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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城阕(古风)[第19页] |
作者:倾城泼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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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等不及身后伤势痊愈,雪宜便不得不重新开始为冀州军政要务奔走繁忙。《军民商三策》一出,雪宜便整天周旋在王公遗族、名门显贵、文武官员和富商巨贾之间,冀州偏僻,百年前是蛮夷番邦游牧聚居之地,千年来盘踞汉民族北部边境,远离天子脚下,相对受礼义教化较少,名门世族势力不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先声夺人一举发布檄文昭告军民此等改革之策。放眼天下,若连冀州都难以施行,则再无可变革之地。换做夏州,实在不敢想象,只怕文人士林的唾骂口水,便足以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淹死扼杀。 红伤结痂时最是难熬,长新肉时又痒入骨髓,稍一碰掉血痂更是鲜肉外露、钻心之痛,加之低烧时好时坏,几日操劳下来,身体竟有几分吃不住了。这天忙里偷闲,便回居所暂歇。 白羽一边拿冰手帕敷上额头,一边又翻出冬日的棉衣棉被把人里三层外三层裹了起来。看他鬓角冷汗涔涔而下还强撑着让眼皮抬起来、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样子,白羽不免偷偷心疼了一下,外面秋日暖阳,正是好天气,可屋里这人却很不争气地病成这样,哎! “公子,你是冷是热?一边出汗一边发抖。”白羽就连难得关心别人一句也说得不够坦率,依旧一脸面瘫。 “我还好。”明显不太好,连声音都有点虚。 雪宜捧着热茶喝了一会儿,便吩咐白羽道:“去陈大人那里问问,今日可还有要紧的事?如若尚能安排,替我告罪,暂歇半日。” “不去。” “你……” 白羽也知道他对待公事是如何绞尽脑汁尽心尽力,病中双颊潮红,此时更有愠怒之色,便微微一礼,“嗯”了一声,谁知刚要出门,就刚好撞上了火急火燎赶来的陈彧。 陈彧也不顾这个神出鬼没的侍卫,直接走到雪宜面前拱手长揖拜道:“军师快来看看吧!徐椹与许大人一道当了众将士和老百姓,在府衙中批点军师的新策,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只怕在场文武官员,尤其众多尚在观望摇摆不定之人,听了他们所言,即便本身愿意支持新政,也会误解军师利国利民的良方了!”说罢又是低头拱手再拜不起,被雪宜一把搀住。二人在冀州官位比肩,陈彧是追随萧靖的元老,又比他年长许多,雪宜哪敢受此一拜,何况能让陈大人急得亲自前来,相必事态紧急。徐椹如何巧言善辩他自是知道,先是闹真假刺客诬陷他,再是屡次政见相左争执于高堂,他的心胸狭隘雪宜也算领教不少。何况陈彧所说的许大人当是此前的许琛,此人年纪尚轻、出身名门,在冀州年轻文臣间深有威望,若任由二人带领一干反对新政者造谣滋事,只怕要出大乱子。一时不顾伤病痛楚,强撑起身,便唤白羽更衣。 徐椹、许琛站在议事堂主座下方,文武官员聚集于此,按照往日与萧靖议事的样子按次序坐在堂下。徐椹因身材较矮,每每在人前,便故意迈着丞相步,双手背后,猛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众位同僚!徐椹不才,本不该多言,然而今日心中之言再难忍耐,必得当众跟各位理论一番!上比周汉,无不以农为本,以商为末,重税贱商。秦重农而抑商,囤积米粮,方得以增强实力,践踏于六国之上。今夏雪宜小儿要使青阳、淮平二地关税二厘,夜不宵禁,市坊不分,给行商贩运提供物流交通之便利,实乃祸国殃民之恶事!商人不事生产,若人人弃本从商,那我冀州还拿什么粮食养活十数万的将士和数百万的子民?取青阳、淮平重在为利。关税二厘,岂不是无利可图,甚至不足以发放官差饷银。” “对对对”“有道理,有道理”“咱们将士不会没饭吃吧?”堂下一片低语声,连一贯支持新策的武将也开始犯嘀咕,他们行军打仗是拿命去拼,为的就是那一点点粮饷而已,要是将士的饭碗得不到保证,那就什么也别提了。这一点上,徐椹确实说到了他们心里。 徐椹正自得意,捋了捋不长的胡须,正在这时,殿门大开,众人回头去看,竟是夏雪宜! |
哼!夏雪宜!是你抢了我的军师之位,是你,是你一个外人!每次徐椹看着他病病歪歪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接连看到夏雪宜破敌妙计,同为谋者,也生钦佩之心。他虽然知道自己本事敌不过人家,可是一旦想到他来路不正不知是如何迷惑了主公和陈彧对他言听计从,就十分为冀州担忧,就忠心这点来说徐椹堪称第一,他生怕自家的基业被别人夺了去,加上二人政见不合,夏雪宜的做法在他看来过于异想天开,定是为了搅乱冀州,煽动暴乱,是以总想把这个潜伏的祸害除掉。 雪宜尽量强忍伤痛,但依旧掩饰不住有些一瘸一拐地步子,脸上也微露苦色。众人只当他一贯病弱,谁也想不到他身上挂了这么重的鞭伤。 “徐大人好热闹,竟也不叫我一同来坐?”这声音很轻,有一点病态的颤抖,但任谁也能一下听出主人口气不善,暗含怒气。 “军师病了就歇着,真有什么事,徐某自当代劳。”徐椹一侧嘴角上勾,一挥衣袖,满满的得意。 “不妨。”雪宜慢慢走上前来,走到主座一侧的台阶上的空位端正坐下,那是他一贯的位置,朝堂座次严谨,只有陈彧和雪宜可以坐在台阶上的主座两旁,陈彧一人站在台阶下,一时好不尴尬。 除了臀部碰到脚跟时脸上急不可查的皱眉,雪宜的动作都十分优雅,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静静等着,直到陈彧也落座。堂上文武坐齐,除了萧靖不在,可说与平时每三日议政无二,连许琛也坐回原位。这时徐椹站在台阶下,一瞬间从方才滔滔不绝的演说者,变成了跳梁小丑。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议论纷纷,半低头等待着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发话。徐椹见此情形,气得他脸色通红,胡须上翘,就差跺脚了。 徐椹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谁知被雪宜平静的声音打断,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他的吸气声僵在半途,他更是觉得出糗,脸颊涨呈紫红色。 “昨日,夏雪宜劳烦陈大人算了一笔账,刚好解释了方才徐大人与许大人的疑惑,诸位要不要一道听听。”早有仆役端上茶来,雪宜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缓缓道:“陈大人,冀州丞临府一年可得多少人丁税?” “人口二十万,年满十五缴纳人丁税者约十万,每人一百二十文钱,共是一千二百万文钱,折合黄金一千二百两。” “青阳、淮平二地为南北通商要道,自新政颁布十五日以来,情况如何?” 陈彧点点头答道:“青州刺史一病不起,各地纷争混乱,不易行商,且江南商贩听闻此政令,淤积已久的货物大量涌入。且各地丝绸、瓷器多为大庆官营,唯江南精致之品全在民间,一匹织锦,价比黄金,瓷器等更备受北方诸达官贵人青睐,久久不能出货,这十五日间货物疯行,城内新设店铺过百,城外排队进城者绵延十里不绝,以获税收共计六百一十八两三十四钱。”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天马行空地想要大肆开放通商,更不会有人想到商贾手上有如此大的利润!丞临府是冀州人口、土地第二大府,不曾想两个城池十几日的收入竟顶了丞临府半年的人丁税!冀州素来贫穷,文官也好,武官也罢,且别说见过,还没有谁动辄嘴里能张口闭口就是六百万两黄金,虽然这是长期积压一时疏通物流的一时现象,但依旧把在座所有人美得合不拢嘴! 雪宜丝毫不顾眼前惊喜地开始交头接耳的大臣们,只是淡淡说道:“不抽重税,让利于商,天下南北运输商贩便都要从这二城过,旅人需食宿、马匹需饲料、货物需仓储转运,物流涌动,可利者何止千万?囤铜钱于仓库,只会生锈而已,只有假借商人之手流转,才能有利可图。” 有钱,才能吃饱,才能不让人们被饿死,才能有人去打仗,军事实力得以增强;有钱,才能兴修水利,疏浚河道,才能少发洪涝,才能田连阡陌,粮食富足;有钱,才能兴办学堂,选贤与能,才能网罗人才,才能使民教化。当雪宜真正在一个一无所有、贫瘠穷困的地方去做这些的时候不禁开始回想江南,他才真正佩服当年六哥的才气,不是在文墨诗画,而是在高瞻远瞩。大哥打得下江南,镇得住夏州,若没有六哥一反旧制、当机立断下放手工业、商业经营制造之权,抽丝剥茧一点点理清了江南的军政、财务、水利、农商、教育,夏家哪里坐得住江山?世间夸他行军用兵如小周郎也好,贬他倚靠家世门楣为人自大妄为也罢,世人忽视的恰恰是他当机立断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和处理政务事无巨细游刃有余的高才。 |
许琛站出来拱手道:“市坊无界、不设宵禁,那必使民夜半游走,不事耕作,夜半笙歌,败坏风俗伦常,流寇行劫必增。” “当今之世,战火纷乱,敢问许大人,何处最安?” “这个……当属夏州。” “放眼天下,若说阡陌良田,鱼米丰裕,何处最富?” “夏州……” “若真能夜半笙歌,必是太平之国。若民夜晚紧闭门户,惶惶躲于村院,才会是盗贼横出、风俗败坏之处。” “这……”徐椹、许琛二人一时无言以对,再看雪宜脸色发青,一半病容,一半怒容,竟迟迟不敢开口,仿佛这个外表柔弱的人发起怒来也如洪水猛兽似的,不自觉地有点畏惧。 “诸位背着萧公群聚于此妄议主上的决断,难不成,是对主上有什么不满吗?”双眼,如剑,前次雪宜已经当众说明,如再有违令不尊意图挑唆闹事者,便要军法论处。心里正自思忖,是否要拿徐椹立威。但想起萧靖此前多次提点他不要与徐椹正面冲突,想来仍然希望重用徐椹。雪宜低头,手中不自觉拿起腰间玉佩把玩,思考该当如何,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僵持片刻,一位侍者匆匆而来,才算解了僵局。 “主公听闻前堂诸位大人都在,特请陈大人、夏军师、徐大人、许大人去湖心亭一叙,其余诸位,还请散了吧,毕竟今天不是议事的日子。” 四人深吸一口气,都暗道萧靖派人来的及时,倘若真的把话说绝了,岂不是一家之内再起党派之争,便再无挽回余地了。 |
别急啊,过一会儿就到小六那边。。。 |
僵持片刻,一位侍者匆匆而来,才算解了僵局。 “主公听闻前堂诸位大人都在,特请陈大人、夏军师、徐大人、许大人去湖心亭一叙,其余诸位,还请散了吧,毕竟今天不是议事的日子。” 四人深吸一口气,都暗道萧靖派人来的及时,倘若真的把话说绝了,岂不是一家之内再起党派之争,便再无挽回余地了。 ![]() ![]() ![]() ![]() ![]() ![]() ![]() ![]() ![]() ![]() 刺史府,后花园。几日来来在雪宜实在看不过眼的再三要求下,稍稍整修恢复了最初设计时的意境。 湖心亭里,萧靖一身便服,盘膝而坐,正琢磨着一盘残局,看似十分惬意。尽管对前面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却装作漠不关心,见四人来了,就招呼人坐下,随手对着陈彧指了指棋盘,然后便旁若无人地继续下棋。 陈彧一边敷衍着落子,一边担忧地看着方才剑拔弩张的三人。徐椹喘着粗气吹胡子瞪眼睛,许琛只是心里打鼓摸不透主公的心意,雪宜则微微闭目养神,轻轻调整坐姿用尽全部力气对抗疼痛。 小半个时辰过去,萧靖余光捕捉到静静端坐的那抹淡蓝色身影,眉头紧锁,双唇轻抿,显然是疼得狠了,他本意要等四人冷静下来之后徐椹先行沉不住气再说,可确实不忍心看雪宜再带着一身伤病熬下去了。 “徐椹,你我是多年交情了,今天明人不说暗话,你告诉我,你到底是针对时政,还是针对夏先生啊?”萧靖指尖夹着棋子,随手敲着棋盘,似在琢磨棋路。虽然陈彧下得心不在焉,但毕竟比起他来还是技高一筹,是以黑子陷入困境,左右夹攻难以做活。 徐椹气冲冲地偏过头去,一拳捶在地上,愤愤道:“臣只怕主公信错了人!” 萧靖摇摇头,弃子认输,对徐椹道:“说白了……就是你不服他。这可不好办,要想除旧立新,必用雷霆手段。今天领头的是徐大人和许大人,还有之前一直附和着造谣生事的张、黄、刘、敏四人。现下,两位坐在我这里喝茶,想必也已有人去访问那四人了。他们此刻,应该不如二位的惬意。” “主公有何明示?”徐椹一时摸不到头脑,可雪宜却如同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头,双眼直视着萧靖,对方眼神慵懒,却暗藏杀机。萧靖此前不管他们,乃是驭下之术,一方面好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另一方面任由众人各抒己见。雪宜不是冀州出身,虽屡立奇功,生死患难,但名义上是“借”来的人,是盟军内部互相牵制的手段。倘若萧靖一味帮着他说话,二人岂不越来越像被玩弄的昏主佞臣,雪宜如何服人,如何立威,就在此新政之举了,所以萧靖便隐而不发。可是如今不同,一旦人心动摇,足以酿成大祸,徐椹自己不知好歹,其实只是不服夏雪宜而已,但极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使冀州政局不稳。萧靖武将出身并不熟悉政务也不懂文官们争辩的具体政令细则,但他只熟悉一件事,那就是一旦嗅到叛乱的气味,就只有一个“杀”字,宁愿冤死,也不能放过!徐椹是忠心的,许琛在士林中很有威望,萧靖都知道,但雪宜从没怀疑过他心狠手辣的那一面。二人已成鸡肋,难以为己所用,又弃之可惜,若此时雪宜不能收服徐椹,只怕萧靖会不惜自斩重臣! “徐大人,听闻徐大人为里丘府长官,深受百姓爱戴。民间流传徐大人有三点过人之处,勤政、嗜酒、善弈。雪宜病体孱弱,不比徐大人焚膏继晷理政;酒也是一滴不曾沾的。不如你我二人手谈一局如何?我若输了,便退位让贤。” 在座四人都“刷”地投来奇怪的目光,徐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哈哈哈哈,年少意气!年少意气!徐某身无长物,真要说有什么本领,也就是家传的绝技了。” 陈彧暗道不好,“夏先生有所不知,徐大人祖父正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棋仙徐缅,传说其棋路飘逸难测,落子流畅生风,自十八岁学成之后,游历四方,未尝一败!徐氏代代都是国手,徐大人虽从政为官,但若论棋艺,当属冀州之首!” 萧靖眉宇间尽是忧虑,虽然知道雪宜棋艺为人称道,然而下棋多是文人雅士的消闲之趣,自学成才,未必比得了徐氏一门代代相传的棋技。 “棋仙徐缅四处游历,当年在江南棋士对决时也未逢一败,如今与能与其传人对决,也是生平一大乐事。” 陈彧见两人卯上了,赶快出来打圆场,“若要切磋,何事不可?今日赌注太大了些,军政大事,不由你二人一局定断!” 徐椹轻蔑地瞟了那个文文静静的少年一眼,胸有成竹地一抖衣袖,跪起身拱手道:“既然夏军师有命,徐椹也欣然接受此等简单的决断方法。还望主公成全。” 一句话不留半点余地,萧靖审视几人片刻,袖中紧紧攥拳,指甲扎进肉里。 徐椹得意,许琛观望,陈彧担忧,始作俑者却是一脸淡然。 本看上他少年老成、行事稳健,竟也有如此大胆争一时意气的时候,要是输了,你当真退位让贤听凭发落吗?动不动被人劫走丢了找不着,动不动一身伤还发高烧,动不动语出惊人张口就是一场豪赌,真是一天不叫人担惊受怕都难! 不过……我选择相信你的决断。 “想下就下吧。”此言一出,雪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还请萧大人准备四个棋案,总不好让三位闲在一旁观战。” “?!” “你要同时与四人对弈?”许琛忍不住问到。 “不错。” |
七十四 阴雨,绵延。 舒展长襟,翻身下马,那人把手中的马鞭行囊随手一扔,便早有随从上前接过,匆忙拾起主人扔在泥泞雨地里的蓑衣斗笠。 谁都不肯出声,只是赶忙退到一边,看来今日六公子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长途奔袭总算赶回驻军大营而有丝毫喜悦,反而如同头顶的乌云一般阴沉。但凡是惜命的人,都是绝对不会上前自讨没趣的。 雨水打湿的帐帘沉重潮冷,雪维一把拍开帐帘闯进帅帐,丝毫不顾参军秦宣与将军魏沅都在,一不行礼,二不叫人,直接在几人惊异的眼光中端起夏邯桌案上的茶水一通猛灌进喉咙,继而把茶碗重重扔在桌上。骑马一路狂奔,加之急火攻心,只是双手撑在桌案上喘着粗气,缓了一下便毫不顾旁人的坐下了,一挥手对一旁看傻了的士卒吩咐道:“再倒一杯,咳咳,不,一壶!” 几个副将都不知所措,尴尬地站在原地,秦宣只是低头苦笑,这种事,毕竟不是第一次了。说来也是侯爷纵的,六公子气不顺的时候一贯这么没规矩,心里正暗自等待着侯爷发飙。 “啪!”的一声巨响,夏邯手中的公文便倒了八辈子邪霉,无巧不巧的这个时候被攥在手里,纸张应声碎裂,砚中朱墨被震得溅洒出来,一时倒像是溅了一地鲜血似的,底下站着的几个副官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场景似乎昭示着除了六公子以外的人惹怒了江南王的惨烈下场。 雪维倒是丝毫没被吓到,大哥拍桌子拍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除了吵以外。 旁人都没了主意,只见秦宣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便告退了,几人也就跟着离开,谁都巴不得在侯爷发脾气的时候有多远走多远。 “哼!”夏邯也拿小六的脾气没辙,拍完桌子就一如既往地双手交叉与袖中,静静等着下人打理好桌面沏好茶退下,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小七呢?” “……”雪维心里虽然一路上都在生小七的气,可是真到了大哥面前被问到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实话吗?不可能,以大哥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性格,若知道雪宜跟了萧靖,非得派夜翎去抓他不可,大哥不容许背叛,更不会原谅他放过小七自己回来的行为。那……该编个什么理由?呵,我也真是够傻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纸里包不住火,如果小七一意孤行那大哥迟早要知道。 夏邯见他样子很是奇怪,从前不曾见他吞吞吐吐过,又问道:“你弟弟呢?都回来了就叫他进来,算来打从去年让他去豫州之后整整一年就正月十五誓师时见了一面,过年都没一起守岁。往日成天带在身边不觉的稀罕,现在倒也有点想他了。” 雪维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哥想他了?此时想他还有什么用?再见时都不知是敌是友了。雪维一路上脑海里总是反复出现着从前小七乖巧文静地跟在他身后的样子,简直与皮鞭下抵死不肯改口的倔强模样判若两人。不禁感叹,到底是因为世易时移间人是会变的,还是因为我从始至终没能真正了解过你?这个弟弟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忍不住心痛疼惜,让我怎么能把实情说出口? “他没回来……” “什么?为何?”夏邯明显语气中有些失望,脸上稍有愠怒之色,“难不成,他还乐不思蜀了?” “小七不肯回来,反正大哥也用不着他,就由着他吧。”雪维从前总是不屑于欺骗别人的,因为没什么是他摆不平的,一时间只能糊弄两句,暗自思索。 “胡闹!这叫什么话?!你忘了你是为什么去冀州的?那个什么军民商三策,那个违背伦理等级的混账檄文,可与你小七有半分关系?你问清楚了没有?”夏邯一下子火气就窜了起来,高声质问着,目光灼热,使人无从逃躲。 “与他无关,是萧靖这个莽夫一意孤行。” “那他就没点看法?” “人家的内政,他能有什么看法?左右是冀州的事,小七说这样正好由着他们闹。” |
“嗯”夏邯点点头,若雪宜是这么个态度,那倒是省心了。不对……“那怎么不把他接回来?” “怎么接?凭什么接?当初说好了结盟,说好了借人,难道我们堂堂夏家要先行出尔反尔?为什么借人的原因大哥心知肚明,冀州势弱,我等势强,有人质在手,也好牵制,以试探诚心罢了。待到攻破长安城的那天,萧靖便再没理由留着小七,我们何必着急,平白落人口实。”雪维说这话时心里总觉得酸涩难忍,这“借”的却真不是人质,而是“借”走了小七的心。 夏邯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此等分析利弊之事从来都由小六全权处理,他也便不再深思。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这两个弟弟是各怀鬼胎,一个要反了他,一个要欺骗他。 夏邯面色缓和不少,既然雪维判断如此做更为妥当,那也就无须他操心。“苦了他了,冀州那个地方又是饥荒又是战乱,小七身子不好,只怕很难消受。” 雪维听着大哥的口气竟是有几分沧桑之感,莫不是大哥终究也老了,前两年打得太狠心疼了,又是聚少离多地过了一年,征战在外,倍思亲人。 “这次见着了,他还好吗?” “嗯。” “手伤……可好了吗?” “怕是很难痊愈,不过日常无碍。” 此话一出,夏邯明显错愕地顿了一下,喃喃道:“我耽误了他啊,要是送回家去给你那个姓沈的友人好好治疗将养,想必早好利索了。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他一笔好字画啊!” 雪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雪宜的手伤是悬吊太久长时间脱臼落下的病根,便是扁鹊在世也难妙手回春,大哥是真不知道,还是心理不肯接受?就如同身边有一件煞费苦心精雕细琢出的旷世珍品,别人看着羡慕,自己却因唾手可得不够爱惜而磕出一条裂痕,当他意识到这个不完美已经不能修复的时候,才会惊叹惋惜。可却不想想,磕伤的珍品,才是最疼的。 “你看他气色还好吗?” “还可以……” “算命的说,小七这孩子先天不足,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能活二十便是不错的了,要不是我们夏府是大户人家养得起他的肺病,只怕早殁了。他命中成年后有一大劫,今年年满若冠,本想让你接了他便派车送他回江南养养身体去,也算避避命数。”夏邯竟是一反常态,一个人念叨起来,没过多久又问雪维,“他的病怎么样了?” 雪维对于大哥深信术士之言长年提防打压着小七的做法一贯不满,如今心烦意乱只想逃开这种没有意义又不断重复的问话,便敷衍两句就告退了,留夏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帐中,望着帐外秋雨发呆,说不出的酸楚,也许是失落吧。 |
啊啊啊啊!演讲考试结束,今晚有更!明天健美操考试。。。 |
日光西移,余晖洒在棋盘的十九经纬线上,雪宜以一对四,五人皆面色凝重。 黑白纵横,寂静厮杀。雪宜由左到右四盘面上从容落字,出手速度之快使人倍感压迫,每一盘的胜负都看似在五五之间,然而只有对面四人会陷入长思,雪宜总在对方下过之后迅速落子,这种紧迫感使四人不禁汗水涔涔。 萧靖感到很奇怪,这四人里他是与雪宜对弈次数最多的,当日被困在豫州的小柴房里,他就跟雪宜连下十日快棋,无一胜出,实力差距悬殊。每每跟他下棋都有种找虐的感觉,他心情好了便悠闲地与自己周旋一阵,心情不好或者不得空的时候便杀个片甲不留逼得人中盘缴械投降。可是今天,似乎下得过于厚重沉稳了,官子快结束了,二人还看不出胜负。 徐椹心中暗赞,想不到夏雪宜小小年纪,棋风如此沉稳,布局老练,对杀时气势丝毫不弱,却又不急功近利,面对挑衅也全然不理,反而于无形处一一化解,四局同时,气息竟丝毫不乱!其实下棋之事,确实与年纪无关,天资一半,勤奋一半,但若没有前面一半天资,那如何努力也终究有限。可年轻人容易收人挑衅,多偏爱凌厉的对杀,过于看重实地而轻全局,越是有天分的人越是心气高。但没想到夏雪宜如此少年老成,不骄不躁,柔中带钢。对弈一盘一两个时辰都是常事,定力最难得,何况以一打四,不禁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陈彧松了一口气,轻轻展开手中折扇道:“盘面各占一百八十子半,我这里是和棋。”他偷瞟了一眼依旧一脸认真地专注于剩下三盘的雪宜,似乎对结果并不吃惊。围棋共三百六十一落点,其中暗藏无限变化,盘末双方皆活子的中间部分各得一半,若要半子不差地和棋,实在罕见。 萧靖皱了皱眉头,眼看自己盘面上也美得下了,便粗略一算,不禁瞪大了眼睛,也是和棋! 徐椹正在纳闷,主公的棋力明显比陈彧要差,以夏雪宜的本事瞬杀对手也不在话下,怎么会……眼前自己手下还有一子的余地可争,故而聚精会神,不敢分心。 “这是……我这里也是和棋!”许琛先是一惊,渐渐声音低了下去,这恐怕不是巧合,那难道是?! 霎时间,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于最后一盘棋面上,徐椹手心冒汗,心里一个恐怖的念头涌上来,指尖一滑,捏着的棋子竟然掉落于地,滚到雪宜手边。 这!这怎么会?!徐椹下巴掉了下来,张大嘴说不出话。高手对弈,都懂得心算胜负,盘末时,边界争夺完毕,通常只剩唯一一条路补全边界即可,此时只剩最后一处可落子,到此便是终了,徐椹心中,自然几手前胜负就有数了。 雪宜拿起徐椹滚落的棋子,帮他放到棋盘上,淡淡说了一声:“终局了。徐大人要数数看吗?” |
雪宜拿起徐椹滚落的棋子,帮他放到棋盘上,淡淡说了一声:“终局了。徐大人要数数看吗?” 徐椹脸色铁青,气息粗重可闻,满脸写满了不甘心和难以置信。他低着头一手死死攥住草席,韧如蒲草也被生生撕裂,指尖血迹滑落,染红了坐席。 萧靖狡黠一笑,“要我帮忙数数吗?”说着,便一手提袖,一手伸出手指来要数棋。 “主公!”陈彧嗔怪地挡了他一下,那眼神里分明在说:明眼人都知道又是和棋,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徐椹一拳捶在棋盘上,满脸的难以置信!胜负乃兵家常事,他若是下输了也就认了,可是今天这个结果,简直比输了难堪一百倍,无异于奇耻大辱!更让他痛苦的是,二人之间竟然有这么大差距,由着他步步为营,巧妙算计,每一次功放进退都在他掌握之中,不留痕迹地打出四面和棋而对弈者尚不自知!一子不差,半子不差! 我不相信!若是面对主公这种棋力一般之人也就算了,陈彧、许琛都算是佼佼者,还有一个从未对弈过的徐氏传人,到底是什么让你早在下之前就有了那样的自信,还是四盘同时?! “你怎么做到的?”徐椹质问道。 “是天意。” 静坐太久,臀上只怕鞭伤破裂,按压淤血,稍一挪动眼前便一阵晕眩,雪宜只好不动声色地咬住嘴里的嫩肉强忍。 “胡扯!” “上天教在下向四位求和。夏雪宜不过江南一书生墨客,既非心怀不轨刺探军情的敌军细作,也不是祸害尊主公玩弄把戏的江湖术士。所尽心者,得人赏识,忠人之事,无愧知己而已。我与四位如同这棋局一般,无须胜负搏杀,能够和棋,是最好不过的。我知徐大人、许大人对我多有误解,但愿今日的棋局可聊表心意,在下不想好胜争强,无意排挤同僚,但求一个‘和’字。且权位非雪宜所贪恋,然而自古能者居之,我自认任军师以来无愧于萧公无愧于诸位,二位也是为人臣者,是否该守尊卑听命令而行?当此危难之时,倘若因对在下个人不满而撼动时局,岂非亲者痛,而仇者快哉?” “我等……我等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徐椹对事不对人,是对你的政令不满!”徐椹这话,说的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被夏雪宜这么一分析,自己的气焰也消了不少,想起对弈前萧靖恩威并济的几句话,便叹口气道:“既然是主公下令准行的,徐椹……不敢再有意见。” “如此甚好!圣人言:君子和而不同。此后不知还有多久要一起共事,徐大人与在下意见不一无妨,只要同心同德便是。” 徐、许二人对视一眼,拱手道:“先前多有得罪,望军师海涵。” 萧靖看了几人一眼便率先起身活动筋骨,毕竟端坐一两个时辰对他来说实在浑身不自在。“天色已晚,二位大人慢走,军师也去休息吧,陈彧留下。” “雪宜送二位。”说罢强撑着桌案猛地站起身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身后的伤痛如同被细细密密的尖针刺入皮肉一般,许久不动好不容易麻木的疼痛又一点点爬了上来。他暗自庆幸换了深色的底衣,血肉混沌间粘腻撕扯的触感那么熟悉,只怕伤口迸裂开来,生生与底裤粘连在一起。 方到府门口,便赶上有士兵来回报,回禀说方才跟着二人闹事的四位大人已被处决。 徐椹、许琛二人听到此事,俱是一惊!虽不至面如土色,但也是心惊肉跳,还以为法不责众,还仗着自己资历颇深,没想到,刚才只差一点,便成了新法推行中杀鸡儆猴的首选!这么说来,刚才主公……徐椹暗叹,自己早该想到,主公是带兵出身,深知军心动摇的结果之重,如此看来,杀心已动,竟是被夏雪宜拦下的! 回身再看这个弱柳扶风、长得至柔至美的男子,自己百般刁难,他竟一笑置之,还出言相救,无论谋略、才智都在自己之上,心胸亦不输昂藏七尺的男儿!若说方才心中还尚有不甘,此刻看到自己险些便成刀俎下得亡魂,后怕之余,算是真服了他夏雪宜了! “夏先生,请受我一拜!”徐椹突然转身拜倒,雪宜吓了一跳,瞥见一旁回来交差复命的兵士,心中便知道了几分,赶紧搀扶起来道:“徐大人不要误会明公,有些人多行不义,自然沦为弃子,可二位是肱骨之臣,所以才会被请到萧府来下棋,待遇自然不同的。明公十分看重阁下,还曾要雪宜敬徐大人是长辈,不可妄言。”言下之意,是要徐椹觉得自己还是很被重视的,不然要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性命堪忧,只怕无法收服人心。 果不其然,徐椹听完这话差点就要老泪纵横了,再拜别过,才乘轿归府去了。 松下一口气,总觉得身体也没力气了,突然往后倒去,跌进一个有力的臂弯里。 |
松下一口气,总觉得身体也没力气了,突然往后倒去,跌进一个有力的臂弯里。 “多谢萧大人。” 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雪宜脸上罩着一层薄汗,说话声有些虚弱,毕竟连日来还是太勉强自己了。 “小黑呢?”萧靖挑眉,拿惯了兵器的大手一把捏住雪宜的肩膀扶住。 “大概……在……”雪宜喘息着,有气无力地用手指了指天上。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反正是上面!突然掉下来一坨黑色的东西,动静之大,吓得府门的士兵举起枪来包围住“刺客”。 白羽走过来二话不说扶起自家主子,遭到身旁的秀目投来的一记怨愤的眼刀,摆明了在说:白羽你吓到自己人了!然后还一手捂住心口。 知道你聪明,知道你工于计算,可是不要把自己的才智浪费在这种地方好不好!政务就足够劳心劳力的了,还要坐一下午步步筹谋地和棋!不是说了交给我处理的吗?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不过,气愤归气愤,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才熬干心血煞费苦心,早就心疼得不得了了。 “扶他回房,静养五日,不许起床!”萧靖一甩衣袖,神色坚决。 “这怎么使得?我还有……” “嗯?” 雪宜刚要再说,被人哼了一个鼻音给顶了回去。 “需要我派人把你的门窗拿打板子钉死吗?”萧靖一副咱俩商量商量地口吻,弄得雪宜一个冷颤。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霸道的人!给他卖命,还要被“拘禁”起来勒令养病! 萧某人久违得看到了这些年渐渐棱角分明、叱咤风云的夏军师又露出了打嘴仗输了之后赌气地小孩子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很是得意。再想起他年纪轻轻便拖着一身伤病还陪他四处奔走,如今总算暂时休战,也该下决心把他的大病小伤好好整治一下。可惜夏雪维秘密来冀州之事不能声张,他又脸皮薄,伤在难堪的地方肯定不肯让申大夫看,前两天听说着了风寒低烧不止,真是麻烦。 想着,他吩咐下人道:“速速备下上好的红伤白药,打了温水送过来。”又吩咐陈彧,“你去给他把把脉吧,看看伤寒要不要紧,也能放心一点。” 烛火下,萧靖处理外伤的手法十分娴熟,是以白羽丢了饭碗,站在窗边当木桩。 “行军打仗的,肠子飞了都是自己塞回去的,不知帮多少兄弟处理过伤口了,早比申大夫还熟练。”萧靖谈笑几句,免得他面皮薄尴尬。一边拿起竹镊子,一边将柔软的纱布蘸了温水润湿伤口,慢慢地把与血肉粘连在一起的碎步揭下来,疗伤时痛苦非常,雪宜只是任由摆布,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 “张嘴。” “诶?” 萧靖端了一碗水抵住他嘴边,躲都躲不开。“含着,不许咽。” 雪宜含了一口,立刻有种想吐的冲动,敢情是一碗盐水,盐巴的苦涩让人嘴里一阵酥麻,最可怕的是口中被他强忍时咬烂的伤一阵蜇痛。 萧靖看了看他这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摇摇头笑道:“下次别咬自己,你不疼吗?” 雪宜眉毛眼睛快挤成一团了,狠狠点了两下头。我疼啊!但是含着盐水更疼!什么土方法? 等到总算把盐巴水吐掉的时候,雪宜忍不住直吐舌头,整个嘴里又咸又苦。就像是刚才上当了的条件反射,当萧靖再把一个瓷碗抵到他嘴边的时候,立刻就躲开了。 “不喝别后悔。”萧靖无奈地看着他那副高度警惕的样子,强忍着笑意。 雪宜半天才肯把嘴凑过来喝了一口,薏米红豆粥,香甜软糯,不禁捧着碗咕咚咕咚喝起来,从胃到心里都泛起一阵暖意。 |
七十五 豫隆十年春末,俗世繁花落尽,花中帝王始盛开于长安。无奈瞬息绚烂,洗过刀光剑影,只余满地嫣红凄冷,残碎漂流,如胭,似血。 四月,南路夏州夏氏、荆州韩氏一路猛攻入司隶境内,大庆军节节败退,逼至临潼,其他各地反军声势大振,趁机瓜分土地。大司马冯翰无暇顾及他处,益州尽落陈氏之手,西凉之地一片混乱。 月末,临潼失守,长安城破。庆豫隆帝携皇后自缢于广明宫正殿梁上。夏、韩两家诛佞臣、斩王公,血洗王城,牵连而诛者六百八十余人,庆军风声鹤唳,奔走踩踏而亡者不计其数。一时间家家闭户,人人自危。 五月,庆帝四子献降,王族主动让位,并昭告天下。夏邯急流勇退,拜让辞去征讨功勋,再四请韩西原履行当日先得玉玺者为王的誓约,因荆州为楚地,改国号为楚,故称楚桓王。数日后,结义诸侯无不象征性上贺表,以示重信守诺。 冀州,平燕,华灯初上,月色微酣,自新法逐渐取消各大重镇夜半宵禁以来,教坊酒家,即便天黑后仍旧歌舞不辍,市井闲人群聚夜市,说书唱曲的各自站台,好不热闹!比起江南文人吟诗作对弹琴对弈的风雅,冀州的夜晚算是别具特色,多半是些雅俗共赏的唱段或是杂耍,甚至一群汉子喝酒兴起了便走上台去讲几个新鲜段子搏众人一笑,是以场面甚是嘈杂,这些在江南文人看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在这里却很受欢迎。 一长胡子老大爷伴着简单的几个鼓点走上台来,手里一柄折扇,脚上蹬着长靴,颇有点不伦不类,他夸张地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开始讲起天下时局。“当今这世道乱啊!皇帝下了台,将军大臣跟着滚下来!荆州的韩老二捧了个玉玺,坐在个长安城他吃不开!要问他为啥吃不开,那还不是因为他坐得有愧!这一场场仗是谁打赢的?那是夏家的六公子夏雪维啊!夏雪维扔了个玉玺,讨得他老丈人十几座城池不说,一路打下来的半个豫州也成了夏家的囊中之物,实力之雄厚无人可比!重点是夏家的六公子是天纵英才,百战百胜,允文允武,万人莫敌!听说他生得昂藏七尺,红眉绿眼,牙有三十四颗,臂有三尺一寸,他一吹胡子,房屋倾塌,他一瞪眼睛,天上就打雷……” 韩陆“噗”一声把嘴里的茶水全吐出来了,一手按住桌子一手按住肚子,使劲地呛咳。 好家伙!这是人还是妖怪啊!夏雪维长啥样他也算是远远地看过几次,那可是个清清秀秀风流俊美的人物,跟我们家军师还有几分相像!怎得传来传去快成了青面獠牙的妖怪了?这真是……最可怕的是一帮喝醉了的酒鬼随声附和,还真有人信!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各种各样添油加醋的论断都出来了!想想也是,自从大庆倒了台,夏家不知与韩家做出了怎样的约定,之后就直接打道回府了!虽然夏家出兵数量少,但这一路的功勋绝对占了大头,谁想到竟然看也不看玉玺和长安城一眼就开始一边班师,一边派军驻防,可把亲家公给高兴坏了!这一年不到的功夫,夏雪维的韬略和马上功夫被传得神乎其神,霎时间名声大噪,成了时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韩西原占到虚名不假,但实际利益上却在雪维的谈判下出让了大部分。放眼天下,几乎一半江山都在夏家掌控之下了。 局势变迁动荡,也不知道主公到底什么心思!韩陆总算赶回了刺史府,再一看他英明神武的主公和足智多谋的夏先生,竟然如此惬意地坐在湖心亭里,花前月下,下棋品茗,好不惬意! |
最近呢。。。我更文。。。都没有什么回复。。。比以前少了很多啊。。。我好桑心。。。如果还在看文。。。就赶紧给我冒出来吧!!!!!!!![]() ![]() ![]() ![]() ![]() ![]() ![]() ![]() ![]() ![]() |
局势变迁动荡,也不知道主公到底什么心思!韩陆总算赶回了刺史府,再一看他英明神武的主公和足智多谋的夏先生,竟然如此惬意地坐在湖心亭里,花前月下,下棋品茗,好不惬意! “主公,我们这么悠闲成吗?”韩陆想哭的心都有了,虽然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但至少这些日子也算绞尽脑汁思考长安的局势了,可是这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呢?哦,不对,不能把自己比太监……于是他赶紧呸了一口。 萧靖以手扶额,只觉得头痛,“夏先生,去年以一打四那场,真是我沾了徐椹的光啊!恐怕,那是唯一一次对局没有输给你……” 雪宜暗自收拾着残局,一边看看韩陆。“韩将军,你有何疑问吗?” 韩陆实在感谢上苍,军师总算没有选择无视我的存在。“军师啊,能不能给老韩解释解释,这为什么你哥哥打下了帝都,却不要呢?” “……” “难道军师也想不明白?”韩陆窃喜,这说明我也不算太笨! “并非如此,我只是在烦恼给如何说才能让韩将军明白……”一句话,把韩陆打回原形。 雪宜整理好盘面,修长的手指捏起萧靖手边的黑棋,连摆盘面上九个星位,也不理被让了九子正在恼火的萧某,落下一白子开始新的一局。 “韩将军可知,霸如项羽都先立‘义帝’、奸如曹操也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迟迟不肯有冒进。是以时机尚未成熟,韬光养晦,充实军备远胜于急功近利。此刻谁攥着玉玺谁就成为众矢之的。何况……如今长安遗民尚对旧朝怀有情感,不满诛连王公大臣之事。你觉得是坐在一座充满怨气的长安城里好,还是赶紧看着自己的老家顺便把眼睛放在邻居身上扩大地盘的好?” “可是长安是天子之地啊!”韩陆不解。 “你错了,有天子在的地方才是天子之地。如今南方水米富庶,安定繁荣,反观关中地区千年繁衍之后地力下降,人多地寡,难以为继。且毗邻番邦蛮夷,又受战火摧残,早非建都之选。” “那……就算是亲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韩西原啊!玉玺是帝王相传之物……” “亲家?利益面前同室操戈的不在少数,何况是外姓人?此刻稳住韩家,趁韩西原喜不自胜拿着玉玺把玩的时候,便讨要实利,一路班师回江南,一路驻军巩固打下来的中原腹地。不消多少时候,两家必定反目,若为长远计,夏家必得去荆州不可!到,时候韩西原人在秦岭之北,鞭长莫及,恍然大悟时只怕为时晚矣。”雪宜棋势凌厉,转眼右上角陷入混战,几番对杀之后,萧靖的两颗让子已被追回。 陈彧碰巧途径,也不禁走过来感慨起来,“韩西原本是老奸巨猾之辈,无奈权利唾手可得之际,也不免要贪恋,便注定要把老窝拱手让人了。想夏雪维年未而立,便建立如此功业,如今钟山北望,三分天下,已得二矣。旁人活一辈子,都难企及他万一。” “喂!你不要长他人志气好不好!”韩陆不满地看着坐到棋桌旁观战的陈彧,“你这是说我们军师束手无策比不过他了?” 雪宜轻笑一声,提起萧靖五颗黑子。“说的不错,我确实比不过六哥,此时此刻,我们确实束手无策,时不在我,只能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萧靖眼见自己九颗让子的优势一点点消磨殆尽,只得拼命让自己耐心再耐心一点地思考。其实他之所以总赖在雪宜身边找他下棋喝茶,便是想学那份安定和泰然,磨磨自己的脾气。总觉得面前之人的气息中夹杂着淡淡的清香,他的一颦一笑都有使人镇静的力量。 |
局势变迁动荡,也不知道主公到底什么心思!韩陆总算赶回了刺史府,再一看他英明神武的主公和足智多谋的夏先生,竟然如此惬意地坐在湖心亭里,花前月下,下棋品茗,好不惬意! “主公,我们这么悠闲成吗?”韩陆想哭的心都有了,虽然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但至少这些日子也算绞尽脑汁思考长安的局势了,可是这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呢?哦,不对,不能把自己比太监,他可不想身上缺点东西……于是他赶紧呸了一口。 萧靖以手扶额,只觉得头痛,“夏先生,去年以一打四那场,我真是沾了徐椹的光啊!恐怕,那将是此生唯一一次对局没有输给你……” 雪宜暗自收拾着残局,一边看看韩陆。“韩将军,你有何疑问吗?” 韩陆实在感谢上苍,军师总算没有选择无视我的存在。“军师啊,能不能给老韩解释解释,这为什么你哥哥打下了帝都,却不要呢?” “……” “难道军师也想不明白?”韩陆窃喜,这说明我也不算太笨! “并非如此,我只是在烦恼给如何说才能让韩将军明白……”一句话,把韩陆打回原形。 雪宜整理好盘面,修长的手指捏起萧靖手边的黑棋,连摆盘面上九个星位,也不理被让了九子正在恼火的萧某,落下一白子开始新的一局。 “韩将军可知,霸如项羽都先立‘义帝’、奸如曹操也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迟迟不肯有所冒进。是以时机尚未成熟,韬光养晦,充实军备远胜于急功近利。此刻谁攥着玉玺谁就成为众矢之的。何况……如今长安遗民尚对旧朝怀有情感,不满诛连王公大臣之事。你觉得是坐在一座充满怨气的长安城里好,还是赶紧看着自己的老家顺便把眼睛放在邻居身上扩大地盘的好?” “可是长安是天子之地啊!”韩陆不解。 “你错了,有天子在的地方才是天子之地。如今南方水米富庶,安定繁荣,反观关中地区千年繁衍之后地力下降,人多地寡,难以为继。且毗邻番邦蛮夷,又受战火摧残,早非建都之选。” “那……就算是亲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韩西原啊!玉玺是帝王相传之物……” “亲家?利益面前同室操戈的不在少数,何况是外姓人?此刻稳住韩家,趁韩西原喜不自胜拿着玉玺把玩的时候,便讨要实利,一路班师回江南,一路驻军巩固打下来的中原腹地。不消多少时候,两家必定反目,若为长远计,夏家必得去荆州不可!到,时候韩西原人在秦岭之北,鞭长莫及,恍然大悟时只怕为时晚矣。”雪宜棋势凌厉,转眼右上角陷入混战,几番对杀之后,萧靖的两颗让子已被追回。 陈彧碰巧途径,也不禁走过来感慨起来,“韩西原本是老奸巨猾之辈,无奈权利唾手可得之际,也不免要贪恋,便注定要把老窝拱手让人了。想夏雪维年未而立,便建立如此功业,如今钟山北望,三分天下,已得二矣。旁人活一辈子,都难企及他万一。” “喂!你不要长他人志气好不好!”韩陆不满地看着坐到棋桌旁观战的陈彧,“你这是说我们军师束手无策比不过他了?” 雪宜轻笑一声,提起萧靖五颗黑子。“说的不错,我确实比不过六哥,此时此刻,我们确实束手无策,时不在我,只能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萧靖眼见自己九颗让子的优势一点点消磨殆尽,只得拼命让自己耐心再耐心一点地思考。其实他之所以总赖在雪宜身边找他下棋喝茶,便是想学那份安定和泰然,磨磨自己的脾气。总觉得面前之人的气息中夹杂着淡淡的清香,他的一颦一笑都有使人镇静的力量。 “先生不必过谦了,夏家的实力十几年来根深蒂固,萧靖不过出身市井白丁,四年前相遇之时尚是平朔一城守将,如今也算位比公侯。这半年多来,虽未大举出兵,却在不动声色之间取得幽州、兖州、豫州数城,加上青州东部之地,如今总共已得冀州二倍之地。全仰仗先生妙策。”如今北方各地相对混乱,冀州军自历城打败后元气大伤,是以并未大动干戈。然而却在短短六月间向四处扩展,有的是说下来的,有的是巧攻而得,内政也初见成效,局面相对安稳。这种缓和的进展累加起来,为冀州增添了一分厚重的筹码。 陈彧看着萧靖的黑子再度受挫,掩口轻笑,“夏先生做事与下棋很像,徐图缓进,厚积薄发,抓住敌方松懈之机一举攻下,使人再无翻身之地。虽不尖攻猛打,却收效非常。” 萧靖眼见左下角也被逼死,再无翻盘余地,长长叹了口气,指着棋盘一脸无辜地看着陈彧。 “哎!陈彧,你说说他这还不叫尖攻猛打吗?” 陈彧看战况实在惨烈,再看看雪宜脸上分明写着‘很好玩’三个字把萧靖的黑子鲸吞蚕食一番还十分乐在其中的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大概是因为……主公的实力太差了吧……”想了一下,果然还是说出来了,毕竟共事多年的情分,两人私下是挚友,损他一句也不妨事。紧接着,陈彧又对输棋的可怜人插了把刀子,“其实夏先生肯不厌其烦地陪您下已经很难得了……” 雪宜低着头偷偷笑着,被人一瞪,赶紧收敛笑意,一本正经的对陈彧说:“在下确实很困扰呢,有人下的不好,但是偏偏瘾大……” “咳咳,再来一盘!” “呃……是。” 雪宜看着亭边寂静的湖水,暗波中落红浮动,月色昏黄。至今尚未有什么动静传来,看来六哥是……瞒着大哥呢!只怕今夜这样安逸的夜晚不会太多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席卷于天地之间,摇动山河,摧凌草木,树虽欲静,奈何长风不止…… |
我。。。回来了。。。![]() ![]() ![]() ![]() ![]() ![]() 话说,看到大家数楼还是很激动的,你们一定忘了前面故事写到哪儿了,如果还愿意继续看的话,可以把前面一点点重新扫一眼。因为时隔太久,我也不知道还接不接得上,所以。。。 至于之前消失到哪儿去了这个问题,有跟梦梦在qq里提过,得病了,很突然,隐性遗传的免疫系统疾病,因为还很年轻,一发病格外严重,现在总算控制下来一些了,不过是无法痊愈的,耽误了一段上学,军训也没训,现在。。。也不想太多了。 说点高兴的,我之前说了不会坑的,只要有人看有人回复就继续写,没人看了就停,所以我今天开始尽量继续写,如果还有人看,无论新人旧人都大大地欢迎。 |
之前贴到75章吧,嘛嘛先贴一下旧的,然后是一点点新的。 七十五 豫隆十年春末,俗世繁花落尽,花中帝王始盛开于长安。无奈瞬息绚烂,洗过刀光剑影,只余满地嫣红凄冷,残碎漂流,如胭,似血。 四月,南路夏州夏氏、荆州韩氏一路猛攻入司隶境内,大庆军节节败退,逼至临潼,其他各地反军声势大振,趁机瓜分土地。大司马冯翰无暇顾及他处,益州尽落陈氏之手,西凉之地一片混乱。 月末,临潼失守,长安城破。庆豫隆帝携皇后自缢于广明宫正殿梁上。夏、韩两家诛佞臣、斩王公,血洗王城,牵连而诛者六百八十余人,庆军风声鹤唳,奔走踩踏而亡者不计其数。一时间家家闭户,人人自危。 五月,庆帝四子献降,王族主动让位,并昭告天下。夏邯急流勇退,拜让辞去征讨功勋,再四请韩西原履行当日先得玉玺者为王的誓约,因荆州为楚地,改国号为楚,故称楚桓王。数日后,结义诸侯无不象征性上贺表,以示重信守诺。 冀州,平燕,华灯初上,月色微酣,自新政逐渐取消各大重镇夜半宵禁以来,教坊酒家,即便天黑后仍旧歌舞不辍,市井闲人群聚夜市,说书唱曲的各自站台,好不热闹!比起江南文人吟诗作对弹琴对弈的风雅,冀州的夜晚算是别具特色,多半是些雅俗共赏的唱段或是杂耍,甚至一群汉子喝酒兴起了便走上台去讲几个新鲜段子搏众人一笑,是以场面甚是嘈杂,这些在江南文人看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在这里却很受欢迎。 一长胡子老大爷伴着简单的几个鼓点走上台来,手里一柄折扇,脚上蹬着长靴,颇有点不伦不类,他夸张地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开始讲起天下时局。“当今这世道乱啊!皇帝下了台,将军大臣跟着滚下来!荆州的韩老二捧了个玉玺,坐在个长安城他吃不开!要问他为啥吃不开,那还不是因为他坐得有愧!这一场场仗是谁打赢的?那是夏家的六公子夏雪维啊!夏雪维扔了个玉玺,讨得他老丈人十几座城池不说,一路打下来的半个豫州也成了夏家的囊中之物,实力之雄厚无人可比!重点是夏家的六公子是天纵英才,百战百胜,允文允武,万人莫敌!听说他生得昂藏七尺,红眉绿眼,牙有三十四颗,臂有三尺一寸,他一吹胡子,房屋倾塌,他一瞪眼睛,天上就打雷……” 韩陆“噗”一声把嘴里的茶水全吐出来了,一手按住桌子一手按住肚子,使劲地呛咳。 好家伙!这是人还是妖怪啊!夏雪维长啥样他也算是远远地看过几次,那可是个清清秀秀风流俊美的人物,跟我们家军师还有几分相像!怎得传来传去快成了青面獠牙的妖怪了?这真是……最可怕的是一帮喝醉了的酒鬼随声附和,还真有人信!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各种各样添油加醋的论断都出来了!想想也是,自从大庆倒了台,夏家不知与韩家做出了怎样的约定,之后就直接打道回府了!虽然夏家出兵数量少,但这一路的功勋绝对占了大头,谁想到竟然看也不看玉玺和长安城一眼就开始一边班师,一边派军驻防,可把亲家公给高兴坏了!这一年不到的功夫,夏雪维的韬略和马上功夫被传得神乎其神,霎时间名声大噪,成了时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韩西原占到虚名不假,但实际利益上却在雪维的谈判下出让了大部分。放眼天下,几乎一半江山都在夏家掌控之下了。 局势变迁动荡,也不知道主公到底什么心思!韩陆总算赶回了刺史府,再一看他英明神武的主公和足智多谋的夏先生,竟然如此惬意地坐在湖心亭里,花前月下,下棋品茗,好不惬意! “主公,我们这么悠闲成吗?”韩陆想哭的心都有了,虽然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但至少这些日子也算绞尽脑汁思考长安的局势了,可是这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呢?哦,不对,不能把自己比太监,他可不想身上缺点东西……于是他赶紧呸了一口。 萧靖以手扶额,只觉得头痛,“夏先生,去年以一打四那场,我真是沾了徐椹的光啊!恐怕,那将是此生唯一一次对局没有输给你……” 雪宜暗自收拾着残局,一边看看韩陆。“韩将军,你有何疑问吗?” 韩陆实在感谢上苍,军师总算没有选择无视我的存在。“军师啊,能不能给老韩解释解释,这为什么你哥哥打下了帝都,却不要呢?” “……” “难道军师也想不明白?”韩陆窃喜,这说明我也不算太笨! “并非如此,我只是在烦恼给如何说才能让韩将军明白……”一句话,把韩陆打回原形。 雪宜整理好盘面,修长的手指捏起萧靖手边的黑棋,连摆盘面上九个星位,也不理被让了九子正在恼火的萧某,落下一白子开始新的一局。 “韩将军可知,霸如项羽都先立‘义帝’、奸如曹操也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迟迟不肯有所冒进。是以时机尚未成熟,韬光养晦,充实军备远胜于急功近利。此刻谁攥着玉玺谁就成为众矢之的。何况……如今长安遗民尚对旧朝怀有情感,不满诛连王公大臣之事。你觉得是坐在一座充满怨气的长安城里好,还是赶紧看着自己的老家顺便把眼睛放在邻居身上扩大地盘的好?” “可是长安是天子之地啊!”韩陆不解。 “你错了,有天子在的地方才是天子之地。如今南方水米富庶,安定繁荣,反观关中地区千年繁衍之后地力下降,人多地寡,难以为继。且毗邻番邦蛮夷,又受战火摧残,早非建都之选。” “那……就算是亲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韩西原啊!玉玺是帝王相传之物……” “亲家?利益面前同室操戈的不在少数,何况是外姓人?此刻稳住韩家,趁韩西原喜不自胜拿着玉玺把玩的时候,便讨要实利,一路班师回江南,一路驻军巩固打下来的中原腹地。不消多少时候,两家必定反目,若为长远计,夏家必得去荆州不可!到,时候韩西原人在秦岭之北,鞭长莫及,恍然大悟时只怕为时晚矣。”雪宜棋势凌厉,转眼右上角陷入混战,几番对杀之后,萧靖的两颗让子已被追回。 陈彧碰巧途径,也不禁走过来感慨起来,“韩西原本是老奸巨猾之辈,无奈权利唾手可得之际,也不免要贪恋,便注定要把老窝拱手让人了。想夏雪维年未而立,便建立如此功业,如今钟山北望,三分天下,已得二矣。旁人活一辈子,都难企及他万一。” “喂!你不要长他人志气好不好!”韩陆不满地看着坐到棋桌旁观战的陈彧,“你这是说我们军师束手无策比不过他了?” 雪宜轻笑一声,提起萧靖五颗黑子。“说的不错,我确实比不过六哥,此时此刻,我们确实束手无策,时不在我,只能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萧靖眼见自己九颗让子的优势一点点消磨殆尽,只得拼命让自己耐心再耐心一点地思考。其实他之所以总赖在雪宜身边找他下棋喝茶,便是想学那份安定和泰然,磨磨自己的脾气。总觉得面前之人的气息中夹杂着淡淡的清香,他的一颦一笑都有使人镇静的力量。 “先生不必过谦了,夏家的实力十几年来根深蒂固,萧靖不过出身市井白丁,四年前相遇之时尚是平朔一城守将,如今也算位比公侯。这半年多来,虽未大举出兵,却在不动声色之间取得幽州、兖州、豫州数城,加上青州东部之地,如今总共已得冀州二倍之地。全仰仗先生妙策。”如今北方各地相对混乱,冀州军自历城打败后元气大伤,是以并未大动干戈。然而却在短短六月间向四处扩展,有的是说下来的,有的是巧攻而得,内政也初见成效,局面相对安稳。这种缓和的进展累加起来,为冀州增添了一分厚重的筹码。 陈彧看着萧靖的黑子再度受挫,掩口轻笑,“夏先生做事与下棋很像,徐图缓进,厚积薄发,抓住敌方松懈之机一举攻下,使人再无翻身之地。虽不尖攻猛打,却收效非常。” 萧靖眼见左下角也被逼死,再无翻盘余地,长长叹了口气,指着棋盘一脸无辜地看着陈彧。 “哎!陈彧,你说说他这还不叫尖攻猛打吗?” 陈彧看战况实在惨烈,再看看雪宜脸上分明写着‘很好玩’三个字把萧靖的黑子鲸吞蚕食一番还十分乐在其中的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大概是因为……主公的实力太差了吧……”想了一下,果然还是说出来了,毕竟共事多年的情分,两人私下是挚友,损他一句也不妨事。紧接着,陈彧又对输棋的可怜人插了把刀子,“其实夏先生肯不厌其烦地陪您下已经很难得了……” 雪宜低着头偷偷笑着,被人一瞪,赶紧收敛笑意,一本正经的对陈彧说:“在下确实很困扰呢,有人下的不好,但是偏偏瘾大……” “咳咳,再来一盘!” “呃……是。” 雪宜看着亭边寂静的湖水,暗波中落红浮动,月色昏黄。至今尚未有什么动静传来,看来六哥是……瞒着大哥呢!只怕今夜这样安逸的夜晚已不会太多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席卷于天地之间,摇动山河,摧凌草木,树虽欲静,奈何长风不止…… |
![]() ![]() ![]() ![]() ![]() ![]() 七十六 晓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华灯初上时,熄了万家灯火,只此苏水河畔,红烛帐暖,画舫船只往来,不时一串低吟浅笑。乱世之中,不闻金戈铁马铮铮,反得此靡靡之音醉人欲仙者,莫过于铜陵城内风华烟雨楼了。 拨弦,勾挑。指尖拂过玉琴弦丝,仿佛也沾染上了蓝天暖玉的温凉。 只见那女子一身红衣广袖,纤腰紧束,弱柳扶风,眼角含笑,眉目间独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年过二十,粉黛略施,不重烟花风俗之气,反是一种动人心魄勾人心魂的惊艳。 她翩翩起身,施施然飘曳近夏雪维身旁,玩弄着他的一缕黑发,促狭地挖苦道:“六公子这是怎么了?眉头紧锁,印堂发暗,两眼无神,满肚子里装得全是愁绪,”边说,便用冰凉的玉指轻轻划过雪维的脸颊,惹得人心里痒痒的。“我猜猜,莫不是……你那如花似玉的夫人刚刚诞下的是一位千金,未得麟儿,心里不痛快了?” 雪维知道红儿故意在他脸上勾勾画画,还说这酸溜溜地话打趣他,一下也起了玩心,趁其不备,猛地一拽,便把人带到怀里,看着她非但不气恼,反而还挑挑眉毛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模样,不觉也舒缓了心绪,不似刚来时那般板着脸了。 “你我多年的知己,如今见我心里不自在,非但不来开解我,倒要落井下石,你这老板娘可是在怪我常年出入你江南第一妓楼却从没付过一锭金子?” 红儿一个翻身,玉足一翘,直接坐在了梳妆台上,故作不懂问道:“你不付钱不是一天两天,我也算认了这笔亏本买卖。现下只想问你初为人父感觉可好?还是跟你那气儿不顺的大哥一样想儿子想疯了不成?”说罢便一阵清笑,聪明如她,自然猜得出夏家男丁凋零,夏邯两个儿子都是庶出,一先天不足,目不能视,一不可教也,文武皆不通。此次雪维的夫人身怀六甲,自是阖府上下盼着一个小公子,偏偏天公不作美,让韩如水生了个女儿。只怕此刻府中人人面容带笑,心里不是滋味,夏邯那吹胡子瞪眼睛却不能发作的样子更是好笑,要说真正欣喜的,也只有夏雪维了。 雪维不置可否地笑笑,自打去年秋天树林中与小七那一场冲突过后,策马狂奔踏雪回营,身寒心冷,只觉撕心裂肺般难受。且恰逢时事大乱,改天换日,一直军务政务缠身,忙于接管新收领土,他于公于私都是劳心劳力,也就是夫人诞下女儿这事还使他稍作开怀。 他自斟了一盅酒,见一阵桃花冷冽寒香,便知是红儿的佳酿,也不抬头,自顾自说道:“你还不知我?我巴不得是女儿,如她母亲般冰雪聪明甚好,自是我掌上明珠,他日觅得佳婿,便了了一桩美事。”雪维轻摇着酒盅,又皱起眉头道:“若生为男儿,反要劳心劳力地教他读书习武,若是个不开窍的,他自己受罪我也跟着倒霉,你知我性子,最怕遇上榆木疙瘩,反而添堵;若是个头脑灵光的,即便今日对他掏心挖肺倾囊相授,明日羽翼渐丰,即便是血脉相连至亲骨肉又怎样,那满腹经纶还不知就如何白白付与他人了呢?”小六说着说着竟起悲凉之意,端起桌中桃花酒便一饮而尽。 |
“哪儿有为父的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往日只知六公子快意恩仇,潇洒俊逸,几时也自怨自艾起来了?”红儿知他明里暗里说的是小七,说夏雪维眼高于顶自是一点不错,旁人的事从不见他上心,可唯独小七那暗藏于温恭谦和的秉性中的灵气和才气,实在很难让雪维不喜欢。 雪维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边饮酒,边懒懒地与红儿谈起当今局势,语调十分慵懒。“今日夜翎的探子回报,北方各诸侯也开始动作了。韩西原这个傻子还在长安城里拿着玉玺把玩呢!结果他宣布自立为楚王的当天,并州三股起义军便开始声讨他窃国不义,各地诸侯纷纷自立为王,虽还表面还认韩西原为盟军之首,不过既然大庆已亡,盟军也自然该土崩瓦解了。青州徐州打了起来,益州陈氏上位,各路不大不小的诸侯也开始冲着韩西原的长安去了,天下可真是热闹啊。” “六公子不分一杯羹,反而撤军回铜陵来找美人喝花酒了?”红儿轻轻篦着头发,拆下金箔银饰珠钗翠环,一头黑瀑倾泻而下,烛影里格外撩人心神。 雪维不断给自己添酒,直到红儿白皙玉手挡在他唇边,才不得已停了往唇边送酒盅的手。 “一同进长安,玉玺归韩家,荆州东部便拿给我们做补偿,王椽一倒半个豫州归了夏家。江北之地治理步入正途,对东南边地蛮夷分而划之的政策也算初见成效,汉人夷人混居,近年多趋于安定。夏家之领土已三倍于当年,且稳坐铜陵城向四周蔓延,驻军派官,如干之总条,身之使手,不比抛下老家去住长安城要好得多了吗?”他扔下酒盅,起身踱步至琴边,随手拨弄,音不成调,却见主人心中波澜。 “红儿,你妓楼里来往商旅可有提及北方?” “冀州左右各地都不大太平,百姓有‘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换霸王旗’的唱词,连年战火不得将息,并州人相食,盗贼横行。不过冀州青州总体还算好的,你七弟一份新政政令把世家门阀踩在了脚下,北方各地奇人异士蜂拥而至,商贾云集,其间有看戏的,有唱戏的,还有周遭各地的难民涌入,想必忙碌非常吧!”红儿自然明白他说的“北方”是想问萧靖所辖的冀州与幽州、青州西部领土,妓楼消息灵通,她也略知一二。 “是呀……”雪维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复低声叹道,“内政外事繁忙,偏偏密探回报说萧靖带了小七和亲信轻装简从,往昔日他做过四品将军的平朔城去了,像是要出塞外,谁知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鞭子能抽开皮肉却抽不断血脉,割裂衣袖容易,真放下此情难矣。红儿服侍他宽衣就寝,放下床帏,枕边之人虽阖眼想要入睡,无奈诸事映入眼帘,久久心绪难平。 放眼江南也该说是人才济济,可真正能让雪维说得上话的也就是他这个一手调教的小七弟了。智者之间言语切磋是何等乐事?昔日书房中一同读书论政的光景还在眼前,可惜已是时移世易,如今他再坐在书斋里竟有几分看不进去书去了,每读到酣畅淋漓处抬头欲与小弟畅谈,可惜坐在下首那个安静乖巧的小七弟已经不再,只余下一张矮几和两年前他翻读的书页。仔细算来,打从雪宜听从大哥的命令去豫州做人质开始,便再没回过夏府,再没进过书斋。此后种种,非人所愿,王椽狗急跳墙对小弟施以酷刑并把他悬吊于城楼以致两条手臂近乎残废,大哥为不失战机不耗费军力多日围困视小七如弃子,萧靖救了人夺了城池此后结盟便用计借走了他打了数场战役一时名动天下,直到现在,虽然还瞒着大哥但兄弟二人不得不割袍断义各归其主,这两年时间使二人渐行渐远。也许冷静下来想想,他最不能容忍的,不是什么德行大义背叛与忠心之间的说辞,只是他唯一疼爱的他一手带大的人,竟然离他而去。 雪维面色凝重,双目紧闭,越想越是浑身发寒,只觉心口灌入冷风般沉痛冰凉。 |
“是呀……”雪维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复低声叹道,“内政外事繁忙,偏偏密探回报说萧靖带了小七和亲信轻装简从,往昔日他做过四品将军的平朔城去了,像是要出塞外,谁知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 ![]() ![]() ![]() ![]() 长关古道,牧草葱茏。自出平朔城关口,便过了长城以北,俨然换了另一番景象,红日初升,星燃苍穹,初晨时分,飞车疾走,扑面而来的是无边的草原和浩瀚的蓝天。 雪宜挑帘回首再望边关,已依稀掩于风尘之间,几不可见。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往日只在书上读到,今日竟得一见,雪宜实是三生有幸,能一览塞外风光,确别有一番悲凉与壮阔。” 韩陆骑马在侧,一脸不解地对着车里发着牢骚,“原来公子喜欢这破破烂烂荒荒凉凉的鬼地方啊!想当年韩陆和哥儿几个追随主公驻守在边关,那可是吃尽了苦头。这一年里有九个月都刮沙子,张嘴吃土就饱了。那些胡国兵打来的时候还算痛快,可杀他一场,朝廷还赏我等酒喝,若是不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娘儿们都见不着,哪儿有江南的花花世界好啊!一个个纤腰丰臀,秀色可餐。”说着,笑得憨憨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雪宜侧过头不去理他,换做过去是断听不到这些粗鄙之言的,不过这两年在萧靖身边混久了,韩陆这类的武夫既有真性情,也有真功夫,一旦掏心掏肺地把你当成自己人,便是十分好相处的。 “咳,咳,韩陆……”萧靖略带警告地叫了他一声,萧靖知手下的人肚子里没装过墨水,一个个都吐出什么象牙来,早就再三提点他们收着点,别一激动就在雪宜面前失礼,好像显得自己也没有面子。谁知道起初还好,渐渐熟了之后,也就本性暴露了。 韩陆大喊冤枉,“主公,我说的可都是实话!那阵日子天天想自己家那烧火的,想得手痒痒!”韩陆面部表情别提有多真诚了,气得萧靖喝他一声:“我看你是嘴痒痒,欠抽!” 韩陆缩缩脖子,嘴里嘟囔着:“想自己家娘儿们都不许,也忒不地道了……”他抠抠鼻孔,望见萧靖脸色不错,也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便又猛地一拍后脑勺,话题一转,兴奋起来,“主公……你呀,也就是嘴上厉害,咱们刚杀到青州去,那看见的可就比冀州繁华多了,该玩的、该乐的、美人、美酒您一样也没少了兄弟们的,也是知道我们这些粗人往日里卖命沙场也就为了享受享受这口。”韩陆搓搓手掌偷笑着把头凑近马车:“要不是有夏先生在不方便,主公也未必天天坐在帅帐里当君子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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