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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中国妖怪档案》——1000余种古妖资料详考[第2页] |
作者:虫离先生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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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海栖人 闪米特人、澳洲原住民、北欧、古希腊以及中国的古老传说都描述过半人半鱼、或者生活在海洋中的类人生物形象。20世纪60年代,一种关于人类起源和演化的“水猿假说”风靡一时,更将广泛分布在全世界各大古老文明的这一传说母题串联了起来。“水猿假说”的持有者指出,现代人类的祖先可能有过一段半水栖时期,该假说的依据,在于人类生理结构的种种“水生”痕迹:比如人类之所以使用两足而不是四足行走,可能是为了适应水生生活的呼吸需要;人类体毛较短较少,以及人类对于呼吸的控制能力,大异于其他灵长类动物,却与水生哺乳动物更加相似等[1]。 当然,“水猿假说”缺乏必要的化石与考古证据,无法撼动主流的人类演化学说。不过科学的严谨性从来不会阻断人类的想象,关于“我们是否来自海洋”,海洋中是否存在过智慧文明或类人生物的猜想和探索,始终未曾消失。 早在五代十国时期,位于今天江苏南通一带的“静海军”辖区,就有渔民捕到了一种奇异生物。当时的著名文学家徐铉在笔记中记录说,静海军有个姓姚的地方官,为了缴纳觐献朝廷的岁贡,整天带着手下和一群渔民奔波海上捕鱼。连日捕捞下来,所获甚寡,远不能满足应缴之数,这位姚姓官员烦忧不已。一天傍晚,官员坐在船上看着空荡荡的网兜犯愁,忽然听到渔夫们大声喧哗,他上前一看,只见刚从水里收起的渔网中,裹着一个怪异的生物,黑皮肤,浑身生满长毛,外形则与人类相似,歪歪扭扭地站在网子里对着众人连连拱手。 “你是什么人?”官员很诧异地问那毛人。 毛人不答,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不会说话。 一个老渔民插话道:“大人,这是传说中的‘海人’,此物一出,必有大祸随之而来,请大人杀之避祸!” 官员道:“海中生人,乃是神物,岂可妄杀?”接着对那毛人道:“我等近日渔事不利,眼见贡期已届,若不能如数缴纳,必因此获罪。你若能为我等召来鱼群,我就放你离开,如何?”这回毛人却好像听懂了,忙不迭地点头,官员便放它归海,毛人蹈水而行数十步,钻入水中不见。第二天,官员再度出海,果然鱼群大至,仅这一日所获,就超过往年全年所得数倍之多。[2] 类似的海人接触记录,在幽邃的古文献里比比皆是。 清代的《海错图》,是一部图文并茂的海洋奇物图鉴,据图谱记载,仅清康熙年间,东南沿海渔民就至少三度捕到过人形怪物。康熙十五年,上海松江海域捕得一头大章鱼,脸孔似人,五官皆具,自头以下有着像人一样的身躯,有肩,但没有手臂,下体则与普通章鱼无异,拖着八条腕脚,全身长满肉刺。出水之后,在渔网之中挣动不已,长鸣七声而死,当时见者甚多,但无人敢食。康熙二十五年,上海松江渔民又捉了一只人头章鱼,据称那章鱼的脑袋长得宛然就是画上的寿星公。渔民很巴结,赶着把这条怪鱼送给了当地一位乡绅,说是“天有长庚星,海有老人鱼”,说吃了这东西可以福寿绵长。乡绅收是收了,却不敢吃,命人放归大海。 大凡具有人类特征的异物总是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在风涛险恶的大海中遭遇或捕获人形怪物,无疑将益发加剧人类对于海洋的恐惧。在所有类人海怪中,“海和尚”可能是“最常见”,也是民间谈论最多的一种。 相传清朝中叶,有个姓潘的老渔夫在海边捕鱼,收网时感觉渔网阻力极大,沉重的异于平常。老潘不得不喊人来帮忙,大家伙儿合力将渔网拖出水,里面没有鱼虾,只有六七个体型很小,遍体生毛,模样似人而秃顶的东西盘膝而坐,见到老潘等人,双手合十,高举过头作乞求状,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在告饶。 在场的渔夫都不认得这是什么,看它们长的像人,害怕惹出麻烦,解开网子放它们去了,去时“于海面行数十步而没”,在海面上自如行走,走出老远才潜水而去,同静海军那位姚姓官员所见之物一模一样。 后来老潘听人说起,说这种东西叫“海和尚”——想必是由秃顶得来的名字。并说有个残忍的秘方:把此物晒成肉干,食之饱腹感极强,每天只消一点就可以裹腹,一只海和尚的肉干能吃上一整年,某些饥荒年月,就有人捕杀海和尚充当干粮,抵御饥饿。该秘方的存在,说明人与海和尚的接触绝非个例,甚至对这种生物进行过较深入的研究,以至于尝试着把它们制作成了食物。[3] 中国传说的海和尚渊源的确极其古老,先秦史籍《逸周书》记载了遥远的周王朝时期,朝鲜半岛的“良夷”(乐浪)人来到中土,向周天子朝贡的盛况,贡品清单上包括一种名为“在子”的奇兽: “良夷,在子。在子鳖身人首,脂其腹,炙之霍则鸣,曰在子。”[4] “在子”是海和尚的古称,据周王朝史官的描述,此物鳖身人首,腹部生有厚厚的脂肪,对豆类的叶子格外敏感。到了后世,又出现一种观点,正如上文第一个故事中的老渔民劝诫姚姓官员所言,认为海和尚是不祥之物,它们会打翻船只,所以海客通常不敢招惹这种东西。但海和尚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爬上船头,在船上坐一会儿,一位经历其事的海商说,当时满船乘客如临大敌,一动不敢稍动,生怕触怒了海和尚,招来覆溺之祸: “南海时有海人出,形如僧人,颇小,登舟而坐,戒舟人寂然不动,少顷复沉于水,否则大风翻舟。”[5] 有个在广东做生意的杭州商人,目睹了疑似海和尚的人形怪物登上船舶,沉船杀人的诡异过程。这件事情发生在他从潮州坐船去往肇庆府的航程中,船行到黄岗附近,经过一处海汊时,忽起大风,一时间天昏地暗,白昼如夜,不能辨物。但这商人目力出众,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浑身漆黑、眼眶和嘴唇却雪白的人形东西爬上船头,在黑暗之中悄没声息地来到众乘客身旁,对人吹气。被吹者立即面孔变黑,仿佛染上什么剧毒似的,其本人却浑然不觉。顷刻之间,除了商人见势不对,设法躲了起来之外,那东西吹遍全船剩下的十三人,十三人中,只有三个人的脸未变成黑色。商人惊惧至极,这时天色放晴,那东西忽然不见了。众乘客发觉彼此脸色异常,各自惊疑,那位商人刚打算说出适才所见,要众人有所防备,蓦地里风浪大作,船只倾覆,十三人之中,十人溺水而死,只有三人幸存——正是那脸色未变的三个。[6] 古人的印象,常常把水怪同僧人联系起来,即使是水怪幻化成人形,也多变成僧人的模样,这大概是水生生物体表大多没有毛发覆盖,与和尚的光头相近似的缘故。传说唐高宗咸亨年间,齐州的某个村子出现了一位托钵化缘的游方僧,村子里的老人乐善好施,安排下菜蔬盛情款待,僧人吃饱而去。不久后,村子附近的鱼塘打到一尾七尺多长的大鱼,鳞如银甲,对光细看,每片鳞上似乎都生有梵文似的奇异纹理。渔人大奇,准备进献到州里换些奖赏,不料刚动身没多久,那鱼就死掉了。死鱼自然无法领赏,渔人只好载着鱼返回村子,招呼村民分食,大家剖开鱼胃,赫然发现里面尽是方才招待僧人的菜蔬。在这以后,鱼塘中的水族尽皆离奇死亡,投下鱼苗,亦旋踵即死,仿佛有毒一样。[7] 其实僧人状的海怪不独为中国传说所有,欧洲和日本民间传说及中古文献,也存在相似的纪录。 1564年,有人在丹麦西兰岛东海岸发现了一种海洋生物,描述称“模样像僧侣”[8];1531年,另一只人形海洋生物在德国附近海域被捕捉到,该生物拒绝进食,三天后便即死去[9],西方人将这种奇特的生物命名为“海僧侣”或“主教鱼”。 在日本,人形水生怪物更为常见,其中“海坊主”(日文:うみぼうず)是与中国海和尚尤其相似的怪物。据观者描述,海坊主有着五到六尺的身高,皮肤呈黑色,头顶无毛,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常出现在大海中航行的渔船附近,向渔民索取鱼虾,倘若渔民拒绝,或没能满足其要求的数量,则动辄掀翻船只,溺死渔民。 三千年来,从东亚到南北欧,广泛的分布、相像的记载,传说中的人形海妖,究竟是未被确认的生物,还是古今中外水手渔民们的集体错觉? 文献资料: [1].Niemitz C. A Theory on the Evolution of the Habitual Orthograde Human Bipedalism - The "Amphibisce Generalistheorie". Anthropologischer Anzeiger. 2002, 60: 3–66. [2].五代.徐铉《稽神录》 [3].清.袁枚《子不语·海和尚》 [4].《逸周书·王会篇》 [5].清.褚人获《坚瓠广集》 [6].清.袁枚《子不语·水怪吹气》 [7].唐.张鷟《朝野佥载》 [8].Paxton, C. G. M. & R. Holland (2005). Was Steenstrup Right?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the 16th century sea monk of the ?resund. Steenstrupia 29: 39–47. [9].Conrad Gesner.《Historia animalium》 |
七.毒龙 清世宗雍正皇帝继承大统之前,韬光养晦,常与僧道结纳往还,闭门参读佛经道藏,做出淡泊权位的姿态,以麻痹夺嫡争储的对手,从而暗中运筹,伺机谋事。或许是长年熏陶的缘故,即位之后,雍正向佛慕道之趣不减,而上行下效,当时的京中王公大臣,笃信佛道者亦不在少数。 就在雍正年间,河南归德府出了个姓吕的道士,是地仙级羽士紫阳真人的入室弟子,以法术通玄名扬天下,世人莫知其龄,据说此人与李自成是尔汝之交,那么到雍正年间,已至少不下百岁。这吕道人惯好游戏风尘,出没无定,有时昨天尚在山西,翌日便出现在了江南,端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一年吕道人北游京畿,驻锡未久,就有人慕名恕邀,请他到府上去看病。 请他的是一位军机大臣,名叫徐本,这一年恰蒙圣眷,赏加太子太保,仕途可谓如日中天。但吕道人见到他时,这位徐大人脸色郁郁,不见半点欢愉。 “全仗吕先生妙手了,”徐本连连拱手道:“请好歹救救小儿。” “哦?是令郎身体不适?” “是的,”徐本黯然道:“小儿自幼体弱多病,十几年来般调理,好容易维持至今,谁想半年前竟一病不起,唉。”他一声长叹,谈到这半年以来如何遍请名医,而医生都说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宿疾,无法根除,如今公子元气消耗将尽,即便投以药石,也只不过吊着一条性命挨日子而已,想要回春,几近无望。 吕道人静静听完,径直去看病人,只见一间门窗糊得严严实实的卧房中,到处生满了火盆,床上重裘叠衾,拥卧着一个少年,头发干枯,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点血色。 徐本眉头紧蹙,看着吕道人趴在床上又摸胸口,又翻眼皮,忍不住问道:“吕先生,怎样?” 吕道人道:“虚阳不闭,至乎阴阳俱衰,虽然积重,倒也未必难返。待我为令郎施针,除却病根,大人再延医家用药调养,则痼疾可以彻底痊复。”说着招呼道童,取来一枚长逾一尺、乌沉沉的铁针。 徐本听到“根除痼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儿子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只求保住性命便是万幸,彻底康复,简直想都不敢想,何况病根天生,人力焉能根除? 这番念头尚未转过,吕道人已经解开少年的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手腕一振,将那长长的铁针深深刺入少年心脏。 徐本大惊喝道:“你干什么!”抢上一步,去扳吕道人的肩头,手指抓落,仿佛是抓在了烧热的铁炉上一般,奇痛攻心,忙缩手后退,低头一看,手掌竟烫红了一片。 吕道人浑如未觉,自顾自拈动针尾,以纯阳真气舒经导脉,接着轻轻提起,一缕血线随针而出,直射帐顶。他吐口唾沫,双掌摩挲,在少年伤口一抹,出血登时止住,拍拍手道:“行了。”徐本大愕,扑到床边看时,只见儿子呼吸沉匀,兀自熟睡,而脸颊嘴唇,竟然浮起了淡淡的红润光泽,这是半年多来从未有过的情况,大喜之下,连忙改颜致谢,就此把吕道人留在府上奉为上宾。 不出几天光景,徐家公子起死回生而至康复的消息传遍九城。军机大员,徐家府邸本就门庭如市,自从吕道人住下后,每天门前更是车马辐辏,冠盖云集,益发挤得水泄不通。 访客太多,徐本不堪其扰,招呼门房尽力挡驾。徐本有个朋友,就是曾经在河南卫辉作知府的王箴舆,此人诗酒双绝,极精饮馔之道,流传至今的一道浙菜“王太守八宝豆腐”据说正是得名于此公。风流雅士,交游极广,同徐本的交情相当不坏,因此这位王知府来访时,照例不在被挡之列。 王箴舆来访,也是要请吕道人看病,他被风流之苦缠身,腰膝酸软,肾虚乏力。吕道人嘱咐他,待晴天来治。到了一个阳光极好的大晴天,王箴舆依约前来,吕道人教他站在日下,双手连圈连引,掌心渐渐亮起两团华光。王箴舆奇道:“这是何物?”吕道人道:“府尊阳气过虚,寒浸脏腑,贫道便捉些阳光给你温补,最为对症。”说着两掌贴上知府腰间后侧肾俞穴,一捏一揉,王箴舆只觉两股暖洋洋的热气各由两肾透入,顷刻游走全身,五脏六腑便如同冬日里雪夜出行几十里,终于回到热炕头被窝里一般暖和熨帖,真是百脉俱活,说不出的舒服。 一番按摩,王箴舆病痛尽去,精神大振,伸伸手臂,踢踢腿,竟似少年般灵活有力。当时就把吕道人奉作神仙,官儿都不想做了,要随吕道人出家学道。 吕道人执意不允,说道:“万物苍生夭寿贵贱皆有禄命,勉强不来。府尊生无道骨,不是吾辈中人,纵然随我出家,亦徒有害无益而已。”王箴舆这才作罢,但仍不肯死心,盘算着我拜师不成,偷师总可以吧?此人也算足智多谋,悄悄找到吕道人的随侍道僮,塞在他手里一把银锞子,叫他“买糖吃”。那小道僮平时何曾有过什么零花钱,见了这许多银子,高兴地眉花眼笑。王箴舆趁机问他:“小道长,你们先生平时都是怎生练功,有没有什么秘笈图画?你拿来给我看一眼。” 小道僮道:“先生每天早晨日出时分练功,你要看时,我便领你去看,秘笈图画是没有的。” 王箴舆当夜就在徐府住下,次日一早,由那小道僮开了边门,引他去看吕道人练功。 其时红日方生,东方地平线上霞光万道。吕道人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一跳一跳,像什么动物似的,不时将手一引,阳光随他这么一引,似乎竟也骤然变亮。吕道人张口吞下阳光,双目异采大盛,缓缓吐纳,如是再三。 王箴舆看了半天,唯有诧异的份儿,想来这便是所谓“餐六气而饮沆瀣,漱正阳而含朝霞”,只是此等法门,如何能够靠偷学得来?只得废然而返。 雍正十年,新设立不久的直隶河道总督一职人事调动,曾经作过湖南巡抚的奉天(沈阳)人王朝恩走马上任。清代的河道总督,按所治水系流域,共设有三人:江南河道总督,驻地在清江浦,主理江苏、安徽一带黄河、淮河、京杭运河的河防工作;东河总督,辖区在山东、河南;后来又添置直隶河道总督,驻天津,专司直隶京畿地区永定河、大清河等水系的疏浚、堤防事宜。 自来水旱两灾,最难应付,清代水务尤其严峻,黄河平均每半年决口一次,每次决口,毁田伤命,必成巨祸。直隶河道总督虽无需对付黄河,但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诸水系紧邻首都,与京师安危、畿辅稳定休戚相关,干系同样重大。王朝恩不敢怠慢,上任之后立时开始巡视河道,勘验工程,见有残缺不固堤坝,即行修缮重建。 修坝工程进展到张家口,王朝恩遇到了一桩难题。张家口一处石坝在施工时屡屡塌方,原因不明,情形诡异,连经验丰富的老河工们也从没见过这种事情。由于屡建屡毁,仅这一处堤坝就耗费了巨万经费,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眼看汛期将至,届时若仍不能建成,河水一涨,非出大乱子不可。 王朝恩日夜为此事发愁,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这天又同僚属、幕友们开会商议,论了许久,始终论不出个妥善解决方案,与会众人无不沮丧。突然有个候补知县说了一句道:“祭厉之事,虽荒忽虚妄,也并非全不足信。” 王朝恩道:“那没用,河伯水神,各路神仙已不知祭过多少回了,事故还是照出。” 那候补知县道:“或者祭祀未得其法?” 王朝恩一听,这人似乎还有话说,忙拱拱手道:“请教高明。” 知县道:“听说曾在京城显过好些奇迹的吕真人就在左近,据闻此人神通广大,素有前知之名,大人何不邀来一晤?” 王朝恩也听过吕道人的事迹,朝野上下传得神乎其神,不过与大多数人一样,王朝恩认为这些传言夸大离奇,不足取信,何况河防大事,怎能托付给一介道士?然而眼下局面,实在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但凡有条出路,他总是不惮于一试的,倘若那吕道人真如传说般有洞鉴天机、移山倒海之能,那么与之一晤,或许不无助益;即使传言夸大,最多也不过白跑一趟,不会有什么损失。想通了这一层,王朝恩立即着人探明吕道人驻足所在,备下礼品,亲自登门就教。 到了道观之前,刚下得轿子,山门“咿呀”洞开,转出个青衣小道僮,向王朝恩施礼道:“师父已经烹好清茗,焚香扫榻,在等候大人了。” 王朝恩生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理一理衣冠,随道僮入室,只见一个高大清癯的老者,身穿玄色道袍,长身鹤立站在东首,知道这就是名冠京华的“吕真人”了,忙抢步上前,互致仰慕。 待宾主坐定,吕道人开口便道:“大人此来目的,我已尽知。堤坝屡修屡坏,只因那河底伏有一头神通绝大之物,堤坝坝基正建在此物的洞窟左右,它自然不允。” 王朝恩吃了一惊道:“那是何物?” 吕道人伸手向身后一指,王朝恩抬眼望去,见壁上挂着四联山水屏条,上首提有王摩诘两句诗“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不由便跟着想起后面两句“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愕然道:“先生是说,那河底作祟之物是……” 吕道人缓缓颔首道:“是一条千年毒龙。” 王朝恩深吸一口气,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这委实太匪夷所思! 吕道人接着说道:“此龙修炼已不下两千年,端的神通广大。昔梁武帝筑浮山堰崩,生灵死伤数以十万,正是此龙所为。它也因杀孽太重,被囚絷水底,千年不得脱身,否则凭它的修为,恐怕早已成道了。” 梁武帝筑浮山堰而崩塌,造成滔天巨祸,乃是水利史上一件大事: 那是在南朝萧齐永元二年,齐国豫州刺史举寿阳城降附北魏。寿阳城原是南朝御北的军事重镇,背依八公山,扼淮水中流,当年淝水之战,东晋谢玄“坐看骄兵南渡”,以八万北府兵大破苻秦雄师八十万,名垂千古,便在此地。寿阳城一旦归北魏所有,魏军便可以据此随时挥军南下,饮马长江,不啻倒持太阿,以柄授人。因此到梁武帝改朝即位后,锐意收复寿阳,但梁魏双方血战十年,梁军始终未能奏功。 寿阳不克,梁武帝如芒在背,烦恼不已。天监十三年,有魏国将领降梁,提出水攻设想——在淮河浮山峡筑坝蓄水,一鼓决开,回水四百里直冲寿阳,则彼城不攻自破,且能淹杀大量魏人,耗损魏国元气。此计虽毒,但若实施得法,亦不失为一条极有效的策略,梁武帝深以为然,是年冬天,强征民伕二十万人,开工造堰。 工程进展并不顺利,尤其是次年四月大坝合龙时,水流太猛,一直无法截流。当时就有一种说法,认为水里有蛟龙,能乘风雨破堰,而据说蛟龙厌恶铁器,投铁于水,必能成功。工程主持大臣遂从民间搜刮铁器上千万斤,几乎夺尽了民间铁质农具,全部投入水中,还是不行。最后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不知费了多少巨石大木,劳民伤财无算,才终于完工。 落成的浮山堰,是中国古代史上最大的水坝,全长达到九里,高二十丈,顶部宽达四十五丈,蓄水量超过一百亿立方米,以致于水坝一成,上游魏国境内,数百里、几十万顷土地立即被淹,当真惊天动地。然而就在落成当年的九月,秋汛水涨,浮山堰泄洪不及,全盘崩溃,世界末日般的巨大洪流直冲向下游梁国土地,鼓荡三百里,十几万梁国百姓丧生。梁武帝击敌不成,反而重伤了自己,梁国国力大损。 王朝恩司职河务,当然熟知这段史实,回想史书的记载,印证眼下的局面,别有警诫意味。再想到困扰自己的难题,竟然是一千年前击毁浮山堰的那条毒龙,遥远的历史蓦然连通现实,心头不禁涌起一种打破时空壁垒的古怪感觉。他怔怔出神半晌,向吕道人道:“这毒龙贻害千年,罪大恶极,先生何不施展神通,为民除此大患?” 吕道人道:“此龙大劫未至,人力难以诛戮,贫道修为有限,恐怕亦不是它的对手。”他顿了一顿,续道:“不过,大人为民生福祉不惜亲劳玉趾,辱临垂问,如此费心劳力,贫道又怎敢不稍尽绵薄?只是要斗那毒龙,还须向大人借一样东西,若得此物,七日之后贫道亲自下河,与那祸胎一决生死。” 王朝恩精神大振,忙问:“先生需要甚么,我立即准备。” 吕道人道:“要大人的王命旗牌,用河道总督印钤、大人手书姓名加封。以龙制龙,方有胜算!” 所谓王命旗牌,是朝廷颁授给督抚大臣的特权令牌,准其口衔天宪便宜行事,庶几是皇权的代表。将御赐令牌借给一个道士虽然不合规制,但事急从权,王朝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口应承下来。 那一天,河边人山人海,远近百姓听说有人要下水斗龙,这等于以血肉之躯去堵挡河口,救护苍生,群情震动之下,不约而同,一齐来为英雄壮行。 天刚破晓,寒风飒飒,遥见东方光芒起处,一个眉须如雪的老人,背挂长剑,昂然而来。群众都没料到斗龙者竟是个如此老迈的道人,无不骇异。吕道人神情肃穆,从王河督手中接过油纸裹缚的王命牌负在背上,向围观官民拱一拱手,更不发一言,纵身跳进滔滔河水之中。 一时间河面上沉静如常,但顷刻之后,河水忽然像煮沸了一样,腾起无数细浪。水浪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微风陡然转剧,天空急速阴沉。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刚刚升出地面的暖阳,已为漫天合拢的黑云遮掩。正在这时,水中一声长吟宛转尖亢,直裂天宇,一条匹练似的白光自河面冲霄而起,同半空中穿梭云层的惊雷相接,仿佛是天神打翻了铸造的熔炉,天地间电光万道,顿时连成一片。 河边众人给这天地异象吓得向后退去,但谁也不肯离开。眼看那电火雷暴时强时弱,时炽时隐,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腥气。也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河道上,一个巨大的长形影子高高跃起,复又落回水中,随即雷消电敛,风流云散。 众人正不知结果如何,忽见岸边爬出一个湿淋淋的人影,腿膝弯曲地走了两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仆倒在地。王朝恩早已看清那是吕道人,忙令人上前搀起。道人苍白的须发沾满血迹,衣衫尽碎,满身腥涎,右手长剑断到不足一尺,左臂却挟着一根水牛角似的东西,见到王河督,重重喘息道:“毒龙好生厉害,贫道不慎吃它一击,左肋尽数折断,不过,幸不辱命,我亦、我亦斩了它一只爪子,算是扯直了。”说着大口咳血,王朝恩忙道:“先生伤重,且勿开口,我马上传蒙古医生为先生接骨。” 吕道人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贫道运用真气,旬日便可平复。那……那毒龙受伤不轻,已窜逃东海,往后再建水坝,决可无虞。” 王朝恩闻言大喜,向吕道人长揖到地:“先生功德无量,本方万千百姓家庭,总算保住了!” 吕道人腰背佝偻,委顿不堪,只是咧了咧嘴巴,终究笑不出来,把那王命令牌和牛角模样的东西交给王河督,便由道僮搀着,慢慢远去了。 王朝恩接过牛角一看,原来是爪子上的一根指头,形状怪异,与任何鸟兽的爪指均不相同。 第二天,水坝重新开工,这次果然一切顺利,终于赶在汛期来临之前工程完竣,两岸居民,得保安宁。 而那只龙爪,此后一直收藏在王河督家,悬挂在卧室墙上,嗅之有龙涎香气,夏日蚊蝇远避,一室清凉。 《清史稿·世宗本纪》 《子不语·吕道人驱龙》 |
八.蜃 蜃是如同幻影般潜藏于海洋深处的魔法巨怪,其面目扑朔迷离,几千年来,世人始终无法确切描述它的模样。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见过蜃的本体,那像是一种巨大的蚌类[1];有人却说蜃看起来像蛟,头生双角,腰下逆鳞,脊背上的长鬣赤若火焰[2],又指出佛家四大天王之一的西方广目天王手中所持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东西就是蜃。[3] 大多数人则无心分辨蜃的本体模样,他们已经被蜃施展的大型幻术迷住了。传说大雨之前,蜃会喷吐光气,在茫茫海面上结成城郭、森林、山峦之象,缥缈有若仙境,这就是“海市”,也叫“蜃楼”。对于迷航的海客,海市蜃楼无疑是最为致命的诱惑,诱惑着失去理智的水手,疯狂驶向蜃以幻术营建的烟屿楼榭,驶向活人永远无法抵达的诡幻彼岸。 [1].东汉.郑玄《礼记注》 [2].明.李时珍《本草纲目》 [3].明.杨升庵《艺林伐山》 |
九.泥魃 泥魃只有二尺来高,不穿衣服,遍体通红,远望好似孩童。旧传在直隶宁河七里海那泥泞的滩涂中常有此物出没,发现有人靠近,泥魃便兴奋地将湿漉漉的泥块掷向行人,似乎以此为有趣的恶作剧,人被击中,必然生病。后来有人发现泥魃畏惧金属,于是每每路经泥滩,总要奋力敲打铜盆铁板,泥魃不堪忍受锐利的金属声音,只好狂奔远遁。 当地人还在夜间见过一种只有几寸长的小羊,逡巡水边觅食,相传是长年浸泡在水里的羊骨头感天地之精气化生的精灵,此物胆小怕人,没有什么危害。[1] [1].清.李庆辰《醉茶志怪》 |
十.楠木大王 汉江、洞庭湖、鄱阳湖,都流传有楠木大王的传说。楠木大王是沉浮于水中的巨木,风急雨骤,天地暝晦的水面上,时可见一支巨木乘风鼓浪,远望宛如乌龙,往来巡游,长年如斯,若被撞上,船只立时粉碎。由于这根巨木撞击威力绝大,而且平时不见,神出鬼没,船户皆以巨木有灵,尊称之“木龙”、“南君”或“楠木大王”。 当时的木船,尤其小型帆樯,船体坚固程度有限,常发生被漂流物撞击损毁的事故,船户认为,这些漂流物都与楠木大王有关,因而路过楠木大王出没的河湖地段之前,必先虔诚祭祀求祷,求楠木大王约束水中的浮木,不要侵残船只。曾有外省的运粮船途径鄱阳湖时,不肯入乡随俗,见了那盛大的祭祀仪式,反而讪笑当地的同行无知,强行扬帆开船,才至中流,遭大批巨木猛撞,十几艘船尽数沉没。 老人们说,楠木大王的真身,原本是一根普通的木头。很久以前,有个小木材商雇了艘竹排运送原木,遇到暴风失事,后来找人打捞回了大部分木材,唯独有一根巨木漂流无踪,未能找到。这根巨木久浸岁月,终于化为精怪,由于向它祝祷祈福十分灵验,行船者甘愿奉它为神灵,为它建立祠庙。在人的意志里,畏惧有时可以化为信仰,但为的实则是希望。 清.董含《三冈识略》 明.钱希言《狯园》 |
十一.猾 猾是极其罕见的无骨海兽,全身没有任何骨骼。据《本草纲目》记载,这种异样的动物虽然无骨却有髓,它的髓也十分神奇,能在水下点燃,光焰灼灼,水淹不熄,世间只有酒能浇灭猾髓点燃的火。[1] 猾的体型不大,看似孱弱笨拙,其实它们是恐怖的顶级猎食者。猾会用自己作为诱饵,诱使虎豹之类猛兽吞食。由于猾没有骨骼,身体极其柔软,可以随意变化形态,加上它的皮肤既韧且滑,老虎即使将其吞入口中,也无法咀嚼,而猾则会迅速钻进虎腹,自内而外,蚕食虎的脏腑血肉[2]。 状若无害,实则心机深沉阴刻,所以世人形容诡诈多谋者“狡猾”、“奸猾”。《尚书》有“蛮夷猾夏”之说——蛮夷渗透,以致华夏内忧外患,其中“猾”字的意思,据说亦取自这种有如暗影般悄然杀戮的无骨异兽。[3] [1].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兽之二》:“海中有兽名曰猾,其髓入油中,油即沾水,水中生火,不可救止,以酒喷之即灭。不可于屋下收。故曰水中生火,非猾髓而莫能。” [2].明.张自烈《正字通》 明.张岱《夜航船》 |
十二.懒妇鱼 两晋和南朝制度规定,百姓每年需向国家缴纳定额的布、绢、丝、绵之类纺织品,作为赋税的一部分。所以时风“男耕女织”,除了一家人穿衣盖被之需,还要备足国家征纳,家家户户终年纺车不停。 淮南有户姓杨的人家儿子讨亲,娶来的儿媳好吃懒做,尤其不耐织绩,常常纺织纺到一半,就趴在纺车上睡着了。婆婆为此大为不满,因为这关系到全家的安全,假如到了征收截止时间,所纺织物不敷应缴之数,官府追究下来,非吃官司不可!因此每每苦口规劝,但不晓得儿媳是天生体弱还是懒性难移,任凭怎样敦劝,总是屡教不改。有一天,婆婆又一次撞见儿媳坐在织机前瞌睡,终于忍无可忍,拿起织布梭子就打,打得儿媳抱着脑袋逃出了家门。儿媳哭哭啼啼地游荡到淮河岸边,望着滔滔流水,越想越委屈:这个家是不能再待了,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也不能回,天地虽大,竟再没有容身之地!惭恚绝望之下,闭上了眼睛,沉河而死。 但懒姑娘的悲惨命运并未就此终结,传说她死后变成了一种怪鱼,也许是生前吃得太胖,这种鱼含有大量油脂。在电灯出现之前,中西方沿海地区的居民多有使用鱼类和鲸类油脂点灯者,懒姑娘变成的“懒妇鱼”,每头可以刮取上百斤脂膏,自然是理想的灯油来源。 懒妇鱼油点亮的灯烛却有一样古怪:此灯点在书房里、织机旁,这些工作学习之处,灯光便暗弱昏微;移往章台舞榭、笑筵歌席,这些热闹欢娱之所,则马上焕然明亮[1]。世人因此为这种灯取名叫作“馋灯”[2],大家都说,灯光的明暗,必是因为懒姑娘禀性难移:“你看看她有多懒,连她所变之鱼的膏油都是好逸恶劳的!” 这个故事在古时候常拿来讲给女孩子听,本意是为劝勤惩惰。不过一些民俗和名物学者着眼点不同,他们考察认为,懒妇鱼在现实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唐代博物大家段成式对此有一番详细披述,他说: “奔?……非鱼非蛟,大如船,长二三丈,色如鲇,有两乳在腹下,雄雌阴阳类人。取其子着岸上,声如婴儿啼。顶上有孔通头,气出哧哧作声,必大风,行者以为候。相传懒妇所化。杀一头得膏三四斛,取之烧灯,照读书、纺绩辄暗,照欢乐之处则明。”[3] 据段氏考证,懒妇鱼在唐代也叫“奔?”,体型硕大如船,身长可达两三丈之巨,腹下有乳,头顶有个圆圆的孔。有时脑袋露出水面,用圆孔噗嗤噗嗤地喷气,则顷刻之间,江上必起大风。行船者视此为一种物候,每当见到懒妇鱼浮水喷气,赶紧摇橹靠岸,以避风雨。 头顶有孔可以喷气的大型淡水哺乳动物,无疑是一种鲸类。中国的淡水鲸类,主要是长江江豚和白鱀豚。江豚体型较小,多数不超过1.8米,白鱀豚则可以成长到2.5米,那么“大如船”所指的,应当是白鱀豚;但“顶上有孔通头,气出哧哧作声,必大风,行者以为候”,却是江豚的习性,江豚性情活泼,不太害怕接近渔船,渔民可以近距离观察到它们的特殊行为,作为预测天气的参照。暴风雨来临之前,气压降低,江豚需要加快呼吸频率以获得足够的氧气,这时候,江豚圆圆的脑袋就会高高露出水面,朝向即将起风的方向,古时的渔民认为这是江豚在“拜风”,江豚拜风,预示着暴风将至,江豚也因此博得了“拜江猪”、“追风使”、“屯江小尉”的雅称。 白鱀豚和江豚数量均较稀少,外形又依稀相似,古代学者没有标本参照,只靠渔民零散片面的口述研究,难免将两者混淆为同一物种。所以懒妇鱼的身上才会兼具白鱀豚和江豚两种动物的特征——它实则是由于古人辨物不明而创造出来的混合形象。 “豚”是“猪”的意思,自古以来,白鱀豚和江豚就有“江猪”之称。之所以被当成猪,大概跟白鱀豚长长的吻部有关。白鱀豚的吻突既长而圆,从正面看,酷似猪的鼻子,那些见过白鱀豚的渔民大概会这样描述:“很胖,身子圆滚滚的,眼睛很小,鼻子圆而长”。其他人听了,就难免脑洞大开:“唔,那不就是猪么。” 懒姑娘变鱼的故事也因此演生出另一种版本,说她投河之后,不是变鱼,而是变成了类似山猪的怪物,常常潜入农田嚼食禾苗。防范之策,是在田边悬挂织布的梭子,懒姑娘远远望见织梭,想起被婆婆殴打的痛楚,自然不敢下田偷食了: “懒妇即山猪,雄大而多力,口旁出两牙,长六七寸,甚猛利。肉味美多脂。以机轴维织之器置田间,则不敢近。齿长,辄入海化为巨鱼,状如蛟螭,而双乳垂腹,名曰奔?。谚曰:‘朝为泡鱼,暮为蒿猪;朝为懒妇,暮为奔?。’刺妇女之不能服勤者也。以奔?油为烛,照饮酒则紫焰生花,照读书则昏昧作晕。”[4] 古时缺少标本,没有影像,大多数人无缘见到白鱀豚的实体,胡乱猜测,因有指鲸为猪之误。今天,我们明确了白鱀豚的生物分类,纠正了古人的错误,但所能见到的白鱀豚,却只剩下了标本和影像。 白鱀豚是世界仅存的四种淡水豚中数量最少的一种。1984年前,宏观估计全世界(主要在中国)尚有400头存活;到2002年,已锐减至不足50头。2004年,长江南京段发现了一只搁浅死亡的白鱀豚,这也是最后一次野外发现白鱀豚的记录。2006年,长江淡水豚研究组织痛切宣布,白鱀豚可能已经功能性灭绝——即使还有少数个体存活,也不足以保持种群繁衍了。[5] 它们在长江嬉戏了两千多万年之久,挺过了山川变易,挺过了无数次恶劣的气候剧变,我们这一代人,却不得不亲眼见证这种古老精灵的消失,这是白鱀豚的不幸,更是人类的悲哀。 眼下,长江江豚的生存境况同样极其严峻,世界自然基金会的资料显示,1993年长江至少还栖息有2700头江豚,十五年后,这个数字下降了近一半;2018年,农业农村部发布了最新数据,中国现存的长江江豚,仅剩约1012头。如此岌岌可危的规模,要维持种群繁衍,已经相当吃力。 在白鱀豚功能性灭绝后,守护长江江豚的意义,已经不仅止于守护一个物种的生存。一直以来,粗放的经济开发模式,不断野蛮掠夺着长江资源,而作为回报,回馈长江的只有无情的污染和破坏,长三角地区污染物排放水平,超过全国平均值的四倍。养育中华文明的母亲河,真的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承受了儿女太多的索取和打击,不堪重负。 国家十三五规划提出加强生态保护修复,而守护江豚,不独需要上层的决策,更需要你我的支持。 请多多关注江豚保护工作,不要放任冷漠将现实的生物,彻底风化成传说。 上图:白暨豚 上图:江豚 [1].南朝梁.任昉《述异记》 [2].明.张岱《夜航船》 [3].唐.段成式《酉阳杂俎》 [4].清.李调元《南越笔记》 [5].Turvey S T , Pitman R L , Taylor B L , et al. First human-caused extinction of a cetacean species?[J]. Biology Letters, 2007, 3(5):537-540. |
十三.仓兕 上古时代,有一种似牛而独角的野兽,叫作“兕”,《山海经·海内南经》说:“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 仓兕的形貌更为古怪,传说它“一身九头”,是潜藏于黄河之底,长有九个头的兕。仓兕性极凶暴,若被船只惊扰,动辄出水撞碎船只,深为世人惧怖。当年姜子牙东征伐纣,兵临黄河孟津,誓师祭旗,即以“仓兕”命名麾下雄军,誓要像这水中巨兽般,咆哮而下,一举掀翻商纣的统治。 后世神魔小说的“牛魔王”也被称为“九首牛魔罗王”,同样是水兽成魔、牛体巨怪,同样长着九颗头颅,牛魔王的真身,或许亦与仓兕存在着某种联系。 东汉.王充《论衡·是应》 元代杂剧《二郎神醉射锁魔镜》 |
十四.鲿鱼 鲿鱼也叫黄颡鱼,是常见的淡水鱼类,本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唐末《录异记》记录的一种豫章郡独有的鲿鱼却颠覆了世人的印象。 据称豫章郡境内,许多污浊泥泞的陂塘中有鲿鱼游荡,最大的不过一尺多长,背上生有血红的斑纹,数量极多,却没有人胆敢捕捉。因为这种鲿鱼能够施放致人于死的可怕幻术,令心怀不轨者的脸孔扭向背后,手足反转,必须赶紧告罪求饶,才有可能在关节拧碎之前捡回性命。 历来因不敬和无知被鲿鱼所杀者不计其数,死者们诡异扭曲的身体,是最触目惊心的警告,告诫妄图渔利于自然之人保持敬畏,遵循规则。另一方面,倘若不去冒犯鲿鱼,而是向其通诚祝祷,鲿鱼也会准允人类垦耕池沼附近的土地,甚至汲引它们所处的池水灌溉,这些田地的收成往往极其丰硕。 鲿鱼有时趁夜间上岸行走,所经之处,泥浆淋漓成迹,发出一片密集短促的鸣叫,夜行人听见了,自当远远避开。没有人愿意同鲿鱼狭路相逢,鲿鱼栖身的水域,也是舟楫绝不敢行的禁地。除非是精通道术的高人,以“破泉魅符”书于砖石之上,投入水中,召唤风雨雷霆,暂时禁锢鲿鱼的幻术,才勉强可以通行。 五代.杜光庭《录异记》 |
十五.横公鱼 相传在极北大荒绝域,有一片巨大的冰湖,名为石湖。石湖方圆千里,深不可测,近岸水湄最浅之处,亦深达五丈有余。北荒苦寒,亘古以来,此湖终年冰封,唯有夏至前后五十天左右,日悬较久,局部才得稍稍解冻。 石湖中有种“横公鱼”,体型颇大,能长到一人多长,其状似鲤鱼,两目赤若朱砂,平常深潜水底,夏季冰消时节,成群游到岸边,一俟日落,便幻化成人形,登上岸来。冷月森森,残星寥落,无数横公鱼幻化而成的古怪人形,目射红光,在冰寒幽暗的湖畔游荡,情状诡异可怖。 曾经有人捕到过较小的横公鱼,发现此鱼身体硬如玄冰,水火不侵,刀砍不入,丢到沸水里煮上一天,照样遨游如故,简直杀之不死。后来无意间把两粒乌梅掉进了锅里,隔了片刻再去看时,那条横公鱼已经被煮得稀烂。此后凡有人捕得此鱼,加入乌梅炖煮,立等可熟,其肉鲜美异常,据说食之可以强身益气,祛病御邪。 《神异经》 |
十六.水脉 三国孙吴赤乌八年(公元245年)八月,吴帝孙权遣校尉陈勋率屯田兵三万,由句容以西秦淮河起,开凿一条连通丹阳的航道,俾使建业舳舻可以直放三吴。开通的航道全长三十余里,因系断山劈岭而成,得名“破岗渎”。 破岗渎开凿期间,发生过一件怪事。当时士兵凿断一座山岗,在山腹之中挖出了一条巨大的不明黑色之物。此物身黑若漆,长达数十丈,有如一艘巨舶,但无法分辨哪端是头,哪端是尾。更怪异的是,这东西好像具有生命,自出土以来一直蠕蠕而动,周身不断渗出液体,仿佛正在融化。兵士们没人知道这是挖出了什么,也不知是吉是凶,更不敢贸然处理,只好派人守在那里。不消几个时辰,黑色之物融化成了一沟浊水,渗入泥土,消失无踪。 第二天施工继续,却在挖出怪物的地方发现了一处水量充沛的地下泉源,陈勋大喜,设法将泉水引入航道,使之成为破岗渎的水源之一。后来每逢干旱年份,其他水源俱都枯竭,唯有此泉巨流如故,竟似完全不受干旱影响。于是民间传说,那黑色之物并非什么生物,而是“水脉”的真身,或者说是“脉”的本体。 西晋.陈寿《三国志·吴书》 南朝宋.刘敬叔《异苑》 |
十七.猰貐 神话中的昆仑山,乃是“帝之下都”,天帝神宫所在。上古时代,那里是尘世碌碌凡人最向往的神仙境界。 然而缥缈的昆仑,注定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神话。无数朝圣者跋涉万里,来到昆仑山下,横亘在他们眼前的,是环绕昆仑山的三千里弱水,此水密度极低,散涣无力,草芥、羽毛落在水上都不能漂浮,故名弱水。而三千里之阔,其中无可落足,除了神仙,飞鸟亦难飞渡,俗世所造的舟楫,更绝无可能通行。即使有法力高强的术士学会了涉水不沉的奇术,行至中流,也必然会被守伺水中,虎身龙首的食人巨怪“猰貐”(yà yǔ)吞噬。 《山海经》记载: “猰貐,居弱水中,其状如貙,龙首,是食人。” 直到帝尧时代,人类英雄箭神羿横空出世,向侵扰人界已久的天神、妖怪发起全面清扫战争,向上射落九日,在下转战八荒,诛杀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等盘踞一方的绝世巨妖,继而来到弱水之滨,血战连日,才终于将猰貐一族彻底斩除。 东晋.葛洪《抱朴子·袪惑》 西汉.刘安《淮南子·本经训》 |
十八.丹鱼 丹水源出秦岭南麓,奔湍八百里,东南流经陕西、河南、湖北,最终在丹江口汇入汉江。丹水为何以“丹”字为名,古来众说纷纭,一说当年长平之战,秦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流血丹川,故称此为丹水;另一种说法认为,丹水之名得自栖息于河中的奇异生物“丹鱼”。丹鱼通体焕发着强烈的红光,有如火炭,游弋于粼粼碧水,瑰丽无方。此鱼不易捉取,唯有每年夏至之前,空气浊闷,丹鱼会趁夜色,成群地游向浅水,浮出水面换气。当是时,红光攒聚如火,直冲霄汉,守在附近的人只消准备充分,身手迅捷,一网撒下去,必有收获。捕捉丹鱼不是为了食用或观赏,传说丹鱼的血妙用无穷,涂在脚底,可以踏水行走而不沉,如履平地。 魏晋《上党记》 《竹书纪年》 |
@elfinii 2020-08-19 19:56:58 先写在备忘录上,再复制粘贴,省得吞帖子 ----------------------------- 好的!多谢指教 |
十九.射影奇毒——蜮 明朝末年,粤人邝(kuàng)露旅居广西,终日漫游林壑。一夕过横州六磨山,沿山势而下,有山涧溪流,碧水清冽,乱石参差,欣然赤足而渡。才至中流,左足剧痛,似为虫蛇蜇咬,急跃出水,见一怪虫,口中衔一具弓弩,蹲踞溪岩之上。邝露大骇,意欲扑杀之,而左足已肿不能行。忽有蟾蜍跳跃而来,朱舌疾吐,将怪虫吞入口中。 邝露脚背剧痛,肿处时如蜂窝,时如漩涡,时如蘑菇,一日一夜,变化百端,诡奇怪怖,痛不可忍。曾闻凡中此虫之毒者,肿过三寸必死无疑,而今毒肿隆起,已逾两寸,满腿肌肤紫黑之气密布,有如蛛网缠络,触目惊心。而荒山僻涧,无可求救,自谓大限已至。蓦然间草际耸颤,跳出一只八字丹蟾,邝露心中一动:蟾蜍能食怪虫,或许亦能解毒,也未可知?忙捉住蟾蜍,将蟾嘴凑向毒肿,丹蟾鼓腮猛吸,毒质狂涌而出,滴石石烂,草木沾之尽枯,连吸数次,俄而黑气退散,毒肿平复。邝露倚坐山石,转头见曙色东渐,终于死里逃生。 这一段是明末广东诗人邝露的亲身经历,当时情形之险恶,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若非得蟾蜍相救,他早已化为六磨山中一具枯骨。多年后,他在见闻笔录《赤雅》中忆及此事时说:“细小的伤口过了两个多月才彻底痊愈”,仍显得心有余悸。 咬伤邝露的这种毒虫,是一种常常被人提起,却向来十分隔膜的神秘怪物。按照流行的传说,此物似乎是一种无脊椎动物,多藏身在蛇虫出没的南地水域,体长约三到四寸,背部覆甲,有翼能飞,头部生有一副状如角弩的装置,能够远距离吐射毒气,射中者头痛发热,口不能语,出现与伤寒相似的症状;又或者向人畜喷射沙石,毒沙入体,形成毒疮,若不对症救治,极有可能致死。尤其怪怖的是,此虫居然可以对人的影子下毒,所以哪怕行旅全副甲胄,不露半寸肌肤在外,只要影子落入河水,沾染了毒质,同样也会中毒,而毒性之烈,中毒者“十死六七”,换而言之,十个人结伴涉足该毒虫分布的水域,大约只有三到四个人能活下来,存活率不足一半。 这无疑是令人绝望的袭击者,含沙射影,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几乎无法防范。博物学者怀着深深的恐惧和愤恨,将其命名为“蜮”,或以其奸似狐,称为“短狐”,后世形容暗中害人的阴险手段为“鬼蜮伎俩”,即与此虫有关;又因其善射,天生携带生物弓弩,有时也称之“水弩”或“射工”。 古人很早就留意到了蜮的危险,当年屈原为楚怀王行招魂法式,在南方设下咒语屏障,阻止怀王灵魂飘往南方陌乡时就警告说:“南地炎火千里,蝮蛇蜿蜒,山林险隘,虎豹出没,淫雨霖霖,短狐隐伏。”将蜮同蝮蛇、虎豹一视同仁。《诗经》也说“为鬼为蜮”,鬼、蜮并举,足见其邪诡。尤其是《诗经》的提及,引起了后世学者的广泛注意。作为儒家至高无上的经典之一,《诗经》提到的一切名物,无不为历代经学家反复研究解读,因此留下了大量关于蜮的资料,给了我们接近并揭示这种怪虫真相的机会。 提到蜮时,先秦的种种资料,大多语焉不详,譬如《左传》只有简短的一句“秋,有蜮,为灾也。”这是说鲁庄公十八年(公元前679年),鲁国境内出现了大量的蜮,泛滥成灾。能射影杀人,足以造成大规模死伤的毒虫泛滥成灾,照理说是非常严重的灾异,然而古史惜墨如金,不特毫无进一步说明,连这些蜮是怎么来的,长什么样子,习性如何,一概缄口不谈。这让后世学者很头痛,但也为一部分好作大言的学者创造了大开脑洞的机会。 西汉人刘向在考证蜮灾的生成机制时,就找到了一个奇葩角度,他说鲁国这次灾异,跟六年后国君的婚姻有关——六年之后,鲁庄公娶了个齐国女人,这女人帏薄不修,通奸鲁庄公的弟弟,淫乱宫闱。正是预感到淫邪之气将生,所以国内提前出现了怪虫。 一个六年后才嫁进来的女子居然被指为虫灾的罪魁祸首,犹如“我今天丢了一百块是因为六年后我会遇到贼”一样倒因为果,逻辑错乱,这当然只是西汉学者为附会“天人感应”之类学说强行杜撰的无稽之谈。接下来,刘向进一步阐发说,既然蜮是“感淫气而生”,中原礼仪之邦,绝不会有这种东西,只有南越蛮夷,男女赤身露体在同一条河里洗澡,淫邪之气积聚,才会滋生出如此恶毒的射人怪虫。 怪虫是由不守礼法的蛮族化育而生,该说法虽然同样无稽,却很对当时以“正统”自居的中原人脾胃,因此在汉魏晋唐之世深入人心。但唐代以后,大家就将信将疑了,究其原因,宋前的中国南方开发有限,汉唐中原士人提及南地,无不蹙眉,遥远陌生的南方,既是政治失意的谪臣放逐之地,同时在北方士人眼中,那里瘴疠弥漫,毒物遍地,长草丛里,潜伏着未知的蛇虫和物怪,甚至连南地的人类都有毒。东汉人王充煞有介事地说,南方阳气太盛,人的唾液也含有热毒,吐树树枯萎,唾鸟鸟坠亡。人犹如此,何况于虫? 种种怪谲奇谈吓坏了北方人,当时北人南行,莫不心怀警惕。柳宗元左迁永州司马,在给朋友的信中就忧心忡忡地写道: “永州于楚为最南,状与越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涉野有蝮虺大蜂,仰空视地,寸步劳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窃发,中人形影,动成疮痏。” 异域林泉,固然偶尔可得寻幽探胜之趣,但登山时总担心遇上蝮蛇、毒蜂,近水则又担心影落溪涧,为蜮所射,如此瞻前顾后,旅行之乐难免大打折扣,因此柳宗元苦涩地叹息道:“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复不乐。” 柳宗元这封信,大可视作中原士人对于南方恐惧印象的写照。至于“边庭节物与华异”,南地的异域殊俗,更与中原迥然不同。中原士人带着自己“正统文化”的成见进入南方,很难入乡随俗,譬如见男女同川而浴,在南越土著司空见惯的民俗,中原士人就无法接受。对于这些陌生的边缘文化,中原人没有兴趣深入了解,更没有兴趣尝试兼容,而是自觉地形成偏见,统统打入另册,以未知之事为妖,未知之物为怪。男女混浴化生毒虫,正代表了中原人对于南方地区陌生环境和文化的恐惧意象。 古人既认定蜮是由淫邪毒气凝结形成,那么蜮拥有随意调取、喷射毒气的能力也就不足为奇了。在汉代,蜮的毒气和毒沙还仅限于针对人类的身体施放,到了两晋六朝,蜮仿佛突然进化,不仅可以攻击人类躯体,而且掌握了对人的影子下毒的秘术,它的毒气射程则远达三十步,也就是至少二十米之遥。可以想象,二十米开外,一只体长仅有三寸的小虫向人的影子吐气射击,恐怕连最警惕的行旅也难以察觉,西晋博物大家张华为此满怀忧惧地说: “江南山溪中水射工虫,甲类也,长一二寸,口中有弩形,气射人影,随所着处发疮,不治则杀人。今蠼螋虫溺人影,亦随所着处生疮。” 张华提醒世人,除了要提防蜮,还需要当心一种名叫“蠼螋”(qú sōu)的虫子,若被此物的尿液溅到影子上,也会致人中毒生病。蠼螋是一种真实存在的昆虫,俗称“夹板子”,尾部长有一把醒目的大钳,有时候会出现在卫生间、厨房里,这种虫其实并无毒性,张华所说的“尿液溅影会致人中毒”,显然是出于对蜮的恐惧而衍生的传说。 蜮所带来的恐惧,使得古人草木皆兵,在他们看来,到处都藏着像蜮一样射影杀人的毒虫,为此夜间洗澡的时候甚至不敢点灯照明,免得影子落入浴盆,被蜮毒射。而涉足荒野水泽,更是无比凶险之举,蜮和它的同类会袭击每一个惊扰它们的不速之客。 在江西临川的深山之中,就潜伏着一种名为“刀劳鬼”的可怖妖物,常于疾风暴雨、天地昏暗之时呼啸而来,行人往往连它的模样都不曾看到就已惨遭射中,毒疮急剧肿大,若无妥善救治,不出一日必定毒发而死。永昌郡也生有类似妖物,相传该地有一条“禁水”,河面毒瘴滃翳,一年之内,只有十一月、十二月勉强可渡,其余时节漫说渡河,稍稍靠近,就会被毒气摧杀。氤氲的毒瘴深处,隐藏着一群模糊的怪影,其形莫测,隐隐可闻其声,土人称之“鬼弹”。此物同样能以气箭射人,且凌厉无匹,犹胜于蜮,有人见过树干被它凌空激射斩断,那么血肉之躯若被击中,只怕无需等到毒发,当场便要筋断骨折而死了。所以当地执行死刑,从来不假斧钺,只需强驱犯人过河,有的犯人在毒瘴之中当场被鬼弹射杀,那些逃出来的,也无不因为吸入瘴气过多,十天之内,悉数毙命。 这些奇诡莫测的妖物大致与蜮相仿,于是世人对蜮的恐惧日益弥增。声称身中含沙射影之毒而求医问药的患者越来越多,终于引起了药学家的关注。药剂师出手降妖,听起来好像不伦不类,实际上古代巫医一体,许多精通岐黄的药师本身就是驱鬼除魔的术士。医药专家们大多态度审慎,调查也比名物学者更见得细致。东晋丹药大师葛洪就曾甘冒奇险近距离观察过蜮,他发现这种怪虫并非没有弱点,冬天的时候,蜮会蛰伏于山谷间,他说,此虫系热毒钟萃,所以大雪过后,蛰居之地附近全无积雪,而地表暖热,白气如蒸,很好辨认,掘土一尺,就能把它挖出来。此时的蜮毫无攻击能力,葛洪得以仔细观察,他描述此虫“状如鸣蜩”,跟蝉很像。到了明代,李时珍又做了更详尽的补充,他说:“蜮体长两到三寸,宽一寸左右,体扁,前阔后窄,背部坚硬如鳖甲,夏季蜕皮,有翅能飞。”最重要的一点:“蜮的一对前足粗壮有力,很像蟹螯,半伸展的时候,仿佛一张满弦上矢的弩。” 李时珍这份描述,全然一种昆虫的写照,这让蜮的妖性尽褪,回归到生物范畴。后世学者按图索骥,反复对比,判断令古人闻风丧胆的蜮,很可能就是今天俗称“桂花蝉”的田鳖。 田鳖是半翅目、负子蝽科的水生昆虫,体长通常在7到9厘米左右,较大的可达12厘米,大概有成人手掌的一半大,正合“三到四寸”之说。田鳖性极凶猛,能够捕食昆虫、软体动物、鱼、两栖动物甚至水蛇,捕食之际,以口器刺入猎物体内,迅速注入一种可以溶解肌肉的消化酶,将组织液化,加以吸食。所以遭田鳖咬伤之疼痛,如中刀镞,据说叮咬的体验,仿佛是在肌肉中注射了强酸,因为肌肉溶解的缘故,田鳖叮咬的痛感会长时间持续不绝,且愈演愈烈,痛感之强,位居全世界所有昆虫叮咬之冠。再加上它弓弩状的前足,使得伤者不由得怀疑,这种怪虫果真能射出一种无形的弩箭,否则何以伤口剧痛至此?怀着未知的恐慌,辗转猜测,三人成虎,真相渐渐被怪谈掩盖,于是它沉入黑暗,化身妖魔。 田鳖生性趋光,夜间举火渡水,即有可能招致此虫攻击。夜里看不真切,或许不明者便误以为是“影子投入水中被射”之故。其实田鳖叮咬多半不会致命,只不过由于出奇的疼痛,予人印象太过深刻。接下来伤者若因某些急性疫病、感染或中毒丧生,在不明毒理病理的时代,回溯死者近期经历,就很容易忽略其他病源,直接将致死原因归结为“被蜮射伤”。葛洪《抱朴子》描述身中蜮毒之人“其病似大伤寒,不十日皆死”的症状,其实就与今天的丛林斑疹伤寒酷肖,倘若当时有人染此疾而殁,恰好又被田鳖咬过,那么凶手的罪名不免就要扣到田鳖头上了。 从生物怪化为妖魅,复由妖魅重归生物,蜮的传说演变,如同先民世界观进化的缩影。妖由心生,但妖怪未必尽皆虚妄,以妖为镜,去伪存真,即是世界本形。 大田鳖捕食鱼类 文献资料: 明.邝露《赤雅》 《玄中记》 《楚辞·大招》的作者和其中所述灵魂之主究系何人,尚有分歧,本文姑取屈原与楚怀王之说。 《诗经·小雅·何人斯》 《左传·庄公十八年》 《汉书·五行志》 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 东汉.王充《论衡·言毒》 唐.柳宗元《与李翰林建书》 晋.张华《博物志》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广知》 晋.干宝《搜神记》 晋.葛洪《抱朴子·内篇·登涉》 明.李时珍《本草纲目》 李海霞. 大型字词典虫鱼词条释义纠补[J]. 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6, 28(6):50-52. 赵仁龙. 唐代宦游文士之南方生态意象研究[D]. 南开大学, 2012. |
二十.边城水怪 大唐开元年间,南阳人张嵩奉诏前往帝国西陲出任北庭都护,行至沙州(敦煌)驻节,张嵩向他的随从和下属宣布,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诏命催促大人赴任,恐怕不宜展期。”下属劝道。 “我知道,”张嵩望着这座城市夯土建筑上处处可见的水浸痕迹,缓缓说道:“只是有件事情,非办不可。” 当地官员主持的接风筵会隆重热闹,宾主甚欢。酒过数巡,大家已经渐渐熟络,准备谈一些风月趣闻时,张嵩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听说本州黑河之中有一条巨龙,我想去瞻仰瞻仰,诸公能否替我安排?” 沙州群僚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一人道:“黑河确实蛰有一龙,但那是条恶龙,不通人情的,大人千金之体,不宜轻涉险地。” “恶龙?”张嵩紧钉着问道:“怎么个恶法?” “这……”那人语塞。 张嵩冷冷道:“我倒是听说,黑河有条恶龙常常兴风作浪,使得本州频罹水灾,禾稼淹毁,田舍漂溺,百姓再三远徙。今日进城,见街衢皆是水浸之渍,看来这话不假!诸公为一方父母,该当比张某更深知本州民情疾苦,然而这些年来始终放纵恶龙为患,究竟是何道理,请诸公教我。” 群僚脸带愧色,低头不语。隔了半晌,一人才道:“大人申斥的是,下官等不胜汗颜。可是恶龙神通广大,动辄激射大水,冲毁城邑,人力又怎能抗衡,我等只好沿袭旧例,年年多备牢牲供奉,只求喂得那龙吃饱,就不会滥兴风雨,荼毒黎民了。唉,此固非良策,可实在是无可奈何。” 张嵩道:“也不见得无可奈何,我有一计,来日不妨一试,还望诸公配合。” 数日之间,黑河沿岸乱石滩上搭起了长长的芦棚,摆满猪羊牢牲。张嵩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盛装登上祭坛,恭请神龙出水血食。祭祷才毕,波涛翻涌,天地变色,百尺长龙腾跃而出,目射火光,四面巡睃一遭,便爬到芦棚之前,身体渐缩渐短,缩至丈许长时,方才开口吞食祭物。张嵩目光灼灼,紧紧盯着那条龙的一举一动,蓦地大喝:“杀!”众人撩开袍子,露出强弓劲弩,一时百矢齐发,那龙躲避不及,当即被钉在了地上,第二轮箭雨接踵而至,龙血飘洒,死在了黑河之畔。 恶龙伏诛的消息轰动沙州,全城百姓都出城来看。张嵩裹缚龙尸,遣人送往京城,觐献天子。唐玄宗壮其果敢,命人割下龙舌,金匣盛装,赏赐张嵩,后世因称其子孙为“龙舌张氏”。 水怪为害,是民间传说习见的母题,洪水、干旱、行船事故,以及嬉水健儿和沿河村落遭到的神秘袭击事件,都被认为可能与水中潜藏的凶残怪物有关。 就在张嵩屠龙百年后,唐朝诗人陈陶游历陇西,来到大河之滨的古战场上,晴川长望,想起本朝五千铁甲曾在此地力抗北狄,悲壮尽墨,如今唯见浊水汤汤,奔流东南,悲慨凄怆充塞胸臆,振笔写下绝代警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定河,贯穿陕北高原的黄河支流,以河道多变、流量无定、清浊无定而得名。无定河在陕西榆林流经一地,名唤“鱼河堡”,原是明朝时设置的一个军事戍所,积年日久,百姓辐聚成镇。鱼河堡河段的无定河,河道迁移变化,最难以捉摸,有时河水自堡前潺潺流过,而数月之后,却忽然转向了离堡三四十里开外,居民取水十分不便。好在每逢夏日雨季,附近几处洼地可以积水成潭,这成了无定河改道期间,当地百姓赖以生存的水源。 众多洼潦之中,有个水潭既广且深,虽在沙漠之中却经年不涸,不仅居民仰赖,亦招致了喜水妖物的盘踞。 不知从何时起,镇子的空气渗入了一丝水草腥气,清晨出门的乡民发现,他们砌垒坚固的棚舍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撞塌了,牲畜残骸星散,一条粘稠的水渍一路指向那永不干涸的浑浊深潭。再接下来,几个孩童夜晚外出而离奇失踪,将恐慌推向了顶点,镇子里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黑夜深处,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月下游荡,嗜血食人。一俟太阳落山,家家户户噤声戒严,只留下成队的壮勇扛着白蜡杆子通宵巡逻。 妖怪的存在是由巡逻队最终确认的。那夜是下弦,两个乡勇离队解手,腥气涌动,一个巨大的黑影无声无息闯进了他们吊在身前的灯光。那东西似乎有着人类的轮廓,粗壮如同大树,背上一溜长须,刺立如戟。两个乡勇魂飞魄散,夺路狂逃,从此那一丝水草腥气成了笼罩在鱼河堡上空挥之不去的阴霾。 一天傍晚,乡民步履匆匆,各回各家,乡勇们正自照例集结,忽听一个苍老的南客声音问道:“借问诸位,贫道日间望气,贵地水象不正,妖氛升腾,近来是否曾有异事发生?”众人驻足相视,只见三个陌生道人,一老二少,俱都背挂长剑,一脸风霜之色。开口问讯者,正是居前的老道,须眉如雪,看样子恐怕有七八十岁了。见众人一时瞠目无对,老道又说道:“贫道师徒修行于潇湘,此番下山周游天下,只为积修行道,贵乡若为外物所扰,不妨一谈,我等或可效劳。” 这才有乡民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是降妖除魔的法师!”众乡民又惊又喜,将三个道人奉为上宾。道人湘音浓重,乡民们听不太懂,特挑选了一个曾到湖广做过生意、口齿伶俐的通译,两边传话,巨细无遗地述说那水怪有关的情形。 老道静静听着,两手不时掐指计算,眉头越蹙越紧,待到那通译说完,沉沉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们来得迟了,此妖气候已成,贫道也无能为力。”说罢起身就要走,众人大惊,哪里肯放他们离开?堵在前头,七口八舌地苦苦挽留,并表示愿出重金,请道长务必试上一试。老道说道:“不是贫道不仁,倘若年轻三十岁,拼死与之一搏,未始全无胜算;而今衰朽残年,气力不济,万万不是此妖敌手。”众乡民犹不肯放走这唯一的指望,遮道哀求。老道的一个徒弟看不过去,愤然道:“何必劳动师尊,弟子愿去会一会那妖孽!”乡民们听了大喜,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有事弟子服其劳,小道长出手,也是一样的。”老道转脸看着徒弟,道:“以你的修为,胜不得此妖。”徒弟不服道:“去年在川中,弟子便斩过一只水怪。”老道道:“此地水容,岂能与川水等量齐观?那川中之水,分沙漏石,一望澈透;顾此浊流,目不视物,你却如何施为?”一番排揎,徒弟不敢再出言顶撞,但忿忿不平之色,溢于言表。 在乡民的款留下,三个道人还是在镇上留宿了一夜。第二天,那徒弟独自找上乡勇头目,表示要与水怪一战。这消息立时轰动了鱼河堡,阖镇居民全体出动,扶老携幼,都围到那水潭远处观看降妖。 年轻的道人青袍飞扬,举首望天,只等午时“三火相交”,脚踏禹步,焚化神符投入潭中,要逼那怪物出水相斗。然而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一潭死水,毫无波澜。远处的人群窃窃私语,道人脸色青白不定,额头汗水涔涔,突然,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将道袍一扔,拔剑在手,“扑通”一声,纵身跳进了潭中。人群发出惊呼,不由得纷纷向前靠拢,只见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水皮上先冒起几个气泡,蓦地里波涛汹涌,众人知道水下已经接战,群相鼓噪,为道人助威。忽而有人喊道:“你们看!水变红了!”“是血!一定是妖怪受伤了!”“道长斩伤了妖怪!”众人大喜,欢声鼎沸,却见一个东西浮出水面,漂到岸边,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拖出来一看,是一条臂膀,接着“咕”的一声,又浮起一颗人头,发髻松散,面色枯败,正是那个道人。 “道长死了!” 一声尖叫,石破天惊,震坼了黄土高原低低的云彩。众人大骇,四散溃逃,哭声喊声合着踏起的扬尘,烈焰般卷过燥热的土地,吞噬着为恐惧所吞噬的人群。 “什么人!” 一群人慌不择路,不知逃到了哪里,撞在一队人马之前。队列当先的一名马弁“噌”地腰刀半露,警惕地喝问:“干什么的!” 乡民们抬起眼睛,东张西望半晌,慢慢回复神智,认出了眼前这队人马似乎是官兵。 “大老爷!有妖怪,有妖怪!” “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走开,莫要挡道!”那马弁看清是群百姓,便收起腰刀,改用鞭子拨弄伏在马前的人。这时身后蹄声得得,一人策马上前,头戴珊瑚顶子,五绺长须,不怒自威,看见伏在地上的百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何故慌张逃窜?” 乡民们不认得这是个什么官,但晓得是个官,慌忙磕头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人们是鱼河堡的百姓,鱼河堡出了妖怪……”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总算把妖怪为害、道士除妖被杀的始末通前彻后讲清楚了。 这位珊瑚顶子正是榆林府总兵靳桂,此番率部剿匪收功班师,想不到遇到了这么件事情,听了乡民陈述,大感兴趣,顾左右而笑道:“我从戎二十多年,打过几百场仗,还从没跟妖怪交过手,不知道妖怪打起来是什么味道?”他顿了一顿,看着众将士脸上也都浮出笑容,继续说道:“前日那帮土匪不堪一击,打得实在不过瘾,咱们今日便稍作逗留,顺手把此地的妖怪收拾了,也为本地百姓除去一害,兄弟们说怎样?”众将士轰然叫好。于是靳桂驻兵鱼河堡,先尽一天功夫研究当地地势,定下策略,次日派出三百健卒,凿渠引水,几天时间将那潭水放得一干二净。但见潭底泥淖之中,露出一条巨大的黑鱼,长逾两丈,巨口无鳞,背上生着一排长矛似的锐刺。靳桂听说了此物的恐怖,高声下令全军戒备,然而这怪物在白昼似乎不能离水,烈日之下,唯有蠕动挣扎,全无威风。靳桂一声号令,弓弩手乱箭齐发,那怪物这才感到危险,厉啸一声,挣动身子,似乎打算窜上来拼命,早被万箭贯心,立即毙命。 百姓们恨透了怪物,驱着牛马把尸体拉回镇子,千刀万剐,是夜熬煮鱼汤,大犒军士。没想到这怪鱼之肉腥臭无比,谁也吃不下去,众人大笑着扔掉鱼肉,重新杀猪宰羊,军民尽欢。从此以后,当地再也没有怪异发生。 北宋《太平广记·卷四百二十》 清.和邦额《夜谭随录》 |
二十一.三足鳖 《山海经》首先记载有一种三足鳖,生活在松竹葳蕤的“从山”脚下,那里山清水秀,尾巴分叉、模样古怪的三足鳖与世无争,人畜无害,反而常常被人捉去炖成肉臛,据说吃了可以防治蛊疾。 后来民间传说又提到一种三足鳖,则是奇毒无比的变异之物。相传明朝的时候,江苏太仓有户普通人家,丈夫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只三足鳖,拿给妻子炖汤。那只鳖太小,作为一家之长的丈夫一个人吃都不太够,家里的其他人自然连染指的机会都没有。 丈夫吃完,照例要睡个晌午觉,睡着睡着,竟然化成了一摊血水,全家骇极喧嚷,惊动了四邻。当时人命大案,四邻都要作为证人过堂见官,一个搞不好,轻则“讼累”——被官司拖累农桑,赔损盘缠;重则自己都有牢狱之灾,因此邻居们一见死了人,赶紧把那位妻子送到了衙门。 太仓知县名叫黄廷宣,他是读书人出身,心思缜密,头脑清楚。虽然从来不曾见过这等活人溶化的诡异案例,却仍按部就班的耐心审问勘察,把案发之前死者行止作息的点点滴滴一一问到。问及饮食,死者之妻如实回禀,黄廷宣沉吟半晌,命差役找一部医书来。 原来黄廷宣博闻强记,平时涉猎药典,记得见到过关于三足鳖的载录。未几差役捧书而来,黄知县翻开药王孙思邈的《备急千金方》,果然见其中载有“鳖三足,食之害人”一则,于是复命人寻一头三足鳖,令死者之妻如前法烹制,炖了一锅鳖汤,喂狗吃下,那狗起先毫无异状,过得半个时辰,吐血而死,须臾全身尽化,这桩命案,终于真相大白。 《山海经·中山经》 明.陆粲《庚巳集》 |
二十二.鬼舶 鬼舶是中国的“幽灵船”,南海舟师贾客之间常有所传闻。当时海船远航,在海上与别船相遇,要由司职引航的“火长”登上船头,高举火把,遥遥传讯,其原理类似后世航海的“旗语”。但有时火长举火挥舞,对面的船只却始终默然无应,再驶近些,可以瞭望到来船的残颓破败,甲板船舱空无一人。 “是鬼舶!” 火长大声确认,船上的巫祝马上开始施法,扯开发髻,披散头发,向海里抛洒糯米,用古老神秘的法术,防御鬼舶带来的强大邪气,同时立即转航,尽最快速度逃开。 他们不是畏惧一艘空船,他们害怕的,是吞噬生命、操控船只的东西——鬼舶之上早已生机绝迹,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仍然留在船上,维系着船舶的航行? 明.黄衷《海语》 |
二十三.邵州刺史 唐玄宗开元年间,一道急诏,由驿马飞递岭南罗浮山。道士叶静能不得不中断他的清修,奉旨下山,溯湘水北上,取道洞庭湖,出荆襄入关进京。 行经洞庭,正当其地大旱,湖水锐减,沿岸露出阔达数里的泥沙滩。叶静能望着茂茂行苇,心中忽有所动,吩咐在此地驻留一日,隔天再走。等到船只泊岸,随从们得到一日假期,纷纷上岸吃酒寻乐去了,叶静能遣开僮仆,独自沿泥滩信步而行。 由于干旱的原因,泥沙只有微微湿气,龟裂的泥地上,大片大片野草疯狂生长,草丛中偶尔可见搁浅废弃的渔船。叶静能面色凝重,越走越远,蓦地里全身肌肉一紧,停下脚步,俯低身子,慢慢拨开杂草。 令人骇异的一幕出现了。 地表的泥沙,隆起成一个人脸的形状,眼耳口鼻,莫不宛然如同真人,正自一胀一缩,有节奏地搏动着,好似极其痛苦的模样。 叶静能长眉倒竖,脸生怒容,举掌向那“泥脸”额头一拍,轰然剧震,脚下大地倏现裂纹,脸形泥沙应掌震散,像水一样流泄而落,露出一个中年男子苍白的脸孔,双目紧闭,额上青筋鼓起,看不出是死是活。 叶静能伸出食指点上男子眉心,罡气刺激之下,那男子猛地睁开双目,瞳光涣散,好一会儿才渐渐凝神,眼珠转动,怔怔瞧向叶静能。 叶静能皱眉道:“你是何人,何以会被困在此处?” 那男子好似猝然惊醒,可是整个身子都埋在地下,半点也挣扎不动,大急道:“救命!救命!” 叶静能道:“莫要着急,我自当救你,你且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神智终于渐复,见叶静能羽衣星冠,忙道:“仙长救命,仙长救命!在下李鹬[yù],祖籍敦煌,乃是朝廷敕封的邵州刺史!” 叶静能愕然。中宗神龙年间,他曾在朝为官,出任国子祭酒,如今虽然退居山林成了闲云野鹤,但朝局新闻,依然有所关注。他也听说过李鹬之名,此人在几年前入主邵州,据说官声不甚出色,外间因传以“名实不副”之讥。身为地方长官、朝廷要员,却怎么会被埋在这洞庭湖畔的泥土中? 听了叶静能的疑问,李鹬不答反问道:“敢问仙长,今天是几月几日?” 叶静能道:“开元丙辰年八月……” 尚未说完,李鹬失声道:“什么丙辰年?你说现下是……” “现下是开元四年。” 李鹬顿时再度失神,脸上现出很怪异的神色,有些将信将疑,更多的则是惊恐。 叶静能道:“事情原委究竟如何,烦请足下据实相告,我才好救你出来。” 李鹬忙道:“是,是。”定了定神,才道:“在下一个月前……不,那、那是开元二年五月,在下奉诏赴邵州履任。五月十七,来到了这洞庭湖上,那天日朗天青,我……唉,我久在关中,乍见这湖光山色,动了附庸风雅的迂性子,意欲舍舟上岸,登临游赏一番。也不知为甚么,甫一上岸,便鼻衄流血,游赏固然未能游成,赶路也不大方便了,只好就地歇宿。当天夜里,我只觉周身难受,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起初只道是水土不服之故,可是没过多久,遍体发冷,竟像浸在湖水里一般。我当即想要起身,却发现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四肢手足,就此一动都不能再动了。仙长,”他看向叶静能,眸子中射出强烈的惧意:“你说……那是什么缘故?我又为什么会埋在地里?” 叶静能道:“照你所说,多半是中了妖物暗算。这‘水缚’之术,天下绝毒,能将你永囚湖底,万世不得脱出。想来此妖道行不够,未得精要,施术之时,将你的三魂一并禁锢了。否则你知觉不失,困在湖底两年,心智必受损伤。”说话间伸手一引,泥土翻涌,将李鹬全身翻出地面。 这番话直把李鹬听得骇悸欲绝,自忖倘若果然知觉不失,能清清楚楚感知被埋在泥土里,漫说两年,恐怕用不了二十天,就要精神崩溃。 叶静能沉吟片刻,接着道:“如此说来,而今的邵州李鹬,当是妖怪幻化。” 李鹬讶然道:“什么邵州李鹬?” 叶静能叹道:“这两年来,邵州刺史,一直由李鹬担纲。” 李鹬身体僵硬,倚在土堆上,一时无法站起,听了这话,先是张口结舌,忽而明白过来,气的全身发颤:“这、这,岂有此理!他们怎么能把妖怪当作是我,难道人和妖都分辨不出吗!简直荒谬绝伦!” 叶静能道:“世上是非不辨、人妖不分的事情,原也是常有的。鹬公,”他看着李鹬,顿了一顿道:“你身上邪术方解,切莫动气,以免损伤真元。照贫道推想,当日那妖怪必是舐了你滴落水中的鼻血,因而可以幻化成型。如今要澄清真相,揭破妖伪,还需借你几滴热血一用。” 李鹬咬牙切齿道:“但能雪此耻辱,昭启真相,休说几滴热血,便取了我这条性命又何妨!” 叶静能道:“如此,得罪了。”取出一柄青玉小刀,在他臂上一划,蘸血疾书成符,贴在草丛中一块巨石上。血符一贴,那块不下千斤之重的巨石,竟像一只受惊之鸟,猛然离地飞起,带着漫天的泥草沙土,呼啸而去,眨眼没入青云,消失无踪。 李鹬何曾见过这等异象,瞧得目瞪口呆。只听叶静能道:“妖物即将显形,事不宜迟,咱们即刻谒见张燕公,请他同去邵州,做个见证。” 张燕公就是封燕国公的张说,因为与当朝宰相姚崇不和,开元元年,以中书令、公爵之尊,被外放到岳州作刺史。虽然暂时失势,但硕才令望,仍为天下景仰,能使动此公出头,这件“真假刺史”案匪夷所思的真相,可以更令人信服。而恰好李鹬被困之地,正属岳州辖境,张说责无旁贷,非替他出这个头不可。 于是两人同谒铃阁,途中李鹬请教法讳,方得知这位“仙长”竟是中宗朝名动公卿的御前法师叶静能。感激钦佩之余,不由生出无限感慨:毕竟天无绝人之路,若非叶法师奉旨朝觐,正巧路过洞庭,恐怕我将永远不能重见天日。 张说听了叶、李二人陈述,奇诡荒诞,难以置信,可是两人言之凿凿,事情来龙去脉,亦入情入理,委实难断真伪。兹事体大,他踌躇再三,还是不得不从二人之议,亲往邵州一趟,让“真假刺史”当面对质。 到了邵州郡衙一看,只见层层兵马,警戒森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张说等人来的突然,事先未曾知会,竟给挡在辕门外。等了好半天,邵州的别驾、司马才领着一众僚佐迎出门来,人人面带愁容,与张说见礼。这时李鹬闪身出来,邵州群僚莫不大吃一惊,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原来数日之前,“邵州刺史李鹬”坐堂议事,忽有巨石从天而降,砸穿屋顶,正砸在刺史身上。群僚忙上前抢救时,却见巨石之下压着一头大鼋[yuán],伸头伸爪挣扎不止,刺史大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惊骇困惑,茫然无从考索,只好先喊人移开巨石。可是无论多少健勇壮士,用尽各种办法,竟无法撼动那石头分毫。 怪事接踵,刺史失踪,群僚全无头绪,到底要不要上奏朝廷,又该如何解释?商量了几天,不得要领。正在这时,张说竟带着李鹬突然出现,群僚哪能不惊? 看此情形,两方面一加印证,张说对叶静能的话已经信了八九成,说道:“此事原委究竟如何,叶法师,请你揭晓吧。” 于是叶静能向邵州众人转述了李鹬的遭遇,如何奉诏启程,如何遭妖物暗算,如何被拘絷湖底,自己又是如何将他救出,末了指着李鹬道:“这位才是朝廷敕封的本州刺史李鹬大人,至于这个”,又向那巨石之下的大鼋一指:“水妖沐猴而冠,如今原形毕露,众位大人当可明鉴。” 这时,李鹬家人闻声赶来,李鹬情绪激动,抱着妻儿放声大哭。 一桩悬案就此水落石出,当即由张说领衔具表上奏,详陈事情始末。不日上谕下达,慰勉李鹬,着仍领邵州牧;叶静能洞奸除妖,另有嘉奖。 从此以后,洞庭湖舟子、行旅,世代相戒、人人恪守着一条严训:绝不可沥血入水。故老相传,正是源出这“真假刺史”的传说。 唐.李亢《独异志》 |
二十四.褪壳龟 旧时候的康阜人家,家里总有那么一件“镇宅之宝”,有的是把兵器,有的是件玉器,有的是面镜子或是方泰山石,不一而足。 天津有户人家的镇宅之物与众不同,是一口大水缸,瓷质古朴,漆釉斑驳,相传是前明传下来的老物。水缸之用,主要在储水,汲取而来的河水、井水,倾注缸中,俟其泥沙沉淀,水色澄清,方可饮用,倘若水质不佳,尚需施以明矾净化。而这口水缸却有一样奇处,不论灌入之水如何浑浊,不需要明矾,立时便可自清,这家人珍若至宝,千金不换。 一天,有位远客来访,为主人留宿。这客人有择席的毛病,换了住处,夜里难以成眠。正自辗转反侧,忽见一团栲栳大的东西,黑亮如漆,浮在床前盘旋而近。客人毛发悚立,惊惧之下,奋力一拳打将过去,只听“擦”的一声脆响,剧痛攻心,半条胳膊已被切了下来。 客人嘶声惨嚎,惊醒了主人一家,撞门进来看时,客人昏死床边,一溜血迹,出窗而去。主人慌忙吩咐婢仆烧水包扎止血,又打发人去请大夫,折腾了一日,客人的性命总算堪堪保住。到得下半天,衙门派了差役前来勘察,只见那条血迹延绵不绝,一路通往水缸之下。 因为是镇宅之宝,不宜妄动,水缸自从入宅后便始终摆在那里,不知有几百年没挪过窝了,主人实在不晓得下面有什么。差役们见主人一问三不知,只道是收藏凶器所在,挪开一看,缸下一洼坑穴,清水盈盈,一只身长三尺、阔逾一尺,茶几般大小的大蚌蛰伏其中。如此大蚌,着实罕见,只怕果真已在此潜居了上百年,砸开蚌壳,其中赫然咬着客人的半条断臂。于是杀蚌焚烧,而从此以后,这家的水缸再也没有自行净水之能了。 积年老物,往往化育异类,缸下妖魔,由来非止一例。 扬州有户富室,近日怪事频发,家中所养的鸡鸭猪狗之类禽畜,总是无缘无故丢失。细察墙垣门户,既无人迹,亦无兽踪,嘱咐仆婢严加看守,终宵不见异样,而次日一早,牲畜消失如故。 这样子不留痕迹,除非是身手高明,来去无影的飞贼所为。可是飞贼光顾,干什么放着金银不盗,却逮着不甚值钱鸡鸭偷个没完没了?这家人大惑不解,无可奈何,唯有抱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主意,听之任之。 一天,有个游方乞丐路过门前,讨了一瓢水喝,喝完之后,只把眼睛盯着这家的宅院,逡巡不去。 陌生面孔的出家人和花子,历来被民间视为危险人物,关于此辈身怀妖法、采生摄魂的传说比比皆是,因此富室的门房瞧见乞丐向自家宅院里窥探,关了大门出来问道:“怎么啦,肚子饿?” 那乞丐不答反问:“你家最近,是不是死伤过不少牲口?” 门房吃了一惊,寻思:这花子好灵通的消息,这样子打探我家的情况,多半居心不轨!因而漫口应道:“谁家不曾丢过几只鸡鸭,那也没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乞丐看着门房的神色,冷笑道:“你家转眼有一场血光之灾,到时别说鸡鸭,就是人也难保,不赶紧想法子化解,提防着我有什么用?也罢,当我没问。”举步就走。 家畜无故丢失,全家人无不疑神疑鬼,这时听了乞丐危言竦论,门房心中发毛,拉住乞丐的袖子问道:“这话怎么说?” 乞丐道:“我见你家妖气流溢,必有邪物潜伏。此妖既敢偷食血肉,可见气候将成,不日出世,你们一家人谁能抵敌,岂不是大祸临头?” 门房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慌了手脚,忙把乞丐让进自己的小屋坐着,亟亟奔到内进报告主人。主人听了,将信将疑,喊乞丐进来问道:“你说得活龙活现,可有祓禳之术?” 乞丐道:“‘满饭好吃,满话难说’,此妖道行如何,我还看不出来,不敢说一定可以降服,不过不妨一试。假如我的办法奏效,为老爷家除了妖怪,我也不多求酬劳,只要十吊钱来买酒;万一我的法术不灵,老爷只好另请高明,到时却不能怨我讹我。” 主人有些啼笑皆非,你一介流丐,我们能讹你些啥?倘若果如其所言,家里有妖怪为祟,十吊钱也算不得什么,当即便答允了乞丐,由仆人引着,带同他满宅院地检看。看到厨房,乞丐突然顿住脚,瞪着墙角的大水瓮,伸手一指:“在这里了!赶紧弄块猪肉,要肥一点的,煮到半熟拿给我!” 那仆人飞奔肉铺,裹了一斤五花肉回来,待煮得半熟,乞丐也不顾烫手,直接抓将起来,拿一把铁钩钩进去,做成个钓饵,垂到水瓮之旁,命所有人退出去,他却趴在门缝张望。不到盏茶功夫,果然见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从水瓮后探出头来,张开血口一口将整块肉吞了进去,却为铁钩挂喉,痛得缩头要跑,不防钩子另一端系有长绳,拴在屋梁上,急切间挣脱不开。乞丐瞧得清楚,排门突入,一个箭步扑到瓮前,双手猛地扼住那东西喉颈,反胯伸足在墙上一撑,硬生生将那东西拽了出来,牢牢压在身下,大呼道:“快取绳子,这东西滑溜得紧!”候在门外的仆从忙取来绳索,七手八脚,捆得结结实实,抬了去给主人看。 主人见此物一尺多长,似蜥非蜥,似鳄非鳄,不认得是什么。乞丐道:“这是褪壳之龟。” “褪壳之龟?”主人诧异道:“乌龟褪了壳竟还能活?” 乞丐道:“寻常的龟类,壳如其骨,一旦失壳,必死无疑。褪壳仍能存活者,万中无一,且不可复以生灵视之。看此龟的样子,再有一年半载,妖性完满,即能变化食人,将非人力所能制,到那个时候,老爷全家连人带畜,恐怕一个活物都剩不下来。” 主人脸上变色,只因多年之前,家里果然养过一头大龟,后来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了,没想到竟化为了异物,忙跟乞丐提起,乞丐道:“看来多半是这样,若是老爷家养的龟,那么褪去的龟壳,想必还在府里。”于是全家上下披根搜株,把宅邸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终于在围墙角落一个猫洞之前找到了那具龟壳,想来当年乌龟想要钻洞而出,无奈洞窄壳宽,卡在其中动弹不得,猛力前挣,结果脱壳而出,化成此物。 乞丐道:“这龟壳乃是化骨妙药,用来去龋齿,或去痈疽腐骨,立等见效,老爷不妨收好。”此时主人全家对乞丐已是心悦诚服,再无半分轻视,收下了龟甲,千恩万谢,吩咐厨下安排酒筵。乞丐笑道:“不忙,不忙,待我杀了妖怪,才算善终。”从厨房借得一把快刀,将那无壳之龟剁成了肉糜,连带地上的血迹泥土和那把切肉刀一并封在几口瓦罐里,说是要带往深山掩埋。主人家见他做事如此谨慎妥当,益发欢喜,有意想要劝他不要再行乞,荐他个正经勾当营生,乞丐只是笑笑不答,方悟此辈风尘奇士,不能以常理度之,于是留乞丐款待了多天,直到他非走不可,才送了十吊大钱,殷殷作别。 翌年,主人家宴客,时值暑月,溽热难当,有客人便取下门板当作床榻,露宿院中。次日清晨,主人出来一看,那门板之上只剩下一套短衣,以及一丛发辫,宿客的身体竟然化成了一摊脓血。主人大惊,急向衙门报案,知县带着仵作来到现场验尸,可是尸骨无存,如何验得?知县无从着手,只好把最具嫌疑的主人家抓了起来,下入囹圄听勘。这家人拼了命的上下打点,争奈人命案子的处置,关乎地方长官的考绩官声,本案除非有真凶落网,否则以主人家的嫌疑,就算屈打成招,说不得也非结案不可,因此白花花的银子送进去,毫无用处,人没捞出来,反而家产荡尽,白白便宜了那些混水摸鱼的墨吏而已。 是年秋,乞丐重又路过扬州,行经富室,见朱门萧条,深为诧异。见到主人家的太太,问清原委,乞丐竖起手掌重重打了自己两耳光,太太惊道:“这是做甚么!” 乞丐惨然道:“都怪我收拾不周,丢三落四!太太可曾记得,我当年诛杀妖物,尽收血肉泥土,负之而去?” “记得,老爷当时还夸你谨饬细致。” “唉,”乞丐摇头道:“有负老爷厚爱。我之所以收纳血污,是为此妖血中含有奇毒,人若沾上,全身骨肉尽化。当日必是有血溅于门板之上,只恨我检查不周,竟葬送了一条人命,又害的老爷蒙此不白之冤。”说罢霍然起身,急赴县衙鸣冤。 知县正为本案嫌犯不肯认罪烦恼,听见有人呈供证据,唤入一问,句句迂怪不经,直是匪夷所思,大怒叱道:“何处来的流丐,胡说八道,隔年的龟血竟能化尸?一派胡言!”说着就要叫人乱棍打出。 乞丐急道:“大老爷何不准人抬了门板来试试,小人所言若有不实,情愿挨板子。” 如此信誓旦旦,何况又有嫌犯家仆作保作证,知县终于改变主意,命人取来门板,捉了几只鸡按在那溅有血迹之处,起先毫无异样,忽然“嗤嗤”声起,几头鸡仿佛被按入火盆的冰块一般,疾速溶化,眨眼片羽不存,在场观者无不惊骇变色。 一桩悬案水落石出,主人洗脱嫌疑,获释出狱,重振家业,乞丐则以提供破案关键证据,蒙获官府嘉奖而去。据记录者许奉恩说,他从扬州朋友口中听闻此事时,那片龟壳已被富室出售,尚收藏在扬州城某个药肆之中。 清.李庆辰《醉茶志怪·大蛤》 清.许奉恩《里乘·褪壳龟》 |
@topwards 2020-09-20 13:04:35 楼主去昆仑山捉妖去了,大家散了吧…… ----------------------------- 抱歉久等,来了来了 |
二十五.白特 唐武宗在位那几年,帝国僧侣大都生存唯艰,长安僧人无可驻锡的兰若遭到拆毁,他被迫逃离京师,转徙客乡。在游方途中,无可常常应施主的要求,讲述长安城的风物故事:那座千年帝都无可比拟的辉煌,以及暗藏于城市阴影里,俶诡奇谲的传说。 传说长安有位将军十分爱惜马匹,在他而言,战马不止是坐骑,更是沙场上一齐出生入死、血肉相连的亲密伙伴,从戎多年,将军始终保持着昔日作为一介普通骑兵时的习惯,亲自照料和训练马匹,从不假手他人。 这天,将军像往常一样遛马城郊,就便取曲江之水洗马。他脱了靴子,牵马趟进齐膝的水里,骏马驯顺地享受着主人的刷拂,惬意地转动耳朵,“突噜噜”喷着响鼻。忽然之间,将军感到水下一股暗流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游了过来,尚未看清,马匹猛地惊嘶一声,纵跃出水,放蹄狂逃。 将军迅速爬上岸,高声指挥随从围追受惊的战马,众人都是经验丰富、熟稔马性的骑士,转眼将那慌不择路的马匹合围制服。将军上前查看,只见马的前足绕有一物,数尺之长,色白如衣带,没有头尾,亦不见爪鳍,辨认不出是生物还是什么东西。解下一看,马腿鲜血淋漓,那白色之物则吸饱了马血,轻轻一挤,血流数升。吐血而尽后,变成了一匹晶莹的白练,既薄且轻,仿佛蛇蜕,折叠起来只有方寸大小。将军大奇,把它装进纸函,带回府收入衣箱,准备留待访问博学君子。 一次宴会宾客,座中颇不乏殚见洽闻之士,将军取出那白色之物,叙述来历,遍示席间,众宾客递相传视,啧啧称奇,却俱都不识。一客提议道:“此物既然得自江中,或者遇水便会露出原形,将军何不以水试之?”将军道:“言之有理。”手持铜鞭,望地下一搠一搅,掘出个土坑,将那白色之物投进坑里,注满清水。白色之物如一条绫纱,轻轻荡漾,缓缓舒展,渐粗渐长。土坑不断塌陷扩大,水如泉涌,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笔直刺入晴空,湛蓝色的天幕上,一点漆黑如墨,晕染开来,旋即铺满天际,霎时天地昏暗。宾主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离席走避,忽而风雨大至,震天价一个霹雳打将下来,土坑爆裂,白色之物不知所踪。 僧人无可描述的白练状吸血之物,曾数度出现在唐人笔记中,据初唐人张鷟所著《朝野佥载》记录,大约在武则天朝,有人在神都洛阳附近,目睹了一宗相似之物杀人事件。 事情的起因同样是洗马,有个少年在洛水之滨打理他的马匹,水里突然射出一条亮晶晶的白色带子,电光石火般卷上他的脖颈,盘绕数匝,那少年转身欲逃,被仰面拽倒,拖进了水底。目击者忙招呼附近的行人上前施以援手,却为时太晚,最终只捞出了一具被吸干血的尸体。 惨案轰动洛阳,一时间朝野上下,群相哄传。有个叫张鷟的文士,平生最好搜奇访异,这桩奇案,博得了他的浓厚兴趣,他花了大量精力走访和考察,终于查出了那怪物的真相。他在笔记《朝野佥载》中写道,杀死少年的东西,是一种名为“白特”的水怪,此怪多出没于河湾和湖泊,体长往往达到数丈,尾部开叉有钩,能钩取岸边行人甚或牛马之类大型牲畜入水,瞬间吸干猎物血液,故而在川滇一带又被称为“马绊蛇”或“钩蛇”,其行迹隐秘,凶残绝伦,极难防范。 尤为可怕的是,此怪竟是蛟龙的变种,所以长安城那位将军捕获的白特,在脱水复活后,居然能够呼云唤雨,乘风雷飞去。万幸那条白特尚属幼体,体型较小,未足以在弹指间吸尽马血,将军的坐骑才得以逃生。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诺皋记下》 唐.张鷟《朝野佥载》 晋.郭璞《山海经注》 |
@人离难 2020-09-28 21:12:02 楼主,26被吞了。 ------------------ 防不胜防啊 |
二十六.浮尼 黄河治理,从来是困扰中国古代历朝的一大难题。黄河下游泥沙壅积,到清代已经极其严重,当时技术手段落后,清淤速度既慢,操作难度亦大,为束拢河水,只好不断加高河道两侧堤坝,结果河床越抬越高,远远高过两岸村镇城邑。每逢汛期雨季,水位大涨,一旦水漫堤溃,毁田伤命,为祸极巨。而整个清代历史上,平均每半年黄河就要决口一次,有时甚至大规模夺溜改道,“神龙摆尾”,河水横扫千里,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实在是当时朝廷肘腋大患。为此,清廷极其重视黄河防务,每年拨出大笔款项,特别设置“东河总督”,专司河南、山东两省黄河下游河防。 公元1778年,也就是乾隆四十八年闰六月,河南马店仪封十六堡段黄河决口,溃堤七十余丈,八月汛期,堤坝进一步垮塌,决口坍塌到两百多丈,大水经河南宁陵、永城,直灌安徽亳州,中原震动。 朝廷不敢怠慢,迅速拨款白银五十五万两、漕粮三十万石,指派擅于治水的文华殿大学士高晋率领一套河务班子,星夜驰赴河南协助救灾。河防官员冒着大雨组织河工堵塞缺口,然而每每筑起临时堤防,总是在当天夜里便即崩溃。决口迟迟不能完全堵塞,眼见百姓罹难,七十多岁的高晋忧急攻心,殉职在了工地上。乾隆帝忧心忡忡,继而授命在治水方面同样经验丰富的刑部尚书袁守侗、武英殿大学士章佳阿桂至前线勘办。各路治水能臣络绎赴援,救灾物资源源不断,朝廷态度已经相当明确:竭尽全力,务必平此水患。 倾国纾难,可平患工作进展还是极不顺利,费尽辛苦修起的临时堤坝,总会莫名其妙的坍塌,原因不明。下到河工,上至皇帝,无不心焦如焚。乾隆帝使人查阅典籍,查到古时有“沉璧礼河”的办法,就是将经由天子祝祷过的白玉璧沉入河中,安抚河神,使之息怒。于是乾隆帝虔心祭告,驿马六百里急递,将一枚御用玉璧送到前线,投入黄河,却依然毫无效果。 绝望之中,有河工发现一条线索:河面上有时会出现一片绿色的东西,远远望去,仿佛一群生有绿色羽毛的鹅。此物一旦出现,当天晚上,新堵塞的缺口必然垮塌,如响斯应,屡验不爽。 那是什么东西?若说是鹅,河水如此湍急,水禽怎么可能浮游其中? 河工把这一现象报告给上官,很快引起了官员的注意,大家隐隐觉得,此物出现的蹊跷,或许与堤坝坍塌有关。等到这东西再行出现之时,官员果断下令,命兵丁举火枪齐射,管它是什么怪物,一律打死勿论。一排枪放将出去,青烟过处,绿鹅登时给打得粉碎,像一摊羽毛似的浮在水上。大家松了口气,心想火器的威力果然了得,什么妖魔鬼怪轰他不死!便在此时,只见绿毛渐渐凝聚,呼吸之间,竟然组合如初,恢复原状了。兵丁们再次射击,绿鹅饮弹四散,不旋踵间,再度复原。在场的上千百人看着这诡异一幕,鸦雀无声。而当天晚上,堤坝果然再度崩塌。 疑云笼罩着罹遭水患的十六堡,笼罩着河道衙门,也笼罩着紫禁城。直到第二年年初,突然有人造谒有司,声称有克制怪物的办法。见到负责官员,这人拿出一本前明留下的旧书册,题为《桂海稗编》。翻开册子,其中赫然载有一则绿毛水怪见闻记录。 那是在明英宗正统年间,广东顺德一个名叫黄萧养的盐帮头目,因武装走私贩盐,被官兵拘捕。此人猛悍绝伦,且富智计,联络外面的弟兄,把利斧藏进烧鹅送入牢中,砍断枷锁,率数百囚犯大规模越狱。逃脱之后,黄萧养自立水寨,竖起一杆大旗,干脆造了反,引十万水盗直取广州城。 朝廷立即发兵来救,双方大战漠阳江上,官兵一败涂地,领军总兵溺水而死。当时的江面上,就出现了这种绿色似鹅的东西,书中记载道: “此名浮尼,水怪也,以黑犬祭之,以五色粽投之,则自然去矣。” 说此怪名为“浮尼”,若见此物,应先杀黑狗取血辟邪,再向水中投入粽子,方能驱离。河道衙门览而大喜,赶紧如法一试,那绿色的怪物果然远遁,再也没有出现,堤坝终于修成。 这次黄河决口,花了两年时间,耗费五百万两白银,前后五次大规模筑堤封堵,才终于成功。史料记载: “四十五年二月塞,是役历时二载,费帑五百馀万,堵筑五次始合。” 至于那“浮尼”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从何而来,何以不畏枪弹,却能破坏堤坝?北宋道书之中曾提及一种名为“邓巢黄天精”的妖物,形如大龟,独角、四目,专能坏堤岸、碎河口,缘人足心手心吸人脑髓,或许与之有关。 《清史稿·黄河》 清.袁枚《子不语·浮尼》 |
二十七.黑鱼精 清朝康熙年间,有个姓许的客商雇舟经过鄱阳湖,行至湖心,湖面黑风四起,水中冒出一个小山似的鱼头,一口将那艘船连人带货全部吞入,接着没入湖底,消失不见。 邻船有人亲眼目睹此事,噩耗辗转传回许家,孀妻幼子,哀毁几死。许家儿子当时就在亡父灵前立下毒誓,必杀那水怪,为父报仇。 许家世代经商,在族人帮扶下,小许早早出道学生意跑江湖,身负血海深仇,他格外发奋刻苦,又善结人缘,于是甫及弱冠,已经积下一笔可观的资本。 然而见闻越广,阅历越深,那复仇之路,仿佛就越发遥远。原来据人传说,水怪盘踞鄱阳湖作祟,已有数百年之久,几百年间,不知多少高人侠客尝试诛杀,最终都不了了之。小许自问一介凡夫俗子,在那汗漫无边、飞鸟难度的茫茫大湖上,又能有什么办法手刃妖邪?但杀父大仇,岂能不报,他不肯死心,花了几年时间,费尽无数力气,辗转托请,终于搭上一条路子——龙虎山张天师,愿意接见一晤。 这一年,他备下重礼,一步一步拜上龙虎山。一路上,心中着实忐忑难安,深怕天师府说一句“我们也除不得此妖”,那么放眼天下,就当真无人可求了。 天师府内,老天师亲自延见,小许见这位威名赫赫的正一掌教须发皓白,清癯疏逸,待人温和如玉,一片慈和,不自禁生出无限孺慕,将那满怀怨苦,尽皆吐露。老天师目光悲悯,轻轻叹道:“便冲少年人这份孝心,天师府也不会不管。此妖既在江西境内,龙虎山前,我教历代先辈,焉能容它肆意为祸?只因它劫数未尽,尚不到伏诛之日。” 小许不解其意,只当天师不肯出手,再三哀求,老天师微笑道:“凡除怪斩妖,全仗纯气真煞,贫道垂垂老矣,纵然随你下山,也无济于事。你且放心,待吾子接任掌教,自有助你之策。” 小许得了这样一个缥缈的承诺,却猜不透老天师是什么用意,眼见再也无法敦请,只好沮丧而归。 下山不久,小许骤然听到一个讯息:老天师驾鹤西去了。他这才明白,原来接见自己时,老天师已然病重,即使如此,还是留下遗命,令继任天师助他报仇。想起老人家的恩慈宽厚,悲从中来,望龙虎山方向遥遥叩拜了几拜。 春去秋往,忽忽一年时光过去,小许守着老天师的前约,再度来到天师府。继任的小天师已是第二次见面,知道小许来意,因而说道:“先父临终之前特意留有交代,许君放心,这件事情天师府责无旁贷。不过此妖自北宋初年出世,作恶至今已有五百多年,道行高深,我虽有制它之法,却也不易将其斩杀,若要根除祸患,需得你再寻一人相助。” 小许忙问其详,小天师探手入袖取出一面小小的铜镜,交给小许道:“你持此镜下山照人,倘若见镜中之人有三重身者,速来告我。” 小许见那铜镜清莹皓耀,样式古拙,入手颇为沉重,心下惊奇,难道有人照镜子的时候竟会显出三个影像?揽镜自照,镜中只有他一个身影。 小天师道:“此是龙虎山秘宝‘照骨镜’,能照见人心术根骨,亦可察探‘根气仙官’,凡具仙根者,在此镜中所显影像,便与常人不同。” 小许暗忖,我只有一个影子,那么肯定是没有仙根了,天师当是有仙根的,却不知照在镜中是几个影子?这话当然不敢问,更不敢拿宝镜去照一照天师,于是再三道谢,辞府而去。 出得天师府大门,小许又迷惘了,人海茫茫,不知哪里能找到这样一位“根气仙官”?他只有借生意之便利,携带宝镜四方游走,几个月下来,足迹几乎踏遍江西,每天守着宝镜,眼睛也瞧得花了,却迟迟未见三个影像的人出现。 这一日舟行赣江,来到宜春清水县境内,已是黄昏时分。江岸人家炊烟袅袅,远方归鸦阵阵,父母呼唤顽童回家吃饭的声音疏落而嘹亮,乡音浓腴,小许神思恍惚,仿佛回到了孩提时的故居。 艄公摇船泊岸,也开始温酒造饭,小许手捧镜子,怔怔坐在那里,夕阳打在镜面上,金光闪闪。忽听耳边一个清脆的童音“咦”的一声,问道:“叔叔,你在照什么?” 小许回过头来,一个青衣小童一手拎着草鞋,却挽着裤脚,站在跳板上,弯着腰,探着个圆圆的脑袋,睁大眼睛望向他的铜镜。 小许笑笑,故意拿铜镜的反光去照那小童,小童咯咯直笑,跳到船上,忽然定住身子,大脑袋凑过来道:“咦?镜子里怎么有三个我?” 小许一怔,霍的转身,惊道:“什么?”低头看时,果然镜面映出了三个小童,正齐刷刷的抓耳挠头,瞅着自己。小许心脏狂跳,多年积郁化作无边狂喜,一把抱起那小童又搂又晃,大笑道:“找到你啦!天可怜见!总算找到你啦!” 小童猛不防给他这样一吓,扁扁嘴就要哭,小许忙道:“不哭不哭,好孩子,告诉叔叔,你叫啥,家在哪里?”说着抱了小童去翻行囊竹篓,翻出一包松子糖塞在他手上。 小童捏着一把糖,照实说了,原来是本地一个杨姓农家的儿子,小许谨记着天师嘱咐,问清楚小童住址,连夜催舟赶回龙虎山。 小天师听说找到了“根气仙官”,也十分欢喜,立即遣人赶到杨家,假说听闻令郎神童之名,想要接出来,延请名师培养。当时是有这类佳话的:寒门天才得到缙绅资助,苦读十年,终于折桂蟾宫,鱼跃龙门。这样的故事在坊曲之间最受欢迎,讲述者往往添油加醋,传的像话本一般,令听者好生神往。而朝廷本着“盛世修文”的宗旨,在各省广立“提督学院“,也就是后来的“学政”,大兴文教,对于此等发现、奖掖后进的善举,亦着实勉励,加意提倡。须知在清代,每县学额相当有限,譬如道光年间,江苏苏州府曾出现一万多名童生竞考四十个秀才名额的残酷局面,普通农家子弟,非极其出类拔萃者,根本难以跻身士林,而只有天分,没有名师点拨,亦万难成功。因此小天师此举,真不啻为杨家打开了通天之门,一家人喜出望外,众星拱月般陪着那小童子,齐赴龙虎山而来。 在天师府住了几天,小天师另设托词,要带着小童游鄱阳湖。虽然这几天来总是吃吃喝喝,传道授课一点没见动静,但人家是名震天下的张天师,神仙一流的人物,杨家人莫测高深,又岂疑有它?全家人又高高兴兴跟着一班道门高人游起了鄱阳湖。 是日风和日丽,湖上清风习习,小天师羽衣星冠,背挂长剑,亲自抱着小童立在船头指点烟岚,又解下宝剑给他玩耍。小许随船同往,他也不知千辛万苦寻来这童子后,小天师待如何施为。忽听扑通一声,小天师竟高高举起小童,远远扔进了湖中,满船顿时鸦雀无声。小童的父母最先反应过来,扑到船边,但见湖水苍茫,一只小小的鞋子浮在水面上。 小童父母大哭大喊,就要厮打拼命。小天师笑嘻嘻地躲闪道:“二位不忙,令郎不会有事。” 这如何能信?儿子给丢进水里,连个泡都没吐出来便沉底不见了,怎么还能“不会有事”! 小天师居然还能好整以暇地踮起脚尖,招手高呼:“许兄!许兄!快来拉一把,别让二位寻了短见!” 正乱糟糟闹得不可开交,咔嚓一声巨雷,船身抖动,浓腥扑鼻,一股殷红自湖底涌起,迅速扩大,顷刻将整片水面都染得赤红。众人都惊得呆了,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变故。忽然船侧血浪排空,一个巨大的黑鱼头“腾”地冒出水面,自鳃以下,似被利器平平斩断,兀自鲜血狂涌,而鱼头之上,赫然立着小童,手提青锋,一脸茫然。 小天师高高跃起,如水鸟般轻轻一个转折,抱起小童落回船上。小童父母忙上前查看,见儿子虽少了一只鞋子,全身衣裤竟干干爽爽,哪里是刚刚从水里出来的样子? 小天师拍手笑道:“有惊无险,妙极,妙极。”冲小许招招手道:“许兄,幸不负所托,令尊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小许已哽咽难言,大步走上前去叩拜谢恩。小天师笑吟吟还了半礼,道:“小道只是个出主意的,这位杨小朋友,才是手刃妖物的大英雄。” 小许复向杨家众人叩谢,这才说出事情原委。杨家人兀自心有余悸,但儿子既平平安安,那也没什么可追究的了。 船儿打道回府,众人见十里之内,湖水尽成血色,无不咋舌。 鄱阳湖为患数百年的鱼精,一朝诛除,小童声名鹊起。许家感其大恩,从此以后,鼎力资助他读书进学。雍正五年,小童进士及第,仕途乘风而上,先后历任广西巡抚、礼部侍郎、湖南巡抚、刑部侍郎。乾隆二十二年,授漕运总督,加太子太保。这个小童,就是清代名臣杨锡绂[fú],史称他为官地方期间,终任无水患,督槽十二年,养活运河两岸百姓无数,大清的漕运,在他手中,臻至全盛。 清.袁枚《子不语·黑鱼精》 |
不好意思各位,很不幸我家里出了事情,要停更40天到两个月,也可能会更久,十分抱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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