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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城阕(古风)[第10页] |
作者:倾城泼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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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谁人都知道七公子立下军令状,五日内结案,可是谁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三日过去他夏雪宜竟然如此清闲,每日依旧看书弹琴,下棋品茗,仿佛当做忘了这回事情。 第五日清晨,夏姚春光满面地闯进离园,人未到,声先来,昭示着主人愉快的心情。 “七公子!全都办好了!”夏姚兴奋地灌了一杯凉茶下肚,喘口气道:“六公子真神了!前天晚上,六公子调来一千精兵,把那十七个经手过账簿的官员的府邸都给围起来了,硬是不顾那些大人的脸面,把人请到了典官司的地牢里面去。吓唬了一整夜,这不,昨天都急着变卖家当,就一天的工夫,就还上了三万两黄金!” 私自派兵围府,还挟持朝廷命官,六哥这动静未免夸张了点。自己只是拜托六哥拿了假账的证据去吓唬他们,威逼利诱让他们认罪画押还钱罢了,看来栽到六哥手里,这几位大人怕是前天晚上过了一个惊魂之夜。 夏姚手舞足蹈地给雪宜学雪维怎么整治这些贪官,口中滔滔不绝。 “六公子当时让衙役们买了七八只鸡鸭鹅之类的,在那地牢的刑室里宰杀,弄得满腔满地都是血,还让把所有刑具都挂了出来,还整来几个刚被用过刑的犯人一身是血地丢在那里。那十七个大人刚进来一看,有一半就吓到腿软了。六公子拿了把大刀绕着那些大人转悠,只费了三言两语就吓得他们画押认罪。昨天一天一夜可是折腾得他们府中鸡犬不宁的,全急着典当值钱的东西换了金子赔上呢!” 雪宜心里觉得好笑,这样的事情也就是六哥敢干,换了旁人谁有这么大胆子胡来。连带着又想起上次六哥拿厨房里的胡椒、盐、醋之类的搅拌在一起充当进贡灵药的事,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 “姚哥,你且准备好我吩咐的东西,你我一同往前厅去吧。事情办完了,总该有个交代。” 侯府正堂,夏邯正在与王椽、韩西原、萧靖等宾客一同欣赏歌舞。雪宜特意挑了这个外人都在的时候,先前丢了面子,如今总也得当众找回来。 夏邯见小七前来,定是禀报亏空案之事,便挥退了一众歌舞姬。 “回禀大哥,此案所有账目已经查明,凡账目有造假错乱之处,皆已标出,重新造册,特此呈上。涉案官员皆已认罪画押。” 早有衙役将几本账簿端到夏邯面前,另有涉案官员名单及画押过的认罪书。 王椽讥笑一声道“看来江南是家大业大,即便此刻查清了又如何?你们江南官员能贪污五十万两,真不知道军费会不会也被蛀虫贪了去,与你夏家结盟,是福是祸很难说啊!” |
“王大人此言差矣。”雪宜低眉顺目,拱手施礼道:“贪污确有其事,是我夏州官员失职,让诸位见笑了,可是,数额并不是五十万两,而是三万两,他们的供状上也清楚写明,请大哥查验。” 王椽紧追不放,质问道:“那你们剩下的四十七万两跑哪儿去了?沉到江底了吗?” “此事正与王大人有关啊!” “你胡扯!”王椽拍案而起。 “王大人息怒,且听我说。听闻今年夏天豫州发大水,冲毁良田万亩,又发生瘟疫,百姓流亡逃窜,不少人就逃难到了江北之地。是以,我夏州江北的税收要一减再减,这才使漕运一向上有了这么大的亏空,各府县忙于赈济灾民,江北本身也不如江南富足,该上缴的粮饷、税钱才会有差。另外豫州南部的难民流窜于夏州北部,使得流寇为非作歹,民不聊生。地方政府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不惜挪用了筑堤坝的款项先来剿匪安民,避免动荡之事。这其余的亏空,便是这么来的,实在是情有可原,还请大哥明察。”一番话巧妙地堵住了王椽的嘴,也保全了夏州官吏的颜面。 “大哥,造假账的官员已经悔不当初,诚心忏悔,所贪污的三万两也已尽数赔偿上缴,还请从轻发落。抬进来吧。”雪宜话音未落,十几个衙役便抬了十口大箱子,悉数打开,内里尽是一排排金子,一时照得堂上金光灿灿。 一场大案,就这么巧妙地化解了。罪证有了,供词有了,悔过赔偿也做到位了,另外,其余亏空的解释甚至推到了王椽的身上。其实贪污的案子哪里都有,要是查出来的结果一点没有官员贪污,那倒是难以令人相信,如今这样处理,确实恰到好处。王椽气得脸色铁青,告辞而去,其他人看完这一场天衣无缝的好戏,也讪讪告辞。萧靖临走时还若有深意地盯着堂上的雪宜看了一眼,狡黠一笑,心想:自己没看错,这人确实聪明,不温不火就把事情圆过去了。 夏邯心里对此事是颇为满意的,赞赏地看着面前的小弟。开口打趣道:“怎么?死人都能给你说活了?” “没……”雪宜摸不准大哥的脾气,也不知大哥对他办的事满不满意。 “这账面……” “这几天的工夫,并没能查出全部,但也核对出了不少错漏之处,所有核对过的账本,都在姚哥那里,大哥可以随时翻阅。” “嗯。”夏邯哼了一声,“这钱吃到贪官肚子里容易,吐出来难,你怎么让他们还钱的?” “此事……是六哥帮忙做的。” “小六?”夏邯听了眉头就拧在一起,挖苦道:“谁知道他是用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新奇方法逼迫那些人的?没把我这铜陵城弄得鸡飞狗跳吧!” “没……”雪宜冷汗都下来了,还是大哥了解六哥,要是大哥知道六哥调了一千兵马连夜闯进府中去挨个绑架朝廷命官,还拿鸡血吓唬人,非得把胡子气歪…… “嗯,行了。这事办得挺好!夏姚忠心可嘉,就是缺脑子!你以后多教教他。” “是。” “还有,事情也办完了,不是说了要带着那几个客人游江南吗?明天就帮大哥应酬一下,告诉你六哥,他也得去,这次不想去也得去。咱们这两次把王椽给气炸了,毕竟是要联盟的,你得给他点脸面。他有个儿子,听说也挺有才学的,明天游湖赏景之类的,吟诗作对的事情记得让着人家点,知道了吗?” “是。” 夏邯听他又恢复一个“是”字应付自己的样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清了清嗓子道:“上次赏你补身子的饭菜吃了没?看你瘦的!” “吃……了……”想起那桌暴发户大餐,雪宜就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嗯嗯,今天再让他们给你做点好的吧,让人看了你这小身子骨,以为我虐待你呢!”夏邯看着眼前人这三个月养伤后,比以前更加清瘦了,心里心疼,可是话出口,总带着埋怨的味道。 “不用不用了,小弟的身子虚不受补,大哥留着给夫人滋补吧。”雪宜听说又要来一桌,吓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要知道上次为了不糟蹋东西,他吃了冰糖燕窝,别的都分给几个下人了。文玉年纪小些,见了好东西就不免吃多了点,生生留了一天鼻血。雪宜当时就在庆幸,幸亏自己没把那些鲍鱼鱼翅海参乌鸡什么的都给吃了。 我给你补身子,你还不领情!夏邯歪了歪嘴角,一挥手便让雪宜退下了。 |
三十九 苏水逐波,宛转东流。流经铜陵城内的一段最为平静而清澈。自城西北穿入,东南流出。苏水有一支流名为月牙溪,于铜陵城外不远处汇成方圆十里的湖泊,因其湖色纯碧,名曰碧湖,又有一美称为玉湖。一年四季,随季节晴雨,景物变换,秀丽迷人,是以招来八方游人,文人墨客,或揽月抒怀,或逐波泛舟,此处正是铜陵七景之最。 雪维雪宜兄弟两个此刻正陪同一众宾客乘船游湖,先是穿过湖边盘虬错杂的水路,桨声摇曳在两岸青柳鹂音之间,继而转进湖面,因为清晨微雨初霁,此刻湖上烟波浩渺,阳光倾泻而下,烟气五彩升腾,远处湖心白鹭洲上水鸟群聚,船上人见了此景,纷纷称赞。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古人诚不欺我,得眼前之景,也就不枉此行了。”一人摇头晃脑地朗诵道。这人正是王椽之子王琛,这人不像他那个出身草莽的老爹,倒是个读过书的,一路上,早就没少听他卖弄。 雪维素日来最受不了这些读过两句诗词就爱到处卖弄的人,轻蔑一笑,小声在小七耳边没好气地说:“这不是写长江的吗?” 雪宜趁着大家没听到,赶紧用胳膊肘捅了六哥一下。昨天大哥亲自嘱咐要给人家点面子,六哥这性子,别再让人家下不来台。 此次前来,对于前来会盟的几位来说,毕竟是深入夏州的地界,为安全考量,身边随侍的人以武将居多。这个船上只要程俭、六哥和自己不拆台,剩下的人只会对王琛随声附和,反正他们都听不懂。 王琛兴致一起,便装模作样地比划着手中的扇子,对雪宜说:“我有一上联,素闻七公子的才学在江南士林中也很有威望,那不如一对?” “雪宜只是仗着家门,才被江南士子抬爱,王公子请说上联,在下尽力一对便是。” 王琛见他忙着谦虚,以为这人没什么本事,此刻怕出丑,就把话说在前头。王琛得意地说道:“静听黄鹂,幽幽青柳垂碧。” 此联连用了三个色彩,但也并不算是最巧妙。雪宜犯难,既不能不对,也不能真对得太好,斟酌道:“遥观白鹭,袅袅墨烟生绮。” 程俭拍手附和道:“好,好!两位公子所作,一为方才水路见垂柳之景,一为此刻青烟升腾幻彩之景,二位都很有才学啊!” 王琛得意笑笑:“你对的这个意思挺好,可是连最基本的平仄都不对!算了,就算你过关吧。” 雪宜的笑意十分淡雅,沁人心脾,也不说什么,就继续为众人讲解碧湖之景。 |
雪维实在看不惯,气得直翻白眼,小声嘟囔,“人家让你都看不出来!再说了,崔颢一首传诵千古的《黄鹤楼》才真是破了平仄规矩,第二联连用六个仄声。如今倒是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啊!雪维脚下一痛,强忍住,抬头一看竟然是小七狠狠跺了他一脚! 雪宜不敢回头,只觉两道要杀人的目光瞪着自己,他心里长吐一口气,此刻只能装作不知道。 半晌,云开雾散,湖面流金点翠,又别是一番风味。周围游船渐多,有一老叟十分欣喜地乘舟垂钓而歌。时过初秋,晴空白鹤高飞,气候尚暖,少了北国之秋的凄冷萧瑟,格外温润和婉。 “不知谁能以眼前之景,用十个‘一’作一首诗?”王琛又看向雪维雪宜兄弟俩。 雪宜想了想答道:“一湖一叶一扁舟,一朝风雨画晴秋,一歌一曲还一笑,一片残荷一清流。” “挺好,挺好。”周围一片随声附和。然而此刻有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人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突然大叫:“不对啊!这只有九个‘一’,不够十个!” 其他人听了,也开始数起来,雪宜不顾旁人议论,只对王琛一礼:“王公子这题出得巧妙,在下煞费思量,也只得九个。” 王琛刚要开口,谁知雪维冷冷念了一首,“一篙一橹一渔舟,一个艄公一钓钩;一拍一呼还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 众人一数,正好十个一!便都交口称赞,雪维只是看着湖面,也不搭理。雪宜叹了口气,六哥实在不适合应酬,无奈这次众人是借着六哥婚事的名头来的,六哥不陪着,倒显得失礼,所以大哥才非要六哥跟着来。看王琛讪讪落座的样子,雪宜也只能摇摇头。 雪宜余光突然瞟见方才说他少用了一个“一”的那个人,看他额头宽阔,身材高大,应该也是武将,他竟然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雪宜不解,再仔细一瞧,这人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谁知不等他想明白,对面那人愣愣地先发问了。 “七公子,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啊?我咋看你这么眼熟呢?”那人声音粗重,也不太顾及礼仪,直接张口就问。 雪维淡淡回道:“阁下是萧刺史座下的韩陆韩将军吧!小弟长居江南,从未去过冀州,想来是将军先前在长安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吧。” “不对!”韩陆侧着头又打量他一番,“不对不对!长安那次我没去啊!好像是我上次来江南的时候见过他!” 听韩陆这么一说,雪宜才突然醒悟。初次与萧靖相见与风华烟雨楼中,自己戳破他在偷听他人谈论夏州的事情,自己站在二楼露台,底下听到他的声音东张西望找他的那个就是韩陆。此人应该是萧靖的亲信武官。这人这么鲁莽,要是一不留神当众说出自己见过萧靖的事之类的,那只怕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尤其六哥也在这里!一时间,紧张感冲上大脑,心口扑腾扑腾的跳动声震得他站在原地,一下子慌了手脚。 |
听韩陆这么一说,雪宜才突然醒悟。初次与萧靖相见与风华烟雨楼中,自己戳破他在偷听他人谈论夏州的事情,自己站在二楼露台,底下听到他的声音东张西望找他的那个就是韩陆。此人应该是萧靖的亲信武官,这人这么鲁莽,要是一不留神当众说出自己见过萧靖的事之类的,那只怕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尤其六哥也在这里!一时间,紧张感冲上大脑,心口扑腾扑腾的跳动声震得他站在原地,一下子慌了手脚。![]() ![]() ![]() ![]() ![]() ![]() 萧靖也没想到韩陆这么鲁莽,一把拉住他打圆场。 “其实物有相同,人有相似。韩陆你多半是认错了吧!” 韩陆抓抓后脑勺,憨笑一下道:“也是,可能是我认错了!毕竟你们南方的男人都长得那么秀气,又文绉绉的,服饰也与我们北方不同,所以在我一个粗人眼里看来都差不多。七公子别见怪啊!” “无妨。”雪宜这才算踏实了一点。一直到舣舟靠岸,脚踩在地上,看到六哥依旧没将此事上心,才算真的放心下来。 “小七,你先送诸位大人回去,我还有个地方要去,你帮我告辞一声,就说有公务要处理。”雪维说罢,便撂下身后一大批人,自己打马回城了。 华灯初上,弱水巷中熙熙攘攘,红灯高点,亮如白昼,热闹繁华,远胜白日。 “风华烟雨,春也做春,秋也做春。春宵一夜,千金买醉。”雪维翘着腿躺在玉枕香榻之上,嘴角一丝玩味的笑意,望着镜前梳妆的伊人。“红儿,你这生意其实挺好赚的吧!不分季节,不拘时辰。” 眼前美人黑发如瀑,长眉入鬓,一身红衣似火,未施粉黛,眼角含情,回头瞪了雪维一眼,嗔怒道:“你这嘴里怎么如今学得这么轻浮,没两日就要娶妻了,人家大家闺秀不比我听惯了男人那些句玩笑话。那些女人都要靠丈夫过火,看你这般轻浮,定然会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怕是一想不开要抹脖子的。” “如水虽然是大家闺秀,但也不是那种小性子的女人,这我看得出来。” “你对这个妻子挺满意?” “当然满意,我素来欣赏有气度有风范有才华的女子,自然也包括你。” |
红儿并不接他的话茬,反而回答方才的问题。“其实我这开妓楼的生意也确实好做。第一,先把手底下的姑娘训服帖了,第二,让姑娘们把你们这些臭男人训服帖了。然后钱就跟着来了。” 雪维坐了起来,一手搭在膝上。“怎么我今天听着有人对我不满啊!我这新婚前夜冒死跑到你这里来,还不给我点脸面。” “偏不给,省得你蹬鼻子上脸。”红儿娇嗔一句,狠狠戳了雪维脑门一下。 雪维故作委屈地说:“你说我冤不冤,成亲前吧,打认识了你也就你一个。成亲之后吧,婉儿打小伺候我的,大嫂连带着给她个名分也是常理。人们常说富贵家的男子有三妻四妾,我只有一妻一妾一知己,自认为并不过分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所谓情有独钟,就贵乎一个‘独’字,眼中除了所爱,再容不下他人。可惜红儿命薄,风月间翻滚了多年,早看清你们这些男人的心思,想来终此一生,也难遇到一个痴心人了,所以……拿你凑合凑合吧。” 雪维听她这话倒也觉得奇怪,红儿作为妓楼的老板,往日间无论遇到多么难搞的客人都处理得雷厉风行,颇有男人杀伐决断的胸襟气度,甚少流露这种小女儿心思。 “怎么?我这么多年也是真心对你的,你竟是不喜欢我吗?” 红儿并不是那种靠男人的女子,她也知道雪维是爱他的,可是不同于对妻子的爱意,她从小见惯世间悲欢,也并不觉得怎么样,方才只是一时伤感。 “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雪维抬眼看着眼前人。 “我要是不喜欢你,犯得着特意给你准备这间雅致安静的地方吗?我就是犯贱,要真能六根清净,真能不爱你的话,像你这种来妓院从来不付钱的人,早被我派护院大棍子打出去了。” 雪维听了这话心里很是满足,一把拉过她在怀里,刚要抱住,不想被人推开。 “你怎么忍心让我乘兴而来败兴而去?成亲之后,我怕是一时半会来不了了。”雪维面带一丝委屈。 “没两天就要成亲了,别在这里夜不归宿地惹人话柄,今晚见也见了,我没空招呼你,还得去楼下招呼客人,就不奉陪了。”说罢,便出门去。雪维知道她的性子,也只好讪讪回府了。 |
四十 豫隆八年九月十六,侯府大婚,锣鼓喧天,十六抬红绸鸳鸯轿沿着中央大街一直抬进夏府大门,轻纱掩映下,韩小姐凤冠霞帔,端坐于轿中,铜陵百姓皆出门观望,街上人头攒动,引至万人空巷。 侯府正堂,两侧由一众宾客列席,支起数百几案,一对璧人牵着红绸,郎君潇洒,女儿娇羞,双双走过红毯,由秦宣作为司仪宣礼,夏邯与韩西原上坐。雪宜只得敬佩末座观礼,礼毕后,新娘送入洞房,六哥这个新郎便被人众星捧月般团团围住敬酒。这场婚礼的排场实在令人嗔目结舌,丝竹之声彻夜不绝,堂内热闹非凡。雪宜虽然素来喜静,但毕竟是六哥的婚礼,本来想多留一阵,可没想到竟也有不少人向他劝酒。雪宜肺弱体虚,滴酒不沾。刚开始还好称病推脱,但酒过三巡,看众人的架势,越喝越猛,大哥与六哥也有些微醉,只怕一会儿有人醉醺醺地向他劝酒,他难以推脱,只好趁人没注意时离场出门,又不好一走了之,便寻了正堂后一个僻静的院子坐下让下人沏了茶来,一人独自静静坐一阵子。 雪宜方才在正厅里,看着灯影流苏,觥筹交错的场面,不觉有些头晕,此刻吹吹风,倒是好多了。 “怎么是先生吗?”萧靖站在月亮门外朝里面一望,左右环顾无人,想是侍女家丁都在前堂伺候,于是便走了进来。 雪宜见他样子有点怪,眼睛有些睁不开似的。 “萧大人,我上次已经说了你我不适合再私下见面……” “先生别误会。”萧靖摆摆手,揉了揉额头坐了下来,“今天实在是……碰巧遇到,我酒量虽好,也架不住一杯杯往下灌,此刻大堂里的人差不多都醉了,但我没醉!我只是出来方便一下,回去时有点转向了。这不?才刚找到正堂,打算过去,不想往这边一看,竟然在正堂附近,还单出这么个僻静别致的院落。既然先生不方便,我这就走了。”萧靖言语懒怠,起身时撑住石桌,脚步不稳,确实像是喝醉了。而且一般说自己没醉的人都是醉了的…… “此处原先是家兄一位如夫人的住处,因家兄宠爱,想要时刻见到,所以才将这漱玉轩建在了前后府之间,单开出一个小侧院。自从这位如夫人去世后,便渐渐荒置了,虽然有人洒扫,但也常年无人居住。我也是为了躲酒才到这里饮茶的,将军也喝一杯解酒吧。”雪宜见他脸色泛红,想来是灌了不少酒了。 萧靖一把接过茶水,站在院子中间,映着月光,脚下不稳,踱了几步,朗声道:“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雪宜不自觉地接道:“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一首茶诗从一字到七字,十分巧妙。 “听你说话就是痛快啊!我刚才快受不了那一帮虚伪之徒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再想前几天游湖时,你和船上所有人哄着那个王公子,听得我都憋得慌。”说罢,也不管手中端的是茶碗,就如同饮酒一般一饮而尽了。 |
“萧大人醉了。”雪宜见他说话不大谨慎,毕竟这里是夏府,要是由着他喝醉了胡说被人听去,岂不是坏事。 “这江南……不可久待啊!”萧靖半醉半醒,又自己倒了一碗茶水灌进去,只觉得口渴得很。 “哦?为何?我江南不好吗?”雪宜听他这么说,眉峰一挑,有些不高兴。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一派清!平!盛!世!容易让人消磨了意志,容易使人变的天真,忘了这世道的艰辛和残酷。”再灌下第三杯,狠狠把茶碗放在石桌上,磕出一声脆响。 “在萧大人看来,什么样算得上清平盛世?”雪宜见他醉了,心里也知道自己实在不宜与他在此聊天,但不知为什么,理智仿佛失了效,他确实打心里想要跟眼前之人再谈天论地一番。毕竟往日里,身边应酬着不同种类的人,他也觉得心很累,其实他在夏家的每一日都过得很寂寞。只有六哥面前才算谈得上话,可是纵论时事,也不敢真的肆无忌惮。此刻四下无人,萧靖也喝醉了,他不自觉地想要多聊两句。 “清平盛世,要使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使民丰衣足食,安于本业。”萧靖以手握拳,抵着额头,也不顾拘礼了,挥挥手跟雪宜说:“再给我倒一杯。渴!” 雪宜忍俊不禁,难怪人们常说好酒贪杯误事,这正儿八经的萧大人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似的要水喝。 雪宜给他倒了茶水,缓缓说道:“萧大人的观点在下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应该改为‘穷则兼济天下,达则独善其身’才对。” “为什么?”萧靖手里拿了茶碗,竟然伸手跟雪宜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又喝光了。 “穷困潦倒之间,都能不自暴自弃,怨天尤人,而是依旧执着于天下苍生之人,难道不可贵吗?相反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孙,往往仗着祖上积下的阴德坐享其成,甚至为非作歹,贪污受贿。这样的人,到不求他们有所作为,但求他们能够独善其身,也就算造福世间了。” “有道理!先生见解,是我毕生没听过的新论啊!”萧靖再喝一杯。“对了,去年相见,你曾跟我说过你是算命的,那你给我算一卦吧!” 这人又是想的哪一出?雪宜只好推说:“此处无签无卦……” “那给我测个字吧!” “那你出一字吧。”雪宜有点无语。 萧靖左右找不见纸笔,就脚在院中土地上写了一个‘天’字。 “问什么?” “前程吧。” “天字去掉上面一横是个大字,阁下气度大本事大可惜上面偏偏有一横阻挡,看来前程无可限量,只是路途坎坷,困难重重。” “无稽之谈!我一直觉得那些算命测字的人都是张口胡说的,没想到先生也不例外!” 雪宜并不恼,只是一笑。“其实阁下的前程并不需要问了,您已将这‘天’字踩在脚下……难不成他日,也要坐拥这江山如画?这种前程,我是算不出的,只靠阁下自身了。” 萧靖听了此言,酒醒了三分,这毕竟是在夏府中,谨防隔墙有耳,便赶紧起身,用脚涂抹了字迹,笑道:“我醉了,确实醉了,这个字不好,先生解得也牵强。我先走了,不管怎么说,萧靖今日能官拜刺史之位,与厅上的各路诸侯平起平坐,还要当面谢过先生。告辞!”说罢,拱手一礼,便又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堂上,雪维刚一回来便被众人团团围住,一人两腮通红,明显早就醉了,高声抱怨道:“六公子不够仗义!今天做新郎官,中途竟然遛了,可是借尿遁啊?”说罢,一众醉醺醺的大臣也跟着笑起来。雪宜也是双颊泛红,只是摆摆手自嘲道:“黄大人说得不错,喝了这么多酒,自然得起坐更衣一趟,这不现在回来继续陪各位了吗?告罪告罪!见谅见谅!” |
我更正一下,最后那段是雪维不是雪宜!输入法过于智能!每次他俩名字都容易错,下次我再仔细查查,sorry![]() ![]() ![]() ![]() |
堂上,雪维刚一回来便被众人团团围住,一人两腮通红,明显早就醉了,高声抱怨道:“六公子不够仗义!今天做新郎官,中途竟然遛了,可是借尿遁啊?”说罢,一众醉醺醺的大臣也跟着笑起来。雪维也是双颊泛红,只是摆摆手自嘲道:“黄大人说得不错,喝了这么多酒,自然得起坐更衣一趟,这不现在回来继续陪各位了吗?告罪告罪!见谅见谅!”![]() ![]() ![]() ![]() ![]() ![]() ![]() ![]() ![]() 红烛彻夜长明,直到朝阳高起,寓意夫妻恩爱不绝。 韩如水坐在镜前,打开妆奁,面带红晕,嘴角含笑,一副女儿娇羞模样,开始梳头上妆。 “你真美。”雪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低头附在她耳畔低语,声音富有磁性,她能感觉到丈夫嘴上一层茸毛轻轻摩挲在自己耳边,更是娇羞地低下头。雪维顺势拿过她手中的眉笔。 与夫君耳畔低语,灯下画眉,这无疑是一个女子最幸福甜美的时刻。如水偷眼看着眼前的丈夫,她是幸运的,她嫁给了一个手握重权的帅将,一个英雄,一个才子,同时,也是一个爱她的男人。 秋日,暖阳,红绸装点下,正厅里一团喜气。一对璧人下跪奉茶,夏邯与魏夫人坐在正中,魏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今日如水长发盘起,银钗花钿,衣饰也不再如先前那样娇嫩的颜色,一身绣着百合花的淡蓝色衣裙,这番打扮添了几分成熟,更增添一个女人的韵味。 敬茶过后,魏夫人便指着堂上的众人向她介绍府中的家人。 “坐在下首的是侯爷的侧夫人高氏,坐在她身后的是侍妾李氏、许氏、乔氏,李氏精通医药,你以后可以向她讨教保养之道,大嫂祝你早生贵子。” 如水先是一一见过礼,听了大嫂这话,只是娇滴滴地答了声“是”。 魏夫人又伸手拉着如水的手,怎么看怎么喜欢。指着另外一侧跟她说:“府中男丁不多,侯爷如今,就是桓儿和昱儿两个弟弟,这边是七弟夏昱,字雪宜,从小跟着他六哥做事,也是个聪明孩子。” 雪宜端正跽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鞠躬一礼。 “这边是侯爷的两个儿子,长子夏续,李氏所出,续儿……生来眼睛不太好。次子夏轩,他年纪还小,母亲不幸早逝了。这两个孩子往日里住在别院,这次家中有喜事,这才接回来的。快,你们两个,见过六夫人。” 之后又介绍了管家夏安,以及府中下人里有头有脸的几个管事的。 夏邯今天显然心情不错,招呼着雪宜。“还不快说几句祝语给你六哥六嫂。” 雪宜举起茶杯道:“六哥与夫人本是佳偶天成,如海燕双栖,和乐鱼水,定会缘定三生,白首成约。小弟以茶代酒,恭祝兄嫂结千年连理,永浴爱河。” “桓儿你看,昨天听了那么一大车的祝福话,都没有你七弟嘴甜吧!”说罢,夏邯高兴地笑起来。 一家人共坐闲谈一阵,虽然说来说去就是家长里短那几句,虽然众人都不过是附和大哥和魏夫人在不停地称赞如水这个新妇,虽然雪宜几乎没有插话,但这日上午难得齐家共坐,也觉得格外温馨。 各方前来密盟的诸侯也于今日赶忙离开江南了,雪维要赶去相送,是以提前离席,临走时仍是面带笑意,辞过兄嫂,便对雪宜说:“在你屋里等我,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工夫,把他们送上船,我回来之后还有事问你。” 雪宜也不明白六哥要问什么,只是答是。 |
四十一 雪维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了,离园中本来下人就少,雪维打马入府,直接骑到离园,把几个侍女都轰得远远的。 雪宜迎到院子中,上前笑道:“六哥什么事这么急啊?下次可别再在院子里骑马了,被大哥知道只怕又要气得摔杯子。” 雪维的一脸冷峻,也不搭理他的玩笑,雪宜的笑意就尴尬地僵在嘴角,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被六哥瞪得发毛。 雪维二话不说,一把扭过小弟的胳膊就往屋子里拽,雪宜哪里挣扎得过身怀武艺的六哥,只觉得胳膊快被扭断了似的,差点被门槛绊倒。六哥的劲原来这么大,自己一把就被他撂倒床榻上,磕得胸腹生疼。 雪维一脚将门踹关上,将门闩插上,然后一下子靠在了屋门上,痛苦地闭着眼,喘着粗气。 “哥?怎么了?”雪宜一边揉着快被扭断的肩膀,一边有点怯怯地问。 “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事情瞒我?”雪维的声音很倦怠,远没有早上一家人闲谈时的兴致。 “没……没有啊……”雪宜也不知道六哥说的什么事,他仔细想想,这些天也并没有什么错处。 很好……很好。我最信任的弟弟就是这么对我的,新婚之夜喝醉了出去方便一下,没想到小弟与萧靖一席话真是比什么解酒汤都管用!当时他醉着,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喝醉了幻听了。他当做没事发生,继续应酬宾客,继续享受春宵一刻,可是等今天睁开眼睛清醒了再仔细回想,当时雪宜说他们不适合“再”见面,想来是见过很多次了,萧靖说“酒逢知己”,他们竟然到了论知己的交情。那天乘船,萧靖手底下的人竟然说见过小弟,自己全没在意,因为他是那么信赖雪宜。如今回想,他们既然说不是在长安见的,而是在江南见的,那也就是说在长安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认识,只是装作陌路而已。去年苏水河岸边,小弟与人吵得不欢而散,自己远远看了个身形,恐怕现在想想多半就是萧靖。最可怕的是最后萧靖谢他,竟然说谢他相助得到刺史之位!小七,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小七,你是不是很恨大哥往日用手中权势逼迫你?”雪维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六哥不逼你,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一句实话,你有事瞒我吗?” 六哥的话,不像责问,言语那么轻柔,倒像是哄着他似的。雪宜不敢看六哥的眼睛,他脑海里回想了很多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跟萧靖私下往来被六哥看出什么端倪。可他毕竟不能肯定六哥是怀疑还是知道了,不能肯定他知道多少。这样的事,尤其他帮萧靖谋得刺史之位的事如果传出去,不只是家法难逃,更是军法难容,这是背叛,是重罪,当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献了一计。如今,只能抵死不认。 “小弟不敢有事隐瞒六哥……” “啪!” 嘴里,一丝咸腥。脸颊,一阵麻木。雪宜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雪维,那表情那么陌生,那么吓人,雪维为功课责打他是有的,但从没扇过他巴掌。六哥与大哥不同,六哥很尊重他,不会拆看他的信件,进屋也会敲门,今天,难道……六哥什么都知道了?他突然很怕,不是怕被责罚,而是怕拆穿了这个谎言,六哥再不会向以往那样信任他尊重他,那他在这个家里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雪维本来想好好说话的,他一上午其实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他心痛,不明白为什么小七会做这样的事。他想起当时白羽的话,更觉得痛苦。 也许,我真的并不了解你。也许,我并不懂你。仔细想想,难道是因为你恨大哥对你做的太过分,所以刻意报复才去偷着做些背叛忠义之事?今天我本来并不想再逼迫你,我早就想好,如果你肯承认,肯收手,我就原谅你帮你瞒着,可惜你一点不重视你我兄弟之情,你心里有没有我这个哥哥?我是关心你才问的,而不是刑讯你,你做出抵死不认的样子是因为你打心底不相信我! 既然这样,我必须让你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可怕、错得多离谱的事! “啪!”雪维抖落袖中的马鞭,一把拍在桌案上,檀漆竟然被磕得剥落。 “你既然喜欢被人用马鞭问话,那我成全你。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有什么话跟我说吗?你自己说出来六哥就帮你,不然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
既然这样,我必须让你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可怕、错得多离谱的事! “啪!”雪维抖落袖中的马鞭,一把拍在桌案上,檀漆竟然被磕得剥落。 “你既然喜欢被人用马鞭问话,那我成全你。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有什么话跟我说吗?你自己说出来六哥就帮你,不然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 ![]() ![]() ![]() ![]() 雪宜想六哥定然是知道了,倒不如自己认了。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就像走钢丝一样,终有一天要被人知道的。只是……他眼角瞟到桌上的鞭子,只觉得刺痛了双眼。这马鞭是用来训牲口的,你却用来打我?那我算什么? “我无话可说。” “你!” 雪维像是疯狂了一般抓起鞭子就往他身上狠抽,皮鞭锐利,一鞭下去就抽裂了衣衫,皮肤上一道发白的印子,未等变红肿起,就又是一鞭打下来,雪维一脸痛心的表情,他也憋屈,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小弟为什么要做出背叛之事,更不知道为什么好话坏话都说了他就是不肯松口。 雪宜双臂环抱趴在榻上,任由身后皮鞭肆虐,他只把头埋在手臂里忍着,忍着身上撕裂般的疼痛。不知道皮肉会不会早就习惯了被打?他绝望地想着,我身上的皮肉伤了好,好了再伤,有些伤痕已经永远抹不去了吧!就像心里留下的东西一样,尽管一时半会不发作,不会痛了,但终究有了一条条伤痕,昭示着曾经的残破不堪。 雪维狠抽了七八下,再一抬手间,看到小七一脸落寞的表情,那么无助,那么让人心疼。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日里六公子处理军务政事都得心应手不必多用心思,而今天,千头万绪冲进心头,自己到底不懂他。 我既不懂他一贯的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也不懂他偶尔的坚毅决绝和执拗。 扔了手中的鞭子,雪维身上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跌坐在榻边。 “我曾跟大哥说过,大哥太自负了,是以没有想过你有一天受不了他的暴虐而离开这个家。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太自负了。我用我以为的方式试图纠正你这过于温顺的性子,却不知道你心底其实这么倔强。”雪维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挫败,他现在必须承认他越来越不理解小七了。 “昨晚喜宴,我喝醉了,出去方便一下,回去时,路过漱玉轩,就多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酒就彻底醒了,你二人相谈甚欢,连被人听了墙角都不知道!你这是玩火自焚你明白吗?你竟然帮他得到刺史之位,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一方大员,镇守百万疆土!你这种行为等同于背叛!你幸亏是被我听了墙角,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你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一字一句,痛心疾首,直到最后雪维忍不住嘶喊起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态。 “你以为,我们夏家坐得很稳吗?坐得稳也是因为大哥恩威并济,多少年靠兵马厮杀打下来,又多少年如履薄冰地苦心经营才有了我们夏家今天的地位,令心怀异心的人臣服,令他们不敢妄动。就凭你干出的这档子事,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拿捏住把柄,到时候一状告到大哥面前,千万双眼睛盯着,大哥也救不了你!到时候要杀你祭旗,斩你人头我到哪儿哭去到哪儿再找一个弟弟?你的谎言让我很不安你知道吗?哪一天你掉在自己挖的坑里出不来了六哥都不知道去哪儿救你?” 直到听到这一句,雪宜才真的明白过来,六哥之所以生气,之所以痛心,因为担心自己的性命。方才打得太快不觉得很疼反而觉得酥麻,现在伤处肿起来才觉得火辣辣得难忍。雪维虽然下手狠,但毕竟就那几下而已,他慢慢撑着起身,才看见六哥竟然将脸埋在手掌之中,坐在榻边一言不发,似是哭了一样。 |
“哥,对不起……”雪宜没见过六哥这样,有些慌了。他从来都是强大的,怎么也会有此刻的脆弱? 雪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问他:“我打你,也会让你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吗?” 这是雪宜从没想过六哥会说的话,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直觉得心里的感觉是不比跟六哥说的,因为说了也没用,所以依旧不回答这个问题。 “萧靖一定是很赏识你的,你是因为恨大哥,想要发泄想要报复所以才故意做背叛之事,故意帮外人吗?” “不是……”雪宜一直在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想过报复,也不是真要背叛……我只是……只是……”报复二字太重了,他变得语无伦次,可是他说不清为什么想去帮萧靖,也许真的是……意气相投吧;又或者…… 雪维这才抬起头来,轻轻把弟弟拉到自己面前,第一次觉得很累心。 “跟六哥说说话吧……” “什么?” “我不想我们做了十七年兄弟,到头来,我竟然还没有一个跟了你几个月的侍卫了解你……” “六哥……”雪宜心里很触动,那种感觉,很酸涩,心揪着疼,可他说不出话来。我心里的话,想说的时候无人倾听,当我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疤的时候,你又让我对你坦诚交心?我不是不想,是开不了口…… 僵了很久,长长叹息,紧闭双眼,到底还是雪维先开口的。 “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但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因为你生在夏家,才能衣食无忧;因为你生在夏家,才有机会读书识字,才有今日的才华;因为你生在夏家,你的病才能一直保养着,才又药喝。尽管你在这个家里受了很多苦楚,但我说的这些也是事实,不可否认。在这个乱世中,尤其今日四处烽烟,战祸已起,你我生来就有一个主君,那就是侯爷。你没得选,我也是。既然享受了一些东西,也该付出代价……” 代价……可是六哥,这代价……难道是我全部的骄傲和尊严吗?他没答话。 雪维看着眼前的人,微抿着嘴唇,一脸受伤的表情,也觉得难过。小七,其实我知道此刻你心里有话,但从不讲出来,这样……会很寂寞吧…… |
代价……可是六哥,这代价……难道是我全部的骄傲和尊严吗?他没答话。 雪维看着眼前的人,微抿着嘴唇,一脸受伤的表情,也觉得难过。小七,其实我知道此刻你心里有话,但从不讲出来,这样……会很寂寞吧…… ![]() ![]() ![]() ![]() ![]() ![]() 雪维紧紧抓着雪宜的手,攥得他发疼。“如果你有本事一走了之,六哥不拦着。但如果你留在这里,就要记得,以后再不能跟那个萧靖有来往,要记得保全自己,要记得还有人牵挂你。大哥最忌讳背叛二字,不只大哥这样,天下所有做人君主的人都是这样的!你知道,为什么章邯能够朝秦暮楚归顺项羽,却不肯在城破之时再归顺刘邦了吗?因为一次不信,百次不用。他背叛了一次,虽然他是良禽择木而栖,但也足以为天下诟病,即便刘邦更是明主,他也不能再背叛一次了。因为即便再归顺刘邦,像这样的人,只会被人利用,惹人提防,一样不得好死。” 雪宜一滴眼泪滴落在地。就算不用六哥提醒他忠义二字,其实他也明白,他跟那些满腹韬略、隐居山林、待价而沽的隐士大不相同,生来由不得他选了,只有忠心侍奉兄长罢了,似乎也只该如此。 “别怪六哥把话说得太重了……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也该明白什么叫政治,什么叫人心叵测……” “何事?”雪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底颤抖不停。 “徐州的刺史是没有实权的,徐州的主人是军中主帅江翰。去年大战,咱们两家已经翻了脸。但江翰是聪明人,他会前来结盟,也是因为知道放弃过去恩怨暂且稳住局势,才能获得最大利益。沈耀当时背叛大哥,私放敌军主帅,逃往徐州归顺。这次要结盟,江翰为了化解恩怨,就把沈耀交了出来,连带着他逃去的一家大小。” “那?”大哥手下叛徒的下场会是怎样他比谁都清楚,沈耀是季臣哥的父亲,那…… “上午送诸侯过江之后,今日午时三刻,在铜陵城中央大街中心,处以烹杀之刑!死后从锅里捞出来,拦腰斩断,弃尸荒野!”雪维眼睛看向一边,这确实残忍,但他也劝不了…… 午时三刻……那早就过了,岂现在不是……“唔!”雪宜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用手捂住了口鼻,“怎么可以……当众施此酷刑?岂不是要使民风声鹤唳,吓坏了百姓?” “百姓永远很单纯,他们的善恶不是像你那样区分的。我打马回府的时候……听到的多半是欢呼赞同声,听闻处死叛徒,连无知妇孺都在说大快人心。”雪维也很心痛,为好友难过,同时也很害怕,就在昨晚婚宴前大哥秘密告诉他诸侯走后就行烹杀之刑,也正是在昨晚让他听到小弟竟然也敢如此胆大妄为。 “大哥本来是顾念军中老友的情分,想一刀斩了了事。可是召集官员议事的时候都群情激奋地劝他不可顾念老战友的情分,乱世需用重典,必须以儆效尤,大哥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大哥没要他家属陪葬已经是开恩了,只让女眷充入官府织造做工,不用发为官妓,男子到夏州南部荒凉地做苦工。另外,因为季臣没有跟着逃到徐州,所以允许他不用做苦工,仍然可以回他的医馆去了,只是此生不能离开铜陵城半步。”雪维的声音很落寞,很无奈。季臣是那样潇洒自有之人,先是在夏府困了大半年,以后一生也不能恣意游历,过他的风流才子生活了。 雪宜这才感到心悸,烹杀还不够,死了还要斩为两段弃尸?!只觉得身上一软,向前摔去,被雪维一把扶住。 “疼吗?”雪维以为是他身上的伤处疼才站不稳。 “就打了几下,并不太疼。”雪宜只是愣愣地出神。 “六哥不会说出去,但纸包不住火,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己要注意避嫌,以后,好自为之吧。”雪维只觉得头昏眼花的,今天实在是……大哥吩咐所有身有官职的人都要去观刑,以示警戒,他在刑场看着沈耀被放在大锅里烹杀至死,那恐怖渗人的嚎叫,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是真的吓到了。他不像小七那样善良,他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但是只在乎自己最疼惜的兄弟。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如果小七是这个下场,他会怎样? “那个萧靖,不许再见了。今天之前,你可以觉得这事不严重,但今天之后……要知轻重,六哥不敢想象有一天失去你!” 雪维只留下一个背影,只剩下雪宜一个人跌坐在榻边,捂着心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
四十二 夏邯要秦宣、雪维、雪宜三人前来议事。 雪宜过来时,剩下三人都落座了,他也忙告了罪坐下。 “怎么的了?眼神闪烁,神不守舍的!”夏邯见小七样子奇怪,随口一问。 雪宜前几天被处死沈耀的事吓到了,他毕竟不是见惯杀戮之人。此刻见了大哥,仍然心有余悸。 秦宣陪笑道:“侯爷,也许前几天公开处刑,七公子被吓到了吧。” 夏邯点点头,也没在意。“知道你心善胆子小,又特意没让你去看,有什么好怕的?先坐下吧,这是萧大人带来的冀州特产小吃,栗子糕、豌豆黄、芸豆卷,尝尝吧,压压惊。”夏邯自从上次之后对雪宜还是很好的,今天心情明显不错,一来就招呼他吃东西。 夏邯一个眼色,示意秦宣开始议事,秦宣嗽了嗽嗓子,拿了几封文书给三人过目。 “这次密盟,已经按照我们先前的设想进行了大部分了。六州结盟,约定在三个月之后,公告天下,正式起兵。这三个月余,用于各自说服内部主要将领及官员反庆,扫清内部障碍,同时整军备战。明年正月,分东路、南路、北路三路出兵,先打下长安拿到传国玉玺者,可以暂时做盟军首领,待天下大定之后,再共同推举君主。当然啦,这只是现在各方暂时统一的说辞罢了。真的有推翻大庆的一日,想来各诸侯间的联盟也将不复存在,一样各凭实力厮杀。”秦宣拿出一封夏州与荆州的密定书道:“这一封,是我们按照先前六公子与七公子的意见与荆州签署的合约,两方结为姻亲后,趁三月之期未到,结盟尚未昭告天下之前,抢先一步合力攻打豫州,所得领土一分为二,各自壮大实力。” 夏邯点点头,“攻打豫州的事,兵贵神速,要趁对方刚刚结盟,没有设防之时进行。兵力集结,之前一直暗中进行,最好在王椽回到豫州首府汕南之前就开始攻城。” 雪维斟酌道:“大哥手下大将主要是陈韬、宋恭、魏沅、林丞四个猛将。此次调度十万兵马攻伐,最首要的是要提防徐州趁势攻击,最好派得力的人驻守江北。” “陈韬守江北,小六挂帅,魏沅为先锋,林丞也去,宋恭留下镇守。”夏邯看看雪宜,“小七也跟着你六哥去,又没名头地跟着不行,你就做军师吧,也该建立点威信。上次听魏沅这个莽夫对你交口称赞,也真难为你让他服了你。” 雪宜简直不敢相信,只是低头称是。 “侯爷……那先前王椽送来的信……”秦宣试探着开口,夏邯心里奇怪,并不知道信上内容。 “他信上说什么?” 秦宣犹豫着说:“是这样的……王椽不知是不是察觉了我们与荆州的意图,又或是因为跟我们有过节,所以才多加小心。王椽以仰慕公子才学为名,想请七公子去他府上与他的两个儿子探讨一番。另外,他说得了古珍珑棋谱三套,还有一把夕月古琴,想邀请公子去鉴赏一下。” 雪维心底暗骂:这哪里是要找小弟探讨才学,摆明了就是试探我们。如果小七肯去,说明夏州与荆州并不会对他图谋不轨,如果借口推脱不去,王椽就会心有戒备。如果小七去了,然后打起仗来,他就等同于握住人质在手,我方必受掣肘。王椽看着脑子不灵光,没想到还挺狡猾! |
夏邯咳嗽两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境况,去了摆明是送死。但是若不去……必会让我方失去先机。夏邯琢磨不定,他心里想让小七答应,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吩咐。 “大哥,我去。”那双眼睛,清澈中透着坚定。 三双眼睛一同看向他。 “胡闹!”雪维心想:这种摆明了找死的事情,大哥都没吐口说逼他去,他自己倒是先要去! 雪宜只是很冷静的分析道:“王椽出身草莽,没有太多花花肠子。只要我肯去,他必定会放下戒心。小弟去了,自信凭自己口才哄住他,六哥这边更能打他个措手不及。我们越快结束战争越好,三月之内,必得打下豫州首府,这才与荆州联合举兵二十万以压倒性优势出击。所以,为了不拖延成持久战,小弟必须去。” 夏邯缓缓点了点头,他松了口气,小七自己提出来是最好的,可是……又觉得对不住七弟,但是又不能制止他…… “那打起来他杀了你怎么办?他拿你要挟我军怎么办?我知道你聪明,懂得洞察人心,你想着凭三寸不烂之舌让他杀不了你,可是这个王椽早就记恨你了!他以前就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他万一做起事来不管不顾胡来一气你就完了!”雪维急了,见大哥也不阻止,还竟然默许了! 雪宜苦笑一下,并没作答。 其实即便我不答应,大哥若是打定主意要我去,我也终究抵抗不过,必须去做这个人质。与其那样,不如我自己请命,倒是保全了我的尊严。何况,雪宜确实对他的头脑有信心。待在王椽身边,深入敌人阵营,他能发挥的作用会更大。若能打探消息再传递出去,就更能助六哥一臂之力。要是可以见机行事,策反王椽手下的将领或者使计谋拖延王椽一方的军情,效果更明显。王椽自以为是拉来一个人质,其实何尝不是引狼入室?拉一个太聪明的人质,也未必是幸事。 暂时能离开这里一下,也是好的。总觉得府中的人和事让他变得很难以应对了,全心投入正事上,反而能好过一点。 |
楼主带着小六小七给大家拜年了!!大年三十儿快乐!![]() ![]() ![]() ![]() ![]() |
话说。。。那啥。。。我一时手欠。。。有开了一坑。。。别pia我。。。与这篇文章风格迥异。。。有空可以戳戳。。。![]() ![]() ![]() http://tieba.baidu.com/p/2843852310 |
暂时能离开这里一下,也是好的。总觉得府中的人和事让他变得很难以应对了,全心投入正事上,反而能好过一点。![]() ![]() ![]() ![]() ![]() 夏邯坐在暖阁里,屏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想得出身,直到一道黑影翻窗而入,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 “回侯爷,豫州那边夜翎的探子来报,王椽并非是真的疑心我们与荆州,只是听从了手底下人的建议。想来只要七公子去了,王椽就不会起疑。而且,王椽似乎打算让公子住到他的刺史府里去,说方便监视。” “嗯。”夏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有点舍不得让小七去,总觉得这一趟要出事,出什么事他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摇摆不定。但是理智告诉他小七非去不可,纵观大局,权衡利弊,即便是真的牺牲了他也是值得的。“风鸣,豫州那边尽量渗透,让你的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刺史府内发生什么你们插不了手,但如果七公子要是被以任何理由带离刺史府邸,你们都要跟踪保护,至少要防止七公子被在府外受伤害,到时候豫州来个死不认账。” “是。”一声简短有力的答复后,风鸣刚要离开,却被夏邯叫住。 “后也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你还是……”夏邯将桌案上一个精巧的药瓶伸手递给风鸣,长叹一口气道:“你还是依照去年秋天时的分量……去办吧,小心别给人看见。” “这……”风鸣立刻醒悟自己不能对主子的话有犹豫,赶忙领命出门。 ——————————————————————————————————————— 来到豫州首府汕南已经三天了,王椽果然是思维单纯的人,见雪宜敢来,只当自己多虑,便好酒好菜地供着,还让他住在了自己府中的上房。 白羽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上睡午觉,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晒太阳。白羽斜眼向窗内看去,只见七公子还在画画,这已经一个时辰了,他也不知道累。白羽本来不打算管他,但看到一旁的茶水动也没动,于是便摇摇头跳下树去。 “喝茶。” 雪宜头也没抬,这么冰冷的声音,毫无声响的脚步,如鬼魅飘荡一般,除了该死的白羽也没别人了。 “拿远点,撒到画上,你付不起责任。” 白羽见人家不领情,正打算走,没想到往画上瞟了一眼,差点没把他眼珠子吓得掉出来! “公子!这不是豫州的……”白羽被雪宜一瞪,立刻自觉失言,毕竟隔墙有耳。可是,这俨然是一幅豫州的军事布防图! “公子哪里见到这个的?”白羽压低了声音,心脏扑腾扑腾跳个不停,相比之下,雪宜则显得神态自若得多了。 “王椽实在是个太不谨慎的人了,到底是土匪的出身,如今做了一州之主,还当自己是山大王呢!他的军事布防图竟然就画在他书房的墙壁上,他邀我下棋,虽然坐的地方在里间,但还是看得到的。他下棋想得太投入了,就被我不动声色钻了空子。” “公子能过目不忘?” “不能。但是这图不同于迷宫,军事地形和布防,有规律可循,远远看不真切,但大致轮廓没问题了。至于细节部分,我与他在门口寒暄时也速记了不少,之前对于豫州地形也是研读过的,自然没问题。”雪宜收了最后一笔,轻轻吹干,叠好交给白羽。 “我猜,你有办法送出去。”明显是个肯定句。 “是。白羽遵命。只是……虽然家中仆妇中午总有一个时辰休息不来伺候,但公子以后再画这样的东西总要关紧门窗知会我一声,我好守着。”白羽一脸严肃,谁知道雪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仿佛使冰河解冻般的温和,白羽一瞬间看呆了,他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笑话了。 “听没听过一句话?‘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偷财。’”白羽这个傻子!想起那天六哥问他话时提到的,雪宜心中酸涩,想来白羽倒是个洞察世事的人,可惜,也实在没有我想象得聪明。 |
“是。白羽遵命。只是……虽然家中仆妇中午总有一个时辰休息不来伺候,但公子以后再画这样的东西总要关紧门窗知会我一声,我好守着。”白羽一脸严肃,谁知道雪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仿佛使冰河解冻般的温和,白羽一瞬间看呆了,他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笑话了。 “听没听过一句话?‘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偷财。’”白羽这个傻子!想起那天六哥问他话时提到的,雪宜心中酸涩,想来白羽倒是个洞察世事的人,可惜,也实在没有我想象得聪明。 ![]() ![]() ![]() ![]() ![]() ![]() ![]() ![]() “白羽你听,是琴声。”雪宜收了桌上笔墨纸砚,便出门去。“白羽,你去办事吧,不要跟着了。” 王椽的府邸远没有夏府讲究,处处透露着暴发户的气息。但顺着琴声寻去,却走到一个十分精巧雅致的院落,花木剪裁成趣,凉亭中一道烟雨屏风,想来雪宜是走了凉亭的背面,弹琴人定坐在另一侧,只是挡着看不见。 淡烟流水画屏幽,画屏那畔女儿愁。指尖琴声,宛转如清流。挑弦轻柔,曲调和婉,非女子之柔荑不能弹出。想来弹琴的是位温婉的女子。 琴曲正是《清夜吟》,然而这位姑娘的曲子却并不全得其清雅,平添一丝女子柔情闺怨,倒也别有意味。 “哎?”雪宜正自欣赏,却突然错了一个音。 琴声戛然而止。一个温婉的声音从屏风那畔传来。“曲有误,周郎顾。公子听音的耳力,堪比顾曲周郎。小女未曾想到宅院中有陌生男子靠近,是以一时乱了心神错了音。” 雪宜见对方并未绕过屏风相见,想来女子名节最重,自己擅闯,是自己的不是。忙拱手作揖为礼道:“琴曲幽眇,引客来听,未想到唐突了小姐,擅闯内院,还望恕罪。在下是夏州夏昱,叨扰小姐雅兴了。” “原来是夏七公子,久仰才名。小女姓王,名素素,家父是刺史王椽。” “在下冒犯了,原来是王小姐。只是……这曲《清夜吟》化自邵雍的诗句:‘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本是写其清幽淡雅之意境,何以小姐曲中带怨,如此伤感?” “家父前去上门议亲,不想小女被夫家当众拒绝,更无颜面再论婚嫁,焉能不怨?” 雪宜这才想起来,王椽的女儿……那岂不是就是被自己……一时间,他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公子无需介怀,小女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女子四德,其中妇容排行第三,公子拒绝这桩婚事也是正理。” 好一个大度宽容的女子,雪宜当时拒婚,实在是因为心结罢了,却带累了人家女儿。换一般女子,怎么能说得如此坦然。想那王椽草莽之辈,女儿倒是知书识礼,修持自重。 “小姐这话不对。《周礼·天官·内宰》所记的妇容,应该指的是女子相貌庄重,衣着合礼,端庄持重,不轻佻浮夸。在下并不认为外表的美貌有多重要,后汉宋弘为人正直清廉,深受光武帝倚重,其妻郑氏相貌丑陋,但多年相夫教子,夫妻和睦,宋弘连公主都不肯娶,还流传下了‘糟糠之妻不下堂’的佳话。可见世间男儿未必都薄情寡恩、以貌取人。小姐胸襟不凡,气度高华,倒是在下一介俗人,不堪相配。” 素素由侍女搀扶,大方抱了古琴绕过屏风,走到雪宜面前。雪宜赶紧低头,毕竟擅闯人家小姐闺院实在无礼,大户人家的女眷都是足不出户的,他自然不敢盯着人家看。 “多谢公子指教。”素素欠身一礼,之后便大方离开了。 雪宜见她轻纱半掩面,隔着轻纱确能见脸上脓疮的痕迹。想来素素小姐多年来深受其苦,备尝世人冷眼,能有今日的大方得体实在不容易。 四个士兵打扮的人追到这里,语气强硬,挡住雪宜的去路,但却未曾动手。只是大喝道:“七公子,得罪了!跟小的们走一趟吧!” 雪宜一见这阵仗,心里也明白。算日子,前线也该打起来了,毕竟这场仗,兵贵神速。幸亏已经让白羽去想办法送地形图了,再迟一步,只怕行动受限,远没那么方便。想来王椽已经急得跳脚了,自己可得打起精神,今日只怕不得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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