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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识芯 引言[第12页] |
作者:陈王黄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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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九十七章 裂痕 在宽敞奢华的宴会大厅中,昔日的起义军领袖——今天的联邦官员,个个神采奕奕,谈笑风生,穿着毫不逊色于当年婆罗门的华丽礼服,聚成一个个谈话的小圈子。石扳子正对着这奢华的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仿佛回到了自己刚刚晋升吠舍时的那个宴会——每一个谈话的圈子都像纺锤般嗡嗡作响。只是现在,这嗡嗡声更显嘈杂,不像当年那样有序、儒雅,似乎每一个纺锤都在努力提高自己的音量,以盖过周围的纺锤。谈话声音最响亮,也最吵闹的要数帕哲罗所在的那个圈子。 站在大厅角落的赵太爷皱着眉头,厌恶地盯着占据了大厅中心位置的帕哲罗。在这位刹帝利看来,首陀罗奴才们一朝得志,当上了主子,便急不可耐地学起了高级种姓的做派。“简直是,东——施——效——颦!”看着帕哲罗眉飞色舞的样子,赵太爷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兄弟,兄弟,你怎么才来!快过来,过来呀!”帕哲罗看见正站着发呆的石扳子,马上热情地招呼道。 石扳子没有回答,却笑容可掬地挨着帕哲罗坐下了。 “还记得当年我们爬火车去参加首陀罗晋升考试吗?”帕哲罗坐在宴会大厅中央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抚摸着隆起的将军肚,端着一杯红酒,与石扳子说话。 石扳子听到了帕哲罗的话,但是并不急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几年前,在这类宴会上,他还只能站在大厅的边缘,卑微地给出入大厅的婆罗门和刹帝利让开道路,而现在,他自己就坐在这大厅正中的沙发上,看着站在大厅边缘的刹帝利赵太爷和他的千金——刹帝利之花海伦小姐。 石扳子叹了口气,回答道:“那么寒冷的夜,我怎么会忘呢?” “你还记得我当年说过的话吗?”帕哲罗问。 “哪一段?” “如果我通过了考试,我就自己开一家工厂,还要娶吠舍作老婆。” “当然记得,你现在可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帕哲罗哈哈大笑,说道:“我没有通过那考试,不过,谁能想到,一个没有通过首陀罗晋升考试的人竟成了巴卢特邦的首席部长,当初我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工厂,而现在我掌控着整个巴卢特邦,我虽然没有娶吠舍作老婆,但是,我却与刹帝利之花订了婚。扳子老兄,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呀!” “那是当然。”石扳子爽快地说。 “你的拉济娅怎么样了?后来,你去找过她吗?”帕哲罗问。 “没,这么多年了,还找什么。”石扳子含混地说,思绪又飞回拉济娅的身边。 自从与拉济娅那次激烈的争吵以后,石扳子独自逃出城市花园,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加入起义军。令他颇感意外的是,起义军不但战胜了统治瓦尔那帝国几千年的婆罗门和刹帝利,还让数百年未尝败绩的修罗军队颜面扫地。而这辉煌的战绩,又是在武器装备处于绝对劣势的条件下取得的。 石扳子在战争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四处寻访拉济娅的下落,后又请艾耶出面,邀请拉济娅担任哈拉帕邦认知心理学及计算建模实验室的负责人。然而,他自己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见拉济娅一面。有那么一回,他已经走到拉济娅实验室的大门外,可又忽然责怪起自己:“你来做什么?炫耀吗?”他长时间地徘徊着,心里面胡思乱想,一会儿认定是自己伤害了拉济娅的感情,一会儿又疑心也许“靠不住”是男人的通病,一会儿又自我宽慰,觉得大概只是两个人观念冲突太过严重。直到门房大爷不耐烦地询问他的来意,他才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清的话,惘惘地离开了。 在石扳子呆呆地出神的功夫,帕哲罗一仰脖喝光了杯中的红酒,对着候在一旁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那服务生便乖巧地向帕哲罗的酒杯中倒酒。“倒满!倒满!这连一半都没有呢!”帕哲罗向服务生大声抱怨着。那服务生陪着笑脸,谦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给帕哲罗倒满一整杯红酒。帕哲罗握着杯子腿儿喝了一大口,伸出舌头舔净了嘴角玫瑰色的汁液。 帕哲罗的脸色已微微泛红,话也多了起来,他瞧了瞧大厅边缘的赵太爷,大着舌头说道:“想当年,那些阔人嫌我们又脏又蠢,还骂我们下作,可是现在,他们不光恭恭敬敬地对我们,还争先恐后地把女儿送过来。” 石扳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战争结束也有五年了。当年那些不可一世的婆罗门和刹帝利死的死,老的老,剩下的要么销声匿迹,要么凭借着与我们这些人的特殊关系而保留了一点地位。” 帕哲罗嚷道:“那些**,一个个的,全他妈**,战死沙场的根本就没几个,一旦失去军队,那乖巧劲儿都让人肉麻。也就那个什么贝克,咬屎橛子硬扛,还算对得起刹帝利的名头。” 石扳子点了点头,说道:“他们这些人都是寄生虫,没了首陀罗这个宿主,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混不下去……” 帕哲罗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豪气地打断了石扳子的话:“不对不对!我知道有一个婆罗门,叫什么来着,活得还不错,他先人是达利普传奇的主角,我们晋升考试时还给我们讲过话的那个秃驴!叫什么来着?” “本德·赛特?”石扳子提示道。 “哦,对对,就是他!你知道吗?他现在还当着什么图书管理员,就在这里——我的巴卢特邦。我看,唐奉之对那些婆罗门还是妇人之仁。”帕哲罗说。 石扳子赞同道:“应该让他去扫地,好好体验体验首陀罗的生活。不过,我还真有点儿想念当初在井下一起受苦的兄弟们了。” 帕哲罗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被酒精扰乱了思路,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烟盒,低头叼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团烟雾,才开口道:“哦……我也是啊,有时候做梦会梦见——张大牛、楚拉曼,不过,实在没时间去看他们。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梦到过你和福平,也许因为你们俩跟着唐奉之长驻城市花园,只要开大会,我们就能见面的缘故吧。” “哦,这宴会一结束我就得赶回城市花园了。你已经接到会议通知了吧?各邦的首席部长下周都得去城市花园参加会议。”石扳子突然提起了即将召开的会议。 帕哲罗回答:“嗯,我接到通知了。你急着回去就是为这个会议做准备吧,这次要议点儿什么?”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将是一次非比寻常的会议。 石扳子卖了个关子,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奉之和福平意见分歧很大呢……”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九十八章 “发配” 与此同时,城市花园的议会大厦里,正在伏案工作的唐奉之接到了艾耶打来的求助电话:“奉之,睡了吗?” “没呢。在准备下周的会议材料,啊呜——”唐奉之打了个哈欠。 “最近身体怎么样?”艾耶关心地问道。 唐奉之叹了口气,回答道:“还是老样子,又瘸又瞎,冷热交替的时候尤其难受,疼得睡不着觉。不过,幸亏有你,我的幻肢痛(1)已经好了。” “那不算什么。说真的,你在达叉始罗所受的苦一直延续到今天,难道医生就没什么好办法吗?”艾耶继续问,带着一点气愤。 “能有什么好办法,我身上的‘零件’所受的损伤,大多是不可逆的,活一天赚一天吧,我也不想让那些医生有太大的压力。毕竟,我这千疮百孔的身体注定无法尽其天年。与其在我的身上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还不如让他们去工厂区、去乡下给大家伙儿看病呢。” “你放弃治疗了?这怎么可以?” “不是放弃治疗,我这是保守疗法,慢慢调养而已。得了,别说我了,说你的事吧。你这样的大忙人不会无缘无故给我打电话问候我的旧伤的。” “嗯,我——确实有事跟你说。”艾耶犹豫了一下,说道。 唐奉之爽快地问:“什么事?说吧。” “我想再管你要两个人。” “哦?前一阵子不是给你换了几个助手吗?” “他们专业水平不行啊,跟石扳子他们差太远了!” “石扳子现在是联邦议会的议长,恐怕没时间去你的研究所帮忙了。” “这个我知道,我不要他,我想要拉济娅和拉奥。” “拉奥现在在吴卓雅的团队,吴卓雅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实际上,带领着整个团队的是拉奥。拉济娅现在在哈拉帕邦,对了,她的职位不是你推荐的吗?总之,他俩无论谁去你那儿恐怕都不合适。我说,你就这么看不上我给你挑的人?” “哎,不是我看不上你给我挑的人,没错,他们都老实本分,任劳任怨,也很知道刻苦钻研,可就是太笨了,跟之前的那几个一样,总是把事情搞砸。” “那就看你怎么调教了。当初,我把人给你送去时就说过的,让你多教教他们。反正现在联邦对你们研究所也没什么硬性指标要求,不像当年吴桐刚总是催你的进度。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你让他们慢慢地跟着你学嘛!” “我教了,可他们总是学不会。科学研究需要的是天赋,这些首陀罗,不,这些人恐怕缺少那样的天赋。” “我看你只说了一半。这一起共事也像过日子,磕磕绊绊是难免的,你是不习惯跟这些曾经的首陀罗一起工作吧。” “不,我不满意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算了吧,我知道的,他们笨手笨脚,总是弄坏东西,不像你每天都洗澡,而且他们喝汤的声音还很大。” “好吧,我承认,他们的某些方面我确实看不惯。”艾耶坦承道。 唐奉之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叶公好龙。我记得联邦建立之前,你觉得他们神秘又值得同情,你收集他们干活的蓑衣,支持我去他们的工厂考察;可是现在,真的与他们共事了,你又变得满腹牢骚。” “我可不是那种不劳而获的婆罗门,我与特尔他们不一样。” “我知道。不过,这段时间,你的研究确实进行得不太顺利吧。” “是啦,所以我才要你给我换助手。” “我看你可以先把你的研究放一放,换个环境,像我当年一样,走近首陀罗,跟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对你会有好处的。” “你说什么,你别开玩笑了!” “兄弟,我是认真的,去石扳子曾经工作过的那个矿上吧,去那里工作生活一段时间,与那里的首陀罗交个朋友,然后再回你的研究所!相信我,你会重新获得灵感。”唐奉之诚恳而严肃地说。 艾耶听罢,大失所望地挂掉电话,一头倒在宽大的沙发里…… 1.诺曼·道伊奇(美)《重塑大脑重塑人生》。第七章 疼痛 可塑性的黑暗面。“神秘的幻痛与幻肢”一节。指因神经系统“鼓胀”,导致截肢后,人会感觉肢体还存在,疼痛感也一直存在。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九十九章 降薪 一周以后,在城市花园的议会大厦里,唐奉之依靠义肢慢慢走上讲台发言:“……我们已建立了全新的国家,消灭了种姓制度,从战争的破坏中迅速恢复了经济。我们对全国经济统筹规划,协调各个经济部门的产量,充分调动全体瓦尔那人民的工作热情,只要有劳动能力的,都安排了工作,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各尽所能。我们对原来的婆罗门、刹帝利和经营吠舍,除了民愤极大的之外,全部实行剥夺特权但给予生活出路的政策,对于有一定工作能力的,还安排了适当的工作岗位;对于原来的仆役吠舍和技术吠舍,我们几乎全部包买下来,留用了。 “但是,这些所谓的上等人,直到今天,还是瞧不起首陀罗,他们声称首陀罗不懂经营,不懂技术,因此不愿意接受首陀罗的领导,不愿意与首陀罗分享经营和技术经验。其实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针对这种情况,我建议联邦采取两项措施,一是挖掘和宣传虽然是首陀罗种姓出身,却在经营管理或科学技术方面取得较大成就的人,这样的宣传有助于大批刚刚走上管理岗位或迈入科研领域的首陀罗树立信心,振奋精神,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成绩来;二是让那些一直高高在上的婆罗门、刹帝利和吠舍去乡下、去工矿企业和首陀罗一同吃饭,一同干活,让他们也过一过首陀罗的日子,免得他们误以为全世界都是为他们而设计的,首陀罗都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的。我知道,他们会觉得让他们和首陀罗一起在厂房里拧螺丝,一起在泥土里刨食是莫大的羞辱和迫害,不过随他们怎么想吧,首陀罗几千年来过的一直就是这样的日子,人家过得,他们怎么就过不得?” 唐奉之稍一停顿,整个议会大厅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还夹杂着尖锐的口哨声。 唐奉之待人们的掌声平息,继续说道:“我这个人有的时候喜欢泼冷水,在座的各位不高兴我这样做。但是为了联邦的未来,为了孩子们的未来——你们孩子的未来,全体瓦尔那人民的孩子的未来,这盆冷水我还是要泼。我们这个联邦的工矿企业、土地山林、商铺货栈,过去曾经属于这个或者那个婆罗门、刹帝利,甚至吠舍,而今都已收归全体瓦尔那人所有,这些财富由全体瓦尔那人中的德才兼备者代为管理。换句话说,全体瓦尔那人是这巨量财富的所有者,但只有管理这些财富的人才是它真正的掌控者。 “这些掌控社会财富的德才兼备者究竟是谁?不就是我们在座的这些人吗?可是,我们这些人都是货真价实的吗?我看未必。这么大规模的起义,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有多少人是看准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打算‘赌上一把’的,有多少人是被婆罗门逼到绝境而拼死一搏的,又有多少人是被变革的巨浪裹挟着身不由己走到今天的?一心一意救民于水火的恐怕不多。这四类人就坐在我们这议会大厅里,就是所谓‘德才兼备者’的全部组成部分。 “现在,起义胜利了,那些‘赌上一把’的投机者说,‘是时候论功行赏、裂土封侯了’;那些拼死一搏的死士心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许现在就是将我的牺牲兑现为幸福的时刻了’;那些被裹挟者照旧不主动改变什么,只是期待着被享乐的洪流裹挟着进入一个纸醉金迷的新时代,就像当初被变革的巨浪裹挟着进入动荡的杀伐岁月一样;那些曾经心系苍生、一心救民于水火的理想主义者在犹豫,他们的理想是推翻婆罗门和刹帝利的统治,创建一个公平的新社会,使每个人都得到充分的发展,现在,他们完成了理想的前一半,同时,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诱惑——巨大的权力,无尽的财富——这一切虽然在纸面上属于全体人民,可是实际的控制权却在他们的手里,是攥紧手中的权力和财富,然后伺机把它们揣进怀里,还是把自己手中掌管的一切置于人民的监督之下,并逐步引导人民学会行使权力、管理社会的技巧?总之,是就此停下来,成为新的婆罗门和刹帝利,还是继续前进,让婆罗门和刹帝利的统治彻底成为历史,是他们这些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的诱惑面前必须做出的抉择。 “现在已经出现这样一种趋势,我们这些社会财富的管理者,越来越脱离瓦尔那人民。在座的诸位,你们这些瓦尔那联邦的缔造者,当年起义军的杰出领导者,看看你们今天的样子是不是越来越像当年的婆罗门和刹帝利,你们谁不是住着大房子,坐着小轿车,使奴唤婢?你们之中,有多少人与自己结发的首陀罗妻子离了婚,又娶了婆罗门家的小姐做妻子,找了刹帝利家的千金当情人,甚至偷偷包下年轻漂亮的吠舍女人来个金屋藏娇。我听说,还有个别人用军用飞机给自家运活鸡。 “而那些工矿企业和土地山林的真正所有者,每天辛苦工作的普通瓦尔那人,又渐渐地退化成了处于奴隶地位的首陀罗。除此之外,有一些处于中间层的管理者、技术专家以及你们的家庭服务员,他们恰如当年的吠舍。通过今天的现状,不难预见,再过些时日,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新的种姓之别又会出现! “因此,我建议,自我而下,所有联邦官员都要降薪,你们降20%,我降30%!这样我们和普通瓦尔那人的薪水差别会小一些。其实,即便如此,我们这些人的薪水也相当于普通瓦尔那人的六到八倍,更何况我们还消耗着不菲的办公费用——宽敞的工作空间、舒适的椅子、小轿车,这些并没有计算到薪水里。这次降薪只是开始,以后还要逐年降低,直到我们的薪水不超过普通瓦尔那人的三倍为止。”唐奉之说完这席话便坐回自己的座位。这次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则是窃窃私语。 然而,奇怪的是,虽然不情不愿,降薪的提案还是通过了议会审议。为什么一个招致普遍不满的提案还会通过?这一定会造成后世史家的困惑,答案就是“联系”。唐奉之使议会里的每个人都与他有某种联系,利益的、情义的、信仰的。议会中的每个人虽然都有自己的朋友,但是也有很多敌人,这种普遍存在的矛盾,使这些人互不信任,互不服气,他们之间的错综复杂的争斗都要靠唐奉之作为最终的仲裁者。所以,只要唐奉之认可的提案,即便不同意,他们也会投赞成票,因为投反对票就意味着授人以柄,更何况,唐奉之的这个提案在道义上完全正确,无可辩驳。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章 寒心 降薪实行几个月之后,帕哲罗灰着脸去找黄福平。 “哟,稀客啊!”黄福平在办公室里看到帕哲罗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欢迎道。 帕哲罗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嚷嚷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怎么了这是?”黄福平一脸不解地问道。 “败家老娘们!咳!”帕哲罗抱怨道。 “你们这新婚燕尔的,怎么就闹起别扭了?” “她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刹帝利之花呢!一会儿要名贵的香水,一会儿要稀有的花卉,一会儿又要修罗人的名牌手表!就我这点儿薪水哪里供得起?我若说不买了,她就撅着个嘴,吊个脸子,整天不理我!” 黄福平笑着说:“你好好劝劝呗,现在大家都穷,况且你这薪水也不算低了,我、唐奉之、石扳子这样的才比你多几个钱啊?” 帕哲罗不说话,只是忿忿地摇头。 黄福平见状便哂笑着说道:“哎,奉之变了啊!自从推翻了婆罗门和刹帝利,建立了瓦尔那联邦,就和你我越来越生分了。你好歹也作过几天他的师傅,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如今,你有了难处不去找他却来找我。” “是啊,我现在都不敢去看他,他总说我们会变成婆罗门和刹帝利,防我们像防贼一样。再说,这个降薪的议案就是他力主通过的,我怎么敢找他说啊?”帕哲罗抱怨道。 “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个。”黄福平慢条斯理地说。他看了看帕哲罗困惑的表情,继续说道:“从降薪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我们当初为什么拼死起义,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可是现在呢,我们是推翻了婆罗门和刹帝利,我们是做了大官,可是薪水比那些普通瓦尔那人多不了多少啊,连他们的十倍都没有,你可要知道,想当年,一个婆罗门或刹帝利的财产抵得上几百万甚至几十亿个首陀罗家庭的财产啊。” “现在的我们拥有与当年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同样的权力,却没有和他们同等的财富。”帕哲罗若有所思地说。 黄福平点了点头,接着说:“当年,起义的时候我们就说过,我们要的是活命,而他唐奉之要的是实现他的‘野心’。哼,就算他唐奉之高尚,我们都庸俗,他要实现他的大同世界,我们只想过得舒服一点,可是我们也没说一定要成为婆罗门和刹帝利呀。我们只是要求比那些普通瓦尔那人高一点的薪水,这也没什么错嘛。” 说到气头上,黄福平瞪圆了眼睛,敲着桌子继续说道:“我母亲年纪大了,就想吃一口云岭地方上的土鸡,我行孝心切,而且,那飞机放着也是放着,飞一趟,运两只回来,只当是训练了嘛!就这么点儿事,值得在大会上拿出来说么? “想当年的起义,我们可真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干的,而那些普通瓦尔那人要么什么都没做,要么看我们势头起来、形势明朗以后才加入进来,现在,他们凭什么要求跟我们一样的薪水呀? “帕哲罗,现在你已经结婚了,早晚会有孩子,你总该为你的孩子考虑。我们这些人都是在鬼门关走了几遭,才拼到了今天的地位,可是我们的儿子怎么办,孙子怎么办?我们不像婆罗门和刹帝利那样,有大量的财产可以名正言顺地传给子孙,婆罗门和刹帝利的子孙获得财产的同时,也就自然获得了这财产上附带的巨大的役使他人的权力。 “也许,凭借我们现在的地位,冒着任人唯亲的舆论风险,的确可以为我们的子孙谋得一个比较好的职位,可是,我们总有死的一天,我们死了,他们又有什么可以依靠?如果他们像我们一样有能力,我们还可以放心地闭眼,但是,这世界上子不类父的情况太多了,谁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不是平庸之辈?我们一死,他们还能坐稳这位子吗?弄不好,三代以后,他们便泯然众人。” “那怎么办啊?”帕哲罗有些着急了。 “我们不一定非要恢复种姓制度,但是,要让我们的付出换来的这一切可以福泽子孙,就必须有私人财产可以传承!所以,我们首先至少要保持薪水上的差别,然后再想办法把我们手中掌管的工矿企业、土地山林真正拿到手。”黄福平狠狠地说道。 帕哲罗虽然对唐奉之的降薪议案颇为不满,可是却从没想过要把巴卢特邦的工矿企业都据为己有,他犹疑地说:“真正拿到手?这样好吗?” 黄福平冷冷地一笑,说道:“你只是拿回本应属于你的东西,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想想你杀死斜眼黑蜥的时候,想想你身先士卒冲进达叉始罗的地下室的时候,那些普普通通的蝼蚁一样的人们,那些所谓的首陀罗兄弟,他们在干什么?他们配得到今天的幸福吗?你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帕哲罗沉思了许久,最后斩钉截铁地说:“我这就去找奉之说去。” 黄福平赶紧拦住他,说道:“这话你不能去说,他对你娶海伦一直不太满意呢。说你这样做开了一个很坏的头,不少身负重罪的刹帝利和婆罗门都利用他们的女儿在首陀罗起义军内部找到了靠山和庇护。” “那怎么办?你去说?” “我也不能去,我一直是反对降薪的,这事我已经跟他吵过了。我们可以让石扳子去说。唐奉之跟他比较谈得来。” “好,我这就去找石扳子。” 帕哲罗起身离开了。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章 寒心 (续1) 片刻之后,帕哲罗来到石扳子办公室的门前,也不敲门,推门就进。石扳子正在专心工作,并未注意到有人走进来。 “嚯,忙什么呢?”帕哲罗笑嘻嘻地边说边翻腾石扳子的柜子。 石扳子略带惊讶地抬起头,当他看清是帕哲罗,便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哦,你来了啊。没忙什么,我这儿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石扳子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接着说:“新婚生活怎么样,很幸福吧?” 帕哲罗从石扳子的柜子里翻到了一条好烟,抽了出来,夹在胳膊下面,坐到石扳子的办公桌上,说道:“哎,倒也没觉得有多幸福,麻烦一大堆。” 石扳子惊叫起来:“诶呦,听你这口气,完全没把人家当回事嘛!想当年,这刹帝利之花可是多少婆罗门和刹帝利竞相追逐的大美人儿啊!你倒觉得她麻烦了。” 帕哲罗苦笑着说:“像咱这首陀罗出身的,跟那些刹帝利、婆罗门就是过不到一起!不是一个圈里的羊,赶不到一块儿去。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嘛,慢慢相处,互相适应吧,夫妻情分总会越来越深!如今最让我心寒的是咱们的兄弟情分越来越淡了。” “你这是什么话?即便是现在,打起仗来,我也会为你挡子弹的!” 帕哲罗拍了拍胳膊下夹的烟,说道:“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你。” “就是给你准备的!”石扳子仰头道,“不过,你说的是谁呢?” “也不知道这唐奉之是怎么了?自从我们占领了城市花园,他就像变了个人。”帕哲罗说道。 石扳子皱了皱眉头,说道:“是这样吗?我不觉得。”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章 寒心 (续2) 帕哲罗说:“就拿降薪这事来说吧。咱们这些人,为了联邦的建立冲锋陷阵,谁的身上没有点伤,难道不应该吃得好一点,住得舒服一点?”见石扳子沉默不语,帕哲罗继续说道:“联邦成立后,我们呕心沥血管理着这么多大型的工矿企业,又都是浴血拼杀过来的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这唐奉之竟让我们降薪水,而且还每年都要降,凭什么啊?我们推翻婆罗门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 石扳子叹息道:“哎——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但是,我还是要说。你是从一开始就参加起义的,也许因为走得太远,而忘了为什么出发。我是半路加入的,所以我还记得起义的初衷,是为了将所有首陀罗从奴隶般的生活中解放出来,过一种公平、幸福的生活吧。” 帕哲罗噌的一下跳下石扳子的办公桌,大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是他唐奉之的初衷,不是我的!我的初衷就是活命,过上好日子,儿孙满堂。如果不麻烦的话,也可以顺带帮帮那些胆小怕事的首陀罗。说实话,我们又不是梵天,没必要为了芸芸众生殚精竭虑。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在小洼村用火炕之计征来的那些兵吗?这二十个人里,前后一共死了四个,有十五个开小差逃跑了,留在起义军里,如今还活着的,只有一个。没错,这个活下来的现在衣锦还乡,有了一官半职,吃的好一点,住的好一点,子女受的照顾多一点,这难道不是他应得的吗?那十五个苟且偷生的胆小鬼看着眼热又怎样?他们还有脸要求同样的待遇吗?” 石扳子面色凝重,说道:“帕哲罗,你和奉之都是勇敢的人,而我只有一半是勇敢的,另一半则是胆小的,就像那苟且偷生的十五个人一样……算了,先出去走走吧。”他突然感到屋子里特别憋闷。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章 寒心 (续3) 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石扳子觉得口渴,便走向一家临街的小卖铺,他买了一瓶水,正打算离开,看见一个男人和他的狗正沿着人行道向他们走过来,那个男人穿着一件T恤,由于洗的次数太多,T恤的领子已经不再富有弹性,只是松松垮垮地皱着,他没穿外裤,只穿一条衬裤,拖鞋有些小,脚后跟紧贴着地面,额头的肥肉之间有四道深深的皱纹,他的狗与它的主人神似,额头上也有几道深深的褶皱,肥肥的肚子几乎贴着地面,蹒跚地走着。忽然,那狗走到人行道的正中间,撑着后腿,准备大便了。那个男人双手拄着后腰挺着饱胀的肚子站在狗的旁边,安详地看着狗,额头上的皱纹抽紧了,随着一坨狗屎排出,那男人额头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屎拉好了,那狗和他的主人继续若无其事地散步。这时,一个过路人一脚踩在那坨狗屎上,看着已经变得扁平的狗屎,那路人蹭着脚,恶狠狠地咒骂着离开了,而那狗主人回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愉快地咒骂着离开了。 帕哲罗对石扳子说:“看到了吧。这样的人,值得我们解救吗?他会领情吗?” 石扳子沉默不语。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零一章 说客 第二天,石扳子去见唐奉之,开门见山地说道:“奉之,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伤害我们的兄弟情义。” 唐奉之竖起食指说:“让我猜猜,你是为降薪的事来的吧?” 石扳子说:“没错,不过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不需要什么薪水。但是,我们这个新生的瓦尔那联邦始终面临着修罗人的军事威胁。联邦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我们与修罗人斗争的胜负最终将取决于实力。” 唐奉之调皮地眨了眨剩下的一只眼睛,问道:“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提升实力呢?” 石扳子说:“我们必须调动所有瓦尔那人的积极性,让普通瓦尔那人更加认真更加努力地完成自己的生产任务,让企业和社会的官员乐于改善自己的管理方式,让科研人员和工程师有强烈的创新动力。” 唐奉之顺着石扳子的思路说道:“所以,必须保持甚至扩大薪水差别?” 石扳子不顾唐奉之调侃的口吻,继续说道:“没错。工作效率的提高取决于个人的利害之心。普通瓦尔那人的努力程度取决于这努力的回报。比如,如果他知道更多更好的产品意味着更多的薪水,那么他就会努力生产。而企业的管理者,当企业的绩效与他个人的报酬挂钩时,他就会十分关心企业的绩效。作为科研人员,如果他的研究成果能够让他名利双收,他必然热衷于科技创新。” 唐奉之收敛了笑容,诚恳地看着石扳子,说道:“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保持甚至扩大薪水差别可以刺激人们的工作积极性,缩小这种差别则会使人们变得消极,混日子。在我还是经营吠舍的时候,我就是按照这种思路管理特尔的企业的。 “我在首陀罗工人之中实行计件工资制,对各级经营吠舍进行绩效考核,至于负责产品研发的技术吠舍,则按照一些函数计算他们的技术创新对企业效益的影响,并按照比例给他们分红。在短期之内,这样的策略的确促进了企业的发展。可是,问题紧接着就来了。 “在那种强调物质刺激的大环境下,相较于工作,人们更热衷于互相算计,勾心斗角。他们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每个人都感到深深的不安和强烈的不确定性。 “连着一个月,每天都有首陀罗跳楼自杀。究其原因,在那样的环境中,物质财富已不只用来满足人们的生理需求,更是人们在集体中得到认同的唯一重要因素。然而,这种认同却无法带来归属感,无法带来尊重,更无法带来自我实现的满足,因为这种认同充满了嫉妒和敌意。人们看到别人跌跤便都快意,轮到自己倒霉又都怨怼。私欲炽盛,貌合神离,不懂得集体的含义。而一旦个人在精神上脱离了集体,把自身当做绝对孤立的存在,就会失去只有集体才能给予他的超越自身基本生存需求的生活目标,此时,世界也就成了无意义的虚无。由于没有意义,生命本身也就失去了呵护的理由(1)。 “正当我忙于在厂区楼顶加装围网以防止那些首陀罗继续跳楼时,一个经营吠舍被一群首陀罗工人杀死了,因为那个经营吠舍长期以多种方式羞辱那些首陀罗。在严苛的考核制度之下,为了提高绩效,争抢资源,经营吠舍成了上级的奴才,他们在上级面前毫无尊严可言,内心深处却更渴望被尊重,所以,他们便在首陀罗面前表现出变态的优越感和控制欲。最终,导致了矛盾的激化。 “照理说,在企业里,比较容易获得高收入、高成就感的,就要数负责产品研发的技术吠舍了。可是,我的一个技术吠舍朋友曾这样对我抱怨——当兴趣变成了工作,为了钱,它的一切魅力便降低了——翅膀坠上黄金的鸟儿将无法飞翔(2)。还有不少上了些年纪,有了点地位的技术吠舍,靠着抄袭修罗人的论文,偷年轻人的创意,甚至数据造假,来维持自己的绩效奖金。在这样的风气下,所谓的技术创新变成了一种形式化的表演。” “可是,大体平均的分配方式也有很大问题呀。”石扳子争辩道,“没有了物质刺激,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必然下降,这难道不是事实?” “任何事实都是有条件的,在薪资分配方面,当我们刚刚从差别悬殊的社会进入到大体平均略有不同的社会中,会有人觉得干不干都一样,多干也不多得,因此消极怠工,也会有人觉得自己的能力比周围人能力都要强,因此,认为自己的贡献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但是,当这样的分配制度一旦得到巩固,整个社会淡化了物质刺激,情况就不一样了。其实,人们对物质的需求只在较小的程度上由人的生理决定,在较大程度上则是由社会环境决定的,正所谓‘广厦万间夜眠不过三尺’。在一个强调物质刺激的社会中,攀比之风盛行,尔虞我诈,生活中缺乏安全感和确定性,即便生活富裕,人们依然对物质财富表现出病态的执着。反之,物质刺激淡化了,生活却有基本保障,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自己即使遭遇苦难也不会被集体所抛弃,这个时候人们会产生足够的安全感和确定性,物欲也随之大大减弱,人们的追求势必从物质财富转移到荣誉、归属感、自我实现等方面。 “今年早些时候,我去探访过一个运输队,那里,有两个技术高超的驾驶员,他们曾经为了车队第一高手的头衔而进行比试,看谁在最短的时间内安全地完成一项艰难的运输任务。先完成任务的那个驾驶员停下车就跑回宿舍假装睡熟了。几分钟后,另一个驾驶员回来时,还以为自己比人家差了很多。这只是一个趣闻,却说明了在淡化物质刺激的条件下,人们的工作热情,对技术精益求精的追求,一点都没有减弱,反而加强了。而在婆罗门统治时期,同样的运输队,人们更关心如何巴结管理车队的吠舍,谋个一官半职,哪怕只比周围的首陀罗强那么一点点也好,所有人都清楚,妄图依靠精湛的驾驶技术获得认同是十分幼稚的想法。” “我——从没想过这些。”石扳子若有所思。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零一章 说客(续) 唐奉之严肃地说道:“扳子,你刚刚说过,你跟我探讨降薪的利弊绝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完全相信这一点。不过,你的鼻子太不灵了,我倒是从你来找我这件事上嗅出了严峻的形势。让我猜猜,你到底是为了谁来游说我呢? “为了全体瓦尔那人?降薪只涉及瓦尔那的官员,并不涉及普通瓦尔那人。也许,你会说普通瓦尔那人不会从长远角度来思考薪水差别对国家发展的影响,但是,无论你在谈论缩小薪水差别的不利后果时,还是在谈论扩大薪水差别的有利后果时,都没有正面提及受这种变化影响最显著的人群——瓦尔那官员群体——的感受,你似乎在有意回避提及他们的感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就是他们请托你来说话的,他们是站在你身后摇羽扇的人。” 唐奉之用他剩下的一只眼睛盯着石扳子的眼睛,继续说道:“现在,我来帮你分析分析你身后的那些人对降薪感受。保持甚至扩大薪水差别在客观上保持甚至扩大了我们这个联邦业已存在的等级制度,等级制度总是对处于较高等级的人有利。更高的等级意味着更好的食物,更漂亮的衣服,更大的房子,更舒适的工作环境,更优质的教育,更优先的医疗服务,甚至更高档次的坟墓。那些鼓吹保持甚至扩大薪水差别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说,我要穿更漂亮的衣服,我要住更大的房子,我要葬在更好的坟墓里,却偏偏说保持和扩大薪水差别可以调动全体瓦尔那人的工作积极性?因为真正的理由说不出口嘛!所以只好拿调动工作积极性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事。 “现在我还活着,他们就这样急不可耐。等哪一天我死了,他们就会说,现在这种工矿企业归全体人民所有的经济模式效率低下,人浮于事。因为这个企业属于所有人,也就是说,它不属于任何人,没人关心企业的好坏,只有当企业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时,才有人真正关心它,企业的经营才会好起来。 “一个企业效率低下,人浮于事,是显而易见的管理问题,管理问题解决得不好是谁的责任?是那些官员的责任。如果把联邦的企业划归个人所有,谁最有可能成为企业主?还是那些官员。我们联邦的这些官员,为了他们自己的私利,会故意搞垮他们掌管的企业,祸乱他们掌管的社会,然后把这一切灾祸归因于这些企业由全体人民共有,最后,为了企业的未来,他们临危受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毅然将人民的企业揣进自己的怀里,成为新的婆罗门和刹帝利。” “事情哪有这么严重,我了解他们,他们虽然希望维持比普通瓦尔那人高一些的薪水,但是他们绝不会把属于全体瓦尔那人的财富据为己有的,因为他们既不是那些贪婪腐朽的婆罗门,也不是那些自私冷漠的首陀罗,他们都是高尚而杰出的人,比起他们的牺牲和贡献,这点薪水算得了什么?”石扳子愤怒地反驳道。 “其实我很清楚,你之前一直是支持降薪的,否则,我的提案不可能通过议会的表决。从你来找我谈降薪的事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是什么触动了你,让你改变了立场。看来,是那些普通瓦尔那人,你口中的自私冷漠的首陀罗,让你寒心了吧。”唐奉之体谅地说道。 石扳子点了点头,说道:“没错,直到今天,战争已经胜利好几年了,那些首陀罗依然是愚昧、自私而冷漠的。看看如今街道、车站、景区的秩序吧,他们对我们付出的心血是多么无动于衷,我们帮他们赢得了自由,帮他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可他们懂得珍惜吗?”石扳子的眼中含了泪。 唐奉之拍了拍石扳子的肩膀,说道:“兄弟,我们不能要求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在道德方面都完美无缺,这是不现实的,就拿你我这样自视甚高的人来说,我们的心底就一点沉渣都没有吗?当年,那些号称最圣洁的婆罗门好像也不怎么样吧。” 石扳子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婆罗门的圣洁其实不过是伪善,他们教别人做好事,自己占便宜,割别人的肉,填自己的腹,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我们这批带头推翻婆罗门和刹帝利的人至少都是直来直去的人,比起他们总要好一点。” 唐奉之含笑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应该把普通瓦尔那人重新置于下等人的地位,如果那样做,我们与那些婆罗门和刹帝利又有何区别?那些普通瓦尔那人中固然有不少所谓的坏人,但是我相信,好的也不少,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也曾是他们中的一份子,这更让我坚信,他们是孕育我们这批人的土壤。所以,不能简单地责怪普通瓦尔那人自私冷漠,只能说他们在政治上还不成熟。我们要做的是帮助、引导千千万万普通瓦尔那人逐步掌握自我组织和治理社会的技巧,使他们在政治上成熟起来,我相信一个人人参与治理的社会,会比历史上任何一种社会组织形式更有利于每个个体的发展,也更有利于每个个体道德水准的提高。换句话说,我们这批人应该成为普通瓦尔那人的导师,教育他们,呵护他们,引导他们,使他们成为我们。” 石扳子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现在的分歧是,你担心某些导师自私自利,打算把学生变为奴隶,而我相信他们不会那样做。” 唐奉之忧虑地说:“我活着的时候,他们还不敢,我死后呢?” 石扳子在唐奉之肩上轻轻打了一拳,说道:“别总说死啊死啊的,我看你还能活很久。” 唐奉之惨笑着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几年了。我必须趁我还活着,好好敲打敲打这些导师,也警醒全体学生,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导师有可能成为新的婆罗门和刹帝利。我要让千千万万普通瓦尔那人自己组织起来,揪出我们这批人中打算重新成为婆罗门的人,这样既可以让普通瓦尔那人在实践中学习自我组织的技巧,又可以震慑那些打算重新成为婆罗门的人。当初,我们领着首陀罗收回了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现在,我就要教他们如果没有我们该怎么做!”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普通瓦尔那人处于被统治的地位有几千年了,怎么可能在朝夕之间就学会自我组织和治理社会的技巧?”石扳子说道,“你这样做绝对会出乱子!” 唐奉之微微笑了笑,说道:“是啊,几千年了,他们从没拥有过自己的舞台,没人知道他们一旦拥有了自己的舞台会演出什么样的精彩。你说会出乱子,我觉得也是,乱子少不了,但是不怕!小孩子学走路,哪有不跌跤的?总不能因为怕跌跤就一直在地上爬。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之前,一定要让普通瓦尔那人感受到自己的力量,看清楚自己的方向!为了这个,我需要你的支持!” 石扳子摇着头沉重地说道:“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们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过不去?以前,那些普通瓦尔那人受惯了婆罗门和刹帝利的欺压,联邦建立后,我们这些兄弟虽偶尔也做些出格的事,但比起过去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实在好太多了。最重要的是,那些普通瓦尔那人都是短视的,如今的他们只想过安逸的生活,才不会考虑以后出现新婆罗门的事情呢。如果你带着我们这些兄弟和那些普通瓦尔那人一起把联邦建设好,你一定会被尊为国父;如果你急于求成,让那些普通瓦尔那人担起对于他们来说还太重的担子,你很可能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啊!” 唐奉之长时间凝视自己虚空的双脚,坚定地轻声说道:“如此残躯,无以为赠。财,色,名,食,睡,最难断者实为‘名’。那么,就把我最后的东西——名誉,也献给他们吧。” 石扳子低下头,沉思良久,又抬起头,看着唐奉之,说道:“我可以支持你,但只是因为你过去的判断总是正确的。必须声明,我对你的支持是有所保留的,因为,我坚信我的兄弟们不会成为新的婆罗门!” 1.潘毅《工人集体跳楼是资本逼的“以暴制暴”》。 2. 泰戈尔言。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零二章 抵达 艾耶拧着身子从公交车上挤下来,然而,他的身体刚刚跃出车门,背后的双肩包却被人群卡住,有那么一会儿他吊在半空中,公交车司机显然不能容忍这样拖沓的下车节奏,车子缓慢地行驶起来,艾耶身后的人群意识到艾耶的处境,于是奋力向两侧让开,艾耶便踉踉跄跄地着陆了。看着拖着黑烟缓缓离去的公交车,嗅着自己衣服上和着尘土的柴油味儿,艾耶的心里第一万次埋怨起唐奉之的馊主意。 自从唐奉之带着一群首陀罗建立了瓦尔那联邦,艾耶的三层别墅便搬进了两家首陀罗,他自己只住顶层的房间。艾耶自以为超然于种姓之上,并且也真心愿意与首陀罗分享居所。但是当他看着一串又一串小首陀罗在别墅里疯跑,自己收藏的限量款家具被不小心撞出小坑,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别扭。 也许正因此,他从来都无视那些首陀罗热情的笑脸,只是自诩“一视同仁地不近凡俗”,“唯以才情论亲疏”,就像当年与交际场中的婆罗门和刹帝利维持礼貌而冷漠的距离,只在那些首陀罗指向明确地问候他时——“早啊,艾耶先生!”他才不得不带着僵硬的面部表情做出回应:“早!” 有的时候,他的一串又一串的小首陀罗邻居会敲开他的房门,送上自家大人腌制的咸菜,或者自己在路边收集的花草,而这,打断了他本就逼仄的思路,使他的高尚的科学研究难以进行下去,他有强烈地冲动,想对那些小首陀罗怒吼:“滚!别来打搅我!”然而,他的婆罗门教养总能在这样的时刻帮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使他脸上挂上不自然的笑容。令他惊讶的是,这样不真诚的笑容竟也能让那一串串小首陀罗心满意足地离去。于是,这不自然的笑容便成了他摆脱那些小首陀罗的法宝,待那些小首陀罗离去,艾耶总是毫不犹豫地把咸菜和花草统统丢进垃圾桶。 再怎么有教养,艾耶心中积压的不悦总归要发泄的,而他的朋友唐奉之——现在很难说还算他的朋友,更像是他的麻烦制造者——就成了发泄的渠道。于是,艾耶三番五次地要求唐奉之给他的研究所换助手,谁知那唐奉之竟然把他发配到石扳子曾经干活的煤矿,还让他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过去。在婆罗门当权的时代,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不是大权在握,但是,单单凭借一个婆罗门种姓和与生俱来的财富,艾耶就从没乘坐过什么公共交通工具,尤其没有像最近几天这样整日与首陀罗挤在一起。从城市花园出来,他就不断地在公交车和火车之间倒换,这一路上,首陀罗的臭汗沾满了他的衣服,最后,他竟以吊在车门外这样难堪的方式抵达矿区。此时,在他的心中,唐奉之简直成了天下第一可恶的家伙。 “咳——呸”一向恭谨恂恂的艾耶竟愤然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既吐出了口中的尘土,又仿佛把这口吐沫吐到了唐奉之的脸上。 天色渐晚,艾耶背负着沉重的双肩包,佝偻着腰向矿区走去,像一条准备蜕皮的大蛇,虚弱、胆怯而易怒。他走进矿区,找到矿长办公室。他看到一双穿拖鞋的脚搭在正对着门的办公桌上,这脚的主人正窝在大椅子里,叼着烟卷,向着天花板吐出一个个烟圈。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零三章 重逢 “你好,我是艾耶,唐奉之让我到你这儿来干活的,说是石扳子过去也在这矿上干过。”艾耶对着那双拖鞋说道。 “哼,又是一个死婆罗门,你们他妈一个个的,手头儿的垃圾都往我这儿扔,当我这儿是垃圾场呀!”那双拖鞋的主人骂道,接着,便高声喊道:“小赵!你个小****,死哪儿去了?” “这儿呢,这儿呢!”一个精瘦的小伙子急急忙忙地跑进矿长办公室。 “你***!不用你的时候你在这儿乱晃,用你的时候就不见人影!”拖鞋的主人接着骂道。 小赵低着头,不大敢说话。 “去,把他带矿上去,交给楚拉曼那个班。”拖鞋的主人发出命令,但始终窝在椅子里没有动一动。 小赵把艾耶领出了矿长办公室。 艾耶问道:“你们这矿长脾气挺大啊!他叫什么?” 小赵撅着嘴,说道:“他叫张大牛,是当年首陀罗起义的功臣,唐奉之、黄福平、石扳子、帕哲罗跟他都熟得很,谁敢惹他?” “你们这矿上还有别的婆罗门吗?”艾耶接着问道。 “有一个,哝,在那里扫地的就是。” 艾耶抬头望去,矿长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一个人正低着头拿着扫帚清扫走廊,那人的头发全没了,很瘦,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礼服,这礼服与他正在做的工作格格不入,艾耶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低声惊叫道:“本德·赛特,是你吗?” 那人抬起头,看着艾耶,过了好久才认出眼前这个满脸痘坑的人。“是,我是本德·赛特。你是艾耶?”本德·赛特说道,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艾耶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看着这个曾经是识芯项目的死对头的人,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婆罗门,此刻,竟可怜巴巴地哭了起来,他松松垮垮的黑色礼服明白宣示着他曾经有多么胖,多么高贵。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艾耶说道。 “刹帝利战败后,我失去了全部财富和权势,在一个图书馆做整理图书的工作,最近又被派到这矿上扫地。”本德·赛特低沉而迂缓地说,像是在对老朋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是从脑科学研究所过来的。” 如果放在过去,艾耶是不会同本德·赛特像这样说话的,如今,他们却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没有觉得突兀。 “桐刚怎么样了?”本德·赛特惺惺相惜地问起自己的老对手。 “托了他外甥黄福平的福,吴桐刚虽然也失去了一切权势和财富,但还可以在吴卓雅的研究所里做些辅助工作……” “快走吧,一会儿该下班了。”等在一旁的小赵不耐烦地说。 艾耶赶忙跟着小赵离开了。小赵带着艾耶把背包放在宿舍里,因为所有人都上工去了,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小赵又带着艾耶去等升井的矿工。 “楚拉曼!楚拉曼!”小赵向一群刚刚上来的满脸漆黑的人吼道。 一个高大但略有些驼背的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什么事?”这个高大的人问道。 “给你一个新人。”小赵说。 楚拉曼上下打量了一下艾耶,问小赵道:“他是谁?” “艾耶。” “哦,我知道了,石扳子给我打过电话,让我照顾一下。宿舍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 “那就好,人交给我吧。” 小赵转身离开,楚拉曼对艾耶伸出黑漆漆的大手,说道:“你好,我是楚拉曼,石扳子的老朋友。” 艾耶看着楚拉曼的手,有些迟疑。 “哦,你看我,怎么能用这又粗又脏的手握你这做精细活儿的手呢?”楚拉曼说完爽朗地大笑起来。 艾耶不好意思地笑了,伸出自己细嫩、白净的手握了握楚拉曼粗糙、满是泥土和煤粉的手,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很凉,而楚拉曼的手很温暖。 “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去冲个澡,然后带你去食堂吃晚饭。”楚拉曼说道。 过了片刻,楚拉曼顶着半湿的头发回来了,摆摆手,示意艾耶跟在他的身后。到了食堂,楚拉曼提高嗓音,盖过周围嘈杂的人群,说道:“一会儿盛饭的时候先盛半碗,快点吃,然后再添一碗,就可以慢慢吃了。如果你先盛一碗,就没有添饭的机会了。” 艾耶也提高嗓音,说:“知道了。”可是发现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周围人群的喧哗声中,于是更提高嗓音,喊道:“知道了!”这次还是一样淹没了,他只好使劲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然而,艾耶最终也没有再添一碗饭,他只吃了半碗米饭便觉得饱了,其实是觉得不好吃。 楚拉曼有些埋怨地问道:“就吃这么点儿?” 艾耶知道自己的说话声音小,便不再费力喊叫,只是不住地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的确吃饱了。 楚拉曼像对孩子说话一样地教训道:“我告诉你啊,吃这么少明天可没力气干活!这还有肉和蔬菜呢,多好啊!想当初石扳子还在矿上的时候,就只有豆子、高粱米饭和咸菜可吃,而且还不供晚饭。” 艾耶并没有辩解,他知道在这样嘈杂的地方,他说什么别人也听不到,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楚拉曼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些所谓的肉和蔬菜,对于艾耶来说那些东西根本不能吃。很快,楚拉曼把后添的一碗饭也吃完了,用手背抹了抹嘴,说道:“走吧,不吃了,这米可不如先前了!” 艾耶跟着楚拉曼走出食堂。 在食堂外面,楚拉曼回过头对艾耶说:“回宿舍歇一会儿,然后出来踢球吧。” 艾耶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不会呀。” “咳,跟着玩呗。”楚拉曼劝道。 一进宿舍的房门,楚拉曼便大声向已在宿舍中休息的三个人介绍道:“喂,这位是艾耶,脑科学研究所的大科学家,石扳子的好朋友,到我们这儿工作一段时间,体验体验生活。” 艾耶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一个是卷头发的,另一个是与楚拉曼一样高大的人,只是不驼背,长着细长的双眼和浓密的连心眉,第三个是土黄的脸,大眼袋,头顶长了癣的人。 楚拉曼对艾耶说:“这仨人都是我们班的兄弟,这个卷头发的叫摩尔加,那个大个儿叫毛里亚,剩下的那个是癞头,都是没老婆的。有老婆的分了窝棚,在外面住,就像乔汉那样的,明天上工你就能见着他了。哦,对了,矿区医院在东北角,旁边是商店。为了方便职工生活,矿区在商店旁边还建立了一所幼儿园……” 摩尔加微笑致意,毛里亚面无表情,癞头主动跑上前握了握艾耶的手…… 在球场上,艾耶只看到一片空旷的土场和一群人,没有球,也没有球门。来不及拒绝,他已经被楚拉曼推进人群中间。这时他忽然发现这群人围着一个小木块,这木块本来是一个棱角分明的长方体,现在它的棱角已经变得圆滑了,艾耶可以轻易想象出这小木块是如何在这些首陀罗的脚下碰撞、翻滚,一点点打磨成今天的样子的。直到开球之前,艾耶才弄明白球门在哪里,原来所谓的球门,就是在应该是球门立柱的位置放两块稍大一点的石头而已。忽然,他看到小木块儿传到他对面的那个首陀罗的脚下,对方踢着小木块想从艾耶的身旁跑过去,艾耶下意识地伸出脚,小木块儿撞到他的脚尖改变了方向。“好啊!”艾耶听到自己队友的欢呼声,于是他抢先向小木块滚动的方向追去,在对方赶上来拦截之前把小木块踢向前方,然后看着自己的队友和对方的队员飞快地奔向那个小木块。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两串扬起的尘土。艾耶出神地看着这尘土,觉得很奇妙,那首陀罗每跑一步,脚掌蹬过的地面上就会扬起一小股尘土,这一股尘土还未落下,下一股尘土又扬起来。在婆罗门掌权的时代,艾耶是踢过几回足球的,但那是真正的草皮场地,看不到这样的景象。跑了几个来回,艾耶已经气喘吁吁,觉得眼前闪起了金星,他赶紧站定,任凭额角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去,等到视力恢复,他举目四望,却见本德·赛特在场地的外围远远地闲坐,阴郁地看着那些肆意奔跑的首陀罗。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零四章 先手 夜里,艾耶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一定会失眠,因为在自己的别墅里,他每晚睡觉前都要泡热水澡,喝一点红酒,在隔音效果极好的卧室里点上淡淡的熏香,可还是时常辗转反侧,而今天在这矿区的宿舍里,他连脚都没洗,听着室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嗅着一阵阵汗臭,惘然回忆着婆罗门的优渥生活,翻了几个身,竟然也很快睡熟了。 清晨,室友们在艾耶床边来回走动的声音唤醒了他。他睁开眼,正看到自己铺位斜对过儿卷发的摩尔加在叠被子。摩尔加先把被子展开抚平,小心不让被角儿拖在地上,然后纵向折了两折,再横向折了三折,他的动作一个紧接着一个,细心而麻利地叠好被子,把被子放在床尾,再从床头拿起卷起的用作枕头的长裤,穿好。艾耶从他圆熟的动作上,从他安排妥帖的内务上,都感受到某种安详愉快的从容不迫的感觉,于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自从被裹挟着参与暴动,被起义军夹带着一路杀进婆罗门的世界,摩尔加就一直惶惶不安,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梵天和婆罗门的负疚感和恐惧感,然而,种姓制度已经取消了好几年,《梵颂》中预言的灾祸,什么洪水淹没整个国家啦,什么人们都变成泥鳅啦,一样都没有发生,倒是吃的比以前好了一点,受伤少了一点,生病也有人管了,广播里也不再播放什么“首陀罗是巨神的脚幻化而成的,生来就要为婆罗门和刹帝利服务”,只是不断强调瓦尔那联邦里每个做工的人都是联邦的主人,是为其他人工作的,同时也受惠于其他人的工作,即所谓“主人翁”。摩尔加本以为自己失去了对梵天的信仰便活不下去,却没想到,现在的自己竟像当初虔诚地信仰梵天一样,信仰了广播里宣传的信条。他惊讶于自己轻易的转变,却不明白这种转变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他误以为对梵天的虔诚信仰使他成为一个忠厚淳朴的人,却从未意识到是他的忠厚淳朴成就了他对梵天的虔诚信仰,而现在,巨大的变革冲垮了他心中的旧的迷信,只留下这迷信的哀怨的幽魂,时刻企盼恢复旧日的荣光,与此同时,新的信仰照样依着他忠厚淳朴的品性无声地生长起来。 此刻,他的忠厚淳朴又在发挥作用了。“睡得怎么样,有没有被我们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艾耶先生?”摩尔加突然说道。这友善而简单的问候让艾耶愣了一下,因为他感受到某种新奇的单纯的温暖和关切;同样也让摩尔加自己愣了一下,他从没想过与一个婆罗门的对话就这样简单地开始了,而且还是自己这样一个首陀罗先开口。艾耶很想回答,而那种新奇的单纯的温暖和关切却让他的下巴发抖,鼻子发酸,竟一时语塞。摩尔加察觉到这尴尬的瞬间,就愉快地继续说道:“别发愁,艾耶先生,跟我们呆在一起,每天都有事情做,干活多,吃饭香,睡得好,时间会很快过去的。这儿的人有坏的,也有好的,谢天谢地,好的总归多一些,你不会受委屈的。”说完,他的唇边漾起了温情的微笑,转过身拿起自己的毛巾和牙具离开了。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正看到癞头从艾耶的手中接过一把漂亮的带银饰的指甲刀。 上半天,在井下干活的间隙,摩尔加走近艾耶,小声地问:“先生,早上癞头是不是借走了你的指甲刀?”艾耶点了点头。摩尔加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梵天保佑,但愿他能还给你。”艾耶听到的意思分明是——他不会还给你了。然而,又不好意思马上去讨要,只好低头继续干活。 楚拉曼看着艾耶拼尽全力却乏善可陈的工作,调侃道:“就你这样的,干一整天还不抵别人干一上午的,去,跟着乔汉学测风去!” 艾耶觉得这有损自己的尊严,怏怏地放下手中的活,走到乔汉的身边。 乔汉看着艾耶,冷冷地说道:“别犯傻了,这测风可是个俏活儿,走吧,跟我去测风站。别忘了工具箱。” 艾耶拎起测风用的工具箱,跟在乔汉身后走着,一边走一边听乔汉“例行公事”式的授课:“测风工作在测风站进行。测风前要确认测风点顶帮完好,附近无障碍物。测风时,人员车辆禁止通行,要根据风速选择风表,在测风点进风侧进行测量,测量三次,取平均值,再代入校正函数,可计算出风量。对于你这样的大科学家,这类工作应该毫无难度吧……” 第二天一早,艾耶腼腆地提醒癞头,问他是不是忘记归还指甲刀了,癞头却推说还要给家里人用用,过几天一准归还。这时艾耶记起了楚拉曼说过的,住宿舍的都是没有家室的,不过又一转念,也许他还有别的亲人罢,便不再索要。 就这样整整过了一个月,艾耶已经谙熟测风的工作。待他再次向癞头索要时,癞头又推说,一时找不到了,要好好找找。可这一找又是两个月,艾耶已经可以整个上午与楚拉曼他们干同样的活儿了,只是下午继续做测风的清闲工作。当他第三次向癞头索要指甲刀时,癞头竟有些恼,只说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的还在乎那么一点小东西,怪不得婆罗门都落魄到今天的地步,全不提他当初向人家借东西的事了。 当艾耶在井下测风的时候,城市花园的议会大厦里,唐奉之正在就即将进行表决的议案做最后的陈述:“……怎么办?有些人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让我搞一人一票的选举,可是那种选举是有前提的,需要我们瓦尔那人普遍具有较强的政治素养,否则,就很容易被引导、煽动和操纵。因此,与其操之过急,搞什么一人一票,倒不如加强普通瓦尔那人的监督权和批评权,既可提高他们的政治素养,又可通过他们的监督和批评,使我们无法蜕变为新的婆罗门,让我们之中那些不知不觉被婆罗门的鬼魂所俘虏的人,遭到当头棒喝。 “我建议花半年时间,让各个工矿企业的普通职工、各政府机构的普通工作人员畅所欲言,对官员们的婆罗门化倾向做一次集中批评。在座的各位,不要怕出丑,不要怕被人家指责,要请那些敢于给自己提意见的职工参与到企业的管理和决策中来,只要各位放下身段,诚恳地接受批评,就不会异化为新的婆罗门……” 夜深了,石扳子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在他的支持下,唐奉之的议案最终勉强通过了表决。然而,不安和焦虑却一直萦绕在石扳子的心头。整个表决的过程并不顺利,在石扳子明确表示支持唐奉之之前,投票形势还很不明朗,其实,大多数议员都倾向于投反对票,只是由于唐奉之威望过高而迟疑不决,直到石扳子明确表态支持,才都跟着投了赞成票。 “咣”的一声,石扳子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怎么想的?”帕哲罗大骂着一瘸一拐地闯了进来。 石扳子有些懵,没料到自己的好友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哎,哎,好了好了,帕哲罗!”跟在帕哲罗身后的黄福平急忙叫住他。 然而,盛怒之下的帕哲罗并不就此罢休,嘴里喷着酒气,说道:“什么警惕新的婆罗门?什么被婆罗门的鬼魂俘虏的人?不就是针对我们吗?先是降薪,现在又要把我们交给那些首陀罗去指指点点,那些首陀罗算个屁?我看他唐奉之是得寸进尺!” 石扳子拉了拉帕哲罗的胳膊,表示安抚。谁知帕哲罗竟一抬手甩开了石扳子的手。石扳子宽容地微笑着说:“兄弟,你说过,勇敢的战士战胜了婆罗门和刹帝利,只有他们才有资格执掌权力,享受更好的生活,而小洼村那十五个苟且偷生的逃兵没有这个权利。唐奉之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他担心勇敢的战士有一天会成为新的婆罗门,会活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样子。不过,我认为他的担心完全没必要。其实,他是希望那些勇敢的战士可以把自己的勇气传递给那些懦弱的逃兵。这一点我是赞同的……” “什么狗屁逃兵!他唐奉之就是看我们这些曾经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越来越不顺眼了,就见不得我们好……”帕哲罗大声嚷道。 黄福平拍着帕哲罗的后背,劝道:“哎呀,别说了,你该回去睡觉了。”说着对石扳子点了点头,把帕哲罗架了出去。 黄福平把醉醺醺的帕哲罗安顿在自己家里。帕哲罗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等他趿着拖鞋走出客卧,黄福平已经在吃午饭了,一个家庭服务员立在一旁服侍着。 见帕哲罗起床了,黄福平随意招了招手,说道:“带你份儿了,快来吃吧!” 帕哲罗揉着惺忪的睡眼,咕哝着答应了一句谁都没有听清的话,随手拿起黄福平的水杯喝干了里面的水。 黄福平青白细嫩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悦,嘴上却柔和地说道:“快来吃吧!” 帕哲罗坐在饭桌旁,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黄福平问:“怎么还苦着脸啊?” 帕哲罗说:“唐奉之也就罢了。我就是没想到,石扳子竟然没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同他在井下干了那么多年,帮了他那么多次,他怎么反而跟唐奉之更亲近?” 黄福平看着盘子里的蔬菜,满不在乎地说道:“世态炎凉,何必多想?徒增烦恼罢了。再说,别看我们现在还左右不了议会的局势,但是你也别忘了,他唐奉之有决策权,而我们有执行权,他有制定规则的权力,我们有解释规则的权力。” “什么意思?”帕哲罗一扫先前的颓唐。 黄福平说:“唐奉之这一招够狠,他不出手,让那些首陀罗攻击我们。我们就来个借力打力。你回到巴卢特邦,就说这次联邦议会决定采取措施防止婆罗门复辟。” 帕哲罗一脸茫然地说:“唐奉之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黄福平笑了笑,继续说道:“唐奉之是怕我们这些人中出现新婆罗门,而我们可以对那些首陀罗解释说联邦议会是要防止本德·赛特那样的老婆罗门复辟。让那些愚蠢的首陀罗去撕咬那些失势的老婆罗门、老刹帝利吧,我们隔岸观火就行了。” “啊哈,把老婆罗门们挖出来鞭尸,真有你的!”帕哲罗阴郁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他接着说:“福平,你就在城市花园里瞧着吧!我要在巴卢特邦选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试点企业,然后推而广之。” 黄福平说:“我会联系哈拉帕邦和温德亚邦的首席部长,让他们关注你邦局势,效法你邦做法。” 帕哲罗会心一笑:“把水搅浑,攻其一点,满盘皆活!”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零五章 改变 艾耶在矿上已经生活了四个月,不知不觉地,他的身体产生了一系列变化,虽然吃的比以前粗糙,但是腹部的赘肉却减少了,两臂的肌肉渐渐显露出来,手掌上也磨出了茧子。他的脸上已看不到惴惴不安的表情,眼神也不再松懈、散漫,现在,他的眼神是坚定、平静而充满活力的。他的失眠症已经不治而愈,白天精力充沛,晚上倒头就睡。他觉得体内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充满了他的身体,使他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以前,他觉得快乐是很难得的东西,精美的食物、漂亮的女人、昂贵的服饰、私人飞机、花园里的奇花异草都曾经带给他快乐,可是那些快乐总伴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不安。如今,在这矿上,只有最简单的食物、最廉价的衣服,交通基本靠两只脚,在尘土飞扬的矿区周围杂乱地长着些野草和树木,矿上清一色都是男人,人们开玩笑说,连飞过矿区的麻雀都是公的。可是,就是在这样的匮乏环境中,艾耶竟意外地找到了内心的宁静和满足。 太阳已经落下,球场上的人们都已散去,艾耶并不急于回到宿舍,他躺在一个土坡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幕天席地,看着天空中的星星渐渐密集起来,任凭凉爽的夜风拂过脸庞,远处的屋顶、树林、小山都笼罩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平和、安详。一种喜悦和感动涌上艾耶的心头,他讶异于自己的变化,以前,他会为下雨天阴沉的天色而烦闷,会为一分钟的等待而勃然大怒,而这些日子,当他不得不打着伞在雨中行走,他竟发觉凉爽湿润的空气是那样令人欣喜,淅淅沥沥的雨声是那样悦耳动听,当他为了在矿区办起书报阅览室而在张大牛的办公室外面等待整整两个小时的时候,他竟发觉单纯看着窗外人们工作的景象也是那么有趣,从那以后,他爱上了蹲在大树下看蚂蚁,躺在土坡上看星星。他似乎悟到了一些道理。山珍海味只是对味蕾的刺激,懒散安逸只标志着生活的空虚,声色犬马无非为了掩盖内心的焦虑,它们最终会变成一个人身体上和精神上的负担,而从未带给人真正的快乐,人却一直误以为它们就是快乐;其实,真正的快乐就是与工友们有说有笑的工作,就是饥肠辘辘时得到一餐粗茶淡饭,就是躺在土坡上眯着眼看着变幻莫测的白云飘过头顶,就是一边洗衣服一边听凭曾经枯燥的实验数据在头脑中活灵活现地自行推演,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后躺在干燥温暖的草垫子上准备进入梦乡。人的自然需要是如此容易得到满足,幸福又是如此廉价;人的贪欲是多么愚蠢而有害,它除了破坏人们的幸福,就是毁灭人们自己。 在艾耶来到矿区之前,他一直担心自己会成为这矿区中的异类,害怕遭到首陀罗报复性的羞辱,然而,从楚拉曼和摩尔加对他的友善,甚至从乔汉和毛里亚对他的冷淡,艾耶都感受不到任何虚伪和威胁,反而觉得坦诚而自在。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矿区的首陀罗中获得了极大的认同,只是这些首陀罗并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由于他的学识,他利用自己的知识改良了井下的生产设备;由于他的平易近人,他甚至不介意在洗澡时与那些首陀罗互相搓背;由于他的耿直,他曾连续两周每天到办公室堵张大牛,要他答应为工友们建立阅览室;由于他的有求必应,即便在矿上工作他仍然拿着高出普通人几倍的科学家津贴;由于他那种看上去什么也不想却一连几个小时一动不动静坐的本领,他在矿区众多首陀罗的心中成为一位独特的可信赖的贤者。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零六章 磨砺 “嘿,艾耶,这回张大牛可要傻眼了!”艾耶刚刚回到宿舍,楚拉曼就丢给他一份报纸。报纸的头版刊印着一份简短的通告: “婆罗门虽然已经被推翻,种姓之别虽然已经消灭,但是,新的婆罗门又在暗暗滋长。目前,在我们的联邦,出现了这样一批人,他们处在联邦各个工矿企业和政府部门的管理岗位,手握巨大的权力,口头上声称自己是为全体瓦尔那人服务的,可实际上却盘算着如何维持自己的特殊地位,如何成为新的婆罗门,如何复辟种姓制度。对于这种倾向,全体人民都必须警觉起来。联邦议会已经通过决议,要求各个工矿企业和政府部门的管理者全部认真检视自己的工作、生活和言论,把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摆在所在单位的职工群众面前,接受他们的监督、审查和批评,并按照职工群众的要求改正自己身上出现的婆罗门化倾向。我们相信,那些错误较少且勇于改正的管理者是占大多数的,对于这样的人,职工群众是会谅解他们的;即便那些犯过较严重错误的管理者,只要他们敢于承认并坚决改正,也一定会得到人们的原谅;对于极少数一门心思复辟种姓制度的管理者,职工群众有权直接撤换他们,确保我们这个没有种姓之别的瓦尔那联邦永不变质。” 艾耶读到“婆罗门”和“种姓制”便觉得有些难堪,因为自己曾经是那个残暴制度下被动的共同施暴者,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室友时,他的难堪又瞬间消解了,因为从室友们看自己的眼神里,艾耶清楚地知道他们早已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那一夜癞头很晚才回到宿舍。 第二天一早,矿区所有人被集合到一起开大会。 在矿区开阔的土场上,矿长张大牛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身后的木板墙上斜贴着蓝绿两色的标语,身旁是垂手侍立的秘书小赵,张大牛眯着三角眼,目光居高临下扫过人群。他对着麦克风说道:“这个,今天啊,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是为了传达联邦议会的一个精神,就一句话——警惕婆罗门复辟。要说婆罗门复辟这个事,我第一个不答应,老子当年打的就是婆罗门!我看他们哪一个敢复辟?不过,我怎么听说,就在我们矿上,有些人时刻盼望着恢复自己过去的特权,还说什么有账不怕算。这是要干什么,活腻了?下面让我们请一个职工,站出来讲一下。” 艾耶感到自己身边的人们在窃窃私语,在挪动位置,他转过头去看时,发现癞头正挤出人群走到台上。癞头与张大牛交换了眼色,艾耶敏锐地感到这里面暗含了某种交易、某种阴谋,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将成为这交易的筹码,成为这阴谋的牺牲品,他感到一种酥麻的寒意沿着脊椎爬上自己的后脑并在那里扩散开来,他的耳朵嗡嗡直响,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听力才恢复过来。他看见癞头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小东西,同时听到癞头因紧张而颤抖的声音:“……这个指甲刀就是那个婆罗门送给我的!还许愿以后……” 艾耶这才意识到自己借给癞头的带银饰的指甲刀此刻正成了他攻击自己的武器,他盯着癞头,而癞头并不看他,只看着远方,似乎打算用对未来的期许战胜当下的不安。“这昂贵的指甲刀正是婆罗门用首陀罗的血汗制成的。如今,在一个已经消灭了种姓制度的国家中,做这样的勾当,收买一个高尚的首陀罗,为种姓制度招魂,我们怎么能够容忍!” 接着又有一个人上台发表了针对的本德·赛特的讲话。 紧接着,艾耶便被三四个首陀罗揪着脖领、扭着两臂从人群中推到台上,而一直躲在人群外围的本德·赛特也被捉上了台。 艾耶在台上挣扎着大喊道:“那指甲刀不是我送给他的,而是……”艾耶被癞头一拳打在腹部,痛得无法继续说话。 癞头看了看张大牛,举起拳头带头喊道:“打倒婆罗门!”捉艾耶和本德·赛特的那几个人也跟着喊:“打倒婆罗门!”然而台下只有稀稀拉拉的人随声附和。癞头没有放弃,执着地挥着拳头喊道:“打倒婆罗门!”捉艾耶和本德·赛特的那几个人又跟着喊:“打倒婆罗门!”这样连续喊了十几声口号,台下随声附和的人似乎多了一些,但总觉得有气无力。于是,张大牛从癞头手中夺过麦克风,一边举起拳头,一边吼道:“这次联邦议会就是要收拾这些意图复辟的婆罗门!你们是打算跟这些婆罗门站在一起,还是跟我们站在一起?打倒婆罗门!”张大牛显然比癞头更有底气也更具影响力,在他的压迫式的煽动下,“打倒婆罗门”的口号一声比一声强地在矿区的上空回荡起来。 |
【原创】识芯(踌躇著) 第一百零七章 人心 艾耶已经从慌乱中镇静下来,用力顶着按住自己脖子的手,稍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台下呼喊的人们,他的目光与台下的许多人相遇。这些人也正看着艾耶,只是他们的眼中没有平静,只有惶惑。艾耶发现,每当自己的眼睛与台下的某一双惶惑的眼睛相遇,那双眼睛便立刻转向别处,惶惑地看着周围的人,继续跟着周围的人呼喊,他们都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迫于某种巨大的压力而随波逐流,艾耶明白这种压力是有组织的少数人对无组织的多数人所产生的一种强迫力,当年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对吠舍和首陀罗的控制也是依靠了这种力量,只是这种力量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表现得特别直白,无遮无拦。 艾耶平静的目光又与台下一些别的人相遇。这些人的眼中也没有平静,只有空洞和迷茫。艾耶发现,这些人并不回避与自己的目光相遇,他们正以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出于从众心理跟着多数人呼喊。 艾耶平静的目光又与台下个别人相遇。这些人的眼中也没有平静,只有嗜血的狂热,在疯狂地推波助澜。艾耶发现,这些人像野兽盯着猎物一样盯着自己,分明在心中计算着如何从艾耶曾经的婆罗门种姓中,从艾耶当下的处境中,攫取尽量多的利益,他们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清楚自己可以从中获得的东西。 正在这时,一个彪形大汉拿着报纸一个箭步冲到台上,一把抢过张大牛手中的麦克风,大声朗读起报纸上的通告:“联邦议会已经通过决议,要求各个工矿企业和政府部门的管理者全部认真检视自己的工作、生活和言论,把自己的缺点和错误……看到了吗?是工矿企业的管理者!是掌握着权力的管理者!……是张大牛!……不是过气的婆罗门!张大牛故意……”他一边护住麦克风一边断断续续地大嚷着。 这个突然出现的彪形大汉吸引了本来负责押着艾耶的人。艾耶借机直起身子,这才看清台上的状况,那大汉竟是毛里亚,本来押着本德·赛特的人也松了手,扑到毛里亚身上,艾耶便冲过去帮毛里亚,他一脚踢在一个试图拉住毛里亚的一条腿的人的脸上,这个人摔倒在地,然而毛里亚身上已经挂了四个人,他高大的身躯终于还是被压倒了,艾耶也被台下冲上来的两个人重新按倒在地。本德·赛特倒一直没有丢掉婆罗门的尊严,他只是冷漠地看着艾耶参与的这一场首陀罗间的殴斗。 张大牛气急败坏地接过秘书小赵从地上捡起的麦克风,喊道:“你们都给我听着!下作的婆罗门永远是下作的婆罗门!纯洁的首陀罗永远是纯洁的首陀罗!我是首陀罗的领袖,代表了联邦议会的权威,谁反对我,就是反对联邦议会,就是反对瓦尔那联邦!谁反对我,就是站在婆罗门一边,就是支持婆罗门复辟!把他们三个关进仓库!” 夜深了,艾耶与毛里亚肩并肩靠着仓库的墙壁坐着,谁也没有说话,面前是一列列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物料,像沉默的严整的军阵。 虽然失去了自由,艾耶却有些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交下了一个首陀罗朋友。 本德·赛特则刻意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整整一天,他们只吃了很少一点麦麸,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忽然,矿区单调的机械噪音被吱吱扭扭的开门声撕裂,鼹鼠脸的仓库看守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他左腋下夹着硬皮手账本,右手拎着一个网兜,转过一个弯,停在艾耶和毛里亚的跟前,放下网兜——网兜里码着两个饭盒和两瓶水,说道:“这是楚拉曼让我带给你们的,算是宵夜吧。” 艾耶仰起头,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仓库看守眯着豆粒般的小眼睛,露出憨厚的笑容,温和地说:“白天没办法,工作又忙,顾不上,晚上,这儿就是我说了算,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愿意出去走走都行!” “哎,你个醉鼠子,你怎么不说让我也出去走走?”毛里亚本就浓重的眉心拧成了疙瘩,脸上却挂着戏谑的微笑。 “人家是大科学家,你个死毛虫怎么比得了?再说,我都是晚上下班后喝两口,你啥时候见我工作时间喝酒了?你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仓库看守瞪起豆粒般的小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毛里亚抄起饭盒盖作势要打,仓库看守蹿了两蹿,“逃”到外面了。 被囚禁的头两天里,毛里亚一直陪在艾耶的身旁,第三天毛里亚便被放了出去。据仓库看守说,因为毛里亚是首陀罗出身,又参加过起义军,还有楚拉曼一直在外面带人闹事,张大牛不敢把他关太久。在毛里亚出去以后,艾耶和本德·赛特又被关押了整整十八天,每天夜里,仓库看守照例会带给艾耶一份夜宵,艾耶吃完夜宵之后总是走出仓库的大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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