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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城阕(古风)[第16页]

作者:倾城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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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大家太久不来看忘了,多回顾一点点。。。偷偷地:失踪求原谅。。。
萧靖只是轻轻拍了他两下,低声道:“一军之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不能再自乱阵脚。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表示歉意的话,更不愿意守城的将士看到他们的帅将都是一脸颓废沮丧、甚至已经急着往自己身上揽罪责。现在,我依旧是那个问题。历城是一场豪赌,胜,则千里之国在望;败,则硝烟战火皆为尘土。这一仗生死不定,你怕了吗?”
“萧大人!”雪宜顺势要拜,“未能防患于未然,是在下之……”
萧靖,就那么轻描淡写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不顾他的自责和尴尬。雪宜只觉得整个身体像是抽空了一般,一个学富五车的人不怕别人指责,而是怕被人无视。耳边只听到萧靖对诸将下达守城命令的声音,他只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此次的事,他等同于被抽了一个耳光,自以为严阵以待,殊不知全面溃败,此刻城中只剩下八千守军,城外的兵马一点点消亡殆尽,不只历城危矣,全军生死存亡,都只在一念之间。
萧靖只是轻轻拍了他两下,低声道:“一军之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不能再自乱阵脚。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表示歉意的话,更不愿意守城的将士看到他们的帅将都是一脸颓废沮丧、甚至已经急着往自己身上揽罪责。现在,我依旧是那个问题。历城是一场豪赌,胜,则千里之国在望;败,则硝烟战火皆为尘土。这一仗生死不定,你怕了吗?”
城楼上弓箭铺天盖地而下,局势愈加混沌不明,早有一排士兵举着盾牌挡在二人身前阻挡城楼下射来的飞箭。城下木桩已经备好,随时准备撞开城门。这是第一次,战争与攻伐距离他这么近,颠覆了他所有的考量,城楼上人心惶惶,搬运箭矢者尚在奔走便被流箭射中而亡,城下云梯上士兵轮番上阵,大刀横砍,跌下百丈而脑浆迸裂而亡。而他,不会半点功夫,作为军师,只能坚定地站在乱军之中,哪怕敌强我弱挣扎无望,都不能退缩。
雪宜紧闭双眼,双拳紧握,骨节颤栗作响。答道:“焉能不怕?然,我心不改。无论生死,当与君同。”即便是惨败,亦无悔。







烽火台上,战鼓震天敲响,起先低沉浑厚,霍然间,鼓声炸响,动如惊雷霹雳,有开山劈石之气势,重击在城下将士心上,一团混乱的军队这才稍稍有一丝起色,逐渐稳定心神。萧靖亲自击鼓,士兵从绝望中恢复一丝战斗意识,即便情势万分危急,有他们的主帅在,就是有了定海神针。回想当年毅然从军追随,今天哪怕力竭而死,也要浴血奋战而亡!
鼓声,唤醒了所有男儿沸腾的热血,体内翻涌而出的,是军人无畏的魂魄。
城上守城的兵士也都不禁停止了腰杆,高悬着头颅,铠甲在日光下泛起丝丝寒光,每一箭,不是盲目射击,而是力发千钧,直逼敌人!
萧靖把鼓锤扔给击鼓手,一步步走到等待着他的将领面前,冷峻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扫除了他们的迷茫,哪怕炮火与呐喊近在耳边,现在他们也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只能服从一个声音。
“众人听令!陈彧带领一支队伍速速从城西撤出,筹措粮草,以为接应,等待与后援兵马会合,万一我军被围困城中,才可前后接应不至于弹尽粮绝!徐椹、夏昱,速至城下筹划士兵替补之事,务必使弓箭补充及时,伤员更替有序,鼓舞士气,决不可自乱阵脚!坐以待毙的,是懦夫,是弱者!此时必得主动出击!韩陆坚守城墙,李鹏随我杀出城去!”萧靖眼中的决绝如锋如剑,暗红披风飘起,正是蓄势待发!
“听令!”
“不可!”众人皆诺,唯独雪宜大喊反对。“城下战况凶险,主帅不可以身犯险!”
“夏雪宜!”
怒气,在升腾!也许军人与凡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军人平时是凡人,战争与危险来临时便会如同野兽一般敏锐和勇猛,他的气息,低沉起伏,他的声音,透着一丝危险的嘲弄。“你以为,主帅是摆着看的吗?你让我躲在这里等同于告诉底下的将士此战必败,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既然身为主帅,就没有站在这里的道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现在冲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
“我萧靖不是君子!何况,何谓危墙?是说这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历城墙吗?只有靠祖上荫蔽的将军可以动动嘴皮子了事,我的弟兄们都是一刀一枪杀过来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唯有敢于冲进残酷战阵者才是真好汉,唯有从尸骸中奋勇存活的才可称之为军人!一军之中,上至将领下至士卒,都只遵守一条规矩——军令如山,莫敢不从!现在,你,立刻,服从命令,或者,拔刀自裁!”说罢反手勾提,一士兵腰间长剑被撕扯出鞘,发出铿锵尖鸣,被扔在雪宜脚下。
气,王者之气,慑人臣服。
“是。”低头拱手而拜,雪宜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依照命令与徐椹、陈彧一同走下城楼。
萧靖望着雪宜的背影,屏息凝神,手按腰间剑柄。
夏先生,你眼中“保重”二字,萧靖看到了。既然天不佑人,唯自佑而已,半生征战,岂会轻易折损他人之手?哪怕身处绝境,也必得绝境逢生。
“酒来!诸将痛饮此杯,随我杀出城去!”利刃出鞘,直指苍天。烟沙蔽日,虎啸龙盘。冀州军手提轩辕,背负青天,冲出城门,马蹄声震如惊雷,撼动千年城墙,踏进血火交织的战场。”
城下,熏黑的城墙混着血腥,雪宜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失魂落魄地想布防失策之事,然而此时战况,已经不是可以靠计谋策略改变的了,只能靠肉搏血战,眼见着疯狂的杀戮,直到一方力竭为止。
周遭的凝重感使人窒息,雪宜在徐椹身后轻轻开口。“徐大人,雪宜有一事相求。”
徐椹冷笑一声,自己干下的好事,现在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军师好筹谋啊!此刻害得我冀州军身陷险境,还求我做什么?我没空听你废话。”
扑通一声,徐椹吓了一跳,这个才华横溢、带着与生俱来的温润与贵气的少年,这个温和中傲气暗藏的军师,竟然无怨无悔地跪在他面前。即便是跪,也从容。
徐椹大惊,此刻虽在城下隐蔽处,但万一被士兵看到了成什么体统,岂不是更要担心胜利无望而军心涣散?
背着手侧过身去,没好气道:“这是干什么?”
“历城无论守得住,还是守不住,我们都已是处于劣势,万分危急了!请徐大人同陈大人一起走,趁着历城尚未被全部围困速速离去,与后援兵力会合。虽不知援军还能否赶得及,但它必须有一个精明的指挥者,才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因时制宜,救明公于水火!”
“呵!”徐椹摇摇头,“你这是让我逃跑吗?精明的指挥者?那你自己岂不是更合适?你想逃跑直说就好,何必拐弯抹角那我做挡箭牌。”徐椹的眼中只有不屑,雪宜急得紧咬嘴唇,直到尝到一丝咸腥,此刻尽管有想要搧他的冲动也必须忍下来。他可以不顾及大局争个人恩怨长短,但夏雪宜不能。
苍白的肤色,坚定的眼神,久久对视,徐椹竟然也有一丝动摇。
他的声音,冷漠,带着一丝威胁的味道。“徐大人,我夏雪宜无能,数万人在城外决一死战,但此刻可我什么也做不了,站在哪里都多余,只会给士兵碍手碍脚!不知有多少人‘已经’或是‘将要’给我陪葬了,如果徐大人不想看冀州军全军覆没一败涂地的话就赶快与陈大人一起走!有援军而无人筹谋规划等同于没有!至于在下,既然答应明公生死相陪,哪怕被敌军马蹄踏成碎片,也绝不离开。”
他在求我离开好做日后接应?可是听起来,却像是逼迫我服从命令一般。徐椹轻轻点头,那个人眼里,有与他的俊美外表不相符合的狠辣决绝,令人无从拒绝。
“军师!我军两翼均溃败,主公率亲兵深入敌阵,已然危矣!”
萧靖!
雪宜头也不回地冲上城楼,谁知一个黑色的身影横在自己面前。
“白羽?!如今人人守城有责,你身怀绝技不去杀敌,为何还在此处阻挡去路?”
白羽听得出他的愤怒,然而却一步未退。
“属下不是冀州的士兵,我只有一个使命,就是保护我的主子。流箭四射,你不能上城楼去。”
“让开!”雪宜近乎嘶吼着,可是对面的人只是冰冷地如同扎在地下的石桩一般,没有反应。
“我命令你,让开!”一字一句,很慢,是白羽从未见过的强硬,白羽单膝跪地,雪宜眼神再未在他身上停留,只望着眼前万丈高台,长阶尽头,万箭齐发,杀气如麻,今天踏着满阶血迹斑驳,穿过搀扶着前进的伤病,他选择走进的,是一个从前不属于他的地方,一条不归路。从前每次踏入战争的边缘时,痛苦纠结缠绕于身,而今日,再无停留,毅然闯入。雪宜知道,此刻,不再是他的家门,他的宗族荣耀,他的兄长兼主君,而是抛开他的所有立场,凭自己的一厢情愿,以性命酬知己罢了。
目光所及,萧靖率领亲兵奋勇直冲,以一当十,血肉之躯搏不过钢刀长枪,伴着战鼓声碎裂倒地,每人少说身中数十刀。
杀得天地变色也难以挽回,大势已去,一败涂地。
雪宜扶着城墙,这种万人接连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今日方知。
“韩陆,鸣金收兵吧!我们立即退军。”
“军师!此时退兵,历城不保啊!敌人很快会冲进来的!”
“撤兵,撤出历城。”
“不行!我们多时准备,在此一举。此前十日血战,岂不是要付之东流!而且,这里守不住,兵败如山倒,搞不好我们会被逼退回连城,进而再使整个青州这趟白来了!我们要听从主公号令,在此死守等援军支援。”
“援军少说十天半月,我们等不及的。”雪宜在亲口告诉韩陆一个残忍的事实,语调平淡,死死压住满心懊悔,数月来,每一场大役小战,不只是战士的血汗,也都是他的心血。然而,败了,就是败了。有些时候可以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有些时候,再站下去,只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既然如此,宁可让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也要忍痛割舍历城,保全残余兵力,总不至于一败涂地。丢了地盘,可以靠兵力再打回来,一旦全部精锐全军覆没甚至主帅有任何损失,别说青州,即便是老巢,也得让人端了不可!
双拳紧握,满目猩红,不能再作犹豫,若不当机立断,如今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只有弃车保帅。
雪宜自嘲一笑,不禁感叹道:弃车保帅吗?我曾嘲笑大哥独断专行时以‘大局’等冠冕堂皇的借口说辞随意牺牲掉手下的家臣武将,即便是自己,也不知多少次被当做弃掉的车,被家法打得半死只为堵了江南士绅的嘴,可是今天,要我选择的时候,自己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韩陆,右翼部队死伤将尽,速速指挥残存左翼部队和中路兵马向北方宽广平原撤退,做出欲抢渡黄河之态,你亲自带骑兵杀出去保护萧大人和先头骑兵做出奋勇抵抗之态,趁敌军被引诱之机,向东南山中隐蔽。”
“军师,你脑子进水了吧!”韩陆一把抓住雪宜衣领,“正常地应该往黄河边跑,想办法渡河才对,为什么让我们带着主公扎到山林里去,地形复杂,我们也不认识啊!”
“河岸平坦,丝毫无法躲藏,山林虽凶险,但还有一线生机。因为敌人也会认为我们要争渡黄河,此刻他们占尽先机,定会不疑有他追到河边。告诫左翼将军黄益,不可仓皇而逃,不要仓乱过江,在江边再次发起猛攻,务必力战到一兵一卒,尽可能多杀一个敌人!”这个抉择,等同于要黄益率领部队全去送死,此刻尚存活奋战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可惜都只能终结在黄河沙岸,化作白骨,碾为烟尘。
坚毅如韩陆,眼中也盈满泪水,他放开雪宜,仰头长啸。女子的泪动人心神,或是一丝惹人意乱情迷的味道,或是婉转哀怨天可怜见;但男儿的泪,只有仰头对着苍茫天空,生生咽回肚里。韩陆挥着长刀,似要穿透巍巍古城般呐喊到:“弟兄们!不管你们是瘸了腿、少了胳膊、还是掉了肠子,只要还是个喘气的,只要还是个男人,跟我冲吧!冀州的病,宁愿站着死,也不躺着活!”
这一仗,从黎明突袭打到满天红霞似血,城外的土地上的火苗一直蹿到次日天边吐白才熄灭,萧靖的亲兵部队未能如愿以偿地撤退,反而被逼入历城中,卷入巷战。敌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城中历城百姓群起响应青州军,加之敌方对城内布局熟悉,冀州士兵被围困、烧死、万箭穿心者不计其数,慌乱中还有不少在窄巷中踩踏而死。最终萧靖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只剩李鹏、韩陆二百三十骑一同遁走历山,且敌军以封山围剿,迟早成为瓮中之鳖。萧靖身中五箭,命在旦夕。
后世史家撰写历城血战,记战况之惨烈,书道:“历程之役,血染江山。扭转日月星辰,颠倒天地乾坤,十万白骨,满城丧音。以冀州兵马惨败而告终。”
哦,对了!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祝所有看文的吧友们:清明节快乐哦!



大中午的打算更个新,有人看吗??
六十五
山风盘旋,满地桐花,多起古寺,依山而建,皆残破得褪了颜色,钟磬无声。若没有山下围得水泄不通的青州兵马,那这里简直堪称人间仙境。
萧靖用力张开嘴,喉咙干哑,布满腥甜,只能发出几个难听而撕裂的混音。眼前是他最英勇的手下,人人一脸血水与泥水,带着殷切的目光,在他睁眼的一刻,激动地哭了出来。
破庙门口,那人白色的衣衫沾满了污秽,衣摆上一圈鲜红,鞋子也变了颜色,手中端着一碗清水。他发丝凌乱,略显憔悴,白净的面容却依旧给人宁静安然的感觉。
夏先生,你为了我,踏入了这个修罗场,放下你的纯净、清贵,不惜沾满血腥,可我无以为报。历城失守,逼上历山绝境,敌人不打上来,只是不想浪费兵力而已,围困不出三五日,我等就必死无疑。你真的不后悔吗?我没有听你的,是我赌输了,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如今萧靖狼狈地一身是伤倒在此地,连寇都不如!你也要陪我承担吗?
有些人之间,说千言万语说得天花乱坠互相也无法理解;有些人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以得到安慰了。雪宜看着那双原本锐利无比的眼中带着英雄末路的哀伤,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他身边轻轻坐在蒲草堆上。
萧靖感觉到那双冰凉的手划过自己的脖颈,轻轻把他扶起来给他递水,他的眼中很认真,即便是给他递水这一件小事也一样,轻轻皱着好看的眉,神色一如往常。
一时间,很寂静。
周围的士兵的骚乱不安仿佛都被他们的军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给抚平了。没有人不恐惧,没有人不慌乱,但是雪宜此刻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人觉得这个文静儒雅的人是最值得依靠的,好似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围困山林,是让这些久经沙场的壮汉都感到绝望的事。但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有乱,这就足以让人冷静下来。
平时你的安静只是显得乖巧,可危难时刻,你的安静是那么清醒那么坚定。你到底是怎样一个特别的人?既有一贯的忍让,也有此刻的决绝。萧靖浅浅一笑,却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缓了很久。左肩胛骨下两寸处一剑贯穿,生生一个血洞,若是再偏分毫,便直指心脏。失血过多使他变得虚弱,熬了两日,才算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还剩多少人?”
“四十三骑。”
萧靖轻笑,便强行挣扎起身,牙关紧咬,骨节颤栗声清晰可闻,目光逡巡过每一个存活下来的战士,撑起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呐喊道:“昔日楚霸王项羽被困垓下,一夜楚歌吹散三千子弟兵,最后带着二十八骑从山上冲下去再于山东面会合,仅损失两人,斩汉将无数。如今与其坐困愁城,不如诸君随我杀下山去,大丈夫顶天立地,宁愿多杀几个敌军万箭穿心而死,也不可做缩头乌龟在山上耗到油尽灯枯称了他们的心意!头颅一颗,死有何惧?”
“末将愿意追随主公!”
“末将愿意追随主公!”
……
“砰!”
“呃!”
萧靖瞪大了双眼,好不容易提起一丝力气,没想到竟被人一拳打倒在地。眼前那个紧握双拳,瞪着一双秀目的竟然是……
“愚蠢!”雪宜的怒气带着丝丝冷意,任由对方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你不是西楚霸王!你不是项羽!只有极端自负、禁不起失败的人才会说什么‘非战之罪,天亡我也!’之类的话!你未必比得了项羽的武功,你也未必就到了他那样不可挽回的局面。你不是不信上天吗?你不是会自己争取吗?你当初说得我被你挑拨乱了心神,负了我的兄长追随你到此,事到如今,你想来个壮烈牺牲一死了之吗?自古而今,打着气节之名赴死的人巴望着满足自己一时痛快还希望能青史留名,殊不知史家笔下,永远只有胜者!我一个双手残废的人都能把你打在地上,你还上什么阵杀什么敌?”
“夏雪宜?你是让我坐以待毙吗?”话音未落,一大口血痰吐出来,咳喘不停,左胸伤处染出大片血迹,眼前也突然变得模糊。
雪宜温和笑了一下,扯下萧靖的暗红色披风,脱下他的帅冠,轻声道:“敌军熟悉地形,从世代居于当地的人才知道的历山桐花小道进攻。方才,我也看到了古寺后院若隐若现于洞窟之间的崎岖山路,虽然风险极大,虽然很可能深入山间迷失方向,但唯有一试。”于是转身吩咐韩陆,“韩将军务必搀扶主公,护其周全。四人在前开路,其余人尾随其后,要快!”他的声音很低沉,萧靖已在半昏半醒之间,任由雪宜帮他重新包扎了伤口,只能强撑着点点头。
虽然,自陷险境迷失方向是兵家大忌,但此刻别无他法。没人知道能否脱险,有时候,真要拼一丝天意了。
稍一活动,伤口的血便止不住地流,萧靖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但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眼前开路士兵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他只记得昏迷前还走了很久,周围一直静静的,只有山泉的声音。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夏雪宜温润的嗓音,带着自责与悲切。“萧大人,请您谨记一件事。我们有十万大军,不是木柴或杂草的数量,是人命的数量,是十万个有父母妻儿、有思想、胸怀抱负的儿郎。如今,他们死的死,残的残,被俘的被俘,失散的失散,因为我们败了,大败,惨败!之所以这样,不仅是你这个做主帅的鲁莽,更是我这个做军师的无能。一死报国很容易,活着很难。越有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息,十年休养。你要沉住气,简单的事,留给我吧。”
简单的事?
然后,便彻底脱了力气,跌在韩陆身上。
天惹!!!@蓝色加小妖@暮江秋枫你俩太夸张了吧!!!我上一个厕所的功夫出来十四条新回复!!我以为是百度抽风了。。。。虽然看到回复很开心吧,但如果他们是在讨论把你吃掉的话。。。

虽然,自陷险境迷失方向是兵家大忌,但此刻别无他法。没人知道能否脱险,有时候,真要拼一丝天意了。
稍一活动,伤口的血便止不住地流,萧靖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但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眼前开路士兵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他只记得昏迷前还走了很久,周围一直静静的,只有山泉的声音。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夏雪宜温润的嗓音,带着自责与悲切。“萧大人,请您谨记一件事。我们有十万大军,不是木柴或杂草的数量,是人命的数量,是十万个有父母妻儿、有思想、胸怀抱负的儿郎。如今,他们死的死,残的残,被俘的被俘,失散的失散,因为我们败了,大败,惨败!之所以这样,不仅是你这个做主帅的鲁莽,更是我这个做军师的无能。一死报国很容易,活着很难。越有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息,十年休养。你要沉住气,简单的事,留给我吧。”
简单的事?
然后,便彻底脱了力气,跌在韩陆身上。
李鹏看着周围还剩下的三十个弟兄,又看了看雪宜手中的帅冠和红袍,确认萧靖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咬咬牙裂开大嘴笑了起来。
“夏军师,把这些给我吧!兄弟们都是聪明人,刚才主公醒来之前你只说了几句,大家就都明白了。我们这些粗人,平时没那么聪明,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一说我们就懂了,可能是军人的直觉吧!此处青山绿水,正是埋我身葬我忠魂之所。”
雪宜看着周围二十多双黑色的眼睛,没有重伤后的浑浊不堪,没有即将赴死的畏惧胆怯,那么清澈而明亮!的确,对这生死追随萧靖的万千儿郎来说,他们选择了那么一个有胆识有气魄的男人,此刻,也无悔了!
“李将军……”
“婆婆妈妈干啥?!”
“我……”我的所谓计划,就是让大家冲进万军丛中送死,然后给萧靖逃跑的时间。历城惨败,错都在我,整整十万人马,最终仅十人生还,我这是做的哪门子军师?真是可笑。
“给我吧!”李鹏的表情变得温和了很多,照往常那样拍拍雪宜说道:“就你这小身子板儿,穿上也不像,忒瘦!”说罢,便要上前拿帅冠,雪宜一侧身避过去,就那么停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端正地给李鹏戴上,抖开描金的暗红色披风,绕过脖颈,系好长带。
“临死当一回主帅,感觉也不错!”李鹏呲着牙笑出来,雪白的牙齿被血污染得发红。“夏军师,要不然你跟着主公跑吧,你又不会打仗,何必非要……”
雪宜轻轻摇摇头,走到仅剩的几匹马旁边,任由两个士兵扶着他翻上马背去,刚一坐直不免有些害怕。战马格外高大,比起当日六哥与自己同骑飞奔时相比又高了一截,更让人害怕。
那个时候,有人保护,有人御马,有人帮我决定往哪里走,可是今天,是我自己选的。
对于敌军来说,只要不傻,就一定会在冲下山的几十人中搜寻他的身影。雪宜太特别了,一身白衣广袖,与周围的彪形大汉格格不入,敌人的探子未必数的清有多少个士兵随萧靖逃入山中,但一定会看得清逃进山的有他这个军师;如果,冲出来的人没有的话,定会察觉有诈,怀疑他们兵分两路。为了让敌军主帅大意并认为他们是走投无路才冲下山来的,夏雪宜必须在场。背着这场败北和十万条人命活下去不容易,但选择送死很简单,简单的事,就让我做吧。
“夏军师,你会骑马吗?”
“不会。”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
“今天,我不需要会骑马,只要尽可能更长时间地坐在马上不掉下来就是了。”双臂自从被吊在城楼上一夜之后,再没有痊愈,此刻未必握得住缰绳。雪宜让士兵那绳索把他一只手和双脚固定,近乎被绑在马背上。
反手,抽出一名士兵束发的冠辔,狠狠扎在马股上。
霎时间,战马前蹄高抬,发出凄厉的哀嚎,双目中似有泪光,继而像发了疯一般飞驰奔下山去,横冲直撞,遇河则跨,遇林则穿,一路径直狂奔。
“军师!”众人大惊,未曾想到他有这样的魄力。
“兄弟们!”李鹏拔剑高喊:“今天,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每人砍下十颗脑袋,黄泉路上,也不必孤单了!”
“杀!”“杀!”“杀!”
敌军阵营,领兵的是常衍,字子生,官拜中郎将,出身名门,是青州少有的一员儒将,以心思缜密著称,想来这巧度历山的妙计就是他想出来的。此刻听闻冀州兵走投无路冲下山来,似乎显得一点也不着急,只是语气淡淡地问:“看到萧靖了吗?”
“看到了,满身是血,快不成了。”探子答道。
“看到夏昱了吗?”
“看到了,骑在一匹疯马上,身形相貌与当初看得一模一样。”
常衍的眼睛转了几圈,稍稍放下心来,连不会功夫的夏雪宜都跟着跑出来,可见,确实是弹尽粮绝才下山的。
“总共多少人?”
探子都有点不耐烦了,怎么还不下令攻击,倒是优哉游哉地问情况。“大概……三十出头,追击败军时看着是三四十人,想来有前两夜伤重不治而死的,数量所差无几。”
“行了,不要耗费兵力跟他们肉搏,远远地放箭就成了,最后都给我补刀,确认死了才成。”常衍心有余悸,两天前被黄益部队引到黄河河滩上,兵力是对方十倍,没想到被他们一千人杀得折损三千,伤残无数,僵持整整一夜才算结束。正因为如此,此刻即便对手只有三十个人,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先是围困山下,等对方弹尽粮绝,继而万箭齐发,避免再有不必要的损失。不得不说,即便是对他这个见惯杀戮的人来说,冀州军的那股气势也是前所未见的。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那么大的勇气,力战到最后一刻,宁死不降,鲜血流尽都要多杀一个敌人。这只军队即便只剩下数十人也依旧是恐怖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主帅才能给人这样强大的力量,他确实很想一见。
“对了,那个萧靖,不管变成死的活的,都给我拉回来瞅一眼。”
“得令。”
手下一校尉拱手上前道:“末将认为,是不是也留夏昱一个活口比较好,此人是江南王夏邯的弟弟,我们要是得罪了夏州,可是情势不妙,何况,万一夏家问罪,上面的林将军到时候把杀夏邯胞弟的罪名安到我们头上,拉我俩去交代,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常衍双手背后,“唯独这个人不能留。”
“可是……”
“太聪明的人,留下就是祸害!务必给我射死!到时候,只说乱军之中无暇顾及便是。水淹杨城,冰冻朝廷大军,这孩子有心机,有耐性,跟雪维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绝对留不得!”
小七,别怪我心狠,正是因为哥哥跟你认识一场,才更不能留你!死后做鬼,也不要来找我!
身体,好像在飘。
眼前一幕幕,飞矢、流箭,倒下的兵士,身中十箭的李鹏,长剑扎入泥土,双目圆睁,瞪着前方的敌人,死而不倒,倚剑笔直地跪着死去,周围敌军警戒许久,互相对视,谁也不敢先上前,直到万声俱寂,才疯一般地上前补刀,砍下首级,争抢着那颗悬赏的“萧靖”的人头。
雪宜眼中酸涩但没有泪水,他哭不出来了。自从吊在城楼上那一夜,他的泪就早已被风干,此后再伤再痛,眼泪都只倒流回心里。一个人,生于平凡农家,然而最终作为英雄死去,死后,却难以顾全一点尊严,尸体残缺,哪怕蔽体的一丝半缕,也被敌军疯抢,这让雪宜这个倒在泥沙中的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情何以堪!他用力闭上眼睛,想要逃避一个个兄弟被人补刀的画面,猛地睁开了眼,眼中满是伤痛。
“醒了?”常衍没好气儿地甩了一句,紧接着给他灌下一杯水去。
雪宜惊魂未定,良久,才分辨出眼前的人。“是……子生哥吗?”
“姓常名衍,现在是林禛将军座下中郎将。”常衍口气并不好,但看着雪宜脸色苍白的样子不免有点心疼,轻轻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软枕上。
雪宜只觉得全身酸痛,有种麻木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受了重伤,只是没有力气,毕竟两天不吃不喝,又奔波劳碌,以他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之前是硬提着一口气,可现在却半点也动弹不得了。
“子生哥,小七多谢相救。”常子生自幼是在江南长大的,母亲是江南四大名门之一的苏家,与夏家关系甚笃。苏家一连七个女儿,听闻早年父亲在世时把妾室生的三哥过继给苏家,但不久就夭折,大哥也曾做主把他这个妓女养的过继给苏家当儿子,可惜,有了道士那个“命带孤煞,不利家宅”的批命语,反而倒是送不出手了。常子生的父亲出身小门小户,舔着脸想要攀龙附凤,就做了苏家大女儿的上门女婿,所以子生哥本来一直是姓苏的。因与六哥年纪相仿,文采风流也一起学过功夫,加之为人倨傲、意气相投,夏雪维、沈季臣和常子生三人从少年时便是至交好友。铜陵城中,三人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夜夜在风华烟雨楼中把酒言欢,惹得女子仰慕,男子歆羡,不仅品貌一流,一手华文彩章,常引得满堂喝彩。雪宜自小跟在六哥身边,季臣和子生哥对他也都是“小七,小七”地喊,直拿他当弟弟。直到五年前,子生哥母亲过世,他那没什么本事的父亲不想再忍受倒插门的屈辱,又得知兄长在青州的生意越做越大,便硬是在苏家大闹了一场夺门而出,强拉着子生哥一同到青州投奔兄长。差不多那个时候吧,江南的太平盛世也潜伏危机,六哥频繁出战,季臣哥也不顾父亲反对硬是自己开了一家医馆。自此,六哥往日曾写的“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的日子,也便因人生聚散而不复存在了。没想到,今天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了常子生。
“我没打算救你,相反,我命人杀你。怪就怪小弟命大,也多亏了你不会骑马。我命人射箭之前你倒自己先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跟那些尸体一起倒在血泊里,我的手下把你当尸体捡回来的。我一看,气喘得不错,身上都是小伤,纯属累晕过去的。所以……不用谢我。”
“……”雪宜被噎得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
“你倒是长本事了!我手底下的人欢呼雀跃地争抢了半天,结果让先前记得萧靖样子地士兵一看,说杀死的这个太丑了点,我再派人去追,至少目前没追到。”常子生讽刺意味十足的一笑,却戳痛了雪宜的心。李鹏忠勇无比,力尽而死,在你眼里,竟然只有“太丑了点”这个评价,未免太自大了些!
“小七,你怎么想的?”
“……”
“我以你兄长友人的身份相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常子生紧紧抿着嘴,怒气逼人,“萧靖是你值得为他去死的人吗?是你该去效忠该为他去死的人吗?”我现在作为敌对立场不该说这些,可是二十多年长在苏家,与夏家宗属一脉相承,他是从父命来到青州,心却总还向着江南。他不敢相信挚友的弟弟,那个性子柔弱、带着点忧郁、没有主见的孩子此刻竟然这么疯狂!
更漏,滴水声,一点点撞击着水面,雪宜并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第一反应倾向于逃避那些太过锐利的眼神,好像在萧靖身边久了,给他一种力量,去面对他曾不敢直视的压迫感,敢于去顶撞。
“值得,但不该。”身体虚弱,声音沙哑,但字字犹如墨石,浓郁深沉,掷地有声。
常子生叹了一口气,踱步到床边,昔日芳华成碧,红泥碾尽,春归无处。
“你不适合这里,回江南去吧,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才是你该干的事。”常子生神情有些落寞,“人生难得惬意,当年一醉琼楼,吟赏烟霞,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此后命途多舛,坐着军中的军职也免不了看人眼色行事,再难有当日的恣意风流了。我和你六哥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可你何必趟这趟浑水,踏进这种万劫不复的境界呢?且不说战乱的残酷,单就你心生悖逆协助萧靖这一点,足以让你落得众叛亲离甚至不得好死的下场。趁着一切不能挽回之前,我可以秘密将你送回去。”
“我不是你们,我也不回去。”或者说,回不去了。
“你知道你留在这里是什么下场吗?我看你要么死,要么幽禁到老,就算萧靖逃出去了,你以为他军队都没了的人可以东山再起吗?你以为他东山再起之后还记得你是谁吗?战场上只有利用不讲情义,你连筹码都算不上,到时候林将军要杀了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小弟不曾后悔。既然立场敌对,子生哥……常将军只当我是俘虏就好。”
“冥顽不灵!”常子生为人自傲,见说不通,也就懒得费唇舌,刚要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下人端来的吃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托盘端到床头矮几上重重放下,一把揭开盖子。
“清汤面,自己吃。”
雪宜只是乖顺地点点头。
“吃完自会有人带你去见林禛。林将军常说:‘武者只知加以拳脚,言者却善于蛊惑人心。’他对谋士戒心很高,别怪我没提醒你。”
雪宜接着点点头,由于实在端不起瓷碗,便低头以口就碗,小口喝着汤。既然天意没让我死,就要学会坚强地活下去。
天啊!我看了一眼贴吧置顶贴!严打竟然那么厉害!竟然要追究刑事责任!!!!我好怕!这篇不会有问题吧!至于我另一篇文,完全没有所谓的不良情节,但是标题上写了bl两个字,会不会死得很惨?!?!两篇都没有所谓的描写性的内容,应该没事吧?头一次写文就遇到这么晦气的事,太倒霉了!按照那个标准,整个网上不知有多少要被删掉的,全要追究刑事责任???
看到置顶帖里大家都在自己删帖还说可能删贴吧!!!我在想,我要不要也自己删帖呢??大家过来吱一声,新作者没经历过这种事啊!要不要自删呢???天啊!我更新的热情一下被浇灭了,本来已经写好准备更文了。。。





那啥。。。这篇文的Q群是333783749。楼主是吧里的新人,现在严打,我有看置顶帖里面说的那么严重,吓死了啊!听说以前遭遇过删帖吧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我的文突然没了,或者贴吧突然没了的话,你们一定要在Q群里跟我说一下情况啊!写文成了习惯,有一天突然脱离组织,我会被吓坏的!



六十六
依旧是鲁王府,依旧是勾梁画栋,依旧是珍馐玉盘,可惜坐在上首的,已经是骠骑将军林禛。雪宜恭敬地拱手行礼,神色淡然,可心中却总觉得那人与王座是那么不协调。毕竟,配得上王座的不是锦衣华服,而是斜睨天下令万人臣服的霸气。哪怕布艺草鞋,哪怕身困险滩,什么人能成就什么气候,自己还有几分信心看得出。这个林禛,明显是个中庸之辈,虽无大过,亦无远谋。
“夏昱,拜见骠骑将军。”
“行了,你先一边候着去吧,本将军要开始跟大师研习佛法了,必须清心寡欲,你找个干净地方候着吧。”
“是。”说罢便退到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神机妙算如夏雪宜,也不明白这里怎么会有个念佛的将军?!虽然听说他这职位是世袭的,但是也不至于……
雪宜见殿上一派和尚盘膝而坐,真的一副准备开始讲经的样子,林禛拿着一串象牙雕琢的佛珠,每个佛珠上刻着姿态神态各异的佛像,先是闭着眼睛跟和尚一起念经,继而聆听主持讲经,装得还挺像一回事,放眼大殿上,并无人搭理他,也就自顾自退了出去,候在殿外。
“公子怎么出来了?”问话的是这几天负责照顾他的下人林九,十五六岁的样子,据他自己说是幼时被将军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变作了小厮随军帮衬着打点林禛的私物。这两天暂且照看外加看管了他几天,见雪宜明眸善睐,不似那些军中其他俘虏那般凶神恶煞,也就对他还算和气。一开始雪宜房门外站了两队士兵把守,人人自危,看管这个重大战俘,结果每一天功夫所有人都很失望,这个军师路说话文邹邹的,走路都不大利落,更别说出逃了,第二天就只剩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守。
“小九,你们将军……念佛吗?”饶是雪宜这种定力很好的人也不禁一脸吃惊,一边打仗杀人,一边拜佛念经的人,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可不是吗!我们将军不只念佛,还信道!”
“啊?!”
“我们将军什么神都信,什么教都拜!”
“为什么?”
“一心想要长生不老,道家炼仙丹可以长生不老,但将军又怕靠不住,毕竟那么多帝王求仙炼药,没一个活到现在的……”
这个林禛还真挺明白的,从古至今想要长生不老的人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所以,我们将军就又去信佛了,这样即便真的要死,也可以登极乐世界,不必遭受轮回之苦。无论到哪里,都会动用军队去请主持讲经,给好多香火钱。”
他倒是会想……
“将军可茹素?可娶妻房?可戒杀?”
“不茹素,孩子老大了,将军怎么可能戒杀?”林九说得一脸自豪,他一个小孩子,并不懂太多。
“啊?”雪宜赶紧把喉咙里的声音咽了回去,看林九对林禛一脸崇拜的样子,也不能说什么。
雪宜素来敬天地鬼神,虽未曾皈依,但终觉仰慕天恩神灵,可使民各得其所,各安其业,讲信修睦,和乐安宁,乃是善事。然而林禛这个信法,未免让人啼笑皆非。佛家讲:戒嗔,戒痴,戒怨,戒贪。林禛正是贪欲太盛,渴望逆天而行长生不老才一心信佛,无法清修,还偏要用手中的权势玷污佛门清净,实在罪过。也许人生来自私,无人可以免俗,信佛信道者无非是求自身功名利禄,或是求家人安泰,或是捐香火钱为自己所犯恶事买个安心。林禛此人就是一典型,一边做着肮脏世俗的人,一边盼着成为永世长生的神,实在讽刺。
不过,这倒是个绝好的契机。
一个晚上,仅一个晚上而已!所有历城里林禛所率领的士兵都不曾知道俘虏来的敌方军师夏雪宜跟他们的主将聊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天一亮的时候,林禛就恭恭敬敬地叫夏雪宜作大师,要全军跟着他信什么拜迹教,还开始广为流传一段听不懂的咒语!
园亭里,雪宜端正跽坐,穿着青纱素服,头发披散,颇有些仙风道骨。
“大师啊,本将军一直困惑,这个世上真有长生不老吗?”林禛摇头晃脑地念着雪宜教给他的咒语,总是有些不踏实。
“自然是有的。”雪宜心里自嘲,如今天竟也干起了江湖骗子的把戏,偏偏这个林禛愿者上钩。
“何以见得?”
“《太上纯阳真经·了三得一经》上说:‘天一生水,人同自然,肾为北极之枢,精食万化,滋养百骸,赖以永年而长生不老。’将军只有修炼得法,必能如愿。”
雪宜微微一笑,佛家道家阴阳家的东西拼拼凑凑讲给林禛,再教他长生不老的咒语,几天下来,林禛被他说得神魂颠倒。其实林禛并非是个昏庸无能之辈,可这人一旦深陷其中就如同走火入魔一般。秦始皇扫六合而得天下,不一样要巴巴地择选童男童女去求仙问药;汉武帝北击匈奴扬威立万,不也逃不过铜铸三十丈承露盘每日喝恩露玉屑来续命。
自己只是肮脏世俗的人而已,嘴里这些各家经典也不过成了他谋略的一部分罢了,如此玷污经书,想必会遭天谴吧!苍天为证,夏雪宜心无歹念,只是一介凡俗罢了,戒不了俗念,登不了极乐,只有一己私欲,为我一心追随的人,尽心谋划而已。即便真的做些自己不屑之事,又有何不可?
半月后
黄庐城北,冀州军营
陈彧带领一万援兵先头部队驻扎在此,徐椹则出发与后续部队会合。
主帐中人人面色凝重,一片愁云惨雾。
陈彧在主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忽而叹气,忽而摩梭手掌,韩陆就闷闷地坐在一旁不说话。突然陈彧一个转身过来狠狠用两根手指指着他骂道:“韩陆,你呀!好端端地扶着伤重的主公,这怎么能再走散了呢?!”
陈彧素来行事沉稳干练,少有这样动怒的样子,双颊绯红,喉结上下窜动。
“我也没辙啊!”韩陆抓挠了两下后脑勺,小声狡辩道:“青州军的追兵漫山遍野的搜索,每个村落都不放过!我们本来都走出了历山,借宿农家,谁知遇上追兵,又损失了三个弟兄,混乱中,再度冲散了。”
“报!”传令兵低头拱手跑进来单膝跪下,恭敬地上一张薄纸。
“历城中有什么动静?”
“军师暂无大碍,被林禛奉为上宾。”
“为何?”陈彧眉头紧锁,颇为奇怪。
“因为……”传令兵自己也觉得这是匪夷所思,回话都直打磕巴,“因为……林禛向众人宣布夏军师是什么什么神仙转世的化身……现在,全城都在流传一个夏军师教的长生不老的咒语……”
“啊?真的假的?他确实有那么点脱俗的感觉,真是神仙吗?怪不得长得特好看,脑子也好使。”韩陆自顾自点点头,陈彧气得胡子都歪了,若非读书人修身养德,真想上去抽他一巴掌,都什么时候还添乱!不过想来大部分无知妇孺所想与韩陆也相差不多,夏军师一张利嘴,看来暂时无性命之虞。
“等等……你方才说流传一个夏军师教的咒语,那咒语是什么?”陈彧突然若有所思,似乎抓住了什么。
“是,城里有很多写着咒语的符,探子捡了几张,那容都一样,只是文字十分诡异,皆是汉字,又不似梵文音译,但读不通大意,还请陈大人定夺。”
陈彧展开薄薄的符咒,中间画的东西也颇为诡异,两旁文字写道:“嗡筌麓爵皲鲎鞲麸,鹱貅霂馘齄邶蠧杜。”
“陈大人啊,你快念来听听好不好!”
我若能念自然就念,问题是这是个什么?陈彧本是教书先生,受乡里推荐做过显学、长史,学问渊博、饱谙经史,可是,确实在看不懂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彧展开薄薄的符咒,中间画的东西也颇为诡异,两旁文字写道:“嗡筌麓爵皲鲎鞲麸,鹱貅霂馘齄邶蠧杜。”
“陈大人啊,你快念来听听好不好!”
我若能念自然就念,问题是这是个什么?陈彧本是教书先生,受乡里推荐做过显学、长史,学问渊博、饱谙经史,可是,确实在看不懂这个是什么意思?!
韩陆心里正因弄丢了主公而自责着,有些不耐烦了。
“婆婆妈妈,吞吞吐吐!陈大人你痛快一点好不好啊!”韩陆一个鲤鱼挺身翻过桌子,一把把字条抢了过来,两腿叉开蹲在木桌上,双目圆睁,几乎扎进字条里。
“靠!”韩陆审视半晌大骂一声,换了个姿势翘着脚坐在桌上,“这他妈都是什么字?密密麻麻地等着老子数苍蝇呢?”
“粗鄙不堪,粗鄙不堪!韩陆,你不识字好歹不要乱讲话!”陈彧背过身去直跺脚,但还是忍不住瞟了韩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更是快把肺气炸了!
“拿倒了!”
“哦哦。”
“你认得吗?”陈彧想自己一定是糊涂了才会问他,现在韩陆脸上摆明了写着‘老子看不懂’几个大字。
“将军识字吗?不如老朽看一看。”文书毕恭毕敬作揖,伸手欲接。谁知韩陆心里不乐意,重重哼了一声道:“本来我就认识……嗯……三五个,这些天来夏军师有事没事都到营中给将士们在土地上写一个,所以,本将军现在又多认识了三五个……”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也没了底气,嘟囔着:“什么什么全,什么军……什么什么夫……什么什么木……北……杜。”韩陆也放弃了,正要把字条交出去,谁知陈彧竟拉扯住韩陆的衣衫,似惊似喜。
“如何念的?”
“找我会念的部分。”韩陆拍拍脑袋,又赶紧收手,因为夏军师打趣过他,越拍越傻,最好别拍。
“再说一遍?”陈彧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方才的烦恼似乎一扫而空。
“啥?”
“你刚刚说……全军……怎么样?”
鲁王府后园,林禛正一身青袍,跟着雪宜修仙炼道。二人对坐于湖心小筑,晨光熹微,流丹飞云,水面上烟波凝注,与天边一同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雪宜微阖的双目中,隐约看到常子生不顾士兵阻拦飞奔而来,绕过曲折栈桥,一脸焦急。
雪宜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仍不紧不慢地伸展手臂,足足地深吸一口气,虽未必能成仙,但确是神清气爽。
“将军!您还在修炼?我们的粮草被人劫了,运粮队无一人生还,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变故,您怎么还……”
林禛大惊,尚未开口,雪宜却气息沉稳,岿然不为所动,重复吐纳,悠然道:“集天地之灵气,莫过于此阴阳交会之时,还望将军静心、虔心、安心,心不动,则道自得,年寿可永。”
“将军自己曾一再告诫属下等,武者只知加以拳脚,言者却善于蛊惑人心。如今,您正是被他这个巧言令色者蛊惑了!”常子生再也忍不下去,一把抓住雪宜手腕生生把人拎了起来,白皙纤细的手腕被手掌死死攥住,仿佛要掐断了血液一般,他只得轻轻咬下嘴唇,任由伤后多次脱臼的手臂撑起全身的沉重,仿佛要把胳膊与身体一寸寸掰离一般,筋骨撕扯的痛,让他不禁落下冷汗。
“常衍,你不要这么对夏仙师。”林禛一拍桌子,毕竟是自己面前,竟然如此无礼!
一把将人扔到三丈开外,常子生脸上浮现一丝轻蔑,回道:“昨夜子时,冀州军夜伏牡北渡口,我军自青阳运来的三万石粮食和四百多名弟兄就这么断送在了敌军手上!敌军趁着朔月,夜黑风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明显早有埋伏。夏雪宜在我等手中,又有传言说萧靖身负重伤,敌军中还有谁能有如此妙计,定是这个军师私下里传递消息!”
林禛虽然痴迷于长生不老之术,但好歹是一军统帅,并非昏庸之辈,闻听此言,顿时有所醒悟,一把扯下道袍,眼中已现杀气,质问道:“仙师,此言当真吗?”
“在下已造罪孽,如今但求修身而已,得将军是同道中人,我辈求仙问药,怎可再执迷于俗务?”
常子生轻笑一声,心想这夏小七确实是深藏不漏!从前都不知道他说谎的时候装得那么真,他的眉眼,比女子素面朝天还要质朴清秀,透露着飘然世外的清淡和诚意,语调轻缓,语音空灵,仿佛口中所说的真是佛家偈语一般。若不是同为心机深沉、智慧通达之人,定会信以为真,觉得他已不眷恋红尘。
“这……”林禛犹豫不决,一时不知所措。
“唔嗯!”通一声,水花四溅,雪宜尚未反应过来,眼前景色变换,冰凉的触感刺激脖颈,鼻腔酸涩,半身竟是被狠狠按到了湖水里,待到反应过来,已经挣扎不得,只能大口大口地呛水。
“你的花言巧语来得很快,但身体的反应才最真实,如此几过,看你还有没有伪装的本事!”子生哥的声音隔着冰冷的湖水幽幽传来,继而自己猛地被提起,尚未来得及喘息,却又狠狠按下去。这种憋气的感觉,仿佛胸腔一寸寸被浸没,溺水的感受,但凡感受过一次的人都不会想再有第二次。每次快要昏过去的一刻被提上来,又很快被按下去。直到最后全身瘫软,湿漉漉地倒在露台的石板地上,连呛咳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仙师,你究竟有否传递消息?”林禛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也正犹豫不定。
“只身在此,幸得将军志气相投,钻研佛道之法,怎敢心生异心?”雪宜的发丝一缕缕贴在脸颊上,肩胛骨旧伤未愈,又沾湿冷,疼得刺骨钻心。
许久,林禛正死死盯着雪宜的眼睛,凭借着一生阅人无数的经验,文人多半是说话高声,但真到要命的时候就全无半点骨头。常子生这一手虽然意外,但却正和他的心意。
“嗯,这样就好。”林禛一摆手,“常衍,你把他带下去,先看管起来,随后来前厅召集众人议事。”说罢,便一抖衣袖离开了。
雪宜一点点撑起来,水珠顺着面部精致的轮廓蜿蜒而下,逆着初升的日光,在常子生看来,倒是楚楚可怜。
“哼!这一点倒是没变,依旧长得一副招人疼的模样。”说着,一手揽住雪宜肩膀把人架了起来,倒不嫌弃他满身是水,扶着他靠在自己身边。
“子生哥……”
“为什么知道是牡北渡口?”
“官渡太招摇,以子生哥谨慎小心的性子断然不会大大方方选择此路;溪曲渡水路蜿蜒,水浅石出,万石粮食必用大船,实在不易掌舵,且有触角风险;赵家渡口是较大一处民用渡口,往来人流货物太多,装卸不易。而牡北渡口虽然夜间多风浪,但军船宽大,舵者老练,应无大碍,且盗贼惧怕水势,甚少出没。青阳是青州第二大粮仓,又是漕运枢纽,你的粮食定会从青阳运来,走牡北渡口最近,顺风顺水,省时省力。”
常子生低头看看靠在自己身上几乎没力气走动的小七,衣衫浸湿贴在身上,更显瘦弱。
“你这是自讨苦吃!让你喝几口湖水,此后给我安分点!”常子生语气冷淡,目视远方,根本不曾仔细看雪宜一眼,只是紧紧搂着把他扶回房去。
曾经,当与雪维和季臣玩转铜陵城醉心美酒佳人的时候,这孩子一直默默无闻地跟着,由着几个哥哥轮流逗他寻开心。但这三人都绝非是凡俗之辈,若不是雪维这个庶出的弟弟确有才智过人隐而不发之处,是断然不会每次都跟他同处的。此后种种,颇有造化弄人之感,如今时隔多年再见当初的小七弟,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疼惜。然而高傲如他,竟然让雪宜身处牢笼还能妙计劫粮,实是难以容忍之事。据探子所得,萧靖与部下失散,若是能先一步杀了萧靖是最好,至于雪宜,不如就想个办法说服林将军还给雪维,毕竟谁也不愿意得罪夏家。想着,眼中杀机尽显。
“子生哥,小七并非生来富贵显赫之人,平日不敢稍有僭越。可子生哥不同,堂堂苏家长孙,天赋异禀,才高五岳,如今落得个小小中郎将官职,屈居于林禛此等迷信愚鲁之人之下,难道,不想有所作为吗?”
脚步,瞬间停滞。
从古至今,但凡挑唆成功的,并非全是挑唆者言辞过人,而是被挑唆者心中不平之气淤积已久,只待破土而生发!
雪宜惨淡的面孔轻轻一笑,“明日子夜,城北漪园栈桥上,子生哥不妨独自一游?”
木有人看了。。。
六十七
夏夜,漪园,水边桨声蛙鸣,犹如天籁。舣舟长啸,四面清风,小船中一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在夜幕中停船,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挑开帘幕,走出船舱。
常子生看到来人,不禁大惊,白色宽衣、藏青色下摆,布带拦腰而系,一副文人装扮,不是别人,正是萧靖!
这服装扮与战场上豪气冲天的将军不同,显得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然而厚实的臂膀,魁梧的身材,以及眉宇之间难掩的英气,又使人不自觉地提防、颤栗。萧靖无疑是千百人中一眼就能分辨出的那种人,男儿顶天立地,气荡山河,哪怕落败,哪怕负伤,也没有一丝苟且忸怩之态。
“萧大人好去处!”常子生玩味而慵懒地打了个招呼,却下意识地没敢走近。他自己亦十分惊诧,此刻敌军主将孤身犯险留在历城的地盘上,脚步虚浮似伤重未愈,心有畏惧的怎么反而却是自己?!
“常将军,不如上船一叙。”萧靖说着便坐回船舱中,把常子生甩在一边。
上船?你竟如此大胆地敢出现在历城城中,竟相信我并无带任何随从,并且,还认为我会孤身上船?萧靖……有点意思。又或许,虽然身份立场各异,但骨子里,和我是同类人。
二人对坐船中,暗香幽幽,河岸边栀子花开正浓。
常子生看着萧靖平日提刀枪的大手如今十分讲究地洗烫茶具,冲泡,滤水,不禁问道:“看不出,萧大人习武之人,竟然精于此道?”
萧靖备茶时很认真,虽然比不上雪宜的茶道让人看着就醉心暖意,但仍算得上讲究。他只是淡淡回答,嘴上挂着一丝微笑,“军师喜欢,萧靖照猫画虎,偷学来的。”
常子生轻啜一口,撇撇嘴角,军中行走多时,这样的好茶却是久违了。“萧刺史大人很懂得知己知彼,也明白投其所好。可在下就不明白了,小七被看得严严实实,接个头也就算了,但在下不认为他有空告诉你那么多事。”
“军师只说了一句。‘常子生其人,与家兄甚笃,言行颇为相似。’”
“哈哈!”常子生又品了一口,便放下茶盅,脸上嬉笑之色尽去,变得阴晴不定,“在下欣赏开门见山。”
萧靖玩弄着手中茶盅,低头回想着雪宜当初信上分析的话,“青州刺史座下诸将早已面和心不合,此番病倒,长子懦弱,次子无德,林禛所帅部队之所以如此迅速从剿匪阵营杀至历城多半拜常子生计谋所至,先坐定首府,万一青州刺史天不假年,有四分五裂之时,林禛必因今日抢占先机而充实实力。常子生若军中威信够强,一刀杀了林禛,青州北部两郡之地尽归其手,也可摆脱寄人篱下之日。然,常子生未必敢轻举妄动,此时内患虽重,然冀州这个外忧亦在,倘若兵变在即,被新败的冀州军马趁虚而入,固若金汤的历城也就化为泡影。另,自己一命尚在敌军之手,此前惨败兵将痛失,一年内不宜再战,必得修养整顿。权衡利弊,宁舍弃眼前之利,亦要守得一时安定,不可再被追击,故而策反常子生,当为上策。”
“既然如此,萧某便开门见山了。自古高位,能者居之,阁下未必无心,未必无胆,只欠东风而已。不如今日定下君子之约:一者,若归还军师,萧靖绝不插手历城改名换姓之事;二者,萧靖让出琛府、梁城、西彬、通远,退回连城,与阁下订立盟约,两相安好,阁下坐镇历城一日,冀州军绝不进犯所辖土地一步。”
“没想到萧大人口中也能听到一个‘退’字!当初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时候,不是对历城志在必得吗?如今到自己坐缩头乌龟了?”
常子生有意出言挑衅,萧靖眉头微皱,一手指甲狠狠嵌入肉中,一手攥紧衣角,胸腔上下起伏。耳边仿佛又飘来那淡淡的泛着清香的声音,安定而从容,“‘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萧大人切勿为一时之言而罔顾大局。不能侍奉左右,一切小心,三思而后行。”
夏雪宜,我还真是缺不了你呢!武将多易急易怒,萧靖也不例外,你的声音却足以使人冷静。
“请阁下回去考虑一夜吧,五日之内,萧某希望看到阁下用行动答复。”
“哈哈!真是大言不惭呢!你有人质在我手里,还如此倨傲。再说了,真要造反的话,五天够我安排的吗?”
“既然军师说阁下与夏雪维品性类似,想来运筹帷幄,不在话下。”萧靖的话点到为止,做了个端茶送客的举动,便把常子生晾在一边。
好个萧靖,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大街小巷挂着通缉的画像,他却依旧神态自若,在城中穿梭自如,还敢只身来见自己,小七确有识人之明。常子生时刻未敢放松警惕,习武之人,在预感对手强大时,会不自觉地时刻保持着警惕,直到退出船去,他才敢背对小船离去,一场对话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却衣衫湿透,很久才能松懈下来。
常子生走后,萧靖又斟了一盅茶,对着乘船的黑衣船夫招呼道:“小黑,进来喝一杯吧。”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大人周全。”这种透骨的淡漠,萧靖只是不置可否地继续品茶。
“算来我跟你主子也是因茶结缘,当日对诗作乐,谈论时政,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十万人跟着我打仗,打到只剩我一人,实在愧为一军之帅。”说罢,一饮而尽,如同饮酒一般,手中把弄茶盅,碧色盈透,绿中带血,是上好的玉杯。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若有汾酒多好,这玉碗,不是用来喝茶的。”萧靖少有穿得如此俊逸风流之时,此刻披散了发丝,夏夜江上,流风飞云,对月自饮,倒有几分落魄诗人的潇洒。“夏先生人淡如茶,韵味私藏,这份淡泊,不该用金玉之物招惹。”
白羽并未答话,只是恭敬肃立,斗笠的阴影遮住了线条刚硬轮廓。
萧靖的声音中少有的落寞,“白羽,若非我去招惹他,你家公子也许不会如此多灾多磨,可以做徜徉于江南烟雨间的墨客,尽管受身世之累,但仍旧是士林间深受敬仰的夏雪宜,诗书辞赋,远离征战、杀戮。不枉用心思,不绞尽脑汁,不熬干心血,不跟我跋山涉水,不必见生离死别,不必饱尝大败的滋味。”萧靖又是一杯茶饮尽,“当年长安城楼上,我要他追随共创大业,我自信手提三尺青峰自可闯荡着乱世。如今兵败如山倒,岂不是让他跟错了人,白白毁了自己的英明?”萧靖起兵至此,首次遭遇重挫,虽然心志未改,但难免在沉痛中饱尝挫败。
白羽只是单膝跪地,斗笠遮住他的眉眼,只有淡漠的答话。“公子生来好静不争,无人打扰的话,他自可以委曲求全、与世无争地淡漠一辈子。但是,现在不可以了。平凡之人安贫乐道,知足常乐;才华傍身之人不同,人心一旦泛起一丝涟漪,便成惊涛骇浪。尝过指点三军的滋味,如何让人还能甘于寂寞呢?”
萧靖闭上双眼,轻轻点头。是啊,夏先生是个外冷心热的人,温和却不柔弱,骨子里那种男儿的倔强,远非常人可比。就像自己,既然选择争权天下之路,就会矢志不渝地走下去,要么称王,要么成寇。宁愿战死,也不枉来人世一遭。只是,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起初只是欣赏和利用而已,可如今,爱其才,重其德,感其情,怎忍心使他小小年纪就背弃家族,一生活在刀关剑影之间?
“当日城破,未能保护公子,白羽罪不可恕。但得知公子被俘无碍,萧大人负伤失散,白羽选择先行寻找大人。只因,历城城楼下,公子不惜性命相搏,白羽方信公子与大人性命交托,生死相随,白羽才义无反顾保护大人。既然是公子自己选的,他就绝不后悔。大人不要自灭志气。”
萧靖走出船舱,负手站在船头,蝉鸣不止,“小黑……其实你嘴巴不坏,没有夏先生抱怨的那么糟糕。”
“属下叫白羽。”
“你姓白吗?”
“这个……不姓……”
“既是称号而已,何必介意?”
“……”
萧靖对月遥望,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一路乘胜,终究不可能一帆风顺。如今朔月一过,弯月峨眉,将为上弦,只要志气未损,军师平安,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黄河,汤汤。
千帆急来,吹沙走浪。
万里风波寒水,直落五丈星原。
雪宜与萧靖站在历城外黄河坝上,极目远眺,血色残阳,昏昏跌入波涛之中。漫天红霞,绝美而残酷,如同历程大战当日血流成河之景。
当日是雪宜下令要黄益率领部队佯渡黄河,给萧靖以逃脱之机,最终数千好汉在河岸边力战而死,也是他用计,害得李鹏将军受万箭穿心而死。如今再看,一无半点痕迹,徒留黄河奔涌不息,日落月移,阴阳交接,正是满潮。
说与江潮应不至,潮落潮生,几换人间世。千载荒台麋鹿死,灵胥抱愤终何是。历史烟云而过,生者感怀,逝者已矣。
雪宜只觉悲从中来,千里山河之壮阔,不同于江南水乡的哀怨愁绪,只剩透骨的苍凉。“昨日白骨,今日黄沙,奔流未改,忠骨难存。”
“无妨,天地间仍留一缕忠魂。今日被拒之门外,终有一天,萧靖会以泰山为冠,以黄河为带,兄弟们的性命,我收下了,定不相负!”雪宜看着他的眼睛,那眼中纳入的是天下九州的版图,是占有与豪夺的欲望,如今的局势相逼,他不得不退让,拱手交出四座血汗换来的城池换取短暂的安宁,然而此时胸中的豪气,一如当年。
三柱清香,奠尽英豪。无人打幡,没有漫天飞舞的纸钱,以天地为坛,以清风为祭,二人躬身下拜,继而伫立良久。
月出东山,残霞落尽。二人一同折返。历城的军旗早已换了姓氏,常子生依言把雪宜送还,要求萧靖退回连城,不可觊觎青州北部二郡,不可踏入历城方圆百里之内。但是,允许二人来黄河边祭奠亡灵。
“可有受伤?”
“并不曾。”
“可有吃苦?”
“不曾。”
“李鹏走得可好?”
“尽忠义而死,虽死无憾。”
“如此甚好。”萧靖这才有时间仔细端详一下一月未见的人,桐花小道一别,跟了他十八年的兄弟就是阴阳两隔,同食同宿,袍泽情谊,怎能不悲?幸而雪宜安然无恙,此刻又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身边了。
“有军师在,我很安心。”
二人走到一处河边浅滩,叠耸青石之上,一位老者险些摔了下来,萧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将惊魂未定的老人安置在岸边安全处。
“老人家,何以入夜时分在此垂钓?既逢夏季,又是涨潮,青苔湿滑,着实危险啊!”
“没办法啊!趁着这阵子涨潮,浅滩湿地可以钓到不少新鲜的鲫鱼,若是运气好,还有鲤鱼呢!明日早市卖得个三五铜板,我老婆子明日便可吃上大饼了。”老叟捶腰喘息,指着另一边道:“你瞧瞧那边,好多人钓鱼呢!隔三差五就得有一个被潮水卷走,可是,没办法啊!得活命啊!”
老叟手若枯枝,皮肤皲裂,眼睑浑浊不能辨,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与乞者无异。
“您贵庚啊?”
“快七十了!”一口黄牙,满嘴酸涩的味道,声音沙哑撕裂。
“人活七十古来稀,何不在家享四世同堂之福,含饴弄孙之乐?您儿子呢?孙子呢?”萧靖半搀扶着老人坐到青石板上,谁知刚提到儿子、孙子,老人顿时失声痛哭,双眼充满血丝,泪流如注。
“都死绝了!都死绝了!”老叟捶胸顿足,拍打着干瘦得没肉的大腿,声声如同捶打在骨头上,敲击人心。
雪宜上前半跪在老人身旁,轻轻帮他顺顺气,大概什么光景,立刻便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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