干、天灵泛青、气血上涌了,然这“出门倒”实在是香,比柴大官人庄上的酒还要香,武松便也顾不得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症状,只顾要吃,将怀里的银子尽数掏出,对老板叫道:“来来来,你且看我这些银子,够还你酒肉钱和碗钱吗?”老板看了道:“足够,还能给你找点零。”武松道:“不要你找零,只管给我舔酒便是。”老板道:“似你这彪形大汉,若是醉倒在我店里,我可扶不起来你。”武松答道:“要你扶的,不算好汉。休要絮叨,当心老爷性发,打得你房倒屋塌!”酒家见状,对店小二道:“这厮已然醉了,就依他的,他要吃多少,你就给他筛多少。”店小二便再筛了六碗酒,切了一斤熟牛肉,给武松吃了。 |
前前后后,武松共吃了十五碗“出门倒”,吃了六斤牛肉。待武松干掉最后一碗酒后,已是满颊红赤,额头紫青,眼神游离。武松抄起哨棒,倏地立起身子,对老板和店小二道:“怎么样,我醉了吗?”店小二忙道:“没醉,没醉,客官您是千杯不醉、万盅不到,便是那杜康在世,也得让您三分。”老板道:“似客官这等海量,不去某个陪酒的差事做做,倒真是屈才了。”武松冷笑道:“老爷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你竟教我陪鱼肉百姓的狗官应酬吃酒,是不是活腻了!”当下夺门而出,朝着门前挂招旗的木杆猛地一踹,但听得受力处“咔嚓”一响,旗杆应声折断。 武松笑道:“什么‘三碗不过冈’,放他娘的狗屁!”提起哨棒欲走,老板忙赶出来叫道:“客官哪里去?”武松道:“叫我做什么,想讨打吗?”老板叫道:“纵是你要打我,我也得让你看看这官府的榜文。”武松问道:“什么榜文?”老板道:“如今前面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老虎,专在黑天出来伤人,已经吃了二三十个汉子。官府如今已发动全县的猎户捉拿老虎,你看这榜文上白纸黑字写的:‘可教往来客人,结伙成队,于巳、午、未三个时辰过冈,其余寅、卯、申、酉、戌、亥六个时辰,不许过冈。更兼单身客人,务要等伴结伙而过。’现在天色已晚,我担心你枉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先在我家歇了,等明日慢慢凑上二三十人,一齐过景阳冈。”武松听罢,笑道:“店家,我武二是清河县人氏,这条景阳冈,我少说也走过一二十趟,几时见过老虎?你休说这般鸟话来吓我,便是有老虎,我也不怕!”老板道:“我是好心提醒你,你若不信,回来看这官府发的榜文。”武松涨着红脸道:“好个老东西,你莫不是想半夜三更谋我财、害我命,才编出个老虎吃人的瞎话骗我,让我留宿在你家里!”老板道:“我是一片好心,反倒成了被狗咬的吕洞宾!罢了罢了,你若不信,请自便吧!”遂摇了摇头,瞥了眼断折的旗杆,兀自进店去了。 |
这武松提了哨棒,大步流星,径自上得景阳冈来。约行了四五里路,武松来到冈子下,见到一株被刮去了皮的参天大树,露着白森森的骨头,上面写着两行字: 近因景阳冈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伙成队过冈,勿请自误。 武松看罢,打了一个饱嗝,抬起右手,抚了抚被刮去树皮的部位,笑道:“每每过冈,这位树兄都是我的路标。如今树兄被伤成这般,八成是那店家作祟,教胆小的过冈客人都到他家里住,好多黑几两银子。可惜,这鬼把戏对我清河武二郎却不管用,因为这世上就没有我武二郎怕的东西!”遂横拖着哨棒,上得冈子来。那时已有申牌时分,用现在的计时单位,大致是傍晚五时。武松晃了晃荡地行了半里多路,来到一破败的山神庙前,见庙门上贴着一张盖了官印的榜文,上面写道: 阳谷县示:为景阳冈上,新有一只大虫,伤害人命。现今杖限各乡里正并猎户人等行捕,未获。如有过往客商人等,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冈;其余时分及单身客人,不许过冈,恐被伤害性命。各宜知悉。 武松读罢榜文,心下一惊,忙用手涂抹那盖印之处,见指头染红,方知盖的是真官印,读的是真榜文,景阳冈里真的有老虎,正欲转身回那酒店去,心下寻思道:“我若就这么回去,还不被他二人笑掉槽牙?天下没有我武二郎怕的东西,俺今天就要到冈子里看看,那吃人的老虎生着几对眼睛、几只爪子!” 随着“出门倒”的后劲越来越大,武松的步履也愈发蹒跚,步速愈发缓慢。武二郎焦热难耐,遂脱了毡帽,袒开上衣,踉踉跄跄,一头扎入乱树林中,见一块光秃秃的大青石,便将哨棒倚在一边,放躺在青石之上。石头是热的不良导体,纵是被艳阳高照了数个时辰,青石的表面依然凉爽宜人,中和了武松体内的酒燥之气,武松竟舒服得打起鼾来,口中喃喃道:“哪有什么老虎,骗得老子好苦。”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徐徐西垂,苍穹渐渐染皂,树林里也变得分外幽静,静得教人压抑。一阵狂风袭来,嗷呜作响,武松被这野兽怒吼一般的风声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觉头晕脑胀,腹中翻涌,遂坐起身来醒神,忽听得背后林中沙沙作响,声音愈来愈近,频率愈来愈高,只见一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正是那结果了二三十条性命的吊睛白额老虎。而这树林之所以变得如此静谧,正是因为那吊睛白额老虎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才教那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狍皆敛迹。 武松见那老虎,“啊呀”一声,整个人从青石上弹了下来,忙抄起身旁的哨棒,闪在青石后边,顿觉喉咙一紧,似是有东西要呕出来。那只老虎载渴载饥,似多日没有进食一般,把两只前爪在地上略按一按,倏地凌空一扑,朝着武松猛地劈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老虎扑来,吃力一闪,闪在老虎身后。那老虎不慌不忙,将前爪搭在地上,把腰胯一拧,倏地转过身,向武松掀去。武松不想这庞然大物竟如此灵活,不及躲闪,被老虎前爪只一掀,整个人飞将出去,重重地摔出十米开外,将那不及消化的肉糜并着色媒人,一股脑地吐将出来,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大半——头也不沉了,胃也不痛了,脸也不红了。老虎乘胜追击,咆哮一声,似那晴天霹雳一般,将那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神智已然清醒,体力也恢复了大半,较为轻松地躲过了虎尾的剪击。 |
如同咏春拳摊、膀、伏三板斧,老虎吃人,也是扑、掀、剪三板斧,而咏春拳三招千变万化,老虎三招却只能机械地重复使用,用现在的话讲,便是一直按套路出牌。老虎的第一轮扑、掀、剪尤为关键,一般说来,老虎只消一轮便可拿下对方,但若第一轮三招尽数落空之时,老虎自身的士气便会消弭大半。那吊睛白额猛虎第一轮只打中武松一招,士气骤减,遂怒吼一声,又使了一轮扑、掀、剪,再次被武松尽数躲开。武松掌握了老虎的套路,心中也便不再恐惧如初,待瞅准时机,拾起脱手的哨棒,双手抡起,对准老虎的白额,尽平生之气力,自半空劈将下来——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武松双手一麻,哨棒应声折断,老虎安然无恙。原来武松打得急了,一棒嗨在了枯树枝上。看官可否想起一个脑筋急转弯:一个醉汉喝醉酒之后,拿起一块大石头朝着电视机砸去,只听“咔嚓”一声,电视一点没坏,为什么?不是因为电视质量好,是因为没砸着。 那老虎气急败坏,怒吼壮威。武松握紧手中只剩一半的哨棒,与老虎复周旋了几个回合,趁老虎恰好将两只前爪搭在自己面前之际,一个后空翻骑到老虎身上,左手死死攥住老虎头顶的花皮,猛地向下按去,右手抄起半截哨棒,将那断折的一头狠命刺入老虎的右眼。老虎吃痛,急要挣扎,怎奈武松如使了千斤坠一般,半点也不肯放松。武松本欲拔出半截哨棒,无奈哨棒插入角度偏颇,贯入眼眶过深,索性放弃了拔棒,凭着自己砂锅大的拳头,朝着老虎的面门只顾猛揍,拳拳入肉,招招飙血。那老虎求生欲望极强,将身底刨出一个土坑,看官也许觉得老虎这样做,是不是和一些犬类一样,为自己挖墓穴,实际并非如此,单纯是瞎了双眼的老虎乱抓乱刨的结果。武松将老虎头死死按进黄泥坑里,左手依旧死死揪住顶花皮,右手尽平生之力,打了六七十拳,打得那老虎七窍流血,堆作一摊,好似一只虎皮袋子。就这样,景阳冈上那只葬送二三十条性命的猛虎,被武松一顿饭的功夫,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
武松放了手,只怕那老虎不死,从老虎身上跳将下来,先寻来另一节断折的哨棒,再狠命将老虎眼中的这节哨棒拔将出来,如擂战鼓一般,照着老虎劈头盖脸一顿乱擂,打得那老虎脑浆四溅,肉末横飞。武松再三确认老虎已死,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坐到青石上歇了半刻,忽而寻思道:“不成,如今天色已黑,那官府的告示上只说有老虎,却没说有几只老虎,倘若那老虎的姘头找我寻仇,我却如何斗得过?还是速速离开冈子为好。”遂欲拿起毡帽,发觉整个臂膀抖个不停,身体有被掏空之感,忙穿整衣裳,颤巍巍地下了冈子。 武松方走了不到半里路,只见枯草丛中又钻出两只“老虎”来。武松道:“他娘的,老子这下玩完了!”却见那两只老虎在黑影中直立起来。武松定睛看去,竟是一高一矮两个猎户,均穿着虎皮缝做的衣裳,手里各拿一条五股钢叉。两猎户见到武松,大吃一惊,那矮猎户问道:“你是人是鬼?”武松道:“你们是人,我便是人;你们是鬼,我便是鬼。”高猎户道:“想来是人,大晚上的,你来这里做什么?”武松反问道:“那你们上冈来做什么?”矮猎户道:“我们二人是本县的猎户,如今景阳冈上有一只极大的老虎,夜夜出来伤人,像我们这种专业打猎的,也折了七八个人,莫说那过往的客人,更是被这**吃了不少呐!本县知县杖限各乡的里正和我们这些猎户捕捉,可那孽畜势大难近,就算我们人多势众,哪个敢当那出头鸟,和老虎拼命呢?我们因为这个**,已经挨了不少限棒,如今我们十几个猎户打算用药箭远距离射它,今夜正值我们两个蹲点,林子里还有十几个猎户埋伏着,等我二人施放箭的暗号,不想你一个活人大步流星地下冈子来,着实吓了我二人一跳。哎,你从冈子过来,可曾见到老虎吗?”武松道:“方才我在冈子乱树林里撞见了那**,被我一顿乱拳打死了。” |
两个猎户听得呆了,矮猎户道:“你不是在说梦话吧?”武松道:“你若不信,看我身上的血迹便是。”高猎户咽了口唾沫,道:“你是怎么把它打死的?”武松将打老虎的过程复述了一遍,两个猎户听了,又惊又喜,忙叫那十来个埋伏的猎户出来。只见这十来个猎户,都拿着钢叉、踏弩、刀枪,迅速聚拢至武松和两个猎户身边。矮猎户把武松打杀老虎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与众猎户,众猎户都不肯信。武松道:“你们若不信,随我去看老虎尸体便是。”猎户夜间狩猎,均随身携带火刀、火石,十几个猎户燃起六七支火把,跟着武松上得冈子,见那老虎血肉模糊地堆在青石旁,皆额手称庆,先教腿长跑得快的高猎户去报知里正,六七个猎户合力将老虎尸体绑缚了,抬下冈子去。待下了景阳冈,早有七八十人抬着露天轿子哄将过来,将武松请上轿子,前面抬着老虎,后面抬着武松,径投张秋乡一里正家去。 北宋初年,阳谷县下辖十个乡,到了宋徽宗时期,已经整合压减成三个乡,每乡有数位里正。迎接武松的这位里正,便是阳谷县张秋乡最富有的里正,姓云名理守,颇有些家财。众猎户抬着武松和老虎来到里正庄前,只见云理守和众庄客、村民均在庄前迎接,更有张秋乡几家大户听得风声,赶来云理守庄上道贺。云理守将武松迎进庄内,坐了上座,问武松道:“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武松道:“小人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因自沧州回乡探亲,昨个在冈子那边酒店吃得醉了,上了冈子,不想正撞见这白额**。”遂又把那打虎的经过细说了一遍。云理守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清河武松武二郎,真乃英雄好汉也!”云理守早在闻讯之时,便命人连夜安排下一桌美酒佳肴,怎奈武松困倦万分,执意先睡,云理守便对庄客道:“你们好生伺候打虎英雄歇息,我天明还有聚会,你们卯牌时分便要出发,尽早赶到县衙,报知县老爷武松打虎之事,莫要等我回来再动身。” |
天明时分,武松起来洗漱完毕,云理守已出门会友,留众庄客及乡里大户在厅前伺候。武松穿了衣裳,来到厅前与众人相见。一大户主动向武松敬酒,道:“俺们阳谷县因为这个**,不知丢了多少人的性命,连累猎户吃了好几顿限棒。今日幸得壮士来到,除了这个大害,不但我张秋乡百姓有福,连客人商贾也通行无阻了!”武松谢道:“非武二之能,乃各位乡亲祖宗阴德的庇佑。”将那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就这样,武松与庄客、大户、乡邻们觥筹交错了一上午,酒足饭饱、杯盘狼藉后,庄客们抬出大虫,大户们捧来缎匹花红,挂在武松身上,与武松一同出了庄门。云理守派去送信的庄客一早到了阳谷县县衙,禀明知县相公,知县忙差人来接武松,此番土兵们已到庄前,抬着一顶乘凉轿,将武松请上轿,把那老虎扛在前面,武松坐轿跟在后面,直奔阳谷县衙而去。 前文提到,那花子虚、李瓶儿夫妇因受王庆和龚家兄弟的连累,前往山东投奔一位复姓西门的官人,也就是那臭名昭著的风流/浪/荡/子西门庆。政和六年,西门庆年方三九,其父西门达原是川蜀、湖广两地的贩药商,在阳谷县开了一个大大的生药铺,家境殷实,奴仆众多,骡马成群。西门达夫妇去世得早,在世时对西门庆这个独子百般爱惜,任其所为,导致西门庆终日不读诗书、寻花问柳、浪/荡/闲游,拜了几个闯江湖的师父,学了几招花拳绣腿,会下几局棋,能赌几把钱,但更多的是啃老,花着父辈攒下的银子,败着祖宗留下的家业。西门庆家中有一位正室,名唤吴月娘,乃是金剑先生李集之父吴老爷子的长女,吴星娘的长姐,秉性贤良。有三位侧室,一位花/名李娇儿,从事特/殊/服/务/行业,被西门庆逛勾/栏/院时相中,赎/身作了二房,有两个侄女,大的名叫李桂卿,已出道数年,小的名叫李桂姐,年方二八,刚刚出道,未曾有客人梳/拢;一位花/名卓丢儿,同样出身娼/妓,西门庆为其赎/身,娶作三房,充斥着一股病态美;一位名叫孙雪娥,虽然出身良善,厨艺又好,却最不得西门庆疼爱,是西门庆的第四房妾。 在宋朝那个官商勾结严重的社会,西门庆十分看重官商关系,所谓人脉便是钱脉和权脉,西门庆不但仗着与阳谷县县令、东平府太守关系暧/昧,在阳谷县一带称王称霸、作威作福,便是那京城内院的蔡京和高俅,也都受过西门庆的好处。因花子虚的伯父花太监在宫中当差,花太监又是太监中的红人,西门庆便十分欢喜地收留了花子虚和李瓶儿,与正室吴月娘打了招呼后,便将自家庄院西侧的一幢独楼让给花子虚夫妇,中间用砖墙隔开,上面砌上瓦砾,如同北京三环的隔断间一般。花子虚感恩戴德,认义西门庆做了大哥,李瓶儿自然就成了西门庆的弟妹。是日,那云理守云里正撇下打虎英雄,所赴的正是西门庆和花子虚做东的约,因为就算是阳谷县的县令,也不敢因故爽西门庆的约,更何况只是一个里正。 且说西门庆庄上,已然到了许多客人,都是西门庆的一班酒肉朋友,其中与西门庆关系最好的两个,一个叫应伯爵,绰号“应花子”,是阳谷县拉/皮/条能力仅次于紫石街茶坊店王婆子的第二好手;一个叫谢希大,字“子纯”,是个靠给大户人家跑腿谋生的人。此外,还有五条汉子,乃是祝实念、孙天化、吴典恩、常峙节、白赉光,都是些游手好闲之辈。只见一眉清目秀、伶俐乖觉的少年自门外跑进来报信道:“爹,云叔来了。”这小厮虽管西门庆叫爹,但年龄却对不上,原来他本是西门庆家的小厮,因办事得力、八面玲珑,西门庆将其收为义子,取名玳安。西门庆道:“快请进来。”只见云理守跟着玳安走进院内,拱手道:“西门大哥,好久不见!”西门庆道:“来得如此慢,专等你了。”云理守道:“非小弟愆期,只因家里来了一位打虎英雄,故而稍有耽搁。”西门庆道:“打虎英雄?莫不是打景阳冈上的老虎吗?”云理守道:“正是景阳冈上的老虎。” 西门庆听罢,刚送入口中的酒险些喷了出来,忙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云理守道:“小弟怎敢哄西门大哥。”西门庆道:“世上竟有如此怪力之人,若能招来为我看家护院,可谓妙极。”云理守道:“看这时辰,这打虎英雄应该到阳谷县衙去邀功领赏了,知县老爷说不定还会赏他个小官做做。”西门庆道:“呔,做官有什么意思,哪比得上我兄弟几个逍遥快活?赶明儿我到县衙走一遭,把这人要来就是了。”应伯爵道:“打死一只老虎算什么本事,咱们的西门大官人可是夜/御/百/女/枪/不/倒,菊/花/百/战/色/仍/红,这不比打死老虎厉害得多嘛!”众人哄堂大笑,西门庆笑道:“听见了吗?都跟我应老弟学着点,要捡哥哥爱听的说!”遂站起身来,把酒临风,吟诗一首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听得众人连连叫好。西门庆趁着酒兴,提议道:“我们兄弟几个,莫不如今日就在我这院内,磕头结拜,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觉得如何?”众人听了,自然满口答应,因为西门庆的福如东海之水,当了拜把子兄弟便可天天沾光;而自家少不了会遇个麻烦、吃场官司,又会得到西门庆的仗义相助,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哪个不想做?谢希大端出西门庆祭祖的香炉,西门庆教孙雪娥点燃三炷香,胡乱摆个供桌,添些酒菜,这十人便拜起天地来,按年龄排了顺序:老大西门庆,老二应伯爵,老三谢希大,老四祝实念,老五孙天化,老六吴典恩,老七云理守,老八花子虚,老九常峙节,老幺白赉光。这便是著名的“西门庆热结十兄弟”。 |
再说那阳谷县人民,听说有个壮士打死了景阳冈上的老虎,都欢呼起来,一时间万人空巷,全都跑到大街两旁去迎那打虎英雄凯旋而归。武松在轿上朝着远处望去,只见大街上摩肩接踵,闹闹嚷嚷,屯街塞巷,有的是来看打虎英雄长什么样的,有的是看那老虎长什么样的,更有那媒婆子、撮合山是来给武松相对象的。武松轿椅所到之处,可谓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有的朝着武松挥手致意,有的则大叫“打虎英雄”,还有往武松轿子上塞一篮水果、塞一筐鸡蛋的。有个卖炊饼的小侏儒,还想往武松咯吱窝里塞俩炊饼,但是海拔不够,只能作罢。武松见阳谷县百姓如此热情好客,因簇拥者太多,不便下轿行礼,便在轿上遥相还礼。 待行至一家门口,武松见到门首立着一位妇人,也不吵嚷,也不拥挤,只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武松是个粗莽汉子,生平只好酒肉枪棒,从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就连动心的感觉也从未曾有。然而当武松上下打量这女子之时,见她衣着朴素,稍施粉黛,眼角美人一点痣,青丝丛中半盏花,溢散着袅袅幽香,似那百合仙子下凡尘,教武松心头立时生出一种妖精打架的感觉——这是武松活了二十五岁,唯一一次在人群中想多看一个女人一眼。然而队伍还是要继续前进,这百合一般的女子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轿上的武松,微醺着双眼,回忆着女人的绝代容颜。这也是武松六十年人生中的第一次动心,第二次动心便是对都监张蒙方家中的婢女秦玉兰,容后再叙。 |
武松一行人到了县衙门口,知县李达天已在厅上等候。武松下了轿,扛着老虎,来到厅前,将老虎放在甬道上。李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又见了这般大的白额老虎尸身,暗自自忖道:“若非这般雄壮,怎能打死这只猛虎!”便唤武松上得厅来,问武松道:“敢问这位打虎的壮士,可否给本知县讲讲,你是怎样打杀的这只老虎?”武松又将打虎的经过细说了一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淡化了用哨棒戳瞎老虎的过程,着重强调凭着一双砂锅大的拳头肉搏的过程,听得厅上厅下众多官差衙役百姓都惊呆了。李知县当厅赐了武松几杯酒,命人捧出县内大户共同凑出来的一千贯赏钱,呈与武松。武松回禀道:“小人仰仗知县相公的福荫,侥幸打死了这只老虎,不敢受此大赏。小人闻听,各乡猎户因这个**受了不少责罚,不如相公就把这一千贯钱分给众猎户吧。”李知县抚须一笑,道:“这一千贯钱已经是壮士的了,壮士想要给谁分、怎么分,都由壮士做主。”武松谢过李知县,当场将这赏钱分给厅下众猎户。李达天见武松忠厚仁德,有心要抬举他,便对武松道:“壮士,听闻你原是清河县人氏,至今仍有亲人在清河县居住。清河县与我这阳谷县可谓县搭县,近在咫尺,本官想破次例,留你在本县做个都头,一则不耽误你回家探亲,二则踏上仕途之路,为我阳谷县百姓出力谋福,不知壮士意下如何?”武松听罢,扑通一声跪地叩首,拜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愿效犬马之劳。”这回武松答应得倒是很快,这李达天在武松眼里也不是贪赃枉法的狗官了,变成了恩相,岂不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翌年武松吃了官司,便是这李达天收受了西门庆的贿赂,狠狠参了武松一本,将其发配至孟州城,这也是后话。待武松下得厅来,众大户都来与武松作贺道喜,武松今天去张大户家吃酒,明天去李大户家吃酒,连吃了三五日酒。而最大的西门大户,武松是一直没见到,因为西门庆最近一直泡在一个叫张惜春的粉头家中,寻欢作乐呢。 武松在阳谷县当了都头后,每日除了画卯之外,无甚大事,只是在街上闲玩。因为他这个都头本身就是凭空生出来的,比如郓城县只有两个都头,一个步兵都头插翅虎雷横,一个马兵都头美髯公朱仝,用现在的话说,都头编制就是两个人,除非“空降”一个来。那么阳谷县也是一个小县城,肯定用不了那么多的都头,更何况武松以前没什么当官的经历,也就是没有当公务员的经历,所以有什么大活儿,县令肯定也不是第一个考虑他,除非有用到其特长的地方。 这一日,武松又在街上闲逛,忽然听见背后一熟悉的声音响起:“武都头,你今日发迹了,如何不来看看我?”武松转过身来,吃了一惊,倒头便拜。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松一母同胞的哥哥武植,因为排行老大,阳谷县和清河县都称他为武大郎,或者直呼大郎。其实除了武植被称呼为大郎之外,还有很多人也被称呼为大郎,比如史进史大郎,还有那个臭名昭著的西门庆西门大郎,但是现在人一提起“大郎”这个词儿,首先想到的就是武植了。这武植全然不似武松那般高大威猛,又矮又挫,又脏又丑,性格懦弱,蚊虫不欺,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三寸丁谷树皮”。其实这也不能怨武大郎自己,肯定是武大郎母亲怀他的时候,接触了什么放射性的物质——别说古代没有放射性的物质,只是人们还没有发现并定性罢了。结果,放射出了这么一个先天性无能的侏儒。 武松拜罢,问道:“许久未见哥哥,哥哥怎么在这里?”武大道:“二哥,你离开这么久,一封书信都不曾寄予我,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哥哥?”武松道:“小弟怎敢忘记哥哥,只是就算小弟寄了书信,哥哥现日搬到此处,亦收不到小弟的家书。”武大道:“当初你在清河县吃醉了酒,将人打伤,你前脚走了一了百了,留的我自己和人家打官司,我这张嘴哪里说得过人家?一天到晚就往县衙里面跑,没有一天让我清静一会儿的。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近来给你找了个嫂子,你嫂子长得漂亮,清河县那些流氓混子时常来搅扰,我就索性和你嫂子搬到阳谷县来,租个房子住。你说你要是早点回来,谁还敢来放个屁?”武大郎嘴里的嫂子,不是别人,正是我国出轨之先驱、杀夫之鼻祖——金、瓶、梅中的潘金莲。 |
兄弟俩转了几道弯,来到一间茶坊隔壁,武大高声道:“大嫂开门。”少顷,一头上无甚发饰、身着缟素长裙的女人将门打开,低头问道:“大哥,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武大笑道:“你小叔子回来了,便是那景阳冈的打虎英雄武松!”女人先是一惊,而后徐徐抬起头,见是武松,心头又是一惊,道:“快……快请进,奴家这厢有礼了。”武松见到潘金莲,心中也是一惊,寻思道:“这不是当天游街时遇见的那位……姑娘,原来竟是自己的大嫂。”遂纳头便拜。潘金莲忙扶起武松,道:“叔叔,折煞奴家了。奴家那日听得隔壁茶坊王干娘说,有个打虎的好汉,迎到县里来,要奴家一同去看看。那日奴家站得远了,只依稀见到叔叔的模样,今日细细端详,真是个凛凛威风的汉子。”遂对武大道:“大哥,你快去买些酒菜回来,我陪叔叔聊聊天。”武大应道:“好好好,我这便去,你好好陪着我兄弟。”便出门了。 潘金莲将武松带上二楼,不住地端详着武松,满眼笑意。武松则觉得自己一直被这女人的视线所包笼着,稍有些不自在,但因是自家婶婶,便也不觉得有甚异样。不过,自古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难免有肌肤之亲。武松是孤男,潘金莲虽为人妻,可是与武大并无夫妻之实,所以也算是半个寡女,二人停了半晌,谁都没有开口。按理说,小叔子是客,做嫂嫂的应该主动嘘寒问暖一下,但潘金莲只顾上下打量着武松,一言不发。武松只得自己找个话题,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看到窗前的台子上有一瓶百合花,便问道:“嫂嫂喜欢百合?”潘金莲回过神,对曰:“百合是奴家最喜欢的花,只可惜这株只有一个花蕾,若能开出一双,奴家便可折下一朵,饰在头上,总比寻常兰芷强上许多。”武松又问:“嫂嫂没有发簪?”对曰:“唯一的一支簪子,典当了与你哥哥租房子使。”武松听罢,暗自思量道:“这女人虽有倾国之貌,比柴大官人庄上的女人还有多几分姿色,却是个踏实过活的人,甚是难得。”遂道:“武二现在县衙做个都头,颇有得几两银子。以后哥哥嫂子的生计家用,交给武二打理便是。”金莲道:“如此,真是你哥哥前世修来的福荫。叔叔且稍座,奴家马上回来。”遂独自一人走下楼去。 |
武松自床边坐定,长吁了一口气。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与潘金莲独处的每分每秒,令武松觉得心中结了疙瘩,咽口紧了绳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便是昔日景阳冈的老虎,亦未让武松有如此寒意。其实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潘金莲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得让人窒息,让人无法拒绝。少焉,潘金莲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洗脚水,缓步走上楼来,道:“叔叔一路风尘,待奴家伺候叔叔洗脚。”武松见状,“啊”地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道:“不劳嫂嫂,武二自行打理。”不想金莲却双手搭在武松的双肩上,只轻轻一按,武松便觉受到了千斤之力,“腾”地坐在了床上,脑门上沁出了点点汗珠。潘金莲只是微笑着,蹲下身子,将白皙修长的手伸向武松的双脚,武松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金莲见状,问道:“叔叔怎的?”武松望着金莲半遮于腾腾热气之后的容颜,亦真亦幻,心头难以言喻的不安之感又起,便道:“嫂嫂,武二还是自己来吧。”遂脱下鞋袜,开始自己洗脚。 潘金莲拿着擦脚的毛巾,站起身,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武松,武松亦察觉到金莲的盯眝,闷不做声,专注洗脚。金莲暗想道:“这武松和那腌臜货是嫡亲一母兄弟,却生得这般高大,连双脚都是那般撩人。我若是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便是没晦气也能招来晦气。若是能景阳冈的的老虎都能打死,必然有好力气,貌似未曾婚娶,待我试他一试。”遂问道:“叔叔来此十数日了,不知在何处安歇?”武松对曰:“胡乱在县衙里休息。”金莲道:“叔叔既然已知道亲哥哥就在这里,再去住衙门,便不大合适了。”武松道:“我自己一个人,容易料理,早晚还有土兵伺候。”金莲道:“那些腌臜土兵怎能照顾好叔叔,今晚你便搬来,与我们同住,奴家亲自安排酒菜给叔叔吃,自家做的饭总比外面的饭干净许多。”武松赧颜道:“深谢嫂嫂,武二……”金莲打断道:“莫不是别处养着个婶婶?”武二忙道:“不不不,嫂嫂误会了,武二还不曾婚娶。”金莲听罢,喜上眉梢,问道:“叔叔青春多少?”对曰:“武二二十五岁。”金莲道:“叔叔却还比奴家大三岁呢。叔叔今番从何处来?”对曰:“武二自沧州来,只道哥哥在清河县住,没想到搬到阳谷县来了。”金莲道:“唉,自从嫁得你哥哥,只因你哥哥太善良,奴家时常被人欺负,他又不知替奴家出气,只会忍气吞声,终于我俩商议着搬到这里。若你哥哥有你这般雄壮,谁还敢欺负奴家。”武松道:“哥哥是个老实本分人,不像我是个急躁性子。若是换做我,隔三差五在外面惹事,嫂嫂还不整日忧心。” |
潘金莲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得买酒菜归来的武大在一楼喊道:“大嫂,我回来了,你且下楼帮我安排!”金莲听罢,无奈道:“你看你哥哥,好不晓事,让我撇了你独自一人在楼上呆着。”武松道:“嫂嫂请自便,武二不妨事。”金莲遂起身至楼梯口,唤武大道:“你去请隔壁王干娘来帮忙,我这里陪着叔叔呢。”武大自去隔壁茶坊请了王婆来。说起这个王婆,可是撮合西门庆与潘金莲、毒死武大郎的始作俑者。王婆子表面上是开茶坊的,其实是到处给人说媒的,不过她这个“媒”含义甚广,不但包含正常的男女婚配的说媒、做媒,也包括给鳏夫、寡妇甚至人夫、人妻撮合约炮的**,更包括给死人配阴婚的阴媒;拐卖小孩的牙婆、帮忙接生的产婆、红白喜事的喜丧婆,王婆子都能干,但接生、哭丧什么的都是半吊子,最在行的还是拉皮条。由此,王婆看起来是个热心肠的婆子,实则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现年五十多岁奔六十岁去的王婆子,大半辈子一共嫁了四个男人,这四个男人都是一个顶一个过去的,说好听了叫适者生存、优胜劣汰、新陈代谢。第四个丈夫后来病死,这王婆子便再也没找到愿意跟他过日子的人,因为首先王婆子已经年老珠黄,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风韵,再者她和第四任丈夫有个孩子,名唤王潮,是个不孝子,整日的不着调,王婆子也管不了。后来,王潮偷偷跑出去闯荡,留了一封基本全是错别字的家书,大意是以后再也不回阳谷县来了,所以王婆子自己也不知道这儿子是否还活着,人在哪里,她自己也不想念。 |
阳谷县的人,但凡比王婆子矮一辈的,基本都像潘金莲和武大郎一样,称呼她为“王干娘”,连比王婆小四十岁的卖时鲜果蔬的乔郓哥也这么称呼她,可见这个“干娘”并非“干妈”的意思。《都城纪胜》记载,古时好多开茶坊的,其实都是暗圝门圝子、娼圝家圝寮,许多人表面上去喝茶,给的钱都不是喝茶钱,而是拜托王婆给拉个皮圝条、介绍对象、帮忙接生等等事务的钱,所以这茶相当于是干搭给他们的,而大多数做这事的都是中年妇女,所以“干搭茶的老娘”,合在一起就是“干娘”了。看官们都知道,这“干”字是个多音字,也可以读去声,就变成了动词,“干活”的意思,所以“干娘”二字可能给读白了,北宋时也许读“淦娘”,即“干活的老娘”。这种商业模式,直到今天还在大街小巷里存在着,比如表面上看起来是足疗店,实际上是大圝保圝健;表面上看起来是普通人家,实际上住着的都是“楼圝凤”;表面上是卖水卖饮料的,实际上是卖圝身的,一瓶农夫山泉可能是一次小圝保圝健,一瓶王老吉可能就是一次大圝保圝健,一罐魔爪可能就得包圝夜了。阳谷县的人都知道,这王婆子的茶坊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但是谁都是心里清楚,嘴上不说,因为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王婆子相当于无后,需要棺材本;阳谷县里的泼皮赖汉、鳏夫寡妇,也有发泄马斯洛需求层次论最底层的生圝理圝需圝求。 |
但凡做买卖就有淡季和旺季,干茶坊也是如此。所以王婆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趁着武大郎上街卖炊饼不在家时,主动到武大郎家去,和潘金莲寒暄一阵,偶尔讲一些低级趣味的笑话,有点类似现代人平时讲的什么“采蘑菇的小姑娘”。潘金莲是过来人,曾经被那孙家爷俩调教,基本没有什么听不懂的词汇和暗语,不过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且潘金莲有心从良,对这些污言秽语还是比较排斥的。每逢潘金莲听不下去了,便会红着脸道:“干娘休再说则个。”王婆便会拍着金莲道:“大娘子,休要跟老身假装正经哟。” 话说武大从对面请了王婆子过来,帮忙做了菜。王婆子干活也是麻利,尤其是给打虎英雄做饭,更是干劲儿十足。待桌上布满了酒菜,王婆子知趣道:“今日你们兄弟二人难得相聚,一起吃顿饭,老身就不在这儿打扰了,等有机会老身再请武都头喝茶。”武松和武大拜谢王婆,王婆还了礼,从前门回茶坊去了。武大叫潘金莲做了主位——这样安排并没问题,长嫂如母——叫武松对着潘金莲坐,自己打横坐着,负责给金莲和武松添酒。潘金莲是大户人家侍女出身,自然有些酒量,且会察言观色,遂拿起酒杯道:“无甚款待,叔叔休怪,奴家敬叔叔一杯。”武松忙举起酒杯,杯口低于金莲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道:“嫂嫂休这样说,嫂嫂如此热情,武二感谢还来不及。”遂一饮而尽。潘金莲见武松仍有些拘谨,遂夹起一块连刀肉,道:“叔叔怎么只顾喝酒,肉都不吃一块?这连心肉好吃的紧。”遂将那连刀肉夹到武松的饭碗中。明明是连刀肉,可潘金莲为何说成连心肉?究竟是口误还是有意为之,武松不清楚,武大郎更听不出来。连心,这在言语上已经有一些挑逗的意味了。武松将连刀肉送入嘴中,刻意纠正道:“嫂嫂夹的这块连刀肉,当真好吃。”金莲却不理会武松的纠正,只顾深情地望着武松。武松用余光瞥见,感到有些不自在,便低下头来,不去看潘金莲的脸。 酒过三巡,潘金莲旧话重提,道:“大哥,我们莫不如让叔叔搬来家里住。若是叔叔不搬来,我们两口子吃别人笑话是小,就怕别人说大哥与叔叔两个无甚情意。”武大听罢大喜,道:“还是大嫂想得周全,二哥,今日正好我不做生意,趁早给你打扫一间房出来,你今晚就搬过来住,省得外人乱嚼舌根,也给我争口气。”武松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只得道:“既然哥哥嫂嫂不嫌,武二便将行李取来,今晚就在哥哥这里住下。不过,等会儿吃完饭后,我得回一趟衙门,一则去取行李,二则我还需和知县大人报备一声。”金莲道:“这个自然,不过叔叔得到县老爷准许后,可一定要回来,奴家就在这酒桌上等叔叔。”如此一来,武松便跳进了潘金莲挖的这个还不算深的小土坑里面去了。 武松别了哥嫂,回到县衙,正赶上知县在厅上坐衙,便上前禀告道:“知县大人,武松有位亲哥哥,原本住在清河县,如今搬至本县,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想在家里安歇,与兄嫂同住,早晚在衙门听候使唤。只因武松不敢擅自作主,特来禀告大人,望大人恩准。”李知县道:“这是孝悌之事,我还能阻拦你吗?只要你不怕每日来回折腾,不耽误工作就行了。”武松谢过李知县,收拾了行李铺盖,找个土兵帮忙挑回家——这人要是有了点出息,有东西都不愿意自己拿着,就好比某些男明星,无论到哪里去拍戏,笨重的行李都要让女经纪人拿;好比某些教授,无论到哪里去讲课,随身的提包都得让学生提。武松既然连老虎都能打死,还能拿不动那点行李?只因人的本性如此。在回家的路上,武松为了答谢叔嫂相留之恩,特地给兄嫂二人买了两匹缎子做衣裳,又因见金莲头上无甚首饰,且不知金莲将簪子当到哪家当铺,无法赎回,只得在小贩处挑了一支自认为还可以的簪子,欲送与金莲。 |
但凡做买卖就有淡季和旺季,干茶坊也是如此。所以王婆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趁着武大郎上街卖炊饼不在家时,主动到武大郎家去,和潘金莲寒暄一阵,偶尔讲一些低级趣味的笑话,有点类似现代人平时讲的什么“采蘑菇的小姑娘”。潘金莲是过来人,曾经被那孙家爷俩调教,基本没有什么听不懂的词汇和暗语,不过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且潘金莲有心从良,对这些污言秽语还是比较排斥的。每逢潘金莲听不下去了,便会红着脸道:“干娘休再说则个。”王婆便会拍着金莲道:“大娘子,休要跟老身假装正经哟。” 话说武大从对面请了王婆子过来,帮忙做了菜。王婆子干活也是麻利,尤其是给打虎英雄做饭,更是干劲儿十足。待桌上布满了酒菜,王婆子知趣道:“今日你们兄弟二人难得相聚,一起吃顿饭,老身就不在这儿打扰了,等有机会老身再请武都头喝茶。”武松和武大拜谢王婆,王婆还了礼,从前门回茶坊去了。武大叫潘金莲做了主位——这样安排并没问题,长嫂如母——叫武松对着潘金莲坐,自己打横坐着,负责给金莲和武松添酒。潘金莲是大户人家侍女出身,自然有些酒量,且会察言观色,遂拿起酒杯道:“无甚款待,叔叔休怪,奴家敬叔叔一杯。”武松忙举起酒杯,杯口低于金莲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道:“嫂嫂休这样说,嫂嫂如此热情,武二感谢还来不及。”遂一饮而尽。潘金莲见武松仍有些拘谨,遂夹起一块连刀肉,道:“叔叔怎么只顾喝酒,肉都不吃一块?这连心肉好吃的紧。”遂将那连刀肉夹到武松的饭碗中。明明是连刀肉,可潘金莲为何说成连心肉?究竟是口误还是有意为之,武松不清楚,武大郎更听不出来。连心,这在言语上已经有一些挑逗的意味了。武松将连刀肉送入嘴中,刻意纠正道:“嫂嫂夹的这块连刀肉,当真好吃。”金莲却不理会武松的纠正,只顾深情地望着武松。武松用余光瞥见,感到有些不自在,便低下头来,不去看潘金莲的脸。 酒过三巡,潘金莲旧话重提,道:“大哥,我们莫不如让叔叔搬来家里住。若是叔叔不搬来,我们两口子吃别人笑话是小,就怕别人说大哥与叔叔两个无甚情意。”武大听罢大喜,道:“还是大嫂想得周全,二哥,今日正好我不做生意,趁早给你打扫一间房出来,你今晚就搬过来住,省得外人乱嚼舌根,也给我争口气。”武松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只得道:“既然哥哥嫂嫂不嫌,武二便将行李取来,今晚就在哥哥这里住下。不过,等会儿吃完饭后,我得回一趟衙门,一则去取行李,二则我还需和知县大人报备一声。”金莲道:“这个自然,不过叔叔得到县老爷准许后,可一定要回来,奴家就在这酒桌上等叔叔。”如此一来,武松便跳进了潘金莲挖的这个还不算深的小土坑里面去了。 武松别了哥嫂,回到县衙,正赶上知县在厅上坐衙,便上前禀告道:“知县大人,武松有位亲哥哥,原本住在清河县,如今搬至本县,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想在家里安歇,与兄嫂同住,早晚在衙门听候使唤。只因武松不敢擅自作主,特来禀告大人,望大人恩准。”李知县道:“这是孝悌之事,我还能阻拦你吗?只要你不怕每日来回折腾,不耽误工作就行了。”武松谢过李知县,收拾了行李铺盖,找个土兵帮忙挑回家——这人要是有了点出息,有东西都不愿意自己拿着,就好比某些男明星,无论到哪里去拍戏,笨重的行李都要让女经纪人拿;好比某些教授,无论到哪里去讲课,随身的提包都得让学生提。武松既然连老虎都能打死,还能拿不动那点行李?只因人的本性如此。在回家的路上,武松为了答谢叔嫂相留之恩,特地给兄嫂二人买了两匹缎子做衣裳,又因见金莲头上无甚首饰,且不知金莲将簪子当到哪家当铺,无法赎回,只得在小贩处挑了一支自认为还可以的簪子,欲送与金莲。 |
大家过年好! 傍晚,武松与担行李的土兵回到武大家中。武松赏了土兵二两碎银,吩咐土兵自行回到衙门,敲门道:“哥哥嫂嫂,武二回来了。”那金莲在二楼听闻武松归来,好像半夜里拾得金元宝一般欢喜,却尽可能表现得矜持,“噔噔噔”快步下楼,开门将武松迎了进来。武松将两匹绸缎放在桌子上,道:“武二来哥哥家住,必少不了麻烦哥哥嫂嫂照顾每日起居,特买来这两匹布,孝敬哥哥嫂嫂,权当武二的一片孝心。”武大见了,忙道:“我这兄弟,把官场上那一套拿来用在亲哥嫂身上了!何必破这个费!”金莲却道:“既是叔叔一片好意,我们权且收下。若是再三推脱,倒显得我们矫情。”遂拿起那绣着金莲花的绸缎,捧在手心,反复摩挲着,笑道:“叔叔倒是会讨女人欢心,料子和样式都是极好的。”武松道:“武二一介山野莽夫,哪里懂得女人家的心思,只是碰巧嫂嫂喜欢罢了。”遂将怀中的金簪取出,赠与金莲道:“这枚金簪,送与嫂嫂。” 潘金莲见这金簪,喜不自胜,寻思道:“我还未说什么挑逗的言辞,这武松已然对我动了心思。我且沉住气,到了三更天再试他一试。”遂欢喜着接过金簪,道:“叔叔还说不懂女人家的心思,奴家最缺的,便是这头顶的物什了。”武大见了,笑道:“你嫂嫂当年为了租这房子,愣是把最心爱的头饰给当了,如今倒让二哥破费,帮我了了这个遗憾。”当晚,兄嫂又准备了一桌的佳肴美味,三人足足对饮了两个时辰。其间,潘金莲向武松讲述了自己嫁给武大的前因后果,武大则细细讲了搬来阳谷县的经过,以及周遭邻居的情况。 是夜,共枕一床的武大和金莲背对着背就寝,武大喝得稍醉,半睡半醒着道:“我有这样貌美的贤妻,这样勇猛的弟弟,叔嫂的关系还如此融洽,我武植这辈子无甚所求了!”金莲则有些微醺,泛红的脸颊显得沉寂。见武大起了鼾声,金莲悄悄起身,披上衣服,轻声走下楼,来到武松所宿的小屋前,听见了武松的鼾声,微微一笑,寻思道:“待我拿着炭火盆进去,他若是醒了,我便说是为了怕他冻着,特来送炭火盆;他若是未醒,我便凑近了看看他。”时值初冬,阳谷县的夜晚要比午间凉上许多。金莲右手提着炭火盆,左手撩开门帘,见武松敞着胸膛含税,脸上不免泛起红晕,寻思道:“好个轻浮的叔叔,在嫂嫂面前竟然坦着胸,我若是不趁机摸他一把,岂不是赔了。”遂将炭火盆放在床尾,踱至床头,徐徐俯下身子,望着武松的脸,用手轻轻抚摸着武松的胸膛。 这武松的警觉性很强,在潘金莲的手触摸到武松胸肌的一刹那,武松倏地坐起身,喝道:“谁!”生生将潘金莲吓得向后一个趔趄,屁股着地,口中“啊”地一声。武松见是金莲,问道:“嫂嫂,你这是?”金莲掩着胸口道:“奴家因怕叔叔半夜觉得寒冷,特地将炭火盆送来,叔叔真是吓煞奴家了!”武松听罢,忙赔礼道:“如此,实在是武二的不是,嫂嫂受惊了。”遂起身欲扶起金莲,金莲见武松过来搀自己,故意使了个趔趄,“哎哟”了一声,一头栽在武松的怀里——武松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吓了一跳,半晌动弹不得;金莲则听到了武松扑通扑通的心跳,将右手伏在武松的心间,悄声道:“叔叔缘何心跳得厉害?”武松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轻轻将金莲推开、搀起,道:“武二没事,嫂嫂且回房休息吧。”金莲见好便收,行至屋门口,回首笑道:“谢谢叔叔的金簪,奴家好生喜欢。”遂掀开门帘,上了楼去。 清晨,潘金莲早早便起来,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叫武松起来洗漱。武松洗漱罢了,带着斗笠,披上巾帻,出门去县衙画卯。临行前,金莲嘱咐道:“叔叔画了卯,便早些回来吃饭,休要到别出去吃。”武松道:“忙完便回。”便径自去了衙门,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里。潘金莲洗净双手,修整指甲,穿得整整齐齐,安排下饭食。武松归来,三个吃完了午饭,金莲端上一杯热茶给武松,武松接过茶盏,道:“嫂嫂照顾得如此周到,武二寝食难安,不如我从县衙里拨一个土兵来伺候吧。”金莲连声叫道:“叔叔怎么这般见外?我是服侍自家的骨肉,又不是服侍别人。就算拨一个土兵来伺候,这厮不干不净的,脏了锅灶。奴家打心眼里看不得这种人。”潘金莲说这话,不见得是真的瞧不起当土兵的,或许只是不希望闲杂人等来家中干预自己心中的小算盘、小计划罢了。武松听罢,只得道:“若如此,只得有劳嫂嫂了。”自此,武松便只在武大家中住,每日都能给武大些碎银子,以补贴家用,武大起初客气客气,后来只要武松给,武大就收着。这样一来,武松有点变相住客栈的意味,再加上潘金莲每日不经意的撩拨,又有点变相逛窑子的意味。当然,武松这样不解风情的人,就算是倒贴钱让他逛窑子,他也不能去逛。在不解女人风情这一点上,武大郎和武二郎出奇的相似。 不过武松给武大这些钱,也不单是补贴家用。有时候拿回来的银子不止补贴家用的时候,武松便会叫武大买一些瓜果茶叶,请邻居们吃水果喝茶。众邻居为了给武松面子,但凡武松请客,都来赏光,绝大多数邻居也都找机会回请武大,或者多照顾照顾武大的生意,这就不在话下了。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看看已是十二月天气,连日朔风四起,四下里乌云密布,乌泱泱的下起雪来。这天,大雪积了半尺有余,武松清早去县衙画卯,直到日中未归。现代的初中、高中一到大雪天就组织学生扫雪,不知道武松是不是组织土兵们扫衙门内外的雪,才忙活到很晚回家。潘金莲将武大赶出家门做买卖后,又到隔壁请了王婆子帮忙料理了一桌酒菜,去武松房里烧了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眼下时机成熟了,我今日着实撩逗撩逗他,他既对我有意,今日我不信他不动情。”遂独自一人冷清清立在帘子下等着,只见武松踏着乱琼碎玉归来。潘金莲揭起帘子,陪着笑脸迎接道:“冷煞叔叔了。”武松道:“感谢嫂嫂挂念。”遂入得门来,把斗笠摘下,挂在壁上,解了腰带,脱了身上的鹦哥绿纻丝内袄,入屋里搭了。 武松问道:“哥哥还没回来?”潘金莲道:“今日外面下着鹅毛似也大雪,想必人们都懒得出门,炊饼或许没有平时卖得快吧。”武松上了楼,金莲从厨房端上来盛热水的盆子,穿了用武松给的料子做的碧绿金花衣裳,在暗淡的房屋中闪出明亮的光泽。金莲道:“叔叔且上桌吃酒吧。”武松道:“武二还是等哥哥回来吧。”金莲道:“这样冷的天,不赶紧暖暖身子,怕是会着凉的。”武松听罢,只得脱下鞋袜洗了脚,坐在杯盘整齐的桌前。纸糊的窗子被飞雪映得透亮,街上的车马叫卖之声若有若无。武松稍稍感到不自在,心中预感着可能会发生什么,只见金莲烫了酒,端将过来,道:“奴家和叔叔自饮三杯。”武松接过酒盏,一饮而尽,金莲婉然笑着,纤细的手指拈住酒杯,白皙的喉咙上下一动,也将那酒一口干了。 |
好基情 |
武松有意避开金莲的目光,转向那窗边的百合花蕾,见那花苞微微地绽开了。在淡黄绿色的花萼之间,渗出了血一样的深红色,鲜艳欲滴。武松仿佛看到了燃烧着的火焰。在这大雪纷飞的腊月,百合花秘密地觉醒,一旦绽放,会比其他鲜花绽放得更艳、更毒。潘金莲见武松眼神游离,遂将手指越过桌面伸了过去,挑逗般的眼神凝视着武松,指尖向武松握着酒杯的粗壮的手臂靠近。而武松虽发觉异样,却觉得周身似被蛛丝缠住一般,僵硬无比,动弹不得,又见到金莲酥胸微露、云鬓半垂、一脸笑意,自己不由得立刻跳起来,冲出屋去——可惜他做不到。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在武松的眼里,眼前的这个称呼自己为叔叔的亲嫂子,不知比那景阳冈的大虫厉害多少。金莲道:“我听得一个闲汉说,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卖唱的,不知道是真的吗?”武松颤着音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不是这样的人。”金莲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遂将手指缓缓靠上武松的手,指间慢慢地划过,从手臂到手肘,来回摩挲。金莲春心哄动,哪里按捺得住,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奴家便知道,自己要和你发生点什么,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吧?否则,何必送我这支信物?”金莲口中的信物,便是武松送与她的金簪。武松满额汗珠,低头不语,已有七八分的不自在。金莲又道:“叔叔怎么额上尽是汗珠,想是热了,待奴家为叔叔宽衣。”遂要褪去武松上衣,武松蓦地攥住金莲的手腕,却只使出两三分的力道,道:“嫂嫂,武二不是那种人。”遂轻轻将金莲推开。金莲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颤栗神情,加速了呼吸,二人均缄默不语,短暂的须臾竟似过了一个世纪。金莲复斟满两酒杯,一手拿着一盏,轻倚在武松身边,柔声道:“即便如此,奴家亦对叔叔有情意。叔叔若是也对奴家有情义,便和我吃个交杯,以表心意。”遂将酒杯递给武松。 望着金莲朱红色的嘴唇,宛如绽放的百合花深红的花心,武松“嗖”地站起身,像要甩开什么似的,将金莲推搡至一边,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推开家门,连衣服斗笠都没带,径自跑了出去。靠着墙壁的金莲似被朔风冻住一般,望着远去的武松,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破碎之音,竟是自己将盛着百合的花瓶碰碎了。失魂的金莲被这碎裂声唤醒,捡起了那初绽的百合,将那柔软的花儿捧在胸前,道:“武松,即便如此,你还是会回来的。” 武松离开后,武大郎直到二更天还没有归来,家中炭火燃尽,灯芯也烧得短了。潘金莲凝视着初绽的百合,面无表情,只是目不交睫、双唇紧闭,寻思道:“武松,你让这朵百合开了花,又为何不让它继续绽放,反而悴了它。”这时,武大挟着寒风归来,唤道:“大嫂,睡了吗?”金莲下楼来开门,武大四下望了望,问道:“大嫂,我兄弟去哪儿了?你为何脸色如此憔悴?”金莲道:“我没事,只是武二那厮吃醉了酒,把话语来难为我,我气他不过,将他赶了出去,至今未归。”武大道:“我这兄弟虽好吃酒,但绝不至于对大嫂不敬,这其中必有原因,或许是今日吃了县太爷的气了。待明日我且寻他回来,省得吃邻居的笑话。”金莲一听这话,生怕自己调戏武松的事情败露,忙道:“纵是你去寻他,那厮愧于见你,也不肯跟你回来。从今日起,我不允你再将他带回家来。若是你非要接他回来,那便一纸休书休了我。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武大听了这话,哪里敢再开口,遂洗洗睡了。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潘金莲起床烧汤和面,听得门外有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叩门声,心下寻思:“莫不是武松回来了?”遂将门闩撤去,开得门来,见是两个土兵,各挑一根扁担,心下纳闷,问道:“二位军爷何事?”土兵道:“我们奉武都头之命,前来收拾都头的行李,从今天开始,都头便搬去衙门住,不在这里住了。”武大听见,起身下得楼来,连鞋袜都未来得及穿,忙问土兵道:“这是为何?为何要搬到衙门住呢?”土兵道:“就中情由,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奉命行事。”武大听了,转头望向金莲。金莲则瞟了武大一眼,对二土兵道:“武都头嘴上说要孝顺兄嫂,如今大子儿不见一个,看这架势,似要与我夫妻二人分道扬镳。这样也好,有道是‘花木瓜,空好看’,我们这样的穷亲戚,也高攀不起都头这么大的官,你们只管搬吧。大哥,让他们进来,仔细咱的家什儿,别让两个小毛贼给顺走了。”说罢,金莲撇下土兵,径自去灶前和面。武大见金莲如此脑忿,也只得依金莲的意思,教两个土兵进屋搬东西。不消半刻,行李收拾利落,武大目送土兵担着武松的行李离去,心中忒不是滋味。 武松搬至县衙的这段时日,武大仍旧每天早出晚归买炊饼,金莲白日站在二楼窗前,沿着紫石街眺望县衙,似盼着武松能出现在街上;望得累了,金莲便倚身在床前摆着百合花瓶的木桌上,时而打个小盹儿,时而望着百合那血红的花蕊出神,时而喃喃自语些什么。到了晚上,金莲执意不肯与武大同床,教武大睡在武松住过的那张床,自己则辗转反侧,到了四更天也难以入眠。是夜,金莲胸中燃起无名欲火,本想唤武大回房,但一想到武大那又短又细的软玩意,兴致立时没了大半,遂起身来到梳妆台前,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锦盒,从中取出武松赠予她的那根金簪。那金簪渗着丝丝凉意,金莲回到床上,将被子蒙住整个身子,亵衣亵裤脱得一干二净,光溜溜似泥鳅一般,仿佛置身于一个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的隐秘空间。金莲伸出舌头,从金簪的簪头舐至簪挺,用唾液将那金簪生生包了一层浆。紧接着,金莲将簪头整个含入口中,将口内抽成一个真空,口腔内壁紧紧裹住金簪头,舌尖则在簪头上游走,誓要扫荡上面每一道纹路——这金簪的簪头酷似鸾鸟,并非坠着金花银叶的步摇簪,故而金莲能将其含入口中。 |
金莲吞吐了数次,似意识模糊般,猛地向下一低头,那簪头一股脑地贯入金莲的咽喉。金莲因接踵而至的反胃感而清醒,不觉这猛地一深入,反而让自己的下面久旱逢甘霖了。金莲恋上了这种感觉,因为这会给她带来难以名状的快感。金簪经过唾液和喉液的润滑,好似那浑然天成的情趣玩物,金莲将金簪朝着仙人洞贯入,那金簪似孙悟空钻到罗刹女腹中一般,“滋溜”一下便窜了进去。此时此刻,在金莲的脑海中,这根金簪早已不是金簪,而是武松那驴大的话儿。金莲顿觉周身的经脉似通了电一般,右手操弄着簪头的深浅,左手则死死地抓住左边的酥胸,用食指和无名指缝夹拧那隆起的花苞,额头死死顶住床头,不住地喘着粗气——头脑中的臆淫,下半身的欢愉,加之闷热的窒息感,令潘金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除了武松之外任何人不能带来的“蓬莱海潮”。只听得“唰”的一声,金莲将床单染湿了大半,周身不住地战栗。她气若游丝,仿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前之景乃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而这风花雪月的背后,武松那高大英猛的雄姿,再次出现在金莲的眼前。金莲自己也不知道,此时口中喃喃的词语,究竟是“舒服”,还是“叔叔”。 |
话分两头,且说武松在县衙一连住了十数日,一次家也没回,连紫石街都很少去。有一首歌唱得好:“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老和尚悄悄告徒弟: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小和尚吓得赶紧跑:师傅呀,坏坏坏,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与景阳冈那只吊睛白额老虎相比,在武松的心中,潘金莲这只“母老虎”可要厉害得多。化学上讲,防止可燃物燃烧的方式之一,就是将可燃物隔绝空气;武松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要把自己这坨可燃物隔绝潘金莲这片空气,以防止二者发生剧烈的氧化反应。就这样,武松在赋闲了十余天后,知县李达天终于给武松派了一趟活:出差送钱。 是日,李知县唤得武松前来,对武松道:“本知县自打到阳谷县来,已有两年半的光景。我为官清廉,你是知道的,手里没什么积蓄,不过咱们县的护官符最近要过寿,咱们县要是不表示表示,恐怕以后就得丢了这张符。好在,我拉到了赞助,得了黄金五千两,白银一万两。”武松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大人所说的护官符,武松不明白。”李达天笑了笑,拍了拍武松的肩膀,道:“有朝一日,当你做到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懂了。这年头,在东京没个人,你能混得下去吗?”武松道:“东京离此地百里之遥,天高皇帝远,如何管得了我们?”李达天嗤鼻道:“武松,你要知道,官高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在朝中为官?我所说的护官符,就是本县在京城有关系的人,我们一要讨好这个人,二要走好这层关系,否则就会一步一个坎,莫说你区区一个都头,就是我李达天,也顶不住人家放的一个屁。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派你去替我走这趟关系。” 武松拱手道:“多谢大人指点,大人对武松恩重如山,武松定当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李达天道:“哎,这就对了,孺子可教。你且听好,咱们阳谷县的护官符,便是咱们阳谷县最有势力的西门家,也就是我常常提起的西门大官人。你当初刚来阳谷县做都头之时,西门大官人得知你的本事,要我将你送到他府上,给他看门。我这么爱才的人,怎舍得你大材小用,去给人家当门丁呢!所以我顶着天大的压力,赔礼、陪酒、赔钱,又给人家物色了个好的,才把你给留下来。当然了,这也是我一己私欲,所以我从来没和你提起过,怕你有心理负担。这位西门大官人有个养女,其实也没比西门大官人小多少,人称西门大姐,嫁给了当今天子身边的红人杨戬杨太傅的亲家陈洪陈少保的小儿子陈经济。你想,西门家和陈家是亲家,和杨家是不是也沾亲带故?”武松道:“曾听人提起这位杨太傅,可他不是宦官出身,何来子嗣?”李达天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帮宦官高升以后,都会过继自己叔伯兄弟的子嗣延续香火。你再想,如果有一天,出于某种原因,我得罪了西门大官人,结果他让女婿陈经济到京城他父亲那里告我一状,我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武松道:“小人明白了,此次过寿的,想是西门大官人的亲家陈少保。”李达天道:“正是陈少保。如果我们不送点礼,陈少保就会挑理;他若一挑理,就会把账都算在我头上,到时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这礼我必须得送,而且这趟差事必须得办好,不得有半点差池,所以我就想到你了。你办事,我放心。”武松拱手道:“大人如此信任武松,武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达天道:“甚好,既如此,你且回去收拾则个,回趟家和兄嫂道个别,若能明日启程,那是再好不过。”当下赏了武松三杯酒,并允诺事成之后重赏武松。 |
武松离开县衙,带了些银两,带了两个土兵,到得紫石街来,买了两瓶酒、一条鱼、一大块五花肉,并着水果坚果,硬着头皮,径投武大家去。到了武大家门口,武松知道只有潘金莲一人在家,也不叩门,教二土兵先回衙门,自己在门口蹲坐,等候武大回来。潘金莲在二楼窗子处早就见到了武松,也知道他要到家里来,却不知为何不敲门,心道:“这厮莫不是想我了,回来却又不敲门。”经过上次的事,金莲也不好意思主动开门去迎武松,只得在二楼候着,不住地抠着水葱般的指甲,心急如焚。到得傍晚,武大卖完炊饼回家,见武松在门口蹲坐,忙迎了上来,邀武松进屋,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武大这一回来,倒是给武松壮了不少胆子,似比那打虎的哨棒还有几分分量。 金莲早已重施粉黛,再整云鬓,换上那身金莲花衣裳,下得楼来迎接武松,拜道:“不知奴家如何得罪了叔叔,竟十数日不曾上门,教奴家心中惴惴不安。每每教你哥哥去寻你,他总说寻不到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瓜果酒肉。”遂接过武松手中的酒菜,下意识地用指甲轻划过武松的手。武松浑身打个寒颤,道:“武二此番前来,是有事要向哥哥嫂嫂禀告。”隆冬时节,在一楼吃饭不免寒冷,武大和金莲在二楼布置下酒菜,请武松到楼上一叙。武松先敬了武大一杯酒,后敬了金莲一杯酒,复将酒杯斟满端起,对兄嫂道:“哥哥嫂嫂在上,今日武二蒙知县大人青眼,差我到东京汴梁公干,按大人之意,明日便要启程,少则四五十日,多则二月便回。有句话,武二要叮嘱哥哥,你向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时,恐有人来欺辱你。从明日起,你只卖平时一半数量的炊饼,甚至不卖也可,我让手下定期给你们送钱来,每日晚些出门,早些归来,早下帘子早关门,省得惹旁人口舌是非。大哥若是依我,就喝了这杯酒。” 武大接过酒盏,笑道:“兄弟,如今你我二人重逢,日子自是好过了许多,哥哥嫂嫂也不必起早贪黑,如从前那般辛苦了。只是哥哥我闲不住,而且好多邻里街坊都喜欢吃哥哥做的炊饼,若是突然不出去卖了,才会招惹四邻的口舌是非。你说的卖一半和迟出早归,这个我依得。”遂满饮杯中酒。武二又斟满一杯酒,对金莲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武二多言。我哥哥为人质朴,全凭嫂嫂做主照看他。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嫂嫂篱笆围得紧,自然连狗都跑不进来,哥哥也就少了诸多烦恼。” 金莲听了这话,心知武松是在旁敲侧击自己,武大郎糊涂听不懂这话,她潘金莲心里可是明镜一般,遂接过酒盏道:“叔叔且宽心,我虽拳头上立不住人,胳膊上走不得马,却比那戴头巾的男子汉差不了几分。自打我嫁给你哥哥,就连蝼蚁也进不得屋里来,莫说是什么猫儿狗儿。”武松笑道:“嫂嫂只要心口相应,那便最好,武二记下嫂嫂说的话了。既如此,长嫂如母,还请嫂嫂满饮此杯。”金莲夺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将酒盏碰在桌上,心中已有愠气,道:“你晓得长嫂如母便好。当初我嫁给武大,不曾听说有你这号兄弟,你虽聪明伶俐,但你自小无父无母,我做嫂子的就是你的母亲,还望你言语客气些,莫要含沙射影敲打我。你们且吃着,我不舒服,先回屋了。”遂进得屋去,不再出来。 武大见金莲反应过激,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武松则对武大道:“哥哥宽心,嫂嫂可能一直对武二搬到县衙一事有成见,故而训了我几句,咱们接着吃酒。”待三更鼓响,桌上已是杯盘狼藉。武松道:“哥哥,我该回去了,咱们就此别过,我嘱咐你的话,你休要忘了。”武大含泪道:“兄弟一路平安,早些回来,你我再把酒言欢。”门外骤雪未歇,武大目送武松离开,泪珠偷垂,暗自思量道:“不知为何,这次与我兄弟离别,竟让我胸如刀绞,如此放心不下。兄弟啊,你可千万当心,别出什么事才好啊!”待回到屋内,武大再次吃了金莲的闭门羹,只得回到楼下,将炭火烧得更旺些,和衣而睡。 |
自从武松离开阳谷县,到京城送寿礼走关系,武大郎心中依着兄弟的叮嘱,每日只做平日一半量的炊饼出去卖,天不黑便回家。到家后,武大郎将前后门都栓好,到二楼将支起的窗帘子放下,若非有蜡烛和炭火的光亮,屋内便笼罩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潘金莲见了,忍不住斥责道:“我倒不见哪个爷们天不黑就收工回家,关了丧门。别人不知,还以为我家里养着小鬼,教四邻如何看我们。”武大只顾傻笑,道:“他们说他们的,我听我兄弟的。大嫂,我兄弟说的可是金玉良言,我听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金莲道:“你是兄,他是弟,我不图你做什么出人头地的大事,但你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却听你兄弟调遣吗?”武大摇了摇手,不再言语,任凭潘金莲抱怨,晏出早归雷打不动。金莲无奈,只得慢慢习惯武大那被武松重调的生物钟,日子久了,就算武大还未归,金莲看天快黑了,便主动到二楼放下帘子,栓好后门,只给武大留个前门。武大见了,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暗自称快。 是日晚,冬已将残,乍暖还寒,武大做完生意,与卖生鲜水果的乔郓哥多聊了几句。潘金莲在家中习惯性地上了二楼,准备将帘子放下,不想手一滑,没能拿住支杆,那杆子自二楼嗖地跃下,只听得“啪哒”一声,紧接着一声“哎哟我去”响起。潘金莲忙探出头去,只见一衣着阔绰的大官人双手捂着脑袋,背后跟着两个二流子模样的男人,知道自己惹了祸,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位被砸的大官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文提到热结十兄弟的西门庆西门大官人,后面这两个跟班便是结义兄弟应伯爵和谢希大。西门庆眉头一蹙,正要发飙,抬头一看,见潘金莲美靥如花,娉婷婀娜,怒气一溜烟地钻到暹罗国去了,立时一脸堆笑。金莲叉着双手,深鞠一躬,道个万福:“奴家一时失手,官人莫怪。”应伯爵见了潘金莲,也是哈喇子直流,高声道:“哟,这是谁家小娘子啊!”不想被西门庆照着屁股猛踢一脚,道:“休得无礼。”转而对潘金莲道:“不妨事,不妨事,是小人冲撞了娘子,罪过,罪过。”接而深深鞠了一躬还礼。金莲一时赧颜,忙将帘子放下,这边西门庆、应伯爵和谢希大三人则直勾勾地盯着那扇窗子出神,半天不挪步子,却也不见金莲出门来取杆子。 |
应伯爵对西门庆道:“大哥,您看咱们是接着在这儿候着,还是到勾栏院去?”西门庆仍望得出神,道:“勾栏院算什么,今日我方知道,这紫石街才是人间仙境。”谢希大道:“我说大哥,这小娘子是咱们仨一块儿见到的,按说我和应二哥不该与大哥抢。”西门庆一摆手,道:“我明白你小子的意思,今晚梳拢李桂姐的美差,就便宜你们两个了。她家还有一个李桂卿,是李桂姐的长姐,够你们玩一阵子了。”应伯爵和谢希大听了,乐得直冒鼻涕泡,连连作揖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打发走了应伯爵和谢希大,西门庆又在武大家门口盘桓了几圈,径自来到王婆茶坊坐了。方才发生的一幕幕,早就被王婆子尽收眼底,见西门庆来喝茶,心下早已明了这位大官人想要干什么,遂笑着道:“哟,大官人来啦,里间坐。”西门庆心思都在潘金莲身上,随便找个地方坐了,问王婆子道:“干娘,我且问你,你家隔壁那位小娘子,是谁的媳妇?”王婆子一听,哈哈一笑,道:“那位小娘子来头不小,她可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闺女。”西门庆眉头一锁,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王婆道:“哎呀,大官人不可能没见过她家爷们,便是那每天在街上卖熟食的。”西门庆盘算道:“卖熟食的我都认识,卖枣糕的徐三,卖麻花的陆小乙,卖卤味的李二,卖炊饼的……”王婆高声道:“对!就是这个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听了,倒吸一口凉气,道:“我的妈呀,她是三寸丁谷树皮的媳妇?这么肥的一块羊肉,怎么教狗给叼去了!”王婆无奈道:“谁说不是呢,月老非要这么牵红线,骏马驮着痴汉走,娇妻伴着拙夫眠呐!”遂盛了满满一碗梅子汤,端给西门庆解渴。 西门庆在外面转了多时,早已口渴,捧着碗几口便喝光了,用衣袖拭着嘴,道:“干娘,你这梅汤做的真好,还有吗?”王婆子不知是听错了,还是故意的,回西门庆道:“老身做了大半辈子媒,自然是有口皆碑的,哪个敢说我王婆子保的媒不好?”西门庆一啧嘴,道:“我问你还有没有梅汤,不是说你给别人做媒,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说到这儿,西门庆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而问道:“干娘,你既然保得一手好媒,不妨也给我说个媒,说个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哎哟,我说大官人呐,要是别人我没准就答应了,要是给大官人您保媒,您家大娘子知道了,老身得吃她多少个大耳刮子!”西门庆摆手道:“干娘错了,我家月娘性子最好,极能容人,而且我现在家里也不止一房太太,我那丢儿身子骨不好,早晚撒手人寰,我这边得赶紧续上一个呀!”王婆笑道:“前些日子有个来找我说媒的,生得十二分漂亮,只是年纪大了些。”西门庆眼睛一亮,道:“女大三,抱金砖,差几岁不打紧的。”王婆道:“那位娘子戊寅年生人,属虎的,过了年恰好七十八岁。”西门庆“啊呀”一声,道:“你这疯婆子,竟跟我扯这没有用的,我娶个七十八岁的,回家当奶奶供着吗?”心下寻思道:“这婆子明知我说的是谁,却有意扯开话题,不晓得心理打什么算盘。今日天晚了,且待明日再做计较。”遂道:“干娘,梅子汤钱记账上,下次我来,将之前欠的钱一并给你。”便起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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