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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七煞殇系列《残影断魂劫》(整改重发,求指点!)[第19页]

作者:幻月£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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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璇道:“正是。算你有眼光!”那二哥叫道:“旁人都说,魔教妖女手持残影剑,到处行凶,闹得处处鸡飞狗跳……就是你了?”程嘉璇道:“此事是我所为。但你们正受制于人,嘴下还那么硬气?不准称我妖女!这尽可换一种说法,便说我……‘连败各大派掌门’好了。谁自问能与他们比肩,就再上来跟我动手!”庙中一时鸦雀无声。程嘉璇冷哼道:“都做缩头乌龟去了?那好,我问什么,你们都要老实回答,不得有半句谎言。”五兄弟忙七嘴八舌的道:“是是,姑娘,听我给你说……”“还是我来说罢,他急起来就带口音,我说的比他清楚……”“姑娘,我曾念过几年书,还是听我说……”
程嘉璇道:“够了,你们乱嚷一气,要我听谁说去?我不喜身边太吵,只能选一个人。可要如何选才能不失偏颇,也真为难。”以手托颔,装着思考了会儿,才道:“这样好了,你们先一起比武,以前讲究的都是点到为止,今天咱们就来一个杀尽为止。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再来向我禀报。然后,我就放他走。都站起来!”
五兄弟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程嘉璇道:“由‘从长至幼’的顺序,列为一排。”五兄弟正受制于人,哪敢违抗,便都照办了。程嘉璇道:“记住,他们现在不是兄弟,而是阻止你活下去的障碍。每个人要记住的,就是杀光你的对手。”见那五人都是一副不甘不愿之相,又诱哄道:“我并非在教你们割舍手足之情。委实是你们撞破了秘密,按理都该死。这是给你们一个救赎的机会,说来合该感谢我才是啊。”
她的话在五人耳中不断炸响。都觉兄弟之情虽密,但自身性命还是最为要紧,她话音刚落,那二哥已转动刀柄,向一旁斩出。那老者受了伤,手脚不灵,更没想到兄弟有朝一日竟能倒戈行刺,还未等反应,已给他拦腰斩为两截,鲜血四溅,同时喷了那二哥一脸。先前看来老实巴交的四哥也抬手一剑,从三弟肩头劈下,将他切成两半,分向左右而倒。就听背后那沉默寡言的五弟提起长剑,看似随意的点在某个方位,等四哥一转头,竟是自行将脖颈冲着剑尖迎了过去,“噗”的一声传透喉骨。还不等二哥转头,他又闪电般揉身其上,到得近前,一刀砍在二哥背部。手臂连连曲伸,在他胸腹处猛击,二哥口喷鲜血,也终因不支倒地。这几手使出时,招式奇妙无比,所附内劲恰到好处,能在敌人中招一瞬才爆发。唯有造诣精深之辈才能使出,绝不是给一个三流武者轻松一击,就能使其坐倒的。程嘉璇对先前谜题更是困惑不已,若说真是有意容让,他武功既强过自己,尽可转来威胁,那又何必委曲求全?故意示弱,骗得是她还是自家同伙?等到他将剩余的两名兄弟击毙,取出一块白巾,仔细地将剑身上血迹擦去。动作看来极是优雅,并不似久涉江湖的粗豪汉子。她自己也当过杀手,可一想到此人对待死物尚且如此爱惜,对他人生命却想也不想的剥夺,不由心怀厌憎,假笑道:“还是你最聪明!现在你可以给我答案了么?”
那人淡淡一笑,道:“姑娘,我想你许是误会了。在下虽杀此四人,却也没应允过要回答你。”他此时声音不再如先前般粗声粗气,浑浊沙哑,反是十分清朗动听。那么刚才他必是一直粗着喉咙说话,不知是何用意,更奇的是与他同行之人竟也未听出分毫端倪。程嘉璇奇道:“你……这却是为何?你连自己的结拜兄弟都可以杀,不就是为了争取机会,得以活命?”
那人笑道:“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他们的兄弟。”说着将套在身上的麻布大衣扯下,随手甩落于地,露出身上一袭雪白的长衫。又在头上拨弄一番,扯下满头乱发,原来也只是戴上的头套。最后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黝黑的长方脸皮,露出本来面容,是个相貌清俊儒雅的年轻公子哥儿。长身玉立,举手投足温文尔雅。眼珠黑亮深沉,仿佛一眼就能使所有的少女情不自禁陷入那一汪深潭。程嘉璇看得呆住了,万料不到刚才那个满脸麻皮的粗野汉子摇身一变,竟可成为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好半天都只能目瞪口呆的抬手指着他,道:“你……你……”
那青年笑道:“很稀奇么?我确曾是易容改装过的。只因我的身份非比寻常,这趟前往赫图阿拉,群雄毕集,总有人能认得出来,到时势必引起轰动,那可就拖累得行动不便了。也要感谢上天眷顾,正当我独自坐在酒馆中喝着闷酒,愁肠九转之时,刚好有几个大嗓门外乡汉子走了进来,就剩我边上一桌还有空位。他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声音响得惊天动地,好像生怕别人忽视了自己一般,全个酒馆都给吵的不得安宁。我不是有意听他们闲扯,实是声音钻入耳来,不得不听,从中我才知道他们就是新雄起的什么‘河东五虎’。那五个家伙可不是好东西,欺软怕硬,还有脸自居侠义,说什么:他们是劫富济贫的侠盗,河东一带便全是靠了他们保护,才能四方平安,在这酒馆中吃饭,是赏了店家天大的光,难道还需要付账不成?那店伴不愿闹出事来,连忙上钱赔笑许诺,五位客官吃好喝好,小店绝不收钱。那五个强盗变本加厉,让他将店中最好最贵的菜每样都来上一盘,其他的就别管了。万一吃不下,就当作是施舍穷人。这些强盗死有余辜,不过此时倒正可为我所用,于是我上前假装打抱不平,再被那个愚蠢的五弟拖到店外,名曰私下商决。到得隐蔽处,我就料理了他,干净利落,随后换上他的衣服,剃下他的头发、胡子粘在脸上,再割下他的面皮。我小时候就爱好易容之术,自问此道功夫足可以假乱真。又在空旷处模仿了会子这个白痴的语气、神情,回到酒馆,对他们说那个莽夫已给我打死了,并在言语中有意无意的刺探情报。好得很,我正是需要这一群人做掩护,且先留着他们性命,在王陵内才好替我对付那群正派中人。披着这不起眼的身份做外衣,就可安心搜寻宝物,而不担心有人来找麻烦。其后我自当保他们得胜,安然脱险,将索命斩捧在手心里把玩些时,然后再杀了他们。可现在被你追逼,四个家伙窝里反,我不趁早收拾掉他们,也得给他们围攻。却是坏了我的计划。”
 
程嘉璇听得默然出神,半晌才怔怔道:“你说完了?真叫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你是个满手墨香而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公子,却不料……哎,你这温良的外表,倒确是能骗得过很多人了。行啦,既然你跟了他们一路,一定也探得不少情报,他们死了,你来告诉我罢。”那青年微笑道:“我为何要遂你所愿?其实,我知道的也未必比你多。而且我敢担保,不管我说了什么,你最后也还是打算杀我灭口,是不?”程嘉璇微微一怔,感到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成了个透明人,想法全给看得分明。但又想前几日与江冽尘,再到早些年与玄霜,任何心事哪一次能藏得住?看来身边人太过聪明,对自己实在不利。叹口气道:“是呀,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多费口舌。两条路,你想早死,还是晚死?”那青年道:“我都不选。”程嘉璇道:“那我……我现在就先杀了你!”猛地提剑砍去。她看人一向只重相貌,能合自己胃口的,就千方百计也要讨好。虽不介意多结交些朋友,但只会对江冽尘一心一意,深爱一辈子,因此也从没什么负疚。这时见那青年容貌端庄,本来还可惜他太过善良,如今看来也是个心机深沉的,那更是欢喜。要想给他留下些印象,就只有装得横蛮无礼些,却并非真心想杀他。残影剑深知她心意,这一剑刺出空具雏形,而全无一丝杀人的狠辣果决。
那青年淡淡一笑,道:“有气无力,太嫩了,这样子不行。”等来剑刺到面前,才稍一偏头躲开,两指夹住剑锋,那残影剑在他手下却并未发出慑人的寒光,仅如一块外表华美的陶瓷碎片。程嘉璇一愣,那青年抬手在她臂上翻转扣击,又使一招“小擒拿手”扣住她脉门,捏住手腕向后一转,从颈处直扯到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以为有了残影剑,就可以横行霸道?我告诉你,那还差得很远。”将残影剑从她手中接过,提指点出,又连封她背心几处穴道。程嘉璇全身僵硬,动弹不得,急道:“你……你想怎样?”那青年轻轻抚摸着残影剑冰冷光滑的剑身,笑道:“早就想换一把合适的配剑了,正好,自己送上来了。这武林兵器中,排名第一的宝剑就归我了。”程嘉璇急道:“你不能带走残影剑!”那青年面上笑容不再,冷冷道:“有何不可?你们这些人讲究的不都是力量高于一切?现在是我三招两式打败你,卸下了你的兵器。既是强者获胜,技高者得,我已抢到了,就是我的,那有什么不对?”程嘉璇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你就当作……是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弄丢了残影剑,他会杀了我的!”那青年道:“我行走江湖,从不会可怜别人。你想求得怜悯,为何不想着练实了武功,再来设法夺回?残影剑无法使你万能,你既知自己守不住,又何必拿出来恃强凌弱?你主子杀的是你而不是我,咱两个素昧平生,我为何要来管你的事?”说罢甩下黯然垂泪的程嘉璇,转身向庙外行去。一只脚才刚跨过门槛,突听身后风声作响,忙向旁一让,一块掌心大小的黑色焦木令牌钉在了面前,底端深深陷入地下。庙内传出个冷冷的声音:“你听着,本座不管你是何来头,先给我放下了残影剑,否则别想活着离开。”
那青年哼了一声,俯下身将木牌拔起,看着其上刻着八个金黄色的大字,冷笑读道:“祭影神教,武林至尊?”鼻孔里哼了一声,道:“现在还能称得‘至尊’么?我怎么记得不久前听说,祭影魔教已在武林中除名了?不知阁下是教中哪一位高人?”等了片刻未闻回音,又道:“你既然不肯说,便容在下来猜上一猜。据闻魔教内仅位高权重者,才够格持有这块令牌。半月前总舵一场血战,正派末了突然背约,将残存余孽杀了个精光,按理是不该再有人幸存的。你……莫非就是那位逃亡在外的前魔教江教主?”他说到“逃亡在外”四字时,刻意加重了读音,将令牌在手中抛接着,显得极是轻松随意,浑不将这块当年人人见之色变的令牌放在心上。
庙中又是一阵凶险的沉默,空气中好似也涌动着碎小火花,许久江冽尘冷声道:“不错,算你聪明。本座一时失策,那也算不得什么。待我伤势痊愈,定当夺回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那青年道:“你错了,天下间没什么东西,是注定了理应属于你。大家各凭本事,争争夺夺罢了,且看是谁技高一筹。”江冽尘道:“都是一样的。胜者为王,本座怎会输于旁人?”
那青年道:“江教主,大话还是别乱说为好。现在的你,连这几个小强盗都对付不了,还要让女孩子给你遮风挡雨,可悲的是她的武功也令人不忍目睹。还好我并不爱好趁人之危,否则当场给你补上一剑,立刻就过去了,还谈何日后东山再起?”江冽尘冷冷道:“那本座倒该多谢你剑下留情了。”他话里满溢的尽是讽刺,哪有半分谢意?连程嘉璇也听得分明,就怕那青年心高气傲,受不了这般侮辱。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双眼流显哀恳之色。
那青年涵养极好,不急不恼,微笑道:“谢我倒也不必。不过说了这会子话,你就始终不肯现身一见,瞧我不起怎地?在下虽也算不得武林中一等一的大人物,但总不致低劣到了连你一面都见不得。这怕是有些失礼不妥之处罢?”
江冽尘道:“你知我重伤不便,还啰嗦什么?你留下万儿来,改日本座另当拜会。”那青年笑道:“既是重伤,在下也不该强人所难。也罢,江教主的大名我是久闻了,今日无缘面见,实乃憾事,好在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停了停又道:“对了,韵贵妃使人传出消息,说那宝刀‘索命斩’就藏在赫图阿拉荒村地下的王陵之中,慕名而往的江湖豪士多如牛毛。就算到时武艺不济,难以占为己有,但得能亲眼一见至宝真貌,亦已十足堪慰平生。在下一介武夫,不能免俗。只不知江教主可有兴同去凑个热闹?”
 
这一路上竟然十分平安,并未遇到强敌为难,连山林间拦路的小毛贼也没见到。或许都是托了索命斩的福,凡是学过几招本领的都早在半个多月前就赶去了赫图阿拉争宝,中原地带见不到什么惩奸除恶的好汉。但要打听夺宝一事近况,却也极为困难。本来各处最不缺的就是些多嘴的好事者,一件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也能说破了天去,酒楼饭馆中又向来是消息散播最快之所,但两人连耽几处,只听众人碎嘴猜测,没一人能说的确切。仔细一想倒也在理,亲身参与者尚未回返,这群留候者各说各的,又有什么可听?结帐时有人敲着酒壶高谈阔论,说到得了确切情报,原城少主原翼也将前往荒村,就不知会易容成什么模样,有几人便大声争论起来。
同行几天,两人关系却未得到丝毫改善,江冽尘对程嘉璇轻则冷言冷语,重则拳打脚踢。行路全凭一己之便,从不管她是否疲劳饥饿。程嘉璇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又饿又累,头昏眼花。然而每次暗中哭过一场,便即释然,从未起过离开之念。她想祭影教刚刚覆灭,江冽尘也是一夕间从魔教教主落为平民,他表面作得若无其事,心里却自然不会好受,自己能给他出出气,让他发泄,那也是一件好事。可她越是忍气吞声,江冽尘脾气就越大,只觉“还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女人”。程嘉璇泪水都往肚子里咽,记起以前听来的故事中,若是一个生活优越、个性骄横之人突逢惨变,难以适应瞬间大起大落,心也会变得尤为脆弱,此时如能有人稍加抚慰,能让他体会到温柔的关怀,找到了安全感,就极易依赖于她,久而生情。自己还跟几个宫女嬉笑间谈论过,要是看中了哪位阿哥,还得先设计陷害他,让他失了皇阿玛信任及大臣拥戴之后,再上前加以体贴……如今江冽尘遭到这下场,虽是魔教本已作恶多端,又加沈世韵指使,主因还是跟自己出色的表演脱不了干系。但那套理论放在他身上,却像是全然行不通了。
连日跋山涉水,风雨兼程,终于在月底前赶到了少室山脚下。此山又名“季室山”。据闻,夏禹王的第二房妻子涂山氏之妹曾栖于此,人于山下建少姨庙敬之,故山名谓“少室”。此山极是陡峭峻拔,共有三十六峰。诸峰簇拥起伏,颇为壮观。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或拔地而起,或逶迤延绵,或如猛虎蹲坐、或如雄狮起舞,峰峦参差,峡谷纵横。少林寺便就建在其山北五乳峰下。然而若在往日,少林是武林中地,山峦间定当徘徊着不少手持各般兵刃的弟子巡守,今日却是空无一人,只能听到林木间鸟雀啾啁,气氛静谧得有些非同寻常,总令人感到有种不怀好意的阴森。程嘉璇向四周张望,试探地面沙土硬湿度,确认敌人是否曾先动过手脚。花草长势喜人,未露枯萎之象,显然也并非下毒。明知有异,偏是说不清异之所以然,这感觉闷在心头,才最是扰人不过。江冽尘背靠树干,神色悠闲,看着程嘉璇忧心忡忡,四处寻物检视,淡淡的道:“你忙东忙西的,找到什么异常没有?”程嘉璇道:“证据是没有,但你相信我的判断,我不知那些和尚是布下了什么陷阱……哼,出家人心肠还这么坏,死后也让他们不得往生极乐!”江冽尘道:“他们是花心思对付我这魔头,给世间除一大祸害,佛祖理当保佑才是。”
程嘉璇最看不得旁人沮丧,忙道:“你……别这样说,他们霸占着丧心魄,我就不信看了七煞至宝,竟会不动独吞的心思。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些人先戒不去贪欲,算什么好人?依我看,山野空旷,只怕是布了个空城计。内里请君入瓮,外围再来个瓮中捉鳖……”江冽尘哼了一声,道:“只有你读过兵书。”说完起身继续前行。程嘉璇听出他讽刺,自嘲一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一面仍在提醒他谨慎。江冽尘心道:“你这贱女人见过什么世面了?难道我的江湖经验还会少过你?几时轮得到你在我面前显摆?”
茂密丛林之中,便见少林寺巍然矗立。山门前蹲有石狮刻像一对,雄雌相向。八字墙东西两边立有两座石坊,东石坊外横额题为“祖源谛本”四字,内横额为“跋陀开创”,西石坊内横额为“大乘胜地”,外横额为“嵩少禅林”,此皆为极高赞誉。两人各处游走一番,仍未见把守寺门的弟子与知客僧,整座寺院空空荡荡,大雄宝殿内的香炉内还插着两炷香,熄灭未久,就如在此众人匆忙撤走一般。程嘉璇道:“莫非这群和尚早知咱们要来,就识相些,预先腾出了地方?”这话也说中了江冽尘心中所想,但他虽向来自负,也不敢过分狂妄,道:“什么叫‘咱们’,人家怕你这小丫头做甚?要说是匆忙撤退,我倒好奇他们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程嘉璇心里一惊,还没等他质问,就急急摆手道:“真的不是我说出去的,不是我,不是我!”
江冽尘扫了她一眼,道:“没人说是你,大可不必做贼心虚。这几天我都盯着你,要是敢有分毫异动,我还怎能留你到今日?”他深知稍加利诱便背叛旧主的降徒虽可暂为己用,长远论来却是最不可靠。今日可为利诱叛主,明日待新主出到更高价位,仍可另去投诚,反正这群人只求保命,早将什么尊严,什么骨气都忘了。但洛瑾和程嘉璇对自己的感情却又有不同。也不去搭理她,径自前行,知道她必定会跟上来,果然就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脑后响起。
程嘉璇心道:“是了,那位原公子也极有可能……或许他并无恶意,但这个仇是结大了……不对,是他劝我们来取丧心魄,又暗地里给寺中和尚通风报信,谁知他是真心还是歹意?”
江冽尘脚步在藏经阁前停下,程嘉璇也跟着站定,看着牌匾上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又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扉,道:“周围没什么异常……那机关会不会设在门上?”江冽尘顺水推舟,道:“你的分析很在理,那就麻烦你去替我开门。”
 
还没等她剑柄触到实物,那人忽然僧袍一展,原地转了个圈子,面对着他们,始终未改坐姿。江冽尘看出他是以僧袍一拂之力,将身子一并带起,非内功极高者绝难成行。初见敌人现身,首先想到的是将对己不利,袍袖挥出,一股大力击了出去。欲先发制人,先将对方打伤,下一步牵制逼问等便容易许多。
那僧人也是袍袖挥出,姿势、动作与他一模一样,同是击出一股内力。两方力道在半空中相撞,江冽尘并未感到自己内力被反向推回,而是如击入了汪洋大海,又像被一层棉絮裹住,不知不觉就被消饵一空。若是功力高过他,能将他掌力击回,那还在理,可如今自己的力道却是不声不响就被对方化解。江冽尘心中一凛:“我常年闭关,外头何时出了这等高手?”他早年曾与少林派通智大师交手,未出全力就已稳操胜卷,那可与此时空落落的感觉大不相同。这才正眼打量起那僧人来,见他蓄着一把长长的络腮胡子,须发皆白,形容枯槁,却是慈眉善目,眼中仍见神采奕奕,又有种看破世情的淡然博大,在他面前,仿佛纷乱的心境也会瞬间平和,又似罪恶均将无所遁形。眉目五官单看极为普通,让人过目就忘,但在他脸上却组成了一种并不平凡的观感。既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又有如海洋般宽广的祥和。连狂傲自负如江冽尘,在他面前竟也依稀有了种自惭形秽之愧。
程嘉璇已在喝问:“你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干么?”那老僧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问得好。我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多年以来老衲也曾自问过无数遍,说来惭愧,时至今日,仍是未能得出个确切解答。”他说话声音并不高,却仿佛直在耳边震响,传至心灵,亦有种暖意。
程嘉璇不悦道:“打什么机锋?好,那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那老僧道:“老衲常年深居简出,江湖上大概也早就把我忘啦,年轻人就更不会知道。”
江冽尘听到“常年深居简出”六字,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急道:“莫非你就是……”那老僧向他投去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老衲法名通禅。”江冽尘道:“你果然就是通禅……大……大师。”他傲慢惯了,但在这位少林高僧面前,不知怎地,始终难以任随放肆,话中也就添了层敬意。此前猜想一闪而过,听他亲口承认,仍是难免震惊不已。
程嘉璇道:“是少林方丈么?那你……你不是在闭关么?怎会在这儿?”通禅道:“人间处处皆是隐世,心已安居斗室,何处不是闭关?何须执著于地域之狭?近日却是专为二位久候。”
程嘉璇奇道:“你等我们?为什么?”通禅道了一声佛号,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此番是为索取而至,便请随老衲来罢。”说着当先趋前引路,向长架边的一条偏僻小道走了过去,尽头隐约能看到些光线射入。江冽尘并没多想就跟了上去,程嘉璇走在他身边,低声道:“你说……这老和尚有何居心?他当真就肯那么便宜的把丧心魄给我们?”她虽将声音压得极低,但以通禅功力,听来还不是清晰可辨?江冽尘有意奉承,道:“通禅大师是佛门泰斗,行事光明磊落,何须以毒计陷害后辈?”通禅在前方听得清楚,仍是不发一言,脚步徐缓,每一步都十足沉稳,全无半分老态龙钟之象。
通禅引着二人出了藏经阁,一片阳光洒在身上,连日未见太阳,此时都是格外惬意。没走多远,就来到了挨近经阁的一间偏房。通禅将房门大开,此间极是宽敞亮堂,门前投下不少光斑。但房内也不甚大,只是瞧来尤为整洁。通禅居中端坐,指着房角几个蒲团道:“有客远来,实属难得。都坐罢。”
江冽尘口齿略有生硬的道:“不……必了。”程嘉璇见他不坐,也收回了本已迈出的脚步。通禅淡淡一笑,道:“两位不必如此拘束。倒是祭影教的江教主,老衲未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江冽尘听着他这句半真不实的客套话,记起祭影教灭门当日,自己为正派围攻,受尽了羞辱,当时的情形一幕幕又涌现出来,已过月余,愤怒之火仍未稍减,反而烧得越发旺盛。冷笑一声,道:“大师久居斗室,不知外界之巨变。这个世上,早已没什么祭影教了。本座乃是‘七煞圣君’!”这句话一出口,仿佛又找回了些作为霸主的尊崇气势。
通禅道:“阿弥陀佛,江施主,俗世吹捧之大号盛名,尽是虚妄。众生皮囊互异,根骨相同,本来无我。故佛法有云:无常是苦,是苦者皆无我,此形非自作,亦非他作,乃由因缘而生,因缘灭则灭。江施主近日来已看过多卷经书,难道对这一点,还仍然参悟不透?”江冽尘皱眉道:“什么?”通禅道:“藏经阁中收录的,皆是我佛门经典,并有少林寺中独门功夫的修行图谱,除本寺弟子外,从来不准外人进入。如有违规,当遭剜目之刑。但江施主心中戾气深重,不得不以佛法化解。老衲与几位师弟商谈过后,这才首次破例,开放藏经阁,由你入内翻阅典籍,就盼你幡然悔悟,改过自新。山上守卫的弟子,也是老衲授意,让他们行个方便,放你上山。可想起你一出手便是杀招,未必解释得清,因此才叫众弟子先行撤下,以免多所伤亡。”
江冽尘冷笑道:“难为你如此用心良苦。不过有一句话你是说对了,名称仅是区分各人的代号,全无意义。抬举出来的盛名都是虚假之物,但力量高低却骗不了人。本座追求的便是至高无上的力量,谁也别想阻我。”通禅道:“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人人日日,皆有进益,无边无境,怎能称得‘至高无上’?况且人生苦短,寥寥数十载年华,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今日之垂髫幼童,明日之白发老翁,许你争得寸时之功,百年以后,莫不化作一抔黄土。世人你争我夺,不择手段,终复何所得哉!”
 
通禅仍是摇了摇头,淡淡的道:“七煞至宝皆乃不祥之物,丧心魄一旦再度现身江湖,必然又会造成一场争斗抢掠,武林中再多死伤,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他们都是我的小辈,就如同我的亲子女一般,老衲实在不能眼看着……”江冽尘冷笑道:“慢着,我说,大师啊,你心里最惦念不忘的,还是外边那个污浊俗世,随时牵挂着此中人是否平安。你仍有杂念,根本就未六根清净……”通禅一怔,没想他竟会拿此事来取笑自己,叹道:“惭愧,惭愧,江施主所说不错。旁人都谬赞老纳佛法高深,然唯我自知,那些佛经是读得越来越糊涂了。出家不是放下了尘世纠葛,却是单为逃避面对。哎,世间之事,爱恨离别,往往是因一个情字而起。老衲法名虽为通禅,但那禅道至理,最多是摸到皮毛,入了点门道,如何敢说是精通?然而便是这‘通’之一字,想要理会,又谈何容易?”江冽尘冷冷道:“那么大师的法号,是否该改一改了?”就改成“狗屁不通”便了,这话他敢向任何一位“通”字辈的高僧说起,但对着通禅大师,不知何故,总不敢稍失礼数。
通禅却未动怒,道:“七煞至宝听似神奇,其实除了不断膨胀的贪欲,以及连续不停的流血仇杀,并不能真正给人带来任何好处。二位如不嫌弃,老衲想给你们说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定能有所教益。”江冽尘道:“还是免了,本座一向不喜欢听故事。”通禅道:“老衲平时也实非多话之人,或是连年苦闷,近来碰到了你们,就总想让人多陪我说说话,总是谈得投缘些了。”
江冽尘冷哼道:“你若肯许诺稍后将丧心魄拱手献上,莫说是一个故事,十个我也耐心听你讲。”通禅不置可否,道:“听完之后,是否还要它,就凭你们自己的考量了。有些东西固是宝物,实则亦是祸胎。早在明朝未亡前,京城有一个出身贫贱的小学徒,幼年丧母,父亲又是个赌徒,将家中财产输得精光,每不如意,就常常鞭打他。后来父亲也被找上门来的债主殴打致死,他就成天在街上流浪,饥一顿,饱一顿,靠着仅有的一点纳鞋底手艺,勉强度日。他工作时勤恳卖力,但上门来的客人仗着财大气粗,瞧不起这乞丐一般的小孩,时常言笑戏弄,少不了几顿毒打,这些也罢了,每次补好的鞋子,客人还要吹毛求疵,鸡蛋里挑出骨头,嚷嚷着要赖掉那几文钱,却还理直气壮。当时已近乱世,有不少草莽英雄起义谋反,可他连半点武功也不会,便是想去投靠,也不会有人收留。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那天还是个冬日的大雪夜,雪从没下过那么大。他买不起一个馒头,又饿又冷,昏倒在路边。只道这次是要死了,不过也好,什么俗世烦恼都与自己再无关联了。可昏迷中,似乎还有双温柔的手轻拍着他,呼唤着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明媚清丽的少女蹲在面前,他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姑娘,一时看的呆了,恍若已不在人世。还当自己死了,魂归天国,眼前所见的是仙女呢。那少女看他清醒,面有喜色。原来是她用一碗热粥救了他性命。随后又带他去裁缝铺里做了几件新衣裳换上。他这几年,打也挨过,骂也挨过,可就是没体会过一点温情。那位姑娘与他非亲非故,却能这样待他,那时他心里就深深刻下了这姑娘,注定再也不会忘记。
那位姑娘似乎在京城中有些事要办,久久逗留不去,也是在她的帮助下,那小学徒才支起了一个摊贩,可以做起小本经营来了。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稔了,并互通姓名,成了好朋友。有时那位姑娘托他帮些忙,即使是鸡毛蒜皮之事,他也无不当成天大的事来看待。那时他就喜欢上这姑娘了,可他不但不敢说,连想想也是不敢。她在自己心里一直是如天仙一般的人儿,这些念头就是在脑子里出现,也是对姑娘的玷污、亵渎。只要能在旁看着她欢笑,已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理当珍惜这份福泽,不该另有非分之想,否则天地不容。
快乐的日子过了不久,有一天那姑娘忽然不再来了。他心里顿时犹如被挖去了一大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搬空了。那日以后,看不到她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每日里便总是无精打采。过了几个月后,相思逐渐减淡,心想这姑娘或许就是上天派来相助自己的仙女,如今期限已满,她就回到天上去了。凡人又怎能强求仙女为伴?不是每一对都是牛郎,织女。于是他决定将那姑娘珍藏在心底,毕竟曾有过一段欢乐的时光,足够他回忆一生。如果那姑娘哪天想起,能向下界看上一眼,也不会愿意看到他一蹶不振的模样。他一定要过得更好,不负了那姑娘一番心意。
他的生意果然越做越大,已成了那片儿上小有些影响力的商人,连皇宫中有些货色,也是从他那儿提订走的。在他逐步获得些权势之后,又拜了一位拳师学习武功。他仍存有年少时的那份刻苦,有志者,事竟成,很快他就比那拳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父曾跟他说,他是块练武的大好材料,只可惜自己学艺也是有限得很。将来如有望再拜名师,千万别错过了大好机缘。
本来一切就这么发展下去,也就万事大吉。可无巧不巧,他偏偏再次遇上了那位姑娘。那是他幼年时的一个梦啊,是支撑着他一路攀登的信念。一眼看到,他就认出来了。那姑娘更苗条,更美了。他想让她知道自己如今成就,也一定喜欢,刚想上前招呼,才注意到了她身边有个青年男子随行,相貌俊得很,模样也算威武。和她有说有笑,两人走在一起,耀然眩目,竟还极是登对。后来他辗转打听得知,那人是建州女真部落的贝勒爷,来京城是向天子朝贡。世人心中皆有贪欲、恶念,一念之差便会走上歧途,那学徒也不例外,他本性憨厚质朴,多年的悲惨经历没击垮他。可经了这一件事,却彻底转变了他的性子。明知自己配不起那位姑娘,可还是固执的想独自占有她,不愿她与旁人要好。于是他刻意制造机会,再去与他俩相认,那姑娘同他久别重逢,自是惊喜,又忙着给他引见那贝勒爷。三人谈笑甚欢。他也觉得,那贝勒爷言语见识胜过自己百倍,他才是最合适那姑娘。自己爱她,却也希望她得到幸福,和她爱的人在一起。本已决定不再争抢,然而变故又生。
 
通智正要发怒,他身后一名弟子插话道:“听说江湖上有种毒药,叫什么‘阴阳笑三笑’。死时就是全没痛苦,脸上还是一脸笑容。只笑得三笑,便已阴阳逆转。”程嘉璇怒道:“少林寺千年宝刹,我原还以为是怎样一块佛法高深的圣地,一直心存景仰。却原来僧众不过是一群愚昧无知的无赖痞子。简直是欺世盗名!这样难为一个弱女子,就是你们的佛道真义?为何不能接待女客?担心你们弟子无德,把持不住么?”
通智怒道:“你这妖女犯下滔天罪行,不知悔改,还敢口出恶言?”另有名僧人低声道:“通智师兄,听说近来出了个到各大派嚣张行凶的妖女,武功高得邪门,也是这么蒙着面纱,难道就是她不成?”少林派虽是逃过了那一场劫难,但对这轰动武林的大事还是有所耳闻。程嘉璇心道:“若能以此事转移他们心思,那也很好。”昂然道:“不错,正是我,那又怎样?”通智怒道:“好哇,你竟还敢上少林来!各大门派的仇,今天就一并算总账!上!捉拿两名妖人!”少林弟子口中齐声呼喝,手里拿的多数不是棍棒,而是真刀实枪。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程嘉璇顿时有种山洪将至,这小小偏殿就要被滔天巨浪淹没的错觉。残影剑本能的在身前一挥,一道剑气划过,在众人面前就如是一股巨大冲劲,前排僧众不敢硬拼,都被弹开,带得全体都向后退去。被剑气扫中的地面炸开了一条宽缝,一块块碎裂的地砖散在四周,一见可知这一招威力极大。通智叫道:“这……这是残影剑?”程嘉璇道:“不错!谁敢过来?”
与此同时,李亦杰与南宫雪也到了少室山下。成功剿灭祭影教后,各大门派都自回山门将养生息,也有不少人或自发,或受遣的去追查魔教教主下落。李亦杰没能捉到要犯,无颜面见沈世韵,只想着先将此事处理完毕,再回宫向她复命,那才是皆大欢喜。他与南宫雪搭伴,任何可能之处都不放过,逐一搜寻。南宫雪又能与师兄同行,但此时心境却又与六年前有所不同,没了那种少女怀春的羞涩心思,脑中想的也只是尽快找出江冽尘藏身所在,除恶务尽,彻底了结这场纷争。然连日来仍无所获。
这天两人在客房中商讨,李亦杰沉吟半晌,道:“我总觉得,江冽尘未死。现在定是躲在某处养伤。而且他永不懂得悔改,伤好以后,还会想着练功成魔,到时武林又将是一场劫难。咱们若要避免,就得在此前找到他,杀了他。”
南宫雪道:“这些话,我听你念过多遍了。但江冽尘究竟会藏在哪儿?你想得出来么?咱们总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找,也不是一回事儿。”李亦杰道:“连日以来,我正是带着你一一去确认。不过近日给我找到一点漏洞,江冽尘是在昏迷后被那妖女救走的,换言之,这是出于她的选择,可我对她却一无所知。”这话说了,对现状而言,还是等同于没说。南宫雪叹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他成魔,屠害世间,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李亦杰道:“不会的,邪不压正,给他猖一时之狂,最后的结果却还是一样。你也要相信这点。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改换一条,找他不到,就引他自行现身。”南宫雪道:“那……那怎么可能?他身受重伤,不是我们对手,在神功大成后回来报复是有的,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以卵击石,你我都知道他不是那般卤莽之人。我若是江冽尘,我也不会出来的。”李亦杰道:“人总有弱点,每个人都不是无孔不入的。七煞至宝,就是江冽尘的弱点,是他不惜一切也想得到的东西。”本来七煞之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但大战过后,沈世韵曾遣人将来龙去脉详细说给他听,又告知索命斩下落,令他广为散布,现下已是人尽皆知。
李亦杰心想江冽尘即使受伤再重,一听了七煞至宝,也还是会从洞里钻出来。到时再安排人手两面夹击,务须将他擒住。而宝物集齐后可定天下,就能尽早结束乱世局面,这也是心中所愿。唯一担忧的只是众心不齐,此时已有部分人抵达荒村,带了种种工具,起始挖掘。但这些人不是一路,完全是各挖各的。就怕真正找出了宝物,再专为此私下争抢,破坏全盘计划。南宫雪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是担心他们假戏真做,当真以寻找索命斩为正题,最糟的是再为此斗殴拼杀,到得紧要处却无可用之人。”李亦杰颔首道:“正是如此。韵儿公开情报,是为了要旁人替她取得索命斩。我正好借着这一层关系,来一招引蛇出洞,虽说有些对不住韵儿,但也……”南宫雪轻轻握住李亦杰双手,道:“师兄,我问你一句话,你千万老实回答我。”李亦杰突感手背一阵冰凉,将燥热得如欲沸腾一般的内心冷定下来,一阵轻松惬意,倒觉便是天塌下来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看了南宫雪的郑重神色,也升起一股压力,不敢太过怠慢,点了点头。
南宫雪道:“师兄,我们若是真能找到索命斩,你会交给沈世韵么?此事瞒她不过……可你也该知道,如果给了她,就等于给了满清王朝,那便是汉室的罪人……”就在此时,突然“嗖”的一声,一根短箭穿透了纸糊的窗子,直击二人,打断了她未完的话头,同时在洞眼处白影一闪。李亦杰全没多想,抱住南宫雪就向旁跃开,似乎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而全没考虑是否另有逾矩之嫌。南宫雪刹那脸红心跳,说也奇怪,一等落地站定,先前的杂乱绮思都跑得无影无踪,只焦急的问了句:“怎样?你没受伤罢?”李亦杰置若罔闻,唰一声拔出长剑,怒道:“是何人胆敢行刺?给我站住了!”
 
那箭从两人颈侧擦过,所幸稍有间隙,并未伤及皮肉。而势道甚强,直钉入门旁的矮柱中,没入寸许,箭尾却系了一根白布条,打了个怪异的扣结,隐约可见些许墨渍渗出。南宫雪叫道:“师兄,等一等,这箭有些古怪!”李亦杰遇事果敢,有种勇往直前的气势,致命弱点却是太过冲动,因此一向信赖南宫雪的分析决断。听她叫喊,也转步奔回。看到南宫雪伸手去解箭上布条,忙按住她手背,道:“还是我来罢!”将手掌缩入衣袖,以厚重的布料捏住布条,小心解开。南宫雪看到师兄经江湖历练,也终于学会了稳重处事,不再如从前在华山那般,总像个不成熟的大孩子,不禁会心一笑。那射箭者极为严谨,担心布条半途脱落,因此绑了又绑,系了又系,李亦杰手指裹在衣袖中,动作显得极是笨拙。忙了好半天才终于解下,迫不及待的展开摊平,见那布条上只写了九个大字“少林寺、老和尚、丧心魄”,以三字为一组,中间稍稍空出间隔,笔迹清秀,似是个颇有学识的世家子弟所书。
李亦杰轻声念了一遍,他读书不多,好不容易才将字迹分辨清楚,这三组词若单看都是浅显易懂,均在两人熟识范畴之内。但要将其连为整句,得悉其中真意,却也是难上加难。
南宫雪沉吟道:“少林寺中必有和尚,这点倒没什么奇怪……至于他老与不老,那有什么相干?”李亦杰道:“以前我随师父去过少林寺,寺中辈分长些,如‘通’字辈的高僧,都是上了年纪的,可不知是哪一位?”南宫雪道:“你瞧这三者,一是地名,一是人名,一是物名,看似毫无关联。如果强要相搭,那就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有什么东西’……对了,那‘丧心魄’,也是七煞至宝之一么?”李亦杰眼前一亮,顺着她的解释分析道:“少林寺的一位老……一位高僧持有丧心魄。嗯,你说得不错,除此之外,确是再没更好的解释了。可不知那高僧是谁?负责看守七煞至宝,必然德高望众,足以服人;武功又须得分外高强,抵御外敌;与世间的接触,还是少些为妙。能够符合这些条件的,那只有……”两人异口同声叫道:“通禅大师!”
李亦杰一惊跳起,叫道:“坏了,坏了,我得立即赶去少林寺!”猛一把拉开门,才想起要对南宫雪解释,尽量长话短说,道:“我们太低估江冽尘了,原本都以为他一听到消息,定会去赫图阿拉抢索命斩,因此我将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此。可谁知他会独僻蹊径,趁此机会去少林寺夺丧心魄!雪儿,你快吩咐下去,命半数兵马随我同行,另一半留下待命。”南宫雪道:“你就这么相信那个送信的?万一……这是个陷阱,那要怎么办好?”李亦杰道:“是陷阱,也只能是江冽尘亲自设的陷阱,我就怕找不到他,既然有机会正面交锋,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上一闯!雪儿,你是明白我性子的。”南宫雪道:“我理解你。可你也别太担心了,通禅大师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李亦杰道:“我只怕他耍弄阴谋诡计,大师宅心仁厚,不懂得防备宵小……无论如何,丧心魄不能落到他手里。”南宫雪点了点头,两人眼神交汇,已是心意相通,奔出房门,各自分头行事,再不迟疑。
其后李亦杰快马加鞭的赶赴嵩山,南宫雪留下交待群雄,果然先前顾虑并非杞人忧天,众人眼看着索命斩寻得在即,唯恐给旁人吃了独食,再要抢回殊为不易,都不愿在这节骨眼儿上离开。南宫雪费尽口舌讲明利害,如何应以大局为重,正派魔教如何势同水火,却仍只拉到了零星数人。想到自己口里常念着给师兄分忧,如今却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满腹委屈不甘,难过的只想掉眼泪。最后还是陆黔挺身而出,假以利诱,说道丧心魄便在少林寺,同是七煞至宝之一,与索命斩不相上下。此时千八百人围在赫图阿拉,虎视眈眈的等着,即使真挖出了宝物,大家乱斗起来,武功低微些的早早就被踢出场外,只剩捶胸顿足,给得胜者做个见证的份儿。然则宝物只有一件,唯有一拍而决,可没什么分不分得一杯羹的问题。你何苦死赖在这儿凑热闹呢?倒不如趁着去少林寺的人少,对手更少,运道好些的话,将宝物收入囊中也不是没有可能。此地众人都是在武林中摸爬滚打半生的,对得失之较万分精明,不肯吃半点小亏,这番话说得人人贪心大动,暗暗点头,没多会儿的功夫倒有大半的人加入了这一边队伍。剩下几个挖掘者有的钻入地底未出,有的拿着工具未抛,没赶上这一趟。另几个动作慢些的心想待在赫图阿拉之人少了,自己的机会也就大得多。两边都觉是对方吃了亏,在心中暗暗嘲笑。
路上南宫雪对这现象大惑不解,陆黔与她并肩而驰,道:“没什么好奇怪的,雪儿,世人无不贪名好利,你只要找准了他的软肋,稍加游说,就能把他捏得死死的。像你和李亦杰这样一心为公之人,只能说是太过痴傻。”南宫雪冷笑道:“我只笑这群人自居正派,行事却也如此斤斤计较。”陆黔道:“很正常的,要不是为了切身利益,你再瞧瞧就凭李亦杰一句话,可有一个人会来替他出大力挖掘?他还真当自己是多有威望的武林盟主不成?他说寻找七煞至宝,我们就乖乖的去找,不过找到以后,可不是捧给他,而是自己收着。现在远没什么一心为了公道正义,甘愿献出一切的圣人。你给他们讲那些大道理,就是对牛弹琴。”南宫雪冷哼道:“你们要七煞至宝干什么?就为了得到天下?那和魔教目的有何不同?”
 
李亦杰心道:“现在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还须得狠下心来。”板着脸道:“不要?你也会说不要?”程嘉璇连连点头,抽泣道:“是……是……李……李盟主……求求你……”李亦杰心肠一软,又立即硬起,道:“你求我不要?那各大派掌门求你不要欺上山门为难,我师父求你不要抢走那本秘笈,所有人求你不要护着魔教教主,这些你又怎样回答?你不要,难道我就定须依你?”重又提起剑尖,勾上了程嘉璇面纱一角,正欲上挑,斜刺里忽然一股大力迎面击到,如山洪海浪般压了过来,似乎要将人碾碎成泥。李亦杰立足不稳,半纵半跌的向后跃开,与大门拉开了些距离。就见江冽尘站在程嘉璇身侧,一身黑缎长袍,脸戴面具,与前时所见一无二致,指尖还维持着点出时的弧度,待他站稳才缓缓收势。从隐蔽的门板边走出,脸上挂着倨傲的冷笑,道:“外头啰嗦什么?吵死人了。李亦杰,你真是本座所见过的一条最多事的狗!”话间俨然又恢复了一贯的气势。
少林寺中有僧人叫道:“果然便是你这阴魂不散的魔头!我们方丈是你害死的?”江冽尘道:“不错,是我杀的。想本座横行江湖,生杀予夺,杀个把人有什么大不了的?”程嘉璇听他居然自承其事,全不顾及先前自己一力争辩的苦心。急道:“不是啊!分明就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不解释?”江冽尘淡淡道:“本座说是,谁敢再说不是?”
一名弟子叫道:“臭妖女,这魔头自己都承认了,你还在替他狡辩!简直是欲盖弥彰!”江冽尘毫不理睬,道:“李亦杰,难为你远道而来,本座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不如就送给你一份大礼,可要妥当接稳了。”说着只见他袍袖一扬,一团黄影呼的一声飞了过来,李亦杰见那是个人形,连忙张开双手接住。横在地面,见是个陌生的老僧,身形枯瘦,相貌颇为慈祥。正不解其意,就听身后少林弟子相继惊呼道:“通……通禅大师?”江冽尘淡淡的道:“老和尚死的很安详,一下子就过去了。轮到你们,本座可不敢保证还有没有那般痛快。”
李亦杰大怒,道:“江冽尘,别忘了当日在魔教总舵,你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这么快就又活转来了,又有精力逞凶杀人?”江冽尘道:“要让本座死,没有那么容易。”李亦杰咬了咬牙,手指狠狠掐住掌心,才避免自己冲动难抑,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原以为你到鬼门关上转了这一圈,竟然幸而未死,从此就该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才是。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江冽尘冷哼道:“悟了又有什么用?正道会放过我么?在本座养伤其间,你们那一群正派狗贼不是满天下的乱窜,要找我出来杀掉?你敢说没有这一回事?”
李亦杰道:“不错,因为我们一早就知道,你绝不会有丝毫悔过之意。再留你在这世上,也只能是继续害人!我现在只恨你藏得隐蔽,竟能躲过了所有人的追踪。如果当初就了结了你,也不会再连累通禅大师丧命。”江冽尘道:“你不杀我,一定会后悔。以后你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是你奈我不得,我还是会一个一个的杀了你们。听你们临死前的哀号,那是世间最美的乐章。这就是我今后的唯一享受。”李亦杰怒道:“你这魔头……再容你活着,天地间再无公道正义!看来我下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江冽尘道:“正确又如何?你还是杀不了我,只能在事后赶来收拾残局,给你全军覆没的下属收尸,让我当着你的面,堂而皇之的取走七煞至宝。你说,最后赢的是谁?”
李亦杰还未答话,南宫雪抢先道:“害死通禅大师,不能算你赢了。那不过是给你本已罪恶累累的双手上,再添一笔血债。你要是始终不肯回头,继续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招致天怒人怨,迟早一天会有报应,你会遭天谴的!”江冽尘冷笑道:“天谴?笑话!本座活着就是为了逆天,还怕遭什么天谴?要是真有报应,让那贼苍天现在就降一道雷来劈死我啊!来啊!它敢么?所谓的天神,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众人看他站在场上,竟敢公然对着苍穹指手划脚,对他憎恨之余,也不禁为此气势所慑,生出了些畏惧。南宫雪轻轻摇了摇头,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你收集七煞至宝,妄想掌控天下。但通禅大师闭关已久,与世无争,他可没碍着你啊。你为何连他也不放过?”江冽尘冷笑道:“凡事就都得有个理由么?那也不为什么。本座是为丧心魄而来,老和尚的性命根本不入我眼,临走时顺手就料理了,大抵如此。”
一名少林弟子对七煞传闻不甚知悉,只听他将害死方丈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怒喝:“说什么丧心魄?我看你这魔头根本就是丧心病狂!”
江冽尘大怒,沉声道:“找死!”身影一晃,欺到那人身前,一把扼住了他喉咙,向旁一扭。就听喀喇一声,将他连头带颈的从身上扭了下来,碗口大的伤口处涌泉一般喷出一潭鲜血。移步出招只在瞬息之事,身形又是一晃,转眼间站回了原处。袍袖一拂,落在身侧,眼里突然闪现出一道凌厉的红光,虽只一瞬,但不少修为高深之人也都看得清楚,就如嗜血的猛兽般狰狞可怖。江冽尘冷声道:“谁再敢说话让本座不痛快,这就是下场。”
程嘉璇急得扶住他手臂,道:“你……你不能动手啊,先前不是答应过通禅大师,绝不会为难他的徒子徒孙么?”江冽尘衣袖一振将她甩开,缓步走下没几级的台阶,淡淡的道:“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咽气了。对死人的约定,还用得着遵守承诺?”
武林中人向来极重践诺,这番话再次触犯众怒。李亦杰怒道:“你栽在我们这群让你看不起的名门正派手上一次,往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别以为你就真是天下第一,战无不胜了。”江冽尘道:“只有像你一样的无能者,才会在同一条阴沟里翻两次船。本座神功将成,怎会再给你们可乘之机?”
李亦杰怒道:“江冽尘,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用这句话形容你,再合适不过了。”江冽尘似笑非笑道:“老实说,我就算看到了你李亦杰的棺材,也绝不会落泪。相反我只会说你死得好,你应该死!”
 
正派中另一路弟子叫道:“都说讲究雨露均沾,才是至理。那丧心魄就给了我海沙派罢!”又一路弟子叫道:“亏你们说得出口!海沙派小门小派,何德何能恭迎圣物光驾?那岂不委屈了丧心魄?要我说,还是雪山派得的为是。”“要讲究门派大,弟子多,如今除了少林、武当,首屈一指的就是我华山派。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连武林盟主也出在我华山派,足见华山是一块风水宝地,天杰地灵,给我们捧回丧心魄,绝不致亏待。就让咱们笑纳了罢!”这句不知是华山何人所说,顿时招来众怒:“胡说!胡说!怎么兜了个圈子,又落到李亦杰头上去了?”“得不得丧心魄,跟门派大小有什么相干?”
李亦杰看着众人模样,只一枚丧心魄就搅得人仰马翻,却还是给敌人玩笑一般戏弄的。真觉恨铁不成钢,道:“江冽尘,你还真是很厉害啊,就凭三言两语,就能将我这边搅得一团糟!”江冽尘淡淡一笑,道:“你此刻方知本座厉害,不觉得太晚了?还是你打算知难而退?”李亦杰道:“不是。我只是告诉你,嘴上厉害,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等你人头落地后,不知还是否这么能说会道。”长剑刚一举起,身旁就伸来一只手,将他剑柄按下,道:“李盟主,这江冽尘……可万万杀不得呀!”说话的竟是黄山派掌门刘慕剑。
李亦杰愕然道:“为什么杀不得?”他率众攻入祭影教时,大家还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气,都是恨不得亲手斩杀江冽尘,刘慕剑还曾在最后关头将他刺成重伤,救下南宫雪,按说绝不会突然和他结为了一路。刘慕剑神色有些忸怩,道:“这个……这个么……”没等他答出话来,两旁又围上了不少弟子,都道:“盟主,不能杀他,不能杀呀!”更有甚者道:“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罢!”
李亦杰哭笑不得,道:“你们……你们怎地……都叛变投敌了?”刘慕剑讪然道:“不是我们有意欺瞒,只是盟主生性正直,倒显得咱们……这可有些说不出口啊……总之,你听我的,不杀他,这就做对了!”李亦杰正色道:“刘师伯,我虽敬你辈分为长,但我同时也是武林盟主,须得对武林负责。你要是说不出原因来,恕我难以从命。”
南宫雪旁观者清,一切瞧得分明,冷笑道:“师兄,还是我来告诉你罢。这件事在他们也确是有些难以启齿。江冽尘说已将七煞诀毁了,多半不假。那么知道真诀的就只有他一个。这些师伯叔们,为了集齐七煞至宝,把他当菩萨供着都来不及,还怎舍得给你杀了他?江冽尘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如意算盘。”
刘慕剑道:“南宫侄女……这话是怎么说的……”南宫雪道:“哼,可说到你心坎儿上啦,是不是?”
江冽尘忽然放声大笑,道:“精彩,精彩,你们在生命尽头,可真是给本座上演了一出好戏,瞧瞧你们这些正派人士丑恶的嘴脸。李亦杰,你这可死心了罢,你整日就是在跟这一群势利小人为伍,还要以自己是正派弟子为荣么?为了七煞诀,可以反过来替我这魔头求情,哈哈……哈哈……”笑过几声,道:“你师妹聪明的很,只有一点是她说错了。我并非想借此自保,要全身而退易如反掌,还不必耍这些手段。不过是想看看你们能有多无耻罢了。很好,果然没让我失望。但这个游戏到此为止,本座没兴趣再陪你们玩下去了。今日这少室山,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黄泉路上结伴同行,也不寂寞啊。”
程嘉璇终于插上了话,急急的道:“不行啊,他们人多,上次你就是输在寡不敌众……”江冽尘冷冷道:“谁说我输在寡不敌众了?以他们的实力,再来十倍人数,本座也不在乎。上次是给他们钻了空子,欺我练功时内息走岔了气,又及教中内部叛乱。否则穷其一生,也别想到密室中站上一站。不过这以后,他们可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此事与你无关,他们不会为难你,你自行下山便是,别碍我的事。”这话一半是说给程嘉璇听,实则多数是向正派中人炫耀,祭影教总舵一战,自己是虽败犹荣。
程嘉璇道:“我不走!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着你。”江冽尘低咒道:“本座为何要做那些蠢事……”这时正派中有一红脸大汉高声叫道:“这小妖女要走,只怕也没那么简单。她连伤各派掌门,咱们得要她留下血债血偿。”程嘉璇向江冽尘看去一眼,眼里涌动的不是恐惧,而是为能留下的喜悦。
江冽尘冷哼一声,道:“那也随你。本座与你不是一路,自便罢。”说完衣袍一展,攻入正派队伍中。袖管东面一拂,西面一扫,中招者俱是头破血流,大片大片的跌倒。所过之处,只闻一连串的惨呼倒地声。程嘉璇看得痴迷,同时又在心中伤感:“你就有必要那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么?”一口气才叹到一半,面前就跳来个白胡子老头,道:“小姑娘,让老汉一家子来跟你比划比划。”向她身后一指,道:“那是我的徒弟。”又向她两侧分别一指,道:“这是我的儿子和女儿。”程嘉璇四周看看,这才发现自己果是陷入了包围,没好气地道:“你们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还有没有儿媳妇、女婿、孙子孙女,七大姑八大姨,一齐都喊上来啊!”那老汉笑道:“这次出门,盟主催得紧,没带那许多家眷。你要是有这份心,下次得了空闲,我再让你跟他们切磋。”
程嘉璇朝天翻个白眼,不知这老汉到底是当了真还是寻她的开心,也没见过哪一派有这么个疯老头子。但她既不愿做累赘,自然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几人。多打发一个敌人,对江冽尘也是多一分帮助。左手握住残影剑,剑尖拄地,极力忽视右臂上阵阵麻软。从旁看来她是在等待对手先进招,以便寻找破绽,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不过是在硬撑,努力积蓄起不多的残存体力。压抑着愈显粗重的呼吸,防止给敌人听出端倪。
 
那老汉见她无意先攻,也不跟她客气,便将双手一招,一群人同时出剑,分罩她身上各处要穴。原本以残影剑神力,她若是边战边顺势圈转,大有可能在中招前就先刺中敌人。只是她眼前力衰体弱,难以提升速度,只能眼看大好机会在眼前错过。剑光舞成一团迷影,将那老汉逼得长剑脱手而飞。但他毕竟经验老到,看出程嘉璇背后是个极大弱点,起初还怀疑是她有意为之,待到示意儿子虚劈几剑后,程嘉璇就是身法再快,也不可能在前一瞬避开,这才确知其是。这一家人的武功都是他教的,相互间配合默契,眼神稍加暗示,即能互通策略。那女婿在背后挥剑削她下盘,儿子挺剑刺她背心,女儿抬剑砍她左臂。程嘉璇避得开这一招,也避不开那一招,“呛啷”一声,残影剑脱手落地,左臂上也渗出大片血迹,转眼就染红了衣袖。再则刚才勉强出招耗尽了体力,身子不受控制的滑坐下去,伏在地上不住喘息,暂时也顾不得环伺的敌人了。
江冽尘攻势势如破竹,对敌人看也懒得看。一忽儿攻到一处,对方顺势一转,轻巧将他招式化去,却无攻击之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见陆黔收手站立,笑道:“别打,我不跟你动手。”江冽尘直等此时才注意到他,道:“往常就属你最能说会道,今天怎地转性了?”陆黔赔笑道:“在您面前,哪有小人说嘴的份儿?”江冽尘冷笑道:“好,算你识相。”
那儿子见程嘉璇倒地,心思已不在她身上,顿住了攻势,抢上捡起残影剑,担心旁人随时会从他手中强夺似的,紧紧抓住不松手。那女儿喜道:“残影剑!咱们这可发达了,再也不用受旁人的气了!快,先在她背上砍上一刀,试试这剑够不够锋利。”那儿子笑道:“武林至宝残影剑,当然锋利的紧,那还用说?”但他向来听妹子的话,依言挥剑下劈。程嘉璇听到背后呼呼风响,想要打个滚闪避也是不能。不料剑到半途,又一道凌厉剑气袭至,将残影剑弹得凌空飞起,在半空中转了一转,才直线下坠。老汉一家也都被那力道四面震开。
江冽尘收了指力,一拂袖扫开面前几名雪山派弟子,一跃而起,目标直示残影剑。此时场上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变故,李亦杰同时跃起,叫道:“雪儿,拦住他!”但因这么一叫分了心思,江冽尘冷笑道:“下去罢!”一掌推在他前胸。李亦杰真气延续不下,仰身跌落,坠地时一股巨大冲力震得他几乎要一跤坐倒,以剑鞘支撑才稳住身形。
江冽尘一掌击退李亦杰,再提一股内力,加速上跃,眼看着就要握住残影剑,脚踝下端忽被握住,拉得他坠了下去。江冽尘大怒,看也不看就挥出一掌,那人向旁避开,原来却是南宫雪,接着架起苍泉龙吟宝剑紧攻。江冽尘拆过几招,一指戳中她肩头,劲力透骨而过。再看残影剑已被陆黔抢到了手,周围正派弟子不耐再装,由门派分别各聚一堆,向陆黔围攻。陆黔挥动残影剑御敌,他武功底子远比程嘉璇高得多,再加宝剑神力,没一会儿功夫就将身边扫荡一空。然而这一拨料理了,下一拨又涌了上来,连喘息间隔也无,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的都是残影剑。陆黔本非善类,一拿到宝剑当即借力猛攻,对于滥杀无辜则毫无挂虑。江冽尘默观形势,心中一喜,暗道:“如此甚好,以残影剑为饵,借他之手,多料理些正派渣滓。”一时倒不忙于夺剑。
南宫雪按着肩头伤口,踉跄后退。李亦杰一见南宫雪受了伤,怒气激增,喝道:“我绝不再犯当日之错!不会让你逃下山的!”长剑卷上了他袍袖,相互缠绕。江冽尘道:“是么?”感到他长剑如影随形,就如粘在了自己衣袖上一般,记起了这是招“缠字诀”。冷笑道:“无知之辈,还想用这一招对付我?”袖管一翻,宽大的袖袍将他长剑完全卷入其中,顺势一震。内力随剑直传。李亦杰胸口如受重击,松手放脱长剑,口喷鲜血。挣扎着叫道:“陆黔兄……快把残影剑……给我!”陆黔周围的尸体已不亚于江冽尘先前所杀。此时正细看宝剑,手指边在剑锋处摩擦,时而又轻按柄上钻石。听了他叫喊,不屑的瞟去一眼,冷笑道:“我已经得到了残影剑,你以为,我还有必要听你这个所谓盟主的命令么?”又将残影剑竖起,想在眼前再次欣赏一番,忽然腕上剧痛,“啊”的一声惨叫,只见他小臂上刺了十余枚钢针。那是程嘉璇跪在地上,以圆筒射出。这便是玄霜曾给她炫耀过的暗器工具,经不住她百般央求,也做了一个送给她,她就一直带在身边,直到此时才派上用场。
陆黔眼睁睁看着宝剑下坠,急得抬脚上蹬,将残影剑踹得再次飞上高空。众人这次都学乖了,不敢跃起抢夺,只在原地紧盯它下落方位。
残影剑在空中转得一圈,正要下坠,旁边忽然多出一个人影,伸手握住剑柄,双臂张开,以“大鹏展翅”状缓缓落地。众人才看清那是武当掌门临空道长,白发白须在日耀下微微绽出光芒来。绝焰等武当弟子也陆续赶到。
李亦杰迎上前,喜道:“道长,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他初入江湖时曾遭人冤枉,只有临空道长对他极为信任,还传了他一套内功心法,此后再加修习可达事半功倍之效,是打心眼里敬爱这位道长。
临空道长道:“亦杰,好……好……长大啦!”叹了口气,又道:“我与少林寺方丈通禅大师是多年至交,今日本是来拜会好友,却得知他的死讯……咳……咳咳……拜祭也不能少了贫道。”说着神色哀戚。李亦杰也不禁动容,劝道:“道长,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宜大喜大悲,还是保重自己身子的要紧。害死通禅大师的贼人,就由小侄来料理。”临空道长仿佛并未听到一般,叹道:“都是为了丧心魄,归根结底又是七煞至宝……这一场纷争,究竟几时能停……”
 
江冽尘冷冷的道:“你两个忘年交这时候叙旧,好像不大恰当罢?”猛地纵身前击。李亦杰面对着他而立,对他动作看得清楚,急叫:“临空道长,小心……”想跃起替他抵挡。但刚才受了江冽尘一击,只怕已震伤脾肺,受伤颇重,竟是软绵绵的无法跃起。临空道长迅速一转身,以残影剑架向他衣袖。江冽尘反手从下端缝隙透过,临空道长宝剑顺势回挡。两人连拆了数十招,江冽尘见他使的是“太极剑”一路,而其沉稳、缓和却是与残影剑攻击向来讲究的以快打快,以狠斗狠大相违背。两者如不能融汇贯通,再不能相辅相成,便只能是落得个互相拖累。江冽尘看穿这一点,表面不以为意,连续快攻了几招,封住临空道长退路。
临空道长叹道:“我还记得,当年老头子的祝寿酒,你也曾来赏光喝过一杯,当时我虽觉你身份不简单,却也从没想到会是魔教中人……千不该,万不该,你今日不该杀死通禅大师……那只会让你在黑暗中越陷越深……”江冽尘道:“原来你也认为,错都在我?其实通禅大师死前,曾经还想着你,问到过你……”临空道长不知是圈套,忙道:“他问了我什么?”
江冽尘道:“他?他说……”借着他这一分心,抬肘撞上了他手腕,提手扣住脉门。将残影剑夺下,顺手一推,宝剑直没入临空道长胸膛,透过了后背。江冽尘迅速将剑拔出,对着来路一挥,银光闪过,两边弟子纷纷倒地。接着就沿开出的这条缝隙夺路而逃。绝焰觉出情况有异,忙来阻拦时,半途上就被他挥袖推到一边。趁众人都未及反应,程嘉璇也连忙站起,匆匆跟随。
绝焰吐了几口鲜血,抬手在嘴边一抹,又连忙赶来查看师父。临空道长头枕在李亦杰膝上,一边一个被他俩紧握着手。一个叫“师父”,一个叫“道长”。
临空道长吃力的从怀中摸出一块雕为短剑般的令牌,郑重其事的交在了绝焰掌中,轻轻按他手背,要让他握紧了令牌。绝焰道:“师父……您……您这是何意?”临空道长努力撑开眼皮,道:“听我……听我说……绝焰,武当派……以后就交给你了……务必……传承……”绝焰急得哭了出来,道:“师父,别说这种话,您不会有事的!我……我不要这令牌!”临空道长道:“听话……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伤是治不好了。我只……挂念着武当……你不肯,继任掌门,让我死后,能够得以安息么?”
绝焰道:“不,不,我不要做掌门,我要跟您一起回武当去!您再给我讲故事,再教我编草结……”
临空道长叹了口气,道:“盟主……”李亦杰道:“道长仍唤我‘亦杰’便是。”临空道长应道:“亦杰,你……你和绝焰……你们都是好孩子。憨厚耿直,老实倔强……只是……有时太过执拗,认准的事就执著到底。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哪……只怕会为此吃不少的亏……今后你们……还要互相照顾,彼此扶持……”绝焰哭道:“不要,不要,只要您回来……”临空道长道:“我……是不行的了……那魔头……就交给你……料理了……对他,不必留情……”声音越来越低,双手也慢慢冷了。
两人大放悲声,哭过一阵,李亦杰拍了拍绝焰的背,道:“别哭了,临空道长也不愿看到你如此沮丧。他既有遗愿,咱们就务必替他完成,快去追那魔头。”绝焰仍是伏在临空道长尸身上不住恸哭,想到师父对自己的种种关爱,如今这位长者却是再也没有了,更觉痛彻心肺。李亦杰还想再劝,南宫雪说道:“师兄,你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罢。这种事若不能自己走出来,别人劝说再多也是无用。咱们快些去追,也就是了。”李亦杰点头道:“是,不错。江冽尘这魔头……俞长老的仇,通禅大师的仇,现在又加上临空道长,他欠下的血债,我要他一笔笔偿还清楚!”环顾四周,见众人都睁大眼睛瞧着自己二人,急道:“都看着我干么?快去追!追啊!”
 
李亦杰喜道:“正是,还是雪儿最了解我心思!若是因此连累师兄弟们无辜丧命,我心下总是不安。”刘慕剑微笑道:“盟主尽请宽心。江冽尘如今受的伤也不轻,不会再有那般能力了。”李亦杰奇道:“受伤?我怎地并没看出?”倒是自己先前被他震脱长剑,当胸击了一掌,前胸现在还是隐隐作痛。刘慕剑道:“当然啦,这魔头精于掩饰,过招时自是完全看不出来。但以他的行事作风,若是伤势不重,早将我们赶尽杀绝了,怎会突然夺路而逃?他月余前受的伤还没好彻底,这次是太过心急,看准了咱们受索命斩所诱,中原地界防守空虚,竟然拖着伤病就赶来少林抢丧心魄。多亏盟主急中生智,调派了人手前来,才……”可一想丧心魄到底还是给他夺去了,这一句兴头话就噎在了喉咙里。干咳一声,道:“若不是盟主及时带人赶来,凭那妖女的残影剑,只怕也能将少林派挑了。宝刹损毁事小,门派覆灭事大,盟主还是少林的大恩人。”李亦杰忙道:“这个可不敢当。只要众位大师不怪我来得迟就好。”
刘慕剑道:“这一战便如是势均力敌,也没让那魔头占到太多便宜。就可惜折了通禅大师和临空道长,两位前辈一直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这一点对我们就是个重大失损。往后武林的重担,还得由盟主一肩挑了。”李亦杰道:“小侄年幼识浅,诸多世事不明之处,烦劳师伯多多指点,小侄感激不尽。”刘慕剑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苍老的面容立即笑成了一朵花,道:“什么指点不指点的,可承当不起。李盟主如有难决之事烦劳老夫,到时自是当仁不让。”李亦杰道:“多谢师伯。小侄心下本也存疑,咱们曾在魔教总舵给了那魔头连番重创,他到底是有怎样神通,竟能在一月间复原。原来也不过是贪欲驱使。”刘慕剑道:“不错。世人一生,总也抛不开功名利禄,多半正是毁在这四字上头。咱们可千万不能让那魔头这么轻易带走了残影剑和丧心魄。”李亦杰连声称是。南宫雪瞥了刘慕剑一眼,音调古怪的冷笑一声。刘慕剑知道这师侄女冰雪聪明,一定早看穿了自己真正企图。好话不宜多说,可别露给她更多马脚。只要哄住李亦杰这挂名盟主,权力还不是老老实实的握在手心里?于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李亦杰的肩,不再多言。
程嘉璇看着几名弟子手握长剑,在周围乱砍削刺。悄悄探手入怀,摸出在山上用过的暗器圆筒,低声道:“这是暴雨梨花针……只要谁敢过来,就用这个给他们好看。”江冽尘随手夺过,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道:“这玩意儿,从哪弄来的?”程嘉璇道:“这是我主……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要发暗器方便得很。怎样,做的很精巧罢?”还为终于能有一样炫耀之物而沾沾自喜。哪知江冽尘却全不以为意,顺手抛开,冷笑道:“精巧?哼,尽是些小孩子的把戏。”程嘉璇手忙脚乱的接住,道:“这么说也不对……”江冽尘道:“有什么不对?作用不外乎是补偿劲道不足,或是便于在不经意间偷袭得手。这些对于真正的高手不算一回事。伤敌既须借于外物,还说不是功力浅显的无知小儿?”
程嘉璇叹道:“是啊,你武功很厉害,当然看不起这些取巧的招术。可是这的确是个好东西,上次我和……那位朋友,就是躲在树后,一下子解决了十来个人。向来即是高手对敌,也以察觉对方气息变动,观得他出招先着,才作防备。如果把它藏在袖筒里,和敌人站得拢些,近不逾尺,到时正同对方言谈自若,突然牵动机括,一排毒针激射而去。啧啧,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是谁也别想躲开。”她第一次见玄霜用此伤敌,羡慕不已,只是碍于颜面,才假装不屑一顾。但到后来越想越是心痒,相比之下面子是小,还是得到个又好玩,又能防身的工具来的实在。于是再去央求玄霜,软磨硬泡,虽也免不了给他奚落一通,目的毕竟还是达成了。
江冽尘道:“没人躲得开?那是未必。”其实这工具并非玄霜首创,当年五毒教先教主何铁手,曾以类似此物与金蛇剑传人袁承志交手,没三招两式就给破解了去。那时纪浅念总来缠着他,搜肠刮肚的要说些趣闻给他听,最后肚里的故事都说滥了,才将师父早年这段大失颜面的往事说了出来。又将那工具带来共同赏观。人对新事物总有好奇之心,江冽尘也随着她将工具细细拆开,看清构造之后,大是不以为然。这也与原翼空手入白刃,夺下残影剑相似,如无真实武功相辅,再多凭宝物也不济事。
还没等多想,突听正派中人长声惨呼,空中又是“嗖”“嗖”声不绝,暗处射来无数根黑色箭矢。从四面八方袭到,遍布上、中、下三路方位,躲无可躲。正派中人虽多已拔出长剑,但这一阵箭雨来势甚快,人群中仍是有不少中箭倒地。因众人大多分散搜寻,长箭一来,倒出现了东躺一个,西躺一个的场面。也有几枝箭擦过程嘉璇头顶,钉在面前树干上,吓得她背脊发凉,低声道:“为何要暗算他们?来者是何人?是敌是友?”连问三句,江冽尘全不作答,只一挥手令她闭嘴。
李亦杰展开剑招,将袭到面前的黑箭一一拨开。同时抓紧时间,边以长剑护身,掩到倒地的师兄弟身边,扶起他们,半拖半背的带到树后躲避。见他们伤处流出的鲜血已成黑色,显是箭上淬毒。他对使毒之举向来不齿,愤然起身,大步走到正中,长剑舞起一个光圈,将身侧箭矢一齐弹开。朗声怒道:“躲躲藏藏的,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何不现身一见,咱们光明正大的比划比划!”
他语声一止,箭雨骤停,半空中传来一阵咯咯娇笑声,就似天真浪漫的少女与情郎嬉戏时的呢喃软语,如泉水叮咚,煞是温柔妩媚,道:“我可从没说过要跟你比划呀。一看你就是个剑道高手,我打不过你。我这个人没别的好,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再说暗箭伤人有什么好玩?我好端端的在这里射箭,你们为什么要自己撞上来?”李亦杰原以为是江冽尘二人偷袭,但听她声音与那蒙面女子全不相像,还真有些糊涂起来。道:“那你是谁?为何无缘无故攻击我们?”话音刚落,四周突然又响起一片惊叫声。接着又是“扑通”“扑通”几声,不少弟子落入了陷阱。原来这树林间曾挖有不少深洞,其上以草叶覆盖,在旁看不出异常。但一脚踏上,足下空虚,立即就得摔下去。各人心下都是暗自庆幸,还好刚才乱找时,没踩中陷阱。
 
那女子笑道:“啊哟,这是干嘛?我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弱质女流,无意于多树仇家,只是防着有人来谋害我。今天初到此处,见你们这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闯过来,像是要杀人放火似的。还在地上挖这许多陷阱等着算计人。我一时害怕,也只能放箭自保了。没吓着你们罢?”众人听了,一齐破口大骂。跌在陷阱中的生怕声音传不上来,骂得尤其响亮。
李亦杰也觉此事来得蹊跷,但如今不能贸然惹恼她,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我们是前来寻人,路过此处,与姑娘并不相干。那些陷阱……也不是我们挖的……啊,或许是他!他要借此来阻住我们!”江冽尘心道:“从你们追踪前来没一会儿工夫,我就能在这山林间挖满陷阱,你也太抬举我了。”
那女子又是咯咯娇笑,道:“你还真是个老实人。好罢,我也就实话跟你说了,这陷阱是我挖的,专门在此恭候众位的大驾。至于我呢,虽然武功也不怎样,但总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既能做了这番精密布置,必有所求,你们说是不是?”李亦杰耐着性子,道:“好,你寻我们,到底想要什么?不过咱们行走江湖,该知用毒实非正当行径。就请你先交出解药,在下再来领教你划下的道儿便是。”
那女子笑道:“要解药么?那还不简单?我这边多的是呢,你们尽管拿去好了。可是我也不能白忙活一场,双方须得以物易物。只要你答应我这一个条件,解药随取随予。”
李亦杰刚要开口答应,忽想:“万一她说出一件世间罕有的奇物来,要我到天涯海角去寻来。途中辛劳也罢了,可这时间一久,那群中毒的师兄弟可就赶不及救了……”那女子仿佛看穿了他心中顾虑,笑道:“放心,我不会刻意来刁难你。我要的这一件东西,如今就在你们当中某一位的身边,只要主事者应允他交出……”李亦杰忙道:“我就是主事者,我答应了,你快把解药拿出来!”那女子轻笑一声,道:“哦?好大的面子呀!那好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待我看看你的诚意如何。”话音刚落,众人眼前突然有大片大片桃红色的花瓣飘落,其间又带有股异香。周围奏起了低柔婉转的乐声,噬魂销骨,既如天界仙音,又如地狱的索命魔音,却直抓着众人心脏,令人欲罢不能。本来花瓣与乐音已足以令人沉醉,但对方仍有花样还未上场。“唰”的一声响,天边斜斜垂下一条五彩绸带,既柔且韧的通到地面,一个有如花蝴蝶般的女子踏行而下。她衣衫由多种艳丽色彩染遍,右臂半截裸露,身上也有不少部位“衣不蔽体”,正是这半泄的春光更令人浮想联翩。裤脚则高高卷起,露出细瘦的小腿,俏然媚致。
满身环佩叮当,行走时不住“叮铃铃”的作响,却又绝不闹人,唯有勾魂摄魄之能,仿佛让人身不由己的跟随她前往某处未知的仙境。世上便真有“勾魂铃”一类,大抵也不过如是。头发高高束起,发髻上别了朵凤凰翎毛。脸上浓妆艳抹,胭脂水粉都打了厚厚的几层,嘴唇红艳艳的,让人看后砰然心动。形貌造作却不生硬,透过妆容,仍能见其世间绝色之姿。随着她现身,树林间又出现了大批徒众,衣着都是古里古怪。两名同样一身粉衣的女子伴在她身后两侧,举着一人高的蒲扇,在她身旁轻轻扇动,每扇一次,都有股香味飘散四溢。人闻之一次,只觉异香刺鼻,到得第二次,却已是乐在其中,犹如卸下一身笨重的躯壳,轻飘飘的直上云端,什么烦恼都不存在了。天堂中能见到仙女般的美人,也在情理之中。不少人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伴随几声不时响起的“真香!”“真美!”惊叹声响成了一片。
刘慕剑起初也是目瞪口呆,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随即体内突然一热,意识也清醒了过来,这是体内真气自然而然的上行护主。心下不禁一凛:“不好,定是这妖女的狐媚之术,盯着她看得久了,简直连三魂七魄也都能给她勾引了去。到时她说做什么,旁人都得照办……亏得及时清醒,否则我这黄山派掌门当众出丑,一世英名势将毁于一旦!”一层冷汗从背后渗出,湿透了后心衣衫。强自凝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喝道:“你这……你是什么人?”才觉喉咙也是分外干涩。
李亦杰总觉她方才的招式有几分眼熟,可却总也想不起是在哪里看过,只能等她回答。
那女子笑道:“总算刘大掌门给足小妹面子,没有一见面就骂妖女,没让小妹在下属面前丢脸,这可多谢你啦。”刘慕剑吞了一口唾沫,又道:“看姑娘身手不凡,不知上下怎生称呼?是哪一门的高徒?”
那女子笑道:“小妹区区贱名,不足挂齿,也不必说出来给各位英雄耻笑啦。不过这旗子嘛,是我祖师创下的基业,那可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的。就算小妹再是不才,也不致连累师门从此埋没,无人知闻的才是。”说着轻轻抬手一招,众人盯的多是她皓白如玉的手腕。
只听呼啦啦几声扯风响过,五名婢女各执一面以绸缎制成的旗帜上前。第一面旗上绣的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巨大蜈蚣,一条条毛茸茸的触脚仿佛都在蠕动一般。第二面旗上绣的是蝎子,第三面绣青蛇,第四面绣蟾蜍,第五面绣蜘蛛。每面旗上都是剧毒之物,却有如活生生的将要爬出缎面。这“人比花娇”的美女便在五种使人不寒而栗之物中盈然而立,美艳中增添诸多诡异。不少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凉飕飕的寒气透体而过。
刘慕剑见多识广,只看一眼就想到了武林中那个以使毒著称的门派。其自身功夫算不得何等精湛,偏是一身毒物弄得出神入化,手段且又诡异至极,每提及亦是令人头痛不已。惊道:“这是五毒旗啊……你……你是五毒教的人?”
那女子笑道:“刘掌门好眼光!我姓纪,师父说我是块大好的材料,就可惜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易于干扰,因此取名叫作‘浅念’。其实小妹姓名微不足道,真的没什么好提。”
李亦杰皱眉道:“纪……浅念?你就是那个……现任的五毒教教主了,是不是?”他此时才想起,为何看她眼熟,原来是六年前在英雄大会上曾见到过。那时她与暗夜殒也是这般踏着绸带,飘飘然“从天而降”。
 
纪浅念笑道:“这就是了,南宫姑娘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给你整日纠缠示爱,还向天下人坦言对她有情,害她名节有损,已经够烦心的了。现在又想着破了她身子,那不是造孽么?要想抓住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她真心爱上你,以后才肯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如果强行占有,她迫不得已跟了你,却也不过是一具躯壳。遇着烈性的,还是一具满怀仇恨的躯壳。这样的缺德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陆黔心道:“也没见你有多高尚啊,这会儿倒教训起我来了?”口里连应“是,是,您性情贤淑,品性良善,小人怎敢相比”。又道:“纪大美女,还有一件事……”
纪浅念笑道:“你见着女孩子都喊美女么?我还是喜欢你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纪教主。”陆黔道:“是,纪教主,我……”纪浅念笑道:“好啦,你称我教主,便是我的下属,以后只有你服从我的份儿,我却没必要听命于你。”陆黔没料到她是设了个圈套给自己钻,但他自与楚梦琳别后,许久未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斗口,早已憋得十分难受,此时也不生气,只觉得十分有趣,眼珠一转,笑道:“能做您的下属,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怎敢命令你?就算是您的奴才向您祈求一事,这总是百无界限了罢?”
纪浅念淡淡一笑,道:“采花郎君……采花小贼,以前看你规规矩矩的,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可没发现有这般啰嗦法。你还想说什么?”陆黔道:“那是我老婆雪儿,她性子嫉恶如仇,可不是有意冲撞您,您别记她的仇,对她的解药,也别克扣。”纪浅念摆弄着帕子,微笑道:“嫉恶如仇,说的好,原来我是‘恶’。”陆黔忙道:“不不,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小人嘴笨,说话不好听。”纪浅念笑道:“你也算嘴笨,天下就没有口齿伶俐的人啦。南宫姑娘的事你大可放心,我从不公报私仇,要么是索性不给她解药,否则就不会掺杂弄假。你这么为她考虑,真让人感动。不过再拖延下去,她的解药是求到了,只怕你自己的那一份就没有了。”
陆黔大急,道:“那……那怎么行?您纪教主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一向言出如山……”纪浅念笑道:“正因我言出如山,才不能给你啊。刚才我对你们说过什么话来着?最后一个消失在我面前的,就免了他的解药。你现在向四周望望,除你之外,可还能见到一个你们的人?”
陆黔环眼四顾,只见得对面一群五毒教徒众,正派一边已是空空荡荡,最可气的是原本缚在鱼网中的弟子也被拖下,这倒霉身份好像确是着落在了自己身上。怒道:“妈的,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也不说等等我?都是些不讲义气的杂种,畜生!”又转向纪浅念苦笑道:“那句话……你是当真的?”纪浅念笑道:“当然啊,难道我还是说着玩儿的?不过陆郎,你对南宫姑娘还真是情深意重呢。”
陆黔头脑迅速运转,忽然转身走到一处土坑边,伸手入内,试探坠落者鼻息。确认昏迷后,双手握住他手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那人拖了上来。若在平时此事根本不在话下,但如今身中剧毒,别说内力,连寻常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这一件小事,就累出了满头大汗,呼呼直喘。边拖着那人来到纪浅念面前,道:“纪教主,您瞧好了,他是……他是那个……雪山派的一名弟子,待会儿我不在了,他还站在你面前,算起来,他才是最后一个消失的,那么就不算违背誓约。”还不等她答话,立刻扶着树干一路跌跌撞撞的去了。纪浅念看着他背影忍俊不禁,刚才也不过是戏耍他玩玩,就看他能找出什么借口圆话,却绝不会不赐解药。衣袖轻轻一拂,将面前那据称是雪山弟子之人拨开,笑骂道:“鬼滑头,我竟然给你摆了一道!”
背后几名教众上前,道:“教主,就这么便宜放过了那群正派中人?”“留他们下去,日后必是祸害,好不容易制住了他们,为何不趁此一举铲除?”纪浅念道:“一次宰了正派全体,以后就不好玩儿了。与之相比,还是七煞至宝重要得多,定要尽快集齐。”另一名婢女道:“教主,待会儿果真要欣儿送解药过去?”纪浅念道:“送啊,为什么不送?还要送货真价实的解药。这并非是全无收获,先给正派一个下马威,至少要让他领教咱们五毒教的厉害,以后怕了我们,行事再不敢造次。否则死后一了百了,到哪里去找不要钱给咱们扬名的人啊?”
另一名教徒道:“教主行事自有道理,属下虽不能尽明,却还知时时遵照教主旨意行事。”纪浅念抚掌大悦,笑道:“这才最好,便是如此了,大家若是也都能有这份悟性,我再交代任务可也方便得多。”
程嘉璇“噗嗤”一笑,低声道:“我瞧着那陆大寨主行事出言,都是独具气势,怎么跟纪教主说话时就是一副奴颜卑相?我对他的印象,可真要大打折扣了。”说到这儿,突感脑袋一阵眩晕,眼前冒出了光点来,接着全身虚软,本已酸麻的四肢都像针扎一样,膝盖和脚跟支持不住身子的重量,几乎要栽倒在地。“唔”的低叫一声。
纪浅念耳力何等灵敏,只一声就听出林木间仍伏得有人。冷笑一声,道:“今年秋天来得早,还有些命大的小虫不知死活,以为漏过了第一网,我就不会知道么?”招呼身边下属,道:“你们几个,给我在这一带好好搜,找到那只不知好歹的小虫,就让它去步落叶的后尘,杀了。”众下属领命而散。
程嘉璇弄出响动后立即捂住嘴巴,祈祷此间风声大作,或能盖过自己声音。又盼五毒教大挫正派锐气,一逞威风之际,得意忘形,连反应也变得迟钝。随后听纪浅念忽然说了些毫没关联的话,忍不住暗暗发笑:“哪有这样的人,还要列队寻找什么甲虫,定要弄死它。”继而就察觉有异:“纪教主行事虽出人意料,可也不会在下属面前弄这些小毛头的玩意,于她立威全无助益。此言必有深意。难道……难道落叶是指正派中人,那小虫竟是指我?”心里添了恐惧,意识是清醒不少,但两旁太阳穴的疼痛仍是有增无减。
江冽尘心道:“很好,当年的小丫头谨慎多了。说起来她对我还真是不错,看来索要断情殇一事,也不过是几句话的问题。”见那群人搜查过来,不愿自己与外人以这种姿势给她看到,断然起身,从树后转出,淡淡的道:“纪浅念,是我。”
 
终于看完了,,,不过有生之年能看到完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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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14:16:07  更:2021-09-04 00:3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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