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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回乡扫墓,却不慎掉进山洞。。。[第9页] |
作者:居唯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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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1497 2021-03-29 23:51:50 场景写的真好,身临其境,汤圆里的引子馅是什么东西啊? ----------------------------- 类似于芝麻,其实应该是叫苏麻。 |
@6w4saobk 2021-03-29 13:52:35 革老三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草鬼婆在背后搞得鬼? ----------------------------- 很快就揭晓啦 |
终于饭菜摆定,几个人坐下。阿龙阿三两个人也收拾食盒、托盘出去。临出门时,陈掌柜叫住他们俩。 “等一下子你们把客人请出去吧,跟其他伙计说一声,把铺子收了,把铺板关好。下午放半天假,你们都回家去看看,明日再来。” 两个伙计一愣,没想到还有这好事,笑着答应了。 陈掌柜嘱咐完,笑着站起来,亲自给大家斟酒。走到陈艳嫂身边时,她用手把杯子盖住说:“我就不喝了吧?” 一旁的草鬼婆也帮腔道:“她不好喝的。她脸上还有疤,酒是发物啊。” 陈掌柜笑着对草鬼婆说:“嬢嬢,没的关系的。今天是个好日子,高兴嘛,就一小小杯。” 他说着又转向陈艳嫂:“你说呢?” 覆在酒杯上的手慢慢挪开了。陈掌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嘴里说着戏词:“夫人辛苦了,水酒一杯不成敬意。”他弯腰郑重其事地给陈艳嫂斟了一杯。那红色的液体在酒杯里轻轻荡漾着,像是一杯鲜血,映照着陈艳嫂的脸。 |
给知凡斟酒时,她也用手挡住了酒杯。 “我就不喝了吧?我不喜欢喝酒。” “这酒好喝的。”陈掌柜耐心地劝她,“你尝尝?” 旁边陈艳嫂也笑着帮丈夫说话:“真的好喝。这董公曲是我们这里的名酒,既用大曲酿的,又加小曲蒸出来的,又醇香又柔和,别的地方没有这种酒。” 知凡还是摇头。 草鬼婆笑着劝道:“算了,她年轻娃娃不喝就不喝吧。以后就晓得后悔了,这是没口福啊。” 然而陈掌柜却仍然坚持:“喝一点,喝一点。你要是觉得不好喝,吐了都行,我保证你会喜欢。” 看着满桌人都盯着自己盖着酒杯的手,知凡似乎有点不忍心破坏今天欢乐融洽的气氛,可是她真的不喜欢。 |
“我要喝。”旁边坐着的女娃娃清脆地说着,同时把自己面前的杯子举起来送到陈掌柜面前。 满桌子的人都笑了。 陈掌柜笑骂道:“你个娃娃喝啥子酒哟?” “嗯,我能行。”招娣撒着娇,仍然举着杯子。 “好吧,好吧。”陈掌柜给她倒了浅浅的一点。刚倒完,招娣就扬脖喝了。 “哎,你这娃娃……”陈掌柜惊叫了一声,却看见招娣吐着舌头像小狗一样哈嗤哈哧地喘,粉白的小脸蛋变得通红。 大家又笑了,招娣却把杯子一伸。 “啥子意思哦?你还要?”陈掌柜问。 “嗯。”招娣用力地点头,耳边的银坠子跟着起落。 “这个娃娃,小小年纪,莫不是酒鬼哦?”陈掌柜终于不再笑了,把砂瓦壶拿开。 陈艳嫂慌忙把女儿搂进怀里,轻轻拨开她额头的头发,柔声说:“你还小,不能喝那么多。”招娣却把住妈妈手腕上的镯子:“真好看,我要这个。” “好好好,等你长大了,娘的啥子东西都是你的。” |
由于招娣的打岔,知凡终于混过去了。她实在不喜欢喝酒后那种头晕的感觉。 满桌子的菜,热气蒸腾的羊肉锅,鲜红的酒,笑语盈盈的人们,知凡坐在这木楼上有些恍惚。 门外的木楼梯很旧,有人上下楼便“咯吱”响个不停,到处斑斑驳驳的,扶手上的划痕,门上褪色的对联,廊下红得发黯的灯笼在风中打着秋千。 今天这间屋子的木窗户全部推开了,阳光齐刷刷地铺进来,微风进来吹得人心头敞亮。而知凡身背后的里间就暗多了,黑洞洞的像个巨兽张大了嘴。 以前陈艳嫂躺在床上抹眼泪时,知凡去里间看过她,知道那卧室里面不过是一张架子床,白底印蓝花的纱布帐子、梳妆台、洗脸盆架和一个雕着“五福捧寿”大开门柜子而已。 可是此时看来,那黑幽幽的里间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入口。那么静谧,深不可测,与外间推杯换盏、划拳取乐的热闹截然不同。 |
一晃神的功夫,知凡碗里堆满了肉,都是别人往她碗里夹的。陈掌柜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边,侧着身和草鬼婆对着划拳。一股烟臭味从他身上弥漫过来,知凡忍不住别过了头。 陈掌柜划拳输了,拿起酒杯痛快地一仰脖,然后把酒杯顿在桌子上,侧头发现知凡吃得很少,便连连夹了几筷子的菜添在她的碗里。 “吃呀,怎的吃得这样少?” 草鬼婆已经喝得有点迷离了,微白的头颅轻轻摇晃着,突然打了个酒嗝,自己先托着头嘿嘿笑起来。 陈艳嫂笑抿着嘴给招娣夹了两筷子菜也来劝知凡。 “你看你,一点酒都不喝。这酒好喝的,连我都能喝两口。”她说着,就像做示范似的,端起酒杯来喝了两口。 “甜丝丝的,酒味又不浓,你尝尝?” 她说着起身就要给知凡斟一点。知凡拗不过她,任由她斟了一些,自己端起来抿了抿。 酒味醇厚,还有一股杨梅味,酸酸甜甜的果然好喝。知凡喝了一口,忍不住把剩下的都喝了。 看见知凡一口喝干,陈艳嫂笑了,耳边的珍珠坠子轻轻颤动。 “好喝吧?我不骗你的。” |
然而砂瓦壶里的酒已经没有了,她走到柜子边,抱起酒坛重新倒了一壶,然后过来再次给知凡斟满。 “那天我们招娣她爹说在杂货市看见你了,说你在买鞋。” “哦,是吗?”知凡回应着,心里想想,那天好像没有看见陈掌柜。 陈艳嫂说着低头看看知凡脚上的鞋。“啧啧,女孩子家穿男人的鞋到底是不好。等我闲出功夫来,我给你做一双绣鞋。” 知凡笑着摇头:“算了吧,我们干粗活的人,那绣鞋磋磨几下就烂了。” 陈艳嫂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日跟你在杂货市一起走的,可是木满寨安家的小伙子?” 知凡点点头。 “你们可是谈婚论嫁了?”陈艳嫂直接问了出来。 知凡先是一怔,下意识地摇头,过后却又点头。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太糊涂,可是她非常害怕别人问。 陈艳嫂却像是明白了似地,根本没问,只是又给她倒了一杯酒,说:“若是谈婚论嫁了还好,若不是你可要小心了。没成亲就跟一个男人出来进去的,名声坏了,以后哪个敢娶你。况且脚大的姑娘本来就不好嫁……” |
陈艳嫂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知凡的脸色,一般寨子里的姑娘听见人当面这么说,脸上早就挂不住了,要么就是脸通红,要么就是脸煞白。 而知凡却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吃菜。 旁边的草鬼婆却听见了,看见知凡面无表情地吃菜,她却嘎嘎笑起来:“小环,难为你操心。”陈艳嫂脸上也讪讪的,说:“我是拿小繁当亲妹子才这么说的。” 草鬼婆大大咧咧地摆手:“还真是谢谢你了。唉,我们是山里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大脚好,能干活,走长路也不累。做啥子绣鞋哦,做个香包带到起倒是真的。小繁,我以前给你的那个防虫子的香包带着呢吗?拿给我看看” 知凡心里觉得有点异样,好好地吃着饭,说香包干什么。但是她还是把身上的香包拽出来给她们看。 陈艳嫂捧着仔细看。说是香包,其实不过是从一个破米口袋的边角剪出来的小袋子,米黄色的土布上面有好些线头的黑点。 陈艳嫂动手就想解下来,嘴里说着:“这个不好。我正好有现成绣袋给你换上。” |
草鬼婆一看就急了,急忙按住陈艳嫂:“这可使不得。这香包一时一刻都不能离身的。” 陈艳嫂只得放开,笑着说:“好,我得空做一个好的给你,你拿回去自家换。” 她恋恋不舍地放下香包,问知凡:“妹子,你今年多大?” “十八。”知凡回答,心里有点不自在。她不想撒谎,可是又不能不撒谎。 陈艳嫂听后不语,却又低头看了一眼知凡的鞋,嘴里轻轻嘟囔着:“脚这么大确实不好办。可也没听说女孩儿家到十八岁还缠脚的,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知凡觉得有点烦,这个陈艳嫂怎么老是盯着她的脚不放?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我吃饱了,我带招娣出去玩玩。” 陈艳嫂慌忙拉住她,手腕上的翠玉镯子冰凉地贴住她:“你生气了吧?是姐姐不对,姐姐给你赔罪。”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惶恐和胆战心惊,知凡虽然鄙薄,却也觉得可怜,不忍这样抬腿就走了,只好重新坐下来。 |
陈艳嫂环佩叮当地又给她斟了一杯酒,夹了几筷子菜,又赔笑道:“你这身衣服是嬢嬢年轻时的衣服吧?这绣片现在都不时兴了。过两天,我给你做一套衣服,再秀两朵杜鹃花正好衬得妹妹的年轻貌美。” 知凡心里暗笑,年轻貌美?她已经二十六了,也许陈艳嫂还没她年纪大呢。 草鬼婆在旁边笑开了:“那可是好。小环的手艺寨子里没人能比,她绣的花就像活的一样。” 知凡笑笑:“那可真是厉害。我可不会绣花,活的死的都不会绣。” 陈艳嫂听了脸色一僵,继而偷眼看丈夫,看陈掌柜恍若未闻地吃着菜,她似乎放下心来。她有点尴尬地笑着:“女孩儿家还是应该学学。没关系,以后我教你,你这么聪明一定学得好的。” 知凡笑笑,并不答言。 陈掌柜喝点有点醉了,草鬼婆哈哈笑的声音也逐渐低沉,苍白的头颅东倒西歪的,仿佛支撑不住。 招娣早就吃饱了,坐着十分不耐烦,屁股在凳子上磨来磨去的。陈艳嫂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吃饱了就到院坝里去玩吧。” “娘,我想到街上去玩,我刚才看见付瘸子把糖人摊子摆出来了。给我钱,我要去转糖人。”招娣伸手向母亲,毛茸茸的大眼睛转着希翼的光。 陈艳嫂叹口气正要伸手从怀里摸钱,陈掌柜却喝了一声:“转啥子糖人哦?铺子的门都关了,你出不去的。就在院坝里头玩吧。” 招娣扑进她爹的怀里,拧来拧去的,“我要去嘛,我要去嘛。上次赶场我就没转成。你答应了这次让我转糖人的……” 她话音还没落,却听见“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她头上。 |
《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2章第62节 打她的是陈掌柜。这一巴掌把两人都打傻了,陈掌柜的手停在空中。招娣不相信地看着她爹,连哭闹都来不及。 最先醒过来的人是陈掌柜。他一把抱住了招娣,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小脸:“都是爹爹不好。我看看,打坏了没有?” 他的爱怜一下子提醒了招娣,招娣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尖锐,一双小手在她爹脸上乱拍。 陈掌柜忙拿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拍。 “打爹爹,打爹爹,都是爹爹不好。”他哄着孩子,把招娣紧紧抱住,让她的小脸贴着自己的脸。 旁边陈艳嫂站起来也帮着哄招娣,等她的哭声止住了,她叹口气说:“算了,我带她下去玩吧。”她说着就迟缓地起身,身上的九摆裙幅划过木桌木椅,发出沙沙的声音。 旁边的草鬼婆已经一只胳膊伸开垫在桌子上,苍白的头颅沉沉地压在上面。她睡着了,嘴巴张开,嘴边的皱纹印在唇边,皮肤皱缩着。 陈掌柜俯身看看,说:“嬢嬢醉得睡着了,咱们把她扶到阁楼上去睡吧。” 陈艳嫂点点头,转头对知凡说:“我们扶嬢嬢上去,麻烦你照看一下招娣。” 知凡点点头,回头看看,招娣脸上还挂着泪珠呢。那水蜜桃似的脸蛋上覆着一层绒毛,珍珠一样的晶莹泪珠顺着脸蛋滑落下来,晶莹含泪的大眼睛让人望之生怜。知凡不知怎的想起了小美人鱼。 |
知凡伸手轻轻抹去那些泪珠,招娣一把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前,那毛茸茸的后脑勺上尽是惹人怜爱的碎发。 外面街市上遥遥地传来“叮叮当”的声音,原来这时候也有卖丁丁糖的小贩。他不用吆喝,只消拿手里两块生铁这么“叮叮当”地敲就足以吸引小孩来买。 招娣也听见了,她扎着小辫的脑袋猛地从知凡怀里立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外看去,然后乞求地看着知凡。 看她机灵可爱的样子,知凡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小脸:“想吃丁丁糖?” 招娣点头。知凡摸摸怀里有两个铜钱,于是说:“来,我带你上街买去。” 她说着就站起来,牵起孩子的手往外走,刚迈出门就听见楼梯响,阁楼上的两个人正走下来,知凡看见了那一双淡绿色绣有春日白玉兰的绣鞋正慢慢走下来。 |
看见知凡牵着招娣的手站在楼梯口,陈艳嫂的脸色变了一变。她看了一眼丈夫,然后赶紧过来从知凡手里接过招娣的手。 招娣不干了,嘟着嘴说:“我要吃丁丁糖,我要吃丁丁糖嘛。” “好好,娘带你去买。” 知凡笑笑:“不用了,我带她买去吧。反正我也吃完了。” 旁边响起陈掌柜的声音:“哎呀,莫要争了。我带招娣去吧。你再陪小繁喝两盅。今天菜不太好吧?我看你们都没多吃两口。” 知凡笑道:“哪里。菜太丰富了,都吃不了。” 陈掌柜牵过了招娣,领着她下楼去了。招娣兴高采烈地蹦跳着下去,踩得这古老的楼梯咯噔咯噔响。 看着他们父女俩走下楼去,陈艳嫂似乎松了一口气,一伸手冲知凡做了个请的姿势,重新带她进了屋子在桌边坐下。 桌上的菜已经吃得半半拉拉的,羊肉锅也冷掉了,结了一层白色的羊油漂在上面。 陈艳嫂一看,不由地“啊呀”一声,歉然地说:“菜都吃没喽,干脆我下楼去给你炒一盘鸡蛋来。” 知凡忙拦住她:“已经吃饱了,不要麻烦。” 陈艳嫂只好坐下来,说:“好嘛,我们两个就喝点酒摆下龙门阵好了。” 知凡觉得她有话要讲,只好陪她坐下来,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然而酒杯斟满,两人却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屋子里静极了。 |
陈艳嫂沉默半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嘴唇张了张却仍然没发出声音来。 风吹过廊下,廊前的红灯笼又打起秋千来。她不说话,知凡也不说话。她在等,看到底是什么话让她还需要以酒盖脸来说呢? 陈艳嫂自斟自饮,默默地喝了两杯,再要倒第三杯时,砂瓦壶却倒不出酒来。她拿着砂瓦壶站起来要去装酒,却一个踉跄跌坐回椅子上。 知凡忙去扶她,她一把抓住知凡的袖子抬起脸来,眼泪在她脸上纵横地爬。 “妹妹,我好苦啊!” 她呜咽着把砂瓦壶顿在桌上。 知凡忙安抚她,一手按在她的肩上,缎子的滑腻直腻到她的心里去。陈艳嫂一把按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脸贴上去,知凡的手背上全是她的泪水,压抑的呜咽声幽幽不绝。 良久,陈艳嫂抬起脸,她脸上的脂粉已经被泪水冲掉了许多,露出了底下那点点红疤,看起来分外可怖却又可怜。 知凡心里一跳,兴发顺这地方以后尽量少来吧。陈艳嫂凄凄哀哀,可她既看不下去又无法帮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得远一点。 世间多苦难,她又能怎么办呢? |
她低声地哀求着:“你再帮我倒点酒来,好吗?” 知凡劝她:“少喝点吧,你今天喝了不少了。” 陈艳嫂无力地摇头:“你就让我喝吧。我喝醉了才能睡得着啊。” 知凡无言地看着她,拿起了桌上的砂瓦壶去柜边装酒。那一小坛子酒已经没剩多少了,她把坛子整个翻过来倒干了里面最后一滴酒。 拿起装满的砂瓦壶转过身来,知凡桌边却已经没人了。 她一惊,眼睛四处看,却听见“哐当”一声,是落锁的声音。知凡扑到门边,使劲摇晃着那木门。木门拉不开,却只听见门上的锁链被摇得哐啷哐啷的。 她奔到窗边,木楞格子外有一个青色的身影静静站立着,透过花窗的格子能看见木楼板上一双淡绿色绣有白玉兰的鞋子静静站立。 一种巨大的恐慌从心里蔓延出来,知凡把手伸出去,慌乱地大喊:“陈艳嫂,你这是干什么?为啥子要把我锁起来?” 窗外的陈艳嫂声音仍然带着悲腔。 “妹妹,我也这是为了你好。” “什么?”知凡的头昏了,她完全听不懂陈艳嫂在说什么。 陈艳嫂低低地说:“我们掌柜的看上你了。你放心,你一进门就做大,我绝不跟你为难。而且我这个身体病病歪歪的,啥子事也管不了,你进门就是当家大娘子。” |
知凡如同野兽一样想要撞破那木格子,然而任凭她怎么把身上撞得生疼,那木窗格子纹丝不动。她又疯了似地去撞那门,锁链哗啦哗啦地直响,却无法打开。 知凡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无法撼动那门。她一蹲身坐在窗边喘气,窗外那个青色的身影也放低了身体,隔着窗户细细地劝她。 “我晓得你和木满寨安家的那个小伙子有情。可是情当不了饭吃啊。你在山里还没受够罪吗?你要是嫁到木满寨去就要永远过那种日子。你受得了顶着晒的人发昏的太阳下地干活吗?你受得了每天早起喂猪喂鸡做饭下地奶孩子洗衣服一直干到晚上还要挑一夜的豆子?你受得了夏天太阳把人晒得焦黄,冬天把人冻得手脚长冻疮?” 听见屋里的知凡默不作声,陈艳嫂以为自己说的话击中了要害,她不由地加大了音量继续说下去:“当掌柜娘就不一样了,掌柜娘吃香的喝辣的,粗活累活都由伙计们去干。而且兴发顺背靠曹家,是这镇上最大的铺子。当了这掌柜娘不知道几多风光、几多舒服。你又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这罗汉镇找不出比你更适合当掌柜娘的人来了?” 知凡内心盘算着主意,嘴上却不由自主地反驳道:“你倒是个掌柜娘。你这个掌柜娘当得如何?可有一天过得快活?” 听见知凡接话,陈艳嫂本能地兴奋,听见她的问题,她却又沉默。 |
陈艳嫂幽幽地叹气:“我跟你啷个能比?我身子不好,生不出儿子。我又不识字,生意上帮不了他。你年轻,肯定能生儿子……” “生男生女不是由女人决定的。”这话一出口,窗子内外的人同时住了口。 陈艳嫂觉得知凡疯了,说的尽是疯话;知凡也觉得自己疯了,此时说这些干什么。 窗子两边的人都沉默了。 “咯吱咯吱”,一阵楼梯响,有人走上楼来。 “咋个样?你把她劝得咋个样?”这是陈掌柜的声音。 窗外那个青色的影子站起来,惶恐地说:“还没好呢。” “没用的东西,还不滚下去看着招娣,让她别上来捣乱。” “别走,别走。”知凡全身都是冷汗,手伸出去在空中无望地乱抓,木窗格子勒紧了她的皮肉,但她丝毫不觉得疼。 愤怒如同烈火烧得她发晕。她知道此刻的争辩完全无用,但是不说出来,心里憋闷得要发疯。 “陈艳嫂,我对你不薄啊!”知凡大吼着,“我曾经救了招娣,我还教她识字,你为啥子要这样对我呀?” 她嗓音嘶哑,几近疯狂。 那青色的影子握住了她的手,女人的手指细腻冰凉。 “小繁妹妹,我也求求你了。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我宁可你来当招娣的后妈也不要别人啊。我晓得你心善,你一定会待她好的。我求求你了呀……” 犹如巨雷在知凡耳边炸开,一连串闪电在她脑中噼里啪啦地打响。前后的事情连起来,一切都渐渐清晰。原来她当日之善竟招来今日之祸。细思之下,可悲可怖。 |
她恨到极处,说不出话来,像个疯子一样“啊啊啊”地叫着,伸手死死抓住陈艳嫂的手,指甲狠狠地在她手上掐出血来。 男人粗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们的手,用力把那手指掰开。 “走!快走!莫要啰嗦!”男人粗狠的声音响起。 青色的影子飘开了。 “你……对她好一点。”这低低的声音是陈艳嫂最后的嘱咐。 她下楼了,楼梯轻微地咯吱响了几下。 知凡的心脏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她喘着粗气死死顶住门板。 恐慌之中,头脑却飞速地运转起来。 难怪今天草鬼婆不让她带刀。原来,他们都是一伙儿的。知凡深深抱紧自己的臂膀。极度恐慌和紧张中,她还感觉到了隐隐的悲凉。 她没有傻到拿草鬼婆当自己亲人,但是多少也付出了那么点儿真心。可是终究还是被人孤立,被人利用。 也是,陈艳嫂也许是草鬼婆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又算什么呢? 来不及赶上,知凡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能搬得动的家具都堆到了门口。红木圈椅、八仙桌全都拖过来顶住,桌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吓得向窗外看看,结果什么人也没有。 一切都布置好了,知凡瘫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心里稍微踏实一点,外面就是三四个壮汉也闯不进来。然而当她抬起头时,一下子愣住了,全身的汗又落下来了。 在透过窗棱格子射进来的光柱中,一个男人正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
《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2章第63节 “小繁妹子,你莫怕。”男人咧开嘴一笑,嘴里的牙白森森的,看得知凡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多年前,她曾经看过那部电影《闪灵》。杰克咆哮着用斧头劈开门时,看着自己瑟缩的妻儿狰狞地笑了。 那笑容曾经让知凡几天几夜都没睡好。此时的笑与那笑容竟一模一样。 男人一步步逼近过来,知凡觉得自己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她的呼吸急促而凌乱,她浑身颤抖着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无限下落。 男人往前一扑就扑到了知凡的身上,带着股烟臭味的嘴在她的脸颊、脖子上乱拱,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抓。 知凡急了,铆足全力要把他推开。谁知陈兴发虽然干瘦,但手上孔武有力。见她反抗得狠了,他一把抓住她的两手,反剪到身后,用一只手扣住,空出另一只手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 |
感谢老天爷,这是冬天。知凡身上的棉袄絮了充足的棉花,轻易撕扯不动。陈兴发眼睛红了,突然猛喊一声,一把拽掉了她胸前的盘扣。知凡只觉得一凉,她胸前的肌肤露了出来。 陈掌柜像是一头在腐尸间觅食的鬣狗,把头低下去在她胸前拱着,同时他的手一扒拉,衣服从知凡肩头滑落。 知凡已经疯了,两手乱抓乱打却毫无章法。拳头捶在陈兴发的后背上,他像是毫无感觉似的,发出乌鲁乌鲁的声音,脑袋顺着她的胸膛一路往下。她看准时机,猛地一抬脚正好踢在陈掌柜两腿之间的裆上,他顿时疼得蜷在地上起不来。 知凡喘着粗气,慌忙掩住胸前散乱的地方,可是盘扣已经扯坏了,只有几丝线连着,根本扣不上。 正在这时,缓过劲儿来的陈掌柜突然猛地又扑了上来,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重重地打在知凡的脸上。知凡只觉得头被猛地打向一边,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登时肿痛起来,嘴里一股腥气泛上来。 “臭婊子,给你脸你不要,非得我来狠的你才服。” 陈兴发趁她昏沉之际把她架起来就拖着往里屋去。知凡的手指死死扒着桌角不肯撒手。陈兴发拿起筷子的尖头向她手上乱戳。 知凡忍痛不撒手,抄起桌上一个薄胎小瓷碗“哐当”一声就扔在地上,然后猛地蹲身下去。陈兴发见状,朝着地上那缩成一团的身子就是一阵乱踢,边踢边骂:“好好的碗都打碎了,你个败家的婆娘。” |
知凡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手里多了一块瓷片,锐角抵在自己的喉管处。 面对知凡一脸的紧张恐慌,陈掌柜反倒放松下来。 “你想当贞洁烈女啊?”他调笑说,“好啊,你当啊。我们罗汉镇已经有了一座节坊,你还想再立一座啊?不过,你最好扎深一点,死透一点。你要是扎晕了,我更喜欢玩。” 他嘻嘻笑着,甚至掸了掸袖子大喇喇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翘着腿看着她。 知凡握着瓷片的手簌簌发抖,几率鲜血顺着指缝间流了下来,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定主意。 男人的眼睛紧盯着那细瘦的手腕,心里开始计划。只要一把抓过来,紧紧握住那手腕,稍一用力,那手指就会吃不住力松开,瓷片当啷掉地,然后她身上就再无可防备之处。他就可以把她全身扒个干净,抱到里间的大床上去…… 可是看她现在激动的样子,他也怕她真的一脖子把自己扎死,所以他忍耐住下身的燥热,坐在椅子上翘腿晃动,装出一副耐心等候的样子。 咯咯打击的牙齿慢慢停了下来。知凡绷紧的全身也慢慢放松下来,气氛暂时缓和了。窗外传来风声,叫卖丁丁糖的叮当声又响了起来。 知凡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今日之事,草鬼婆、陈艳嫂都是他的同谋。唯一通向外面的铺子大门已经锁了,伙计们也都放假回家了。就算伙计们都在这儿,也没有人会救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她今天要从这里全身而退,除了陈掌柜自愿放了她再没有第二条路。 |
陈掌柜怎么可能愿意放过她呢?那这一切有没有第二种可能呢? 知凡思索着,神情恍惚,瓷片也从脖子边慢慢离开了。 见她神情有所松动,陈掌柜也慢慢靠近她。 那股烟臭味再次包抄了过来,知凡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激得她嘴边漾起一朵甜腻腻的笑花。 “我晓得了,今日除非我从了你,否则断无可能从这里出去。” 她媚媚地看着他说。 陈掌柜略一怔,满身绷紧的肌肉想放松却又不敢,毕竟那块瓷片还在她的手里。 “你晓得就好。”他哼了一声。 知凡仍旧紧紧地把瓷片捏在手里,藏在背后,脸上的笑意却更加妩媚起来,她开始认真地和陈掌柜讨价还价。 “刚才陈艳嫂临走前说,我进门就当家,我做大,她做小。这话可是真的?” 陈掌柜眼睛抬了起来,带着惊讶:“当然是真的。”他释然地笑笑:“你这就对了嘛。这罗汉镇,我兴发顺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掌柜娘的位置多少女人都想要。我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气哟。” 知凡一噘嘴:“切!你们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我听说陈艳嫂以前也是美人一个,如今也被你打得像个烂葫芦似的。鬼晓得我将来会怎样?” 她说话之间,身上的幽香传过来,激得陈掌柜心神一阵阵激荡,没有心思跟她讲这些废话。可是两厢情愿的意趣终究比用强的好,他不得不陪着耐心跟她说话。 |
知凡开始坐下来,认真地谋划:“能当兴发顺的掌柜娘自然是好。可哪个晓得你是不是个讲话算话的人,你可别提起裤子不认账啊。” 这一句“提起裤子”唤起陈掌柜无限联想,他忙说:“你放心,答应了的话我肯定能做到。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立个字据。” 他说着站起来,心想要是能堵住这个婆娘的嘴,他什么都肯写。 哪知,知凡却一把拉住他,不让他走。他笑嘻嘻地刚要坐下,却见她突然拿瓷片在他的手腕上狠狠一划,瓷片插进肉里就像铁犁插进土里,轻轻一划,皮肉就向两侧翻开来,一股钻心的疼痛顿时袭来,陈兴发疼得咧开了嘴。 他火从中来,抬手就要打。但是眼前的那张脸却立刻俯下去,一口含在他的伤口上。那张嘴撮得他伤口生疼,细细的牙齿似乎还磕了磕伤口边的皮肉。 他急忙把那个头颅推开,举起手腕来看,手腕被划得很深,皮肉向两边翻开,如同小孩的嘴唇似的。伤口边还留了些红色的牙印,旧的血液已经吸干了,新的血液还在冒出来。 “你……疯了嗦?”陈掌柜怒吼道,却见对面的女人抬起头来咧着嘴对他笑,牙齿间还有些红色流下来。 |
陈掌柜浑身一阵冷颤,热情突然冷却,神志又回到了他身上。以后要是跟这么个女人在一起过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看他呆呆的样子,知凡轻轻一笑,俏皮地说:“你以为我不晓得?曹家是你们兴发顺背后的大树。你们一手遮天,为所欲为。立字据有啥子用?这字据你想认便认,你要撇脱得干净我拿你也没办法,还是这情蛊靠得住些。” “情蛊?”陈兴发脑子里亮了一盏红灯。他听说有些苗女喜欢给情郎下情蛊。若彼此两情相悦则平安无事,若男人有了二心,则情蛊发作让男人浑身流脓流水、痛不欲生 知凡轻轻说:“是啊,情蛊。婆婆教我的,非得拿你的血入蛊才行。好了,我既吸了你的血,你便跑不了了。将来你想不认账,有你的好受。来吧,抱我到里间去。”她“哐当”一声把手里的瓷片扔了,大方地冲他伸开手,仿佛真要他抱似的。 陈掌柜有点厌倦了似地说:“手都被你割成这个样子,咋个抱嘛?” 平日里玩玩女人还行,若是被这姑娘用什么情蛊把两人绑在一起,他有点不自在。况且,这情蛊是真的还是假的?艳小环跟草鬼婆那么要好,也没听说她会什么情蛊。 见女孩拉他要到里屋去,他冷却了的热情稍稍复燃了一些,按住纷乱的思绪,半信半疑地跟着知凡走到里屋去。 一进里间,知凡便明白了,这场强奸果真是预谋已久了。里面的装饰焕然一新,弄得像新房一样。 |
《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2章第64节 一进门,迎面便是红木雕花的梳妆台,锃亮的椭圆形大镜子上面雕了两只张开翅膀的蝙蝠,象征着有福气。 屋子中央的方桌上摆着各色东西:桌上有五瓣蓝花磁茶食大盘,里面分别放着糖莲子、桂圆干、炒花生、干红枣和芙蓉糕。知凡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居然还搞“早生贵子”这一套。 盘子旁边有把青花大壶配四个茶碗。另外还有白铜的漱口痰盂、鱼骨嘴的烟杆。桌角还摆着一个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再看旁边靠墙的木架子床也已经焕然一新。外面一直罩着的白底蓝花的麻布帐子换成了四季见喜的粉红帐子,牛角帐钩把帐子勾起,露出了里面翻着的大红绸被面。就连床两头挂的围帘也换成了两幅崭新的,是喜鹊登枝的图样。 她不知道陈艳嫂在收拾布置这间屋子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心里不由地涌起一股可笑可悲可叹可愤的感慨。 知凡直接走到放铜盆的木架子旁边,铜盆、清水都已经准备好了,一条新葛巾整整齐齐地搭在架子上。 这个陈艳嫂,准备得倒真是齐全。 |
知凡拿下葛巾在盆里轻轻沾湿,娇嗔地对陈掌柜说:“来,过来,我给你擦擦,把那污血擦掉。” 她的柔媚让陈掌柜的热情又高涨了一点。 他喜不自胜地走过来,挽起袖子,伸出手腕,知凡拿起葛巾的一角,一点点轻柔地给他擦去血迹。 她专注的脸就在他眼前,陈掌柜感觉体内的燥热又抬头了。 他就势一把搂住她,把她往大床那边推。这次,她没有激烈反抗,稍稍挣扎两下就随着他一起倒在了红绸被面上。 陈兴发急切起来,要去撕扯她的扣子。知凡打了一下他的手,嗔怪道:“你慢点儿,我就这一件好衣服。” 陈兴发不耐烦地答道:“哎呀,怕哪样嘛?让我老婆再给你做两件不就得了?” 他这么一说,知凡生气了,把他推向一边,自己坐了起来。 “你咋个了?”陈掌柜有点莫名其妙。 知凡理了理头发,把那个赤金簪子插插好,说:“哪个是你老婆啊?你倒是给我讲清楚哦。是她还是我呀?” 陈兴发愣了一下,继而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充满了鄙薄。刚才这女人还拼死拼活的,抵死不从,这一哈儿又争风吃醋起来,女人真真是可笑,蠢得要命。 他伸手来搂知凡,嘴又凑上来:“好好好,你是我老婆。她算个啥子东西哟?让她给你当个小丫头,洗衣做饭那些粗活就让她去做……” |
他正说着,突然觉得手腕上的伤口一阵刺痒,手腕僵硬得搂不上那截细嫩的脖子。他急忙翻起袖子看,却惊见自己的手腕被割开的地方高高拱起肿起了一大片,皮肤撑得几乎有点透明了。被那肿块顶着,难怪手腕弯不过来。再看那伤口,两片割开的肉已经肿得连成了一片,挤得伤口都看不见了。 好好的手腕上像是长了一个大肉瘤,又像是挂着一个透明的大桃子。 陈掌柜脑袋“嗡”的一声,把眼前的女人推开,举起手腕凄厉地高喊:“这是咋个回事?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知凡却嘻嘻笑着,站起来理理衣服,一屁股坐在桌边的太师椅上。 “你不会傻到真的以为我给你下的是什么情蛊吧?”她说。 陈掌柜的脸发白了,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扶住了架子床的栏杆。 知凡从桌上一个黑漆描红的果盘里里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你惹谁不好,惹到草鬼婆的徒弟。你莫非还真的想跟我成亲?哈哈哈,你要不怕死得太惨就放马过来试试啊。” 她一甩头,把瓜子壳吐到了地上。 |
陈掌柜突然暴起,高喊着“就算我要死,也得拉你个陪葬的”身子直直地扑过来。知凡一闪身躲开,手里的香包一撒,一股辛辣的烟雾散开来,把陈掌柜逼得后退几步。 “你刚才到底喝了多少酒啊?”知凡突然天真发问。 陈掌柜一惊,突然想起了什么。 知凡咯咯笑起来:“你不晓得这些毒药都是见酒发作的么?” 陈兴发慌忙抬起手来看,那透明的肿正在蔓延,已经到了肘部,割开的伤口似乎也受不住这异军突起的肿胀,正在微微地撕裂开,就像是一匹绢布被剪了个口子就会撕裂到底一样。 此时,他已经不再想什么女儿温柔乡了,熊熊怒火烧得他头昏脑涨,恨不得拿刀千刀万剐了这个女人。 他满屋子找刀,先把人剁碎了再说。 但是屋子里并没有刀。知凡早已四处观察过了。如果有刀,她早就拿在手里砍死这个姓陈的。 然而,陈掌柜在他老婆做针线活的小笸箩找到了一把小剪刀。他举起剪刀就冲了上来,知凡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手腕骨上。多年练跆拳道脚踢手靶的记忆已经深深刻在骨髓里。她这一脚踢得稳、准、狠。 “当啷”一声,小剪刀落地。陈掌柜急忙去捡,知凡又是一脚,把那剪刀踢到床下去了。 两人站着,怒目相对,气喘不停。知凡突然咯咯一笑,从头上拔下了那枚陈艳嫂刚刚送给她的赤金簪子。现在,这是唯一的武器。 |
陈掌柜扶着腰,喘着气,手腕的肿胀似乎又往上蔓延了,他感到大臂的皮肤在微微发紧变痒,肿胀顶起皮肤就如同春天的小苗拱破了土地。 知凡晃了晃手里的簪子:“还不求我给你解药么?”她转头看看外面的日影,“时辰可不早了哦。再拖下去,毒发全身,便是草鬼婆也救不了你哦。” 如果目光能当刀使,知凡全身早就被陈兴发戳满了血窟窿。可是,她不在乎对方要杀人似的眼神,她慢慢地坐下来,手里仍然攥着那枚簪子。 “啧啧啧,真可惜,兴发顺这么大个铺子,也不晓得你费了多大力气才开起来,却为了个女人而葬送了。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们一定给你老婆再找个好主,让他连铺子带女人一起接过去。只是招娣怕是要改姓了哦……” 她话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男人跪在她面前。“求求你,赶紧给我解药吧。” |
买完了丁丁糖,牵着招娣的手从街上回到铺子里,陈艳嫂仔细地从里面把铺子侧面的小门锁好,然后拉着女儿穿过空无一人的店堂回到后院。 灶房旁边的小屋里,笔墨纸砚还摊在那里。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了。招娣嚷嚷着要画画,陈艳嫂只好给她再兑点水,招娣学着知凡的样子认真地磨起墨来。 陈艳嫂坐在灶间里的长条凳上,托着腮呆呆地看着女儿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在纸上画画。 楼上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肚子里像有一只大鸟在呼扇着翅膀,让她不得安宁。 想要死的念头是早就有了的。这个念头一开始带着巨大的罪恶感而来,把她吓傻了。可她慢慢地发现,这个念头带有一丝丝那种甜蜜,就像跟情人幽会似的。 每当夜里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每当看到清水倒影里自己坑坑疤疤的脸时,她都会小心地把这个念头翻出来,慢慢地在心里品味,仿佛抽离出另一个自己,拍着肩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有一个去处可以去。 可是,她不能死。她晓得,以陈兴发的性子,连半个月的寂寞都耐不了。罗汉镇上等着把闺女嫁到兴发顺的爹娘不知道有多少。后娘能善待招娣?想都不要想。后娘恨不得折磨死前任的孩子,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这偌大的家业。 这样的故事,她从小不知听了多少。夏夜里,场坝边,高三嬢总是摇着蒲扇对她说:“可别让你爹给你娶个后娘啊,后娘带的娃娃苦啊!” 再苦她也得死撑着,为了招招。 当男人对她说,想把小繁搞到手时,她的心突然被希望的光点亮了。 |
@儇钠攸俣 2021-04-03 10:06:18 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亏得我之前还心疼陈艳嫂 ----------------------------- 生活里这种人也常见啊。 |
《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2章第65节 买完了丁丁糖,牵着招娣的手从街上回到铺子里,陈艳嫂仔细地从里面把铺子侧面的小门锁好,然后拉着女儿穿过空无一人的店堂回到后院。 灶房旁边的小屋里,笔墨纸砚还摊在那里。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了。招娣嚷嚷着要画画,陈艳嫂只好给她再兑点水,招娣学着知凡的样子认真地磨起墨来。 陈艳嫂坐在灶间里的长条凳上,托着腮呆呆地看着女儿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在纸上画画。 楼上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肚子里像有一只大鸟在呼扇着翅膀,让她不得安宁。 想要死的念头是早就有了的。这个念头一开始带着巨大的罪恶感而来,把她吓傻了。可她慢慢地发现,这个念头带有一丝丝那种甜蜜,就像跟情人幽会似的。 每当夜里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每当看到清水倒影里自己坑坑疤疤的脸时,她都会小心地把这个念头翻出来,慢慢地在心里品味,仿佛抽离出另一个自己,拍着肩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有一个去处可以去。 可是,她不能死。她晓得,以陈兴发的性子,连半个月的寂寞都耐不了。罗汉镇上等着把闺女嫁到兴发顺的爹娘不知道有多少。后娘能善待招娣?想都不要想。后娘恨不得折磨死前任的孩子,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这偌大的家业。 这样的故事,她从小不知听了多少。夏夜里,场坝边,高三嬢总是摇着蒲扇对她说:“可别让你爹给你娶个后娘啊,后娘带的娃娃苦啊!” 再苦她也得死撑着,为了招招。 |
当男人对她说,想把小繁搞到手时,她的心突然被希望的光点亮了。 那个女孩,从滚烫的茶水中把她的招招救下来,带着招招玩耍。能善待招招的,恐怕就只有她了。而且她识文断字、能说会道,她一定能拿得住陈兴发,在他身边长长久久地呆下来,招招在她手里一定能平安长大。 男人又那么喜欢她,时时念念不忘地想着她。 真好啊!!老天爷的安排咋就这么合适呢!! 陈艳嫂,艳小环,心里突然充满了希望。然而当草鬼婆不同意他们的计划时,她感到一片灰暗,心里忐忑起来。 后来,也不知陈兴发使了什么招数,让草鬼婆同意了。她高兴起来,人生又有了希望。她满怀激情地去打扫屋子、布置新房,她还剪了很多红囍字压在箱子里,就等着正式办事的时候再贴出来。她甚至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遍,仓房也整理了,只等着到时候好跟小繁交接。 她的积极赢得了丈夫的许多温情,夫妻俩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融洽,床上也待她温柔了许多,居然有了新婚的甜蜜。伙计们进进出出的,“掌柜娘”喊得山响,她重新站起来了,重新成为了全镇最大的铺子的掌柜娘。招招也十分乖巧听话,出来进去都小心地搀扶着娘。 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陈艳嫂的心被这温情脉脉、繁花似锦的一切涨满了。能在这最幸福的一刻死去也是好的。 |
她只是觉得对不起女儿,有时看着女儿鲜花似的脸蛋不知不觉眼里就盈满了泪水。自己就要扔下孩子走了,心里有点不忍心。可她已经给招招安排了最合适的后娘。“我这个当娘的也算尽了心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娘,娘。”一只胳膊在推她,把她从无限遐思中拉回来。 她回过神来,看到女儿举起一张纸伸到她面前。 “娘,你看,这是‘山’字,你认得吗?”招娣歪着脑袋问。陈艳嫂只觉得那字线条很简单,真的像座山似的。 她笑着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招招真乖,写得真好!” 说完,她又望着灶台边的那一扇小门发呆。 小门的锁已经被打开了,积满灰尘的门栓被拉开,上面有浅浅的指印。那是她男人的指印。从这里进去,是一段窄窄的楼梯,直通楼上西间卧房里床帐后面的小门。 她原本以为用不着这个,却没想到那姑娘这么有气性。幸亏床帐后面的小门是提前打开了锁头的。也不知道男人从灶间这边的小门走上楼去,能不能制服那女孩?他们若是能顺利成事,她便可以放心去死了。 陈艳嫂不由地双手合十,心中暗暗祝祷。 |
然而,墙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预示着情况不妙。突然,灶间内墙上那扇小门被人猛力推开。门框上许多灰尘震落下来,灰雾之中一个女人急奔出来。 陈艳嫂站起来,带着满脸的疑问看着知凡。她的眼睛迅速划过知凡的头发、脸、衣服甚至到脚下的鞋。 头发乱了,衣服撕破了一些,事情到底做没做成?陈艳嫂的一颗心像是激荡在热水里的冰球,不知是冷还是热,也不知是喜还是悲。 “小繁妹子。”她迎上来叫了一声,声音颤抖着。 知凡扫了一眼,迅速抓起灶台上一把刮鱼鳞的刀怼着陈艳嫂的胸口逼得她后退。陈艳嫂起了必死的决心,双手握住她持刀的手要往自己胸口扎下去,可知凡的手却死死不肯往前。 突然,那个孩子猛地冲过来,一头撞在知凡的肚子上。 “你放开我娘,你放开我娘。” 孩子叫骂着、厮打着,像一头发疯的小野兽。虽是幼崽,却也吓人。 知凡吓得后退几步,然后抽手便走。她急步走出灶间,穿过院坝。院坝里那几只鸡鸭看见她一阵风似地冲过来,连忙“嘎嘎”地让开。 知凡推门进了内货间,走进店堂,穿过铺子,一直走到门口。铺板把窗户都已经封死了,木门也紧锁着。知凡发疯似地摇晃着那锁头,然而门怎么也打不开。 |
“打开。”她怒声对跟在身后的陈艳嫂说。 陈艳嫂一双笋丁似的小脚,好容易才能追上来,她扶着柜台,喘息不停。 知凡却不给她喘息机会。 “开门!”她直接命令道,伸手就向陈艳嫂身上摸钥匙。 陈艳嫂慌忙之间推阻她。 “好妹子!我求求你。我们掌柜的是一定要再娶的,我宁愿是你。你放心,我绝不挡你的路,好不好?” 知凡不理她,一心一意只要找到钥匙。陈艳嫂力气没她大,渐渐招架不住。 她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知凡面前,双手抱住她的大腿。 “妹子,我求你!求你体谅体谅我这当娘的心。我是不中用了。我晓得,我晓得你一定对招招好。你一直对她好……” 知凡被她缠得密不透风,两腿被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她抬手猛地一击,把陈艳嫂抽翻在地上。看着地上的人哀哀哭泣,如同烂泥一样,怜悯、嫌恶、愤怒、恶心让她想猛踢过去,踢翻这一切,踢碎这一切。 招娣突然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上来,撞开知凡。 “你不要欺负我娘。” 小女孩气咻咻地插着腰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怨毒把知凡吓一跳,她的动作停止了。 陈艳嫂一看,赶紧俯身把招娣搂在怀里,捂着她的嘴说:“招招,莫要这样,她是好人,将来定会好好待你……” |
“打开。”她怒声对跟在身后的陈艳嫂说。 陈艳嫂一双笋丁似的小脚,好容易才能追上来,她扶着柜台,喘息不停。 知凡却不给她喘息机会。 “开门!”她直接命令道,伸手就向陈艳嫂身上摸钥匙。 陈艳嫂慌忙之间推阻她。 “好妹子!我求求你。我们掌柜的是一定要再娶的,我宁愿是你。你放心,我绝不挡你的路,好不好?” 知凡不理她,一心一意只要找到钥匙。陈艳嫂力气没她大,渐渐招架不住。 她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知凡面前,双手抱住她的大腿。 “妹子,我求你!求你体谅体谅我这当娘的心。我是不中用了。我晓得,我晓得你一定对招招好。你一直对她好……” 知凡被她缠得密不透风,两腿被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她抬手猛地一击,把陈艳嫂抽翻在地上。看着地上的人哀哀哭泣,如同烂泥一样,怜悯、嫌恶、愤怒、恶心让她想猛踢过去,踢翻这一切,踢碎这一切。 招娣突然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上来,撞开知凡。 “你不要欺负我娘。” 小女孩气咻咻地插着腰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怨毒把知凡吓一跳,她的动作停止了。 陈艳嫂一看,赶紧俯身把招娣搂在怀里,捂着她的嘴说:“招招,莫要这样,她是好人,将来定会好好待你……” |
小女孩急了,跳起来搂住陈艳嫂的脖子:“娘,你要去哪里?” “娘哪也不去,娘永远陪着招招。” 陈艳嫂紧紧搂住女儿,珠泪纷落。 正在僵持间,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莫要放她出去。” 知凡浑身一震,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影正推门急急穿过内货间奔入店堂里来。 那是陈掌柜。 他终于醒过味来,越想越亏。到手的肥肉居然跑了?他才不打算娶她呢。他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但搞死她之前总得玩一玩,不然就白费了今天这一番布置。 至于解药么?守着草鬼婆他怕什么呢?更何况草鬼婆还有大事求着他呢。他怕啥呢? 知凡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难道又要生出变数?如果陈掌柜色迷心窍,不管不顾,今天非要…… 突然,她一把拖过招娣,手里那把小刀就顶在了招娣的喉咙口。 “快放我出去。”知凡疯狂地命令道。 陈艳嫂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晓得你不会下手的,你是好人”。 怀中的小女孩突然一口狠狠地咬在知凡的手背上。那是怎样的一股狠劲,知凡只觉得一股尖锐的疼痛让她的心尖尖都颤抖起来。她低头看看手背,一个大血窟窿,皮都快被撕下来了。再看招娣,鲜红的牙龈,怨毒的眼神。 |
知凡心里突然明白了,这不是孩子,这是一头小狼崽。男人越来越近了,她手起刀落一刀砍在招娣的胳膊上,鲜血喷涌出来立刻洇湿了棉袄,女孩爆发出杀猪一样的哭声。 陈艳嫂惊呆了,女孩已然没有了往日柔顺乖巧的模样,犹如复仇的罗刹烈女,面目狰狞,五官都挪位了。她把带血的刀尖戳在招娣的喉咙上。 “我数三下,你若再不开门,信不信我一刀戳死她?” 陈艳嫂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浑身哆嗦。她从衣服下摆里拽出一串钥匙,哆嗦着插进锁孔。 然而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抓住钥匙。知凡抬头一看,正对着陈掌柜那张扭曲的脸。他几步赶过来,一把把陈艳嫂推开。 陈艳嫂鬓发散乱,哭喊着:“她手里拿着娃娃。” 陈掌柜低头一看,招娣抽泣着,胳膊上的殷红渗出一片,那袖边正一滴滴往下滴着血。 “你这个疯婆娘!”他咬牙切齿地上来就要按住知凡。知凡一抽身,同时拉住招娣的胳膊向他推去。 他不能不接住招娣。陈艳嫂扑上去,双膝跪地抱住孩子,慌乱地查看孩子身上的伤势。陈掌柜还要扑上来,却被陈艳嫂死死抱住他的一条腿。 知凡把钥匙往里一推、一转,锁头蹦开。木门终于被推开了。外面的嘈杂声和阳光一同轰然进来。知凡如同重生一般,拔腿跑出了兴发顺。 |
《云山万重之草鬼婆》第3章第66节 知凡像个疯子一样跑出兴发顺,披头散发,衣衫破碎,歪歪倒倒地狂奔着。见她这副怪模样,几个路人停住脚步,呆呆地伸直了脖子盯着她看,如同被人抓住了脖子的鹅。 这是个无法无天的世界,若是陈掌柜追上来把她硬拖回去,旁人会管吗? 一想到那个答案,知凡就堕入无限恐慌。她脚步加快,却不防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知凡如同被火烫了一样,转头就跑。那人却一把拉住她,问:“你咋个了?” 知凡抬头一看,是高玉杰。 这人此时是敌是友,她分辨不清。知凡并不回答,转身要跑。高玉杰却扯住她的袖口不放手。 知凡不答。 高玉杰又问:“你婆婆呢?她咋个不管你呢?” 知凡甩脱他,后退了两步。 高玉杰不再问了。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防备,他也退开了几步,不再离她那么近。 知凡回头看看,担心陈掌柜追出来再把她抓回去。然而街远远地望过去,兴发顺门窗紧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像是闹市之中一座孤坟。 |
她满脸的张惶落在高玉杰的眼里。高玉杰顺着知凡的目光望去,看见了兴发顺那黑漆金字的招牌。 他略略震动了一下,心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你到底是咋个了?要不要跟我到仁济堂去,或者我送你回去?”他柔声问道。 然而,他越是温柔,知凡越是害怕。高玉杰左右看看,在这街上拉拉扯扯的不成样子,便抬手叫了一顶滑竿过来,要把知凡抬去仁济堂。 然而当他叫来滑竿,回头叫知凡坐上去时,却发现她已经没影了。 再往远处一看,人群中有个靛蓝色的影子在快速地移动。高玉杰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怅然,摇头叹了一口气也只能随她去了。 今天是赶场天,街镇上人流如织,知凡慌乱地跑着,看见眼前闪开一张张木然的布满灰尘的脸。她能去哪儿?她还能回去吗? 下午,阳光仍然灿烂。但越是明亮越是让人感觉到其短暂。知凡知道,再过不久,阳光就会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黑暗。 踏在青石板路上,看着蜿蜒的小巷两旁的木楼。那飞出的檐角,斑驳的门柱,老人躺在门口的竹椅上晒太阳、打盹,女人们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择菜,最后把洗菜的脏水倒进石板路旁的水沟里。 这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生活,与她何干?本来,她与这个世界的连接点是草鬼婆。可现在,这个连接点已经断了。 不知是谁遗失了一个箩筐倒在路边。知凡累了,把箩筐倒扣在地上,坐在上边。当她歇下来时,这才发现自己还有心,心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像是马上就要从喉咙跳出来。 一阵喧哗从远处传来,几个轿夫抬着着一顶轿子走来。虽然只是一顶四人抬的墨绿色小轿,但也足以与周围穿草鞋的山民们拉开巨大的距离。 四个缠着头巾的精壮轿夫,轿子两边各有一个小丫头,后面跟着三个家丁。丫头们穿着月白色的夹袄,上面罩着嫩黄镶缎的背心,头发梳了个辫子搭在肩上。 衣服很鲜亮,很能衬托出小丫头们青春娇艳的气质。知凡盯着这一行人缓缓走来,像是看见一幅灰色的画面中缓缓流动的彩色。 知凡愣愣地看着这行人越走越近,直到她发现其中有一个小丫头是曾经让她代写过书信的柳月兰,她才慌忙低头。 不过,柳月兰并没有看见她。在她的眼里,知凡不过是一个坐在箩筐上在街边歇脚的穷苦姑娘。 直到人群走远了,知凡才站起来,叹口气信步走开。 |
走来走去,市镇的喧嚣渐渐隐去,她还是踏上了回去的山路。钻进密林之中再钻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圆月亮像个影子似的淡淡地挂在天边。 她看到远远的石板坡上那幢小木屋,孤独地立在暮色黄昏里。知凡站在树林边上,听见风呼呼刮过,悲伤和绝望如同冷风灌进身体。 她到底要往哪里去? 冷冷的夜风吹起来了,深蓝的夜空上飘着薄冰似的月亮,颜色轮廓越来越深。 她该怎么办? 她可以随便找个悬崖,往下一跳就一了百了。可是,她也能想象,自己的身体摔落在悬崖底下的某块巨石上,如同摔破了的布娃娃,断骨碎肉散落一地,人可能还没死透,眼睁睁地看着野兽过来哼哼地拱着她的身体,把她的内脏掏出来吃…… 知凡浑身一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她犹犹豫豫地爬上石板坡,穿过环绕的树林,来到小屋前。小屋门窗紧闭,在暮色中犹如蜷缩成一团正在闭眼酣睡的巨兽。很显然,草鬼婆还没回来。 知凡心中一动,莫不如趁草鬼婆还没回来,她可以先把那药拿在手里。到时要死要生就可以由她自己了。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推开了小屋的木门。 她进出这间小屋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紧张。木门吱呀一声,让她心里一紧。 进了门,光线昏暗,墙上的簸箩、地上的桌椅都模模糊糊地像个影子。知凡摸索着找出一盏油灯,拿洋火一划,小小的火焰在她手心里燃起。 她点上油灯,小心地举起来四处查看。桌椅还是那些桌椅,侧间里她自己睡得床也在那里,到处都没有变化。 查看过之后,知凡深吸一口气,走近了草鬼婆的卧房。 与过去一样,房门紧闭着,门栓上挂着锁头。知凡拿着油灯凑近一看,那锁头竟是松动的。 她犹豫着伸出手,却始终不敢按上去。住在这里四个多月了,可她从来没有进去过里面。只有在草鬼婆掀帘子进出时瞥过一两眼,里面也不过是一张床,几个箱笼,还有一排靠墙放的黑坛子。 举着油灯簌簌地站了很久,知凡终于还是打开锁头,走了进去。 |
站在屋里,知凡觉得自己双腿都是软的,任何一点点动静都让她高度紧绷的神经崩溃。窗外突然“哇”的一声,吓得知凡几乎把手里的油灯盏扔了,接着是一阵哗啦哗啦扇动翅膀的声音,原来是一只鸟飞过。虚惊过后,知凡举起灯盏仔细查看屋里。 屋里不过是很平常山里人家的布置,但是却略带怪异。一张竹床不靠墙也不靠窗,正正地摆在屋子中央。靠墙有几个大木箱子。知凡犹豫了一下,轻启箱盖,拿油灯往里面照一照。 第一个箱子里没什么特别的,尽是一些打叠整齐的衣服。知凡把油灯放在旁边的箱子上,把箱盖打开靠在墙上,仔细在里面翻了翻。箱底有硬的东西硌住她的手,她屏住呼吸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副银手镯。连同手镯被一起拽出来的还有一个红肚兜。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上面绣着渔童戏水的图案。 知凡把肚兜连同手镯一同塞了回去,再翻看那些衣服。奇怪,这些衣服有青绿的、有品蓝的,有艳红的,有淡紫的,想必是她年轻时的衣服。一个山里女人居然有这么多漂亮衣服? 再看看现在的草鬼婆,终年一身黑衣服,无论天气冷暖。 另一个箱子打开,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箱盖上,箱子里,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几十上百个大小不一的葫芦和瓷瓶。知凡急忙把盖子盖上,心慌得不行。 什么药会装在这些葫芦里?她清楚得很。这几十年来,草鬼婆不知收集了多少毒药,全都装在这里了吧?她想要的药应该也在里面,可是她没勇气去翻找,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若是拿错了……她不敢想。 知凡举着油灯,突然感到无比沮丧。她到底怕死不怕死?若不怕死,随便拿起一个瓷瓶往嘴里一倒,一切就都结束了。其实,寻死的机会多如牛毛,可她还是艰难地活着。 最后,知凡把目光投向了靠着墙根底下的那一溜黑坛子。她记得在雨天里,草鬼婆是如何宝贝她的这些黑坛子。 若她真会放蛊,只怕这些坛子里会有古怪。知凡拿灯照了照,这些坛子在墙根下一字排开,在闪烁不定的昏暗灯光里,像是一个个等待爆炸的小炮弹。 知凡犹豫着想揭开坛子上盖着的粗陶碗,却又怕里面蹦出一个蝎子、毒蛇之类的。 她不能不注意。她身上的香包今日在兴发顺已经割破了,里面的粉末已经尽数洒在了陈掌柜的伤口上。平日里带着香包不觉得,如今香包没了,她才觉得自己没了保护。 知凡蹲下去,在坛身轻轻敲了敲,又仔细听,黑暗中一切都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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