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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长生秘录》:从秦岭里的离奇经历说起一直到长生不老的秘密[第4页]

作者:朝山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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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红衣的小孩*
    **************
    我们三个人在老君台走了两个胡同,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小时候,村里的老人们常常跟我讲,房子是必须要住人的,如果长时间没有人住,就会有别的东西住进去。身临其境的时候,老人们讲的那些话却成了一种真实的感觉。我们在村子里转来转去,每走几步,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看,担心哪个黑洞洞的门口里钻出来东西,偷偷跟在我们身后。我知道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人在这种地方,潜意识里会自动进入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所以我努力给自己心理暗示,并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弹弓,握在手上。
    走在最前面的林大个儿似乎也有点紧张,一有声音,就拉住我和张厨子贴在墙上。
    “到这里干嘛?村子里的人不都走的走死的死了吗?让我们来这里有个鬼事呀!”张厨子唠叨着。
    “厨子哥,别鬼呀鬼的,小心真招一个来趴你后边!”我开着玩笑,想掩饰掩饰心里的几分害怕。
    张厨子却好像毫不在乎,道:“最好来个女鬼,省得老子在这深山老林里寂寞!”
    说罢,他一腆大肚子,疾走两步超过林大个儿,边走边四外寻摸:“鬼呢?鬼呢?哪个是鬼?站出来让俺厨子看看!”
    林大个儿不动声色,待张厨子嚷嚷完了,偷偷走到他身后,猛地拍了他一下肩膀,然后蹲下身去。
    张厨子回头看时,却什么都看不到,又见我离他还有些远,料想也不是我拍的他,转身就找林大个儿。
    此时,林大个儿借着夜色已经屈身绕到张厨子前面,故意问张厨子:“厨子,怎么了?你找什么呢?”
    “没,没找什么。”张厨子见林大个儿在他前面,摸了摸脑袋,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我看着张厨子有点害怕却又装作大胆的样子,忍住没笑出来。
    走了几步,林大个儿又故伎重演,张厨子这下真害怕了,跳起来老高,抓住我的胳膊喊道:“什么东西?小山子!你看见没有?”
    林大个儿把戏得逞,哈哈大笑:“厨子,你太怂了!还装大胆儿!哈哈,哈哈……”
    张厨子见我俩都笑起来,冲着林大个儿啐了一下,骂道:“大个儿,你个兔崽子!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老子正憋着一泡尿呢,吓出来淹死你!”
    林大个儿笑完了,左右看了看,道:“厨子,不吓唬你了!不过说真的,在这个破村子里溜达,我后脊梁也老发凉。天这么黑了,咱也都累了,要不先找个屋顶囫囵的房子,歇一晚上再说。既然有人让我们来到这里,肯定还会有别的安排。没准明天就能真相大白。小山子,你说呢?”
    张厨子一边听着林大个儿说话,一边往旁边挪了两步,侧身解开皮带撒起了尿。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张厨子却又提着裤子挤到我和林大个儿中间,低头瞄着身后,紧张兮兮地小声说:
    “胡同口好像有人。”
    我和林大个儿下意识地甩头看去,就见胡同口一个小小的黑影一闪而过,像是有个小孩儿从街上跑了过去。
    “谁?”
    在我迟疑间,林大个儿已经喊了一声,飞身追了出去。
    我和张厨子见状,也紧随其后,朝胡同口跑去。
    张厨子最是可怜,一泡尿都没尿完,边跑边系皮带。
    此时,天还没有大黑,几十米外的事物能够隐隐约约看出轮廓。我们来到街上的时候,就见那个小孩儿拐弯进了另一个胡同。等我们三个赶到那个胡同口,小孩儿已经踪迹不见。
    “你们俩看清了吗?我怎么看着像个孩子?”林大个儿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住身,问我和张厨子。
    “没错儿,就是个孩子!穿了件红衣服!他娘的,是人是鬼呀?”张厨子虽有些混不吝,刚才被林大个儿吓了一通,这时也有些狐疑。
    看来,我们三个人看到的是一样的。我心里想着,按老孟的说法,这个村子早就没有人住了,怎么会有孩子在街上跑?莫非真像他说的,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林大个儿受成长环境的影响,虽然对鬼神和因果报应有些相信,但毕竟在部队上待过那么多年。他冲着胡同里又看了一眼,转身绕到我的后面,从背包中掏出手电筒递给我,叮嘱我道:“小山子,不到万不得已别开。”然后,又将挂在外边的工兵铲摘下来拎在手里,说:“管他是人是鬼,老子当年在死人堆里都待过,走,进去看看。”
    张厨子呵呵一乐:“大个儿,行呀!没白跟我在一块儿!”说罢,也将身后的工兵铲取下来提在手上。
    就在张厨子低头摆弄工兵铲的时候,我忽然看见胡同中的一个院子里隐隐发出昏暗的光来。
    “有光!那个院子里有光!”
    听我一说,林大个儿和张厨子也都直起身,朝有光亮的院子看去。
    由于有围墙阻挡,我们所站的位置看不到院中房子的门窗。但老君台的房子在门窗上面还有一排像小窗户一样的通风口,只见通风口忽明忽暗,就像屋子里点着灯一样。
    “莫非这里有进山来玩的人?”我问道。可紧接着,自己就给了否定的答案。因为,就算有人来玩,也不可能会让孩子在深山的荒村里乱跑。
    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张厨子早等得有点不耐烦。也可能是为了找回刚才丢的面子,张厨子回头摆了下手,看准了位置,没等我和林大个儿行动,独自一人两步蹿到胡同里的墙根下面,贴着墙踮着脚一步步地朝那所院子挪去。
    我和林大个儿只得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歪着脑袋往前看着。
    那个院子是胡同内的第二家,距离胡同口也就二三十米。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位于院子一端的门洞前面,就见张厨子将工兵铲端在胸前,身子一侧,朝门洞里面望去。
    *深山鬼村*
    ***********
    张厨子刚探出脑袋来,猛然就“啊”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和林大个儿在张厨子后边,以为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赶紧跳出来挡在了他的前面。
    与此同时,我按下了手电筒的开关,一道刺眼的白光从灯头射出。
    “干啥的?瞅、瞅视甚?”
    我还没有适应眼前的强光,就听门洞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以前从没来过宝鸡一带,老孟年轻时也在外闯荡过,跟我们说的是宝鸡味的普通话,所以我一直也不知道地道的宝鸡方言是什么样的。门洞里这个人说的话,有些像陕西话,又有些像甘肃话,但不知是这人有些口吃还是别的原因,听着非常生硬。
    张厨子已经缓过神来,站到我的旁边冲着那个人嚷道:“唉!干嘛的?这黑咕隆咚的,你杵在这里跟个门神一样,吓我一跳!”
    我眨巴了眨巴眼,就见门洞里立着一个魁梧的汉子,手里拎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棒,也不怕蚊虫叮咬,光着上身,正立着眼眉盯着我们。
    我一听张厨子的话有些胡搅蛮缠,赶忙一笑,说:“大哥,不好意思,我们是外地来这里玩的。您也是吗?”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们,用手一挡手电筒的光,面无表情地说:“关了这个怂玩意!离这里远点!”说完,也不管我们的反应,转身就要关门。
    中年汉子刚把木门关到一半,就听院子里又传来了一个声音,略显苍老却非常有底气:“吱哇嗨怪地作甚?有外人咋不让进院里来?”
    那汉子似乎非常听话,赶紧回头应了一声,重新又把门打开,站到一侧,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我已经关了手电筒,见那汉子又请我们进去,就回头看了一眼林大个儿和张厨子。
    林大个儿往前走了两步,笑着对那个人说了声“谢谢”,同时用手拍了一下我握着手电筒的那只手。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拿好手电筒,必要时可以用强光防身。这个手电筒,虽然不是顶级的狼眼,但要开到强光档冲着人的眼睛照一下,起码也能让人失明一两分钟。
    “呵呵,这就对了嘛!都是出来玩的人,干嘛那么不友好!”张厨子嘟嘟囔囔的,跟着我和林大个儿迈步穿过门洞,进了院子。
    院子里几乎空无一物,除了三间正房,也没有任何偏房。屋子里似乎点着灯,灯影摇曳,将屋门口一侧的一棵不知名的小树拖成一道长长的影子。
    在小树旁边,放着一条板凳,上面坐着一个约莫六十岁的秃顶老翁,正摇着蒲扇,看着我们进院的方向。在秃顶老翁前面,有个穿着红背心的小孩,趴在他的怀里,头拱在老翁的胸前。
    见有人来,秃顶老翁站起身来,低头对怀里的小孩说了声“屋里玩去吧”,那红衣小孩也没答话,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子。
    随后,秃顶老翁冲着我们手一摆,呵呵一笑:“快进来,几位快进来!”竟然说着一口普通话,尽管不是很标准,但也让人听不出是哪里人。
    刚才他说的那句“吱哇嗨怪地作甚”明明是陕西方言,怎么这会换了普通话?
    我心里还在纳闷,林大个儿早已往前迈了几步,和秃顶老翁搭上了话:“老人家,你好!我们是外地来玩的,转来转去就到了这里。您是家住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样也是出来玩的?”
    秃顶老翁回手把板凳搬过来,让给我们坐下,那个中年汉子也不知从哪里又拎过来两个木凳。张厨子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来就坐在了屁股底下,我和林大个儿道了谢,一块儿坐上了那条板凳。
    待我们都坐好,秃顶老翁却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而是先问了句:“到这深山里玩?那肯定是城里人。就你们仨?”
    我刚“嗯”了一声,林大个儿就用胳膊偷偷碰了我一下,对秃顶老翁说:“我们仨精神头足,出来溜达溜达。还有几个人累了,找了个地方先休息呢。”
    我们三个坐的位置,背对着点着灯的屋子,虽然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却能够借着灯光看清眼前的这个老人。老人个头不高,满脸皱纹,然而一双小小的眼睛却异常明亮。用后来张厨子的话说,就是在老树皮上落了两只萤火虫。
    秃顶老翁听我们说完,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说:“唉,这里不适合住人呀!”
    “为什么?您这不好几口人都住在这里么?”我问。
    “我们是没办法。你们赶紧找别的地方住,别在这里久待。这是个鬼村,别看这么多院子,个个是鬼宅呀!”
    “都是鬼宅?那你们怎么不走?”张厨子瞪着眼睛,一脸的不相信。
    “唉!我们这一家子,也是让这个村子害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秃顶老翁长吁短叹,对我们说,他姓孙,那个壮壮的汉子是他的儿子,名叫孙进铭,那个穿红背心的小男孩是他的孙子。老君台是他的老家,他们全家早在多年前就迁到了外地,在全国各地做木材生意,也算挣了不少钱。可前些年,财运却急转直下。
    一个懂阴阳风水的朋友就告诉他,那是因为多年不回家祭祖上坟,祖宗怪罪了。于是,秃顶老翁就带着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人,回到老君台上坟。可刚回到老家,坟还没来得及上,原本身体很好的儿媳妇就发起了烧。大家一开始都以为是水土不服,再加上一路翻山越岭,肯定是累的,可没成想过了两天,刚刚三十多岁的儿媳妇就撒手人间,死在了我们身后的这个屋子里。
    安葬了亡人,剩下爷儿三个伤心不已,又听说老君台在这之前发生了很多怪事,死了不少人,再也没心思上坟,收拾东西就要离开老君台。可是就要走的时候,又出了事。
    他们五岁的孙子,像中了邪一样,死活不走。最后,秃顶老翁的儿子孙进铭强行背起孩子,离开了老君台。可出了老君台后,孩子就开始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到了宝鸡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爷俩把孩子送到医院检查了一遍,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孩子偶尔醒过来的时候,就说两个字:“回去”。
    *房上有鬼*
    **********
    秃顶老翁跟儿子一看,这怎么办呀?豁出来了,再回老君台。
    说来也怪,一回到老君台,孩子又变得完好无恙。就这样,爷三个在老君台一待就是两年,中间周围的邻居走的走,死的死,整个村子已经就剩下他们三个了。
    后来,爷俩也试着带着孩子往外走,可一翻过老君台边上那座金牛岭,孩子就又会昏过去,试了这么一次,他们再也不敢试了。
    近一年多来,他们一个活人也没见过,刚才的时候,听出去玩的孩子说外边有人,孙进铭想去看个究竟,没成想刚走到门洞口就和张厨子撞了个正着,两个人都互相吓了一跳。
    秃顶老翁说完,揉了揉眼睛,掉下来几滴眼泪。
    “老大爷,节哀!都是过去的事了,这孩子也不能总待在这里呀!要不我们出去后给您想想办法,带个医生回来?”我听着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心里也酸酸的。
    “唉!不用了,试过了,没用!再说了,这里闹鬼,让医生来,不是害人家嘛!你们也得赶紧走!”秃顶老翁摇了摇头说。
    “嘿,嘿,嘿——嘿——嘿——”
    我正想着怎么安慰安慰这个秃顶的老翁,一阵怪声从身后传来。这声音像是女人的笑声,却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我下意识地一回头,只见房顶的屋脊上飘飘忽忽站着一个人,一身雪白的裙子微微飘摆,齐腰的头发挡在脸前。一张惨白的脸,在凌乱的头发后面若隐若现。
    “嘿——嘿——嘿——”
    紧接着,又是一阵刺耳的尖笑。
    屋顶上的那个“人”如同没有重量一般,那一阵阵非哭非笑的叫声却极具穿透力,直刺心魄。
    我承认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没法解释的,但从来就不相信有鬼有魂。可是,这两天听多了鬼怪的事情,又是在这种深山荒村里,黑黢黢的房顶上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白乎乎的“人”,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啊——”我忍不住喊了一声,手一抓旁边林大个儿的胳膊,就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其他几个人也都看见了房顶上的白衣女人,刚才还壮着胆子的张厨子也吓得一蹦,跳到我和林大个儿身边,嘴里喊着:“大个儿,那是什么玩意?”
    还没等林大个儿说话,秃顶的老翁就站了起来,对着房顶上面说:“孩子!回去吧!回去吧!”
    我们三个听得莫名其妙,以为这个老头儿吓得说开了胡话,可看样子又不像。
    他冲着房顶说完,转过身来,用两只胳膊把我们往外一挡,说:“三位呀!对不起了,赶紧走吧!要是害了你们,我这么大岁数,罪就更大了。”
    我们一听,更是觉得迷迷糊糊。林大个儿把胳膊一甩,问道:“老爷子,什么意思?”
    秃顶老翁转脸看了看房顶上的白衣女人,老泪纵横:“那,那就是我可怜的儿媳妇呀!放心不下我的小孙子——”
    秃顶老翁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另一只手往外一推林大个儿,让我们赶紧出去。
    一直站在小树后边阴影里沉默不语的中年汉子也走过来,把板凳往边上一挪,厉声说道:“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们走吧!早点离开老君台!”
    无奈,我们三个人退出院子,来到门洞外面,中年汉子“哐当”一声关上了破旧的木门。
    秃顶老翁隔着门在里面喊道:“快点走吧!去别的地方玩,离老君台越远越好!”
    我们仰脸看了看房顶上,那白衣女人忽忽悠悠,晃了几下,消失不见。
    我们也不可能就在这里站着,无奈只得又背着包向胡同外面走去。天热,再加上刚才那吓人的一幕,我浑身汗湿了个透。
    到了胡同口,张厨子问:“大个儿,山子,你们俩不会也真怕鬼了,这会儿就离开老君台吧?”
    “那边不有个院子吗?咱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说!”林大个儿说完,加紧脚步,带着我们径直朝着刚才去过的一个胡同走去。在那里,我们看到过一所院子,院墙和屋顶几乎没有什么破损。
    天气特别晴朗,野外空气又好,满天星光。我一路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既捉摸不透,又有种怪怪的感觉。
    张厨子紧紧跟着林大个儿左看右看,上瞅下瞧,嘴里不停地嘟哝:“唉?怎么就在他们家能看见鬼?这么大个村子,不会就那一个女鬼吧?”
    林大个儿走在前面,一开始沉默不语,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后来忽然像孙悟空耍金箍棒一样,把手上的工兵铲转得呜呜挂风,不知是在壮胆,还是恍然大悟般想清楚了什么事情。
    那所院子离得不远,几分钟之后,我们已经进了院里。屋内已经被搬得差不多光了,只剩了水缸之类不易搬动的东西。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张厨子看见院子一角堆着一大推干柴,抱了一些过来生起了火。
    火真是好东西,无论是在什么环境中,点起火来,心里就觉得踏实了很多。
    我们已经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张厨子搬来一块不大不小的青石放在火边,又从包里取出老孟的婆娘给我们做的油酥馍,放在石头上烤着。顿时,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正值盛夏,我和林大个儿远离火堆坐在一边,看着张厨子在那里忙活得不亦乐乎。
    “大个儿哥,我怎么觉得刚才那家人怪怪的?”我想起刚才的事,问林大个儿。
    “嗯,说说。”
    “那个光膀子的汉子,一直都面无表情,连那秃顶的老头儿说他媳妇死的事,都没见他额头皱一下,我总觉得不对劲。而且,那个小孩儿怎么进了屋就不出来了?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正是贪玩的时候,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咱俩感觉一样,他们肯定有问题。听那个老的说他们很多年都在外地,他说话也是普通话,一开始却说了句方言,有点像故意的。”
    “是。大个儿哥,另外,他们说的那个故事,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那屋顶上,莫非真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三个人跟房顶上那个女鬼……”我不知道怎么表明我的意思,可一想到房顶上的白衣女“鬼”好像是常年在他们家一样,后脊梁骨就一阵发凉。
    我和林大个儿正说着话,就听院外“啪嗒啪嗒”传来几声奇怪的声响,紧接着“吱扭”一声,好像是我们这所院子的木门开了。
    *天上掉下个金神仙*
    张厨子离门口近,几步就跑进门洞,“哐当”一声把门关上,嘴里骂道:“他娘的,这破门就是不顶用,有点小风儿就开了!”
    张厨子回来的时候,又去院角抱了一捆干柴过来,从中拽出几根,折成几截添到火里。
    他刚蹲到火边上把油酥馍翻了一个个儿,院外又传来了那种奇怪的声响:
    啪——啪——嗒——吱扭——
    门,好像又开了。
    “没完啦!”张厨子站起来,似乎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儿,回手抄起工兵铲,朝门口大步走去。
    我和林大个儿也觉得有什么问题,紧随张厨子站起身来,朝门口跑去。
    木门敞开着,我们三个前后脚迈出了门口,胡同里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异样。
    我们又分头往两边走了走,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更甭说别的活物。
    唉,怪了!这门就算再不结实,没有多大的风,也不至于自己开了呀!
    什么都没发现,我们三个人重又走进门洞,张厨子回手从门后拎出一截木桩子,把门顶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发狠说:“让你他娘的再开!”
    我们三个回到院子,我走在最前面,一抬头,心头猛地一激灵:火堆边上那个啃着油酥馍的是谁?
    我们出去的时间,前后也就一分多钟,而且根本没有离开这所院子多远,周围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异样的痕迹。从门口出来,我们三个人是分头沿着胡同往两边走的,这所院子的院墙有一人多高,想跳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火堆边上怎么会突然出来个人?
    这个人瘦小枯干,乍一看有点像林大个儿,只是年龄要大了很多,没有六十岁,也得有五十大几。再看身上,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破T恤,胸前印着电影《泰坦尼克号》里的男女主角相拥站在船头的图案,下身穿一条花格子的大短裤,脏了吧唧的。最特别的,是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旧时账房先生戴的那种圆框眼镜,配上他的一身打扮,显得非常滑稽。在他的旁边,放着一个半旧的大号皮兜子,鼓鼓囊囊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此时,他正坐在火边原来张厨子待的位置,侧对着门口的方向,手里捏着半个油酥馍往嘴里塞着。火光映得这个人脸上通红,额头闪闪发光,就见他嘴角微微上翘,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乐呵呵地看着我们三个。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院子里忽然多出一个人来,从门洞里迈出来一抬头,就惊得站在了那里,下意识地双手一伸,拦住了身后的张厨子和林大个儿。
    张厨子正唠叨着大门的事,刚说出来一半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举起手里的工兵铲护在我们三个身前。
    圆框眼镜也不说话,就是看着我们乐。
    我们三个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一下都懵在了那里。
    最后,还是圆框眼镜先说了话,就见他伸手往火里加了几根柴,抬起头嘿嘿一乐,用手把我们挨个指了一遍,嘴里说着:“林大个儿,张厨子,小山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嘿嘿,不错,会挑人。”
    圆框眼镜说话不紧不慢,但声音尖脆尖脆的,几乎刺得耳膜都有些疼痛的感觉。
    我们三个如坠云里雾中,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们三个人的名号。莫非,他就是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那个神秘人物?
    林大个儿一拱手,问:“老乡,您——认识我们三个?”
    “嘿嘿”,火边上的老头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油酥馍塞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嚼了嚼,伸着脖子咽下去,然后故作严肃地说:“大个儿,我先给你纠正一下,啊,听到没?不能叫我老乡,得叫我神仙,金神仙,记住了吗?”
    这位金神仙说完停了停,像是等着林大个儿说“记住了”,见我们三个没啥反应,抿了抿嘴,一指火堆旁边:“别客气了,坐下吧!对了,厨子,你那里还有这油酥馍吗?味道尚可,不愧乃这宝鸡的一大美味也!”
    我只觉得这金神仙说话半文半白阴阳怪气,却也不像坏人,左右看了一眼林大个儿和张厨子,三个人互相点了下头,迈步坐到了火边。
    离金神仙近了,我一看他的眼镜,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哪是眼镜,只是一副镜框。
    我猜想,如今年轻人中很多爱戴一个镜框,估计都是跟当年的金神仙学的吧!
    金神仙也可能发觉我盯着他的眼镜,眉头一皱,对我道:“你这小娃,我这眼镜可是神仙中的宝物,尔等凡人,哪识得其中的妙处!”说完,干咳了两声,又把镜框往上推了推,愈发滑稽可笑。
    我快速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断定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于是问:“老乡,啊不,神仙,是您给我们寄的信还有地图?”
    林大个儿和张厨子也盯着金神仙,等着他的答案。
    金神仙却摸了摸肚皮,眼镜盯着烤油酥馍的石头说:“神仙我在这深山仙游多日,食不果腹,几不知油味,我想给你们讲讲真相,可无奈腹中饥饿,讲话乏力呀!”
    我这时才注意,石头上烤着的三块油酥馍早已一块不剩。
    张厨子性子急,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现在看着金神仙酸了吧唧地卖起了关子,眼睛一瞪就站了起来:“不说是吧?正好。您继续去仙游您的,我们明天就走。”
    他这一招还真起了作用,就见金神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厨子晚辈,神仙我不跟你计较就是,坐下听我讲。”
    林大个儿也拉了拉张厨子,他这才又重新坐下。
    金神仙见张厨子坐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笑容,清了清嗓子给我们讲了一大段话,他讲起话来罗里吧嗦,但核心意思很简单:他不是给我们寄信的人,而是被寄信的人请来帮忙的,并且是花大钱请来的,负责指导和带领我们完成重要使命。
    至于是什么“重要使命”,他说是来老君台取回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到时才会让我们知道,因为他现在也拿不准,说不清。
    另外,他还介绍了一下自己。金神仙的名字叫金木垚。我当时以为他叫“金木窑”,心里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他们家是烧炭的?后来才知道是三个土的那个垚,据金神仙自己介绍,是他五行缺木土,姓中带金,所以父母才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有点冷清,不过明天就可以全新内容了。
    
    *围火夜谈*
    ***********
    我们听金神仙唾沫星子乱飞地白话了半天,也没听出他说的那些事跟我们有丝毫的关系,反而心里更加疑惑。那个神秘人物将我们三个聚到一起,引到这穷山僻沟,可事情又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神仙,你说的这些,跟我们有关系?”林大个儿瞅着金神仙也说累了,插言问道。
    “有没有关系,当然是神仙我说了算。你们难道不记得去年入秋可曾去过哪里?思溉元君朝天宫,记得么?”
    金神仙眼睛一眯,歪着脸看着我们三个。
    “记得又怎样?”张厨子说。
    “记得就好!我们要找的东西,跟那里有天大地大的关系,而且这个东西的秘密,有一部分就在朝天坳。你们三个可能不知道是什么秘密,可你们不是还有第四个人吗?”
    “刘师兄?”我忍不住问。
    金神仙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自顾自地接着说:“神仙我慈悲为怀,可以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找那个东西的可不只我们,要是另外一拨人知道你们去了朝天坳,又来到老君台,就是那三岁的孩童,都能猜出你们要干什么!”
    金神仙鼻子一皱,扶了扶眼镜框,又用眼睛扫了我们一遍,接着说:“一个偌大的村子都到了这般天地,尔等三个凡人,嘻嘻……既然神仙我被请了出来,你们又被选中了,所以,踏踏实实跟着神仙我,事成之后你们免了灾,神仙我得了钱,岂不皆大欢喜?唉,对了,厨子,油酥馍呢!快给神仙我烤上!对了,你们带酒了么?没酒的话,水也行。”
    张厨子早就看着金神仙不顺眼,这会儿看他有些蹬鼻子上脸,眼睛一瞪叫道:“看着你岁数不小了,满嘴跑火车,说个话隐隐藏藏的,快点老实告诉老子到底是谁给我们寄的信!还有,老刘怎么样了?再啰嗦我把你扔到火里烤成人干!”
    张厨子离得金神仙最近,说着话,伸出手就去抓金神仙那破T恤的圆领子。我和林大个儿一歪身子,却没拉住他。
    张厨子的手刚伸出去,就听“啊”的一声,张厨子一下跳了起来。
    再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金神仙从火里抽出了一根冒着烟的小木棍,张厨子一伸手,正碰到木棍上,顿时火星子乱飞。
    金神仙得了便宜卖乖,嘴里也不闲着:“呵呵,厨子晚辈,火太大了容易烧着手呀!”
    张厨子恼羞成怒,一撸袖子就要和金神仙比划比划。林大个儿一转身坐到张厨子旁边,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胳膊,凑到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张厨子才又气呼呼地坐好。
    这个金神仙虽然看上去邋邋遢遢,但能在我们三个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火堆边,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些,林大个儿非常清楚,于是赶紧打圆场:“呵呵,神仙,我们这位兄弟爱开玩笑。对了,你刚才说的那拨人是谁?”
    一边说着,林大个儿一边从背包里拿出装着油酥馍的袋子,掏出几个来烤在石头上,又顺手递给了金神仙一个水壶。
    金神仙上三眼下三眼看了林大个儿六眼,拧开壶嘴喝了两口水,然后满意地抹了抹嘴唇,嘿儿嘿儿一乐:“大个儿,呵呵,不错,像神仙我的儿子。哦,你们刚才不是碰见三个装鬼儿吓人的么?”
    “老孙家那爷儿仨?”我问。
    “哈哈,爷儿仨?你们还真信了!”
    “不是一老一少,还有一个小孩儿么?”我又问。
    金神仙用手在嘴两边比划了两下,做出扇自己嘴巴子的样子,说:“小孩儿?刚刚才夸了你们三个还不错,现在就打了神仙我的嘴。算了,还是神仙我给你们详细说说!咱们找的这个东西,在老君台的地底下,这三个人虽然也算有些本事,但终究是凡人,没有神仙我这样的本事,可笑在这里刨了有些天数,却一无所获。更是肉眼凡胎,将你们三个当成了游山逛景的闲人,编故事装小鬼,想吓你们走!多亏我这大个儿孩儿还算有些主见,没有连夜逃去。”
    “那拨人就这么三个?这一村的人都是他们弄走的?接着吹!”张厨子撇着嘴说。
    “他们只是三个小鬼儿,大鬼儿还没出来呢!”
    说到这里,我似乎对这些天以及去年发生的事情大致有了一个框架:
    朝天坳的地下通道和这个老君台因为某个东西存在联系,而那个东西现在在老君台。去年,林大个儿、张厨子、刘师兄和我意外地进了那个通道,碰巧被那个神秘人物碰到。后来,神秘人物在找那个东西的时候,发现也有其他人在找,而且另外一拨人的势力非常强大,甚至能让一个村子变成荒村。
    于是,神秘人物为了多找些人手帮忙,以赶在另外一拨人的前面得到那个东西,才想方设法把我们三个引到老君台,并且让金神仙在这里等着我们。
    秃顶老翁那三个人是另一拨人中的,在这里找那件东西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我们三个来了之后,被他们当成了来旅游的,所以才会装神弄鬼,想把我们三个吓走,以免影响他们的行动。
    当然,我上面这些想法成立的前提是金神仙没有对我们撒谎。
    即便事情真像我想的那样,可还是有很多问题弄不明白:刘师兄呢?莫非他真地是因为朝天坳的经历失踪的?还有,神秘人物似乎也是有钱有势的,完全可以找些更厉害的人,为什么非得找我们三个?
    我正在那里走神,林大个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仰起身来向四外看去。
    金神仙似乎是猜到了林大个儿的想法,笑了笑说:“大个儿,找什么?那三个小鬼么?他们就在远处的房顶上看着这里,不过放心,听不到我们说话。多亏你刚才对他们说不只三个人,要不神仙我还不好现身了呢!”
    林大个儿听金神仙这么说,才收回目光道:“神仙,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嘿嘿,那三个小鬼儿不是想让你们早点走吗?那明天就跟着神仙我离开老君台!”
    *知道何祖一么*
    “离开?”我们三个人听得有点糊涂。
    金神仙伸出手捏起一个油酥馍,咬了一口,满嘴掉渣地说:“嘿嘿,当然只是假离。他们见咱一走,必定松懈,到时神仙我再带领着尔等三个孩儿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咱们想要的东西,岂不美哉!这叫欲擒故纵、兵不厌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张厨子一听金神仙拽着词儿讲话就生气,还没等他说完,就把手一挥:“行了行了,神仙!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老子也累了,不想听这么多!你赶紧找个地儿眯觉,我们三个也想休息了!”
    林大个儿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可金神仙却摇了摇头,又捏起一块油酥馍,拎着水壶站了起来:“听得不耐烦了?小厨子,不出一日,小儿你必定俯首恭耳来聆听神仙我的教诲。”
    说罢,金神仙拎起旁边的大皮兜子,迈开脚步,也不和我们打招呼,径直向屋里走去,一边还摇头晃脑地唱起了京剧:“我正在城头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几分钟之后,打呼噜声地动山摇般从屋里传来。
    “个儿不大,呼噜声儿不小,起码150分贝,赶上飞机起飞了!”张厨子撇着嘴说着,往我们几个人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我怎么觉得这是个老骗子?咱们怎么办?”
    “管他是不是骗子,等到明天,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把戏!不过,我倒觉得他说的话像是真的。小山子,你说呢?”林大个儿问。
    “可能这个老头儿就这毛病,我看着他说的也不像假话,起码大多数像是那么回事。只是,只是刚才没有好好问问他这老君台的详细情况。”
    我说完,看着烤在石头上的油酥馍已经“吱吱”地渗出油来,忙拨到一边,又从包里取出来几个烤上。
    张厨子挠了挠头:“我一听见他那老鸨子过粪堆——拽呀拽呀的样儿就来气,小山子,你明天想问什么问什么,我反正懒得搭理他。你和大个儿商量着来就行了。”张厨子说着,把烤好的油酥馍拿起来,分了我们每人一块。
    我们把明天的安排大致商量了一下,吃了些油酥馍,又每人喝了点水,就准备休息。这一天多翻山越岭,确实已经都累得不轻。
    我们本来想和金神仙一样,去屋里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可是很快发现这个想法有个问题:蚊虫太多。
    山里的蚊子非常厉害,能够隔着衣服叮到人的皮肤,不支起帐篷来根本就没法睡觉。于是,我们干脆把院子收拾了一下,支了两顶帐篷,张厨子睡一个,我和林大个儿挤一个。这样,虽然热了一些,可却能够免遭蚊虫的叮咬。
    躺下后,听着外面一些飞虫扑打在帐篷上的声音,我心里忽然有些不踏实:这蚊子比空气分子密度还大,金神仙真地就这样睡着了?
    终究太累,胡思乱想间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天刚刚亮。
    我转身一看,见林大个儿不在,赶忙从帐篷里钻出来,就见他正和张厨子在收起另外一顶帐篷。
    屋里面仍然鼾声如雷,我好奇心起,轻轻迈上台阶。
    门没有关,我探头往里一看,金神仙正靠在墙角,抱着他的皮兜子上呼呼大睡。
    “小山子!早哇!”
    我正要撤步退回来,那尖脆的声音忽然想起。再一瞧,就见金神仙转了个身,坐了起来,但眼睛还没睁开。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我站在门口的。
    “哦,神仙,我看看您睡得好不好。”我有些尴尬。
    “好!这一觉真是善哉美也!”金神仙睁开眼站起来,伸了伸胳膊,又问:“厨子呢?可给神仙我预备好了早点?”
    我回头一看,张厨子唾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冲着屋里做了一个非常不文明的手势。
    金神仙从屋内出来,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天,冲我一摆手,让我离他近些。
    我凑到他的跟前,就听他说:“小山子,叫上我那大个儿孩儿,去办件事?”
    “什么事?”
    “去跟那三个小鬼儿道个别!知道怎么做么?”
    我“哦”了一声。正好,林大个儿也来到金神仙旁边和他打招呼,我把金神仙的话跟他一说,他也心领神会。
    出门前,林大个儿拍了一下张厨子的后背,把金神仙说过的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厨子!压着点火气呀!火太大了容易烧着手!”
    “放心吧!我一会找把草把耳朵塞住就行了!”
    几分钟后,我和林大个儿来到了秃顶老翁住的那个院子。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我和林大个儿说是来告辞的,马上就要走。秃顶老翁和我们寒暄了几句,也没有说别的。
    我们回到住处的时候,没想到金神仙和张厨子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聊得热火朝天。
    见我们回来,张厨子站起身,竖着大拇指,眉飞色舞地说:“神仙呀!活神仙!小山子,你喝过我的七鲜白凤神仙汤么?味道不错吧?可我总觉得差点什么,金老神仙一语惊醒梦中人呀!这下非常OK了!”
    张厨子原来在食堂的时候,煲过很多次汤,我也记不清楚他说的是哪个了。金神仙坐在那里,眯着眼睛,乐着说:“嘿嘿,厨子,拜师不?”
    “拜!拜!”张厨子说着,弯身就要下拜。
    金神仙赶忙拦住:“等这次完了事,有了拜师礼再拜不迟。”
    我知道张厨子最爱研究煲汤,没事就抱着一本从北京报国寺旧书市场淘来的据说是上古汤谱的旧书研究。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十多分钟工夫,金神仙竟让他佩服地这样五体投地,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我们依照金神仙的吩咐,收拾东西,装作要走的样子,按照原路朝金牛岭上退去。
    从村子出来,一进树林,我按照金神仙的指示藏在一块儿石头后面看了看村里有什么动静。
    果然,那个中年汉子鬼鬼祟祟地爬上村口的一个屋顶,偷偷地望着我们的方向。估计他是确定我们已经离开老君台,在屋顶趴着看了半天,才溜下房顶不知去了哪里。
    我们在半山腰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在老君台的上方,而且周围都是树木,在老君台的村子里不可能看到我们。
    金神仙一笑:“三个孩儿,委屈你们一下了,我们晚上行动!”
    张厨子非常殷勤,赶紧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扶着金神仙坐下。
    金神仙也非常受用,嘴里孩儿长孩儿短的,就像我们三个真是他的子侄一般。
    待安顿好,我们又问起他老君台的情况:我们要找的东西到底在老君台的什么地方?这个东西是谁放到这里的?
    金神仙一扶眼镜,摇头晃脑地像是考虑了半天,才问:“你们知道元朝有个叫何祖一的人么?”
    “那个创立过长生教的何祖一?”我问。
    “咦?你竟然真地知道?正是!”金神仙瞪大眼睛看着我,满目诧异。
    *佛道大斗法*
    *************
    张厨子站在一侧,见金神仙面露惊异和赞许,似乎有些不服气,一撇嘴说:“这有什么稀罕?长生教连我都知道。小时候在嘉善老家,我奶奶没少拿长生教的云盘老母吓唬我。我一偷着下河洗澡,她就说河里有云盘老母养的老鼋,会把我叼了去,吓得我每次下河,都弄根儿绳,一头捆到岸边的树上,一头系在腰里。有一回……”
    张厨子还要继续往下说,金神仙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呵呵,此长生教非彼长生教也!厨子说的长生教,创于明末,中兴于清道光年间。而何祖一是元朝人,也创立过长生教,只不过传播范围小,仅限陕甘一带山区,影响较明清的长生教小了很多,史书记载也语焉不详。为了区别,何祖一的长生教也被称作长生门或长生道。”
    金神仙说完,又看看我,问:“小山子,你是怎么知道的何祖一?”
    林大个儿没等我回答,就替我说道:“当然是看书看的,小山子可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
    我点点头:“嗯,是从书上看的。”
    金神仙眼睛一眯,用手捻了捻下巴上似无还有的几根卷胡儿,说:“读书就是好呀!你们两个也要跟着小山子好好学学。当然,如果神仙我在的话,跟着我学就行了。”
    何祖一这个人,我确实是从书上看来的,不过跟上学却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这算知识,那还得感谢金庸“老师”的小说《射雕英雄传》。
    当年,这本小说和83版的电视剧风靡全国,即便在农村,也有不少和我年龄相仿的人成了“射雕”人物的考据迷。只是那时还没有互联网,查资料的唯一途径就是靠跑到学校的图书室和市里的新华书店翻书。就是在那种条件下,我对王重阳、丘处机其人以及围绕全真派的故事有了一些了解。
    全真教起于金朝初期的王嚞(号重阳子),经马钰、谭处端、刘处玄而传至丘处机。其时,正逢南宋、蒙古、 国之争的乱世,为了拉拢当时已经有相当规模的全真派,三国纷纷派出使臣,征召丘处机。
    丘处机思量再三,最后做出了“却金使,谢宋聘,独赴成吉思汗之召”的决定。于是,有了后来丘处机七十三岁高龄,独率十八大弟子跋涉万里,赴西域大雪山(现在的阿富汗境内都库什山)觐见成吉思汗的故事。
    当年,丘处机见了成吉思汗,就谈了两件事:怎么使统治长久,怎么使生命不息。显然,丘处机很聪明,这两件事都是成吉思汗最关心的。
    成吉思汗一听,非常感叹,说:世间真有这等仙人啊!
    于是,丘处机被封为大宗师,掌管天下所有出家人,全真派道教进入繁荣时期。
    那时候,不仅掌教丘处机被请住燕京的十方大天长观(后改名长春宫,就是今天的北京白云观),而且全真派的道士可以不服徭役,不纳赋税,处处受优待。一时间,“东尽海,南薄汉淮,西北历广漠,虽十庐之聚,必有香火一席之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也会有供奉道教香火的地方。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天之大道。
    元朝的个别皇帝脑子有点问题,但元朝的统治集团并不都是傻子,看着道教如此发展下去,就担心有一天会威胁他们的统治。此外,道教作为所有宗教之首,必然招致别的宗教的不满,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佛教。
    为什么佛教对道教最为不满?因为道教有一本经书,叫《老子化胡经》。里面说,佛教来源于道教,具体讲就是老子入天竺变化为佛陀,教胡人为佛教之事。这佛教能不急嘛!
    终于,在1258年春天,围绕《老子化胡经》和道教另一部著作《老君八十一化图》的真伪,引发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规格最高、影响最为深远的一场宗教大辩论。
    具体辩论过程不详述。总之,最后全真派所代表的道教大败,道教发展陷入低谷,很多道士束发还俗或剃发为僧,不少道观被破坏或改为寺院。
    书上记载,何祖一就是生活在这个时期的一个人物。
    一开始,他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道士,佛道之争后,何祖一弃道从佛,带人砸毁了原来所住的道观,皈依了佛门,之后一段时间销声匿迹。又过了二三十年,何祖一出现在陕甘一带山区,并自称长生祖,开始广招门徒,传授长生导引之术。
    元朝对宗教的态度还是比较开放的,在佛教、道教之外,基督教、伊斯兰教、摩尼教(即大家熟知的明教)、婆罗门教、犹太教等都有所传播,民间还有白莲教和弥勒教等等。
    跟这些宗教相比,何祖一在元朝创立的长生教基本上是不值一提的,作为正史的《元史》中也没有收录,只是在一些野史闲话中偶有提及,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祖一不祖一,朝拜老君前,夕跪佛菩提,心口眼离迷,怎登长生地?无波一潭泥。
    可以看出,后世的人们对何祖一的评价不怎么高。
    我听金神仙提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何祖一,心里有些纳闷。
    “莫非,这个老君台跟何祖一还有关系?”我问。
    “嗯”,金神仙点了点头,接着说:“这老君台下面,就是何祖一当年长生教的总坛长生福地。听神仙我给孩儿们讲讲,也长长知识。”
    听金神仙一讲,我们才知道了这老君台的来源。
    此处,原为一个风水极佳的山间谷地,何祖一在此修建宫院,唤作长生福地,作为长生教总坛,苦心经营二十几年,渐成规模。
    没成想,到了1303年,发生了一件当时被视为“天崩地裂”的大事。
    *金神仙谈论长生术*
    1303年发生了什么事呢?
    现在看来,是一种很正常的地质现象——地震。
    不过,1303年的地震规模大了点、余震多了点。
    这一年,以山西为中心,大元朝发生了多次大范围的地震,波及到南至云南,北迄内蒙,东达辽东,西到甘肃的大片地区。其实,宝鸡这一带地震并不算严重,但时值雨期,地震和暴雨引发泥石流,整个长生福地毁于一旦,埋于沙石之下,只落得“无波一潭泥”。
    长生教就此覆灭,何祖一也杳无音讯。
    后来,长年累月,山上随雨水冲下来的泥土在此堆积,长生福地所在的山谷几被填平。
    再后来,老君台的先民偶然发现了在这群山之间竟还有这么一处土壤肥沃的所在,遂聚居于此,成为一个村落。
    当年,人们修房盖屋时,曾在地下挖出过长生教的石像,当地人以之为太上老君,故将此地命名为老君台。
    金神仙讲到这里,张厨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朝老君台后面那座突兀挺拔、形如葫芦的山峰望了望,指着问道:“神仙,我看地图上在这附近有个丹炉山,说的就是那座山喽?”
    金神仙点了点头,接着道:“确是如此。传说那座山乃太上老君炼丹炉所化,每到夏季,在山脚下会听到从中传来隆隆的炉火之声。在这老君台下方,还有一眼古泉,叫作圣水潭,约莫百十尺见方,泉眼位于潭水正中,汩汩而出,四季恒温,据说是太上老君的茶盅所化,也是老君台当年的饮用水源,还有,我们所在的这个金牛岭,就是老君的青牛所化……”
    金神仙说着,见我们听得入神,不禁又洋洋得意道:“待神仙我领着尔等三个孩儿,找到所寻之物,嘿嘿——”
    说着,冲着手指头上唾了一下,做出数钱状:“多乎哉?不多也!”
    紧接着,金神仙又眉头一皱,抬眼瞄了一眼老君台的方向,说:“只是那几个小鬼儿,我还得摸一摸底细。”
    林大个儿听着,抬头问道:“金神仙,既然咱们是在人家眼皮底下偷东西,你为什么不提前拦住我们,还让我们去打草惊蛇?”
    “嘿嘿,实话告诉你们,神仙我本就没打算来这里!”金神仙伸出右手食指,往上推了推眼镜框,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只是看到那红灿灿的票子,神仙我才动了心,紧赶慢赶,来到这老君台,你们三个就已经进了那个鬼屋。”
    我背靠着一棵树,席地坐在斜对面,抬眼打量着这个外表邋里邋遢、财迷心窍却又似乎深藏不露的小老头儿。
    从金神仙对老君台的讲述来看,他似乎非常了解这个深山中的荒村,可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老君台中那装神弄鬼的一家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些人有什么来路和目的?太多的问题,搅得我的脑袋如同灌满了浆糊一般。
    张厨子果然身宽心大,在一旁对着金神仙满脸崇拜,唯唯称是:“对,对,对!人活着,就得为了钱,有钱才能才能享受嘛!像神仙您这么大年纪了,活一天少一天了,您要是不弄点钱享受享受,哪天嘎嘣儿一下过去了,您老多冤枉呀……”
    金神仙一开始还捋着几根山羊胡子听得挺舒服,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见张厨子满嘴喷着唾沫星子没有停住的意思,气得举起手来,“梆”弹了一个大脑崩儿。
    林大个儿赶忙过来打圆场,道:“金神仙,您别跟厨子一般见识,他那嘴就是喷粪的。对了,您跟我们说了这么多,我们一直不明白,咱到底要在这里找什么东西?”
    “东西?呵呵,其实应该也不算东西,而是一个谜底。”金神仙抬起头看了看天,眯起眼睛对着我问:“小山子你知道何祖一,可知他为何号称长生祖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张厨子在一旁道:“这种佛儿呀道儿呀的,不都找个名头唬人嘛!什么菩提老祖、白莲圣母,总不能叫厨子老祖吧,那招来的徒子徒孙岂不都是大师傅!所以,什么长生祖长熟祖的,说白了都是忽悠人。”
    金神仙斜眼看了张厨子一眼,笑了笑道:“错矣。不过即便神仙我说出来,尔等晚辈俗人也不会相信,这个何祖一,也许不是空有名头。他,可能真地学会了长生术,至少是摸到了门头儿。”
    说到这里,金神仙瞪起小眼睛,隔着圆圆的镜框看着我,像是在等着什么。
    我赶忙睁大眼,很配合地换上一副惊疑的表情,拖着长音问了一句:“长生术?”并且,用了一个很重的疑问语气。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姑且听这半仙瞎白话吧!什么长生术?当我们是五岁的孩子么?
    只是,我却越来越不明白,那个把我们引到秦岭深山的神秘人物到底有什么目的。甚至我一度觉得,那个人可能和这个神神叨叨的金神仙一样,患上了某种幻想型的精神疾病。
    可是,那张照片,以及这一切的严谨安排应该怎么解释?
    我一头雾水,甚至恍惚间觉得这一切都是在梦中。
    金神仙也不计较我那装出来的有点蹩脚的表情,又眯起眼睛接着道:“长生术,其实也没什么惊奇之处,古人几百甚至上千岁者也非没有,远有彭祖,近有陈抟、张三丰等,只是尔等不知也不信。当年秦始皇帝,要不是寻得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会命令徐福东求不老之术。——你们三个想长生么?”
    我耳朵听着金神仙讲话,心里却在胡思乱想,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张厨子早在一旁答了腔:“我可不想长生不老,想长生不老的都早死了,我不想,没准活得更长久。”
    “你呢?小山子?”金神仙可能是看着我一脸木然,觉得有点失落,抬了抬眼皮问我。
    “呵呵,当然想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附和道。
    “嘿嘿,那你就跟对人了!”
    果然,金神仙一下又眉飞色舞,开始讲起长生术来。
    他告诉我们,自开天辟地,世人不懈追求长生,大体分为三大宗派,分别是意宗、形宗、神宗。
    意宗,又称长生宗,追求躯体老而不灭,意识永驻躯体。上古时期,以长生宗占据主导,如传说中的上古众神、彭祖等等。
    长生宗后,又发展出形宗,即不老宗,追求青春永在,永葆童颜。
    再之后,又出现了神宗,追求羽化飞升,成神成仙。
    三宗之外,还有还魂宗、返老宗等等,或者属于三宗的演变,或者修习人数寥寥,不能成其气候。
    金神仙口若悬河,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吹嘘调侃,完全陷入一种自我陶醉的状态中。
    我们三个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到大家的肚子都不停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金神仙停下来,摸了摸肚皮,吧唧了几下嘴唇,张厨子赶忙伸手掏出几块油酥馍来,殷勤地递给金神仙。
    没想到,这次金神仙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嘻嘻,还是厨子孩儿孝顺。不过,这油酥馍神仙我也吃了不少了,肚里有了存货,三五天不吃也不在话下。剩下的就留给孩儿们吧!待我先去老君台探一探情况,尔等三个孩儿在此等候。”
    金神仙说完,背起他的破皮兜子,起身就要走。见我们三个也都站起来,他将手一摆,道:“待着别动,等着神仙我回来!不要闹出大动静,免得惊了那几个小鬼儿!”
    说罢,他转身绕到一丛灌木后面,只见树叶轻摆两下,就在我们三个一愣神的工夫,已不见金神仙踪迹。
    *夜探老君堂*
    ************
    “这老头儿,真古怪!”
    张厨子说着,凑到我和林大个儿跟前,压低嗓子问我们俩:“大个儿,小山子,你们说,咱该怎么办?他们让咱来这个鬼村,到底要干嘛?这金神仙我怎么觉得也没什么谱呀!”
    林大个儿白了张厨子一眼,道:“你小子刚才那殷勤样,原来是装孙子呢!”
    “谁说的?这老神仙人家确实比你有能耐,不服不行。”
    “嗨,嗨”,我见他俩打起了嘴仗,忙打断他们:“两位大哥,咱们该怎么办呀?”
    最后,三个人合计半天,达成一致意见——等等看再说。
    这一等,一直等到将近晚上11点钟,可仍不见金神仙回来。
    张厨子实在熬不住了,站起来,啧啧叫着来回溜达:“啧啧,这金神仙不会把咱们诓到这儿,自己溜了吧?”
    “要不你俩在这儿等会儿,我下去看看?”林大个儿也有些着急。
    “去就都去,我可不在这里等了,黑咕隆咚,都是蚊子。好个金老头儿,狗屁神仙——嗨哟——”张厨子正骂骂咧咧说着,不知从后面飞来一个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正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紧接着,一阵笑声传来:“嘿嘿嘿,神仙我的破布鞋可是宝贝呀!谁要是背后骂了神仙我,这只鞋自己就会飞起来抽那人的脸巴子。这天太黑,我也没看清,刚才这鞋抽着你们谁啦?”
    随着说话声,就见黑影一闪,金神仙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出现在我们跟前。
    “哈哈,老神仙,您老人家回来啦!我这不担心您的安全嘛!你看,急得我嘴都疯了。”
    金神仙也不理会迎上来的张厨子,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坐在一块石头上把鞋穿好。
    我们三个赶紧围上去,林大个儿问道:“老神仙,怎么样?”
    金神仙从张厨子手里接过水壶,咕咚咚喝了几口,道:“神仙我猜得果然没错。老君台落得今日,果然是这群人的把戏。如今,长生福地已被他们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若是再晚几日,估计咱们也就不用来了。”
    “哪群人?是我们碰到的那家人吗?他们是干什么的?”我问。
    “嗯,他们的目的跟咱们一样,只是不曾想他们如此歹毒,预谋数年,竟不惜毁了老君台,唉——待日后我再给你们细细讲来,咱们快点准备东西,趁几个小鬼儿还不曾防备,来个暗度陈仓,釜底抽薪。”
    紧接着,按照金神仙的吩咐,我们把大登山包以及帐篷、睡袋之类的东西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每个人只背了一个小包,带了水壶、手电筒、荧光棒等应用之物。金神仙见我们有三把折叠铲,又让我们挂在背包外,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收拾停当,我们三人跟着金神仙蹑足潜踪,乘着夜色,下了青牛岭,再次朝老君台走去。
    其时,正值农历六月底,满天繁星却看不到月亮。我们三个跟在金神仙身后,摸索前进。
    相对于我们,金神仙身形却显得更加矫健,不时回头小声告诉我们什么地方有碎石什么地方有带刺的灌木,根本看不出已是一把年纪。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别说了解别人,即便是自己的本性,有时自己也未必了解。但是,一旦处于某一个环境,进入某一种角色,内心真实的东西便会展露出来。
    之前的时候,我一直在默默问自己:来这个荒山中的老君台到底有什么意义?可一跟着金神仙再次靠近老君台,就早已把“意义”两个字撇得老远,只剩下一阵阵不可言状的兴奋。而到底是兴奋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看得出来,张厨子和林大个儿情形和我差不多,早已把之前的疑虑抛到九霄云外,只等着看看将要发生什么。
    后来我曾经想,我们三个人卷入这一桩桩离奇的事件,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金神仙像是非常熟悉老君台的地形,领着我们绕过村子,直奔村子正北方的一处院子而去。
    从外边看,这个院子就和老君台别的院子不大一样。老君台每一条胡同两侧的院子都是连成一片,修一个简陋的门洞,却没有门楼。而这处院子不但远离村子独立成院,而且修了一个相对高大的重檐门楼。
    我们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只见到处都堆了大堆的泥土。快转回门楼时,金神仙回头小声让我们站住。只见他向四周看了看,又屏息听了片刻,转身用手搭住院墙,提身朝院里看去。
    张厨子有些好奇,见院墙也不是很高,正要学着金神仙的样子挂上院墙,金神仙已经一松手,轻轻落到地上。
    金神仙见张厨子也要爬墙,回头拉了他一把,径直朝门楼走去。张厨子好奇心重,很不情愿地跳起脚来往里看了看,又加紧迈了几步,跟在我们后面。
    门楼下面,装着一对木门。门上没有锁,金神仙单手一推,右侧的一扇门“吱扭”一声朝里开去。
    我走在最后,抬头看了看,门的上边挂着一块匾,隐隐约约能看清“老君堂”三个大字。在这三个字的上下,似乎还写着一些小字,只是天太黑,看不清楚。
    金神仙压低声音说了声“进来”,我们三个紧随其后,迈步进了院子。
    晚七点左右继续。
    
    *地下工作者*
    *************
    我在门外就一直想象着这个大院子里会有什么,我们或者说金神仙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就在这里,可进来一看却有些失望。
    整个院子黑黢黢的,和院外一样堆满了土或者沙石一样的东西,将近有一人高,以至于都看不清对面到底有几间房子。
    金神仙也不停留,带着我们径直朝前走去。
    我慢慢看出,这所院子没有左右厢房,只有正面几间宽大的正房。正中的一间,不知是没有装门还是门已经被拆掉,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屋里似乎空空的。
    门口有几级台阶,我们迈步上去,正要登堂入室,已经进到屋内的金神仙伸手拦住我们,一边说道:“看脚下!”
    我们三个差不多都是一脚屋里一脚屋外。我低头朝下一看,脊梁骨不禁冒出一阵凉气。再往前两步,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出现在脚下,哪里还有什么地面!
    屋内的坑呈正方形,边长大概两米左右,往下一看,黑咕隆咚,深不见底。
    金神仙在坑边弯下身,伸手像是摸了摸什么,抬头说:“三位孩儿在上面稍等片刻,听到招呼再随下来。”
    随后,就见金神仙一抽身,下到坑中。
    我使劲睁大眼睛,这才看到,顺着坑边有一架梯子,向下伸去。
    再看金神仙,已经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等了大概有两分钟,坑下传来金神仙的声音:“孩儿们,下来吧!抓好梯子,小心脚下!”
    林大个儿转身看了看我俩,说了句“我先来,厨子最后”,伸手抓住梯子,探腿就要下到坑中。
    没成想林大个儿的脚还没踩上梯子,张厨子忽然拽住了他。
    我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却见张厨子拉住对林大个儿,说:“大个儿,我先下去探探路,山子第二个,你最后一个。”
    林大个儿呵呵一乐:“我知道你,你不就怕最后剩下自个儿,害怕嘛!”
    “呸!你不是特种兵嘛!哥我这是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张厨子说着,伸手抓住梯子,也学着金神仙的样子,下到坑里。
    “小山子下来吧,不深!”
    不一会儿,张厨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林大个儿示意我下去。我也没有推让,顺着梯子下到坑底。
    黑暗中,我对深度已经不敏感,但从爬下来的梯子的级数看,这个坑确实不是特别深,也就有个五六米。
    我脚一挨地,张厨子就扶住我,冲上面小声喊道:“大个儿,该你了!”
    我瞪着眼睛看了看四周,还没有弄明白周围的情况,林大个儿已经“噌”地一声从梯子上跳到我的旁边。
    在上面的时候,距离近的地方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个轮廓,到了坑底,已经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
    张厨子见我和林大个儿都已经下来,小声喊道:“神仙,老神仙,你在哪呢?太黑了!这底下能用灯了么?”
    “还不行!”金神仙说话间,已经来到我们身边,伸手拽了我一把,道:“别说话,跟我来这里!”
    我伸出两只手,如同一个盲人一样,凭着感觉和他们两个跟着金神仙摸索着往前走,没想到刚迈出两步,手就触到了坑壁。
    手摸到的地方,硬硬滑滑的,像是石头一般,可我下意识地把手往别的地方一划拉,却是土夹杂着少许碎石的感觉。
    我正要问金神仙接下来往哪里走,金神仙的声音却从下方传来:“孩儿们,是否摸到一个石板的边?顺着往下来,可以钻到石板的下面。”
    听金神仙一说,我才意识到,刚才摸到的是一块石板的边。
    这块石板大概有二十厘米厚,斜着嵌到土里,外面只露着一个边。我顺着往下一摸,果然下面有一个近似于三角形的洞口。
    我回头告诉了张厨子和林大个儿一声,弯身钻进洞里。
    洞里最高的地方大概有一米,左面和头顶正是那块斜着的石板,右面是沙石,洞底凹凸不平。我半蹲半爬,姿势特别难受,好在也就几米后,头顶又出现了一道横着的石梁,再往后,空间一下变大,人站在里面已经不受什么限制。
    我回头感觉张厨子和林大个儿也已经过了石梁,于是说:“可以站起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后面“砰”地一声,紧接着传来张厨子压着嗓子的叫喊声:“疼死我了!小山子,你小子怎么回事?撞死我了!咦,怎么到处都是星星?”
    金神仙在前面嘿嘿乐了起来:“怪哉!怪哉!为什么神仙我的头不疼?”
    林大个儿也忍不住笑道:“厨子,没事吧?都怪我,都怪我,下次我一定把两条腿夹紧点,好好保护你的脑袋!哈哈!”
    张厨子嚷嚷着挤到我的跟前:“小山子呢?快点吃我一脑崩儿。还有,老神仙,你也不让你那位东家给咱预备个头盔,厨子我这身材,要是后面都是这种老鼠洞,过年的时候你拿我这脑袋漏粉条就行了!”
    朝天坳的事情在我的心里似乎已经留下了阴影,在地上的时候,我还有些兴奋,可一钻到地下来,就有些压抑。再加上俩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总觉得喘不上气来,身上也觉得有些难受。于是,我忍不住问金神仙:“老神仙,这洞通到哪里呀?什么都看不到,后面怎么着?”
    “等会啊!我闻闻味。”金神仙用鼻子使劲吸了两下,然后说:“有点臭,不过应该没别人。可以打开你们带的亮儿了!”
    金神仙话音刚落,就听“嗒”的一声,四周忽然亮了起来。光线虽然不是很强,可我仍用手遮了十几秒钟的眼睛,才适应了有光的环境。
    原来,林大个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头灯戴在了头上,金神仙一发话,他立马打开了开关。
    “还是你小子鬼呀!怪不得不长骨头也不长肉,除了心眼发达了,其他地方都萎缩了。”张厨子一边掏出自己的头灯,一边不忘在嘴上报复着林大个儿。
    我也从背包掏出头灯,佩戴好后打开了开关。
    因为是晚上行动,出发前我们每个人都带了手电筒和头灯。头灯个头儿不大,但用的是LED灯泡,如果开弱光,至少可以连续照明60个小时以上,根本不需担心电量不够用。
    三盏头灯的光加在一起,一下使我们周围的空间明亮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揉了揉眼睛,想看看四周是什么情况。
    网断了么?感觉是单机。
    *棺道记忆*
    ***********
    我们所在的地方,大概有两米高,一米五宽,旁边的洞壁依稀可以看出石墙的样子。脚下高低不平,但仔细看,还是能够发现埋在土中的明显经过加工的大小条石或石板。
    “大个儿,你看了没?这地下还真有东西。”张厨子瞪大眼睛,一边伸出手摸着几块被清理干净的条石,一边啧啧称奇。
    林大个儿抬眼往前看了看,道:“上边堆了那么多土,这里也不知道挖了有多深。那些人真是下了功夫了!”
    金神仙四处若有所思,没接着林大个儿的话往下说,却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怪哉!怪哉!”
    “怎么了?神仙,难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忍不住问。
    “哦,没什么,”金神仙抬起头,看了我们三个一眼说:“三个孩儿,别耽搁,往前走。”
    往里走了不到十米,空间又变得狭窄起来。而且,地道的断面也不再那么规整,而继续往里走几米,空间又骤然变大。就在这时,我们几乎同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在我们经过的地方,头顶、左右甚至脚下的地面到处都刷了一层白灰浆。从白灰浆的状态看,虽说肯定刷了有些日子,但也绝对不可能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这是干啥?刷点白灰,置办点家具,常住呀?”张厨子弯着腰,一边到处摸着,一边问。
    林大个儿也很好奇:“嗯,是有点怪。这地道看着挖了也没多长时间呀!”
    白灰浆极为淡薄,其实看不出是刷上去的还是淋上去的,根本就没有覆盖住里面的泥土或者石块,手摸的时候也感觉不到白灰浆的存在。头灯的灯光照上去,只是一片惨淡的白色。这种白森森的效果,要说是装饰,倒还不如没有。
    见金神仙在前面低着头小心前行而不说话,张厨子忍不住道:“神仙,您别闷了壶呀!您说这大白粉干嘛的?”
    “嘿嘿,实话讲,神仙我一进来就发现了这个异常,不过我老人家也不确定其中的缘由哇!驱虫?辟邪?待神仙我先探究探究。”
    大家都没想到,金神仙竟然也说不出原因来。
    我抬起头,顺着地道往远处看了看,只见白花花一片,其间掺杂着土石的灰黑色,在头灯灯光的照射下,显得诡异而没有生机,让人有些窒息。
    我感觉到自己的头筋猛烈跳动,朦朦胧胧中,这情景竟然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绞尽脑汁搜索着尘封多年的记忆,回想着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棺道!是的,这像极了棺道。
    在我的老家,有一个习俗。人去世后,在下葬前,要在坟坑旁修一条棺道。
    所谓棺道,其实就是用木头和高粱杆搭成的一个通道,里外都用白布蒙住。后来,可能是因为白布太浪费,就换成了白纸,再后来又换成了黄草纸喷上白灰浆,甚至,到了后来,很多人家连黄草纸干脆都不用,而直接喷白灰浆的。
    棺道的长短没有什么标准,有钱人家长一些,穷人家就短一些,墓坑就在棺道的尽头。
    入殓(即亡者入棺)之后,要把棺材顺着棺道抬到坟坑边上。而在下葬前一天晚上,一些陪葬的东西也要从棺道抬进去,供在棺材前头。其中,不管穷人富人,有一个东西必不可少,那就是食罐。
    食罐一般是一个小瓮,亡人的亲朋好友每个人往里面倒一碗菜饭,然后把瓮口封住,和棺材埋在一起,目的是为了让亡人在另一个世界有饭吃。
    往棺道里送食罐有讲究,那就是必须由童男抬进去。由于有几块钱的买路费,而且“棺道”和“官道”谐音,所以,这个差事就成了一个抢手的活儿,一般都是由村长和支书家的孩子完成。
    村长家的孩子叫大任,支书家的孩子叫必升。
    这两个孩子都比我大一岁,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滋尿——不是那时小孩儿们常玩的滋尿和泥的游戏,而是往水里滋。
    有尿的时候,这俩人憋住不尿,朝着村后的水井就跑。看见有人用扁担挑水,他们就会偷偷跟在后面,趁人不注意褪下裤子把尿滋进扁担后面的水桶里。要是碰不见挑水的,他俩就站在水井边的台子上,往井里滋。
    这种事,我是不敢干的。他俩没人惹得起,可要换做我往大家吃水的井里尿尿,被抓住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的祖父早年曾是村里的教书先生,解放前还参加过“国军”,在十年浩劫中被斗得几乎精神失常。浩劫虽然过去了,但我们家在村里却没翻过身来。一直快到10岁了,我也没有捞到一次抬食罐的机会。那时年纪还小,但已经知道了担心,怕没走过“官道”,长大了也没本事。所以,每次村子里有白事,听到别人在村长和支书面前说“大任和必升小小年纪就把官道趟顺溜了,大了肯定有出息当大官”,我总是惭愧地躲到一边去。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四年级的那年秋天,我终于有了一次走“官道”的机会。
    *走棺道*
    **********
    我去走棺道,那么,大任和必升呢?
    大任主动放弃了这次机会,因为必升进了棺道。
    与往常不同的是,必升这次是被别人抬进去。
    听人讲,必升是掉进井里溺亡的。按说未成年人死亡,跟老人寿亡不同,一般都不用搭棺道。可是,他爹是村干部,又心疼必升,非要按着大人的规矩来。只是不葬进祖坟,也不用棺材,因为这两样都是大忌。
    未成年人的尸体不能久放,必升死的第二天就用席子卷起来抬进了棺道。而那抬食罐的“美差”,竟然出乎意料地落到了我的身上。这件事,后来我才知道,给夭亡的人抬食罐,那是要折大运的。不管给多少钱,也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干这个。
    当时,我正在学校上课。
    班主任进教室把我叫出去,带到了学校门口,村里的张会计正眯着眼睛等在那里。
    张会计小眼睛大脑袋粗脖子,留着个大背头,怎么看都不像个算账的会计,倒像是抗日电影里鬼子官身边的汉奸特务队长。
    他见我来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两块钱塞到我手里,说:“今天晚上,你去送食罐。”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张会计以为我不想去,又塞我手里两块钱:“算啦,都给你吧!吃完晚上饭,到村头石磨房!小子,别忘了!要是不去,钱退我,我还得揍你。”
    说完,张会计使劲朝我瞪了瞪他的小眼睛,挥了挥拳头,走了。
    张会计走了没几步,又转身回来,捏着我的脸道:“别告诉你爹。也别告诉别人。”
    我把四块钱放在手心里攥了差不多一天,直到钱都变得湿哒哒的。
    八十年代末,这几块钱对于一个孩子还是天文数字。一整天,我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心里总突突乱跳。
    吃了晚饭,天已经擦黑了,我跟母亲说:“我,我去玩一会!”
    “去吧!去吧!这孩子,天天吃了饭就出去疯跑!——离井口远点!”听着母亲的唠叨,我忐忑地离开家门。
    我偷偷摸摸从村子边上绕着走,一路上生怕被别人看见。
    现在想想,那时农村的孩子真是老实到几乎傻的地步。
    到了石磨坊的时候,张会计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二话不说,抓着我的胳膊就朝村外走去。
    在村子外边,有一片稀稀拉拉的松树林。这里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就是一个乱坟岗,周围村子只要是冤死的、夭亡的、各种原因死了后入不了祖坟的,大都被埋在了这里。
    离老远我就看到,松树林里影影绰绰有一片白,似乎还有些光亮。
    那就是棺道吧!我心里想着。
    张会计越走越快,我几乎一溜小跑地被他拖着走。快到棺道的时候,就听那边传来了喊话声:“来了么?”
    “来了!”张会计答话间,已经拉着我来到了棺道跟前。
    棺道大概有三四十米长,比一般寿终正寝的还要长了不少,只是高度和宽度都小了些,而且搭建得歪歪扭扭,估计是时间来不及弄得更细致。棺道上没有糊纸,而是用不少玉米秸绑扎到一块,喷洒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灰浆。这也难怪,这么长的棺道,别说是白纸,就算黄草纸一时间也很难凑够。
    棺道的入口处,挂着一个烧煤油的马灯。
    马灯下面,只有两个跟必升他爹关系不错的人正在喝着酒,听到张会计来了,此时已经站起来。
    我见过别的送食罐的场景,都有一大堆人围着看热闹,甚至有喜丧的,人们嘻嘻哈哈插科打诨,大任和必升就连蹦带蹿地把食罐抬了进去,放到了棺床底下。
    这次的场景却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根本不是我想象中抬食罐的场面。我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别人,于是问:“大任呢?”
    “大任病了,没来。傻小子,你一个人不更好呀,还能多得两块钱。”张会计说。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食罐子没法抬……”
    食罐虽然不是很大很重,但却要用绳子绑好,两个人抬进去。如果是一个人,而且是个孩子,那么一个圆咕噜的东西,确实不好搬。
    “是呀!那怎么办?”张会计问那两个人。
    “哦,都弄好了,这不,你看?”其中一个人一闪身,露出了身后的食罐。
    借着马灯的灯光,我看到,这个食罐不大,高不到半米,直径也就二十公分。食罐上套了一个麻绳编的网兜,上边有个提手。
    “不沉,小山,不信,你提提。”另外一个人说。
    我伸手提了提,确实不是很重。于是,点了点头。
    “行了,拎进去吧!一定得放到小床下边呀!”
    张会计说着,从兜里又掏出一个手电筒来,咔吧咔吧地来回搬了几下开关,又啪啪啪地拍了几下子,终于鼓捣出点光来,不由分说递到我的手里。
    我一手接过手电,另一只手拎起那个食罐。食罐的提手有点长,我挽了挽,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一圈,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望了望棺道,歪着身子朝里走去。
    手电筒发出微弱的黄光,照到棺道内刷满白灰浆的玉米秸上,变成一种很诡异的颜色。我一边往前走,一边用手电筒往远处晃了晃,棺道的尽头,隐隐约约支着一个低矮的小床。
    *长须子水鬼*
    小床上躺着的,肯定就是淹死的必升。我想到这,后背不禁一凉,瞬间冷汗就滴滴答答地顺着脸淌下来。
    我硬着头皮,把食罐又往上提了提,加紧脚步往前走。
    外面有些风,吹得搭棺道的玉米秸发出丝丝拉拉的声音,像有无数只虫子在上面爬。我不敢去看,可又忍不住,眼睛盯着棺道尽头的小床,一步,两步,越来越靠近。
    终于,到了小床的跟前。
    停放尸体的小床是用几根破木头临时钉成的,显得摇摇欲坠。上面卷着一领旧席子。这种席子,平常被老百姓用来铺在土炕上,以隔开炕上的土,不需要特别紧密,所以松松垮垮。
    小床的前面,有几个盘子,但供品却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有馒头和方肉。旁边一个破盆子,里面有半盆的纸灰。
    必升活着的时候,很少跟我玩,但想起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活人,如今却躺在了这里,我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把食罐放在小床旁边,想着赶紧把提手从手腕上弄下来,转身跑出去就算完事了。
    就在此时,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碰我的腿。
    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就见从卷着的席子里伸出来一根须子,大约有我小手指头粗,正来回晃着一下下打在我的裤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身,顺势用手电筒把那根须子往旁边一拨拉。那须子往上一卷,正碰到我的手背上,一种凉丝丝、毛茸茸、刺刺的感觉顺着我的胳膊传了上来。
    村里的老人们都说,水里淹死的人身上可能会附上水鬼,一时间,我的脑子里充斥进各种听过的吓人的水鬼形象。
    这里面,不会有一只长须子水鬼吧?
    我越想越怕,恨不得一下就从麻绳套里把我的手挣脱出来,然后逃之夭夭。
    然而,可能是麻绳提手在我的手腕上缠得有些乱了,我越是着急,越是解不开。情急之下,我使劲一拽,食罐正好撞在一条床腿上,停尸的小床被撞得一晃悠。
    紧接着,就听“簌簌”几声,小床上卷着的席子动了几下,像有什么东西在从里面往外拱,而那根须子也甩了甩,缩进了席子里。
    我忽然明白,那不是什么须子,而是一只长长的尾巴。
    水鬼!席子里一定有水鬼!
    我吓得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卷着必升尸体的席子,本来就松,里面往外一撑力,席子就成了一个喇叭口型,一个黑不溜秋的三角脑袋从席子口探了出来。
    与之相随,一股浓浓的腥臭味也扑面而来。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只见那脑袋长满了黑灰色的短毛,不知沾了些什么,看上去黏黏糊糊。在脑袋前面,是一张尖尖的嘴,几颗细长的门牙朝外龇着,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脑袋上边,一双小眼睛圆圆地放着贼光,正在惊恐万分地注视着我。
    一只大耗子!
    确实是大耗子,但并不是一只。
    刹那间,四五只多半尺长的地老鼠从席子里蹿出来,其中一只慌不择路,正好扑到我刚才提着食罐的那只胳膊上,又跳到地上。
    我的手腕还没有从食罐的提手里脱出来,可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疯了似地用另一只手按住食罐,把手直接从提手里拽了出来。由于用力过猛,我一个跟头趴在地上,食罐也失去重心,重重地撞在停尸床上。
    我爬起来,就听身后哗啦哗啦一阵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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