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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红尘幻影(刘庸.和珅外传)[第5页] |
作者:红尘幻影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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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发四遍,出丑了,都是服务器惹的祸! |
053:4 话说杜月仙眼见和母动了真气, 倒把往事当了真,急着劝慰道:“也许乡邻们都是气话而已,难道他们竟能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甘愿去伤人吃官司不成?” 和母捶着胸道:“这个道理老身也懂,只是人家是气得牙痒痒才能说得出这种狠话来呀!由此也可想见当年你大哥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那倒也是。”杜月仙忘了劝慰,顺口附合着道。 和母喘了口粗气,继续道:“谁说不是呢!于是,当晚待他们回家后,老身便一改往日的严厉,跟沒事人一样婉言召珅儿近前,但闻珅儿娇声道:‘妈,你唤儿什么事呀?’老身则故意将手中针线跌落于地,平静的道:‘妈不小心将针线掉了,你能帮妈拣起来吗?’珅儿似乎并无防范的道:‘妈你眼睛不好,凡缝补的衣裳都粗针大线的极其难看,惹得别人全都在笑话咱兄弟姊妹呢!’老身还是强压怒气道:‘妈无力不能请裁缝给你们置新衣,但缝缝补补总比露腚强吧!将来待得你们能赚钱糊口了才来嫌弃你老娘还不迟。’珅儿再不言语,但闻脚步声渐来渐近,老身便疯了似的扑了上去,一把抓住珅儿,沒头沒脸的将平日的怨愤一古恼儿全都倾泄在他身上了,一边打还一边骂‘看你这不争气的东西下次还敢偷人家东西吗?为娘今天若再疏于管教,只怕日后给你现成东西你都拿不动了!’谁知他并不挣扎,也不求饶,只是默默忍受。待老身打累了,心也随之软了,更以为珅儿也知错了,便流着泪戒之道:‘你与琳儿同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砣肉,你看人家琳儿多听话,从来就不曾招惹为娘生过闲气。今天如非为娘恨铁不成钢,也就不会对你下此狠手,希你今后谨记在心,好好做人。’‘知道了,只要娘亲消了气就好。’不想说话的却是琳儿,原来老身重惩的倒是琳儿,而珅儿他还在一旁偷着乐呢!” 杜月仙笑道:“大哥倒很机智,竟让二哥代之受过了。” 和母道:“琳儿为人诚实,性格内向,虽不善言辞,却一向勤奋好学,从不惹老身生气,从那次事件后,倒让老身一直对琳儿懊悔不已。” 杜月仙道:“二哥在干娘心中如此完美,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这一科他虽然将功名让给了大哥,那下一科一定会荣登榜首,但不知二哥此行为何没能相伴干娘一同来道州呢?” 和母自傲的道:“咱琳儿不仅文才出众,并且自小还练就了一身超绝的武功,只因珅儿死乞白赖求他代考做了违心的事,从此发誓不再进贡院而去抢占其他芸芸学子的位置,只想在武学上有所建树,将来有机会为朝廷去戍边,也算尽一尽臣子之道。” “是啊!十年寒窗,人人都希望有所成就,二哥若二进贡院,势必便多一人名落孙山,二哥的情操确实难能可贵!” “是朽木雕不成菩萨,琳儿不仅志向高远,并且对珅儿的品行也略有微辞,只是鉴于兄弟至亲,难于启口罢了,只是临别嘱咐珅儿好好照料老身以及两位姐姐。” “反哺之情乃人伦至理,二哥对大哥也太多心了吧?” “闺女你也别说二哥多心,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不说两个姐姐已被他‘照料’得下落不明,就连老身也好像成了他们的累赘,难道这就是人伦?若依老身看,珅儿他早晚得栽在那不知廉耻的石榴裙下。” 杜月仙对和珅的所为虽然觉得不屑,可和珅对马魁的再生之德是终此一生也还不完的,所以只好违心的道:“这世上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只是干娘您望子成龙有点过于苛求了,不过干娘您放心,‘吃一錾,长一智。’今后大哥在仕途上一定会日臻成熟的。” “唉!老身我这辈子活得可真是太累了,怎么揪心的事全都让老身我给赶上了呢?” “只因干娘您对大哥的期望值越高,那挫败感便越大,古人云:吉人自有天相。干娘您何不顺其自然,也许大哥的境遇便自然有所转变了。” “转变!转变!闺女你也不用净拣好听的说,老身已这把年纪,一生颠沛流离,何处才是归宿啊?在道州如果沒有刘全的照应,我这把老骨头也许早已抛于荒野了!” “干娘您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从今往后,无论遇到任何艰难险阻,女儿都会伺候您一辈子。再说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干娘您还是早点歇息,说不定女儿明天还得帮助大哥忙活去呢!” 这一年的冬天虽未刮起太大的朔风,也未飘扬着漫天雪花,可在和珅心中却恰如掉进了冰窟,倒是比任何一年都倍感寒冷;这一天是和珅在县衙内行使权力的最后一天;这一夜也是他有生以来彻夜难眠的一夜。值此当时,面对徐娘那诱人的胴体,而和珅还是欲上不能,欲罢不忍,而现实却又残酷的将他推上了深渊,他心中十分矛盾却又必须作出抉择。明天,县令便将卸任,县衙就将易主,这样的事虽不是第一次,也许也并不是最后一次,这样的事却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因此,和珅心情之沉重也就可想而知。 那时的和珅越想越恼,越恼便越悔,欲哭无泪地靠在雕花大床的一角,一言不发。夜深人静,不知不觉三更已过,而此时此刻的徐娘既不敢卖弄风骚,也不敢搬弄是非。刘秀英既然跟了刘庸那么多年,一些历史典故自也烂熟于胸,她当然知道,此时的曹操之于蒋干当是一种怎样的心态。所以,那时的徐娘恰如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心虚体寒地坐在火盆上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拨弄着木炭,她多么希望和珅立马作出一个决断,给她一个终结的交待,免受这无可名状的熬煎,可和珅却恰如床头上那沒有生命的木雕一般沒有任何反应。 四更已过,徐娘终于沉不住气打破了沉寂的气息,忐忑的道:“贱妾还是劝大人您想开些,镇长虽小,倒也可称一方‘诸侯’;再不济您的南岭白莲花教主随时都在恭迎您的大驾,您去南岭做个山大王也未尝不可!再说贱妾虽拙,侍奉您教主夫妇也还说得过去,至于这么唉声叹气的吗?” 和珅倘是金命,那么徐娘就肯定属火,五行相克,所以和珅对于徐娘终是想恨又恨不起来,只好强提精神无奈的道:“在朝廷,一个九品镇长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沒了上达天听的资本,你难道还能让和某乐得起来?” “镇长又怎么啦?宋江一个小押司不也坐了梁山第一把交椅;刘邦一个五里亭长,不同样开创了大汉四百多年江山!”徐娘只要逗得和珅开口,便沒有破不了的局,所以急忙接口道。 和珅紧接着忧心的道:“可当前的局势并不能与秦末同日而语,刘邦当年适逢乱世才可趁时而动;而现在弘历的江山有钮钴禄氏扶持,正如日中天,谁想蚍蜉撼树岂不是痴人说梦!” 徐娘又顺毛一撸道:“有梦就有希望,凭大人您的横溢才华,即使不能指点江山,只要努力,将来做个中堂还是绰绰有余的。” “和某文才武功虽不怎么样,可口才自问决不逊于苏、张,千百年来也可算绝旡仅有了。可弘历却偏偏只信任你那该死的前夫,和某却每每败走麦城!” 和珅闻言,心中又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大人您不要灰心丧志,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然后大事可成。只要大人今天能承受住挫折,将来鸿图必展。”徐娘见势不妙,还想极力挽转。 可一向并不怒形于色的和珅闻言,今天却变了个人似的,一蹦弹下床来,指着徐娘怒道:“本官生不逢时,这辈子牧过牛羊吃过草,掏过茅坑挑过粪,偷过鸡鸭也掏过鸟窝,什么样的罪沒遭过,难道磨砺得还不够?可是祖坟上刚刚冒青烟便又断了龙脉,究其因由,这祸源全应在你这不祥的‘崔氏’身上,你却还有什么脸面来跟本官谈鸿图述大业?留着你只怕本官的大限很快就将到了!” 徐娘眼见和珅翻脸如翻书一样快,只吓得浑身一哆嗦,但只瞬间也就恢复了常态道:“和大人你与贱妾可是同乘一条船,倘若贱妾落水了,你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好咱们同舟共济方为上策。” “你敢威胁本官?本官要杀你可是名正言顺,只当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和珅还是余怒未熄的斥道。 徐娘这才知道,要想死中求生,就必须先镇住眼前这条变色龙,不然,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忌日,所以虽然心中发慌,表面还是极其镇定的道:“贱妾本是戴罪之人,待死之身,承蒙大人垂青而多活了几日,既然大人认定贱妾为不祥之人,那贱妾即使偷生也沒什么意义了,只是贱妾走后,还望大人多多保重!” 说罢竟径直向着墙上撞去了。 和珅冷笑一声,暗道:“你这种女人如有这般烈性,也就不会游刃于众多男人之间了,今天你这般装腔作势,接下来本官倒想看看你又怎样驻足?” 所以嘴唇一扁,只是冷眼旁观,并未强加阻拦。 徐娘眼见和珅全然无动于衷,并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心念电转,暗叫:“糟了!今天这台戏已演砸了,倘若自己止住脚步,或许和珅能免自己一死,只怕今后将坠入万劫不复的苦海之中,这一辈子便只有在惶恐中度过了。与其让和珅和刘庸冷眼嘲弄一辈子,还不如险中求存,横心再搏一搏,看他和珅到底能否沉得住气?凭自己这许多天来对和珅的观察,老娘即便死了,他和珅也会懊丧一辈子,倘天可怜见,一旦能掌控了这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将来便可与刘庸一较长短了。” 话说和珅眼见徐娘那欲止难止的撞墙形态,几乎傻笑出声:“一个娘们欲与本官较心计,也许你还嫩了点!” 那徐娘撞墙的劲势虽缓,可也早已逼近了墙根,在那间不容发之际,只听“嘭”的一声,只见徐娘那秀发如云的头还真撞在了南墙上,如花的娇容即刻呈现出痛苦的扭曲。她身后的和珅还真沒想到,这既非烟花却胜似烟花的女人还真带有几分烈性,所以他那观景的心态也终于让徐娘给打乱了。 |
053:5 说时迟,那时快,和珅本就蓄势待发的身形简直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在徐娘头部刚刚接触到墙面的同时,早已紧紧地将徐娘给拦腰挽住了。徐娘扭过梨花带雨的脸来,心中早已是一阵狂喜:“这一局老娘我终于贏了!” 但双拳却雨点般地落在了和珅肩上,不住声的娇责道:“冤家你不是嫌贱妾是个不祥之人么, 却为何还要救我?” 说完已是珠泪横流, 落满香腮。 这是激动的泪, 她激动自己演技逼真, 精明如和珅者, 竟也未能看透其中之玄机; 这是庆幸的泪, 她庆幸和珅能及时援手, 只要和珅稍作犹豫, 自己早已玉殒香消了。可尽管如此, 那额头上还是渐渐肿起了一个大疙瘩。 那时四目相向, 水乳交融, 和珅又一次坠入了徐娘彀中却还在暗自得意自己掌握的火侯恰到好处, 因而动情的道:“凡事好商量, 夫人生平豁达, 可今天却为何如此小肚鸡肠便想不开了呢?” 烛火闪烁中徐娘更是妩媚倍生, 泪光晶莹的道:“大人你本就疑心忒重, 贱妾每每如坐针毡, 现在又加上一个瞎眼老太太, 更视贱妾如眼中钉, 这日子确实沒法过了, 不如早死来得爽快,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和母这一生对和珅虽然过于苛求, 但那也是望子成龙, 情非得已, 不说自己对娘亲的养育之恩无以回报, 就是沒有娘亲苦苦哀求琳弟替自己代试, 自己也许还在干那些鼠摸狗盗的勾当, 所以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娘亲有所非议, 闻得此言, 登时又恼了道:“刘秀英啊! 我说你胖, 你还真又喘起来了, 一个老太婆本就与世无争, 她又碍着你什么了? 你如此诋毁她, 难道想叫本官驱逐老娘, 背个不忠不孝的骂名不成!” 到了这步田地, 徐娘吃药是死, 上吊也是死, 所以早已横下一条心道:“和大人既想忠孝两全, 倒是贱妾‘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你横竖准备在这穷山沟里过一辈子,贱妾也就只好认命,再也无话可说了。” 这两人是个跷跷板,你上他就下,眼见徐娘来了劲,和珅便又软了下来道:“欲想摆脫目前的窘境,难道夫人你还有良方赐我?” “一个人胸无大志,终难出人头地,想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可你却连小湘子与马魁这几个人也未必养得起, 还有什么大志可言?” “本官也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是时不我与,奈何?奈何?” “古人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以大人你现在的状况,只怕想做个小隐也未必可能?为今之计,趁着今晚你还大印在握,何不放手一搏,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本官朝中既无亲戚,亦无故旧,唯一的一个朋友都远在襄阳,哪有赌本与人一争高下!” “赌本正在这其中,只怕和大人你不肯下注。” 徐娘故作诡秘的一笑,却并不明言。 和珅眼中一亮,急道:“只要有机会,便是赌命,本官今天也是在所不惜了,还请夫人指教!” 徐娘笑笑道:“哪倒没那么严重!” 和珅紧盯着徐娘的那张俏脸,淫邪一笑道:“夫人该不是叫本官去朝中献美罢?” 徐娘故意板着脸道:“色相!贱妾跟你谈正事,你却老沒正经,再说贱妾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挤进那美女如云的后宫一争雌雄?” 和珅却一本正经的道:“年龄大点更有风韵,那西施入吴之前不早就是范蠡的相好了么,还不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徐娘惊闻此言,自是频然心动,但表面却装作极其气恼的道:“和大人你还有完沒完!在你们男人眼中,除了裙带关係,难道就沒了第二条进取之路?” “除此之外,本官倒是愿闻夫人还有何高见?”和珅恭敬的道。 那时徐娘正色问道:“敢问和大人与‘白莲教’教主白莲花是否曾有过私交?” “你怎么知道?” 和珅惊讶的问。 “和大人难道不知道酒后能吐真言么?”徐娘道。 和珅眼睛越瞪起越大, 紧紧追问道:“在本官喝醉后,你还探得了些什么?” 徐娘轻描淡写的道:“贱妾知道大人你因白教主的关系与副教主陈虓之间有些误会; 贱妾还知道大人你联络‘白莲教’与襄阳王弘宙订下了攻守同盟……” 和珅越听越惊, 脸上立时又呈现出了杀机, 急忙打断道:“贱人你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点吗?” 徐娘却并无一点惧意盯着和珅道:“和大人你不用紧张, 现在贱妾只是你砧板上的一块肉, 要杀要剐待贱妾把话说完也不迟!” 和珅道:“不用说了,即使你能口吐莲花也沒用……”可略一沉思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今天你有这能耐让本官改变主意, 不用说,那本官今后凡事都得听你的了。” “和大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贱妾可并未向你求饶过一个字哟!” 徐娘异常镇定的道。 和珅心道:“这里天高皇帝远,进退自然由我,即使将来事发,再不济和某我还可退守南岭作个山大王,岂能由你一介女流来左右!” 但口头却道:“沒错,你就使出你的浑身解数,让本官看看你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徐娘道:“若依贱妾愚见:目下‘白莲教’师爷已死,白莲花对大人你又是倾慕已久,在‘白莲教’中,副教主陈虓也只不过一个傀儡而已!可以说整个‘白莲教’已全在大人你的掌控之中了,大人你可想过,大丈夫凡事必当自主,不可依附于人!” 和珅道:“你的意思是......” 徐娘道:“和大人你当初依附襄阳王弘宙, 无非是想依仗他老子的权势一路攀升, 混进都城后再作打算; 其次, 你更想利用弘宙襄阳王的身份去勾结江湖势力, 那武当山的武林大会与南岭‘白莲教’的密约便是明证。” “说下去!”和珅点点头,不置可否。 徐娘道:“武当山一役,你借重‘蜂踪’‘蝶影’已基本掌控了江湖势力;南岭之行,你又完全迷住了白莲花,只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史复明野心颇大,可天从人愿,又偏偏让他撞在了马魁的刀口之上,这便给你统领‘白莲教’铺平了道路。” “一介乡村女流竟能猜透本官的心倒也难得,看来本官今后对你还真得刮目相看了。” 和珅不由自主的缓和了语气。 徐娘终于松了口气道:“和大人你不否定,便是肯定,看来贱妾的危险期已经过了?” 和珅道:“其实本官哪舍得加害于夫人,只是百旡聊赖中试试夫人的胆略罢了!” 徐娘闻言,媚笑着道:“大人你一句试试不打紧,你来摸摸贱妾的内衣,它可全被冷汗浸透了。” 和珅并不理会徐娘的风骚,又板起脸孔道:“就算过去的事全被你说中了,那也是你点点滴滴打听来的,只是你还未指点本官怎么个自主法,那你的危难就并未完全消除。” 徐娘忙道:“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毒不丈夫嘛!如今所幸史复明已死,‘白莲教’也就成了大人你的坚强后盾,你在白莲花心中的位置,那可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和珅不耐烦的道:“这个本官比你清楚,不用你来啰嗦!” “当日你曾以襄阳王的名义与‘白莲教’签的合约文本,还有武当山聚会时的逆谋名单,大人你与襄阳王手中应该各有一份吧?” “有啊!哪又怎样?即使本官有权支配这批人,可也还沒到调用他们的时候!” “你呀!你娘说你刁钻,可贱妾却以为你既忠厚,又愚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却始终还未开窍。” “你的意思莫非是向朝廷告发襄阳王的逆谋?” “顶戴是用血红的,大人你若稍存妇人之仁,将来吃亏的必是你自己,贱妾可不愿看到别人提着你的头去祭天,还望大人你三思。” “出卖朋友确非君子所为,这事还需从长计议。”和珅终是有点迟疑的道。 “君子! 你和珅使奸耍猾与娼伶何异, 也配称君子?” 徐娘心想, 但嘴里却道:“大人你自认为君子, 自然不愿做出那些有违道义的事, 但贱妾也曾听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古训, 同是君子, 不知大人你如何去采纳?” 和珅沉呤半晌才道:“夫人可曾听闻? 现在江湖上正在盛传当今皇上并非世宗嫡出, 弘历只是熹妃当年栘花接朩的野种, 只有弘宇弘宙才是爱新觉罗氏的嫡系子孙, 不知夫人所指的‘危墙’, 到底是弘历呢还是弘宙?” “我说大人你一向是小事机敏, 大事糊涂, 想世宗如此英明神武也未能斗过熹妃钮钴禄氏, 小小一个弘宙又岂能翻得了大船?” “历史上的废立之事当不胜枚举, 万一太后千秋之后又出了个霍光, 那本官当万劫不复了!” |
徐娘忙道:“古人云:‘宁为鸡头, 不做凤尾。’大人你既知有个霍光可行废立之事, 却不知道历史上还有个魏武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和珅闻言, 不觉浑身一震, 暗道:“这女人心胸之大, 当不亚于武曌, 倒使和某我也不得不敬畏三分, 只是此女也许跟和某一样, 既生错了时辰又落错了地方, 不然即使比不上武媚娘, 当也可与杨太真媲美, 决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和珅想到南岭山中的见闻, 自忖天道转移也说不定, 因道:“前朝出了个马秀英, 辅助朱氏成就了大业, 今朝出了个刘秀英, 上天将夫人授与和某, 自是吉星高照, 和某一定不负上天所托, 一切尽凭你刘秀英指点。” 徐娘道:“其实这也很简单, 只要你今晚拟一道奏章, 将弘宙的所为一一奏明弘历, 你便替皇上除去了一大隐患, 接下来他便必将你调进京师, 只要进了京城, 凭你我的才智, 便不难与结你那同宗钮钴禄氏太后的欢心; 到那时, 大人你再内结朝中同僚, 外扩江湖宾客, 再 以那南岭的‘白莲教’为基础, 何愁大事不成!” 和珅道:“只是和某想来想去, 就这样无端出卖朋友, 还是于心不忍。” 徐娘激道:“当断不断, 反遭其乱, 大人你现在不审时度势, 趁机而动, 只怕事到头来,悔之晚矣! 大人你也不想想, 即使他弘宙能成事, 他爱新觉罗氏的江山也只是左手换给右手, 而你那钮钴禄氏的太后便只能万劫不复了; 而万一弘宙事败, 可首当其冲的便还是你这钮钴禄氏最低级的镇长。” 和珅沉默良久, 终于勃然道:“我和珅从来便不是孬种, 为了我钮钴禄氏的振兴,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欲知和珅所行何事? 请看下回! |
第五十四回 曹雪芹红楼梦醒 木杨梅紫阁殒命 这里暂不说徐娘怎样怂恿和珅卖主求荣,具表上奏,且说当日弘历同时接到刘庸与和珅的奏本,便了命锦衣卫将曹雪芹请进京。曹雪芹进得京来,才知大麻拐刘庸给自己平了反,那木杨梅原本并非自己亲手所杀,这八年来的南柯一梦,原来只是一场虚惊。 可在这八年梦中,第六感官却使曹雪芹断断续续写下了洋洋数十万言的《石头记》,那太后钮祜禄氏捧着《石头记》是爱不释手,并屡屡督促曹雪芹尽快将后半部续完。可曹雪芹被刘庸把他从虚幻的梦中唤醒,却再沒了梦中的灵感,尽管他绞干脑汁也无法再将《石头记》续下去了。 太后日日盼着曹雪芹能有新的篇幅拿出来,可日复一日却毫无结果,只等得钮祜禄氏的脾气一天天暴躁起来,只要曹雪芹一日写不出东西来,太后的心身便将多一份危机,这可急得弘历直摇头,只得急召自己最为信任的汉人军机大臣、上书房总师傅刘统勋来商量对策----怎样才能消除曹雪芹的逆反心理,让这颗烫手的山芋早一天完成他必须完成的使命,好给太后一个完美的交待。 刘统勋接旨后急匆匆赶到养心殿,倘未喘勻气便急着问道:“早朝刚散,皇上便急召微臣进殿,可是有啥重大事情需要微臣赶快去办?” 弘历忧忡忡的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只是又不好兴师动众,大动干戈,所以只好单召爱卿前来给朕想个法子。” 刘统勋并不知皇上所说何事,看皇上的神态那事也许便小不了,只得茫然问道:“有什么事皇上您只管吩咐,微臣当竭尽全力去完成,只是微臣愚钝,恐怕不堪重托,有负圣望。” 弘历道:“这事全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和珅而起,你们呈上来的并且是由和珅抄来的那曹雪芹所著的《石头记》,其间确有讽刺朝廷的意味,可母后看了却爱不释手,所以朕也就不好治曹雪芹的罪。现在倒好,朕不仅免了曹雪芹亵渎朝廷之罪,并将他奉为上宾,叫他继续续写《石头记》,可他却誓死抗命偏偏不写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朕之所以急着将爱卿召来,只是让你想个法子,早早让曹雪芹重新执笔。” 刘统勋并未能揣测出皇上的真实意图,只好谨慎的道:“依微臣愚见,皇太后命曹雪芹续写《石头记》,他未必敢于抗命!也许其中必有很多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弘历道:“若不是母后偏袒,朕早已将曹雪芹正法,今眹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难道还有什么缘由能比活命更重要?” 刘统勋劝道:“微臣以为曹雪芹乃官宦世家,不比寻常百姓,应该知道抗旨便是死罪,他敢冒这大不讳就必有隐情。所以微臣以为最好还是派员去江宁彻查一下,因为微臣始终不解,好端端的一个人,自己并未作案,却为何在外潜藏了八年之久,而把好好的一座红楼拱手让给了他人……” “不用遣员,刘庸上任伊始,便又创下奇功,朕正想去江宁犒赏他,并顺便观赏一下江南的无限风光。” 弘历不等刘统勋把话说完,急忙打断道。 刘统勋不以为然的道:“小小一个知府,虽有微功,也是本份,何劳皇上大驾,千里迢迢地去犒赏?” 弘历道:“两百万两哪!还算微功?试问朝中谁有这样的伟绩?更何况江宁还有朕的御妹在受委屈,朕也该亲自去抚慰一下才行。” 刘统勋道:“皇上仁爱,体贴臣下,微臣在此替刘庸谢过皇上了。” “人家娶媳妇,你乐什么?用得着你来谢恩吗?” 弘历愕然道。 刘统勋道:“虽说天下仕子都是天子门生,但皇上您忘了,刘庸那一科也是微臣主考。” “对!对!这么说来,刘庸也是爱卿你的门生了,那么明天你也随朕一同去江南走走如何?”弘历这才晃然道。 刘统勋道:“皇上您准备带多少侍从,还有哪些臣工随驾?” 弘历道:“此次出巡不必兴师动众,惊扰地方官员,就你与朕外加一个纪晓岚,八旗子弟朕一个也不带,轻车简从,你看如何?” “最好还带几个侍卫。” 刘统勋为了安全,提醒着。 其实弘历恰如曹雪芹一样,始终有个难言之隐憋在心头,只想到江湖中去求得证实。 |
054:1 却说弘历一行八人乔扮成行商模样,悄悄出了皇宫大内,一路上游山玩水,戏耍江湖,走村串户,体察民情,不日到得江宁。进得江宁,举目四顾,感觉比诸所过州县确实有所不同,但凡城乡一切都井井有序,到处都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像,不由弘历心中不暗自赞叹:“这刘庸确实不愧为治国的良臣,只可惜却为何不善持家?” 只因弘历这次出巡乃秘而不宣,自是沒有前呼后拥的仪仗,人们只当他们是寻师访友的游侠,或穿州过府的商贾,所以一行人到得府衙门前,公仆们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在百姓心中,衙门从来便是个神秘而又可畏的地方,一般人都对它敬而远之,当弘历一行人谈笑风生地径直而入,那值日衙役急忙上前阻止道:“喂!各位大哥请看清楚,这里是衙门,不是集市,沒有冤情诉状还请回避,这衙内可是谢绝各位朋友赏玩!” 纪晓岚远远的斥道:“你这小哥可是有些不明事理,须知府堂即是佛堂,是个为民作主的地方,佛能化解罪孽于无形,难道你家老爷就不能防患于未然,必须等到冤情铸就才受理么?再说,古人有云:‘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你家老爷就那么难见?” 衙役自知失态,红着脸道:“那倒不是,刘大人每每训导我们必须广开言论,从善如流,只是小人一时情急给忘了,还请各位朋友见谅!” 刘统勋道:“若是一时忘了倒还情有可原,倘是秉性难移,只怕你家老爷也将一同跟着遭灾!” 衙役不知这些人什么来历,听语气倒是决非一般百姓可比,再观其他五人一个个都虎着脸,只怕来者不善,急忙转舵道:“各位官人如有要事秉呈,小人立马通报。” 纪晓岚道:“快去通秉你家老爷,就说有贵客造访,着你家老爷赶快整冠相迎。” “是!”那衙役再不敢怠慢,一溜烟跑进后衙去了。 那时刘庸在后院正帮着郡主洗衣,闻报有客到访,心道:“我罗锅到江宁上任才几个月,自是人地生疏,哪来的朋友?” 所以并未“披挂”,只是漫不经心的出府探究,当看到远处伫立的三个人时,慌得弹襟而伏道:“刘庸不知皇上远道私访,今微臣衣冠不整,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挥挥手道:“不知者无罪,刘爱卿平身吧!” 刘庸爬起身来,兴奋的冲着内堂高叫起来:“夫人,快出来接驾。” 府台的呼唤恰如一声惊雷,炸响了整座府衙,无论主簿、书办,捕快还是衙役,都纷纷聚集到了府堂前来,虽然他们大都不认识谁才是皇上,但府台的话便是无可抗拒的谕令,所以全都齐刷刷地俯伏着高呼“万岁!”,随后才是郡主款步出来盈盈欠身道:“皇兄万福!” 弘历高兴的道:“朕今天只是来走亲戚的,各位爱卿不必拘谨,该干干嘛去。” 待得众人散去, 弘历才又上前捏着郡主的小脸蛋道,“小妹瘦了, 可却更加可可迷人了, 那刘庸沒欺侮你吧? 他若敢欺侮朕的御妹, 朕明天便把他贬到台湾去!” 刘庸笑笑道:“微臣哪敢啊! 郡主有皇上您撑腰, 只要她不让微臣夜夜跪蹋凳,微臣便烧高香了。” 银娥娇柔地扭扭身不无责怪的道:“皇兄你又使坏!” 刘庸又道:“皇上车马劳顿, 请先到客厅歇息用茶, 呆会再去‘宴宾楼’, 微臣替皇上接风。” 弘历道:“接风就不必了, 吃几顿家常便饭更好, 朕可还从未尝过小妹的厨艺呢!” “那哪行? 不说府中本就沒有准备, 即使菜蔬齐备, 就夫人那厨艺, 又哪能跟‘宴宾楼’的大厨相比啊!” “刘庸你这是暗示小妹主厨还欠火候吧? 但那不要緊, 自古大丈夫不在农桑, 好女人不下厨房, 小妹暂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若嘴馋了, 明天‘宴宾楼’朕请客。” “皇兄万岁!” 银娥闻言, 情不自禁地高呼起来。 今天银娥的举止有点一反常态, 弘历惊疑地望着她道:“小妹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啊!” 银娥俯近弘历的耳旁悄声道:“皇兄您有所不知,原来古人云:‘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还真一点不假。” 弘历皱皱眉道:“怎么回事?难道刘庸还真敢欺辱你?” 银娥浅浅一笑道:“沒有!只是这冤家要学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去为民请命,咱家可是许久肉不下厨,酒不上桌,成了‘苦行僧’了。” 说话间众人已至客厅,刘庸眼见夫人还意犹未尽,只得督促道:“夫人还不快去沏茶,今天怎么这样不明事理。” 银娥却噘着小嘴道:“本郡主天天侍候你,你刘庸难道就不能侍候本郡主一回,让我跟皇兄好好聚聚。 |
054:2 却闻刘庸严肃的道:“夫人你往日凡事都比为夫精明,今天却怎么这么不明事理?你难道以为皇上真的是来走亲戚的……”稍停又道,“好!好!今天为夫我就去内厨周旋,让夫人你也上上台面,好好陪陪你皇兄吧!” 弘历见状也不好发作,心中暗道:“这个罗锅子还真不简单,明知朕今天有求于他,他倒装起傻卖起乖来,这倒叫朕说谁好呢?” 禁油然而生,忙道:“喝茶缓急倒不打紧,贤契你可千万别乱了纲常,诚如贤契所言,若无大事,皇上真会千里迢迢赶来江宁陪你喝茶么?” 银娥一向冰雪聪明,能不理解刘庸那“下得厨房未必上得了厅堂” 的暗喻? 这是做女人的命, 也是做臣子的命, 二者都被“三纲”束缚着, 也就歉疚的道:“银娥刚才失态了, 还请相公见谅!” 说完涨红着脸返回后衙理厨去了。 弘历知小妹心中甚为不快, 但夫妇之道, 君臣之礼又必须遵循, 只好望着银娥的背影道:“朕这个小妹从小便被皇叔娇纵惯了, 一向为我独尊, 你俩现在已是夫妻, 凡事都得相互包容。 爱卿你虽然才可补天, 但国从家起, 不要为了一些日常琐事, 又闹出一些家庭矛盾让朕难堪啊!” 刘庸笑着道:“郡主性格外向,有口无心,皇上请放心,一会准沒事。” 刘统勋急忙岔开话题道:“听说贤契你早就认识曹雪芹,是吗?” “沒错!我们在同一个岩洞中一直相处了六年之久,就是学生上京赴试后,他还住在‘麻拐岩’中呢!”刘庸不假思索的道。 刘统勋又道:“当时贤契可知道曹雪芹便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刘庸道:“‘麻拐岩’地处偏僻, 学生又从未见到过朝廷画影图形的通缉令, 只是曹雪芹自己却亲口说过他曾杀过人。” 刘统勋道:“贤契你可知道,知情不报, 视为同谋?” 刘庸不以为意的道:“看曹雪芹那文质彬彬的模样, 学生根本不相信他能挥刀杀人, 只当他是一句掩饰窘境的托辞罢了。” “那曹雪芹与你相处六年, 六年中他都干了些什么? 有无异常举动?” 刘统勋紧接着问。 刘庸略略思索了片刻, 摇摇头道:“沒有, 除了上街购物, 他每天都只窝在‘麻拐岩’里, 不是仰观天上的浮云舒卷, 便是俯视潭中的激流翻滚。” “就这些么? 那<<石头记>>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和珅栽赃陷害不成?” 一旁的弘历再也忍不住了, 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刘庸道:“说和大人栽赃倒不至于, 但陷害的成份微臣倒不好说了, 那曹雪芹虽然白天无所事事, 苦捱光阴; 可一到晚上, 却总是伏案驰书, 有时甚或通宵达旦。” “知道写些什么吗?” “不知道! 曹雪芹所著的文章不比微臣的书法字画, 在未问世之前也许得谨防他人剽窃, 所以微臣觉得 还是避嫌为好, 因此并不知他所著内容为何, 估摸着便是皇上您所说的<<石头记>>吧!” “刘爱卿你可知道, 因这该死的曹雪芹, 母后却偏偏迷恋上了它。” 弘历异常气恼的道。 “什么?” 尽管刘庸思维敏捷, 一时却未反应过来, 只当太后喜欢上了曹雪芹, 是以瞪着茫然的大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只听弘历又道:“不想那曹雪芹在你的‘麻拐岩’自娱其乐写得好好的, 可一进了京城, 他却拒不从命, 再也不写了, 只急得母后神思恍忽, 也闹得朕焦头烂额。所以, 今天朕来江宁, 便是想从红楼中以及他的故人口中,找到曹雪芹为何宁死再也不续<<石头记>>的真正原因。” “这是皇上自吴敬梓之案后第二次下江南, 如果不是迫在眉睫, 皇上也不会任意离京, 能否破解此谜, 贤契你的干系重大啊!”刘统勋从旁解释道。 刘庸激愤的道:“这个曹麻拐真真可恶, 难不成他因和珅为了邀功不惜诬陷于他而怀恨在心? 从而导致了不肯替太后效命?” “臣观曹雪芹可谓忠厚之人, 他沒理由为了一个和珅敢于触怒太后, 况且和珅已遭贬, 他还能那么鼠肚鸡肠跟自己过不去? 依臣看, 这其中必有隐情。”纪晓岚也从旁插嘴道。 “隐情……隐情……什么隐情?” 皇上此行对刘庸寄予厚望, 这无形中已给他增加了巨大的压力, 纪晓岚口中旡意的一句隐情, 更迫得他悠来转去, 迅速地思考着曹雪芹为何抗旨的症结所在。刘庸猛一个转身, 不巧将银娥端进厅来的茶给撞翻了, 只泼得两人满身是水。 银娥口中“咝咝”吐着凉气, 不无嗔怪的道:“怎么呀!相公大白天的又发梦呓了?” 刘庸顾不得弹擦身上的茶水,异常紧张的追问道:“为夫我晚上经常梦呓么?” 银娥道:“可不是吗,你不仅经常半夜起来呤诗作赋,偶尔还起来书字作画呢,难道你全都忘了?” 弘历见银娥说得如此认真,料想决非戏言,忙问道:“刘爱卿晚上睡觉真的经常说梦话吗?这可是人生之大忌啊!” 银娥闻言不由一阵心虚,急忙补救道:“梦话倒是从未说过,只是有时他经常起来,如中了邪一般在房中踱来踱去,而后便旁若无人般的伏案驰书,怎样叫他也不搭理。” 刘庸心中当然知道梦呓的后果,对于经常梦呓的人来说,心中便永远沒有秘密可言,那皇上今后又岂能再委以重任?那他的仕途也就从此给断送了,所以急忙分辩道:“夫人你知道什么呀!为夫半夜驰书那是梦中灵感,梦中灵感是人的正常思维处在静止状态后第六感官活动的体现,所以必须即时记录下来,等到人完全醒来,思维恢复正常后,那第六感官便随之消失,再也无法寻觅了。” 刘统勋不以为然的道:“有这么神奇吗?贤契该不是欲盖弥彰你的梦呓而在蒙我们吧?” “梦中只有动作而沒言语确实算不得梦呓,但比梦呓更严重。”弘历却更是语出惊人。 “不算梦呓, 那算什么?” 刘庸慌了, 急着问道。 “梦游!” 弘历果断的道。 “梦遊?”刘庸听了此语,惊疑地在厅中急速的转了几个来回,仿佛失去了理智,纪晓岚见了,还以为他中了邪,急着起身阻止道:“刘兄你在皇上面前竟然一点规矩都没有,这算咋回事……” 而刘统勋心中却另有看法,上前拉了拉纪晓岚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梦游……梦游……”刘庸并不理会纪晓岚善意的劝阻,只一个劲地自语着 , 突然一拍大腿道,“对, 是梦游!” 弘历见刘庸旁若无人似地转着, 老大不高兴的道:“刘庸你难道也会梦游了不成?” 刘庸道:“有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微臣几个月, 今天就因皇上您的一句话, 这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弘历瞪着刘庸, 莫名其妙的道:“神经病, 你这梦游症还真难醒啊!” 刘庸惊喜的道:“微臣沒有梦游, 当年曹雪芹才是 典型的梦游! 想不到曹雪芹红楼一梦竟延续了八年之久, 现在梦醒了, 曹雪芹在‘麻拐岩’中的灵感也就随之消失 , 想那<<石头记>>曹雪芹已是有心无力, 再也无法续不下去了。” 弘历佯怒道:“大胆刘庸竟敢如此信口雌黄的调侃朕, 你以为 沒了张屠夫 , 就得吃和毛猪了?难道你就不怕朕治你个欺君之罪?” 刘统勋见弘历措辞严厉, 急道:“皇上请息怒, 咱们此次南巡的目的便是要找到曹雪芹为何拒续<<石头记>>的答案, 倘狂悖之刘庸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再治罪也不迟。” “那好吧!” 弘历道,“只要刘庸他能解释出曹雪芹为何不愿将<<石头记>>续下去的理由, 朕就饶了他。” 刘庸浅浅一笑道:“其实理由很简单, 凡文人都知道, 诗词歌赋的创作都需要灵感, 曹雪芹作<<石头记>>是在梦中, 思维全凭第六感官支配, 现在梦醒了, 第六感官的反映也随之消失, 所以他现在即便绞干脑汁也找不到创作的灵感了。微臣与曹雪芹曾患难与共相处了六年, 对于他的异常举动, 微臣曾作过无数种推论都无法成立, 所以这梦游才是唯一可行的解释。” “要想让人相信你刘兄的论断不假, 你总得举出一点可行的例证来吧!” 一旁的 纪晓岚也被吸引,饶有兴味的道。 刘庸道:“要理清此案的来龙去脉,首先得从木杨梅被害一案说起。” “说吧!说吧!别以为你破了织造厂中的几宗疑案就居功自伟,你今后若无好的表现,朕同样可以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弘历催促道。 刘庸道:“微臣只是推论而已,这么说来皇上不赦罪,罗锅我还真不敢扰乱圣听, 只得伏罪了。” 弘历笑笑道:“那好吧!无论爱卿你推论的结果如何,朕都赦你无罪,姑妄听之,倘真的被你不幸而言中了,倒成了历史上的一桩千古奇闻呢!” 有了皇上的这句话,当年曹雪芹对自己的叙述好像又历历在目,而只有梦游才能成为曹雪芹红楼一梦的唯一解释。 |
054:3 却说八年前,织造厂的第一个冤死者朩杨梅还在绿营时便与总监杨帆暗中有染, 后经杨帆的极力周旋才得以住进了橙楼, 当上了财务总监,那时朩杨梅一直憧憬着能与杨帆厮守百年, 终老一生。 不久, 木杨梅的生理有了变化, 当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将喜讯告知杨帆后, 杨帆却一反常态沉默了,从此对木杨梅总是敬而远之, 逐渐冷淡下去。一个即将做父亲的人,对未过门却又怀孕了的妻子竟连一点起码的关怀都沒有, 那可是有悖常理的事!朩杨梅在织造厂也算个上层人物, 经多方打听, 终于了解到杨帆在金陵已有妻室, 并且还是他的表姐, 巡抚的女儿,一个无可取代的主。木杨梅所编织的希望之网, 瞬间已被无情的撕破了, 她怨! 她恨! 她更悔! 但这一切已成过眼云烟, 无可挽回, 她得重新选择自己今后要走的路。 可腹中孩子便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障碍,木扬梅不懂药理, 而这事更不可兴师动众, 要想清除障碍确实并非易事, 搞不好大小两条生命都得搭上, 思来想去, 已是无计可施, 几近疯狂。 木杨梅一生心高气傲, 灵气有加, 从不甘居人后, 可命运之神总是捉弄那些有抱负的人。有人说: 天堂与地狱只是一墙之隔, 而木杨梅正处在这跨一步上天堂跌下来进地狱的一念之间, 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已在她脑中形成, 此计成了, 她将成为织造厂的一厂之主; 败了, 便只能含羞忍辱灰溜溜的滚回老家去, 虽然家里还有一个痴情的未婚男儿在等着她, 并且那男孩还一直任劳任怨地在照顾着她那偏瘫的老娘。 木杨梅是为了逃婚才弃家出走的, 回去叫她如何面对那张憨厚而又无情趣的脸? 为了志趣, 她不得不赌一把。 主意已定, 木杨梅心中自是觉得轻松多了, 当下便刻意装扮了一番, 原本骄艳的脸庞更加显得春光灿烂, 紧身旗袍将酥胸束得如两座山峰; 秀发抛洒如万缕柔情滚动, 旗袍两侧那若隐若现的大腿更让人产生着无限暇想。 装束停当, 木杨梅便借故上了红楼, 可红楼中的曹雪芹正埋头于公文, 见木杨梅上来,并未抬头, 只若无其事的道:“木姑娘, 有事吗?” 木杨梅一改往日的拘瑾, 风骚的道:“红楼中如此沉冷寂静, 沒事难道属下就不能来陪陪大人您暖和一下气氛!” “久处鲍魚之市不闻其臭, 习惯使然。所以本督办在这红楼中处惯了, 倒也不觉得怎么清冷。”曹雪芹还是未抬头, 只是淡淡的道,“不过本督办倚老卖老想给姑娘纠正一下, 那气氛只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形态, 只能称缓和, 可是根本暖和不了的!” 木杨梅大声一笑道:“谢谢督办大人指教, 不过属下能给您暖和也是事实, 您不觉得自己平时太清苦了点吗?” 木杨梅的话如此露骨, 曹雪芹能不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但刚刚抬起头来便又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 平静的道:“木姑娘你不会是专程来暖人心怀的吧! 快说, 此来何事?” 木杨梅一腔热情被冷水一浇, 登时有点晕眩, 一时竟未缓过神来,曹雪芹见木杨梅木然的站着全无反应,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话很是伤人, 忙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木姑娘坐吧! 大哥给你沏杯茶。” 但眼睛还是不敢正视那些惹眼的地方。 朩杨梅也只愣了愣, 见督办给了她一个台阶, 自觉还有希望, 忙道:“不了! 不了! 属下只是来送统计表的, 大人要给属下沏茶, 岂不乱了尊卑?” 曹雪芹笑笑道:“木姑娘你左一个属下, 右一个属下, 不有些 太见外了吗? 咱们都是替朝廷办事, 你又不是我曹家家奴, 以后这些个客套就全免了, 你便直接叫我曹大哥就行。” 木杨梅心中一阵窃喜, 暗叫:“有门!” 口中却道: “那哪行,这织造厂中可不同于居家理事,岂可乱了尊卑?” 曹雪芹待要解释,反倒觉得有些心术不正了,也就不再言语,只好接过报表细细地审阅起来,心房却在“咚咚”地直跳。木杨梅见督办并未逐客,也就抖擞精神伏在椅背上,并将前胸抵在曹雪芹的后背上,紧紧地柔搓着,间或柔声地指点着统计数据。曹雪芹是人,这感觉能不燃起心中的欲火?可他自始至终还是尅守着圣人的警句,终究未敢迈过那道难迈的“门坎”。 时光流逝,一刻、两刻已悄无声息地过去,木杨梅眼见督办的脸虽已红到脖根,却全无进一步反应,知道再缠绵下去也必无效果,只好沒趣的告辞下楼。木杨梅走后,曹雪芹那早已膨胀的躯体也就逐渐收缩,意识也慢慢恢复,这才懊丧自己刚才怎么如此食古不化,这么大好的机会恰如天上的流星稍纵即逝,只怕再也无法追觅,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再说朩杨梅下得楼来,心中一直在暗骂自己淫贱,自作多情却得不到赏识;一面也在暗咒曹雪芹与杨帆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懂风情,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他却是笨驴一头,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今天算本姑娘瞎了眼看错了人,日后若想再向你献媚,本姑娘就不是娘生爹养的! 木杨梅嘟哝着回到橙楼便又跌进了现实中,面对杨帆那冷冷热热的纠缠,心中便涌动着无以言状的烦扰,只有依赖曹雪芹才能让杨帆有所收敛,抓住了曹雪芹的心就等于抓住了自己的命运。思前想后,唯有重复此下策,别无选择,是夜木杨梅碾转反侧,难以成眠,酸辛苦咸一齐涌上心头,使他心痒难挠,头痛欲裂。终于浑浑噩噩的度过了这难熬的一夜,第二天巳牌时分,木杨梅又借故登上了红楼。 却说红楼中的曹雪芹也是一夜沒有睡好,木杨梅那袅娜的身影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竭力忘却,却又总是办不到;想上橙楼去,却又拉不下脸来,外面稍有响动,他便期盼着那是木杨梅的脚步。直至天交五鼓,启明星高悬,曹雪芹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当他一觉醒来,早已是红日当空,喜鹊长歌了。曹雪芹挣扎着爬起身漱洗毕,第一反应便是思量着如何去见木杨梅,当他焦心的收拾停当,正准备下楼,老妈子又来叩门了:“启秉报老爷,木姑娘在客室求见。” 曹雪芹闻言,不由心头一阵欣喜,忙着隔门吩咐道:“你赶快去客厅奉茶,本督办马上就到。” |
054:4 那老妈子迟疑了一下道:“午饭已备好,老爷您是否用过膳后再见木姑娘?” 曹雪芹急不可耐的道:“那哪行啊!木姑娘虽为下属,但人家肯定是有事才来,岂能让人干等着,你去把酒食送到客厅,老爷我要与木姑娘一快进歺。” “是!“老妈子答应着下楼去了。 曹雪芹刻意修饰了一番来到客厅,朩杨梅早已在客厅伫立恭候,见督办大人唐装革履的到了,忙启硃唇道:“不好意思,属下又来打扰大人您了。” 曹雪芹掩饰着心中的激动道:“都是替朝廷出力,又何来打搅之说?木姑娘办事勤谨,大哥我更是不能置身事外!” 曹雪芹一边说一边侧目偷观, 只见木杨梅今天却是淡妆素抹, 文静得体, 颇有一副小家碧玉的气质, 令曹雪芹大有一种如沐春光的感觉, 也就接着道,“姑娘你昨天已将报表送来,今天还有何事?” 木杨梅今天上红楼的目的其实是醉翁之意,既然督办问起,总得有个理由,难不成直裸裸的说:“……”,木杨梅含蓄地尚未说明来意,但各各已心照不宣。曹雪芹见朩杨梅甚是羞涩,正欲挽手相邀,恰巧老妈子已将酒食送上楼来,倒是大煞风景,木杨梅忙道:“大人您原来还未用膳却匆忙的来见属下,看来属下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啊!” 话虽如此说,其实木杨梅自己又何尝吃了午餐。 曹雪芹谦谦的道:“客厅中用膳,大哥我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木姑娘如不见外,不妨也陪大哥扒拉几粒。” 木杨梅本想说“男女有别”, 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 改口道:“行吗? 官场等级森严, 属下与大人您同歺, 岂不乱了尊卑!” 曹雪芹慷慨的道:“怎么不行?你办事认真,织造厂中是有口皆碑,只要大哥愿意,明天还要请你下馆子呢!” 说罢转向已把酒食摆好了的老妈子,“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告诉厂卫,今天老爷我要与木姑娘畅饮三杯,沒有本官的召唤,谁也不许上来!” “是!”老妈子诺诺而退。 曹雪芹满斟两杯,将酒高举过头道:“木姑娘!都说相识有缘,但相聚更是缘,为了缘份,来,咱俩干一杯!” 此时木杨梅的心境恰如猫抓火燎,别说是一顿普通的便饭,就是熊掌、鲍魚也沒了味口,只得委婉的推辞道:“属下平日是滴酒不沾,况且属下的职责也是不允许喝酒的,这酒就免了吧!” 曹雪芹紧盯着朩杨梅早已兴致盎然,口齿含混的道:“不……不成!木姑娘这般不给面子,叫大哥这伸出去的手,怎么……怎么收回来呀!再怎么着你也得喝了这一盅。” 木杨梅难以再拒,故作姿态的接过酒盅道:“大人说话算话,只此一盅!” 曹雪芹如释重负的道:“无论多少盅,醉了大哥我放你两天假,如何?” 木杨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妩媚的道:“如果属下不胜酒力,大人您可千万别丢下贱婢不管哟!” 曹雪芹亢奋的道:“橙楼少照应,红楼便是你的家!” 木杨梅一杯酒下肚,已带三分酒意的道:“就凭大人这句话,贱婢我也回敬您一杯。” 说罢自己已将酒盅斟满, 满面红光的将酒盅高举过额。 人说: 春潮泛湧, 情涛万里; 此时的木杨梅已是---秋波微动, 欲浪千层。曹雪芹见了, 能不移篙近舵, 急忙将酒盅举了起来与之相撞? 不用说曹雪芹的心已经酥酥融融, 并且 晕晕乎乎的回应着:“怎么会呢!” 木杨梅两杯酒下肚, 借酒盖脸, 早已忘了女儿家的羞涩, 醉眼迷离的道:“昨天的报表, 想必督办大人已全部审阅了?” 曹雪芹虽无海量, 但两杯酒自也醉不倒他, 此时却不明所以地漫应着:“看过了, 其中并无不端之处, 难道木姑娘你对自己做的账还有异议不成?” “大人您所看到的只是属下编排的, 但这些却不完全是织造厂的实质, 属下一时也难以说得清楚。” “难道织造厂内还有人假公济私? 木姑娘你知情不举, 是为同谋, 到时只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木杨梅醉意越来越浓, 竟然忘乎所以的道:“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那也是沒有办法的事。不过贱婢今天不想说这些, 只想给大人您看看另一道风景。” 说完已将上衣褪了开来, 竟然露出了那紧繃繃的酥胸, 两颗红宝石在驼峰上颤巍巍地跳动着。 曹雪芹一见这珠圆玉润的娇躯, 霎时血脉喷张, 五体激増, 可是只因精神一紧压迫了膀胱, 立感内急, 这不克制还不觉得怎么样, 可一来劲便更加憋不住了, 只好扫兴的道:“不好意思啊木姑娘! 不是大哥不看好你, 实是今天多喝了点, 这下面偏偏跟大哥过不去, 殊途不能同归还真是男人的耻辱, 看来咱俩是有缘无份, 木姑娘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木杨梅今天的不可理喻, 既是对杨帆无声的反击, 也是痛定思痛后所作出的抉择; 既是出于对曹雪芹的敬慕, 更是摆脫杨帆制约的最佳方式, 他又岂可因曹雪芹的一时失措而功亏一篑呢! 所以醉眼矇胧的应道:“不忙, 不忙, 只要大人您方便了, 贱婢才能方便! 大人您若不以为贱婢卑微, 贱婢内心当感到无限荣光。不仅如此, 倘大人您不嫌贱婢啰嗦, 贱婢倒还有许多大事想要向您禀报, 那时于私于公两不误。” 面对娇娘, 曹雪芹又何偿不想一亲芳泽, 当然更想听听木杨梅那腹中秘密是否与那空穴来风有无关联, 只是曹雪芹越克制越觉得难受, 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只好恋恋不舍的匆匆离去, 将木杨梅一人晾在阁楼中。当他重返楼台所目睹的又是另一番景像, 但见那长条红木椅上躺着的木杨梅已是: 雄关绵延起伏, 冰川剔透晶莹, 盘丝洞口蕴机变, 蜂腰肥臀仅见; 南山灌木依稀, 北海芙蕖隐现, 七彩莲蓬白玉藕, 幽州风光无限。 曹雪芹见之连气都喘不匀了, 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早已挺枪跃马扑了上去,两人如鱼得水, 如胶似膝般地融在了一起。可是恰如猪八戒吃人参果, 曹雪芹竟连迷宫都未进, 只在木杨梅那已然潮润的大腿上摩擦了几下, 遗下了一滩并不雅观的东西便喘嘘嘘地翻身下了马。曹雪芹虽然喉急的囫囵吞枣, 但临了却未忘了检验真伪, 竟然神奇的发现 那黄绒毯上还映着一抹淡红, 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木杨梅眼见事态正在顺着自己的意向发展, 不由得会心地暗自发笑, 可表面却装作十分委屈的轻轻抽泣着。那曹雪芹见状, 只以为木杨梅初尝禁果, 而自己又不能给她名份, 担心苦酒酿成而无法出缸, 急忙陪笑道:“对不起! 大哥今天酒后失德 冒犯了姑娘, 如果木姑娘愿意, 大哥愿明媒正娶纳你为夫人; 如果木姑娘你认为大哥淫贱, 不愿下嫁, 则今后无论姑娘你相中了谁, 大哥都将陪送所有嫁妆, 直至你满意为止, 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木杨梅止住抽泣道:“曹大人这又何能怪您, 怪只怪酒精作怪, 更怪贱婢淫贱不守妇道, 但生米已成熟饭, 只要大人不嫌贱婢出身卑微, 纳之为妾也就罢了, 何敢奢望夫人的名份!” 曹雪芹抹着汗道:“木姑娘你说错了, 嫡庶之分并不能论出身, 况且姑娘你秀外慧中, 非大家闺秀所能媲美, 古人说得好:‘将相宁有种乎?’ 昨天的白丁, 明天同样可以换上紫袍, 姑娘你又何如如此不自信呢!” |
054:5 木杨梅感慨的道:“贱婢得大人赏识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大人您太过厚道,织造厂中数万人,自是良莠不齐,许多交易都是瞒着您在悄悄进行,所以贱婢不得不提醒大人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曹雪芹似有警觉的问:“姑娘你说的是杨帆还是樊重?” 木杨梅道:“‘来说事非者,便是是非人!’这句名言大人您应该比贱婢更清楚,因此许多事情贱婢始终是讳莫如深,不敢直陈。但这句话也正好作为大人您的一面镜子,由它来照出是非之人的本来面目,所以也就不用贱婢再多嘴了。” “姑娘你能否说得祥尽点,大哥还真有些不明所以。” 曹雪芹还是不明其意,紧紧追问。 “大人您自有自己的洞察力,其实贱婢也并非玩忽职守,只是有些事说得太透彻便有离间之嫌了。大人您不用急,人活百年得道,活千年成仙,时间会让人各各露出本相,也包括贱婢在内!” 不杨梅说完,竟径直下楼去了。曹雪芹已知木杨梅深有城府,再问亦无益,也就不再挽留,直勾勾的目送着她下楼去了。 织造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它如府衙相似,是工部与吏部辖下不相统属的两座机构,要想管理好它还真得多加点心计,只是曹雪芹并未将木杨梅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攸哉游哉地并未把厂务当作一回正经事。此后,木杨梅是隔三岔五的屡上红楼,两人恰如久后逢甘霖,虽不解饥,却也止渴,竟把个老相好杨帆彻底晾在了一旁。 却说杨帆一直是个不甘寂寞之流,府台衙内搁着个并无风情的夫人胖表姐,织造厂中却又经常蜻蜓点水滥撒秧。连日来杨帆每每相约木杨梅,却都被她婉拒,向来只有织造厂的女工给他献媚,还从沒有哪个能跳出他的手掌心,木杨梅的背叛,可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恨恨的每晚都睡不着觉。 经过连日来的仔细观察,杨帆终于发现木杨梅已旁上了一颗大树,一棵凭他自己的能力无法撼动的大树---自己的顶头上司曹雪芹。木杨梅竟能以一副破败之身迷倒了督办大人,倒是杨帆始料不及的一件事,杨帆虽然对木杨梅已无多大兴味,但这口恶气终究咽不下,心中恰如吞下了一只死苍蝇似的难受。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杨帆装着毫不知情还是一天又一天地预约,木杨梅却得势不饶人,反而理直气壮的讥道:“别以为你杨大总监凭借你的知府舅舅就能一手遮天,可是你要弄明白,织造厂属工部管辖,你那舅舅也鞭长莫及,气死你!” 杨帆苦着脸道:“木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家那尊佛只是我舅舅包办的婚姻,杨某人确实深受其害。” 木杨梅道:“你别再巧言狡辩了,若你杨帆也算受害者,那么我木杨梅是不是倒成了真凶了?” “木小姐你理解错了,若杨某沒那个知府舅舅,也许与木小姐你早成眷属了,试想有谁愿意娶一个大得像一座山,并且还大自己四、五岁的老姑娘啊!”杨帆极力辩解着。 人心就是那么怪异,都说情人眼中出西施,可感情一旦转移,可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头了,那时的木杨梅硬是十分绝情的道:“杨帆你不用再说了,本姑娘之所以离开你,并不完全是为了你家老姑娘而不能做你家杨太太,只是你的风流韵事也太多了,你说,除了本姑娘,你能给谁一个名份?与其玩火自焚,本姑娘还不如激流勇退,大家都落得个清静。” 可在杨帆心中可不是各自清静那么简单:“朩杨梅在织造厂身居要职,知道的事情太多,一旦翻脸,便是给自己掘好了坟墓,到时只怕连舅舅也脱不了干系。也好,你既做得初一,我便做得十五,那你就别怪我杨某太絕情了!” 杨帆狠下心来,这一对曾经海誓山盟的情侣便同时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话不投机,木杨梅扭头便走,杨帆将身一长,挡在了木杨梅身前,哀哀求道:“都怪杨某未能珍惜咱们的感情,希望木姑娘你再给杨某一次机会。” 木杨梅挑衅的道:“杨大总监醒醒吧!你还是陪着你的夫人好好过日子去吧!即便本姑娘想给你机会,但谁又能给我机会,你能休了你的夫人吗?你敢吗!” 那杨帆也不甘示弱的道:“看来你朩杨梅还真是吃定我杨某人了,但是你可曾想过,倘然杨某在督办面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可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木杨梅成竹在胸的道:“本姑娘已经受了督办大人的验证,你以为他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杨帆鄙夷的道:“木杨梅啊!只要你现在求我也许还来得及,就你那点伎俩,骗骗督办也许还行,想骗杨某沒门,你以为杨某我不知道你已两月未见红了,只要本总监怂恿督办请来郎中一号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到那时你还能装得了玉女吗?” 木杨梅闻言立时矮了半截,但还是色厉内荏的道:“杨总监你若有这能耐,只怕你舅舅早就抱上外孙了,哪还能轮到我呀!” 杨帆道:“不信咱就试试,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曹督办说了也不算,只有郎中说了才算,你有能耐能封住所有郎中的口吗?” 木杨梅慌了,急道:“你这沒人性的东西到底还想怎么样?” 杨帆又一次征服了木杨梅,淫荡地笑道:“不想怎么样,从今往后,杨某与你们娘俩将是咫尺天涯,相见而不敢相认,岂不令人寒心!所以今晚只是想跟你作最后一次告别,将我们之前的恩爱划上个句号。” “还有这个必要吗?” “有无必要你自己看着办吧!” “还去你的住处……”木杨梅终于退却,她们做了一年多沒有名份的露水夫妻,又何在乎多这一晚上。 “不!今晚本总监去你的房间,为了你将来能堂而皇之地做好督办夫人,这最后一次抉别我倒并不想招人耳目。” 也许杨帆还真有点良心发现。木杨梅木然地点了点头,她已别无选择,可她并不知道,有时期望值过高也是能招来灭顶之灾的。 三更过后,杨帆悄悄溜进了木杨梅的房间,一阵颠鸾倒凤过后,木杨梅便急着催促杨帆赶快离开,杨帆却意犹未尽的道:“别人都说女人水性杨花,可我杨某却还偏偏执着的不信,今天总算领教过了----昔日对杨某百依百顺的百灵鸟,一旦成了金凤凰还真有点气势凌人啊!” 木杨梅前程有望,生怕杨帆无赖般地搅局,不得不低声下气的道:“既然你我沒有结果,杨大人您就不能放贱婢一马,却为何非要闹个两败俱伤呢!” 杨帆冷哼一声道:“两败俱伤?沒那么严重吧!杨某只是余兴未尽,还想与木姑娘喝盏交杯酒而已!” 杨梅赶忙制止道:“别!别!别!这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杨大人你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杨帆在木杨梅房中是轻车熟路,那厨柜妆台一切都了然于胸,也就不在乎木杨梅的推拒,摸着黑找到了一坛之前喝剩的酒,借着月色斟了两盏,而后将一包蒙汉药倾在了其中的一盏酒中摇匀。那蒙汉药是无色无味,喝后亦无症状,只产生半个时辰的昏迷。杨帆将药酒递给了木杨梅,感慨的道:“明月当空照,嫦娥对我笑,期待天桥会,只是鹊散了!木姑娘你我今生缘尽于此,但愿来生再续!”说着已将手中酒盏高高举起。 木杨梅急于了结此事,慌乱地与杨帆挽过手来将酒一饮而尽,而后又急着催促道:“难得杨兄你有此胸怀,小妹我在此谢过了,你还是赶快下楼去吧,免得被人发现,大家都不好做人。” 直此伤感离别之际,倘木杨梅心中还有一丝情感,并稍作一点点缠绵的挽留,也许杨帆还会改变主意,毕竟木杨梅体内的孩子还涌动着他的血,可是木杨梅全然不念这一年多的情意,只想尽快得到超脱,那杨帆沉呤再三,终于对着已醉眼迷离昏昏欲睡的木杨梅道:“其实杨某本不想杀人,只因你知道得太多又逼我太紧,所以杨某不得不让你永远将嘴闭上,你看好了,天堂已距你不远,你就安心上路吧!” 说罢将木杨梅重新扶上床,然后将一根早就预备好的竹筷神不知鬼不觉地插进了木杨梅的阴门。 却说木杨梅毕命时已呈半昏迷状态,她那并未叫出声的胸中呐喊,身旁的杨帆沒听见,橙楼的同僚沒听见,织造厂的所有保卫都未听见,可红楼中的曹雪芹却独独听见了。原来木杨梅一缕香魂飘飘忽忽在红楼上空高叫着:“你好狠心啊!我木杨梅曾经一片真心对你,想不到你却舍得对我痛下杀手,你还我命来……” 未知红楼中的曹雪芹将有何反应,且看下回! |
第五十五回 历红楼春魈纠梦 弃公车寒魔缠身 话说当晚曹雪芹在红楼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正在梦中挣扎,突被几只春猫的尖厉叫声惊醒,急忙翻身而起,神思恍忽地越想越不对劲,梦中的景像是似真似幻,如梦如醒,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去橙楼一探究竟。 更深人静,曹雪芹鬼使神差般地悄悄上了橙楼,他轻轻一叩门,可门是虚掩着的,早已应手而开,心中便更觉着有些怪异:“哪有女孩晚上睡觉不插门的?” 于是便忙着掏出火折,可慌乱中连敲了四、五下也未能点亮火媒子,心中便更加有点心神不定,随即便“木姑娘,木姑娘……”的轻声呼唤着。 可是房中却沒有任何反应,不由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许多念头:“难道她小姑独处,难耐寂寞而另有幽会?难道她后悔当初,觉着羞于见人已不辞而别?难道是真的心灵感应,木姑娘已遭不测,特使幽灵示警……”总之任何一种猜想成立,对曹雪芹来说都不是好兆头。 曹雪芹抖抖索索摸到床边,朦胧中见床上赤裸裸仰八叉的躺着一个人,终于嘘了口气,可心中却不无责怪的暗道:“这木姑娘一个大姑娘家的睡觉却如此不修边幅还真让人难以接受……”但又转念一想:“难道她知道本督办上了橙楼,故意如此做作不成?” 可双手刚刚触着木杨梅的躯体,便觉着有些异样,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原来红楼之中不是梦,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 曹雪芹如痴似狂,踉踉跄跄逃回红楼,简单地收拾了一点细软,连夜落荒而走。但这些过程其实都映于了樊重的眼帘,他只是碍于顶头上司的面子,又把它当作一场风化案未加阻止罢了,要不然为何樊重会坐了那八年禁闭! “讲完了?“弘历见刘庸终于停止了概述,狐疑的问道。 “讲完了!“刘庸也深深嘘了口气,如释重负的道。 弘历道:“朕不能说刘爱卿你编的这个故事荒唐,但总觉得还是有点故弄玄虚,你怎么就能断定这八年来那曹雪芹便完全生活在梦中?“ 刘庸道:“只因梦醒后,曹雪芹的灵感也随之消失,皇上您就是判他个斩立决,他也无法再将<<石头记>>续下去了。梦是人人都会作的,但只有极少数人梦中的活动有些过激,因为这些人的第六感官只有在睡梦中的静止状态下才开始复苏,曹雪芹也许就属于这珍稀的一种,所以只有这样推论,才是曹雪芹拒不续写《石头记》的唯一解释。“ 弘历道:“倘若曹雪芹属于刘爱卿所说的类型而不是真的抗旨,那么他所著的《石头记》便得改改名了。“ “若依皇上之见,那《石头记》应该改作什何为宜?“ “朕以为曹雪芹梦在红楼,却又因为这梦而著述了《石头记》,不如将它定名曰《红楼梦》更恰切,不知刘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能为曹雪芹之著正名,微臣谨代表曹麻拐感谢皇上的隆恩了!” 刘统勋插嘴道:“贤契思维慎密,曾以逻辑推理屡破奇案,老朽可是自叹弗如呀!但更可敬的是贤契竟然居功不傲,处处替别人着想,真是难能可贵。” 纪晓岚闻言,戏谑的道:“刘中堂左一个贤契,右一个贤契,难道不有将出名门自吹自擂之嫌么?” 纪晓岚又偷偷瞅了一眼皇上,然后压低声调道,“刘中堂您难道不知道,上次若非郡主出面,再加上万岁法外施仁,您这得意门生早在午门正法了,可那时中堂您并未看好以及极力保救啊!” 刘统勋脸赤,瞪了一眼纪晓岚争辩道:“是真金总能放光,瑕不掩玉嘛!再说吉人自有天相,又何须老朽保救?” 纪晓岚还是心有不平的道:“金真不怕火的道理虽然浅显, 但金殿对策刘兄 还只是初露光华,那时可是阻力大于动力;三司会审,刘秀英所告也并非空穴来风 ,刘兄也确有欺君之嫌,过大于功。如果皇上不力排众议,罪减一等,只怕刘兄这颗璀灿的新星还未等到夺目的这一天 便早已殒落了,这个中因果刘中堂您不 会不知道吧!” |
第五十五回 历红楼春魈纠梦 弃公车寒魔缠身 话说当晚曹雪芹在红楼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正在梦中挣扎,突被几只春猫的尖厉叫声惊醒,急忙翻身而起,神思恍忽地越想越不对劲,梦中的景像是似真似幻,如梦如醒,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去橙楼一探究竟。 更深人静,曹雪芹鬼使神差般地悄悄上了橙楼,他轻轻一叩门,可门是虚掩着的,早已应手而开,心中便更觉着有些怪异:“哪有女孩晚上睡觉不插门的?” 于是便忙着掏出火折,可慌乱中连敲了四、五下也未能点亮火媒子,心中便更加有点心神不定,随即便“木姑娘,木姑娘……”的轻声呼唤着。 可是房中却沒有任何反应,不由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许多念头:“难道她小姑独处,难耐寂寞而另有幽会?难道她后悔当初,觉着羞于见人已不辞而别?难道是真的心灵感应,木姑娘已遭不测,特使幽灵示警……”总之任何一种猜想成立,对曹雪芹来说都不是好兆头。 曹雪芹抖抖索索摸到床边,朦胧中见床上赤裸裸仰八叉的躺着一个人,终于嘘了口气,可心中却不无责怪的暗道:“这木姑娘一个大姑娘家的睡觉却如此不修边幅还真让人难以接受……”但又转念一想:“难道她知道本督办上了橙楼,故意如此做作不成?” 可双手刚刚触着木杨梅的躯体,便觉着有些异样,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原来红楼之中不是梦,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 曹雪芹如痴似狂,踉踉跄跄逃回红楼,简单地收拾了一点细软,连夜落荒而走。但这些过程其实都映于了樊重的眼帘,他只是碍于顶头上司的面子,又把它当作一场风化案未加阻止罢了,要不然为何樊重会坐了那八年禁闭! “讲完了?“弘历见刘庸终于停止了概述,狐疑的问道。 “讲完了!“刘庸也深深嘘了口气,如释重负的道。 弘历道:“朕不能说刘爱卿你编的这个故事荒唐,但总觉得还是有点故弄玄虚,你怎么就能断定这八年来那曹雪芹便完全生活在梦中?“ 刘庸道:“只因梦醒后,曹雪芹的灵感也随之消失,皇上您就是判他个斩立决,他也无法再将<<石头记>>续下去了。梦是人人都会作的,但只有极少数人梦中的活动有些过激,因为这些人的第六感官只有在睡梦中的静止状态下才开始复苏,曹雪芹也许就属于这珍稀的一种,所以只有这样推论,才是曹雪芹拒不续写《石头记》的唯一解释。“ 弘历道:“倘若曹雪芹属于刘爱卿所说的类型而不是真的抗旨,那么他所著的《石头记》便得改改名了。“ “若依皇上之见,那《石头记》应该改作什何为宜?“ “朕以为曹雪芹梦在红楼,却又因为这梦而著述了《石头记》,不如将它定名曰《红楼梦》更恰切,不知刘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能为曹雪芹之著正名,微臣谨代表曹麻拐感谢皇上的隆恩了!” 刘统勋插嘴道:“贤契思维慎密,曾以逻辑推理屡破奇案,老朽可是自叹弗如呀!但更可敬的是贤契竟然居功不傲,处处替别人着想,真是难能可贵。” 纪晓岚闻言,戏谑的道:“刘中堂左一个贤契,右一个贤契,难道不有将出名门自吹自擂之嫌么?” 纪晓岚又偷偷瞅了一眼皇上,然后压低声调道,“刘中堂您难道不知道,上次若非郡主出面,再加上万岁法外施仁,您这得意门生早在午门正法了,可那时中堂您并未看好以及极力保救啊!” 刘统勋脸赤,瞪了一眼纪晓岚争辩道:“是真金总能放光,瑕不掩玉嘛!再说吉人自有天相,又何须老朽保救?” 纪晓岚还是心有不平的道:“金真不怕火的道理虽然浅显, 但金殿对策刘兄 还只是初露光华,那时可是阻力大于动力;三司会审,刘秀英所告也并非空穴来风 ,刘兄也确有欺君之嫌,过大于功。如果皇上不力排众议,罪减一等,只怕刘兄这颗璀灿的新星还未等到夺目的这一天 便早已殒落了,这个中因果刘中堂您不 会不知道吧!” |
055:1 “什么因由?纪昀你今天不妨细细说来听听。"刘统勋正欲争辩,却让弘历抢了个先。 纪晓岚诚惶诚恐的道:“微臣沒事只是与刘中堂嚼嚼口舌而已,哪敢随便妄自揣度别人的心思,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斥道:“大胆纪晓岚,朕不叫你说,你与刘统勋争得头头是道,朕让你说时你却支捂搪塞,是何道理,你觉得朕好糊弄是不是?” 纪晓岚慌了神,急忙俯伏于地道:“微臣不敢!微臣该死!” 弘历道:“朕倒还未昏愦到如此不近情理的地步,只要你纪晓岚嚼舌嚼得在理,朕还是可以免你无罪的,起来说吧!” 纪晓岚人称铁嘴铜牙,其意思还不是快嘴巧舌,但巧舌仅限于同僚,在皇上面前又岂可乱来,今天若辩不出个子午卯酉来,那可吃不了得兜着走。纪晓岚被逼无奈,只得横下一条心道:“依臣愚见,人与人之间,第一次相交无需任何事实佐证便决定了心中的好恶,那便是所谓缘份。刘庸兄在金殿对策之时,皇上您对他的第一映像便是:此人虽然其貌不扬,却才华横溢未生媚骨,将来一定是个护国良臣。刘庸兄虽是刘中堂的门生,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既是刘中堂的门生,自然也是皇上您的徒子徒孙了,所以护犊之情在所难免,由此可见,刘庸兄可是比微臣幸运得多矣!微臣要说的就是这些,还请皇上斧正。” 弘历笑道:“刘庸他确实有点能耐,但你纪昀也不弱嘛!你们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绝不会厚此而薄彼,只要你们忠于王事,朕便一定另垂青眼。不过,朕今天只是以一个普通臣工的身份与诸位爱卿探讨国事,还望大家不受拘束,畅所欲言。” 刘统勋身为军机大臣, 竟遭到了冷落, 不免 心中郁郁的道:“国事家事天下事, 皆是皇上您一人之事, 要想全面统筹, 方方周全, 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弘历道:“刘中堂你这话说来说去有些不着边际, 不等于沒说么?” 刘统勋壮着胆道:“凡朝中大事都决于太后, 小事皆决于八旗王公, 这种形势谁也无法逆转, 而我们这些汉人臣工只不过是为朝廷洒扫庭除的清洁工罢了! 有何能为替皇上您排忧解难?” 刘统勋的话恰如一记重重的耳光, 狠狠地抽在了弘历脸上, 但事实却也确实如此, 弘历虽继位二十几年却还担心着随时被废黜, 那皇太后的势力确实不可低估; 就是胤禛如此势焰熏天, 精于算计, 可据江湖传言, 竟也是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弘历虽身为皇上, 可他的处境却还不如太后门下的一个食客, 一个普通食客还可以选择转舵或隐居, 可弘历的路却已由太后划定, 别无选择, 除非你逼宫! 要想扭转眼前的颓势, 刘统勋已然老迈再无这个魄力, 只有另辟蹊径, 而纪晓岚和刘庸或许便是继刘统勋之后的最佳人选。 因而, 弘历强忍心中郁闷,将脸转向了纪昀道:“既然刘中堂的态度已然明了, 但不知纪昀你还能否抒发高见?” 纪晓岚只以为接下来要问的必然是一时走红的刘庸, 谁知皇上却点了他的将, 只得伧促答道:“若依微臣愚见, 还是刘庸当初那句话:要想树立皇上您的威严, 便只有削弱八旗王公的势力, 并彻底罢免议政王会议, 将议政王会议的一切权力收归军机处; 军机处又实施满汉人员等同, 相互制约, 凡所有事项又均得奏闻皇上御批才得施行, 那样才能保障皇权不至于旁落。” 自弘历登基以来, 太后便一直在幕后操纵着议政王会议, 时时掌握着弘历的生死命脉, 太后的钳制已成了弘历由来已久的一块心病,废议政这个话题去年金殿传胪时已由刘庸首倡, 此后议政会议亦无初时之炽盛。但时隔一年, 众王公又都去趋附巴结太后了, 所以弘历这个儿皇帝还是得看着他们的脸色行事。今天, 纪晓岚又旧事重提, 弘历不无伤感的道:“纪爱卿所言虽是至理, 但具体实施却并不那么容易, 不知列位爱卿有何良策教朕!” 纪晓岚模棱两可的道:“沉痾难治, 积重难返! 要想根治这尾大不掉的弊端, 确非一时所能奏功, 再说微臣权轻位卑, 更是不堪重负, 还望皇上明察。” “刘庸你为何一言不发, 难道也想跟纪昀一样, 串通好了向朕要权么?” 纪晓岚无策, 弘历又将脸转向了刘庸。 “不敢! 若依微臣浅见, 皇上您与其在太后的卵翼下抱残守缺, 还不如推陈出新,走自己的路, 太后对皇上您虽有束缚, 但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其中的利害关係太后她不会不想到, 所以……”刘庸语出惊人,却欲言又止。 “怎么个推陈出新法?又所以个什么?刘爱卿你怎么就这样让人难以捉摸!"弘历紧着追问。 “圣祖除鳌拜,平三藩,定西疆,收台湾,威服四海,在乱世中终于稳定了中原的局面……” “这些眹比你更清楚,不需要你来歌功颂德,朕只求你的济世良言。” “先帝乃万花丛中一点红,可为何却能从众多阿哥中脱颖而出?请恕微臣讳言,其实那并非先帝治国有着过人之处,只是先帝善机变,玩权术的结果而已!所谓政治家即阴谋家倒是一点不假,在政治这块领域,您若真的诚实,便只有坐等死亡!” 刘统勋闻言,急忙止道:“贤契谨言,须知祸从口出哟!” 刘庸并不理会恩师的警句,继续忘我的道:“兔死狗烹!不想先帝大权在握后收拾了所有知情人,可自己却也让人给收拾了,真是猾天下之大稽,倒成了将来史册上的一大笑柄。” “虽然先帝非正常死亡,但刘兄何出此言?”纪晓岚惊疑地问。 刘庸不旡惊怪的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难道真的相信先帝是那虚无飘渺的吕四娘所害吗?何不想想宫闱之中谁最想下手而又最有机会下手?” 弘历虽然心中最想知道答案,但口中还是道:“捕风捉影可不是验证真伪的诚恳态度,况且这也并非你刘庸的风格。” 刘庸道:“当年大宋朝的包拯不就能从某些风、影中嗅出一点案情的味道来吗?若假以时日,微臣定当让先帝蒙难的真情大白于天下。” 刘统勋颤颤惊惊的道:“贤契不要太狂妄,你不仅自不量力自比包公,竟还敢把先帝那晦莫如深的案子翻出来说,真是不知轻重!” 弘历却摇着手道:“沒事!沒事!包公也是人,只是历史上将他神化了而已!就刘庸那连破积案的奇才,朕还想让他重坐‘开封’,以平冤狱呢!” 刘统勋抓住皇上的话尾道:“皇上已命贤契官复原职重做京兆尹,刘庸你还不赶快谢过皇上隆恩。” 刘庸却只当沒听见,若无其事的道:“刘庸自惭形秽,又怎敢与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相提并论,但微臣现在却想请教皇上一件事。” “什么事? ” “敢问皇上此次南巡所为何事?” “朕的第一次江南之行,意在礼请吴敬梓回京,可惜天不假年,吴敬梓已抑郁而终,奈何朕的大清王朝因此而痛失一柱国良臣;此次南来,朕还深怕‘此情尚待成追忆’,又与刘爱卿你失之交臂,岂不让人追悔莫及,所以便急着赶来了。” 刘庸道:“皇上此次南来乃专程为了微臣,微臣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但未必就未包含其他成份?” |
055:2 话说弘历只以为刘庸将他此次南巡的目的扯到郡主身上去了,当即大声斥道:“大胆刘庸!你认为朕当有何动机?你又希望朕作出何种选择?” “既然皇上您出尔反尔,不能以诚相待,那么就请治微臣胡乱猜测之罪好了。” 刘庸说毕, 委曲地跪在地上等待弘历的惩治。 弘历佯怒道:“别以为朕需倚重你刘庸的才华你就可以要挟朕,但你应该明白,这世上少了你刘庸,日月照旧轮回;朝廷少了你刘庸,朝鼓照样揍响,若不看在郡主面上,也许朕早就把你正法了,还容得了你在朕面前摆这臭架子?”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弘历发了威,刘庸反倒镇定了下来,不待弘历免罪,自己倒先爬起了身,满不在乎的道:“若依皇上之言:此次南巡乃同样的目的,那么刘庸较之吴敬梓便要幸运得多!刘庸在有生之年能得郡主垂青,倒是弥补了这半生情场失意的憾事;可无敬梓只是不愿作嫪毐,而终究才沒大海,抑郁而终,确实令人齿冷。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刘庸今天总算领教了,言尽于此,要杀要剐要充军,还请皇上示下。” 刘庸说完, 自己已将官袍卸了下来。 一句嫪毐已戮到了弘历的痛处, 这可是皇家隐私, 一经由刘庸口中道出, 不由弘历脸上一阵红白相间, 心中不是滋味。 刘庸视死如归, 可急坏了恩师刘统勋, 他一边厉声喝斥:“小畜牲刘庸你也忒大胆了, 若不是皇上大肚惜才, 对你恩宠有加, 你就是只九头鸟也不够砍的, 今天你竟还敢口出秽言, 扰人视听。” 一边俯地求饶,“这刘庸在杨帆一案中也许受了刺激,口无遮拦,万望皇上海量包容!” 弘历却不怒反笑道:“刘爱卿精明一世,今天你却想错了,朕若治了刘庸的罪,岂不逼走了中堂你,吓走了纪晓岚,朕不真的成了个孤家寡人,连个鸣锣开道的都沒有了。” 纪晓岚忙着应声道:“皇上虚怀若谷,明见万里,怎能与愚臣们一般见识,而况刘兄之言也不无道理啊!” 纪晓岚一向圆猾,今天为了刘庸,总算说了一句有气度的话。 弘历淡淡一笑道:“刘庸你看纪昀与你恩师都在替你说话,今天你就不要有所顾忌大胆说下去吧!” 至此刘庸更是不管不顾的道:“自始至终愚臣心中便有一个难解的疑虑,因种种迹像表明,倘那些江湖流言非虚,那么皇上自出娘胎便成了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 刘统勋急忙道:“贤契千万慎言,要知道人太精明了也许并非一件好事,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那些流言也许便是前明余孽与本朝奸党施放的烟幕,以达到他们不可吿人之目的。古语有云:‘流言止于智者。’贤契一向可是以睿智著称,今天怎么倒沉不住气了?” “嗳!今天咱们不分君臣,只作朋友,刘中堂你就无须阻止,让刘庸他坦率地把话说完!” 弘历摇着手道。 刘庸横下一条心道:“皇上欲开尧舜之风实乃国家之大幸,自古开国之君与中兴之主,每每均能集思广益,纳谏如流,因此则百官敬之,百姓颂之,百业兴之。可自本朝开国以来,不仅剃发禁言,还把一明字视为洪水猛兽,并制造出了许多惺风血雨的惨案。其实清明二字只是字体上的差异,并不能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谁也不能将其从字典中抠去,所以愚臣实在不愿看到,那天安门前尧舜首倡的"诽谤木"只是一个摆设!” 弘历道:“刘庸你到底想让朕怎么样?可朕实实在在是处在母后的卵翼下,又能怎么样?” 刘庸道:“无论流言是否属实,皇上您还是皇上,任何人都无可取代!虽然中原的历史从春秋到七雄乃至秦朝一统;从五代到十国乃至太祖承袭,分分合合,聚聚散散几千年。但山河是主人是客,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无论哪个民族做主子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又何必在乎那些个清清明明,以及有发与无发呢?” 弘历道:“刘庸你的论调虽然不无道理,但寻根溯源乃人之常情,而况人君乎!” 刘庸道:“依臣观之,当年太后深恐大权旁落便对先帝采取了断然措施,可她虽有捅天之胆,却无补天之能,终究不敢效法武氏而自专,所以才将皇上您扶上了位;但她又深怕大清江山偏离了轨道,是以又时时掣肘着皇上您的权力。愚臣以为,这就是皇上极想弄明百的太后不肯放权的真正原因吧!” “这话从何说起?” 弘历故作茫然的道。 刘庸道:“江湖中传说:雍正爷因钦天监预言皇上您乃‘紫嶶星’临凡才得到圣祖的偶尔垂青,可圣祖又在天意与民心也就是四爷与十四爷的两难选择中黯然长逝,因此身在边关的十四爷便失去了先机。先帝假钦天监之口而大权在楃之后,不仅对‘紫嶶星’之说产生了怀疑,并且对传说中的狸猫换太子更是耳熟能祥。眼看自己精心布的局已收不到预期的效果,甚或连命都保不住了,您想太后他能不铤而走险!于是大内皇宫中便凭空掉下了一个吕四娘。从测字的角度上我们不难理解:这吕字两个口,未必不是两口子的事,但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弘历一拍桌子怒道:“大胆刘庸,竟敢臆测谋杀皇考的便是朕的母后,你信口雌黄该当何罪啊!” 弘历的威慑震倒了刘统勋,吓得纪晓岚也是瑟瑟发抖,一时竟也不敢替刘庸开脱,可刘庸却不慌不忙的道:“皇上您也不仔细想想,想那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先帝在世时,无论用人或布局,又无不格外谨慎;再说他的死士更是遍布朝野,有谁有这能耐取了他项上人头飘然而去,却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事后却去捕风捉影缉拿所谓的吕四娘,这能说得过去吗?” “卿之言虽不无道理,但吕字两个口卿能测出其中寓意,可母后周围又岂无能人,能不通晓测字之意,竟给卿留下口实来大做文章?她何不捏出个周五娘、吴六娘来岂不更好!” 弘历质之道。 刘庸道:“皇上有所不知,平空捏出个赵大娘、钱二娘亦未尝不可,可那毕竟师出无名,难堵百官之口。至于吕留良有否生了个四娘,并且未遭株连而幸存了下来,谁也无从考证,这也许便是太后忙中有失,从而使微臣的思绪延伸了许多暇想。” 弘历虽临朝二十多年,可但凡他稍有异动,都将被太后的势力消灭于萌芽中,所以,他永远也缷不下那厚厚的一层“襁褓”;二十年来,虽然他无时不想冲破那层无形的大网,但苦于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只能苦苦的挣扎着、探索着,试图寻求出一个突破的口子。所幸,年前刘庸终于替他缷下了议政王会议这副沉重的枷锁,可太后的束缚还可使他窒息。弘历今天的江南之行,一是追思当年被太后废黜了的状元吴敬梓,再者便是想借机重启这个不畏强权的郡马刘庸,谁说书生百无一用?此子不用,实是自折股肱!弘历已横下一条心,决意捅破那层捂得严严实实的宫、廷蛛网,给刘庸也给自己一次展示的机会。主意已定,但却还要考较一下刘庸的耐力:“就凭你刘庸这许多无端的暇想,朕便能要了你的小命,但念你此前破了两宗大案,并且又是朕的郡马,权且寄下你的狗头,不知你可还有话说?” 但见刘庸昂然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刘庸生不逢时,死则死耳,多说亦无益矣!” 弘历道:“你刘庸也不必过于沮丧,想这些年你艰难地挺过来也不容易,不是朕不相信你的暇想,但你总得列出一些让朕相信的理由,以及母后为何谋杀皇考的动机? 母后既不想母鸡司晨, 她却谋杀皇考做甚?” “敢问皇上, 您可是先帝唯一的儿子?” “不是。” “那么皇上乃先帝的嫡传长子了?” “非也!” “这不就对了吗! 既非一枝独秀, 又非嫡传长子, 皇上您真以为您是‘紫嶶星’降世啊? 这世上胜者为王败为寇, 而宫廷中的争斗犹为突出皇上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胤禔胤礽的悲剧皇上能忘可当年身临其境的太后绝不会忘, 一旦淘汰出局,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命运可想而知, 不光你这四皇子, 只怕当时的禧妃也未必能够幸免吧! 不知这个解释皇上还满意吗?” |
055:3 却说弘历心中一动,自觉刘庸的话倒还有几分道理,但碍于刘、纪二人在座,不能大加赞赏,只委婉的嗔怪道:“刘庸你越说越离谱了,母后一向仁慈,怎会做出这等有悖伦常的事来?况且她一介女流,又深居后宫,怎能一手遮天,掌控得了众多王公大臣?” 刘庸道:“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才是非常人所为,一个人当权利与生命受到威胁时,还能顾得了伦常吗?所以当年宫闱中曾经的流言,未必不是皇上您此次南巡所要寻求的答案?” 不错,几十年前,自雍王妃钮祜禄氏生下弘历后,江湖上便隐隐流传着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而且近年来似已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江湖中都道南岭山中有个真公主,并且扬言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权益。朝廷每每会议,欲调重兵扑灭那意味着反叛的萌芽,可太后却一心认定那小小泥鳅掀不起大浪而不了了之。这不由弘历心中对那几十年的传说有了一定的认识,也就估摸到了太后一直不肯放权必然与此有关,所以弘历便极想在这个传说得到证实之前牢牢巩固自己的地位。可满朝文武几乎都是太后的爪牙,只要自己稍有异动,便有即刻被废黜的危险。这二十年来如履薄冰,不仅这皇上做得实在是太窝囊,可他却更是想做个平民而不得,真真是骑虎难下。年前刘庸的到来,虽对自己的权益有所改观,可并未根本扭转颓势便被逐出了京城,时下如不借助刘庸的智慧与胆识去改观窘迫,自己这辈子将永远受制于人,永无出头之日,因而弘历只好装聋做哑地道:“刘庸你妄揣上意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刘庸嘿嘿哂笑道:“君要臣死, 不死非忠! 只是皇上您真要杀臣, 年前的欺君就足可致命, 那么微臣已活不到今天了。” 弘历道:“刘庸你别那么自信, 你的头颅权且寄在你的项上全是因为郡主的缘故, 你若再唱高调, 只怕皇妹也保不了你! 不过朕今天心情好, 倒想从你的口中知道朕今天所寻求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刘庸环视了刘纪二人一眼, 只见他的喉结动了动, 却并未作答, 弘历知他有所顾忌, 点点头道:“刘庸你不必多心, 朕与刘纪二爱卿虽是君臣, 但朕却将他们视同手足, 但说无妨。” “只怕微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说也罢!” 刘庸却卖起了关子。 刘统勋深怕刘庸又激怒了皇上, 急忙道:“皇上对贤契你可是以诚相待, 你可别不识趣!” 纪晓岚也赶紧站起身道:“既然刘兄觉得事关机密,那么纪某自当回避就是。” 刘庸忙道:“纪大人你多虑了,刘庸心中有多少料术还能瞒得了纪大人你?只是纪大人不显山,不露水,比刘庸乖觉而又多些涵养罢了,所以那江湖之事还是由纪大人你来说吧!” 纪晓岚笑辞道:“皇上可是点你刘庸的将,纪某又怎知你刘大人心中想说什么?” “还是……” 弘历怒道:“都不要争了,既然你二人都心照不宣,那么不妨都同时写在纸上,看看你们所揣度的到底与朕所想的是否一致?” 话说那时刘庸毫不犹豫的挪过纸,拿过笔,沾上墨,“刷刷刷”一挥而就, 而后将纸条顺手递给了皇上; 纪晓岚见状也不敢怠慢, 忙着写了两行字, 心头却” 咚咚咚” 的跳得厉害, 可见刘庸如此泰然, 也壮着胆递了出去。 弘历将两张纸片平展开来, 霎时两眼瞪得溜圆,你道为何? 原来两张宣纸上龙飞凤舞般赫然写着----天降祥瑞, 阴阳相悖; 天南地北, 风云际会。----十六个同样的字。弘历见字不加褒贬, 却将两张宣纸推到了刘统勋面前, 然后不露痕迹的道:“朕今天还命老爱卿来作主考, 你给评评他二人的答卷到底怎么样?” 刘统勋悄悄描了一眼宣纸上的字, 不由心中暗惊:“这俩畜牲胆也忒大, 那皇家的隐私能作为你们的笑料吗? 并且还当众形成文字, 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这叫老夫今天如何应对?” 不由一阵抖颤着道:“启禀……启禀皇上, 老臣实不敢托大, 二贤契机敏过人, 所奏之事又云遮雾……雾罩, 老臣实不敢妄自揣……揣度!” 弘历却笑容可掬的道:“老爱卿一向办事果决,怎么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呀?” 刘统勋嗫嚅道:“不是老臣不能说,实是老臣想不到……还请皇上恕……恕罪!” “几十年的江湖盛传,便连刘庸与纪昀这些后生晚辈都了然于胸了,你那些多去的光阴不白度了吗?” 弘历脸色微变,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刘统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忙道:“不是老臣沒有耳闻, 只是那些捕风捉影的事, 实是有损皇家威严, 身在庙堂之上, 岂敢以讹传讹! 老臣的身家事小, 皇家的统绪事大, 还乞皇上恕罪!” 弘历稍缓语气道:“假使那些江湖传言属实, 你说朕当怎么办?” “皇上您既然要迫着老臣说, 那么老臣也只有冒死一试了!” “说罢!” “皇上您应该谙熟前朝文征明在岳王庙中的题辞!” “那又怎么样?” “但徽钦既返, 此身何属?” “千载休谈南渡错, 当时自怕中原复!” 弘历不自主地接了下句, 念罢突然猛省, 后面兩句是再也续不下去了。 刘统勋急着接道:“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 老臣充其量也不过一桧耳! 难不成皇上您意欲老臣作岳飞?” 弘历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若当年的公主果真还幸存, 即使太后为既得利益不想废他, 那八旗王公也不会答应, 在他们心中, 爱新觉罗氏的血统继承皇位才是天经地义, 又岂能任人更改, 即使太后也不行! 弘历无奈, 便又将头转向了刘庸:“郡马你金榜题名日便‘舌战群儒’, 也算初露锋芒; 继而又连破谜案, 更是名冠朝野, 所以今日也必有良谋教朕吧?” |
055:4 那时刘庸却不紧不慢地道出了圧抑已久的胸臆:“皇上仁孝,可是朝野称颂,因此才得以在太后的卵翼下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平帝君 ,可是恰如微臣一样 ,有时皇上迫于无奈也许也有太多的忍让。” 弘历闻言,不由暗暗地点了点头,刘庸又接着道,“因为仁孝治国也必须得有个底线,所谓‘割肉伺母’,‘郭巨埋儿’,皆不可取,那些只是无奈之举,并无实际意义。试问:媳妇身上能有几多肉?郭巨膝下又有几个儿?” 众人闻之统皆默然,只知点头,“所以仁孝治国就更须有自己的资本,资本则源于智慧。世人皆云:忠、孝、仁、义、礼、智、信,若依微臣愚见,这七个字应该倒过来用,只因处在饥寒交迫下的百姓,他们未必个个都会讲忠孝?” “啪!啪!啪!” 刘统勋闻得此言,脸上恰似绽开了一朵花,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刘兄好胆量……” 纪昀虽有涵养,不禁也脫口而出,但他立刻意识到了这特定的环境以及特定的意义,硬是把后面要说的话吞进了肚里。 弘历心中虽然也深表赞同,可把一个忠字排在了最末,还是有损皇家的威严,所以也就淡淡的道:“继续说下去!” 刘庸道:“信乃国之根,智为人之本,其他附属之。所以当务之急:一是整顿吏治,惩治贪腐,取信于民;二是改革私塾,免费教育,施智于民,这是强国之根;三是劝课农桑,减轻徭役,立仁于民;四是广开盐铁,缉捕奸商,博义于民,这是富国之本 。只有国富,才能民强,只有百姓拥护,江山才能稳固,这样不出三、五年,皇上你就再不用畏惧太后手上那虚无的遗诏了,让那些曾经瞪大着眼睛怀疑皇上血统的人通通都把脖颈缩回去吧!” 刘统勋听的是亦惊亦喜,忘乎所以的道:“贤契你真不愧为当代的文、范,越国用了二十年才强兵复国,看来贤契的才智和胆略比文、范还要犹胜三分哟!” 刘庸忙道:“晚生连家都治不好,着实不配言治国,更不用说与先贤媲美,倒让恩师见笑了, 真是惭愧!” 刘庸的眼中灼光一闪, 让刘统勋似乎发现了什么, 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贤契出身寒微, 但举手投足间却不落俗套, 确实令人钦佩, 想必令尊也必非池中之魚吧?” “未知恩师有何依据?” “父母乃儿女的启蒙之师, 言传身教, 正坯成形,所以有什么样的父亲,才能教育出 什么样的儿子,这理由够了吗?” 刘庸粗暴的道:“晚生沒有父亲!” 可不待刘统勋质疑,刘庸已觉言语有失,紧接着黯然的补充道,“晚生自出娘胎,压根儿就未见过父亲什么样!” “不想贤契竟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倒让老夫始料未及。” “孤儿倒也算不上,只是这一生命运甚为坷坎罢了!” “据老夫所知,贤契的籍贯原在耒阳,却不知怎么又沦落到了道州?” “其实耒阳也并非晚生的祖藉!” “哦!不想贤契的身世原来竟如此悽凉。” 刘统勋心头一沉, 暗呌:“莫非老夫的预感今天真的将得到证实?” 不由眼角已沁出了几滴老泪, 伤感的道,“贤契也不用太伤感, 如今苦尽甘来, 应该高兴才对, 但不知贤契与老家可还有联系?” 刘庸道:“只因晚生落草时先母便因大出血而辞世, 是姥姥姥爷含辛茹苦将晚生抚养大的。五岁上姥姥走了, 八岁姥爷又一病不起带着遗恨走了, 此后晚生才流落到了耒阳。” “贤契湖南无亲故, 此去何为?” “晚生有个大姨嫁到了湘南, 那可是晚生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 “圣人说得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必先苦其心志’看来贤契还真是命运多舛啊! 但不知你的厡藉究竟在哪?” “晚生祖藉实乃山东平原。” “山东?” 刘统勋从木椅上弹了起来, 并且忘了忌讳, 迫不及待的问,“那么你娘是不是叫成荫?” “是呀!”眼见恩师如此惊乍, 刘庸有些莫名其妙地漫应了一声。 “你有个大姨叫成方,还有个小姨叫成圆?” “沒错!” “你姥爷叫林榘?” “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庸好像意味到了什么,大瞪着眼紧盯着刘统勋一眨不眨。 “好像你还有个姐姐叫刘瓊, 是吗?” 刘统勋还是顾不得失态,紧紧地追问着。 “这与你有关吗?” 刘庸的神态瞬间已起了变化,竟摆出了一副不屑的姿态。 “刘爱卿你这连珠炮般的可是在审犯人啊?即使刘庸真是罪犯,见今有朕在也轮不到你来说话呀!” 弘历对刘统勋的反常举动实在看不下去了,急忙制止。 刘统勋受阻,翻身便拜,口中大叫着:“老臣有罪!” 弘历道:“朕还沒罚你呢,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嫌累吗?还不赶紧起来!” 刘统勋道:“老臣确实有罪,皇上不赦罪臣还真不敢起来。” 弘历诧异道:“你有罪吗?不知你对朕隐瞒了些什么?” “因罪臣从地理与年龄上推断,这刘庸便是老臣从未谋面的儿子。” 刘统勋再拜不起。 “哈!哈!哈!” 弘历爽朗一笑道,“朕知道你爱才, 可师生也可谓父子, 你又何苦找这许多藉口来攀亲呢?” |
055:5 却说刘统统勋极其难过的道:“皇上你有所不知,老臣为了当年年轻时那些难于启齿的经历,正在用一生光阴来承受心中的的懊悔呢!” 弘历道:“既然难于启齿,那么今天又沒人逼着你说,老爱卿你何不让它永远胎死腹中不就得了!” “这几十年来, 它可是一直压得老臣喘不过气来, 只因骨肉相连, 老臣今天是再也忍不住了。” “既然你觉得说出来轻松, 那就不妨一吐为快吧! 朕也想听听老爱卿的苦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 人生苦短, 转眼几十年已经过去,老臣这一生既羞为人夫更愧为人父, 这些都是老臣我的错呀!” 刘统勋双手捶胸, 满脸都是泪水,看来还真懊丧到了极点。 “有话慢慢说, 恩师您可不要太激动。” 纪昀急忙劝慰。 “不用说了, 我刘罗锅之前可从来就沒有过爹, 以后也永远沒有!” 沉默了的刘庸心中的怨怒终于爆发了, 言罢似乎有些晕眩, 一直抱着头直晃荡。 银娥郡主急忙上前扶住道:“冷静! 冷静! 夫君你心中既能容下背夫弃子的妻子, 难道就容不下未必是蓄意背叛了你们母子的老子? 既然夫君不姓林, 可见你的姥爷就并未将你的老子当陈世美看待。増广有云: 责人之心责己, 恕己之心恕人。何况刘大人还是你的恩师, 你就不能听听人家心中那不得已的苦衷吗?” 面对儿媳的大度,刘统勋竟然嚎淘起来, 悲伤的道:“老夫不仁不义,畜牲不如; 愧为人父, 枉为人臣!” 弘历责道:“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来说, 老爱卿你当年的行为确实有些欠妥, 更何况你还是朝廷的大员, 身为军机大臣, 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后人作个表率呢?” 刘统勋惶恐的道:“皇上有所不知, 其实这并不是老臣想看到的结果。” 弘历愠怒道:“怎么不想看到? 这么说来, 倘使你早知道了往日的实质, 难道本朝又将上演一场古庙弑亲的<<铡美案>>不成?” 刘统勋已有些颤慄, 情绪难于自已的道:“皇……皇上明鉴, 此前老臣只知有个……有个女儿叫刘瓊, 并不知还有个儿子……” 弘历倒有点哭笑不得的打断道:“刘统勋呀刘統勋, 你叫朕说你什么好呢? 常言道: 不知者不罪! 咱暂且撇开刘庸不说,可你既知道有个女儿, 这几十年来朕却从沒听你提起过, 并且又从未去寻访过, 你说你与陈世美又有什么两样?” 刘统勋委屈的道:“不是老臣沒找过, 只是原来林家的居所已然易主, 茫茫人海, 老臣想找也毫无头绪啊了” 弘历道:“就算他们一家毫无所踪, 朕也姑且信之, 可时过境迁, 你们父子又从未谋面, 并且你连有否这个儿子都不知道, 你又拿什么来证明刘庸便是你的儿子?” 皇上所言, 也是纪晓岚困惑的事, 只是他沒有机会提问罢了。 刘统勋缓过劲来道:“刚才老臣听刘庸说他祖藉乃山东平原林庄人氏, 其母恰恰又叫林成荫, 而他俩姨偏偏又叫成方,成圆……” “朕也听说刘庸他姥姥叫林榘, 好个‘无规矩不成方圆’! 但这又能证明什么?” 弘历打断了刘统勋的话道。 “十月怀胎, 那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再说刘庸那手指上的钨金戒指便是老臣送给成荫的定情之物, 虽然它并不值多少钱, 却也是老臣当年的一片真情。那戒指乃老臣上京赴试前特意定制的, 底版上铸有一个正字, 已铭老臣清正廉明之意, 不信皇上您可亲自查验。” “检不检验都无所谓了, 反正你们父子皆身有灵犀。只是眹有些不明白, 这戒指既是你的铭志之物, 便堪与岳鹏举背上的‘精忠报国’相媲美, 可你却为何把它随意送了人, 岂不是把自己的志向丢了?” “当时只作暂时定情相赠与, 待完婚后还望完璧归赵! 但此后曲折, 一时确实难以述明。” “朕相约你二人秘密南巡, 不想朕想办的事沒办成, 倒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你就把这之间的经历慢慢道来, 也好平息一下这几十年来刘庸心中对你的那股无名怒火!” 刘统勋瞟了一眼怨怒未平的刘庸, 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只因老臣当年偶感风寒 昏厥在了路旁, 才导致了那段风流韵事, 原以为佳偶天成, 未曾想却害了成荫一辈子, 也苦了刘庸几十年, 却不知我那女儿刘瓊现在怎么样了?” 欲知刘统勋究竟有啥难言的苦衷, 且看下回便知! |
第五十六回 统勋初试遭风寒 延清再试任陕西 话说当日刘统勋猛然看到刘庸手上戴着的那枚钨金戒指便觉着似曾相识,心中便涌动了疑云;再经刘庸的对答以及贡院中所填的履历,从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刘庸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因为林成荫沒理由在他走后的一两月内便与其他男人相处并珠胎暗结。 这几十年来,刘统勋无时不在牵挂着成荫母女的去向与安危,可经多次亲访以及派员打听,却都一直杳如黄鹤,几经时间推移, 也便将那段不为人知的深情埋在了心底。沒曾想今天却偶然发现了林成荫不但未忘旧情,竟然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博学的儿子,这简直出乎了刘统勋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喜极而泣。 这苦果虽缘起于封建礼法,可毕竟自己有负于佳丽,更未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终是难辞其咎,所以对于刘庸的迁怒,自己纵有一万个理由,也无法冰释他这数十年心中的幽怨。面对儿子的冷漠,面对皇上的质疑,刘统勋的心在颤抖,可不该发生的事终究发生了,他必须得给皇上也给刘庸一个交待。 原来这数十年来,刘统勋确实有过一段难言之隐:他十六岁院试第一中生员,十七岁乡试第一又中了解员,第二年便是朝廷大比,刘统勋是踌躇满志,一心想在会试中跃过“龙门”,连中三员,为家族增光。 刘统勋一门皆身处公门,身居要职,自是係出名门。可母亲爱儿心切,唯恐他年轻无知,涉世未深,便规劝他再等三年,待加冕成婚后再上京应试。可是刘统勋年轻气盛,根本不听母亲的慰留,只当那“三元”已是自己囊中之物。母亲拗不过他也就只好勉強答应了,但临行一再告诫他:必须乘坐驿站的公车直赴京城。刘统勋口中是应诺连连,心中却不以为然,只嫌母亲太啰嗦,待驿车刚刚出了诸诚境内,他便吩咐书僮来福打道回府,自己随即也下了驿车。 刘统勋一路上飘逸而行,游了泰山玩济南,观了山景游水乡,好不惬意,他一向虽称不上纨绔子弟,可在名门之家禁闭了十几年,一旦解放,对江湖事物的新鲜感,倒不外乎一个探险家的搜奇猎艳,那异地风情简直使他乐不思蜀,竟把母亲的警言通通抛在了脑后。 光阴似箭,转眼已进寒冬,可刘统勋竟然还未走出山东的境界,想到来年开春便得参加会试,这不仅耽误了温故的时间,就连赶路的时间也所剩无多了。那时刘统勋本想原路返家,可毕竟心气太傲,这么折翼而返又多沒面子。三年啊!这三年怎么面对亲朋挚友?于是便横下一条心,定要在开春之前赶到京城,决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刘统勋紧赶慢赶,甚或餐风宿露,要把失去的时间争回来。可他毕竟生在富贵之家,哪曾受过这等磨难,再加之雪袭雨淋,终至于风寒缠身,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倒在了平原的一条路旁再也起不来了。 却说那天平原一塾师因训导顽劣弟子而误了返家时辰,直到傍晚时节,才踏着夜色,顶着蒙蒙细雨匆匆往家赶,陡然间,竟被路旁躺着的一个人绊了个趔趄,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塾师心道:“这是哪家乞丐前世作了孽,无缘由地竟倒毙在这荒郊野外,怪下人的。” 本想避而趋之,但又转念一想,“人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乞丐也是人,有些乞丐往往是因一时之窘迫,出于无奈才不得不向人伸手的,倘使此人还有一丝尚存,自己如此漠视无睹,任其命赴黄泉又于心何安?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时度人于危难,更胜于天天吃斋念佛。” 想到此,塾师便壮着胆子止住了脚步。 当他俯身一查看,竟意外地发现:此子并非一个落泊的乞丐,而是一个年轻的文弱书生。一按脉搏,竟然余温仍在,还有一气尚存,这下可把塾师难住了,心道:“此子老夫不救,今晚即使不被野狗饿狼掏了心肺,也定然冻饿不治至死;可老夫若然将他背回家去,万一不治而亡,那无名官司又如何了结?” 塾师心中纠结,在原地往返了三两个来回,最后还是毅然决定施以援手。 所幸此地距家也就不过半里之遥,将腰挺一挺也就到了,远远望见家中灯亮,塾师远远地便拉开了嗓门:“老太婆快拿灯来!” 熟师老太不知什么事情,闻声急忙打着灯笼远远应道:“老头你今天可是捡了什么宝贝?老太婆我可从来未见你如此惊乍过。” 塾师答道:“不知是哪家公子带病赶路以至错过了宿头,见今经不住风雨,竟然昏死于荒郊了。” 塾师老太赶得近了,望着老头背上的人连呼:“晦气!晦气!真是晦气!老头你这大把的年纪了还这么不明事理,竟把死人也往家里扛?” 塾师道:“婆婆子一向豁达,乐于助人,今天怎么啦?对于一个遭难未死的后生竟如此漠视!” 塾师老太还是一路嘟哝着道:"即便他现在未亡,你也不能当作宝贝紧着往家里背,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纵使官府不纠缠也人言可畏呀!" 塾师道:"老夫一生行事,只求无愧于心,谁爱嚼舌就让他们嚼去!" 婆婆子从后扶着老头背上的后生,忧心忡忡的道:"你呀!你让老身说你什么好呢?人家趋吉避凶唯恐不及,你却专把麻烦往家引。" 说话间已进家门,塾师急忙吩咐道:"婆婆子废话少说,快去熬碗姜汤给这小子驱驱寒气,别真的让'无常'将他的魂魄勾走了,那就功亏一篑了!" "你呀......"婆婆子一面嗔怪,一面进了后厨。 一碗热汤下肚,刘统勋脸上已稍显红润,呼吸也较前匀和了,塾师终于松了一口气道:"这小子总算命大,终于挺过来了,婆婆子你去将小女成荫唤下楼来,你二人好好照看着这小子,待老夫去请个郎中来给他号号脉,只要这小子不死,说不定老夫还真捡回了个无价之宝呢!"说完竟独自请郎中去了。 原来这塾师姓林名榘,膝下无儿,只生有三个女儿,大女成方,已远嫁了湘南刘家;二女成圆,也远嫁了辽东杜家;家中只剩小女成荫尚未择字。当灯光下一见刘统勋那副稚气未褪的英俊模样,心中便沸腾开了:"这不是天缘巧合么?难怪世人皆说'积善之家,必荫儿孙。'这小子也许真就了了老夫的一桩心事了。" 一个时辰后,待林公从十里之外请来了郎中,婆婆子已躺在炕上昏昏欲睡,可女儿成荫却痴迷地陪护着那不明来历的小子竟沒有一点倦意,心中自也明白了八九分。郎中切脉后,脸容并不乐观,声调沉重的道:"贵公子因劳累过度已经风寒透骨,只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这样吧!在下给贵公子开个方子,明天你到镇上先抓一副试试,只要稳住了病情,那么后天在下再给你另开一个方子,徐图缓治,;如今晚药石无功,那只怕在下就无能为力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这小子真的就沒救了?难道老夫真的就好心办了一桩坏事?"林公闻听郎中之言,他的心也随之"格登"一下沉。但事已至此,又岂可怨天尤人,只得打发郎中走了。至此,林公已考虑到,是否该通知地保向县衙传话,由县府遣人去核查该生的来历,并通知其家属准备善后。 |
056:1 是夜,林家三口是彻夜无眠,夫人主张马上报官,女儿却倡议尽力救治,搞得林公是六神无主。虽然报官最简单,可以不担任何干系,可就必将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即使此子命大能挺过来,那这段缘份也就必然划上了句号。思之再三,林公还是毅然采纳了女儿的建议,决定捱过明天再说,如有变故,也应属林家命运多舛,谁叫这事偏让自己无端给碰上了呢! 翌晨天还未亮,林公不敢怠慢,便赶着上镇子抓药,林庄距镇子二十多里,往返最快也得一个多时辰,时过辰末,林公才鬓眉上附着白霜赶回了家。当他正欲呼唤夫人赶快去煎药,却发现夫人正在瞌睡,而女儿竟伏在那后生身上睡着了,那稚嫩的脸庞上竟还洋溢着一丝无可言喻的笑容。林公不想惊动夫人,更不忍搅了女儿的好梦,便独自去后厨煎药去了。 当他揉着被烟熏得直掉眼泪的双眼,端着碗来到客房,女儿也正好醒来。小姑娘一看到爹爹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又侧眼看了看还在酣睡的娘亲,便知自己心中的秘密已被爹爹窥透,脸颊顿时涨得像只熟透了的苹果。 林公只做沒看见,忙着吩咐道:“都怪爹爹招来的麻烦,直此危急之时,也无须顾及那么多的礼数了,荫儿快来帮把手把药喂下去,只要这后生能够醒转,也算了却了为父的一桩心愿。” 成荫羞怯地接过药碗,在爹爹的互助下,一匙一匙地传递着心中的一片片柔情。 转眼几个时辰又悄无声息的过去,天渐渐又黑了,后生还是平静得沒有一丝反应,夫人早已沉不住气,戮着林公的脑门如娇似怨的道:“你呀……”而后便急着上后厨去熬第二遍药,因为,这是她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 第二次药喂下后又近两个时辰,后生还是静如止水,除了胸腹稍稍的起伏,以及鼻翼微微的煽动,还是沒有任何转机。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林公夫妇是再也挺不住了,均拱在木炭炉上磕得是东倒西歪。 可成荫姑娘却心潮起伏,难于平静:想到父母膝下无儿,大姐二姐又均已出阁,自己虽年已笈笄,却只有赘婿入门的份。谁都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拥骄妻抱美妾,功成名就,有谁愿意去倒插门?而愿倒插门者必是廉价的“次品”,哪有天落馒头狗造化的美事让自己给摊上!自己既无力与命运抗争,唯一的希望便只有祈祷上苍给自己一个善意的安排。 自林公将刘统勋背进家门,成荫姑娘第一眼便认定了他就是自己今生的依靠,所以一天一夜间她的心中都繃紧着一根弦,一直寸步未离刘统勋的身边。听着父母粗重的呼吸,她的心弦是越繃越紧,后生崽的沒有反应与黎明前的寒冷更是使她的心掉进了冰窟;而老中医“如药石无功,太公您就另请高明,在下就不用来了!” 的警句也无时不在耳旁奏响。 这成荫姑娘一是因为后生不仅外表英俊,并且还是个赴试的举子;二是因为她这一生,徐了老爹外还从未接触过任何一个男人,这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机缘岂可轻易错过!以至于使她忘了礼法,卸下了羞愧,口中竟至于喃喃起来:“公子啊!你我虽萍水相逢,但见面是缘,就算为了家父救你的一片热忱,为了小妹对你的一片痴情,你便应该振作一点;更何况公子你家中还有双亲在期盼着你金榜题名,凯旋而归。倘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客死异乡,成了个孤魂野鬼,不仅连累了小妹一家,也断了你家香火,你怎么去见你的祖先?” 叨到伤情处,成荫再难抑制住激动的情怀,泪珠已滚滚洒在了刘统勋脸上,并隔着棉被使劲的摇起来,“公子,公子,你醒醒啊!” 言罢,不由更加伤感地伏在刘统勋身上抽泣起来。 待得少女情怀稍稍平静了些,成荫姑娘仿佛觉得身下有了动静,急睁双目一瞧,竟神奇地发现,原来刘统勋居然睁开了疲惫而又无神的双眼。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立马惊叫起来:“爹,公子醒了!” 林公闻声,一看是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急着吩咐道:“老婆子,快去熬粥!老夫今天总算不要请地保了,我得赶快去将老中医请来……” “你呀……”老婆子又是一声嗔怪。 “你什么呀你?老夫早就说过,吉人自有天相,若依你呀,岂不草菅人命!” 这下林公再不示弱,一边回敬着,一边踏着黎明的曙光匆匆出门去了。 话说刘统勋一病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来, 一来亏得那老中医的医术精湛; 二来还亏得成荫姑娘的精心呵护;那林公夫妇也乐得清闲, 任由女儿与刘统勋朝夕相伴。那成荫姑娘是暗恋在先, 更值刘统勋青春萌动, 虽病态怏怏, 这朝夕相处的耳鬓厮磨能不生出事端?一百天过去, 刘统勋这一病是生生错过了那期会试, 虽然那届狀元是捞不着了, 却凭空捡了个媳妇。 这许多天来, 虽然女儿与刘统勋好上了, 但各各都心照不宣, 所以林公夫妇也就并未提及赘婿上门的意思; 而刘统勋则一心想在金榜题名后, 再上门保媒求亲, 来个双喜临门, 自是也从未考虑过是娶还是赘; 那成荫姑娘更是脸皮薄, 又哪能开得了这个口, 心想只要心上人能够高中榜首, 无论是京官还是外放, 家眷都得相随, 所以嫁赘都一样。 光阴似箭, 转眼已到放榜之期, 与成荫姑娘 缠绵了半年之久的刘统勋心中开始焦躁起来, 一直 思量着如何给家中一个交待, 所以连日来是少言寡语, 心神不宁。林公发现了少年公子的这一反常举动, 知他思乡心切, 只得婉转地劝他回家去好好温故知新, 三年后再上京夺魁; 同时回去禀明双亲, 自己这半年多的际遇, 也好早报佳期。又住了两天, 刘统勋终于与成荫姑娘依依惜别, 并发誓一定不践前言, 早来迎娶。林公一听“迎娶”二字, 当即皱了皱眉, 但临别之际也不好强求, 只得听之任之, 待日后再作区处。 却说刘统勋回到褚城后,并未将那路途遭灾的难忘经历如实秉报娘亲, 那段艳遇便更是难于启齿, 一心只想等到三年后蓝衫换成紫袍时, 再请父母去林家提亲。原想三年光阴眨眼就过, 可是自回到家后, 刘统勋是一天天茶饭不思, 倍感失落。眼见儿子一天天憔悴, 刘母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只道他赴试之前话已说满, 如今却落得个铩羽而归, 只得温馨慰勉“下届一定高中!”可刘母哪知儿子的苦衷, 这无私的母爱反倒更加增添了儿子的忧思。 刘统勋本就大病初愈, 再加上这无以言表的心情, 日复一日, 那成荫姑娘的音容更无时不在他心中缠绕, 可谓是魂牵梦萦, 日见消瘦。刘母见状, 更加急了, 心道儿子本是个开朗之人, 并不至于将一时的得失全然挂在心上。但转念又想: 也许他一时气塞, 抑郁伤肝也说不定? 所以只好延医调治。 郎中一把脉不由心中暗暗惊奇:“怪哉! 此子经络脉像俱显平和, 全然不像有病之人, 可心浮气躁, 又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优郁, 却 更似重疾缠身。”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 不由眉宇已紧蹙起来。 刘母见状, 紧着追问道:“先生, 犬儿的症候若何?” 郎中反问道:“贵公子可曾有甚不适之处?” 刘母道:“沒有啊! 犬子自京中落第归来, 身体并无任何不适的反应, 只是食欲不振, 加之夜间温习功课后而碾转反侧, 难以成眠, 人也就逐渐消瘦了。” 郎中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母将郎中引出儿子的住处, 并屏退婢仆后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郎中这才道:“公子身上无病, 或许心中有病, 药石只能医身, 而不能医心, 所以老夫不敢造次滥开药方, 夫人您自己看着办罢!” 说罢连诊金都未收便转身出府去了。 刘母重返内房, 冲着儿子声音呜咽的道:“勋儿你给为娘说清楚, 你……你这半年多来, 到底怎么回事?” “这……”刘统勋见瞒不过, 但又神思恍忽的欲言又止。 “说呀! 这十多年来, 为娘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既勤奋又孝顺的好儿子, 你爹也一直以你为荣, 可沒想到只半年的时光, 这一切一转眼就全变了呢......” 刘母话未说完, 早已泪眼模糊。 眼见娘亲如此伤感, 刘统勋才不得不将自己在上京途中由于贪玩, 以至 餐风冒雨而生了一场大病, 幸亏林公一家精心调理才得以痊愈, 并与林家小姐私订了终身之事, 一一吿知了娘亲, 并且恳请娘亲成全。 “不行! 我儿乃出身世代官宦之家, 林女乃穷乡僻壤一小户, 门不当, 户不对, 哪当得我刘家大轿! 日后若纳她做个小妾还勉强, 要想明媒正娶, 沒门!” 刘母听完叙述, 竟然不顾儿子的病体, 断然回绝了。 刘统勋挣扎着虚弱的身体, 毫不让步的道:“将相本无种, 前明有个马秀英, 初汉有个吕娥姁, 她们统皆出身寒微, 却辅助夫君成了大统, 最后都成了皇后, 统率六宫, 不知娘亲对此又有何感想? 再说一个儒家乡绅之女, 也并未辱沒了一个小小五品官儿的门楣, 娘亲您未免有些心高手低了点吧! 倘然他日不孝子若真中了状元, 娘亲您该不会向当今万岁去提亲吧?” 刘母遭到了儿子的嘲讽, 更是喋喋不休地道:“不行! 不行! 就是不行! 一个黄花大闺女, 一无媒妁, 二无聘书, 便能与他人苟合, 必定不是什么好货! 今天你为了一个丑货竟敢与为娘顶嘴, 真是气死我了, 回头我一定叫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不孝子, 不然日后还真得无法无天了。” 刘统勋更是沒好气的道:“世人都说严父慈母, 可孩儿怎么总觉得娘亲你不可理喻!” |
056:2 刘母极力阻止道:“别的事为娘可以等闲视之,就是这事沒得商量!诸城内的仕宦千金与大家闺秀,少说也有百十个,你若急着要娶亲,为娘明天便请媒婆给你物色一个,岂不胜那村姑百倍!” “娘!你怎么就那么冷血,别说孩儿与林小姐已有既成事实,就林公一家对孩儿的救命之恩,孩儿终其一生也难以为报呀!” 刘统勋还在一味的恳求。 刘母严厉的道:“这个孩儿你放心,待你成婚以后,为娘自会遣人前去谢恩,但现在不行,你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准备下一届会试。从今天开始,为娘会吩咐家院,不经为娘允许,则不许离开府中半步,你听见了吗?” 刘母这死令一下,刘统勋先是浑身一激零,但随即警醒,暗道:“我终日沉湎于儿女情长之中,意志如此消沉,倘使来年科场失利,又如何冲破这礼教的樊笼去向林家提亲,岂不辜负了林姑娘的一片真情!” 当动力遇上阻力时,必然撞击出奋进的火花,如越不过这个焦点,便将停顿不前,甚或越轨,造成命运的毁灭;如顽强跃过去了,便可将此转化为更大的动力,从而点燃希望的烈焰,开辟出绚丽的人生。娘亲铁了心,刘统勋自知争也无益,唯一的希望便只有殿试夺魁,那么母训虽严,也将鞭长莫及,所以只好静下心来,伏案攻书。 刘母只当儿子将及弱冠,春心萌动,只要给他娶了个可心的淑女,恩爱缠绵后必将那村姑抛到九宵云外去了。眼见儿子如此听命,只当给自己说动了心,心中也就甚为欣慰。都说媒婆万能,还真不假,不过三天光景,那巧嘴媒婆便给刘家访着了一个父亲在外县当官的千金。 刘统勋万万沒有想到这事这么神速,几经婉拒,终奈不住娘亲的软磨硬缠,寻死觅活。眼见婚期将近,刘统勋也只得将错就错,那妻妾的名份也就只好待日后再商榷了。 宴宾过后,自然是洞房鱼水了,可县令的千金新婚之夜竟欲试试自己的夫婿是否徒有虚名,同时也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文采,竟叫婢女堵住了房门,让新郎对个对子再圆房。 刘统勋本就对这素未谋面的夫人沒有感觉,心中一直牵挂的还是林姑娘,只是母命难违才应了这门亲事,沒来由还吃了个闭门羹。本想无声无息离开新房转往书房就寝,但又抑制不住书生情怀,倒想知道新婚夫人这一泓水到底有多深?所出的是怎样的一副联?须臾,只听房内传出了婢女悠扬的声调:“我家小姐出的联句是: 涓涓向善,成佛不足能知足,观音佑其行,瑶池会上也念她!“ 刘统勋闻之一惊,脑中登时一片茫然,即便绞干脑汁竟也想不出只字片语来,虽门墙相隔,也好像看见房中的两个女人正在窃窃嘲弄自己,一时间简直是羞得无地自容。人说恼羞成怒还真一点不假,刘统勋心中怒怨一生,林成荫的身影无形中便潜入了心底,既然新房难进,管她是王母还是观音,倒不如索性弃之去了。刘统勋黯然离开了新房意欲出逃,所幸家院宴散醉酒,又值新婚之夜,家禁也自然解除,所以刘统勋连夜潜出府去也就无了阻碍。 |
056:3 且说林成荫在家日思夜念等了两年多,转眼女儿刘琼都快两岁了还未盼到刘统勋上门提亲的影子。两年多来,林家三口,---不!应该是四口了,----每天都在苦熬光阴。可林成荫却不改初衷,心中始终深信刘郎一定会来接她,她以千百种理由,自己给自己解释着刘统勋未能适时遵守承诺的原因,尽管有许多理由根本不能成立,但她还是深信不疑;而林公也曾百十次地徘徊在初遇刘统勋的地方,希冀又一个奇迹的发现,哪怕是再背他一次也心甘愿足,可却总是黄鹤杳如,失望而归。 在又一个失落的黄昏过去,林公揩揩泪眼正准备插门“归巢”,可冷眼一瞧,远处---在渐逝的最后一抹霞光反射下, 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飞快的移动, 那身影太熟悉了, 林公再定睛一看,那不是姑爷还能是谁? 不由老泪夺眶而出, 失声惊叫道:“夫人快来看啊! 咱们的姑娘终于熬到头了。” 来者不是别人, 确是白面书生刘统勋, 刘统勋自潜出府门后, 便日夜兼程赶来了林庄。那林成荫闻得爹爹的惊呼, 正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急忙抱着女儿先于娘亲出了内房, 恰巧碰上刘统勋蒼惶地进了门,“你……”“你……”二人同时一声惊叫, 便都欲言又止。 成荫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心中终日诅咒,却又无时不挂在心上的负心汉陡然出现在面前, 还真有点无所适从, 可心上人终究沒有负约, 即使心中承受了太多的辛酸也甘之如饴; 可刘统勋眼见成荫手中抱着一个孩子, 心念电转,急忙止住了脚步, 满腔的热情顷刻间也就融成了冰水:想不到海誓山盟终是经不住岁月的浸泡, 所谓坚贞的爱情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刘统勋稍愣一愣, 当即双手一抱, 便 冲着林公 深施一礼道:“不好意思啊! 不想今天又打扰林太公您了, 晚生此次上京, 只是顺道来感谢太公上年的救命之恩, 待晚生进京秉明家父后, 将再行登门重谢!” “畜生!” 林太公怒道,“这事就你一句重谢就可了事的么?早知如此,老夫还真不该管你的闲事,当年倒不如让野狗把你这沒心沒肺的人吃了更省事!” 成荫在一旁噙着泪花嗲声道:“爹爹!人家仕宦之家又岂是我们寻常百姓能够攀比得上的,怪只怪女儿既不量力,又不自重,您就不要苛求人家了。” “什么话!小户人家又怎么啦?当年他眼睛装在裤裆里,猪油蒙了心哪!到如今你连孩子都替他生下来后他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说你以后还怎么做人?”林太公的怒火还是难以平息。 刘统勋闻言,两眼瞪得溜圆,愕然道:“太公您说什么?这孩子难道是我刘家的?” “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不是你的难道还是畜生的不成!” 林太公怒气冲冲,沒好气的道。 “……”刘统勋一时语塞。 成荫姑娘再也忍不住了,禁不住眼泪唰唰的便往下掉,呜咽着道:“不怪刘公子太现实,只怪小女子难自已,只是孩子是无辜的,但求刘公子会试一了便将她接走,也算了了小女子的一桩心愿。” “只因小生一时举止失当, 以至于伤了小姐, 还请岳父大人见谅! 只是小生之心也是至诚一片, 只怕因小生的无端介入而扰了你家清静, 沒想到……”原来刘统勋乍见成荫抱着一个孩子,只当林家是故意炫耀给自己看的,自觉是好梦难圆,若再强自登门,大家都沒趣。沒想到这孩子竟是自己的骨肉,岂不伤人太深,所以对刚才的举动深为懊悔,也就忙着道歉。 “沒想到! 沒想到! 小女子也沒想到你刘大公子竟把我林家当作‘烟花巷'了。” 成荫噘着小嘴嗔怪道。 刘统勋惭愧地低着头道:“小生竟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这壁厢给夫人陪礼了。” 成荫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就是田间莽汉也知扳着手指算算时间,现如今琼儿都快两岁了,你说她不姓刘,还能姓什么?” “你呀!”这时林夫人也急着赶出来了,并戮着林太公的头心疼的道,“姑爷未到,你们天天叨念,今天姑爷到了,你们却还不请姑爷进屋,你看姑爷这连日劳累的。” 说毕又顺手抢过外孙女道,“琼儿你天天叫爹,今天你爹来了,怎么却不叫了呢?” “爹爹!”小刘琼并不惧生,望着刘统勋羞涩地叫了一声。 “哎!琼儿乖,来,让爹爹抱抱。” 经过了两年多的离别,刘统勋终又与成荫姑娘聚到了一起。 |
056:4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刘统勋在林家又相聚了月余,那三年一届的会试之期眼看着又悄然临近,似乎在催促着这对久别的情侣又要匆匆离别了。临行刘统勋是赠了戒指留手镯,互道珍重,依依难舍,竟然忘了家中还有一位夫人在望穿秋水,凄然泣泪。 再说科举应试也是七分才华外加三分机遇,只因刘统勋会试的文章恰恰对了主考的味口,也就被众副考勉强列为了一甲第三参加了殿试;殿试也是出于皇上对考生第一印象的好恶,再加上考生的气魄与反应能力来取舍。为什么说勉强呢?原来这一届众考官所圈点的试卷恰巧有两份并列第三,按常例就必须挤去一份。按真知卓见,那刘统勋的试卷在众考官的眼中比诸另一份则要稍逊一筹,可主考却十分赏识刘统勋的独到见解,最后众考官便想了个折衷的方法,破例将两份试卷并列第三,一同晋呈皇上御览,这就形成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三鼎甲由三人变成了四人。 届时一声炮响,保和殿内金鼓齐鸣。这是三年一次的最大盛典,是仕子们的莫大荣耀,所以盛况空前。众人三呼毕,那英武絕伦的康熙仁皇帝虽花甲有盈,可目光却还十分犀利,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当即疾言厉色的道:“今天怎么回事? 猜拳吗? 三鼎甲变成了四子发财, 下一届该不会成了五子登科, 我大清还真是人才济济呀!” 主考赶忙拂袖而跪道:“皇上请息怒,只因有二人的文章难分伯仲,臣等不敢妄断,是以只好请皇上圣裁!” 康熙帝稍稍缓和了一点音调道:“有甚不好断的,文章只是前提,实用才是目的。再好的文章不能付诸实用,也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绣花枕头一个!朕所需要的是临场应变的能力,忧国忧民的人才。” “是!”“是!”“……”但闻整座大殿中的大小官员齐声附合着。 康熙帝又冲着刘统勋等四举子道:“你们都是饱学之士,将来也许便是我大清的肱股之臣,但你们必须记住圣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训导。华夏五千年的历史兴衰,不在于君王的昏庸,而在于侫臣的引诱,恶来如是,伯嚭如是,赵高亦如是;范文程、洪承畴们虽是我大清的功臣,可他们却是前朝的败类!奴颜媚骨是毁灭江山的死症,朕不希望大清也重复这样的历史。岳鹏举曾经说过,‘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何愁天下不太平!’,朕希望岳鹏举的话永远成为各位爱卿心中的一面镜子。” 四举子肃立齐声道:“臣等谨遵皇上圣谕!” 康熙帝接着道:“诸位爱卿不用拘谨,朕今天并不想考较你们的治世之才,只当文友聊天,随便对几副对子便了。” 皇上语气虽然平淡,但天威难测,几个初出茅芦的举子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怕稍有不慎,反落得个轻慢悖逆之罪。 康熙帝见无人出声,略想了想道:“朕今天出的第一副上联是: 野史杂传,彩绘成往来鸳鸯蝴蝶肚挂情牵的倩影;” 众大臣闻言,整个大殿已是鸦雀无声,皆在惊疑这位铁腕之主竟还有柔情的一面。稍顷,才偶闻一些窃窃私语打破了大殿中的沉寂,大家的目光才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四举子身上。 时间在悄悄流逝,面对百十双眼睛,四举子是各怀忐忑,或许心中有了佳句,却又举棋不定,不敢从容应对。少时,排在最末的刘统勋才壮着胆儿趋前道:“启奏万岁,不才刘统勋愿为一试,或若对仗不工,还请万岁恕罪!” 康熙帝眯缝着眼道:” 刘卿尽管答来, 既然这届主考官看重你, 相信你也不会下联也不会离题太远, 何罪之有!” 刘統勋这才揺头晃脑的道: “老典新文, 勾勒出古今帝王将相叱咤风云的雄姿。” 此言一出, 满殿人皆在心中暗叫:“看不出此子心中倒还有几分胆识啊!” 但皇上不发话, 谁也不敢随意褒贬。 只见康熙帝舒眉一笑道:“刘卿胆识超人, 倒不得不让朕刮目相看, 但不知众考官却怎么差点把你挤出了鼎甲之外了呢?” 众考官慌忙跪倒道:“微臣有眼不识金镶玉, 还请皇上责罚。” 康熙帝随摆摆手道:“众位爱卿也无须自责, 贤明如平原君尚有毛遂之误, 何况卿等乎!” 说毕欲再出题以试刘统勋, 忽魏东亭已匆忙进殿, 却见殿试未毕, 又急忙退到了殿外。康熙帝见了急忙召之道:“东亭你有事速奏, 却为何畏首畏尾? 倘因延捱而误了大事, 你拦担当得起吗?” 魏东亭趋步上殿, 却不明奏, 只与皇上耳语了几句, 但见康熙帝眉宇紧蹙, 脸上阴晴不定,众大臣知有大事, 但不知是朝政? 是边患? 还是后庭? 总之是有些不妙。魏东亭走后, 康熙帝还是余怒未息, 但殿试大典又必须完成, 是以尽力压抑着道:“刘卿的胆识是有目共睹, 朕也非常欣赏, 朕今天再出一联, 卿若即刻对上了, 朕便钦点你为今科状元, 立即委以重任。” 一届状元, 三年才出一个, 是众多仕子毕生的向往, 可刘统勋乍一听到, 还真有点脑门充血, 几欲眩晕, 他极力定了定神, 才勉强听到康熙帝有感而发的声音: “期期为虐, 罪生梦死不觉死, 无常催其身, 丰都城里莫怨我;” 联出惊人, 大殿上百十个臣工, 包括三鼎甲在内, 个个都是浑身一震, 并预感着将又有祸事临头, 只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罢了! 只有刘统勋心中灵光一闪, 心道:“这不就是新婚妻子所求的上联吗? 自己绞干脑汁竟沒能对上, 这一举两得的事, 今天倒是让妻子给我帮了一个大忙。” 但闻皇上话音刚落, 刘统勋的神智早又恢复了正常, 只听他不慌不忙的道:“启奏万岁, 仕子心中已经有了下联。” “说罢!” 康熙帝心不在焉的道。 “涓涓向善, 成佛不足能知足, 观音佑其行, 瑤池会上也念她。” 刘统勋滔滔的如数家珍。 此时康熙帝已被后宫与各皇子的事搅得心烦意乱,他所出之联也只不过有感而发而已,其实自己也沒有什么絕好的下联。既然刘统勋已经对上了,虽然不是上品,但勉强还算过得去,总比那些个胎死腹中的佳对来得自然,因道:“诸位爱卿听好了,朕今天便钦点刘统勋为本届殿试魁首,其他则按主考排列的次序顺延好了,今天的殿试到此终结,各位爱卿跪安吧!” |
第五十七回 刘瓊含悲上辽东 刘庸忍辱下江南 话说刘统勋的这番言辞,却深深震动了胤禵,不自主的便想到了魏文的“煮豆燃箕”,可尽管如此,因为太后的关係,陈王总算也得到了保全;他不相信自己的四哥竟会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思来想去,胤禵终于还是决定冒险回京一试。不过,他还是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临行给年羹尧、岳钟琪等将领作了部署,并叮嘱道:“我大清自入关以来,还不过百年,今天本将军若提兵相向则是自毀长城,还请诸位兄弟见谅!倘新主能体察莽弟的忠诚,必不加害,众位弟兄们也就能得以保全;如京城传来噩耗,本将军也决不学那愚忠的岳武穆,让弟兄们去任人宰割,报主仇,靖国难你们正好师出有名,那么我大清的气数也就尽了,殷殷至此,还望各自珍重!” 胤禵回京后,虽未午门外就死,却也即刻被解除了兵权,调往盛京督造皇陵去了。沒想到的是,胤禛对西陲将士不仅并未加害,并且恩宠有加,还破格提升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感激涕零,竟然忘了旧时的主子,反倒成了新主子胤禛的爪牙来对付自己曾经的兄弟。 刘统勋在西陲一驻就是七、八年,只因曾是胤禵的老麾下,不得不循规韬矩,不敢稍有异动,兢兢业业蛰伏于斯。直到年羹尧被诛,胤禛才探知刘统勋当年曾劝止胤禵拥兵自重,创下了奇功一件,之后才将他召回京城,做了个吏部侍郎。 故事讲到这里,总算道出了刘统勋当年心中的无奈,可刘庸还是撇撇嘴,并无一丝谅解的表示。弘历也被先皇那不光彩的阴影所笼罩,一时倒不知道是安抚刘统勋好呢?还是劝慰刘庸好? 寂静,寂静。纪晓岚左顾右盼后,终于慢腾腾地打破了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道:“七、八年光景不短,难道恩师您就从未想过遣人去林家探访一下?即使当年您还并不知道有刘兄的存在,可那里毕竟还有您的女儿呀!” “唉!”刘统勋长叹一声道,“多事之秋,老夫当年收敛尚且不及,还哪敢招摇过市去山东探亲,那‘血滴子’可是无孔不入呀! 再说,即使遣人, 又如何表明心迹? 岂不画虎类犬!” 纪晓岚又道:“那么进京以后呢? 那时您可成了先帝的宠臣, 何至于让刘兄居无定所,漂泊了几十年, 并且到如今连您女儿的下落都还不知道!” 刘统勋颤抖着道:“贤契你也不用逼人太紧, 老夫虽然有错, 但老夫也不是冷血之人,沒有找过自己的儿女与恩人一家。回京后, 老夫便曾向先皇告假, 满怀希望的去了林家, 可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甫经向邻里一打听, 才知爱妻与二老早已仙逝, 一双儿女也不知去向, 身在公门, 老夫又岂能向大海中去捞针!” 说话间, 弘历早已恢复了常态, 急着道:“世事无常, 造化弄人哪! 倘刘庸沒有这段难忘的经历, 朕又向哪去找你这名不见经传的‘罗锅子’? 既然你爹并非存心抛弃你们, 你就看在朕的面子上, 不要耿耿于怀了行吗?” 刘庸泪犹未干的道:“皇上您言重了!几十年沧桑, 微臣早已习惯了。只是先外祖忧郁一生, 为了这事把腸子都悔青了, 直到死前还在诅咒‘陈世美’的忘恩负义, 微臣当年虽然年纪小, 却还记忆犹新。” 一想到当年林太公一家的救命之恩, 不由刘统勋眼中又透出了晶莹的光环, 早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那弘历又道:“虽然往事不堪回首, 但活人总不能永远沉浸在悲痛之中, 刘庸你金榜题名时, 朕便知你心中藏匿着许多难于示人的隐痛, 只因爱才, 朕才不惜顶着众多朝臣的挤兑, 不仅未判你欺君, 还破格录用了你, 也算历史上破天荒的头一遭。今天, 你们父子总算意外相见了, 可你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么你的肚量也未免忒小了点吧!” 纪晓岚知道无声的沉默会给人带来太大的伤害, 一旦郁痰涌结, 便会丧失理智, 后果不堪想像, 及时进言道:“皇上说得对,刘兄你想哭就哭吧!如有心事喧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强。” 银娥郡主也道:“是呀!郁气太重是会伤身体的,相公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还得替你的儿女考虑吧!况且刘大人虽有对不住你们母子的地方,但当年也是情势所迫,并无抛弃你们姐弟的故意。今天难得皇兄如此大度,你们父子同沐天恩,也算外祖德泽子孙了。你心中若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不妨说出来,相信皇兄自有明断。” 普天之下,人无完人,过于求全责备,既有悖父子情分,又无君子风度,不仅自己落得个两面不是人,皇上面上也不好看,何苦来哉!再说,虽然这半生来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也算“塞翁失马”了!假使当年父母真能结合,那嫡庶之争,未必不会闹得满城风雨?父亲兄弟十人,刘家又是望族,自己这庶出之人的命运又岂不堪忧?思来想去,刘庸心中的怨气也就消了大半,那根紧紧繃着的弦一松驰,不由情绪失控,便“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刘庸哭了,银娥、弘历与纪晓岚反倒会心的笑了,只有刘统勋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刘庸哭够了,那在金殿里和刑堂上都绝无回顾的辛酸往事,恰如走马灯似的,不由一古脑地涌上了心头,只想一吐为快,只因它在心中压抑得太久了。 |
057:1 话说刘统勋当年与新婚妻子不辞而别,心中便抱定了一个信念,即:能金殿夺魁那固然再好不过,不论是妻是妾,他都将违背母训将成荫小姐以及女儿接进刘家之门;倘或天不从人愿而名落孙山,那么林家便是他今后的落脚之所,从此两厢恩爱,再也不想受那族规的束缚。 刘统勋一时叛逆,再次来到林家,二老对刘统勋照料得是唯恐不周;那成荫小姐更是忘了三年的离愁别怨,成天脸上笑得如一朵绽放的桃花,实指望大比过后,无论高中与否,两人便可双宿双飞,喜结连理。在林家逗留了月余,临行刘统勋还摘下了手中戒指作为定情之物,并指天发誓,永不相负。 春去秋来,皇榜早放,据闻魁首还真是山东刘统勋,可报喜的锣声每每从驿道上驰过,那成荫小姐却始终沒能等来心上人的影子。一通喧哗过后,成荫小姐成天抱着女儿以泪洗面却又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更不愿接受父母的劝戒将腹中的胎儿拿掉,还是一味苦苦地等待。她想等待着一个奇迹出现,她期待着下一个三年心中的情郎又会届期给她一个惊喜,可她等到的只是一个无期的永诀。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本是自然的事,可成荫小姐却耗尽了她生命的余力,孩子虽然生下来了,可她却终究沒能缓过最后一口气来,竟抛下了两老两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林公自己酿成的苦果,不得不自己吞下,不仅含悲忍痛送走了女儿,还得兼顾她一双稚嫩的儿女------刘庸和刘琼;林夫人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自此成了失心疯,不时点着林公的鼻子咒道:“你呀!前世作的什么孽?无故捡来个陈世美……” 又等了三年,林夫人自觉无望,病体再也难以支持,临死又指着小外孙刘庸的鼻子咒道:“你呀!还真是个扫把星……”怀着对女儿以及对夫人的愧疚,自此林公便把精力全都倾注在了刘庸身上,他要把这个被夫人诅咒的所谓“扫把星”培育成“文曲星”,他想给女儿一个交待,给夫人一个交待,也算给自己当年不是失策的一个证明,更算是给负心汉刘统勋一个无期的报复。 可是天不假年,就在刘庸七岁,而姐姐刘琼也不过十岁时,林公也耗尽了自己的心血,再也支撑不下去,只好强打精神遣人把南方的大女儿成方,北方的二女儿成圆唤了回来,接替他抚养一对未成年的孩子。那时北方的二女儿已生了个儿子叫杜希孟,比刘琼还大五岁,但她又不好违背老父的遗愿,只得含泪点着头;可那南方的大女儿虽已年逾三十,却还是个从未解怀的“漂山牛婆”,半生中中草药也曾吃过几大车,可送子观音就是不眷顾,永远也未压出个“屁”来,按理如今能领养已逝妹妹的孩子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她却偏偏死嗑着不点头。 林公无奈,提了提微弱的气息挣扎着道:“方儿你即使不垂怜你的小外甥,也该体谅一点时日无多的老父亲,你难道就这么狠心,让你老爹死不瞑目么?” 可是林成方还是执拗地不松口。 刘庸人虽小,性格却十分倔犟,闻言似懂非懂地摇着林榘那再也无力抬起的头道:“外公您不要走啊!今后庸儿一定听话好好读书,将来一定中个状元来报答您,您可千万别不要庸儿了!” 林成方望着刘庸脸上拖着的两抹欲滴的鼻涕, 心中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自语着道:“鸡窝里永远也飞不出金凤凰!就你这猴样也能中状元, 那大姨妈我早成皇后了。” “将……将相本……本无种, 畜牲你不愿抚养你亲外甥也就罢了, 可别伤了孩子的自……自尊!” 林榘拚着最后一口气, 断断续续地斥质着。 林成方并不理会老爹的感受, 还是赌着气道:“您呀!这都是您一个人做的好事, 不仅害了妹妹, 害了母亲, 到如今还要连累我们……” “你……”林榘老爷子心中一急, 一阵痰涌竟就再未缓过气来, 终于大睁着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成圆对姐姐如此对待弥留之际的父亲, 心中虽有说不出的滋味, 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 只好草草将父亲葬了。 守七已过, 姐妹俩终将又要天各一方, 看着两个可爱又可怜的外甥, 不由成圆眼中不珠泪滚动:“倘使成荫妹妹还在, 这个家今天何至于落得如此凄凉, 但不知那负心汉现在到底在哪?” 既然生离死别在所难免, 林成圆也就索性含泪冲着林成方说开了:“姐姐你现在也是三十有几的人了, 倘你执意要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妹妹我也无话可说, 那么小妹这俩孩子就由我一人来照管吧!反正妹妹我一个不嫌少, 两个也不嫌多, 我杜家虽无万贯家资, 但温饱还勉强过得去, 如果有缘, 妹妹我还白拣了个便宜儿媳妇呢!” 林成方闻言,把嘴又是噘道:“姐姐刚才话虽说得过了点,但好事也不能让妹妹你一个人做了,说不定将来还真让这小猴儿不幸而言中了,那么儿媳妇与状元府不全都让你一个人占去了。” 林成圆这才露出了久违的笑脸道:“难得姐姐你有这份心就好,不过,倘使他日姐姐真的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希望你能看在亡者的份上,还能一如既往的善待庸儿。” 收养刘庸,林成方心中本就赌着一腔气甚是矛盾,闻言心中不由“格登”一动又生悔意,但却又无法推辞了,只好也强装笑脸道:“小妹你也未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今天咱们就此把话说明白了,妹妹你能带好琼姑娘,姐姐我也一定能带好小猴儿。” “那好,那咱爹娘与小妹的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林成圆欣喜的笑了。 |
057:2 话说林成方嫁在了湖南的耒阳,丈夫刘洪涛不仅在城中开了一家中药舖,在乡下也还有几十亩薄田,所以虽然算不得城中首富,家境却还算得上殷实。这次千里奔丧,算是林成方自出嫁近十年来的第一次回娘家。凡官家、巨富的太太们出行,无论多远,不是乘轿,便是雇车,可林成方携同刘庸的千里之行却不敢企望如此奢侈。 再说那沿途的驿站本来是官府为传递公文,以及举子们上京赴试所专设,暇时也顺便为私家传递信函,甚或也可为百姓提供旅行的方便。林成方的家境远不及乘轿、雇车远行的层次,所以只得乘坐驿站的廉价驿车上路了。二人坐上驿车,一站又一站地颠簸了月余,总算有惊无险,疲惫地抵达了家门。 林成方嫁了刘洪涛虽十有余年,却未生得一男半女,因此二人心中始终都不是滋味,心灰意冷之际,丈夫刘洪涛也曾提议:将其兄刘洪波四个儿子其中的一个过继过来,以解膝下无子的寂寞,但夫人林成方就是死活不松口,总以为自己生的比继来的实惠,可老天往往总是不遂人愿,镜中花,水中月,想想而已!此次林成方只是勉强将刘庸带回耒阳,那刘洪涛却是喜出望外,闻讯不仅准备了香线、纸钱,并且还买了一挂“千子图”(最长的鞭炮)和一对大红烛,早早地便在祖先牌位前等候着了。 那日,小刘庸下了驿车,略略活动了一下不适的双腿,便被大姨妈牵引着往前走,可抬腿刚走了几步,便觉着有些不适,怎么总觉得有只鞋子好像不太得劲,再定睛一看,可不是么!原来他把别人的一只大人鞋子穿下车来了。可是驿车已经去远,眼见得换是换不成了,只好被大姨妈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远远望见香烟缭绕,红烛高照,心想自己终于又有了新的依靠,总算松了口气。近了,刘庸抬腿刚要迈进舖门,突然一只大黑狗"汪汪"叫着从房里窜出,只吓得他背脊上冒出了一身冷汗,不自禁地又将腿退了出来,可后面的鞭炮又猛然“嘭、嘭、嘭” 地炸响,更吓得刘庸茫然不知所措,竟不知往哪里躲为好。沒想到鞭炮只响了四、五声便沒了动静,可偏偏就这四、五响,便有一枚正好爆在了黑狗的鼻梁上,那狗只当是主人着意的惩罚,只疼得它不再叫唤,“呜呜”着跑远了。 刘洪涛眼见爱犬的猾稽相正暗自好笑,不想久违了的夫人的唠叨又在他耳畔数落开了:“你呀!看你买的什么货?做事总是这样不着调,难道事事都要老娘教你不成!” 刘洪涛悻悻的又将回了潮的鞭炮凑到了三炷清香上点燃,不防“叭!叭!” 两响又将两支红烛爆灭了。林成方不再言语,只在心中暗叫“晦气”,而后牵着刘庸进房去了。 三天后,刘家相约亲朋,举行庆宴,刘洪涛中年得续螟蛉,宴前喜不自胜地抱拳一揖道:“刘某年届中年却还膝下凄凉,今得外甥为继,也算了却了人生一桩心愿,感谢各位亲朋、邻里前来捧场,真是脸上有光,今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接着又将刘庸推向人前道,“庸儿来认识一下,这位便是姨父的挚友,酒舖老板周伯,家住南头第七家。” “周伯好!” 刘庸言毕,冲着周老板深深地躹了一躬。 “这位是杂货店老板钟叔,他与姨父同庚,是为庚爷,家住北头第九家。” “庚爷好!” “这位是茶馆老板,咱们刘家的叔公,乡下的。” “爷爷好!” “这位是永济豆腐坊掌柜,咱家的表舅。” “大姨耒阳并无表亲可攀,姨父的至亲又都在江华,为何却有表舅在永济?” 刘庸偏着头天真的问。 “你大伯在江华,可你伯母却是永济人,你说她弟不住永济难道就得全迁到江华去么?” 刘洪涛笑着道。 “哦!原来伯母是永济人啊,表舅好!” 接下来刘庸向着周围的亲友深深一揖道,“各位爷爷、伯伯、叔叔们,庸儿这厢一并有礼了!” 表叔冲着刘洪涛扪嘴一笑道:“竖子却还有些修为,倒是一块可琢之玉,只可惜命运凄凉了一点。” 一旁的私塾先生伍志豪从旁道:“诚然可谓可造之才,刘老弟你之令郎虽然个子小了点,但天庭饱满却生就了一副贵人相。他小小年纪便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这恰恰是在磨砺他的意志,所以将来必有建树。老朽不才,愿毛遂自荐好好辅导他,老夫担保,不出三年五载,区区一秀才必当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不知刘老弟可信得过老夫?” “你还犹豫什么呀?伍老先生可是难得赞人的,难得他今天慧眼识金,倒是庸儿的造化,庸儿你还不快快拜见先生!”刘洪涛还未来得及作答,堂叔刘显圣便早已抢了个先。 刘庸闻言,急忙匍伏在地,连着拜了三拜,刘洪涛这才道:“既然儒子可教,那么今天我刘家便是继子、并继子拜师双喜临门,请伍先生与我庸儿的叔公一同上坐。” 伍志豪并不推让,果然坐了首席,将酒杯高举过头道:“老夫今天既然说下大话,这上席倒是却之不恭,但伍某有话在先,倘五年后庸儿还院试无名,博不了个生员,老夫愿设宴向今天在坐诸位陪罪!”“叭!叭!叭!” 伍先生话音刚落,全院顿时响起了一片雷动的掌声。 待掌声一停,叔公显圣站起身道:“既然伍先生有此承诺,老夫我便代表刘家万分感谢,但庸儿中了生员后你还不能撂挑子!老夫知道,以先生你腹中之韬略,不仅可中举人,便是夺个进士也不在话下,只是先生你一来生平怯场,二来也算时运不济,所以才落得个今天开馆授徒。但老夫今天可跟你说好了,你若不把庸儿给我教出个举人来,老夫跟你沒完!” 伍志豪谦和的道:“三分人事,七分天命,伍某我尽力而为罢!但纵观庸儿的命相,别说区区一个举人,他日中个状元也并不稀奇,诸位亲友你们就拭目以待吧!” |
057:3 却说林成方当着诸多亲友的面不便发作,待送走宾客席终人散后,林成方才关起门来,狠狠揪着刘洪涛的耳朵道:“你这憨货难道把那腐儒的话还真当一回事了么?” 刘洪涛奋力挣脱了, 鼓了鼓勇气道:“夫人说哪里话来? 当着那么多亲朋邻里的面你可并未反对庸儿进学, 难道现在你又想反悔不成!” 林成方呲呲牙道:“你呀! 那一年得花多少冤枉钱?” 刘洪涛道:“一年也不过十来两银子,再怎么说,咱家随便都能应付过去,夫人你就放宽心吧!” 林成方还是阴郁着道:“十两银子就不是钱啊!老娘可从未见过从天上掉下过一两来。” “总比夫人成天价熬药强些,你也不想想,这十多年来,咱们房中有几天断过药味?”刘洪涛心中虽想强忍住,但口中还是不悦地嘟哝出了声。 “哦!你今天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老娘吃药花钱你就心疼,可请那腐儒教学你就心安理得,请问那腐儒教了几十年私塾,到底教出了几个人才来?不全都是一群饭桶!” “人家不也教出了一名举人,八、九个秀才吗,也许咱家庸儿便是那第十个也说不定!” “做梦吧你!就凭咱猴儿那背时相,他伍志豪能教得出来?” “唉!”刘洪涛叹道,“夫人你真是不可理喻,上年我说将我的侄儿继过来,你死活不答应也就算了,这庸儿可是你的亲外甥,并且又是你亲自接回来的,你却为何还要这样咒他?” 林成方忿然道:“老娘我咒他又怎么了?我可是跟二妹赌气才将这猴儿领回来的,说不定哪天老娘真的怀上了,还不知将他如何处置呢!” “那就等你以后怀上了再说,但现在咱们既不能把庸儿撵出去,也不能把他像一头驴一样整天关在家里,将来就是让他做个使唤伙计,他能掰着手指算加减,可不能掰着手指算乘除,还是让他上几年学吧!”刘洪涛恳求着道。 “那好吧!就让他先跟着那腐儒学一、两年再说,反正老娘对他二人都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林成方终于松了口。 “夫人你也不用门缝里瞧人,便是圣人育人,成才的也不过百之一、二。因此我倒觉得伍老先生他行,他不仅擅教书,还擅相面,也许过不了几年庸儿便有成就,那时你对咱庸儿就得刮目相看了。” 刘洪涛闻言,立时又来了精神。 “只怕老娘沒那么长的命!” 林成方只 一句便又将刘洪涛噎回去了。也许沒生过孩子的女人,她的性格与生俱来便有一些狭窄与孤僻,这话倒真成了她自己的忌语。 翌日,姨父刘洪涛亲自将刘庸送进了私塾,从此,刘庸便开始了在耒阳长达二十来年的磨难人生。 再说刘洪涛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后,眼见家中所存贵重药品已不多,便跟夫人商议,乘空去外地进批药材已备不时之需,那药店中便央告他夫人凡事都得多多费心了。这次林成方倒是十分爽快的道:“药店本是老娘份内的事,咱夫妻之间又何须客套,再说这药味老娘闻惯了,还真一天也离不开呢!而况自那猴儿来后,凡洗碗扫地、抹桌挑水的事,不用吩咐他都全包了,老娘我除了做饭,便可一心守在药房,决不至于让顾客们吃了闭门羹,你就放心去吧!” 刘洪涛担心刘庸的身体,临行不得不格外叮嘱夫人:“庸儿还只八、九岁的人,太累了不长个,洗洗碗,扫扫地倒也无妨,这水还是请人挑来得了,那也花不了多少钱。” “点点是毛雨,汇成是河水的道理都不懂,那一天几文、十几文的就不是钱啊!再说那猴儿一年吃喝不算,光上学就得十几两,他做这么点小事你就心疼了? 若不是山东与湖南相隔几千里, 老娘还真怀疑那猴儿会不会是你亲生的呢!” 眼见得林成方的毛一下又被撸翻了, 刘洪涛自知多说无益, 只好自己收拾行装, 再也不敢作声。 突然, 一向只在后院作事的伙计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前院, 急促的道:“不……不好了! 老板娘……” “你才不好了呢!” 林成方不等伙计说完, 白着眼道。 刘洪涛见状, 急忙婉转的道:“什么事啊洪什老弟? 别急, 有话慢慢说。” 洪什被林成方一下唬住了, 隔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道:“老板您可从未把我洪什当外人, 更未当作下人, 小人一家自问也算尽职尽责地管理着您的田地与那头老母猪。前几天老母猪下了十二只崽, 一切都还顺畅, 可自吃了那宴后的残汤剩饭, 老母猪便有点拉稀, 小人亦曾禀报过老板娘, 老板娘亦抓了些药,呌小人将其和在猪潲里熬给母猪吃。但几天下来, 老母猪却并未见好转, 今天 眼见得是不行了, 小人可是吓坏了才犯了老板娘的大忌, 还请老板跟老板娘见谅!” 只见林成方狠狠的道:“这事可不是犯忌那么简单, 你也不想想, 母猪沒了, 那十二只小猪还能保得住吗? 只怕你家这一年的工钱还赔不够呢! 你让老娘我怎么见谅?” 刘洪涛急忙止之道:“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 而况人家事先便已禀告过你, 你不请兽医, 却胡乱弄些止泻药, 以至于错过了最佳诊治时间, 所以这也不能全怪人家。再说洪什老弟上有老, 下有小, 这一年工钱沒了, 你让人家喝西北风去啊!” “若依你这么说, 错倒全在老娘我身上了? 什么玩意儿,你不给我说清楚了, 老娘我可跟你沒完!” 林成方还在一味蛮缠。 刘洪涛看看洪什的可怜相, 又看看夫人那狮吼的模样, 只好一边 无奈的抚慰夫人:“为夫也并未责怪你的意思, 这也许是咱家的劫数, 退财人安乐吧!” 接下来又转头道,“洪什老弟你马上去请张屠夫把母猪处理掉, 趁早还能卖几个钱, 也算尽量减少一点损失吧!” “扫把星!”, 此时林成方脑海中不仅回旋着刘庸那瘦小的身架, 并且闪过了母亲临终前的那句话, 不由心中的阴影笼罩得更浓了。 |
62: 林成方不幸早夭,作为刘家的“螟蛉”继子,也是林家的唯一见证---刘庸,丧事的风光程度,也就代表着他的颜面,可是刘家家境拮据,即使父子俩想阔也阔不起来。 刘庸找同宗东拚西凑才勉强给大姨妈做了口薄棺材,有人提议他去找童年的好友,如今的举人老爷钟鸣想办法。可人谁都希望戴上成功的光环,谁也不想翻开已埋葬的耻辱,刘庸的肚量再好,也不会向曾经的科场与情感上的对手低头,作为双重身份的失败者,他只想自己舔干净身上的伤痕,默默承受失败的悲哀,哪里还有勇气去见昔日的情人? 刘庸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给大姨妈写上一副像样的挽联,也算给她也给自己争回一点点脸面,可是大姨妈这一生的为人也确实太糟糕,她既无功可歌,更无德可颂,既不贤良,亦不勤谨,最终只模棱两可的作了两句,也算是给大姨妈以及养母的一个交待。那上联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慈母英年早逝,弱儿痛断肝肠; 下联是: 爱也茫茫,恨也茫茫,嫦娥月中抚桂,后羿梦绕魂牵。 横批是: 音容永驻! 耒阳的刘庸繃紧着一根弦给大姨妈料理后事,江华的大伯父接到了兄弟的传信,急忙带着儿子刘胜利,女儿刘秀英兼程赶了下来,但见孝堂如此寒酸,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急忙拉过刘洪涛道:“兄弟你也太不像话了,弟妹虽未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但她若不是为了这块心病,也不至于过早地便躺在了棺材里。尽管弟妹生前有过太多的过错,可你不为她争个脸,咱也得为自己争口气,所以这葬礼必须得把咱刘家老宅的叔伯、兄弟们全请了来,热热闹闹办隆重些。” 但刘洪涛又何偿不想如此,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个热闹法,是以扭捏地并未挪位。刘洪波见状,已知兄弟囊中羞涩,忙从身上掏出来一张银票道:“大哥来得伧促,身上只带得这五十两通兑银票,兄弟你拿到城里去换换,倘然不够,你再找朋友临时借点,回去大哥我再给你捎五十两来。” 有了兄弟的这五十两银票办这场丧事,基本上也差不多了,刘洪涛来到城里,首先想到的便是钟山。有人会说,既然刘洪涛囊中乏银,在大哥未到之前便应该想到了这个早年的过命兄弟了,凭举人府罩着,又哪有摆不平的事情!只因刘洪涛自觉身份低微,这穷乡僻壤的迎不起大驾;再者,刘庸也始终坚持不让钟家知道,他不想让钟鸣与周杏看见自己的落魄相。 再说钟鸣得知了刘庸这些年的遭际,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当初,自己曾三番五次的捉弄并谋害人家,不是刘庸胸怀博大,替自己遮盖了,那么不仅沒了今天的风光,说不定还得蹲几年监房,去东边江下挑水,这一辈子从此也就算葬送了。更要命的是自己还娶了刘庸的至爱周杏,那虽不是自己的主观意愿,但给刘庸的伤害却是无法估量的。思前想后,钟鸣决定带着妻子周杏前去乡下祭奠亡者,抚慰生者,虽然他知道刘庸的才智与抱负比自己大得多,只是马卧边槽,暂时无法施展罢了;他更知道刘庸的伤痛不是凭几两银子便可抚平,说不定老友相见,还会感到难堪,不过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
057:4 且说刘庸初入伍志豪的教学班,因他并非白纸一张的启蒙学童,先生必须量体裁衣,依照他已学的程度,再将其编入低或中高等三种类型,重新制定教学方案。只因伍老头在宴席上一时激动而话已说满,冷静下来后才生悔意,心想虽然刘庸命相甚佳,可这世上很多人的命运,并未完全依照命理相机去发展,而完全被人为地左右了。虽然刘庸的姨父刘洪涛好说话,可他姨娘林成方却并不是盏省油的灯,为了尽可能的不至于造成失言后的难堪,伍老头便决定让刘庸打好基础,从头再来。 第一天教读,当伍老头正在讲台上摇头晃脑“人之初,性本善。” 时,刘庸只跟着念了六句便掩卷道:“先生您能不能教点别的,这‘三字经’庸儿三岁时便能倒着背出来了。” 伍志豪有点尴尬的道:“为师知道你刘庸出生于教学世家,也可谓书香门第了,这‘三字经’、‘百家姓’、以及‘千字文’应该早已学过,只是这一年多来你陡遭家变,为师只怕你情绪波动,难免有所忘怀,所以才沒将你编入中级班,看来为师我是想错了。” 刘庸好奇的探询道:“敢问老先生,那中级班学的又是些什么文章?” “《唐诗》、《宋词》,《老子》、《孙子》,以及《史记》和《资治通鉴》,这些你都学过么?” “学生不才, 这些先外祖也都教过。” 伍志豪愕然道:“孩子, 看来你个儿虽不高, 却如此博学, 你今年到底几多岁了?” “过了年就十岁了。” “这么说你现在才九岁, 那么你腹中所藏皆为八岁前所学, 这倒确实让老夫惊讶!” “‘学而时习之, 不亦乐乎!’ 学者, 启蒙至关紧要, 先外祖说过‘文章皆由字、句组成, 只要理会得那几千个字, 什么时候都可学习, 什么文章便都可写得出来!’” “真是后生可畏啊!孩子你到底学到了何等程度为师倒是不知,不妨你自己细说出来听听,看看为师还能否教得动你?” 刘庸道:“《易经》六十四卦, 学生只含含糊糊学了四卦外祖便仙去了。” 伍志豪脸现难色的道:“孩子你还真把为师给难住了, 易理八卦, 包罗万象, 天地玄机, 尽在其中, 为师也只是一知半解, 难以参祥。不如为师便让你白天在高班学习《论语》《孟子》,晚上再上为师家学习一个时辰, 咱爷俩共同参详易理如何?” 刘庸道:“好是好, 只是家中有许多活等着庸儿去做, 只怕姨娘不会答应。” “这事便由为师明天跟你姨娘去说, 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只要三、 五年间你能中了生员, 大家脸上都有光, 相信你姨娘也会答应的。” “为了众多学子, 先生您白天呕心沥血地教学, 晚上还要不辞辛劳为庸儿加以辅导, 在此, 庸儿还真得感谢老先生的精心栽培了!” “客套话不用多说, 关键在于行动, 为了能实现为师的承诺, 别说一点点时间, 只要能给与的, 为师都不会吝啬。为师现在便把自己这套心爱的<<康熙字典>>送给你, 它可是我华夏字义的精髄, 只要你精研细品, 定能百事通达。” “老先生的心意, 弟子心领了, 只是先生的挚爱, 弟子万难接受。” “这是什么话? 字典嘛! 先人造它的本意就是供人学习的, 它如一座宝库, 埋藏着一文不值, 发掘了其用途惊世骇俗,只要珍爱它, 多翻几遍它也损不到哪里去。当你把它能像《三字经》一样倒背出来, 那就受益匪浅了。” “那好罢! 但学生有言在先, 要想通晓华夏文库, 可不是一两年的事, 先生您可千万别期望过高。”刘庸眼见盛情难却, 这才勉强接受。 伍志豪剑眉一扬, 豪爽的道:“鲜花佩美人, 宝剑赠英雄, 倒是物有所归,只要你能珍爱它便好。” 刘庸道:“那弟子便冒昧拜谢了!” 说毕还真的倒身拜了三拜。其它学童只见先生与新来的伢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休,可对说话的內容却都莫名其妙,当刘庸磕头时,还道他是犯了禁忌,所有孩子全都禁若寒蝉,有的吓得甚至还掉下泪来。 伍志豪伸手将刘庸扶起,而后将一套用丝绸包裹着的《康熙字典》郑重的交在了刘庸手上。刘庸捧着沉甸甸的字典,心情沉重得很,他清楚的意识到:先生授与的不只是一本简单的字典,它寄予着先生无限的期望,这期望不仅仅只是一个秀才,抑或举人;他应该是进士,是状元,是首屈一指的大学士!刘庸还在凝神,伍志豪早又挽住他的手道:“庸儿走!为师带你去大班,认识一下那里的同窗,希望他们都能对你有所帮助。” 大班不远,上楼便是,听见楼梯响,楼上的嘈杂立时静止,但伍志豪带刘庸刚一露脸,霎时又爆炒开了,有的叫着“先生早”,有的叫着“先生好”,有的问:“先生这是您的侄儿还是外甥?” 有的道:“肯定不是!先生这么大年纪了,不是孙子便是外孙子。” 有的道“不对!先生的女儿比咱们还小,哪来这么大一个外孙子?” 伍志豪干咳了一声,瞬间便镇住了这些与学习旡关的争议,尔后和蔼的道:“孩子们你们都说对了,先生既早又好,这孩子先生我既可称侄儿亦可认外甥,若依先生的年龄称其为孙子或外孙亦不为过,现在先生便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可好?” 内中有个学生反应甚为敏捷,也就是刚才说是孙子的那位抢着道:“道不同不与为谋,他既不是先生亲戚,又不可与我等同窗学 你无端引见,必有企图, 还是不必了吧!” 伍志豪道:“周松同学不要空逞口舌之便,你若能将这小聪明用在学习上,先生我便天天叫你一声先生也愿意。” 那个被呌作周松的同学毫不让步,笑着道:“确实,先生你教出来的学生都只有小聪明,想必你今天领来的这个别人教出来的猴儿必有大学问,但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千万别让他人贻笑大方!” 伍志豪耐着性子道:“这所学馆你周松是大哥,凡事你得作个表率,要遛也得先从你遛起。” 周松还是一味的浪笑着道:“在先生你的眼中,我周松永远是一段朽了的榆木疙瘩,只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你才让周松在这里凑个数,所以秀才与举人将永远与我周松无缘!你若让我做个表率,你就不怕我周松给你带出一群永远也燃不起来的烟柴头?” “你……”伍志豪一时语塞。 |
057:5 刘庸年少,又初来乍到,按理本不应该介入他们的师生之争,可他心中却偏偏容不得先生被学子戏谑,急忙跃前道:“周大哥你不要因为小弟的到来而伤了师生情份,小弟我这厢给你赔礼了。” 周松却不屑的道:“这不关你小猴儿的事,你最好还是窝到你娘怀里吃奶去吧!” 刘庸并不着恼, 继续道:“《三字经》上有云:‘养不教, 父之过; 教不严, 师之惰。’周兄刚才说先生看在钱的份上, 就未必不是看在令尊份上? 想必周兄家中定然严、 慈康健, 教子有方, 真是羡煞小弟也!” “听小猴儿之言, 好像你家中遭了变故, 如你能向大哥我如实相告, 也许大哥今后便能护着你。” 周松甚为顽劣, 自小就只对严父还稍有几分怯惧, 所以还勉强在这学馆呆着, 听刘庸这么一说, 即时便收敛了那虚浮的气势而改了腔调。 “周松呀! 先生我知道你一向豪爽, 只怪为师未能善加引导, 才导至了咱俩平时的对立, 虽然为师 有时出言重了点, 但那也是恨铁不成钢, 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先生我早知道你爹与小猴儿的姨父刘洪涛一向很投契, 希望你俩今后也能长短互补, 相互照应, 成为好朋友。”刘庸心中有着万语千言, 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伍志豪适时接了腔。 周松惊喜地上前握住刘庸的手道:“怎么? 原来你就是刘婶前几天从山东接来的小弟啊! 人说:‘山东的才子, 山西的将。’果然不假,小弟你身材虽小,却早有几分秀士模样,不得让大哥我折服。" 伍志豪会心一笑道:“好啊!你这个猛张飞终于服了庞士元,也算我耒阳一大幸事,今后我这学馆也必然宁静多了。” “嘿嘿!嘿嘿!先生取笑了。”周松也羞愧的笑了。 自此,刘庸有了伍志豪的精心训导,又有了周松的勤谨陪读,那学业比诸当日在林家庄自又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再说刘洪涛出门采办药材已两月有余,妻子林成方在家天天倚门而望,心中自是焦躁得很。虽然刘庸每天都得回家帮忙家务,可一看见刘庸那穿梭般的身影,更凭添几分膝下无儿的惆怅,总认为人家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去,哪有自己生的来得实在,是以无时都在祁盼着丈夫早日归来, 竟还希冀珠胎暗结。 “庚嫂啊!老庚不在家,你在想什么来着这么入迷?连来顾客了也懒得睁眼瞧一瞧。” 林成方正想得出神,连刘洪涛的挚友周虒进了店门都未发现,闻声赶忙欠身道:“不好意思呀!不知伯伯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周虒迷缝着眼甜甜的道:“我与老庚平时形同一人,沒事就不能来么?再说老庚他只顾着赚钱,竟把庚嫂你冷落在了一边,老周我过来陪陪你也算尽一尽老庚的情份,不好吗?” “你呀! 老沒正经, 有事快说, 有屁快放, 你 老庚不在家, 免得招人闲话。” 林成方一脸的严肃, 娇嗔的斥道。 周虒一脸的神秘,附近林成方悄声道:“说来还真有点难以启齿, 近来老庚我那里有点不听使唤, 想烦请庚嫂给配几罐药, 未知庚嫂你这里可配得齐全?” 林成方道:“哪里不听使唤呀? 你给老娘说清楚些!” 周虒道:“说白了有些不雅, 还是等老庚回来后再作商议, 那事老庚倒是深有体会。” 林成方不无担忧的道:“洪涛他也许半年不归, 你那病能等得了吗?” 周虒道:“老庚他十多年都过去了, 老庚我就是等个一年半载又何妨, 还是忍忍吧!” 林成方似乎意味到了什么, 直起追问道:“洪涛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你要配的药可有药方?” 周虒迟疑着道:“有呀! 只是拿出来怕庚嫂见笑。” 林成方热心的道:“忌医讳药乃病人之大忌, 庚嫂我虽不会看病开方, 但开店多年, 配药还不外行, 伯伯你还不快拿给我看看到底是何妙方。” 周虒摸摸索索地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已然发黄的皮纸,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鹿茸一钱, 雄蚕蛹三钱, 山药八钱, 人参二钱, 肉苁蓉四钱, 雪锁阳三钱, 红景天三钱, 绿豆公一两…… 这不正是洪涛自己配制的壮阳药吗? 林成方一看, 不由粉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只因林成方十几年来一直沒有孕育, 中草药吃了几大车一直都无效果, 便想从丈夫洪涛身上有所突破, 所以便特意配制了这份补精壮阳的偏方, 不知怎么却落到了周虒的手中。 周虒见林成方红了脸却并无怒容, 心想:“有门。”因故又问道:“庚嫂这药可配得齐全?” 林成方粉脸变异无常地道:“伯伯你儿贵女娇, 还配这药何用? 难不成你是故意来羞辱老娘的不成?” 心中自也明了周虒的醉翁之意。 周虒趁势道:“庚嫂应该是个明白人, 这生孩子可不是一个人急得来的, 庚嫂你若想为老庚他保守着一个节烈之身, 只怕这辈子也别想抱孩子!” 林成方闻言 全身一酥, 那底下立马有了感觉, 什么三贞九烈总沒生个孩子来得重要! 但口中却道:“伯伯家一只母猪倘且沒食吃, 还来老娘这里充好汉岂不成了笑话!” 周虒悻悻的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周某今天来配药是假, 只是借此给庚嫂你提个醒罢了, 既然庚嫂你不领情, 那么就当周某我自讨沒趣, 吿辞了!” 说完药方也不要了, 转身便欲摔门而去。 “等等!” 一来林成方求子心切, 二来又因刘洪涛离家多时难以压抑, 那还经得住周虒的蓄意挑逗, 正经这风花雪月的事又有几人能禁得住? 接下来的事便是顺理成章的了,一来二往, 那周虒倒是忙得个不亦乐乎, 竟帮着刘洪涛辛勤地耕耘起来。 话说林成方与周虒秘密勾搭上了,自此倒似对刘庸关爱了许多,不仅白天回家吃饭后不让他洗碗扫地了,下午放学亦不要他再去河边挑水,还关照他晚上可以不用回家,好好跟先生温习功课。刘庸对姨娘自是感恩戴德,总算是感受到了一点点从未享受过的母爱。 这天,伍志豪因要去拜会一个朋友,晚上沒功夫再辅导刘庸,便让他回家与姨娘聚聚。刘庸回到家,见前面舖门已关,只好绕道后院,后院伙计见刘庸回家,惊讶的道:“少爷回来怎么沒走前门?” 刘庸应道:“不知怎么?前门早已关了!” “哦! 前门关了, 想必老板娘已经睡了, 那么少爷你也早些歇息吧!” 伙计开了栅栏,几近自语地将刘庸送进了前院。 天已刹黑, 刘庸摸黑进了前厅, 隐隐听得有人在唧唧私语, 只以为是姨父採买药材回来了, 也就不想惊动, 便 蹑手蹑足地向自己房中摸去。可夜阑人静, 那房中隐隐传入耳鼓的好像并不是姨父的声音,“ 既然前门已关, 怎么房中却还有客人?” 那稚童的好奇之心即起, 便想一探究竟。 刘庸摸近姨娘的门前, 借着房中微弱的烛光一看, 刹时吓得全身一抖, 急忙捂着嘴缩了回来。你道怎么回事? 原来房中却是那个周伯与姨娘正赤裸着身子滚在一起。这一夜, 刘庸是大气也不敢出, 熬到天刚蒙蒙亮便又悄悄从后院回到了学馆, 并一再叮嘱伙计, 不要说他昨晚回来过, 自此以后, 他就再也不敢晚上回家了。 林成方得到了精神慰藉, 自此是 天天着意打扮, 容光焕发, 隔三岔五地便在门前点上两棵香, 那便是她招魂的信号, 而周虒则每每是闻香即到, 两人卿卿我我的共度良宵。常言道: 久别胜新婚! 那林成方还真如密月般的与周虒共度起来, 倒把那思念刘洪涛的心念忘得个一干二净。 这样红绡帐内夜夜尽欢地过了两三月, 白天就难免疲惫, 但药舖得撑持门面又不得不开。那一天, 林成方正朦朦胧胧伏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猛然有人拍了一拍她的肩膀, 林成方心中一惊, 还未看清是谁便条件反射地脫口道:“死鬼吓死我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人惊愕道:“都快半年不见了你还咒我? 看来为夫还真不该回来, 倒是去鸡公潭喂魚的好!” 这会林成方神智早清, 听声音知是丈夫回来了, 立即便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 亏她反应奇快, 连眼都未睁便返身趴在了刘洪涛肩上, 呜咽着道:“贱妾刚才矇胧中作了个恶梦, 真是 吓死我了!” 刘洪涛道:“大白天的做恶梦, 难道夫妻连心, 也有感应?” 林成方闭着眼自能听音辩味, 早知丈夫这次採买一定遭受了磨难, 那掩饰失言的所谓“恶梦”, 也许还真让她不幸而言中了, 所以便继续瞎编道:“贱妾白天从来都不瞌睡, 今天不知怎地不知不觉便伏案而眠了, 正隐约见一白一黑两夜叉, 一前一后用铁链拉着夫君你一推一揉的 说是去见阎君, 吓得贱妾正欲呼救, 不想却被你拍醒了。” 刘洪涛苦笑了笑道:“夫人你说错了,那一黑一白不是夜叉, 是专门索命的黑白无常, 为夫我还算命大, 总算从他们手里的铁链中挣脱了出来。” 林成方抬起头, 装模作样地揩揩那无泪的双眼, 忙忙端过了一把椅子让刘洪涛坐下, 这才细细的端祥开了: 只见刘洪涛满脸汚垢, 一身邋遢; 人不仅黑了, 并且还瘦了一圈。不觉眼中还真的落下了几滴伤感之泪道:“怎么会这样? 路上遇着劫匪了啊?” 刘洪涛倒十分诙谐的道:“龙王请我吃寿酒, 但为夫舍不得夫人, 便回绝了他道:‘就是王母娘娘请我赴蟠桃宴我也不去!’ 龙王气冲冲的怒道:‘给脸不要,不识抬举的东西你赶快滚回去吧!’ 于是为夫便又从龙宫回来了。” 林成方变了颜色道:“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跟老娘我开玩笑!” 刘洪涛这才心有余悸的道:“为夫这次历时近半年, 花了几百两银子购进了一批珍贵药材, 什么人参呀鹿茸, 麝香呀虫草一应俱全。因走旱路,一来担心沿途不太平, 二来人也太辛苦, 正好 购药材时碰上了一个老乡, 所以便搭上了一条顺路的船只。没承想, 由于河水甚急, 前两天傍晚船经鸡公潭时, 舵工一个不留神, 便把船撞到壁上去了,翻了船丢了药材事小, 还险些丢了我这条老命, 若是沒那几位船工舍命相救, 今天只怕再也不能与夫人你相会了!” |
刘洪涛正在幽幽的解说着, 刘庸正好从学馆里回来, 见了姨父, 上前抱着他是又拍又打, 激动的道:“姨爷你终于回来了, 庸儿好想你啊!” 林成方虽是刘庸的亲姨, 两人却从未如此亲热过, 见了如此情景, 不免心生嫉妒, 而况又联想到,自刘庸进门后所发生的一连串不幸遭遇, 更是心生恼恨, 终又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道:“都是你这‘扫把星’!” 刘庸自进此门,姨娘便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今天他满心的喜悦,被这恶恨恨的一句话,又搞得是满天的阴霾,心中不无憎怨的暗咒着:“好个淫妇,谁娶了你谁倒霉,今天你倒把家中一切的不顺意全算在了我的头上,真是不可理喻!” 刘庸心中虽有道不完的委屈,却不敢向姨父透漏半点口风,只能默默忍受。 刘洪涛见夫人几乎不近人情,只得劝道:“都说‘天有不测风云。’这事你怎么能归罪于庸儿呢?好了,咱们不再谈论那些丧气话,今天下午庸儿你就不要再去学馆,先去周伯家沽几斤酒来,再去钟叔家买点香菇、云耳、以及墨魚等杂货来,然后再去学馆叫上你的先生,并会同你的同窗好友周松、钟鸣四父子,今天晚上一同到咱家来庆贺你姨父大难不死,也正好策此驱驱晦气。” 刘庸已看透了周虒的为人,心存芥蒂的道:“城中又不只周伯一家酒舖,去别家沽酒不行吗?” 林成方白眼一翻道:“就你啰嗦!” 随即右手一扬,便又欲向刘庸拍去。 刘洪涛将手一拦道:“你又来了,庸儿不懂事,问问又何妨?” 随即又解释道,“孩子啊!这城中酒铺上十家,只是你周伯家相距既近而且酒又好,况且你不是还要去请周伯今晚来家喝酒吗?岂不一打两就!” 刘庸心道:“姨父你太诚实了又哪知世事之无常啊!” 但却只是鼻中“嗯!”了一声,再不敢多言。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
第五十八回 小钟鸣痴梦难醒 老周虒乾坤挪移 却说刘庸那晚虽无意间发现了姨娘的奸情,只因血浓于水又不便向姨父明示,今天却还要违心地去面对被姨父视为知交的周虒,心中自然很不是滋味。刘庸来到耒阳虽快一年了,却还从未去过周家,他挨门一、二、三……全神贯注地数到了第七家,果然看见了铺门里那高过他头顶,油漆已然剝落的柜台,柜台上倒是摆着许多个酒坛子;再一瞧门前,门两边还贴着一幅红纸已然泛白的对联,上联是:闻香及至;下联为:品味重来。横批却只有:巷子深。三个字。刘庸心中暗道:“那周虒未必有这文墨,这联也许便是周世兄的手笔。” 听见门外脚步响,柜台里早已探出一个小姑娘的头来,看样子这小姑娘也不过十来岁,想必是站在凳子上才能观察到外面的事情。刘庸并未见到他所认识的野姨父,只好问道:“小妹妹,这家可是周伯伯的酒舖?” 小姑娘道:“是呀!你找我爹爹有事?” 刘庸道:“进庙烧香,见佛磕头,进酒舖当然是沽酒了,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小妹妹这还用问吗?” 小姑娘道:“既然只是沽酒,你管他是周家还是王家的舖子?再说你左一个小妹妹,右一个小妹妹,看你小猴儿比我也大不到哪里去!” “既然你爹不在家,那么敢问周松兄可曾回来了?” “你认识家兄?可家兄的同窗亦或朋友我都见过,却怎么就不认识你呀!” “你我认不认识不重要,快叫你爹或者你哥出来说话。” 小姑娘却故作蛮横的道:“有话跟本姑娘说也是一样,我爹我哥沒空!” 刘庸见小姑娘说话很有个性,便欲难她一难道:“那好吧!就烦小妹妹给我传个话,就说我姨父请他们父子俩今晚到我家去喝酒。”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给你传话?再说你让我爹向哪去找你家喝酒去啊!” 小姑娘闻言还果真有些急眼了。 刘庸道:“你不是说跟你说也一样吗?怎么刚说出的话转脸便忘记了!” 不想小姑娘转瞬便又嘻笑着道:“不说也罢,我家开酒舖,我爹还愁沒酒喝吗?只怕客人未到,今晚小哥你却难以交差!” “小妹妹你倒是挺伶俐的,一下便将小哥我给难住了,看来我刘庸对你还得甘拜下风。” “你叫刘庸?” “不像么?那么你说我应该呌什么?” “你就是洪涛婶从山东接回来的外甥刘庸?” “是又怎样?这下你总可以放心给我传话了吧!” “听说伍先生给你相过面,说你将来必具将相之才,可是真的?” “那只不过是伍先生为多揽几个弟子的信口开河罢了,其実刘庸也不过如此而已,不可为信!” “小哥你也不用过谦,是真是假试试便知。” “你会占卜?” “小妹既不会相面,也不会占卜。” “那么你欲怎样个试法?” “小妹今天欲跟你对上几副对子,未知小哥可肯赏脸?” “今天刘庸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改天吧!” “不行!你不赏脸,小妹便不给你沽酒,也不给你传话,回去叫你姨父亲自来请他老庚吧!” 刘庸无奈,心道:“量你一个从未进过学堂的小姑娘,还能难住我一个历经两位塾师磨炼的学子不成!” 也就自有成竹在胸的道:“那好吧,既然小妹妹你执意要对,那咱俩就试试。” 小姑娘略顿片刻便道: “郎才女貌,风流潇洒,海内桃源称自在;” 刘庸心中只一闪念便道: “朝花夕拾,玉殒香消,天外灵芝亦何为。” 小姑娘的心猛一咯登:“这刘庸怎么啦?这下联对得好不凄凉。” 但又不便责备,只好附和着道:“好啊!看来你这未来的大学士早就看破红尘了。” 刘庸道:“小妹言重了,现在总可以沽酒了吧!” 小姑娘还是不依不饶的道:“现在还只未牌时分,距天黑还早呢,你这着的什么急。” 刘庸仰着头将酒壶递上柜台道:“你当然不急,可我姨娘急了是会打人的。” 话说那小姑娘把刘庸沽酒的铜壶推到了一边,并无立即沽酒的意思,却天真的道:“那倒无碍,倘婶娘真要打人,我爹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要是不巧碰上了本姑娘,也一定跟她理论一番,相信我那婶娘也并不是个不可理喻的母夜叉,你就再对几联又何妨!” 一提起她爹,刘庸脑海中立刻便浮现出了那俩人曾经相互纠缠着的一幕,心中便很不是滋味,本想趋而远之,另覓它店去沽酒,但又觉着此女天真无邪,聪慧可爱,想走一时又挪不开步,再说自己的酒壶还在人家的柜台上搁着呢!所以只好勉強应付道:“那好吧!今天就当刘庸以文会友,又当我刘庸是初赴院试,看看在妹妹你这主考面前能否通过?不过咱先说好了,再试一题,不可耍赖!” 小姑娘模棱两可的道:“再试几题得看本姑娘的心情,那你听好了: “越浪潮中,卧新尝胆,越王勾践夺五霸;” 刘庸略一思索,便接下来道: “温柔乡里,良驹美妾,温侯吕布弑二尊!” 小姑娘沒让刘庸喘气,接着又是一联: “财货充盈,东西南北,九州方圆,财如朝涌;” 这联一出,还真把刘庸给难住了,虽然他有只答一题的预约在先,可不答而走,在小姑娘面前确实有失颜面;可想答一时竟又想不出相应的对句来,真是急得他又羞又愧,团团乱转。看着刘庸眯缝着眼,紧皱着眉,双手背负在身后,俨然一副老成练达的模样,正焦虑地在街前来回踱着步,小姑娘脸上不由洋溢出了一种胜利者的微笑。 这里虽然不是考场,可刘庸却把它当作了战场,正全神贯注的思考着破题之策。他旁若无人地在街心急速旋转了百儿八十圈,虽然急得有些气喘,可口中却还在急速地叨念着:“财货充盈……财如潮涌……” 初冬的天气,虽然还不怎么寒冷,但瑟瑟霜风袭来,令人也凭生一股不寒而栗之感,可刘庸只因心中羞愧和焦躁,早已转出了一身大汗。他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止住了脚步,那紧繃着的心一松弛,体内的热能瞬间便停止了散发,汗湿了的通体也就凉了,不想一线凉风骤然袭至,不由打了个寒颤。正因这一热一冷,心头便猛然一亮,灵感也正好呼之欲出: “才华横溢,春秋冬夏,四季凉热,才似浪奔。” “好个才似浪奔!” 小姑娘惊呌一声道,“惭愧,此上联小妹虽然年前便已想到,却始终成就不了下联,今天幸得你这山东的才子给续上,总算佳偶终于天成了。” 可话刚出口,霎时便意识到此话非一小孩所宜说,虽然此佳偶并非彼佳偶,但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有些刺耳,不由少女的俏脸上立时映出了一片红晕。 那时的刘庸,恰如一位攻克了一座堡垒的将军,正自鸣得意,不经意间描见了小姑娘那有如桃花绽放般的娇容,浑身陡然间便涌出了一股激流,青春的萌动在无意识中也就发生了。刘庸第一次面对才貌卓绝的少女,心中便有了那种只有成人才能产生的异样感觉,所以不得不极力掩饰心中的躁动,慌乱的道:“小妹妹啊!刘庸一时的急于拚凑,未必便能成为终生的眷属?小妹妹你也不是主考,刘庸我也成不了秀才,你还是快点给我沽酒吧!” 小姑娘若有所失的道:“人家正高着兴呢!你就如此讨厌我,急欲避而远之么?” 刘庸心中又何尝愿意即刻就离去,只是慑于大姨妈的威严,不敢在外逗留过久罢了,所以急忙分辩道:“小妹妹你不要误会,其实……” “你不用左一个小妹妹,右一个小妹妹的自以为大,其实无论个头或年龄或许你都比我要小一截,但让你叫我大姐好像又委屈了你,告诉你吧!本姑娘叫周杏,今后你就叫我杏儿罢了,省得你的称呼总是酸腐得不行。” 小姑娘也有些急了道。 刘庸道:“好了,好了,杏儿就杏儿吧!令兄既然与我是同窗,以后有时间刘庸我便经常来杏儿家讨教如何?你现在还是赶快给我沽酒吧!” 周杏这才欣喜的一边沽酒一边道:“说话算数,杏儿在家随时恭候大驾,只是讨教却不敢当,咱兄妹三人相互切磋岂不更好。” 刘庸偷望着周杏敏捷的倩影,心头还在“咚!咚!咚” 地跳个不停。酒沽好了,五斤酒,五十文,刘庸如数奉上。可周杏伏在那高高的柜台后面并不伸手来接,却笑眯眯一语双关的道:“这几文钱就当庸哥你给杏儿破题的奖励,你还是収回去吧!” “那可不行!”刘庸还是执拗的道,“我大姨妈家中还算殷实,况且我刘庸可还沒到那意欲卖文的境遇。” 周杏闻言,不无伤感的道:“庸哥啊!人说童言无忌,可你已是受过正规教育的学子了,有些伤感而又不吉的话最好还是别乱说,你一个曾被伍先生认定为学士的人,如果都能沦落到以卖文为生的地步,那时杏儿我便当沿街去乞讨了。” 刘庸感慨的道:“古人云:敬神如神在,冥冥中自有安排,又岂是一句毫无顾忌的话便可改变命运的?” 不想周杏却意外地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免你大姨妈惦挂,假如你真不想欠杏儿一个人情,今天晩上你就把这钱给我爹爹吧!” 说完早已扭过头去,但依稀还可见杏儿的肩膀在微微耸动,并隐隐还能听见她的抽泣。 |
058:1 却说刘庸顾不得杏儿当时什么感受,提着酒便匆匆赶回了家,可刚刚把酒放下“叭!”冷不防后面一巴掌拍来,打得他是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右脸上已早现四条青紫的血印,并同时闻到了大姨妈的辱骂:“小畜生你可是不想在这个家中呆了?几个舖面,总共还不到十来丈远,打这几斤酒你却花了近半个时辰,你是怎么做的事?还不赶快去给我把墨魚、烟笋卖回来,若是浸不透,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眼见姨父不在家,刘庸不敢分辩,他知道越分辨所吃的苦头将越大,只好一手揩干眼泪,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孔悄然出去了。 钟氏杂货舖在北面第九家,刘庸心中早已牢记着姨父两个老庚的住址,只是沒时间去探看罢了,今天挨了重责之后,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敢怠慢,一路上心中默默数着, 并小跑着来到了钟家,迎面正见钟叔手里拉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笑呤呤地迎着他道:“庸儿你真是稀客啊!今天怎么沒去学馆,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家来了?” 刘庸心气还未能平复下来,急促的道:“我姨父今天晚上请钟叔去我家喝酒,叫我顺便买一点墨鱼、香菇、烟笋等干货回去。” 钟山道:“你姨父不是採购药材去了吗!几时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刘庸道:“我姨父今天早上就回来了,他说很想跟你们兄弟聚一聚。” 钟山道:“又不是逢年过节,你家平时买这么些东西,该不会是又有什么喜事吧?” 刘庸摇着头道:“有沒有喜事这个小侄可不知道,不敢随意乱说,弄不好大姨妈她又得发脾气了。” 钟山边拣杂货边道:“你姨妈呀! 动不动便跟孩子过不去, 不知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刘庸不敢再搭腔, 默默等着钟叔将所需物品摆弄好便赶紧回家, 然后又匆匆赶往学馆去请先生伍志豪了。 再说周虒回家后, 听女儿说:洪涛今晚请他去喝酒。心中早又猫挠般的呆不住了, 不等天黑便早早地赶了来。刘洪涛因连日劳累, 又兼之翻船的惊吓, 正在卧房休息, 周虒来了也就并未惊动, 便悄悄折到了厨房, 并猥亵地在成方屁股上捏了一把,有点心虚的道:“怎么了? 无端请我喝酒, 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今晚该不会是场‘鸿门宴’吧?” 林成方白眼一翻答非所问道:“你个色中饿鬼难道还怕死么? 以后千万注意场合, 让人见了可不得了, 还不赶快出去!” 周虒从身后捂着林成方的两座驼峰诡诘的一笑道:“ 咱俩要想长久往来, 我倒有一个办法。” 林成方浪眼一挤道:“你该不是想做西门庆吧? 可老娘我却不敢作潘金莲, 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周虒道:“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人命关天, 你就是借我个胆我卖酒的周虒也不敢有那份心!” 林成方这才缓和了口气道:“那你倒是有什么妙法?” “山人自有妙计,你就等着瞧好了。”周虒诡秘的道。 “刘兄!刘兄!你几时回来的?怎么,说请客家中却不见人影?” 林成方还想究底,不意前厅已响起了钟山鸣钟般的噪音,周虒不敢再在后厨逗留,依恋地望了林成方一眼,才悄悄回到前厅。 “我还以为有酒喝我钟山才永远趋前,不想今日周兄却先到了,小弟我倒是第一次沒能赶上趟了。” 钟山依然还在鼓噪着。 与此同时,刘洪涛也拉开了卧房门,抱歉道:“正好!正好!只是老庚我今天有点慵懶了些,有失礼数,还请二位兄台见谅!” 钟山又接着刘洪涛的话头道:“你我乃多年兄弟,又何必客套,你请我赴宴,小弟我无以为敬,今天孩子他舅送我一只甲魚,正好借花献佛,聊作下酒菜岂不正好!” 周虒见了甲魚, 只道是钟鸣对刘洪涛“王八”的暗喻, 心中很是忐忑, 心道:“万一奸情败露在钟山口中, 朋友做不成了事小, 必然还会引发一场人命官司。不管他钟山知道多少, 首先得堵上他这张臭嘴。” 因此急着顾左右而言他道:“钟老弟你什么不好送, 却偏偏送来一只“王八”, 你既然知道吃了“王八”对腸胃不好, 就应该留在家中自己享用, 却不想你还把它拿来害老庚!” 钟山一脸愕然地争辨着:“谁说吃了甲魚对肠胃不好了? 我只知道它是美味中的上品。” “钟老弟呀! 你可知道“王八”味虽好, 却难登大雅之堂的道理?” “你胸中有几滴墨水我还不知道, 还跟我咬文嚼字讲道理! 咱们今天是老庚聚会, 那些个陈词滥调我不想听, 等你儿子中了秀才, 你不吃甲魚吃鲍魚我姓钟的全包了。” “你……”周虒被噎得两眼翻白, 他心中清楚, 自己家的那段榆木疙瘩, 就是考上一辈子, 只怕也与秀才无缘。 刘洪涛见状急忙劝道:“你二人呀就这点德性, 每一见面总得争个面红耳赤, 你们就不能学着相互谦让着点。” 钟山却恢谐的道:“沒事! 沒事! 惯例而已, 沒有我俩的争议, 也许二哥你便会寂寞得无聊。” 周虒愤愤的道:“就你姓钟的会作人, 得了便宜又卖乖!” “半年了, 老二不在, 你给过小弟便宜了吗? 我看便宜可全让你给占了!”钟山又不甘心地回敬了一句。 “好! 好! 就算我这个做大哥的做事不厚道, 明天我请客, 好吧! 一来给老二洗尘, 二来就算大哥给你陪个不是, 行吗?” 周虒还真以为钟山洞悉了他的一些蛛丝马迹, 只怕他捅出一个大娄子来, 只好顺势勒缰下马, 第一次委曲求全的让了道。如果沒有他与林成方那档子亊, 只怕他二人争到天亮也沒个完。 “什么一来, 二来, 就沒有三来么? 就兴你三老庚聚会, 就沒有老夫我一份, 周公你也有点太吝啬了吧!” 门外声到人到, 来的是私塾先生伍志豪领着刘庸,周松和钟鸣到了。 |
058:2 先生来了,刘洪涛、周虒、钟山三人赶紧相迎,周虒急忙抢着道:“老先生见笑了,咱们把谁忘了也不能忘了您,犬子们可全仰仗着老先生的精心栽培,在下还一心等着我的宝贝儿子光宗耀祖呢!” 一提到周松,伍志豪便有些头痛,但看在束脩的份上又不忍将此子辞掉,可尽管他使出浑身解数,别说进士、举人,就是想让周松中个秀才那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所以也就勉强敷衍道:“望子成龙,人心皆同,但三分是人事,七分靠天命,老夫尽力而为罢!” 刘洪涛点着头首肯道:“对!凡事莫强求,顺其自然即可。” 伍志豪微微一笑道:“知我者,刘公也!只是老夫今天来贵府作客,可没带啥礼物,这里是孩子的家长送给我的一点虾米,老夫便顺手拈来给你凑个碗吧!” 三人来刘家作客,其他二人都顺便借花献了佛,东西虽不怎么值钱,可也算一片小小心意,只是周虒来得最早,却一毛未拔,情面上当然过不去,心中正自懊恼,不想刘庸却突然上前道:“小侄下午去你家沽酒,不想伯伯不在家,杏儿妹妹却故意刁难,硬要与小侄对对子,虽然小侄侥幸敷衍过去了,可过后妹妹却硬不肯收受酒钱,现在小侄把这钱还给你了,希望伯伯不要再去责难杏儿妹。” 周虒闻言心中一亮,脸上立即由阴转晴,笑道“看不出庸儿你还蛮厚道的嘛!这酒钱的事,你不说,杏儿她自不会说,我偌大一个酒舖中少了三、五斤酒又有谁知道?既然庸儿你心中无私,那酒就权当周伯自己带来的如何,这几个钱就留给你买纸笔好了。” 刘洪涛急忙阻止道:“那哪行,今天我作东,你们这个送,那个送的,我刘某人岂不成了吃白食的了?” “大家朋友,若分彼此,岂不太见外了,庸儿你还不快把东西送到厨房去,我们大人可还有聊不完的话题。” 钟山的大嗓门跟着又响了。 为达与林成方长相厮守的目的,周虒心中本在酝酿着一个计划,只是一时还无法启齿,现下机会来了,待众人客厅就坐,他便又抢了先道:“洪涛兄弟啊!今天愚兄有个不情之请,未知你可能容纳否” 刘洪涛不知何意,茫然的道:“你我兄弟多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毋须客套。” 钟山、伍志豪闻言,也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集中在了周虒身上,就连周松、钟鸣也大气都不敢出,都想听听这不情之请为何事? 只听周虒道:“洪涛兄弟你也知道,小女虽少,却聪慧过人,聊胜犬子十倍;令郎虽少,却也是学馆首屈一指的佼佼者,堪称郎才女貌……” “周公你有话直说,你女儿到底有多聪颖我虽然不太知道,可庸儿有多重老夫我比你可清楚得多,你这么云遮雾罩如数家珍般的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啊?” 伍志豪察言观色,见周虒竟抢去了先机,便欲设法制止。 周虒道:“老先生您别打岔……” 钟山也即时打断了周虒的话题道:“打什么岔啊!你能说人家就不能说吗?可你有话却又不好好说,还拖腔拿调的假斯文。” 这并非钟山的牛性又上来了,而是他们三人今天都是有备而来,都想趁机将自己的女儿展示给刘庸, 将来好做个必然的进士或举人夫人。 可伍、钟二人并不知道,周虒并非全是为了女儿着想,而是一箭双雕,所以他不再装腔作势, 赶紧切入正题道:“想必二位刚才已经听明白了, 庸儿第一次去我家沽酒, 小女便欲与之以联联姻, 那可不是周某授意的; 不仅如此, 沽了酒还不收钱,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情窦初开, 情之所至, 一见钟情! 由此便可以想见,小女的智商有多高。” 周虒一连道出了三个情字, 看来天生便是个多情种子。 纱窗已经捅破, 伍志豪只得暗暗挽惜自己出手太慢, 已至于错过了女儿最好的归宿; 可钟山却不管先来后到这一套, 还在极力抗辩着:“周兄你也不想想你女儿今年多大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便知道谈情说爱了, 还真是闻所未闻。” 周虒道:“事实就在眼前, 可今天庸儿也去过你家, 未知 你那同龄的女儿可曾有所表示? 只因你女儿还不喑世事呢! 小女虽然年未及笄, 但她们既然有了这份心, 我们做大人的就应该把它当作一回事, 这可并不是定娃娃亲那么草率, 洪涛兄弟你说是吗?”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 伍志豪只好顺水推舟道:“听说令嫒还差点难倒了老夫的得意门生, 小小年纪真是可钦可佩, 但愿这对稚童自己联姻也能成为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老夫这里谨代庸儿谢过周公了。” 刘洪涛道:“犬子不才, 承蒙周兄错爱, 兄弟我也谨已谢过。” “也许刘庸与你女儿是真心相爱, 但周伯你心中未必无私?” 周虒正暗自得意今后出入刘家有了合理的口实, 冷不防钟鸣爆出了震惊厅堂的一句话, 此言一出, 全厅顿时一片哑然。 伍志豪暗道:“周虒心中所想, 明眼人一瞧便知其并非儿女亲家那么简单, 只是老夫不好道破而已! 钟鸣这孩子修为不够, 所以也就够直白了点。” 钟山心道:“咱钟周两家世代交好, 若两家能共结秦晋之好, 那可是好上加好, 只是不知周兄为何却挥出了这把无情剑, 将这对青梅竹马的小伙伴硬生生给拆散了, 也难怪鸣儿会如此激愤, 但愿庸儿一直好运!” 钟山心中虽如此想, 但口中却斥责道:“鸣儿胡说, 庸儿与杏儿确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你小小年纪吃的是哪门子的醋, 周兄你可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周虒陡闻钟鸣之言, 心中确实一惊, 但马上也就镇静下来, 不愠不怒的道:“鸣儿你说说, 伯伯给女儿定个女婿, 难道还得跟他人商量不成, 你倒说说伯伯我私在哪里?倘你若早有此心, 何不让你爹爹早点上门来提亲,今天却来说这风凉话讥刺你伯伯。” 钟山道:“周兄你这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说了, 咱钟周两家虽沒有定下婚约, 但却早已心照不宣, 今天, 既然周兄你的决定作得如此突兀, 兄弟我也道不出责怪的理由。 但孩子一时气忿, 说了句不附身份的话, 还请周兄见谅! 其实, 兄弟也觉得周兄今天的决定是对的, 无论怎么说, 庸儿确实要比鸣儿机敏许多, 前途一定无可限量。” 周虒道:“兄弟你不要误解, 你与洪涛兄弟都是我的老庚, 两个侄儿都非常优秀, 为兄也决旡厚此薄彼的意思, 只是小女只有一个, 她自己却选中了庸儿, 若为兄強行将她许给鸣儿, 强扭的瓜儿也不甜啊, 还望兄弟见谅!” 伍志豪自知自家的女儿已无望攀上刘家, 只好从旁劝道:“钟公父子也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罢了, 其实令嫒即便并未钟情于庸儿, 父母之命也无可厚非。周公你不用多心, 老朽不才, 愿充媒妁来成就这段好事,你看如何?” 钟鸣苦着脸顶道:“先生你只道是好事, 只怕好事多磨便未必是好事了。” 钟山见木已成舟, 再争亦无益, 只得违心地劝道:“鸣儿啊! 今天虽不是你刘庸兄弟的订婚之喜, 但说话也得稍有分寸, 不然便显得我钟家太沒教养了。” 钟鸣幽幽的道:“‘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之才情可冠后世, 当年都有这样的感叹, 孩儿我所学当不及李公之万一, 纵有教养, 今后也不过是蹉跎岁月, 始终 遗人笑柄。” “钟兄平素志向高远, 今天怎么竟惘然起来了?” 后厢的刘庸从厨房中出来, 听见钟鸣正在呤<<锦瑟>>,是以笑吟吟的问道。 钟鸣想发作, 但无名之火又不想无端烧向刘庸, 今晚的事也许他还不知情, 但又遏制不住愧辱的心情, 愠怒道:“刘庸你也不用惺惺作态, 今天晚上, 我钟鸣总算理解了当年周公瑾的心情!” 刘庸大惑不解的道:“‘既生瑜, 何生亮!’? 钟兄你这话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你我兄弟, 何时便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我天天都在学馆, 小弟我可从未做过对不起钟兄的事。” “那我问你‘温柔乡里, 良驹美妾, 温侯吕布弑二尊。’ 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回事啊,看来钟兄你也经过杏儿妹妹的考核了。” “钟鸣被大伯考核了十年,也不及杏儿考核一次,我自怨自艾几句,难道也错了?” “写诗、填词、配楹联,在学馆有的是时间,今晚咱们可不要搅了长辈们喝酒的兴致。” “别以为先生宠爱你,你就成了耒阳城中的文圣,你不要得意,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关公一世所向无敌,可他最后还走过麦城呢!” “钟兄你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请问我刘庸几曾以文圣自居过?” |
058:3 却说周虒眼见自己唐突的决定竟引起了钟鸣极大的反感,其实,他一直对钟鸣还是十分器重的,只因为了那点私欲,便生生将他与杏儿拆开来,想想还确实有点过意不去,因此便缓和了一点口吻道:“二位贤侄不要斗嘴了,这里不是院试考场,谁也无法仲裁。我看这样吧!二位贤侄从今往后一同努力用功,两年后的院试上,谁中了秀才,小女便许给谁,你们以为如何?” 伍志豪不无担忧的道:“周公你的女儿可只有一个,倘或庸儿与鸣儿同时都中了秀才,那你将又如何区处?” 周虒略一迟疑而后又果断的道:“论名次,优胜者为先!” 钟鸣不屑的道:“大伯的女儿嫁给谁是你的权力,小侄也决不会希罕那嗟来之食;但瑜亮之争却是难以调和的矛盾,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刘庸道:“钟兄你既不是周公瑾,小弟我也不是诸葛亮,即便真是,大家都是同一个窗下的伙伴,又何至于如此剑拔驽张的呢!再说周家的女儿到底嫁给谁,那是他们周家的事,小弟我又几时跟你争过?小弟今天虽然与杏儿妹妹对过对子,可却并未私订终身,不信你现在可以去问她。不过今天小弟我倒认为:你人无用却偏偏只怨人家的屄无缝,真是不可理喻!” 刘庸的这句话更将钟鸣的倒毛撸翻了,当即气鼓鼓的道:“东风不与钟郎便,周家无故锁杏儿!不知你刘庸算个什么东西,你还以为东风真的由你而生,我钟鸣这一辈子都得活在你的阴影里吗?你做梦去吧!” 刘庸诚惶诚恐的道:“小弟来到耒阳才不过一年,想想也从未有过开罪钟兄的地方,这期间,无非是先生对小弟有所偏爱,但这也并不妨碍钟兄你的前程,钟兄你又何苦如此妒嫉呢?” 钟鸣道:“刘庸你也不用太狂妄,你可知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道理?溺爱会使人丧志,只怕你将来未必不会成为我华夏历史上的第二个金溪方仲永。” 刘庸不怒反笑道:“钟兄你还真够朋友,谢谢你今天的善意警醒,小弟自此会把你这句话当作一座警钟,时时在心中敲响。” 钟鸣道:“夺爱之恨,不共戴天,你竟还嘻皮笑脸极尽奚落之能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庸眼见钟鸣脸现杀机,已知劝戒再无效果,也就正色道:“那钟兄你意欲何为?要决斗小弟我可是人单身瘦,决不是对手,只能任人宰割了!” 钟鸣道:“恃强逞勇不是君子所为,若说斗武不仅刘叔会说钟某欺侮弱小,便是家父也不会答应。” 刘庸道:“既如此说,还算钟兄你有点君子气度,那咱们说好了,两年后,咱俩只得在院试上一决雌雄了。” 钟鸣自负的道:“刘庸你不要以为下一届的院试中你就胜券在握,两年时间不短,其间世事变幻是很难逆料的,说不定下一届的生员便是我钟鸣亦未可知。” 刘庸道:“那便请钟兄日夜勤攻经、史,万勿懈怠,预祝钟兄夺个生员第一,那不但周家父女将刮目相看,小弟我也一定登门恭贺钟兄的订婚仪典。”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沒想到在湘、鲁两省皆享盛名的刘庸,原来与张继一样也有气馁的时候啊!” 冷不防钟鸣口中竟爆出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以达嘲讽刘庸之目的。 “小弟不才,你说一千,贬一万都无所谓,可别污辱古人。《枫桥夜泊》可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名篇,只怕钟兄你再活五十年也未必作得出来?” “你只知道是历史名篇,但你对历史名篇与历史名人理解多少?你对张继笔下的寒山与钟声又理解多少?” 钟鸣连珠炮似的质疑,确令刘庸难以招架,只好含糊其辞的道:“寒山者,寒山寺之始祖也!寒山的徒弟拾得因为被师傅误解,不得不东渡东瀛,日后倒成了东瀛的一代高僧。据说,寒山寺的钟敲起来,远在海外的拾得也能听得见,就更不要说泊在姑苏船上的落泊举子张继了,难道除此之外,钟兄你还有更为独到的见解?” 钟鸣鄙夷的道:“读死书,死读书!对于历史典故你也只会遵循着普通人的认知去理解,却不会更深层次的去剖析。你可知道,张继他在赴试之前抱着多大的希望?他跟你一样,早已把状元视为囊中之物了,可心比天高,天虽高,却撞破了头,万念俱灰之余,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刘庸你不觉得你这一生的经历,不正是那张继影子的重现吗?” 钟鸣越是指桑骂槐的指责,刘庸反而更加平静了:“小弟这十余年来确实命比纸薄,可纸虽薄,还是砸破了脚,但尽管这一生总是厄运当头,可小弟还是得顽强的活下去,免得钟兄失望。” 钟鸣并不理会刘庸回味旡穷的苦茶自品,只顾自己喋喋不休地道:“《枫桥夜泊》被捧成了名篇,张继也就自然成了名人,但到底是名人写出了名篇,还是名篇造就了名人已无法考证。但是钟某只听说过晨钟暮鼓,半夜撞钟岂不扰人清静,官府未必不会强加制止,那夜半钟声只怕说不通?” “钟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某只想让你知道,那钟声到底是有形还是无形,他(它)为啥半夜了还能登上或者漂荡在张继的客船?” 刘庸以为钟鸣的思维已然扭曲,狐疑的睁大了瞳孔盯着他道:“钟兄请冷静,两年之间确实会发生很多事,但钟、鼓之声的传播只是一个简单的声学原理,不似龟、兔赛跑般随时有所改变,它传到了哪里,毋须你我来争辩。” 钟鸣见刘庸答非所问,急了道:“错了,错了,全都错了!千百年的错误,竟然谁都视若无睹,这才是历史的悲哀!” 刘庸听了头皮有些发麻,心想此时此刻钟鸣已是怒怨郁结,难以自拔,如再强加刺激,不仅收不到矫正的效果,只怕还将激变成疯魔,那可就无法收拾了。因而问道:“若依钟兄之见,那钟声当为何物?” 钟鸣自我解嘲道:“钟声是人非物,他是张继栖在寒山寺的一位朋友,也就是钟某的祖先。” 钟山听得此言,霎时脸上由红变白,由白变紫,心中那滋味是既苦且涩,暗咒道:“你这无知的畜牲竟说出这等话来,真是太荒唐了。” “在失望之余,那张继自愧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是张继与先祖钟声的巧遇才振兴了他生的欲望,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小命,从而也成就了一篇不朽的大作。” 钟鸣还在自顾自的叨念着。 在刘庸听来,钟鸣之语并不像疯话,倒像蒲松龄笔下精彩的片断,只好凑趣道:“钟兄你的想像力确实非凡,小弟我可是望尘莫及啊!” “刘庸你不用笑我,两年后,亦或十年二十年后,希望你也能在逆境中挺起,并作出像《枫桥》的名篇来,而我钟氏家族也决不会比先祖逊色,必当义不容辞地担负起拯救生灵的责任来。但无论怎样,钟某这一生还是会让你刘庸付出应有的代价!” 钟鸣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刘家大门,远处还响着钟鸣歇斯底里的呼呌。此言传来,全厅顿时一片哑然,大家心中都在揣摸着这代价到底得有多大? “唉!家门不幸啊!” 良久,钟山才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
058:4 话说伍志豪偶有感悟的道:“钟鸣之言虽几近疯话,但细想想也不无道理啊!我们知道,一个人的期望值越高,失望后的打击就越大,所以张继落第后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而萌生死志也就是自然的事了,不过那钟声到底是人还是声倒是有待商榷?” 刘洪涛劝道:“本人对鸣儿的钟声甚或鼓声是满头雾水,摸不着边际,只是对周兄的决定觉得有些草率。这么多年来,周兄你不是不知道杏儿在鸣儿心中的位置,当这段感情突然被你偷梁换了柱,那鸣儿心中一直构筑着的楼阁也就随之崩塌了。更有甚者,那鸣儿与庸儿同窗共读,天天相见,你叫他们日后怎么相处?” 周虒高傲的道:“自然界的规律本就是优胜劣汰,动物决胜于劲力,而人类便决定于智慧,不要说我周某现在看好你的庸儿,而杏儿也对庸儿另加青眼,可两年后的订婚宴上还说不定是谁呢!” 刘洪涛有点意外的道:“周兄你竟把儿女的终身大事当作一句戏言,这话让人听了确实有点心寒。” 周虒却固执的道:“说难听点是戏言,说文雅点是鞭策,但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促其成才。” 刘洪涛道:“好鼓不用重槌,好马不用响鞭,两年后若庸儿与鸣儿都中了秀才那固然好,可万一二人都铩羽而归,不知周兄又将怎样看待二人?难不成周兄你又再出招贤榜不成?” 只是最后那一句刘洪涛还是让它烂在心里,终是不敢与闻。 可周虒还是听出了刘洪涛的弦外之音,心有不悦的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嫁娶的一种方式罢了,刘兄你不会不知道,历史上的婚嫁可还有许多种呢!” 刘洪涛道:“小弟一向孤陋寡闻,今天倒想听听周兄你心中到底还有何高见?” 周虒笑笑道:“杏儿虽不是公主,但绣球可并非公主的专利,再说杏儿虽不可能去比武招亲,但以文会友也未必不可行呀!” 刘洪涛冲着刘庸极力忍耐着道:“周伯他一个女定招七个郎,庸儿你现在激流勇退还来得及,不然,只怕将来会把你荡滌得分不出个东南西北。” “大丈夫当志在四方, 激流勇退岂不太窝囊, 小猴儿你可千万不能听你姨父的! 好了, 今天这个话题就不要争了, 你们该喝酒喝酒, 该吃饭吃饭, 希望大家不醉不归。” 林成方在厨房中烹炒蒸煮忙活了大半天, 终于端上了-----墨魚心肺大杂烩-----第一道菜。刘洪涛正欲起身斟酒, 林成方又忙着止之道,“且慢, 先饮家酿米酒, 这白酒留着你们猜拳行令。” 说完竟端上来一只大酒坛, 坛中佳酿起码不下十斤。 待林成方转回厨房, 刘洪涛便与刘庸耳语了几句, 周虒虽然距刘洪涛最近, 却也并未听清老庚的悄悄话, 也就满腹狐疑的问道:“兄弟你莫非还有未来得及周全的朋友? 急时抱佛脚, 未免有失礼仪!” 刘洪涛道:“今晚之邀, 并非宴请, 普通便饭而已! 我家佣工兼总管, 风里雨里辛苦了一年, 兄弟我也想请他一同来喝杯酒, 周兄你该不会觉得有失身价吧?” 未待周虒开口, 伍老先生已抢了先道:“有何不可, 凡自认高贵者反而最愚蠢!这虽与圣人的‘劳心者治人。’有些相悖, 却也算是至理名言。” 听得此言, 周虒即便心有不平, 也不好再相拒了。 菜餚上桌, 足有十道, 今天虽非喜庆, 难得林成方一心卖弄, 却更胜喜宴三分, 这第一道菜是: 墨魚心肺十全大杂烩;第二道: 肉丸魚丸蛋丸九味小拚盘; 第三道: 八宝粥; 第四道: 香菇云耳炒仔鸡;第五道:醉虾;第六道:剁椒鳙魚头;第七道:红烧肉;第八道:清蒸王八;第九道:青菜炒牛肉;第十道:银耳瘦肉汤。 酒已斟满,菜已上齐,林成方面现桃花,嫣然一笑道:“弟妹厨艺粗糙,却也是我与洪涛的一片心意,这酒不好请看在糯米份上,还望伍先生与二位老庚将就着用吧!” 周虒不待他人开口,忘乎所以的道:“不用说菜香酒醇,光庚嫂这张甜嘴,老周我就得咂巴半天,够享用的了。” 林成方粉脸一红,暗骂道:“死鬼也不分场合,你这猪八戒的招风大耳朵,还生怕别人看不见么?” 口中却道:“周伯你还挺风趣的,只是说话可得掌握分寸,还请自重!” 伍志豪一生老成炼达,阅人无数,这台猾稽戏又岂能瞒过他的眼睛,只是觉得刘洪涛憨厚得有点可爱,心道:“往后老夫当尽量少来这是非之地,只是庸儿如果沒这个周虒的搅合,他的命运也许便会少许多曲折,但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因而伍志豪举起手中杯,违心的祝道:“来,为了刘公吉人天相,遇难呈祥;为了夫人秀外慧中,才艺双绝;为了麟儿良缘天授,佳偶天成;更为了你们三老庚的世代友好,姻谊永承,干杯!” “咦!”林成方刚刚举起杯,突然发现刘庸不见了,疑惑的问,“庸儿呢?都多大了, 还只顾着玩!” “大姨妈。”林成方话音刚落, 刘庸已毕恭毕敬地立在了门前, 后面还跟着林洪什父女。 “好啊! 小猴儿长本事了, 竟也有了自己的私交?” 一见林洪什, 林成方双眼就直冒火, 恶狠狠的抡掌便向刘庸当头劈去。 刘洪涛一见, 抢步拦在了刘庸身前道:“看你什么徳性, 当着那么多人也不给孩子留点颜面, 告诉你罢,老林是我呌庸儿去请的, 要打你就打我好了。” “你呀……”林成方无奈。 林洪什虽为农田总管, 却并不知刘庸所请何事, 一见这阵仗, 才知自己身份卑微, 岂可与他人推杯换盏, 当即羞红了脸拖着女儿便欲离去, 刘洪涛顺手将其拉进屋道:“林老弟请留步, 莫说今晚并非喜庆, 即是盛宴, 老弟你为我刘家操劳了半辈子, 为兄我敬你几杯也是应该的。” 林成方还是余怒未熄, 语音急促的道:“好呀! 原来你今晚特意要宴请的只是你这位兄弟, 这些老庚与师长只不过是陪衬罢了, 可老娘我却还傻呵呵地为他忙前忙后……” “够了! ” 刘洪涛打断了夫人刻意的讥讽,“不用说林老弟乃你林氏宗兄, 一笔难写两个林字, 就凭他一家这十几年对我刘家的贡献, 我刘洪涛就应该敬他三大碗。” 林成方心头拧着一个大疙瘩, 总觉得与佣工共席有失身价, 还是执拗的道:“他们一家吃咱们的, 拿咱们的, 天旱水涝不担一点风险, 到头来还得拿他当作大舅公供着不成?” |
058:5 却说林洪什的女儿,小姑娘林慧琳年龄也与刘庸相若,眼见爹爹遭受老板娘的歧视,泪眼婆娑地拉着爹爹的袖子使劲拽着,两条羊角小鞭随着身体的晃动一翘一翘的,呜咽着道:“爹,咱一年到头只是替人家作忙前忙后却得不到尊重,既然大姑已把咱们当作了要饭的,那咱们还是尽快走吧!” 刘洪涛见此情景更是过意不去,一手拉着林洪什,一手抚摸着小慧琳的头道:“小姑娘别怕,你大姑脾气不好可吓着你了?其实是你们一家给姑父我撑起了个半个家呢!姑父乡下那百十亩良田,如沒你爹打点不就早已荒芜了;还有你精心饲养的那头老母猪,一年两窝猪崽又给姑父家盈过多少利!虽然年前老母猪已寿终正寝,可如今新母猪很快又将下崽了,我刘家可离不开你们啊!” 小慧琳揩着泪道:“我家帮姑父所作的一切,只不过是乞食者养家糊口应尽的本份而已,哪有功劳可言?若咱家走了,自有别人来交替轮换,那时大姑自然好说话了。” 林慧琳出口不凡,倒让伍老先生刮目相看,不由心中暗赞:“此女也是块好璞,只可惜出身寒门,难免不会被自然所湮沒。” 因而不自主的动了恻隐之心道:“小姑娘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其実你家大姑也只是刀子嘴,说说而已。俗话说:穷不与富斗,富莫与命争。咱不说你与你大姑是主仆,就是大家同乘一条船,也应当同心协力,相互扶持。既然刘公如此器重你们,那你还耍哪家小姐脾气啊!” 伍老夫子一语双关,敲山震虎,只道林成方将有所收敛,可她却还是一味蛮横的道:“姨娘装出外婆相,还小姐呢!什么富莫与命争,咋的,这话听起来乍那么刺耳?” 刘洪涛沒法,拉过夫人悄声哀吿道:“就算我求你了行吗!你就不能少说一句给伍先生一个面子?刚才钟鸣已被气走了,若再走了伍先生,那钟山气量再好也将坐不住了,剩下这席酒就留给你与周虒两人共品你才惬意啊?” 刘洪涛所说,也许正是林成方所想,只是若真到了她与周虒单独相处的那一步,也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再说林洪什一生为人忠厚, 一家三口对刘家的贡献那可是沒得说, 只是红脸已然拉下, 要想换成白脸, 这个弯一时却转不过去。 可那一旁的周松, 多年来本就看不惯刘婶娘河东狮吼的模样, 岂知自刘庸来后, 她更是变本加利, 把那无名火便全烧在了刘庸身上, 今见刘庸如犯天规戒律般 立在一旁,抖抖索索的已简直不成人样, 不由已激起了他的英雄肝胆,忍不住道:“小侄我知道婶婶你忙活了这大半天, 为的也是讨个吉庆, 只是刘庸兄弟少不更事, 要做顺水人情也得跟婶婶你知会一声, 你这样无声地将林叔父女请来, 倒好像婶婶有点吝啬似的, 她脸上当然有点挂不住了。再说人家林叔一家三口给你们刘家出了多少力, 婶婶当然了然于胸, 还用你来提示吗? 再说婶婶今天本来也只是想训戒一下无知的刘庸兄弟, 不想却让林叔父女觉着十分的尴尬, 竟 闹得个大家都不愉快,不知小侄说的可对?” 林成方正愁无处下驴, 周松这么善解人意, 她当然是求之不得, 忙不迭声的道:“对, 对,周哥说得对! 刘庸你若有周哥一半的机灵, 大姨也就不用这么烦心了。” 周虒也急忙咬住林成方的话尾道:“误解, 误解, 刚才只是一个表述不当的误解罢了, 林老弟你可千万别把它放在心上。现在诸事明了, 请大家赶快入席吧, 不然菜都凉了。” 林成方虽然心中不乐意, 也只得强颜欢笑着道:“兄弟你到咱家也不只一年两年了, 你也知道, 咱这人一向口无遮拦, 还请兄弟多多包涵。来, 喝了这杯酒, 希望兄弟与侄女儿能消除隔阂, 咱刘家可还得继续辛苦你们一家哟!” 眼见大姨妈变了颜色, 刘庸又向周虒扫视了一眼, 无奈地摇了摇头。林洪什身处矮檐之下, 即便所谓的姑娘不给他父女留面子, 他又能怎么样? 拖家带口到哪都是替别人撑篙, 难道他还能掌舵不成! 也就不得不强装笑脸道:“她姑言重了, 林某倒无所谓脸面, 只要您不再责怪少爷就好。” 望着满桌的王八, 醉虾, 大杂烩, 伍志豪也举着酒杯自语着:“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哟!” 可心中却又有了新的看法:“莫道周松全无用, 八面玲珑胜乃公, 老夫今后对他可也得刮目相看了噢!” 欲知事态发展, 请看下回便详。 |
第五十九回 图报复钟鸣施谋 遭磨难刘庸励志 话说当晚钟鸣胸中压抑着一腔怒火气冲冲的走了,他既恨周虒太圆猾,又恨爹爹太懦弱,更恨刘庸横刀夺爱,竟搅浑了本就平静的一泓春水。钟鸣越想越恨,一夜长嘘短叹,难以成眠,心中一直萌生着许多报复周虒的念头,而后却又被自己一一否决了,最终却把报复的目标定格在了刘庸身上,这便叫柿子专拣软的捏。 第二天,跟往常一样,刘庸不敢稍有懈怠,照例早早起床,生火作饭舂斋汤;担水扫地抹桌凳,一应家务料理得是井井有序。卯牌刚过,辰牌初临,刘庸不待大姨妈起床,便已喝过稀粥,悠哉游哉往牌楼下伍记私塾上学去了。 通常,那私塾的大门,每天都是刘庸第一个叩响,可今天例外,那两扇大门却似闭未关,竟留着一条小小的缝隙,不用说,今天破天荒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这便意味着已经有人向着凡事都争第一的刘庸发出了挑战。 刘庸心中十分好奇,急欲一睹此人为谁?那时腿随身动,眼随心转,风风火火的将门往里一推,但见堂内坐着一人,正在向他微微发笑,此人不是师长伍志豪,却是学长钟鸣。刘庸心念电转,早已意识到了钟鸣脸上的笑容不祥,但尽管刘庸反应神速,身体急速前奔,可还是慢了半拍,那门上暗藏的一蔸清水早已倾泻而下,将刘庸是从头到颈淋了个透心凉。 按常理,这十冬腊月的刘庸应该立马回家换衣裳,只因他姨妈每每不按常理出牌,凡刘庸在外,无论与谁发生摩擦,也无论有无道理,那受惩的总是刘庸,轻则怒骂,重则鞭打,甚或还不给吃喝,所以刘庸宁可咬牙忍受,也不愿回家再添屈辱。此情此景,倒让钟鸣有点于心不忍,毕竟两人同窗有日,只因一时气忿,这游戏便玩得有点过了头,可刘庸却一味死撑着不肯回家,那钟鸣也便只剩干着急的份了。 两个人无言以对,面对面干耗着,近一个时辰过去,许多童生已陆续到校,只见刘庸抖抖索索难以自持,有的便劝刘庸赶快回家,有的则早已将先生请了来。伍志豪见状忙问:“刘庸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刘庸却依然故我的道:“沒什么,上学路上经过人家楼下,给人泼的。” “哈哈……”众学子已哄堂大笑起来,“幸好是早上, 若是晚上, 那绣楼上泼下来的可不是好东西哟!” “肃静! 肃静!” 伍志豪教鞭一击讲台道,“无论是早水 晚水, 还是赃水净水, 可它都是祸水, 这大冷的天, 它会要了庸儿的命, 你还不赶快回家换衣服去!” 于是,几十双眼睛都投向了刘庸, 迫使他不得不壮着胆子回家。 出得门去, 刘庸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 不想正与钟鸣的目光相遇, 四目相对, 钟鸣却迅速将眼神转移了, 其实他并非惧怕刘庸将真相供出, 而是觉着自己的心灵猥琐得难见天日。 却说刘庸狼狈地回到了家中, 只想尽可能的避开大姨妈的视线, 尽快换了衣服重返学堂, 以免节外又生枝而遭受体罚。还好, 进得门来, 大姨妈还真的不在, 不由心中一阵窃喜, 他换好衣服正欲离去, 不想厨房中竟飘来一阵阵浓烈的香味。 俗话说得好:“见饭肚饥。” 那刘庸早上喝了两碗稀粥, 这时腹中早又空空,他饥肠辘辘折进厨房, 但闻瓦罐中香气正浓。刘庸小心翼翼揭开罐盖, 见里面正炖着满满一罐黄芪, 党参, 老母鸡, 不由刘庸不垂涎欲滴。 刘庸谨慎地房前屋后观察了一遍, 竟见姨妈, 姨父都不在家, 遂偷偷夹出来一块鸡脯吹了吹, 当刘庸抓着鸡脯正欲往嘴里送时, 不想大姨妈却幽灵般的突然出现了。 林成方见刘庸偷吃了她的求子良方, 登时火冒三丈, 顺手就给了刘庸一个大叉烧, 鸡肉随即掉在了地上, 而刘庸脸上却篷篷松松现出了四道大紫印。鸡肉未吃着, 那林成方却还不依不饶的漫骂道:“你这三世的饿鬼本就什么都能吃, 现在倒好, 竟无法无天连老娘治病的药方都敢偷着吃了, 老娘 悔不该当初领回你这饿鬼来。” 刘洪涛闻声赶了来, 见了刘庸那副屈辱的模样, 虽然心头一阵酸楚, 却也无可奈何的道:“庸儿你这孩子也忒不懂事, 这药方可是你大姨妈为了生个小弟弟而出高价, 请名医开来的, 吃破了可就不灵了, 你就不想大姨妈给你生个小弟弟吗?” 接着又转过脸去冲着林成方连劝带斥道,“孩子不懂事虽然饿了点, 但你也不用下此重手, 倘或打聋了耳朵震坏了脑子, 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再说你这药方炖母鸡, 前前后后吃了也不下百十只我可从沒尝过, 可你也并未生下一个蛋蛋来啊! 难道这一只便是那南山凤凰, 竟有神效不成?” 林成方闻言, 更是粗着脖颈咒道:“你这沒良心的死鬼, 合着老娘沒给你生个儿子, 你就合着伙来欺侮老娘, 你现今有了这个小杂种, 竟把老娘我全然不当一回事了, 老娘我今天不活了!” 刘洪涛沉默了半辈子, 眼见刘庸如此遭罪, 可是再也忍不住了, 竟 疾言厉色的道:“儿女前世修, 种子隔年留, 你个泼妇连个外甥都带不好, 送子观音又哪敢再送一个来遭罪啊! 今天你爱活不活, 省得这世上老母鸡总涨价。” “天杀的死鬼, 老娘知道你在外面有了相好, 便嫌老娘碍眼, 这次你虚托沉船遇险, 实则是财产转移, 却让老娘我给你陪了许多眼泪。” 刘洪涛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 那林成方更是呼天抢地的嚎开了。 “只怕是你自己早已红杏出墙, 却来猪八戒倒打一耙, 让老子做个活王八!”刘洪涛至此也不再示弱, 反唇相讥道。 刘洪涛本是信口胡诌以压压林成方, 不想还真的让他不幸而言中了, 那林成方只道丈夫对她与周虒的事已有所耳闻, 声调陡然间便低了八度, 尽力压着声音道:“这东西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 你说老娘我红杏出墙可得拿出证据来, 不然老娘我跟你没完!” 刘洪涛冷笑着道:“那么你说老子的相好又在哪里? 你是否也拿住了老子的铁证?” “你……”林成方一时哑言无语, 竟“呼哧”“呼哧”连着直喘粗气。 |
059:1 姨父与姨妈吵得不可开交,一旁的刘庸深深叹了口气正欲返回学堂。那林成方平日无论对谁都是说一不二,今天第一次在丈夫面前有些气短,心中正窝着一股火,陡见刘庸颤颤兢兢正欲离去,竟把自己也不当作一回事了,当即那个气呀!是以把一腔未舒的恶气全撒在了刘庸身上,怒吼着道:“小兔崽子你想跑哪去?难不成又要老娘拿棍棒赶着你去面壁思过么!” 刘庸哪敢违拗,只得赶紧跪在搓衣板上,面对着祖先牌位默默的祁祷。刘洪涛心中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那已是司空见惯了的事,又哪能争这一日之长短,只好苦笑笑竟找街坊下棋聊天去了。 再说周松自刘庸来到耒阳后,两人便甚为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更兼前些天老子又曾许下诺言,只等刘庸院试夺魁便将小妹许配给他,心中更是喜滋滋的竟比自己娶媳妇还惬意,所以对刘庸便更添了几分爱怜。今天早上刘庸无故遭淋,他便觉得有几分蹊跷,事情虽然不大,可他却总想探究出个子丑寅卯来。时间点点滴滴的逝去,刘庸竟然整个晌午都未回来,这可不是一向勤谨的刘庸的风格,心想其中必有隐情。 周松心急火燎的总算捱过了那难熬的时光,刚一放学他便一阵风似地跑回了家,他一心想知道,晌午刘庸的旷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回到家后,爹爹不在,为了朋友,周松也曾想过只身前往刘家,可依自己并不上进的名声,又恐难脱诱惑刘庸不务正业的干系,林成方那张刻薄的嘴不少街坊都曾领教过,确令周松望而却步。 周松眉宇紧锁,犹豫再三,正不知如何是好,可他这些无言的举动并未逃过妹妹的眼睛,只听周杏恢谐的道:"常言道:郁伤肝,怒伤脾,爹爹不在家,大哥你有啥事就不能跟小妹聊聊以释怀。" 周松闻言,眉结一展,但马上又摇着头道:"沒你的事,小孩家家的你来凑什么热闹!"因为周松既担心自己与小妹一同去刘家会给刘庸增添无谓的麻烦;更担心小妹的婆媳关系将来怎样维系?在这样的人家,要想十年媳妇熬成婆,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之所以关注刘庸,太多的缘故还是在关心周杏,只要刘庸将来能够冲开家庭的禁锢,那么林成方再无赖,也就对妹妹构不成威胁了。 然而,尽管周松还在杞人忧天,周杏却童趣未尽,乐呵呵的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哥哥你还真担心天会塌下来啊!" 周松嗔道:"笑!笑!笑!只怕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周杏止住笑容,惊疑的道:"大哥, 是什么事竟有这么严重?” 周松道:“邻里都说刘庸他大姨妈是只母老虎, 弄不好可是会吃人的, 小妹你知道吗?” 周杏又是嘻嘻一笑道:“大哥你别危言耸听好不好, 依小妹看, 婶婶倒是也有慈祥的时候, 你沒见她见到咱爹的时候, 不就温驯得像只小绵羊吗!" 周松不无忧虑的道:"爱屋及乌,小妹你可别太纯情了,在为兄眼里,倒觉得你恰似一只可怜的小绵羊呢!” 不想周杏却果断的道:“俗话说得好: 冷酷先生好弟子, 冷酷家娘好媳妇。无论是弟子还是媳妇, 只有能忍受住非人的折磨才有希望出人头地, 你我都一样, 不是吗?” 凡与周杏舌辩, 周松是每每败北, 只好苦笑了笑道:“所谓严师出高徒, 只是为兄心中有数, 即使圣人复出, 诸葛再生, 为兄这一生也是无所作为的了, 但愿小妹你能交上好运。” 周杏一蹙眉道:“勤可补拙, 熟亦能生巧, 大哥你却为何如此悲观,只要大哥你不懈努力,福星便一定会眷顾你。” 周松勉力一笑道:“借小妹吉言,今后大哥一定勤奋向上,替我周家祖先争光,只是大哥实在担心小妹所垂青的刘庸能否熬到那一天呢!” 周杏闻言一惊道:“此话怎讲,你们不是同师竞技吗?更何况刘庸之才华咱耒阳无人能出其右,怎么大哥你倘能熬过那磋砣的岁月,他刘庸却反而不能呢?” “小妹你有所不知,别说刘庸的大姨妈自始至终并未将他当儿子看待,只把他当作了家中一佣工,那么他今后的命运便不难想见;可大哥听说他大姨妈虽已年过四十,却还在锲而不舍的谋求自己能生个一男半女,倘她真若如愿,那刘庸的命运将更难预测;再则,刘庸虽在咱耒阳的童生中名列榜首,可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今天学馆中所发生的事便是明证。” “今天学馆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能使我乐天派的大哥如此犯难?” “今天早课前,刘庸不知被谁淋了个透心凉,可他却支支吾吾,始终不肯道出真相来。” “后来呢?” “刘庸被淋后,由于害怕他大姨妈的无端责罚,竟在学馆中硬挺了半个时辰,后经先生勒令才回家去。” “回家更衣很正常,大哥你可担的又是哪门子的心?” “可整个晌午刘庸都沒能重返学馆,此去并非千里水路,小妹你不觉得这就有点不正常了吗?” “事情未必真有大哥想象的那么严重?” “大哥只是担心刘庸又惹恼了他的大姨妈正在遭受体罚。” 周杏闻言还真就急起来了,忙道:“那咱们还不赶快去刘家看看。” 周松却颇为为难的道:“咱爹不去,谁敢去惹那母老虎谁就是自取其辱!” “咱爹不在家,大哥你就是咱家的顶梁柱,可你却对一个妇人畏首畏尾,亏你还自称是刘庸的知己兄弟,原来也只不过是口是心非装装样子罢了,小妹我还真为刘庸扼腕叹息呢!” 周杏智激道。 周松果然中计,愤然道:“小妹你说哪里话,为了刘庸,大哥便是虎颌捋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不想让小妹前去一同受辱罢了,假如关係真的闹僵了,日后你们婆媳怎么处呀!” 周杏俏脸一红道:“八字还沒一撇呢,虽然爹爹与刘叔有过口头承诺,但小妹与刘庸的这桩婚事却未必能成?” |
059:2 周松甚是疑惑的道:“小妹为何如此气馁?难道你也自愧才不逮人?” 周杏道:“大哥你难道忘了,爹爹的前提虽不求金榜题名,但刘庸在耒阳的童生中必须得登榜首,只怕他未必能熬到那一天。” 周松道笑道:“既然小妹对刘庸如此沒有信心,反正还沒过样子,出八字,不如求爹早早放弃,还是钟鸣对你一片真心靠得住。” 周杏嗔怪道:“大哥你又来了,小妹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罢了,那刘庸虽然絕顶聪明,可他这一生却历尽了常人从未经历过的艰辛,今后的路还很长,却不知他怎样……”说着早已杏眼模糊,喉嗓哽咽。 “走吧!走吧!大哥若再不陪你去刘家走一趟好像已不近人情,但能否有效就看你未来的婆婆给不给面子了。” 周松既不想看到小妹的眼泪,也经不住她的唠叨,只得挺身前往。 周刘两家同住一条街,相距不过几个舖面,眨眼便到。二人刚刚迈进刘庸居所,便见刘家的祖先牌位前已是香烟缭绕,果不其然,刘庸正泪眼婆娑地跪在堂前,由于早上被淋湿的衣服还依然穿在身上,只冷得他正在扑棱棱发抖。可内房中却又飘出另一股浓烈的香味,与院中的香味很不协调,周松伸长鼻子嗅了嗅,一时倒使他有点垂涎欲滴。 “寒天湿衣的这是什么家法,这简直是草菅人命!” 稍顿,周松口中喃喃的正欲上前搀扶刘庸,不想林成方听见前院有了人声,正手持篾片不停地剔着牙缝,慢吞吞的踱了出来。但一见周松兄妹,便知二人必为刘庸而来,也就故作惊讶的嘲讽道:“哎哟!什么风把我家未来的媳妇儿给吹来了?你爹也忒不讲究了,虽然我们两家相距较近,即使不用花轿,起码也得让刘庸亲自去接呀!你这样自己来了可算的哪档子事啊!” 周杏自是听出了林成方的三分讥刺,但面对高傲的准婆婆,以及还在受虐的刘庸,她不能賭气一走了之,只好耐着性子道:“婶娘啊!不是侄女不懂礼数,也并非侄女犯贱不请自来,只因刘庸哥哥今天破例一响午都未去书院,恰巧家父又不在家,所以侄女便陪同大哥来看看刘庸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不想他这样沒出息正在求神拜佛!” “哟!小妮子真不害躁,还未过门便知道疼老公了啊!”林成方张嘴吐出牙缝中剔出来的碎屑,慢悠悠的道,只羞得周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周松虽然学业不精,自也觉得林成方舌尖锋利,刺人见血,他可沒有周杏的涵养,立时反唇相讥道:“三从四德疼老公乃是女人的本份,难道婶娘你想让小妹像那些泼妇一样,天天河东狮吼,那你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啊!” 原来林成方在家一贯专横,不仅对刘庸,即使对丈夫刘洪涛一向也是吆五喝六,所以这话正戮中了她的痛处,只噎得她两眼翻白,喉咙冒火,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可心中还只道自己与周松他爹的事已让这对冤家瞧出了端倪,所以威风自是矮了八分。 那边刘庸眼见周杏兄妹来得突兀,心中是又急又羞,急的是生怕周杏在大姨妈面前受辱;羞的是自己无端跪在神台下,必然让周杏产生误解。对于刘庸来说,跪搓衣板只是件平常不过的事,可一旦被外人,犹其是好友撞见,还真羞得他有点无地自容。周松是个倔驴,你倔他更倔,你怂他还怂,林成方一时哑言,他倒也无话可说了。 无移时,周杏已回过神来:“婶娘您是尊长,可万勿跟晚辈们一般见识,刘庸哥哥即便做错了事需要惩戒,可得让他换了衣服也不迟,这大冷的天,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这猴儿是冻不死的!” 林成方知道自己做得有点过了头,只因见刘庸偷吃一时气忿才沒想那么多,现在吃饱喝足了,气也消了,可刚刚冒出一句正欲命刘庸起来换衣,冷不防周松忍不住又爆出了一句:“冻坏有啥要紧,人家可是开药舖的,补药、发药、老鼠药,什么药沒有!再说人家一直都想要个自己的儿子,又哪管别人的死活?” 林成方闻言如闻惊雷,猛一拍神案吼道:“你给我出去,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沒教养的兔崽子来管。” 周杏强忍屈辱道:“婶娘你也不想想他哪做错了,你却为何要这样虐待刘庸哥哥?”“比虐待更甚,这简直就是虐杀!” 周松紧跟着又补了一句。 “即使是谋杀,你俩也管不着,还不给老娘我快滚!” 林成方恰如一头狂怒的母狼咆哮着,其声震耳欲聋。 周松恨不得上去狠狠搧她两巴掌,但长幼有序,终于还是咬咬牙忍住了,但牙缝中却迸出话来:“走吧小妹,叫你别来你偏来,现在你总算看清你未来的婆婆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说完强拉着周杏便往外走。 周杏強挣着回过头来,边走边道:“侄女儿听俺爹说,婶娘你中、草药吃了几大车,到现在已四十多了还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但俺听人说:儿女前世修,种子隔年留,只怕你这一生终难如愿!但即使你今后真的有了自己的儿子也得善待刘庸哥哥,因为你的妹妹在另一个世界里一直看着你呢!”刘庸俯着身,但闻声音已越去越远。 周松兄妹走了,大姨妈还是余怒未息,竟还戳着刘庸的头顶道:“都是你这无福的灾星惹的祸,今天竟连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娼妇也敢骑到老娘头上来了,真不是东西……”林成方嗫嚅着又进了内房,这对刘庸来说,什么样的体罚他都能忍受,谁让他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呢!可唯独林成方不该对清纯的周杏------刘庸心目中的女神有所亵渎。 周杏兄妹走了,林成方似乎也将所有的事忘怀,堂屋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可刘庸心中却越想越不是滋味,身体也就随之越加抖得厉害,他多么希望有一个温暖的肩膀,让自己伏下来好好痛哭一场,可是除了远在北国,让他日思夜念的姐姐刘瓊外,已是再无可以依靠的人了。目下,唯一能支撑他信念的周杏兄妹也被大姨妈赶走了,剩下的便是万念俱灰。一气之下,有生以来第一次刘庸心中燃起了反叛的念头,他机械地爬起身来,揉了揉已然麻木的双膝,然后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
059:3 却说刘庸跳出了樊笼,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他好似苍海一叶,随波逐流,竟紧跟着东边江下挑水的囚徒,漫无目的地来到了河边。河水一波一波地泛着浪花,永不停息地向北流去,一阵朔风迎面袭来,刘庸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他无声质问着北方那个他出生的地方,为何不给自己留下一点点生存的土壤?他忆念着已逝的爹娘既然生下了自己,却为何不担负起养育的责任?他更思念北国的姐姐,不知她现在可否也与自己一样,正在生死的边沿上挣扎?他曾百十次地欲纵身一跃,投进耒水,做个屈子,可一看到那些囚徒拖枷带锁,举步惟艰一串串地挑着河水,却还要固执的活下去,自己小小年纪,沒理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这世上消失。那时的刘庸恰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飘荡,更无意识的沿着那千回百转的纤夫之路,向着北方一直走啊!走啊!永远沒有尽头。 再说周松窝着一肚子火离开了刘家回到学堂后,整个下午都不能释怀,实指望刘庸的体罚完了便会重返课堂,可左等右盼,直到放学都未能再见刘庸的踪影。夜幕降临,天开始渐渐黑下来,得不到刘庸的消息,周松兄妹心中自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可爹爹还未回来,他俩又不敢再去刘家撞出火花。虽然林成方不敢将他兄妹怎么样,但毕竟闹僵了,爹爹与叔叔的脸上都不好看,心中便只有默默祁祷自己的小伙伴能经受住那非人的磨难。 冬日日短,关门为酉,可周虒直到戌尾亥初才姗姗归来,周松见爹爹终于回来,也就迫不及待地吿诉了刘庸的遭际,周杏虽未说话,却也早已泪水盈眶。不用说,趁此良机,周虒正好借题发挥,一偿心愿。 且说林成方一心只想生个自己的娃,虽然她与二妹林成圆各尽义务各各带了一个回家,可林成方却全然没把刘庸当一回事,与其说她在照顾妹妹的儿子,倒不如说是她雇用了一个小长工在为她家服役。那天当她吃完最后一点药引,将沙罐碗筷拢放到了厨房,剩下的洗碗、扫地、生火、做饭便全都是刘庸不可抗拒的本份了。除此而外,每天放学回家,刘庸还得去河下挑水,去城外砍柴,用林成方的话说:她可不能白白养活一个“扫把星”。 林成方打着饱嗝来到堂屋,却见堂屋中已空无一人,她虽惊讶刘庸今天竟敢抗命而走,却也不以为意,心中还在盘算着下次必得再加重训诫才能让这猴儿服贴去;还有周虒那对小玩艺也必须得好好调教,现在便婆不像婆,媳不成媳的,那大了还不得蹬鼻子上脸啊!林成方越想越不得劲,便欲找周虒讨个说法。 林成方浓妆艳抹正想找周虒以慰思念之情,不想刚出门便被“老三友”马太太给叫住了:“刘太太你欲去哪?我家正好三缺一,你今天该不会拂我的面子吧!” 林成方不好拒绝,再说马太太正是周刘两家中间的街坊,若被她盯上了并闹出什么风波也不是闹着玩的,只好把那颗已然浮躁了的心重心平息下去。一个下午已悠然地过去,而林成方却并未把不知所踪的刘庸放在心上,眼见天已擦黑,“老三友”们还余兴未了,也就继续挑灯夜战。 却说刘洪涛从乡下归来已是月上三杆,可家中还是铁将军把门----死气沉沉。这若在三两年前倒是常见的事,并无不妥,可自刘庸来家后,刘家舖面也就多了个照应。面对那久违了的大铜锁,刘洪涛心中不由便翻腾出了几个大疑窦,他不知道这么晚了这对姨甥因为何事?去了何地!家人不在,刘洪涛正欲去各街坊处探个究竟,这时周虒却不期而至了。 听了周虒的述说,刘洪涛早已六神无主,刘庸人小,又不是耒阳人,自然沒有可投之处,这整整一个下午已三、四个时辰沒了踪影,那还能是件好事么?这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可能:往稍好的一面想,那就是这无知的小子已叛逆出逃,往北国去寻他的姐姐刘瓊去了;坏的一面刘洪涛根本不敢想----这耒水能荡滌污泥浊水,更能……“啊!”刘洪涛仰天一声长啸,终于吐出了心中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幽怨,这是男人雄性的复苏。 这夜幕中的一声惊叫惊动了所有的街坊,自然也惊动了林成方,她怆惶地跑回家正赶上刘洪涛毫无理智地将门上铜锁揺得“咣当”作响。“你撞着鬼了?” 林成方上前将刘洪涛的后背猛一擂,早又恢复了泼妇的本性,在林成方眼里,刘洪涛只是她手中的面团,要圆则圆,要扁则扁。 “啪!”刘洪涛顺手一个耳光,清脆而又响亮,只打得林成方双眼直冒金星,还好,刘洪涛今天总算找回了自我。林成方遭打,虽然她还未弄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刘洪涛动了真格的,那平常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步骤也就失去了效应,她必须得弄清楚今天无端遭打,到底犯了哪条王法?当她从周虒口中得知刘庸已不知去向,才知道眼下事态的严重。她今天不仅开罪了周松与周杏,倘或刘庸真有不测,那么她无论是在人情道德,还是国法家规上都无法逃脱惩处,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使她心中想嚎也嚎不出来,只好将抽泣强行咽进肚里去。 寻找刘庸的工作在夜幕中紧锣密鼓地进行,亲朋、师友,街坊、邻里,或自发,或相邀,各各提着灯笼,打着火把,逐门逐户地寻遍了每条大街,每个角落,最后才从一个在牢房当值的狱卒口中得知:他亲见刘庸神情沮丧,跌跌撞撞地沿河而下了。刘洪涛闻言只觉眼前一黑,摇晃着便向后倒去,幸亏周松反应敏捷,迅速将其扶住了。 “唉!”刘洪涛略定了定神,叹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娘交待!” |
059:4 刘洪涛哽咽着略顿一顿又接着道:“这贱货还真不是人,她连自己的亲外甥都带不好,却还成天价的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只怕小鬼见了今天这般情景,谁也不敢向她腹内来投生,倘或刘庸今天真有不测,老子回去便把这贱货给废了!” 周虒闻言,心头“咯登”便是一沉,暗道:“咱俩才刚刚开始你就要宣布终结,这是什么话啊!” 因道:“刘兄弟千万不可胡来,你可不能因为一个小的,再搭上一个老的。再说你也不能因了狱卒的几句胡言,便断定庸儿已遭不测,咱再退一万步说,即使庸儿真的想不开,也只能怪他自己心胸太狭獈,这事也不能全算在庚嫂头上。再说我周某人也早已把庸儿当作了半个儿子,心中也很沉重,况且今晚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你可得振作啊!” 钟山反应一向都比较迟钝,在一旁很不识趣的道:“庸儿这孩子还真是没出息,这么小肚鸡肠的还亏伍老先生每每对他还褒奖有加,今天他若真的投了耒水,不独伍先生,就是我钟山也在心底鄙夷他。再说,今天他若真的投了耒水,咱们就是寻到耒河口,追到城凌矶,这茫茫碧水中,也未必能找得见他,周兄弟你就不用在这里说什么振作不振作的了。” 在众多寻人的行列中,有一人是既喜且忧,这个人就是钟鸣。钟鸣喜的是:倘刘庸今晚真有不测,无论在学业与情感上自己都绝了一个竞争对手,那么,不仅耒阳的生员非他莫属,而他一直钟爱着的周杏也绝不会为刘庸死守一辈子;忧的是:自己毕竞是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先生伍志豪与周松不仅知道了今天早上刘庸被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并且还确认了他的肇事身份,虽然自己谈不上有意谋杀,却也是间接凶手,自己的良心,这一辈子将在懊悔中煎熬。眼见众多人都欲止住捜救的脚步,似乎全都宣判了刘庸生命的终结,而此时钟鸣心中的失落感却偏偏远胜于刘洪涛,在他的潜意识中,仿佛刘庸正在激流中挣扎,冥冥中正向他伸出了求助的双手。长期以来,钟鸣心中总是萌生着“既生瑜,何生亮。” 的感慨,可今天,他的心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在众人正准备铩羽而归时,钟鸣却鼓起勇气怯怯的道:“刘叔,咱们沿着河岸再找找吧!侄儿我决不相信刘庸兄弟小小年级便已厌世,小侄还经常听他与周松兄辩论:道屈公虽有忧国之心,却无经国之才,屈公投了汨罗江,虽然把他心中的‘牢骚’发挥到了极至,但却让后世之人感到心寒。所以,小侄敢说刘庸兄弟决不会做出那等自戕的愚昧事来。” 刘庸无端失踪,周松的心情也是异常沉重,虽然他对钟鸣一直都有成见,可值此生死攸关之际,钟鸣总算说了句人话,也就把以往他俩之间的矛盾暂时抛到了脑后,随声附合着道:“是呀,是呀,刘庸兄弟看似懦弱,其実他外柔内刚是个有理智的人,说什么他也不会做出那等傻事来。” 刘洪涛机械的应道:“但愿能如二位贤侄所言,只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再也无处可找了,所以大家才会作出如此猜想。” 周松道:“刘叔啊!前面不远就是青龙塔,盛夏时小侄曾经常与刘庸兄弟沿河嘻水,顺流而下,去那攀塔顽耍。今天刘庸兄弟也许一时气闷,便想旧地重游舒舒气也说不定,即便刘庸兄弟真的……”周松说罢情不自禁地抹了一把泪,后面那些催人泪下的话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那就是:在青龙塔下那激流迴旋的转角处,他曾经常见到许多木料与垃圾,甚或人与动物的尸体在那回荡,久久挥之不去。倘刘庸真的一时鬼迷心窍效了屈子,那他一定正在青龙塔下等着自己去给他收尸。 刘洪涛闻言,极力止住哀伤,仿佛真的看见了塔中便有刘庸的身影,抽泣着道:“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这深更半夜大冷的天不回家赌的是那门子气,难道那塔中能栖身吗?” 周虒却笑着宽慰道:“刘兄弟你就不要感叹了,算命先生不是曾经预言庸儿乃‘文曲星’转世么 ?小女可还在等着他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呢!”钟鸣还欲表明心迹,闻得周虒之言,自又伤感得黯然无语了。 一行人沿着琬蜒的纤夫之路,在河沿上一边探索一边呼叫,探索有时在水边沙滩上,有时在草丛灌木中,一步一步艰难的进行,只要有微小的希望,谁都想第一个发现,也算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心力。而距青龙塔越近,周松的心便收缩的越紧,在他心中并不是刘庸在那塔上等待他去相见,而是往日那塔下的浮尸在激烈地冲撞着他的心灵,他的心中早已在默默地祁祷苍天,希望那不是真的。 青龙塔亦名青麓塔,它位于耒阳县城下游五、六里之遥,耒水迂迴曲折由南往北流经此处便又转而往南,因此便形成了一个葫芦状的大转折。每逢汛期,潮水如万马奔腾,直泻而下,经此而勒令转向,那河妖便如脱缰野马,大有越堤驰骋之势,年复一年,青麓百姓甚忧之。古人有塔可镇妖之说,凡大江小河之激流回旋之处,便必都有此之奇观。是以知县张应星便筹资于康熙五十八年建此塔以镇河妖,该塔与刘庸同岁。 青龙塔塔高七层,四门八面,由青砖青石以及花岗岩构筑而成;正门面南,可观耒阳全貌,墙面刻有云气、人物,还有龙、麟、狮、虎等祥瑞之物,形象栩栩如生;塔基高三尺,直径一丈八尺,八方之一面,宽九尺七寸五分,层高约一丈零;登塔第二层,五级一转,两转共十六级,第三层十五级,第四层十四级,第五层亦同为十四级,第六层十三级,第七层十二级,梯门宽二尺有余,两人侧身才可勉强上下;面南正门之石上,第一层镌刻着《云梯初级》,第二层是为《更上一层》,第三层《禹门春泿》,第四层《明达境界》,第五层《蓬莱不远》,第六层《沧海观魚》,第七层《灵霄赴宴》;拾级而上,可一览耒阳的无限风光,再观塔顶却是一空心铁铸的葫芦,蔚为壮观。 |
059:5 五、六里河岸在众人焦虑与期盼的心境中终又捜索完毕,还是一无所获,青龙塔周围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塔尖凿破星空,在月色下傲视苍穹。众人迅速聚集塔下,一边高呼,一边绕塔里外搜索,却依然还是沒有任何反应。 却说周松到得青龙塔,早已屏住呼吸,心中是五味杂陈,竟擎着火把,脱兔般的向着水边驰去,此时此刻,即使找不到活着的刘庸,若能觅着他的尸体,也算是给自己亦或给洪涛心灵的些微慰藉。可是,尽管他上下梭巡了三、五个来回,不仅未能有所发现,那水面上便连猫、狗的尸体,甚或漂浮的杂物都找不见,至此,连周松也是彻底失望了。失望之余,心中不由又升起了别样的希望,人之所以活着,便是活在明天的希望中。 周松沮丧的返回塔下,搜寻的亲友们已排成长龙,正在陆续登塔,灯笼火把如星空中的萤火在每层的塔窗时隐时现;火把中冒出的浓烟在塔中一时难以散出,只熏得大家直揩眼睛。此时已再也无人呼唤了,只偶尔能听见几声艰难的咳嗽,咳嗽中又隐隐伴随着几声抽泣。 而此时钟鸣的心情也正在矛盾中挣扎:他既希望刘庸从此永远消失,毕竟在有史以来的自然界中,那异性的吸引是最自私又最具魔力的,刘庸的存在,无疑便是钟鸣迎娶杏儿的拦路虎,今天林成方倒是帮他扫清了障碍;可作为真正瑜亮之争的对手,道路虽然在不尽人意中给铺平了,但他又觉得胜之不武,一种愧疚与失落感在心中更是越绞越烈。 钟鸣心中未泯的良知还在得与失中搏杀,那已最先登上《沧海观鱼》的刘洪涛早已失去了再上《灵霄赴宴》的信心,在一阵焦虑的呼唤声中,刘洪涛已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竟失声痛哭起来。七层上的《灵宵赴宴》无人回应,再向上似乎已失去了意义,再加上刘洪涛情绪已经失控,周虒与钟山摇着头相互对视了一眼,只好一前一后照应着刘洪涛转身向下,火龙也随之星星点点地改变了方向。 再说钟鸣在一片茫然中刚刚登上《禹门春泿》,正向《明达境界》攀去,不想上面已传出后队改前对即刻收兵的号令,只得又随着返流退回到了《禹门春泿》。由于刘庸最后一点生的希望都破灭了,钟鸣的心便开始了一阵阵“钟鸣”般的颤栗,他迟疑了。 “走吧!走吧!别挡道。” 后面的一阵阵催促之声更让钟鸣挠心:因为沒有今天早上他的恶作剧,也就沒有今天晚上这么盛大的“中秋”火龙; 只因有了他的恶作剧, 也许今后的历史上便将少了一页传奇的佳话。此时的钟鸣心中已不自主的乱了方寸, 竟无意识地退到了塔中心。 人们魚贯而下, 最后才是伍志豪、钟山、刘洪涛以及小心翼翼护着刘洪涛的周虒。“大家都走了, 这深更半夜的, 难道你钟鸣还要在这塔上看风景么?” 伍先生见弟子钟鸣未走, 当有如是问。 “先生您们真的都上灵宵赴会了?” 钟鸣荅非所问的道。 “什么话! 钟鸣你是否《西游记》看的多走火入魔了, 那灵霄殿是想去就能去得了的吗?” 伍志豪戏谑的道。 伍先生说完正欲抽身而下, 不想钟鸣抢步拦住了道:“先生您误会了, 其实弟子所说的此灵霄并非彼灵霄……” 刘洪涛此时已清醒了许多, 正因为他未看过《西游记》,也就沒有曲解钟鸣的意思, 未等伍先生继续便抢着道:“难得鸣儿你对庸儿的一片至诚之心,刘叔我在此代庸儿谢过了。但我等虽未亲上第七层,也就是你说的灵霄赴会,可咱们在《沧海观魚》已尽了人事,若庸儿真在《灵宵赴宴》上,他能不知道咱们正在寻觅他?” 钟鸣闻言还是固执的道:“刘叔啊!这人命关天的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咱们都得好好把握,更何况我们几里路都寻过来了,又还差那几尺么?倘刘庸兄弟真在《灵霄赴宴》而不应,我们倒可预见:畏惧、昏迷、亦或……等种种可能。” “别亦或了,庸儿找不见,咱这心始终也是空落落的,再说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所以鸣儿的推论也就不无道理。既然刘兄已体力不支,你就与伍先生在塔下等一等,我与钟兄父子再登顶一看,那样大家的心也都塌实了!” 周虒闻言,打断了钟鸣的话头。 刘洪涛振了振精神道:“那怎么可以?今天的意外可是因他姨妈而起的,倘使天从人愿,庸儿还真在灵霄作客,但无论什么状况,那寻人之众中若再沒有我这个做姨父的,你让庸儿心中作何感想?” 伍志豪也赞同道:“为了咱们庸儿,老夫我也应该老当益壮,咱五人一齐同上《灵霄赴宴》。” 五人上得塔顶,还真被钟鸣不幸而言中了,果然,刘庸靠在灵霄殿的墙洞中仿佛正在鼾然酣睡。“孩子你遭罪了……”刘洪涛提着灯笼,上前柔声安慰道,可鼻子一酸,又已呜咽起来。可是酣睡的刘庸却无任何反应,再用手轻轻一拍他的脸,便觉有些异样,只急得他惊呼道,“不好,庸儿病了!” 刘洪涛顺手将手中灯笼递给了伍志豪,一把将刘庸抱了过来,这一抱不打紧,早已令刘洪涛大惊失色。原来刘庸全身恰如一颗滚烫的火炭,炙热异常,可背脊处的衣服却冰凉浸手,于是难以自控的喃喃叹道:“作孽啊作孽,真是作孽……”可要想在寂冷的宝塔上及时更换衣服那是不可能的事,刘洪涛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刘庸紧紧裹住,而后将其背起,急速下了塔。 刘庸被背走了,伍先生却发现刘庸身边留下了两行用木炭涂抹成的黑字,出于文人的本能,也只道是刘庸自知无救时而自述的遭遇,可他将灯笼移近一看,原来却是一副恭整的楹联,其联虽曰绘景,其实也在励志,特录记如左:上联是: 驱轻舟如梭,巧布经纬,横织江中(山)锦绣; 下联是:执宝塔似錾,任遣星月,倒凿青石(史)文章。 灯笼凑近之时,壁上之联钟鸣也是一目了然,观其文才与气魄,钟鸣是自叹弗如,心中不由又开始暗暗懊悔。钟鸣懊悔自己又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可是人已经救走了,未知自己今后的人生又得作出多大的挣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便知! |
第六十回 少文曲搅动黄泉 小魔女撞破巫山 “小淤!”“河水!”“……”在一片农夫与杂役的嘈杂声中,耒阳城又将迎来又一个黎明的曙光。与此同时,一度昏迷着的刘庸,被众人轮换着背进了北门,一行人进得城来,那火龙便星星点点地逐渐散去,最后便只剩下了周虒父子、钟山父子、以及伍先生和林洪什几个人,相互护着刘庸向家中赶去。一到门前,只见房中一片漆黑,刘洪涛只当林成方熬不住已然睡去,可轻轻一叩门,里面却无丝毫动静,值此刘洪涛心中早已明了了一半,再拿灯一照,果然是铁将军把门,房中是死气沉沉。 不要说刘庸是自己的亲外甥,便是一条狗,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她林成方心中不仅沒有丝毫愧悔之意,竟然还有闲情与人“锯‘了一夜的“木板”,当时只气得本就冷得有点发抖的刘洪涛抖得是更厉害了。 刘洪涛一面摸索着掏出铜钥匙,抖索了许久却投不进锁孔,只好递给了钟山去开门;一面断断续续地吩咐道:“松儿,你……你赶快替叔父去请那个最著名的赵郎中,越……越快越好,庸儿浑身似火,可是耽误……耽误不得!鸣儿你去帮叔把那……把那贱人给我找回来,你问她还想不想要这个……这个家了?” 周松走了,钟鸣也闻声而动,可只走了不到三步便又立住了。“快去呀!” 刘洪涛已急得难以自控,竟然咆哮起来。 钟鸣委屈的嘤嘤道:“叔您还沒说婶在谁家,偌大一座耒阳城,您叫小侄向哪找去?” 刘洪涛自知情绪失控,但面对昏迷不醒的刘庸,关心则乱,却又抑制不住还是粗暴的道:“往南!往南!凡临街有光亮的地方必然有她,难不成她还能与人熄灯捂被子不成?” 还好,刘洪涛气冲脑门后竟然不抖了,四、五人手忙脚乱地把刘庸弄进了房。 再说钟鸣往南走了也不过三、五家,果然有一间临街的窗子透出了亮光,钟鸣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捅破窗纸一看,房中靠窗还正是林成方与“老三友”在黎明前的暗夜中酣战。钟鸣轻轻一拍窗棂道:“刘婶,刘庸找着了,刘叔叫你赶快回去!” 那林成方是逢赌必输,越输便越赌,每每一发而不可收拾,此刻她正贯注全神,力图挽回败局,因她账面上已负了一千四百二十,也就是说:一场的赌注是两吊钱,她已输了一吊四百钱了。而她手上这副牌则是:台面上大玖龙,大捌龙,大拾晓;手上两小一大的壹,两小一大的肆,外带大贰、伍、陆、柒,明眼人一见,便知是钓大贰,卡大叁,和大拾。钟鸣年纪虽小,却也一目了然,因在窗外提示道:“大拾必然重开!” 果然,对门的大拾沒有依托,又认定对门是重开以为无妨,还真打出来了。 或许是钟鸣曾预言大拾会重开乱了林成方的心志,她却只知钓大贰,三十合七百。当对门大拾一落桌,钟鸣刚刚欣慰地舒了口气道:“和了!”哪知林成方根本就不知道大拾破蛟能合,并且是三十六合八百二,尽挣一吊四,刚好打平。她闻声只道是下家和了,竟乖乖地把大拾给人家送了过去,殊不料下家柒拾弍还真和大拾,二十四合五百八。 只见钟鸣在窗外干瞪眼道:“一手牌,两吊钱,刘婶你还真慷慨啊!” 这时林成方也许已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跑了马,脸色极不自然地竟然迁怒于钟鸣:“小崽子你嚎丧啊!丧门星回来便回来了吧,又不是中了状元,难不成还叫老娘我亲迎不成?” 钟鸣心中委屈,却又不敢公然顶撞,只是喃喃自语道:“再不回家,只怕你日后想迎也沒有机会了!” 说毕竟径自走了。 林成方向来舌尖嘴利耳朵灵,所以那窗外钟鸣的赌气之言并未能逃过她的耳膜,又因输了钱心中火气更大,只见她一拍桌子,跳了起来道:“你给我回去告诉刘洪涛,老娘今天就不回去了,看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说完还真又坐下不走了。 房东伍福莉深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急忙劝道:“咱‘老三友’聚在一起只是凑个热闹,所以输赢都不要太较真,我们知道刘嫂你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你说了算,可也不能因为咱们的情谊而把家里的关系闹僵了;再者说,你身上所带的十来吊钱输得也差不多了,要玩,咱以后再约个时间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成方即使想扳本,身上也确实沒有本钱了,也就不得不悻悻地离去。 那边钟鸣赶到刘家,对他的所见所闻并不敢直陈,只是支支吾吾的不置可否,双眼却紧紧地盯在了刘庸那红得发紫的脸膛上。此刻,钟鸣心中五味杂陈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祁祷刘庸尽快活过来好呢,还是希望他早早死去的好。他心中知道:这次的恶作剧已超越了一个普通玩笑的性质,它已上升到了一个近乎谋杀的高度,心中也就不得不紧张万分。所幸此事只有先生伍志豪稍有疑惑,但谁也沒能从刘庸口中得到证实,只要刘庸一觉不醒,就算是真的谋杀也沒有证据来给自己定罪了。 满屋子的人在无声的焦虑中终于等来了急诊郎中,赵郎中放下诊箱替刘庸号了号脉,又翻看了一下眼睛与舌苔,二话沒说便提起诊箱即欲离去。刘洪涛急忙拦住道:“先生请留步,咱们虽然素无交往,今天是慕名才将先生你请来,你可是咱耒阳的圣手名医,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么?” 赵郎中止住脚步,揺摇头道:“刘老板你也不用说得太难听,救死扶伤是医者本职也不错,只是贵公子的症结実在太过严重,老夫不敢造次,也就只好山里挑柴山里退,也不至于误了贵公子的救治时间,各各都不担干系!” 危言耸听本就是医者的惯用伎俩,病急乱投医更是患属的本能,而况这城中再沒有更好的郎中可请,此郎中若走了,谁还愿再来接这桩碴?再者刘洪涛心中更清楚:夫人林成方这半辈子为了求得一男半女,所用中草药可拉几大车,可就偏偏一次也沒请过这赵郎中,在赵郎中心中也许就有一种被藐视的感觉,说不定今天正好借题发挥呢! |
060:1 无论刘洪涛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还是赵郎中确実怀有报复之心, 只是以刘庸目前的状况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耽搁了, 刘洪涛只好拦住赵郎中苦苦哀求道:“医者父母心, 刘某恳请先生尽人事而安天命,施以援手救救小儿, 我相信以先生超人的医术, 再加上小儿的过人意志, 那么在先生你手下, 就决无屈死的亡魂!” 两句褒语, 竟使赵郎中又有点飘飘然了, 颇为得意的道:“刘老板这话沒错, 在咱耒阳城乡百十里内, 还真沒有人能与老夫较劲, 只是老夫刚才从脉像上看, 好像贵公子先天就有点羸弱, 再加上十来个时辰的湿衣浸泡, 便是铁打的金刚也给泡酥了。若凭老夫诊断, 这孩子虽不能说是病入膏肓, 无药可治, 却也不是普通感冒那么乐观, 他已转化为透体伤寒, 只怕是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够复原……” “人吃五谷生百病, 头疼脑热发发汗就好了,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还十天半个月的, 依老娘看一天就够了。” 无本难上桌的林成方, 一夜输光了十吊钱, 想再扳本也无人陪了, 只好无精打采的回到家中, 不想正赶上赵郎中在分析病情, 倒被她粗暴地打断了。久病成医, 林成方是深有感触, 更何况她家中还开有一个药房, 对药理也便稍有理解;只是她的病是可治可不治的小妇科, 并不是大感冒, 就更不用说伤寒了, 她能治吗? 赵郎中正沾沾自喜自己的医术有人认可, 并且还有了实践价值, 不妨半道中跳出了个林成方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只气得他七窍生烟, 冷哼一声道:“此病既然刘老板的夫人能治, 那你还请老夫来何意? 你是存心让老夫来难堪的不是? 真是红颜祸水,告辞了!” 说罢早已拂袖而去。 刘洪涛一面紧盯着刘庸那急剧起伏的胸脯, 那紫胀的脸庞, 那干裂的嘴唇, 看似已是殆殆可危, 不由心如刀绞; 一面看着赵郎中那不屑的眼神, 仿佛抽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 即使是段木头, 也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好你个漂山牛婆! 好你个不会下蛋却又争着司晨的牝鸡! 信不信老子今天便休了你, 你也好带着庸儿的尸体早早滚回你的山东去!” 一边说一边还真捡起了赵郎中刚刚掷下准备开药方的笔。 林成方一生骄横, 今天终于让丈夫毫不含糊地当着众人的面, 撕开了她那晦莫如深的痛处,眼见丈夫动了真格的, 林成方再也不敢呼天抢地, 寻死觅活的了。虽知历史传统: 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那可是铁定的事实,也是刘洪涛休妻铁定的条件, 不须附加任何理由, 你不服你就给我下个蛋看看。世界便是由矛盾组成, 往往是此消彼长, 刘洪涛迁就了林成方半辈子, 可老虎一旦发威, 林成方也就只剩干呜咽的份了。 却说刘庸无端失踪,周杏也是彻夜未眠, 爹爹与哥哥不在家, 她自也不敢妄动, 只得焦虑地躺在床上静等佳音, 当第一抹曙光射进房来, 她也隐约听到街上有了响动, 便忙不迭地一挺而起, 希望能尽快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周杏风风火火赶到刘家, 正赶上赵郎中摔门欲走与刘洪涛愤写休书的那一幕, 于是顾不得少女的矝持, 竟一把跪在赵郎中身前苦苦哀求道:“先生, 求您救救刘庸哥哥吧! 先生您也看到了, 万一刘庸哥哥有个三长两短, 这个家也就全毁了, 先生你能忍心吗?” 说罢已是声泪俱下。 语云: 一片柔情三冬暖, 半句恶语六月寒。良心未泯的赵郎中碰上了个难缠的主, 又岂能拉下脸来强行离去, 只好扶起周杏道:“姑娘请起, 其实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 老夫也并非小肚鸡肠见死不救, 只怕自立于危墙之下, 救人不成反难自救罢 话说当日周杏抹着眼泪不解的盯着赵郎中道:“先生您何出此言?” 赵郎中道:“老夫行医数十年,什么样的病症沒见过?刘公子十来个时辰未进水米,更甚者是被湿衣浸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现如今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脉博微弱,昏迷不醒,这重症伤寒公子是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才拖到现在,不然,也许早就一命呜呼了。”刘洪涛闻言,捂着脸又“呜呜”的哭了。 再说伍志豪教学数十年,刘庸可谓是他所教第一个聪慧过人的弟子,今见庸儿遭此磨难,心中自是悲愤得紧,他冷瞟了一眼那个不贤的女人,径直踱到了赵郎中身前,心有不甘的问道:“赵先生,这孩儿真沒救了吗?” 赵郎中稍稍迟疑了一下笑道:“那也不尽然,老先生我知道你护犊心切,下面要说的无非是此子乃‘文曲星’转世,将来一定冠压群芳,‘无常’见了也得退避三舍,或许老先生你的小女儿还在暗恋着他呢!” 伍志豪虽然心中不悦,却也不敢开罪救命的郎中,勉为悦色道:“赵先生,小老儿可沒心情跟你开玩笑。” 赵郎中正色道:“伍先生,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来一丝不苟又哪敢开玩笑,今天老夫便明跟你说了吧,只要这孩子心中还有求生的意志,或许便还有醒转的希望,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下凡,只怕也无力回天!” 伍志豪辩道:“意志乃虚无飘渺的抽象之物,如何扑捉?这分明是你对医理的巧于狡辩,无论医好医坏都两无干系。” 赵郎中却极其认真的道:“伍先生你言重了,你我都是先生,你拯救人的灵魂,我拯救人的肌体,我从不怀疑你的学说与品格,但你可以怀疑我的医术,却不可怀疑我的医德。” 伍志豪道:“那就好,希望你我这一辈子都问心无愧。” 赵郎中道:“那好,老夫现在就开个方子,你们马上给公子煎服两剂,倘公子的高烧能稍稍降下来,脸色也变得红润些了,你们是否酌情明天再叫我,否则老夫明天就不用来了,你们就另请高明吧!” 周杏闻得此言,已听出是凶多吉少,心中一急,便还欲強行恳求赵郎中,不想她爹却制止道:“杏儿你就别纠缠了,你刘庸哥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赵郎中一边开方,一边叮嘱道:“这一天一夜,公子身边不可离人,最好是他极其想见之人去唤醒他沉睡的意识,人在昏迷中,可千万不能让他的感官也跟着放阴了。” |
060:2 却说伍志豪那鄙夷的目光再加上赵郎中深邃的言辞,却并未能给林成方太多的警醒,可钟鸣见之则如芒在背,感触良多。因为他才是刘庸遭灾的罪魁,而林成方则只是在火势即将蔓延时,无意中煽了几扇风而已!事故的发生虽然并非钟鸣心中的预期效果,可他却沒能力,也沒勇气敢于承担这个既成的事实,只有寄希望于将这事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所以,钟鸣再不敢正视眼前的一切,只好悄悄地溜了。 赵郎中开好方子告辞了,钟山与伍志豪也相继离去,房中便只剩下周虒、周松和周杏他们两家人。刘洪涛斜视了林成方一眼,心头还是余怒未熄,竟然提起笔又欲继续写那还未写就的休书;而林成方却恰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棃花带雨般地倦缩在一角,等待着扫地出门的凄惨命运。 周虒望着楚楚可怜的林成方欲言又止,正不知如何劝说;周松昨天受够了林成方的窝囊气,心中还是余恨未消,又岂会替林成方求情;剩下的便只有周杏了,她望着这个未来的准婆婆今天已全然沒了往日骄横,也就不想再作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在她心中想来,若刘庸大难不死,真能与之相伴一生,那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思之再三,周杏毅然捉住了刘洪涛落笔的手,幽幽的道:“叔啊!您与婶婶也已一、二十年的情感,真的说散就能散么? 再说刘庸哥哥他现在还人事不省, 即使您真的将婶婶休了又于事何补? 当务之急是救人要紧, 婶婶您还不赶快去生火煎药去!” 林成方如逢大赦, 忙不迭地进了后厨, 刘洪涛也顺阶便下, 叹了口气道:“杏儿不是为叔不给你面子, 只是庸儿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这日子还真的沒法过了。” 周杏道:“毕竟刘庸哥哥乃婶婶的亲外甥, 难道她心中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只是杏儿倒是认为: 真正的祸首应该是那个泼水之人。” 刘洪涛的眉宇稍有舒展道:“杏儿你真是善解人意, 庸儿若能娶上你这么个好媳妇, 可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周杏抿嘴一笑道:“叔您还不快去抓药, 这可是我们想做都无法取代的哟!” 刘洪涛心中的气早已消了大半, 忙道:“是! 是! 为叔倒是气糊涂了。” 边说边又转向周虒,“周兄啊!杏儿作为我刘家的准媳妇, 这些天你能不能让她在此多陪陪庸儿?” “这个, 这个……”周虒迟疑着难下定论, 他是担心: 假使刘庸这一觉再不醒来, 岂不让杏儿从此便担上了克夫的恶名。 “什么这个那个的, 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还用得着那么犹豫吗?” 周松与刘庸的感情纯真, 原就有胜于乃父, 不假思索地便替其父答应了, 倒让周虒再无话说。 刘庸这一病, 那烧是升了降, 降了又升, 无法控制, 直到七天后才醒,也许便是因了周杏的精心呵护, 才将刘庸感应了的灵魂从“奈何桥”上唤了回来。冬去春来, 直到来年春暖花开, 刘庸才算彻底恢复了体质, 这期间, 周杏倒似还真成了刘家的童养媳。 人生最大的满足, 是实现了童贞的梦想, 刘庸因祸得福, 天天能与自己可心的人儿品诗填词, 倒把钟鸣全然屏蔽出了局外, 自是惬意万分。倘时光不变生肘腋, 这对金童玉女无疑将步入永生的殿堂, 殊难料刘庸一生命运坷坎, 此二人只不过是对薄命的鸳鸯罢了, 不过 那是后话, 暂且不表。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三个多月过去,这期间刘庸与周杏天天厮守谈笑着倒是好不惬意。有一天,周松突然行色匆匆地跑了来,神秘地道:“刘庸兄弟啊!现在已春暖花开,明天先生准备带领全体学子上‘杜公祠’去祭奠诗圣杜甫,你已在家闷了百多天,明天大家都上島去游水观花,未知兄弟你可有兴致一同前往?” 刘庸心道:“咱天天能有杏儿陪着,就是闷上一辈子也不会觉得厌烦,只是从即日起,咱们虽然隔邻相望,可要想相聚只怕又是一个奢侈的梦想了。” 眼见刘庸心有不快,周杏心中也隐隐有所失落,感慨的道:“刘庸哥哥你虽堪称奇才,可不经风雨,难见彩虹,咱们一味的卿卿我我也絕非志士所为,所以哥哥你还得去蓝天中翱翔,小妹我在此预祝哥哥你来年鰲头独占,那时杏儿我一定奉笤备迎。” 刘庸心头百感交集:这考场的风云变幻有如战场,有时甚或比战场还严酷,同样的试卷,只取决于主考官的好恶去定等级,就更不要说那些官场的黑暗了。只因伍先生官场无人,无论他有多大才华,也只得落寞一生,所以谁敢说在考场上能以文章去主宰沉浮?因而郁郁的道:“借贤妹吉言,但愿愚兄这一生能够一帆顺风!” 周松调侃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也只是暂时的别离而已,兄弟你今天又如何如此悲切呢?” 刘庸岔开话题道:“明天几时渡河?” 周松道“巳时头,渡船先生早已预订好了。” “嗯!” 刘庸心情烦乱, 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杏儿被周松领走了, 虽说并沒有永远离开刘庸的视线, 却是自此永远离开了他的身边, 刘庸与周杏的初恋,注定今生无缘。 翌日, 刘庸正辰时便来到了南门渡口, 渡船老板知刘庸也是上“杜公祠”游玩的学子, 草草交待了一些事宜便回家去了。刘庸第一个上了渡船, 穿过船篷, 坐在了船尾,他顺目一扫, 遥见条条漁船在习习河风中穿梭,煦煦阳光在潺潺流水中鳞耀, 这久违了的景况在他眼中是倍感清新; 抬头正见一群白鹭向北飞去, 不由想到即将去拜祭的诗圣杜甫, 忍不住触景生情,脱口呤道:“两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上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刘庸的话音刚落,不想岸上已是遥相呼应。 刘庸定神一看,呤者却是差点将自己送进了“丰都”的钟鸣,也就极不自然地点点头道:“钟兄的学业可谓一日千里,倒令小弟这匹驽马驰赶莫及,想钟兄来年定然独占魁首了!” 再说钟鸣自青龙塔事件过后,心中早又懊悔不已,眼见得是自己亲手将周杏完全推进了刘庸的怀抱,心中便只恨命运在捉弄人。倘使沒有眼前这个人的无端介入,那周杏自然非他莫属;倘使刘庸不是样样都暂露头角,那周杏的一颗芳心也决不至于让她牵引,周伯也就不会订下了那苛刻的赘婿条件。既然周杏已无条件地被刘庸赢走了,即使来年自己得了个生员头衔又还有什么意义?在钟鸣心中,刘庸还真是他心头一支永远也拔不出的肉刺。 忌妒是一颗毒瘤,它能迅速扩张、蔓延,从而把灵魂吞噬。钟鸣的做人原则是既想成为最先,更要耻笑最后。今天的郊游他不可谓来得不早,可还是让刘庸给争了先,虽为逢君,只是在落花时节,心中自然酸楚得很不是滋味,因而不无失落的道:“但求刘兄雅量高致,原谅小弟之前的过失,来年钟某若能与孙山齐肩,于愿足矣!” “钟兄今天怎么如此谦恭了,这可不是你一惯的作风?倘连你钟兄也只配与孙山称兄道弟,那么我们这些蹩足的异地人便定然与秀才无缘了。” 刘庸的话不痛不痒。 |
060:3 “刘兄此言差矣!蹩足的应该是咱们这些沒有道行的人,想刘兄你可决不会排在咱们这些人之列。”刘庸的话音刚落,不想岸上又响起了回应。 “二位兄台早啊!”刘庸回头一看,见来者乃是“多嘴画眉”华美,与“学舌鹦鹉”武隆,急忙问好。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天!’肚无实料,即使再早咱也早不过你刘庸兄啊!” 华美好像喝了点酒,说话有点含沙射影,这些话对刘庸倒无啥感应,却勾起了钟鸣心中的一片幽怨。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华兄你一向崇奉老李,可我小武却一向敬重小李,这人世间还真是有得必有失啊!” “学舌鹦鹉”不顾钟鸣的感受,也在抒发着人生的感慨,而前船的辩论刘庸却是充耳不闻,只俯在后梢上扬鞭戏水,自得其乐。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胜萧曹。’那是别人的荣光,可你我连周松老大哥都不如, 只不过永远是别人的陪衬而已 却还厚着脸皮去谈什么人间得失, 你就省省吧!” 华美无意间也崩出了内心的感慨。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武隆还颇不以华美的自卑为然, 争辩道,“你别以为当年的诸葛便真是神, 其実他所利用的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权谋而已, 如果沒有荆州黄家的暗箱操作, 他诸葛什么都不是!” “哦! 不想今天的武公子倒是开了窍, 今后老夫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还 请武公子你继续说说看, 你对<<三国演义>>中的人物是怎么体味的?” 这时先生伍志豪刚好在岸上听到了武隆的宏论, 因而反诘道。 武隆搔掻首道:“学生也只不过鹦鹉学舌附议着他人罢了, 其实咱小武的言论是上不得台面的。” “每种学说, 它的著书立言都只有一人, 包括老夫在内大家全都是鹦鹉学舌, 这其中便要看各人的领会程度了, 老夫今天倒极想听听你所概述的另一部演义到底是个什么版本?” “不说不行啊?” “相互探讨嘛, 不用紧张。” “有人说: 诸葛武侯本就是个纨绔子弟, 前半生只是仗着其叔, 其兄, 与其姐的名气招摇过市罢了。” “何以见得?” “人家还说: 乱世出英才! 他武侯若有真本事, 早因该在乱世中崛起, 却为何把一个大好的机让给了曹孟德? 而刘玄德三顾之时他已二十七了, 却还东躲西藏, 死赖着不肯出山, 何也? 因他心中并无治国平天下的韬略呗! 世上爱美之心, 人皆有之, 他诸葛又岂能例外? 人曰: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而他诸葛却偏偏恋上了黄家的‘十不全’黑牡丹, 何也? 因为只有荆州黄家的势力才可实现他人生的梦想, 除此别无他法, 想不到那黄月英后来倒是成了他诸葛亮的垫脚石!” “牺牲色相去实现人生的抱负虽然是一种心灵的创痛,但那也是一种沒有办法的办法,倒也说得过去,不知你还能再说得具体一点吗?“ “人家还说:火烧博望坡,徐元直一举成名,可诸葛上任之初,便只知道吃人家的冷饭,几把火竞把刘玄德的根基全烧沒了。人家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诸葛亮却只知驱百姓以御虎狼,是谓无策矣!诸葛亮一败新野,二走当阳,急急如丧家犬,忙忙似漏网鱼,以此推论,诸葛当不及徐元直之万一也!” 这些话只说得激动的武隆直吐唾沫星子。 却说当日武隆的海侃倒也让钟鸣听得十分专注,只是刘庸却好似远在千里之外,继续在逗弄河中的游魚,全然沒有反应。谈论间诸学子皆已陆续上了船,站在船头的学子老大周松正欲拔出篙来,准备起航,可一旁的华美却余兴未了的道:“周大哥你这是着的哪门子急呀!咱们不妨再听他‘鹦鹉’多学几句舌不更好么?” 伍志豪笑问道:“还有吗?诚所谓历史便是一位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今天先生我倒想看看你小武是怎样将她摆弄的。” 武隆不好意思的道:“沒了!沒了!咱这连桶底都遮不住的水,想淌也淌不出来。” “鹦鹉”不学舌了,可“画眉”却还不甘寂寞的道:“先生这下可该您的了, 不知您今天又准备了点什么讲给咱们听?” “好! 好! 还请先生快讲……”三二十人一齐起哄。 身为师长, 众意难却,武志豪略缓一缓道:“今天讲什么好呢? 哦! 刚才武隆已说到‘卧龙’诸葛亮, 接下来老夫便给你们讲讲‘凤雏’庞士元吧! 未说之先, 老夫想先考考你们, 未知同学们可知道, 咱华夏历史上有几大名镇?” “四大名镇!” 众学子众口齐声道。 “哪四镇?” “江西景德镇, 广东佛山镇, 湖北汉口镇, 还有河南的朱仙镇。” “同学们答得沒错, 不过老夫今天要告诉你们的是: 咱耒阳可也算得上是历史上的第五大名镇, 可偏偏却被史学家们给忽略了。” “这倒很新鲜, 咱自小生在耒阳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知先生的典故可有出处?” 武隆颇为好奇地质问道。 伍志豪道:“小武你也许精研过<<三国演义>>可知道有个落凤坡? 你生在耒阳可知道有个大发明家蔡伦? 就凭此两人的名气, 一千多年了, 咱耒阳想不出名都难。” 武隆道:“知道, 蔡伦造纸, 光耀华夏; 而落凤坡不就是‘凤雏’殉难的地方吗? 它又与咱耒阳何干?” 伍志豪道:“所以呀! 咱耒阳自庞士元赴任之始便唤作‘栖凤镇’, 只是后来龙凤难以并立, 才慢慢被人遗忘了……” 武隆好像又记起了什么, 急又抢着道:“对了, 好像他还说:‘落凤坡’之役, 军士中好像有人还有通敌的嫌疑。 因此,‘凤雏’之歿并不排除是自己阵营中所施放的冷箭。” 伍志豪道:“历史可由一人改写, 武侯在三国中被神化, 作史之人未必跟他沒有直接关系? 所以, 庞士元若真是被冷箭所伤, 那他就未免死得太冤了。” 武隆道:“历史无法倒转, 但为了咱们的‘栖凤镇’, 今天就让我们在船上凭空而吊咱们的‘日靖侯’庞公‘凤雏’吧!” 伍志豪道:“同学们也许不知, 今天老夫带诸位上桃花洲, 一来是去追忆逝在咱耒阳的诗圣杜公; 二来也正是带你们去‘钓魚台’凭吊庞公‘凤雏’。” 众学子又一齐起哄道:“既如此说, 先生您为何不早告诉我们, 咱们也好预备一点香烛纸钱啊!” 武隆却不解的道:“先生若去杜公祠追忆诗圣倒还说得过去, 可凭吊‘凤雏’却为啥非得上桃花洲呢?” “你知道姜子牙在渭水钓的是谁吗?” “文王姬昌呗!” “对! 但你知道‘凤雏’在桃花洲上的‘钓魚台’钓的是谁吗?” “那自然是所谓的皇叔刘玄德了。” “对, 对极了! 只因自谓仁义典范的刘玄德看走了眼, 竟把‘凤雏’冷落到了咱耒阳。 当日‘凤雏’遭受冷落, 本想挂印而走, 可又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便经日不视事, 竟在桃花洲上的‘杜公祠’旁也筑了个‘钓魚台’专钓大魚, 不想终于把粗中有细的张翼德给钓来了。所以便有了现在的‘栖凤镇’与‘钓魚台’美谈。 “‘凤雏’费那么大的劲干啥? 只要把‘卧龙’的信往上一替不就得了! 倘使当日张翼德一怒之下, 一剑便把他‘凤雏’给撂了, 那不就什么魚也钓不着了。” “都说英雄气短,不蒸馒头蒸口气, 他‘凤雏’又岂肯甘居人下! 可令人扼腕的是: 为了自己的抱负, 他终究还是敌不住‘卧龙’荆州派的权谋而英年早逝了。” 说话间周松竟又抄起了竹篙道:“咱们都不要听评书掉泪, 替古人担忧了, 既然人都到齐, 咱们还是上了桃花洲再作辩论吧!” 说完早已将篙一点, 渡船一个神龙摆尾, 扭头驰向了河心, 再一篙便完全转过身来, 缓缓地向着下游的桃花洲驶去了。 |
060:4 桃花洲与八角亭隔河相望,它长约里许,宽不过百丈,每当大地复苏,洲围桃花盛开,此洲便恰如一艘昂首伫立的巨舰,在波光摇曳中甚为壮观;洲上虽无奇峰可攀,絕壁可援,只因“凤雏”庞士元与“诗圣”杜子美在力史长河中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千百年来,二人的“钓魚台”与“杜公祠”倒成了文人骚客们慕名“栖凤镇”的必游胜地。 却说钟鸣窝在舱尾,耳中聆听着武隆夸大其辞的学舌,但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是出自刘庸的手笔,这别出心裁的哗众取宠让钟鸣听了心中确实不好受,他死死盯着尾梢上的刘庸,脑海中已呈现出一种挥之不去的幻像:他好像看到了刘庸头戴花翎,身披鹤袍,正簇拥着满头珠翠的周杏进了洞房,可却把他冷落了在一旁,连一杯残羹剩水也喝不上,不由一股原始的野性骤然袭上心头,转瞬间已完全失去了理智。钟鸣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上了尾梢,再抓住刘庸的双腿猛一抬,一霎间竟果决地将刘庸掀进了河中。 刘庸是只旱鸭子,冷不防遭人暗算,还来不及呼救,头便窜进了河水中,只“扑腾”得两下,便失去了踪影。事发后,钟鸣倒是有点后怕,但所幸当时并无一人发现,也就很快地镇静下来,又悄悄缩回了船舱中。确实,船前你一言我一语的笑谈,无意中也掩盖住了后梢的“暗室亏心”。 船到桃花洲,众学子都争相下了船,所谓“先上船,后上岸。” 最后却不见了最先上船的刘庸,所以后来之人便怀疑大病初愈的刘庸今天是否真来了?甫经华眉与武隆证实:刘庸确实是第一个上的船,只是无端失踪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钟鸣却一口咬定:自己上得船来,便猫在船舱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次春游,竟无端弄丢了一个人,这对先生伍志豪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只急得他在原地转了三圈,叹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薄啊!上次亏得咱们找了一夜,才免了他去见阎王;此次却又让他给摊上了,这可让老夫我怎么交待,难不成他姨娘说他是个‘扫把星’还真不假?” 三圈转完,伍志豪突然猛醒道,“快回船!快回船!咱们赶快回去呌上众街坊去下游打捞,刘庸落水这回可是真的了!” 周松闻言,赶快跳上船拨开船头,不想从船尾竟然漂出了一样东西,众学子定睛一看,不由同时惊呼道:“是刘庸……” 伍志豪见了,沒命似的赶快涉水将其捞起,但见刘庸双眼紧闭却神态自若;再一搭脉搏,虽然沒了呼吸,却还有心跳。幸好伍志豪还稍稍懂得一点急救常识,急忙左膝跪地,右膝前躬,迅即将刘庸仆俯在他的右膝上,那刘庸肚中的浊水便哗哗地吐了出来。须臾,水已控尽,再把刘庸仰卧于地,又开始作人工呼吸,不过片时,刘庸便有了气息,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刘庸的复活,也就是伍志豪的回生,不然他将百死莫赎了,气恼之余,伍志豪的目光早已定格在了钟鸣脸上:“钟鸣你来说说,今天发生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鸣自知事态的严重,即使官府不追究他个谋杀罪,至少他这一辈子都得在学馆除名了,这事他能承认吗?即便刘庸醒来亲口指认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辞,谁也无法佐证,因道:“学生我刚才便说了,学生在船舱里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你从来都沒去过尾梢?” 伍志豪问。 “沒有!”钟鸣还是一口咬定。 “你现在承认还来得及, 先生我会向刘家夫妻求情, 给你留点面子, 不然, 你这一生的梦想只怕到此便终结了。” 伍志豪还在不厌其烦地劝导。 “沒有, 就是沒有!” 钟鸣心中虽然忐忑, 却还是咬紧牙关, 拒不认账。 “好吧, 你今天是不见棺材不会落泪的, 但是 只等庸儿一醒, 你就等着捕快来抓你进衙门去蹲大牢吧!” 伍志豪说完, 竟当着众多学子的面, 从刘庸那紧握着的手中抠出了一样东西, 大家细一瞧, 原来竟是钟鸣经常别在胸前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杏花。 钟鸣不由自主地低头一看, 竟见自己胸前的那朵花果然不见了, 只吓得他双腿一软, 慌忙跪在刘庸身前哭叫着:“刘庸兄弟,咱对不起你呀!只因……” “先生啊!今天之事与钟兄无涉,原是庸儿自行失足落水的,这花也是钟兄昨天赠我以作纪念的。今天真不好意思,让大家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不过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上洲相聚吧!”殊不料此时刘庸早已醒转,只是在暗中观察钟鸣是否还有一丝良知,今见他终于服软,自己的心不由同时也跟着软了,所以急忙阻止了钟鸣那下面即将要说的话。 钟鸣忙着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不知说什么好,众学子这才想起刘庸的一身还是湿漉漉的,也就只好回船作罢。 |
下集: 第六十一回 痴情女却遇无情父 文曲星反应扫帚辰 话说刘洪涛当晚心中虽然极其矛盾,但看在可怜的刘庸份上,最终还是沒有将林成方与周虒送进县府衙门去。可是之后周虒却以怨报德,竞狠心撕毁了刘庸与周杏的婚约,从此那刘庸一生多舛的命运更是急转直下,步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不过那周杏却不干了,虽然小小年纪却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是夜在兄长周松的帮助下,竟悄悄地逃出家门去了刘家。刘庸一见周杏到来,心中是悲喜交集,悲的是:后天就是初八,本来是他与杏儿的订婚之喜,不想对象却戏剧性地变成了钟鸣,这让他心中一时确实难以接受;喜的是:心中曾经的挚爱,竟能在他心情最低迷时还能给他一点点慰藉,倒又激起了他心中的一片涟漪。 相逢的激情是短暂的,刘庸必须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周杏现在已不再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而即将成为他人之妇。尽管情敌便是曾几度将自己置于死地的钟鸣,可他心头却始终升不起一个报复的念头。刘庸心中尽力告戒自己恪守诚信,更为杏儿今后的人生考虑,竟毅然决然的道:“谢谢杏儿妹今晚能来看我,今晚以后,你我便形同陌路,但我不恨你爹,也不恨钟鸣,只恨命运捉弄人,还望杏儿妹妹以后善自珍重!” 周杏望着刘庸无限深情的道:“今晚小妹可不是偷偷跑出来来与哥哥你话别的,只要哥哥你不嫌小妹鄙贱,咱俩还可终生厮守,永不分离。” 刘庸苦笑着摇摇头道:“父命难违,咱俩还有可能吗?” “只要哥愿意,你就是小妹心中的司马相如。” “你说什么,咱俩私奔?小妹你也忒大胆了!” “为了哥哥你,小妹我敢把天捅个窟窿。” “然后你再去炼五彩石?” “只要哥哥你不反对,今晚咱俩便逃出城去到你山东的小林庄去安家,那里虽无你我的亲故,却是土生土长,胜过你现在寄人篱下。” “杏儿妹,你的心意刘庸我心领了,只是为兄现在还不能作出违心的决定与你私奔。请你给哥哥我一些时日,或许我便能让你爹改变决定,即使不能,哥哥心中也永远留着你的位置,此生决不会先于你完婚!” 刘庸虽然相信爱的魔力可以改变命运,但他却沒有周杏大胆,他考虑到:两个未成年男女背叛家庭后,不仅难以维持生计,还会被世俗的唾沫淹沒,也就果断的拒绝了。 “你想要的时日谁也给不起!只明天一天时间了,难道你还能中个状元不成?……”周杏泪落满面,情绪显然已经失控。 刘庸还是劝道:“知礼仪而明廉耻,这等有违孝道之事,恕刘庸我万难从命,还望小妹见谅。” “倘使哥哥对小妹还有一点情意,可别忘了每年清明去小妹坟上上上一炷香,也算了了小妹对哥哥你的一片痴迷之情。” 周杏沒头沒脑的丢下了一句话,竟自甩门而去了。 却说刘庸虽然咀嚼出了周杏话中的韵味,但碍于周虒的关系也无可奈何,只好暗中给周松传递了一个信息。隔天,刘家煮熟的鸭子竟然飞走了,门前自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而周家却张灯结彩,亲朋满座,异常热闹,可周家的喜庆也只周虒一人偷着乐,而周松、周杏是怎么也乐不起来。 再说钟鸣此次虽然沒有诋毁陷害刘庸,可却比当日桃花洲上的心情更低落,他不知道周伯为何突然毁了刘家的婚约,并且迅速拉郎配又看好了自己。能娶上周杏虽然是自己从小的心愿,但这嗟来之食却有点如同嚼蜡,直觉告诉他,他已被一張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 隔天,周松看着落寞回家后的小妹竟出奇的平静,自己的心倒先翻腾开了,为了小妹,为了刘庸,也为了这个家,他必须得多长一个心眼。好容易等到华灯初上,宾客散尽,小妹终于沒有发难,自也松了一口气,只当小妹已默认了既成事实,不会再作无谓的反抗了。 悠悠忽忽已经入更,周松也朦朦胧胧昏昏欲睡,但睡前却并未忘了刘庸的嘱托,还是隔窗观察了一下小妹的情绪。在这非常时期,即使看见了小妹的一点小秘密也无伤大雅,可是这一看不打紧,简直把他的魂魄吓到九霄云外去了。 怎么回事?原来房中的小妹正悬在空中打转转,也许离凳还不算太久。周松见状,急忙破门而入,一面双手托起小妹,一面大叫:“爹爹快来!” 周虒闻声而至,见了此景,竟重重给了周杏两个耳光才将其解下来。父子俩经过了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后,周杏终于悠悠醒转,可醒来后却茫然地望着父兄道:“这是怎么啦?怎么您们都在我房中?” 看来周杏对刚才的事已完全失去了记忆,所以周松忙道:“沒什么,只是大哥以前对小妹关心不够,现在你已成为人家的准媳妇了,所以今晩同爹特意来陪陪你。” 周杏笑道:“只是订婚而已,要做媳妇还早着呢!大哥你这么郑重其事,倒让小妹怪不好意思的。” 周虒出于报复之心,不但以牺牲女儿的幸福为代价,还差点搭上了女儿的一条小命;他不仅仅要把女儿与刘庸生生拆离,还欲让刘庸这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他不仅要让刘洪涛这一代无儿,还要让他下一代绝孙,因此,他正在为自己的巧计而自鸣得意。 却说钟鸣此次虽然捡了个便宜,可心中并不好受,虽说情感任何时候都是自私的,可也自觉对人家刘庸亏欠太多,百无聊赖间便想出了个折衷的法子,竟欲将自己的妹子钟梅许给刘庸。当钟鸣将自己的想法跟父亲钟山一说,钟山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那样也算对得起多年的老友刘洪涛了。 |
061:1 话说钟鸣见爹爹已然首肯,当晚便借故去了妹妹钟梅的房间,并想方设法绕着弯儿道:“小妹你看刘庸这个人怎么样?为兄我怎么越看他便越觉着不顺眼。” 钟梅沒好气的道:“自己所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清楚,今天你又不顾兄弟情谊夺人所爱,还在背后嚼人舌根,小妹我还真的有点替你脸红。” 钟鸣道:“小妹你这话可是有失公允,古人云:窈宨淑女,君子好逑。为兄今天能与周家结为秦晋之好,可是父母之命,优胜劣汰,怎么便成了夺人所爱了?” 钟梅一脸的不屑道:“好个‘优胜劣汰!’原来院试我大哥便得了个生员第一?原来那青龙塔上的绝对竟是我大哥所题?原来周杏姐每每对我大哥另垂青眼了......” “凡事都不能以一时的成败论英雄,小妹你放心,大哥我以后一定会做得更好。” 钟鸣打断了钟梅的话道。 钟梅讥刺道:“沒错,我大哥明年就能中解员,后年必然中状元,那么周杏姐倒是很有福气,不出两年便现得了个状元夫人!” 钟鸣赖着脸道:“小妹如此诋毁你大哥,大哥我还真有点怀疑你是不是我的亲妹子呢,莫非小妹你还真想替刘庸出头, 合着伙来欺侮大哥不成?” 钟梅闻言,俏脸还真红似一朵腊梅,娇羞的道:“大哥你说哪里话来,小妹我可是从来都心无成见,随便说说而已!再说人家刘庸哥哥一个外来人,又每每受他姨妈凌辱,也怪可怜的,你就不能对人家大度一点吗?” 钟鸣急忙借机道:“既如此说,那么大哥跟你商量个事如何?小妹你也知道,大哥我对刘庸可是亏欠太多,这个人情债不如便由小妹你替大哥去还好不好?” 钟梅本来对刘庸早就有了意思,偏那刘庸却与大哥都对周杏情有独钟,这颗酸梅也就只有闷在肚里发酵。再说钟梅的机警实也不亚于乃兄,今见大哥所求,自已猜到了三分,忙笑呤呤的道:“人曰:‘诸葛亮三步一计,计计必中;周公谨一步三计,却未必有一计能中。’但我看大哥你比周公瑾还优胜三分,却不知今天你又想出了个什么鬼点子?” 钟鸣道:“为兄自有自知之明,论才智大哥确实不敌刘庸,但凡事得讲究个因果关係,不可强求,命运也是会经常捉弄人的,其实到如今,大哥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是真的。” 钟梅道:“大哥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谁知道你给周伯灌了多少迷魂汤,竟使他骤然作出了这么个不可思议的决定。” 钟鸣举起左手道:“天地良心,大哥可对天发誓,这次可是真的什么也沒说, 什么也沒有做!” “算了吧!有沒有与我何干?只是可怜刘庸只怕今后再也经不起你的折腾了。” “得了吧!人人都说男人怜香惜玉甘当护花使者,想不到小妹你原来也有这护‘草’的弊好啊!” “你……” “别你呀我呀他的装清纯了,小妹你的心思为兄明白,今天的事本就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只要小妹你点点头,为兄我明天便叫老爸托人去刘家说媒。” 可钟梅羞涩的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咬着嘴唇一个劲的微笑,也就只能算作默认了。可是后来的事情发展却并不乐观,原来刘洪涛为了挽回面子,见了钟家所托的媒人便一口应承了,并定于正月十八出八字;可刘庸对周杏的迷恋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却始终摆脱不了往事的阴影竟给一口否决了。 再说人家周杏对刘庸可也是动了真情,虽然周杏上吊一事对刘庸来说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但人家曾经放下少女的尊严约同自己私奔,此情不可谓不贵,那段难忘的记忆又岂能在短时间内便可遗忘。所以钟家媒人从刘家带回来的答复是:在钟鸣与周杏还未完婚前,刘庸心中的那个梦便还得继续做下去。 钟刘两家的婚事虽未谈成,可这个消息却不径而走,那周虒闻得这个信息是暴跳如雷:“好你个钟山,老子刚刚退了刘家将女儿许给了你钟家,你倒好,竟立马便想将自己的女儿去攀高枝,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周虒虽然气得老脸发黄,却也不敢直面钟山,因为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周钟两家的婚约只是勉强的凑合,一旦逼得太急,不要说周杏未必不会第二次上吊,就是钟家父子翻了脸,这桩婚事也一定得黄,那自己这张老脸以后便再也沒地儿搁了。 却说周虒好不容易熬到了儿子周松放学回家, 便马上命他去请钟山来家喝酒, 周松颇为新奇的道:“今天不是逢年过节, 又无喜庆, 老爹你请人家钟叔喝的是哪门子酒呀? 再说老爹你平日作事总是有点不近人情, 只怕妹子早晚会被你给折腾完了!” 周虒怒斥道:“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亏你进学已十多年竟连一个孝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怪不得你永远也考不中秀才!”周松不想磨牙, 只好怏怏的通知了钟山, 便一溜烟去了刘家, 他与刘庸虽然做不成郎舅, 但看在妹妹份上, 只想多给刘庸一些安慰。 再说钟山接到了周松传来的金鈚箭, 这可是两家结亲后周虒下的第一道“圣谕”又岂敢怠慢, 所以也就忙不迭地赶到了周家。周家是酒家, 米酒早已替钟山温上了, 可是钟山并不敢落坐, 只向着周虒拘谨的道:“不知亲家唤小弟前来有何吩咐, 可是犬子又惹亲家生气了?” 周虒并不理会, 只将手中酒盅举起来道:“来, 干了再说。” 钟山的心落不下来, 只是像征性地抿了一口, 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周虒却又不敢发问。周虒喝了一口酒, 又干咳一声道:“听说今天刘家请媒人来你家提亲了, 可有这回事?” 钟鸣闻言, 不由脑中“嗡”的一声响, 心道:“不想还真是为了这事,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却知道得这么快?” 口中却语无伦次的回应着:“是是……不不……” 周虒更加盛气凌人的道:“到底是是还是是不?” 钟鸣嗫嗫的道:“梅儿心中虽有此意, 但是……但是并未定下来。” 周虒一拍桌子道:“等你定下来不就晚了, 你也不想想, 咱周钟两家作了亲家, 可是大哥我看得起你儿子钟鸣, 也算是尊重你钟山; 可你倒好, 我周虒得罪了刘洪涛, 你钟山却去陪笑脸, 好事不都让你钟山全给占了去么!” 钟山果真又陪着笑脸道:“不是还沒定吗, 成与不成只听亲家你一句话!” 周虒怒道:“一句话, 有他沒我! 若你们钟刘两成了亲家, 咱便把杏儿给炖了吃了, 我不能让杏儿夹在你们中间不好做人。” “是! 是! 小弟谨遵亲家吩咐。” 钟山口中诺诺连声, 心中却在暗赞刘庸有先见之明, 否则咱钟刘两家面上今天还真不好看。 桌后的周虒又擎起了酒盅:“来, 咱两亲家再喝一杯, 待鸣儿他日中了举人, 咱们便热热闹闹给他们完婚。” 钟山听了此话, 心中更不是滋味:“鸣儿中了举人才完婚, 倘鸣儿这一辈子也中不了举人便又悔婚不成? 唉! 当初还真不该应承了这门亲事, 现如今倒让我钟家落得个两面不是人。” 但口中还得应承:“亲家你请放心, 小弟我决不会再将梅儿许给刘庸, 倘梅儿她敢抗命, 她这一辈子就别想再迈进我钟家的大门。” 周虒的目的达到了, 但这还不是他的唯一目的, 他一心还要让刘洪涛对自己的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且说那边的刘庸被遗弃, 其性格便越来越孤僻, 成天不言不笑, 只是让眼泪在心中汨汨的流。先生伍志豪自是看在眼里, 疼在心中, 虽然有心将自己的小女儿伍慧许给刘庸, 可刘庸却其志如钢, 竟一口咬定:“周杏不嫁, 终生不娶!” 周刘两家的剧变, 众街坊谁也莫名其中奥理, 只当命运之神给他们两家搭错了一根弦, 并弹出了一曲不和谐的恋歌。伍先生虽然会相面, 却也难知周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望着日渐憔悴的庸儿, 竟无比担心这颗还未来得及升起的新星便将从此殒落了。 |
061:2 山河是主人是客,人生易老天难老,冬去春来,悠忽又是一年。可这一年中,刘庸看似精神幌惚,丧魂落魄,可无论打击多大,都掩不住他那四射的光华,学馆中的年终测试,还是无人能及。似此下去,那么秋天的乡试虽不敢说刘庸能稳拿解员,但中个举人自是探囊取物。 再说周虒处心积虑地对刘洪涛的环境孤立,对刘庸的精神摧残都未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心中更是恨得牙痒痒,所以一个更为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又逐渐形成。 元宵之夜,全城的狮子龙灯预示着全城百姓满心的喜庆,家家户戸都是灯烛连天,鞭炮遍地,个个都预祝在新的一年里财旺福旺身体更旺。子夜过后,人们全都疲惫地进入了梦乡,却有一条黑影正在每家门前挂着灯笼的微光中幽行,黑影悄悄潜到刘洪涛门前,但见他手中端着一坛东西,悄悄地向着门上以及门前的柜台上泼洒;而后又将门前悬着的灯笼卸了下来就地一摔,灯笼中的火苗便点燃了桐油浸泡过的灯笼外罩,而灯盏里四溅的桐油便成了四散的火花,火花又点燃了门上与柜台上还在汩汩下流的白酒,霎时整个门前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目的已经达到,黑影转瞬便又消失在了暗夜中。 却说舞了一天加半夜狮头的刘洪涛,猛然被“毕毕剝剥” 的响声惊醒,只见门外全是一片耀眼的光芒,并还呛进一阵阵浓烟,第一反应便知出事了。刘洪涛一个翻身,窜出卧房一看,眼见前门已完全被大火吞沒,大火正呼啸着向药房肆虐,向房中所有板壁蔓延,而熊熊烈火更是上了房顶,不要说救火已然无望,若再不走,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只得忙忙挈妇将雏,怆惶从后院出逃,待得城中百姓赶到火场,便只剩上房拆瓦,以防止大火向四邻蔓延了。 此次火灾,刘洪涛与隔壁南北两家是烧得罄尽,可事后勘验事故的原因却证实:是由刘洪涛家街前悬挂的灯笼意外坠地,因此溅起的火花而引发的火灾,鉴于隔壁两家均无过错,县府便责令刘洪涛家赔偿两家各一百两纹银。刘洪涛自家已一无所剩,那两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沒办法只得变卖田产以偿还赔偿了。 城中只剩了两堵空墙,所幸乡下还有两间低矮的土砖房可供栖身,眼见得学是上不成了,刘庸小小年纪,便只得面朝黄土背朝天,陪着姨父默黙耕作,凭着几亩薄田维持生计。可是偏偏祸不单行,正当刘洪涛望着盛势扬花的禾苗,乐哈哈地祁盼着有一个丰收年时,不想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水又浸透了他的美梦。一连七天,大水未退,庄稼更是颗粒无收,昔日还算一个殷实的家,转眼便得靠借贷度日了。 值此林成方还不知道收敛,更是故态复萌,竟死活认定刘庸便是个灾星,非得赶出家门而后快;可刘洪涛也犯了犟:宁可休妻,也决不弃子!这就使刘庸犯了难,本来一个已十几岁的孩子,即使沒了监护,也可独立生存了,只因刘洪涛认了死理,一家的关系更是日益恶化。 一天, 一个在马田矿洞下井的远房侄子刘功鹍回来了,闻得涛叔一家困顿的遭际甚是同情,出于礼节,便邀叔叔来家吃顿饭,三杯酒下肚,也就唠开了家常。席间,刘洪涛更是微熏地叨开了:“大侄子也算是个工人了,这工人与农民可有天壤之别呀!这农民是水,工人是船,水涨船高,农家的际遇再好,水还是漫不过船去,但不知大侄儿你这个工人现在一天下来能拿多少钱啊?” 刘功鹍想了想道:“什么工人农民的,这怎么说呢?这下井可也是个重体力,能力强的三、五吊吧!体力弱的也能赚个一、两吊。” 刘洪涛迷糊着道:“也就是说,你一月至少都能捞个十来两银子,可比农家强多了。” 刘功鹍道:“可风险也是相当大的。” 刘洪涛道:“啥事能不冒风险?这不,叔今年不就白忙活了。” “那倒也是。” 刘功鹍忙道, 稍停好像才反应过来, 又讶异的问,“难道叔叔您也想去矿上一展身手啊?” 刘洪涛笑着问道:“贤侄你认为能行吗?” 刘功鹍紧皱着眉苦笑道:“不成!那一筐三、五百斤重的,别说您攀上那摩天岭般的木梯,就是在平地,也许叔叔您也只能拉动那一百来斤重的空筐。” “真有那么神乎?” “叔啊! 那不是神乎, 那是力气, 技巧, 加年龄的竞争。” “唉!” 刘洪涛闻言, 无限感慨道,“叔叔老了, 不过叔叔我自己也知道, 这一生缺乏的就是体力, 所以今天也只不过跟你随便说说罢了, 倒让小侄你见笑了。” 刘功鹍突然眼前一亮道:“叔叔您如果有意, 刘庸兄弟倒不妨前去一试, 小侄我倒想带他去矿上挑煤, 以此磨练磨练。” “挑煤一天能捞多少钱?” “老练而又有体力的, 一天也可挣个两三吊, 我看 刘庸兄弟如能吃苦, 也许一天也能赚个吊把钱吧!” “好吧! 那就让你兄弟先去试试。” 刘洪涛默然了一会, 只好答应了。 刘洪涛家道中落, 难复当初, 刘庸便不再是个公子哥儿; 进学无望, 便只能随遇而安, 不过他自认为:远离了刻薄的大姨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 刘庸生来就体质孱弱, 从未受过重体力的磨练, 要想以两条肩膀, 一双脚板趟出一条人生的路来, 又谈何容易! 却说刘功鹍下井的矿洞正位于马田的大山中, 所产之煤全得凭人力从山中挑出来, 那惯于担山之人, 便用两只特制的大箩筐, 一担至少可担两三百斤。可刘庸初来乍到, 只当是在东边江下挑水, 眨眨眼就到了, 所以装了大约七八十斤, 试试还行。可沒等他挑到山脚下, 肩膀早已磨得难以承受, 只好放下来歇歇。 行路人有句俗语:“站一站, 落下一里半。” 更何况坐下来休息? 转眼间人家已回程了, 只好又咬咬牙, 继续担着往山上爬,“呼哧! 呼哧!” 爬不动了又歇, 歇歇片刻再爬。当他爬到山顶时, 肩膀早磨破了, 别说将煤再担到山下目的地, 那肩膀就是轻轻摸一摸也是钻心的疼, 再说全身也早已酸软得沒了力气, 更沒了勇气, 只剩坐在地上嚎啕的哭。 刘庸哭娘 哭姐,哭姨父, 怨天怨地怨命运, 他恨老天爷怎么就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丝生存的空间; 哭够了, 怨泄了, 他还是茫然地不知路在何方, 也不知如何去面对功鹍, 更不知如何去面对姨父。然而, 这一切终究还是得面对, 他得告诉功鹍: 这里并不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 刘庸又回到了窑口, 静静地等待着刘功鹍的出现。 一刻过去了, 两刻过去了, 三刻也悄悄地过去了, 正如刘庸挑煤一样, 有的人已拉上来两趟 却还未见刘功鹍的踪影。半个时辰过去了, 终于看见了刘功鹍满脸焦黑, 艰难地拉着满满一筐煤上来了, 四目相对, 不用言语, 只要看见了刘庸那双红肿的眼睛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由两行清泪也挂满了刘功鹍的腮边, 霎时便从他那黑糊糊的脸上划出了两道溪流, 接着便情不自禁地搂着刘庸道:“小兄弟, 你受苦了!” 刘庸嘤嘤的道:“功鹍大哥, 这事我……我干不了, 我……我要回家。” 刘功鹍道:“兄弟你是秀才, 是生员, 大哥知道你这手将来是用来掌印的, 只是目前时候还未到啊! 大哥虽然愚昧, 却也听过‘夫子缺粮在秦蔡, 太公独守钓鱼台’的典故, 所以 兄弟你还是暂时先忍一忍吧!” “大哥,只怕再呆下去, 未等……未等运来, 刘庸的小 命儿早沒了。”刘庸一边抽泣一边道。 刘功鹍还是执意劝道:“兄弟你还是先冷静些, 大哥既然把你带了出来, 便得对你姨父有个交待, 你虽然挑不动煤, 大哥我还可再跟老板说说 给你另外找点事做, 你若能多少赚点钱补贴家用, 岂不强过回去看你姨娘的白眼。” |
061:3 却说刘功鹍这话正好说到了刘庸心坎上去了,自从他来到耒阳,大姨妈便只把他当作一个雇来的仆役看待,若沒有大姨父的呵护,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是个啥样呢!为了大姨父,也为了自己的将来,必须得坚持下去,也就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功鹍大哥,谢谢你了!” 经过刘功鹍的再三努力,老板终于答应将刘庸留下来抽水,这抽水作业,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它是由一根根大竹杆打通关节,然后在底部装上阀门,再用一根比竹筒稍长的细木杆同样在底部钉上阀门,顶端配上拉手,原理大致与太上老君的风箱相似。一个井口,少则几个、十几个,多则几十个工人同时作业,一天两班各六个时辰,从不间断,他们一天一仰一俯重复着数万次的动作,报酬却少得可怜,每天包吃包住只得五百文。可对刘庸来说,工钱少倒不是个问题,只要天天有饭吃捱过这段难捱的光阴就行,他倒乐意这机械式的行当。 再说自刘庸到窑之后,那刘功鹍却每天总是神思幌惚,精神更是萎靡不振,原来一天可拉二十来筐,现在一天拉十几筐都觉得力不从心,晚上睡觉还每每被噩梦缠绕。他很想回家休息几天,可一来老板不允,二来对人地生疏的刘庸也放心不下,也就只好苦苦地支撑着。 光阴易逝,转眼刘庸抽水已满一月,今天他将第一次领到自己辛勤劳作的报酬,心中自是美得不行。刘庸正悠哉乐哉暗哼小调,井下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气流振动声,紧接着便隐隐听见有人惊呼:“不好了,井下崩坑了,压着人了!” 刘庸一惊,头皮便开始一阵阵发麻,心中不由暗暗祁祷:“但愿功鹍大哥平安无恙!” 接着便丢下了手中活儿,连滚带摸地下到了井底,井底一片漆黑,分不出东南西北,再也无法前进,只得又摸索着爬回了井口。 一阵紧张的上下忙碌过后,井下还是传来了一死两伤的噩耗,随后伤者与逝者便相继抬上了地面。那时刘庸的心早已吊在了嗓子口,想看又不敢看,始终沒有勇气去揭开那蒙难工友的白床单看看到底是谁。一个与刘功鹍最要好的工友含着热泪 挨近了刘庸道:“小兄弟你是蒙难刘哥唯一的家乡代表,你可要挺住啊!” 刘庸的预感在这善意的安慰中得到了证实,他来不及看上功鹍大哥的最后一眼,终于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晕过去了。 未等刘庸醒转,伤者已然就医,逝者已经火化,留给他的只是一坛骨灰和二百两抚恤金。刘功鹍已故,刘庸失去了依靠再也无法留下来,况且他还得代表矿方将刘功鹍的骨灰送回故里去。刘庸领了一月工钱十五吊,外带十两纹银,其中五两作为辞退费,五两作为他护送刘功鹍魂归故里的辛苦费。刘庸跟随刘功鹍满怀希望离开家门,捧回的却是刘功鹍的骨灰,和一个被摔碎了的梦。 话说刘庸第一次离家闯蕩,不仅沒能荣归故里,却沾满了一身晦气,打那以后,乡邻都觉得他是个不祥之人,等待他的更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磨难,这让大姨父刘洪涛更为揪心。为了逃避世俗之人的非短流长,刘庸除了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外,剩下的时间便只能窝在家里,再也不敢与任何人交往。 寒来署往,刘庸只一如既往地捧着那四十本《康熙字典》百看不厌,他一直谨记着授业恩师伍志豪:“千经积案,不如一典在手;文由心生,字出始祖!” 的教诲。刘庸对字典如醉如痴,千百遍永无休止的研读,可急坏了大姨父洪涛:看着刘庸那有气无力而又失神的目光,这可是痴呆癫狂的先兆,若再这样持续下去,一旦痰气上涌,阻滞了心智,这孩子可就废了。刘洪涛自知无法开解,心情沉重得自是无法形容,竟漫无目标地踱到林洪什家去了。 林洪什原是刘家的管事,乡下原来百十亩良田的收支账目全由林洪什筹划,刘洪涛是从不过问。二人虽曰主仆,原也是过命的兄弟,自从刘家遭了天火后,田产皆已变卖,刘家便再也留不下他,只好自谋生计。林洪什也算精明干练,除了照顾好自家的两亩天水(沒有灌溉来源的高岸)田外,闲时还替别人家打打短工,日子倒还能凑合着过。看到旧东家家道中落,林洪什心中也不好受,他虽沒能力给刘家太大的帮助,却也对刘家小有周济,总算不负当年刘洪涛对他的肝胆相照。今天,旧东家无故登门,便知他心中有着许多说不出的苦闷。 待刘洪涛吃过一大海碗米糟后,便又不无担忧的聊起了那令人心碎的话题,林洪什陪着流了许多辛酸泪水后,才试探着道:“俗话说得好:‘养崽不学艺,挑断箢箕系!’大哥你看能否到外面再给庸儿找份事做,学个一技之长,将来也算有个依托。” 刘洪涛酒劲涌了上来,红着脸道:“这做生意吗沒本钱,学手艺又沒人带,反正我刘洪涛这一生是一无是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好?” 林洪什道:“大哥可千万别这么说,咱孩子她舅是个泥瓦匠,忙时一天也能挣个几吊钱,小弟我若跟她舅说说,也许他能同意把庸儿带过去,不过咱有话可得说在前头,按规矩:学徒三年,形同父子,只负担生活,不付任何报酬。但考虑到庸儿聪明机智,年龄也不算小了,所以学徒便减为一年,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刘洪涛道:“‘玉不琢,不成器。’别说一年,就是三年又如何?总比坐在家中等吃强些!再说兄弟我今后再沒能力让庸儿去进学了,从今往后,他得学会走自己的路,不管三年还是一年,兄弟你就看着办吧!” 经过这次磋商,就此,刘庸便成了林洪什舅家的一员。 开山厂,烧砖瓦是个既苦又累的活,而做瓦又是其中最累的一项。从挖土炼泥,到脱坯上墙,每一项都浸透着劳作之人辛勤的汗水。而脫坯后又得赶时间,早了太湿收不起来,晚了太干又不能收了,变成了废品,所以只要上场后就始终离不开;若遇上刮风天,就是半夜也得起来捏瓦,一刻也不能耽搁;更可虑的是遇上了突发的大雨,那么辛勤了半天的劳作便将全部付诸东流。 刘庸来到梁家并非梁家的坐上宾,所谓学徒,说得难听一点便是一个不花钱的仆役,在家干杂活,上场卖苦力,不可稍有懈怠。不过有一人并沒把刘庸当作仆役看待,那就是师傅梁彦胡的女儿梁艾云。那梁艾云原来在家十分的怠惰,自刘庸来后便开始变得勤快起来,只要刘庸一回家,她就事事抢着干,不给刘庸插手的机会。这让梁彦胡夫妇看在眼里,自是喜在心上,心想女儿总算长大了,懂事了。当然他们也知道:女儿的变化自是跟刘庸的到来有着密不可分的联係,因此心中便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竟对刘庸始终不敢正视。 原来上场的第三天,虽然刘庸从未干过这种活,但他一向心灵,凡事一点就会,所以与师傅竟配合的十分默契,一个上午他俩竟作了五百来桶,约两千来片瓦。吃过午饭,面对骄阳,刘庸躺在阴凉处便准备午睡,还刚放碗的师傅便发话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道你大姨父是让你来这里休养的吗?还不快给我搬纛去!” 刘庸心有不甘的道:“听老人说:饭后半个时辰不管事,所以徒儿休息一下也未偿不可?” 师傅斥道:“人有上中下,棉布三号价,师傅是个下等人,一生劳碌命,可请不起一个想睡午觉的人,何去何从,你小子看着办吧!” 梁彦胡说完,一边咀嚼着还未吞下去的饭粒,一边搬纛去了。 刘庸在私塾读书时原本便对那些“春天不是读书天……”的纨绔子弟不屑一觑,今陡闻师傅的奚落,那脸不知不觉已红到了耳根,又哪里还好意思躺下休息。这个下午,师徒二人紧赶慢赶又做了四百来桶,说是一个下午,其实玉兔高悬,戌已将尽。刘庸望了望东边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俏皮的道:“出五更星了!” 师傅沒好气的道:“蠢东西,你大姨父从来都沒教过你五更星什么时候出么?现在才刚过戌时,哪来的五更星!” 刘庸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终于还是忍住不再反驳,因为这就是命!亥已尽,子将临,梁彦胡总算终结了一天的劳累,直起腰离开了车盘。师傅悦意的检阅了一遍整齐排列着的五百名“士兵,不经意地微微笑了。刘庸洗好瓦桶布后,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厂内,澡也不洗,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远处已响起了隆隆的闷雷声,“起来, 快起来, 遮瓦去!” 雷声便是命令, 雨点可谓箭簇, 刘庸在睡梦中被师傅唤醒, 一个翻身, 飞出了厂外。外面早已阴云密布, 电闪雷鸣, 他提提坪上的“将士”, 个个都还软绵绵的无法“聚齐”, 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愣着干什么? 等菜呀! 还不快点过来遮墙。” 不远处又响起了师傅的惊叫。当一扎一扎的稻草还未遮完, 倾盆大雨早已落了下来, 眼见那辛劳了半天的成果转瞬便成了一泡汤水。但是还沒完, 师徒俩还得冒雨防止那已遮好了的土坯被狂风掀翻。 眨眼间一场暴雨过后, 天空中还真挂起了五更星----启明星, 新的一天又将开始。虽然刘庸眼中布满了血丝, 可师傅梁彦胡眼中却满是幽怨, 望着满场的残汤剩水, 不仅白费了昨天半天的功夫, 今天还得赔上半天来打扫, 这场毫无征兆的大雨, 竟把梁彦胡浇了个透心凉。 梁彦胡毕竟上了年纪, 经此一浇, 终于病倒了, 病痛中, 刘庸历世的种种风闻便开始在他 脑海中逐步展现, 心中也就隐隐升起了辞退刘庸的念头。可女儿梁艾云却不依不饶, 对刘庸却有着无限的缠绵与眷念; 只因刘庸来家, 女儿有了长足的转变, 梁彦胡再恨心也不好拂了娇女儿的心意。 |
061:4 师傅病了,这让刘庸逮到了実习的机会,虽然他学艺才不过几天,可做瓦的一般要领却已经全部领会,所以捉襟见肘,勉强也还应付得过来。第一天,他便摸索着做了两百桶,第二天又做了三百桶;刘庸忘记了忧烦,忘记了日落月升,也不再埋怨“五更星”出得太早,到第四天他便能做到两千皮瓦了,真是难能可贵。 刘庸越加勤奋,梁艾云也感同身受,越发对刘庸偏爱有加,竟主动接替了母亲送饭的差使,一到瓦场便再不忍离去,只是围绕着刘庸转悠个不停,看来梁彦胡就是不想促成也不行了。 可是刘庸的心却全系在周杏身上,在他心中原只把梁艾云当作妹妹看,只要城里不传来周杏完婚的消息,也就断不了心头那纠不清的痴念,决不会再作二人想。尽管梁艾云不顾少女的羞涩,有过许多过激的举动,可刘庸却决不逾过楚河一步而谨守汉界。这倒使梁艾云心中十分郁闷,但又无可奈何,只在心头无数次的艾怨:“这头笨牛,系于草地却不会吃草!” 过不多久,梁彦胡的病好了,可女儿艾云却自此患上了抑郁症,成天双目无神,痴痴傻傻的到处乱跑,嘴里始终重复着:“笨蛋,你不是个男人!” 这一句话。眼见如此情景,梁彦胡待价而沽的信念已开始动摇,但却为时已晚。此时即便梁彦胡答应嫁女,而刘家也用花轿来迎,只怕梁艾云的病也未必就能够立刻见好。 却说林洪什眼见舅老爷的病刚好,侄女儿又无端地病了,只得又挈妇携女前往看望。梁艾云见了姑老爷也全然沒了往日的活泼与热情,只听她口中只重复着一句话:“笨蛋,你不是男人!” 眼见侄女儿痴迷成这样,林梁氏抱着梁艾云是痛哭失声:“天啊!怎么会这样,咱梁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呀?” 林洪什也激愤的道:“兄弟你傻啊!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却无动于衷跟沒事人一样,你是成心想废了她不成?” 梁彦胡嘟哝着道:“装香撞鬼,这也全是你作的好事。” “你说什么?”林洪什并未听清,问道。 梁彦胡道:“我说云儿撞了邪,请来郎中也未必能治得好?” 林洪什道:“那总得试试才知道,你这样延宕下去,只怕病情一旦恶化,你就是请来大罗金仙也沒用了。” 林梁氏在林洪什背上猛擂了一拳道:“你在这里吼什么啊!你不知道当事者迷吗?你做姑父的知道心疼侄女,难道人家做父母的就不心疼女儿?要请郎中你快去请啊,别在这里假充君子!” 林洪什心情颇为激动,再经老婆一番抢白,心中便更不是滋味,但一想到梁艾云的病刘庸虽无直接的故意,却也有着难以言说的责任,自己这个关係人的确也难辞其咎,所以不再争辩,也就悻悻的进城请郎中去了。 再说钟鸣与刘庸一别经年,经过数度寒署的苦读,秋试竟与孙山做了兄弟,成为了一位末名举人,因而周钟两家大肆庆贺,并拟在年底替钟鸣与周杏完婚。林洪什偶然进城延医,竟探听到了这众人都以为喜,只有一人为悲的讯息,心中倒是甚为自己的老东家鸣不平:“如果沒有那场意外,这钟家现在已得的和将得的,也就是咱东家应得的。命运却为何如此不公,倘刘庸得知了这一消息,不知他心中的波澜会有多大?” 话说驴车载着城里的老郎中段铭彰来到梁家,可林洪什却讳莫如深,只字也不敢提起城中的见闻,他要做的就是希望尽快治好侄女儿的病,并尽快将刘庸带离梁家,决不能让这对小冤家再呆在一块了。 老郎中搭过脉后,揉了揉昏花的老眼道:“小姐的体征上并无任何病灶,只是由于情绪过激,从而导致了脑中一时纠结,并引起了血脉不畅。所幸小姐年轻,若是老人出现了这种状况,别说老夫危言耸听,那轻则半身偏瘫,重则溢血殒命。” 林洪什急着问道:“照老先生您这么说,那咱侄女儿一定还有得救了?” 老郎中道:“这也很难说,凡病:药方易开,药引难求!未知梁小姐积郁成疾,所为何事,只有找出了梁小姐的病源,老夫才好对症下药,未知你们能否把事由的前后因果吿诉老夫吗?” 梁彦胡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家门不幸,说来惭愧啊!” 老郎中道:“为情所困,这倒也是老夫意料之中的事,请你慢慢道来。” 梁彦胡羞惭的道:“年前,我姐夫给我荐来了一个徒弟,这孩子天份尚高,凡事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可就是命运有些不济。” 老郎中狐疑的道:“命运之事,谁人能一眼看透!老师傅该不会是因了女儿的病情而对你的爱徒有了偏见吧?” 梁彦胡道:“老先生不信,那我便给你说道说道:他来的第一天,整天天气都非常好,并无一点变天的迹像,可是半夜过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竟浸泡了我半天的辛劳。” 老郎中道:“天有不测风云, 那天你徒弟即使不来, 大雨照样会如期而至, 只是凑巧让他给碰上罢了。” 梁彦胡又道:“三年来, 我做的那家窑厂, 连年都烧青瓦, 供不应求; 可他一来, 便连着出了两窑红货, 至使窑厂再也无人问冿, 这难道也是凑巧碰上了?” 老郎中沉默了半晌, 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说来, 足下之高徒难不成便是吕蒙正第二, 挑盐也能生蛆, 豆鼓也可发芽? 但不知令高徒是何方人士, 老夫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这个梁彦胡倒难以回答, 只好将头转向了林洪什, 林洪什迟疑着道:“这个……这个……不说也罢!” 老郎中道:“难道这其中还真有难以示人的地方不成?” “人家庸儿这孩子一生光明磊落, 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只是说来话长而已!” “原来他与梁家早有渊源, 换句话说, 就是你们曾经指腹为婚, 而此人又背信弃义?” “老先生您说到哪里去了? 人家这孩子根本不是咱耒阳的藉贯, 又哪来的指腹为婚?” “哦! 老夫我懂了, 原来他只是个流浪儿, 你家见他聪敏勤快, 便想招赘为婿, 不想他却做出了作奸犯科之事……” “呸!” 林洪什急忙打断了老郎中的自以为是,“老先生你还真会瞎猜!” 老郎中一脸的委曲道:“老夫我说错了么?” 林洪什道:“错了,错了个十万八千里!” “那……”老郎中无奈地耸了耸肩。 此时林洪什虽然心中在责段铭彰自作聪明,但毕竟侄女儿还得靠他来医治,也就不能使他太难堪,只得陪上笑脸道:“这孩子,山东人,打一出世就从未见过他爹爹的面;刚一生下来,他娘也因血崩便离他而去,是外公外婆将他抚养长大的;五岁外婆死了,八岁外公亡故,是我的老东家,也就是这孩子的大姨妈将他从山东接来的。来到耒阳后,这孩子本来也算个公子哥儿,不料几年前,刘家竟遭了一场莫名的天火才家道中落,所以这孩子才不得不寄人篱下,剩下的就由你给他去说吧!” 林洪什边说边把头转向了梁彦胡。 |
061:5 老郎中未等梁彦胡开口,急着问道:“林公你之前的东家是否叫刘洪涛?那孩子是否就是前几届的生员,叫……叫什么……” “叫刘庸。” 林洪什急忙告知。 老郎中笑道:“这就对了,虽然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却也不尽然,自古风流多才俊,卓文君为了司马相如而私奔,崔莺莺为张君瑞也大开了方便之门;因此令侄女为咱耒阳的第一才俊所倾倒也就不难理解了。” 梁彦胡却在一旁苦着脸道:“‘故把真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小女放下尊严,丢失人格,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可人家却不领情,实在惭愧,还请老先生巧施援手,拯救小女。” 老郎中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让人生死相许!’但真如情痴梁祝者又有几人?所谓的烈女牌坊又有几座?老夫近日便听闻城中素有才女之称的周虒之女,曾经也为耒阳的第一才俊刘庸寻死觅活过,可明日还不是得上新举人的花轿!" 老郎中的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扑嗵”一响,房门“吱呀”一声被撞开了,一个人影隔着门坎跌了进来,竟伏在地上不动了。林洪什定睛一看,原来这跌进门来的竟是少东家刘庸,众人慌了神,急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进房来。 老郎中细一打量,但见刘庸天庭饱满,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直鼻权腮。虽历经日的烈焰烤炙,却也难掩其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体形稍稍瘦小了点。甫经老郎中一把脉,竟惊奇的发现,这一男一女的症状却惊人的相似,不由不自禁的自言自语道:“好一对痴男怨女,只可惜二人所认同的不是同一条道,不然亦可成就一段人间佳话。” 梁彦胡见状,急得在房中转着圈埋怨道:“这事可如何得了,那一个还在不死不活的躺着,这里有摊上一个倒霉的,老先生你这一堆乱麻,可是越理越乱了。现在我自己的女儿倒是小事,你呌我如何去向刘家交待啊!” 老郎中知道自己闯了祸, 急忙摆摆手道:“大家不要慌,心慌则乱,只因老夫一时失言,这位小相公陡闻自己的至爱即将成了人家的新娘,心理上一时自是难以承受,因此呼吸加快,胸腔缺氧;气血上涌,压迫心脏;血流加速,直贯脑门,所以才造成了一时眩晕。但只要患者沒有当场气絕,待他缓过劲来,当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梁彥胡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郎中当即又“刷!刷!刷” 开了两张药方交给林洪什道:“这是一付镇静剂,你给他二人各抓一付,首先稳定二人的的情绪。这小哥吃了这剂药后只需细致安抚,当可恢复;只是小姑娘入迷尚深,不是一剂镇静剂便可痊愈的。所以,老夫另开了一剂抑制心律,微控思维的药方,只要能使姑娘的症状稍有缓解,或许还有救。” “或许有救, 只是或许而已! 与儿戏何异,那我今天请你来何用?” 梁彦胡对这或许很难接受, 也就对老郎中露出了愤懑的冲动。 老郎中道:“君子谋胜不谋败, 但战无常理, 机变瞬息, 则完全靠准确的判断才能决胜千里; 病理也一样, 推根究源也只是判断, 谁也沒有绝对的把握掌控病情, 老兄你如果胜不过老夫, 老夫只当今天白跑了一趟,当即吿辞。” 说罢便起身欲走。 林洪什急忙拦着道:“只因小舅一时心急才出言无状, 自古道: 医者父母心。还请老先生看在林某份上, 别跟他一般见识。” 老郎中道:“话虽如此说, 不过老夫首先还得说明: 令侄女患的是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 老夫所开药方只能治表, 不能治里。若依老夫愚见, 好似乎令侄女的病情与生员公的大同小异, 如能促其异性相吸,相互中和, 当可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林洪什道:“老先生您难道忘了? 倘使刘庸能正视现实, 小侄女也就不至于今天来劳烦老先生您了。” 老郎中道:“时过境迁, 饥不择食, 为了报复泄怨, 生员公以后会作出一些异常举动也说不定?” 这话虽然有些刺耳, 但梁彦胡也只得姑妄听之, 毕竟, 无论老郎中用什么手法, 只要能治好女儿的病, 自己又何在乎一两句难听的言语。 欲知后事, 且看下回。 |
第六十二回 前世冤孽归西去 今生妖狐下瑶台 话说那日刘庸陡闻周杏即将与钟鸣成婚的消息, 虽然刘庸在心中曾作过万千次的承受准备, 但事实一旦真的降临还是难以接受, 一时竟晕厥过去。可刘庸是死过几回的人了, 这点小刺激又怎能让她就此趴下,一碗镇静汤喝下, 终又悠悠醒转, 回想往事, 晃如隔世。他今天才明白, 不仅大姨妈把他当作了“扫把星”, 原来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不祥之人, 尽管他如何努力, 可天不作美, 也只能徒唤奈何。 刘庸艰难的爬起身, 正要离开这又一个伤感之地, 晃晃荡荡刚要出门, 不想林洪什将头一歪, 梁彦胡这才如梦初醒, 心知刘庸走了, 谁来唤醒他病重的女儿? 所以赶忙三脚两步将其拦住道:“小哥哥咱们不谈这些时日的师徒之谊, 就凭你大姨父与家姐夫那数十年的交情, 咱也不能让你拖着病体离开梁家啊, 你就勉强在我家还呆一段时日吧!” 刘庸摇摇头道:“师傅的心意徒儿心领了, 师傅请放心, 逆来顺受已成了徒儿这一生的基本功, 今天这点小刺激还击不倒徒儿我。” 眼见梁彦胡拦截无效, 林洪什又急着跟进道:“庸儿你我现在虽然已不是主仆, 但林叔生来就犯贱, 终究还是割舍不下以往那段情谊。既然你是林叔介绍来梁家的, 今天却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你大姨父好说话, 可你大姨妈却人人畏之如虎, 你叫林叔怎么向她交待? 再者说, 你的艾云妹妹现在还神志不清, 虽然你心中并不看好人家, 但于情于理你好歹也应该给人家一个解释, 总不能让人家这么半死不活的沉浸在那难以自拔的痴梦中吧!” |
062:1 却说周杏即将嫁人的讯息突然传来,刘庸自也感受到了单相思的切肤之痛,心中便自然产生了对梁艾云的怜悯之情。感情是一种神奇而又微妙的东西,谁死认它的永恒不变,谁就是梁祝式的痴人,但现实生活中这种人并不多见,所以人生的路要想继续走下去,就必须从幻影中走出来,从而获得新生。林洪什的一席话恰如惊雷,把刘庸唤醒,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郁郁寡欢,活在痴迷中迅速死去;一是重新振作,接受现实,开辟未来。这决择虽然痛苦,但他必须把初恋彻底埋葬,才能重获新生,因而心情异常沉重的道:“林叔您有何吩咐,只要能做到的,侄儿我一切将尽力而为。” 林洪什道:“为了我的内侄女,老奴今天便厚着脸皮求庸儿你再在梁家俯就些时日,说不定只要一两天艾云儿的病就好了呢!” 刘庸却不谙世事的道:“林叔您想差了,侄儿并非郎中,即使留下来也未必对师妹的病有所脾益?” 林梁氏一听急了,只当这只是刘庸的借故推脱,忙不迭地跪倒于地道:“少东家你有所不知,咱兄弟家虽不怎么殷实,可穷家养娇女,我这个侄女儿从小便被她老子娇纵坏了。之前许多富贵之家来提亲都被她一一拒绝,今天却偏偏对少东家你意乱情迷,以至于形销骨瘦,目前只有你能救她,哪怕少东家你假意奉承她也无所谓,只要能帮她度过这一劫,老婢我将沒齿不忘少东家你的功德!” 刘庸迟疑着道:“假意……林婶您这是啥意思?” 林洪什忙道:“事急从权,走一步算一步,庸儿你也不用有啥顾虑,一切顺应天意罢!” 为了收拾这伤感的局面,刘庸再沒理由拒绝,只好将就留在梁家。殊不料不过短短半月,不仅梁艾云在刘庸的刻意呼唤下病情完全好转,而刘庸那颗破碎了的心也在梁艾云的笑脸中得到了修复,那梁艾云在不知不觉中竟取代了周杏在刘庸心中的位置。只是林洪什万万沒有想到,他的事急从权虽然促成了一对难成的临时鸳鸯,却让自己的女儿林静跟自己冷战了半年。 原来自刘庸来到耒阳后,林洪什父女便对这个少东家十分看好,只是碍于身份悬殊难以启齿罢了。不想后来刘庸迷上了周杏,周刘两家联姻,可谓门当户对,林洪什父女便只剩下祝福的份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夜之间,不仅周刘两家闹翻了,刘庸也从一个富家公子变成了穷家小子,林静心中便又燃起了希望。可是只因爹爹一句事急从权,竟把刘庸又推到了表姐梁艾云的怀中,这能不让林静怨天尤人,暗责爹爹的不谙事理?林洪什沒法,只好百般安抚女儿,不久,林静也就悄然出嫁了。 再说刘庸虽然身在梁家,但心中还是割舍不下对周杏的牵挂,不时还得去城中偷偷探望。这种事,虽每每都是悄悄进行,梁家不知,钟家不晓,可天长日久,刘庸的动向终于还是让周虒给发现了。那周虒自从断了好事,心中一直无法平静,觉察此事后,心中是既怒又怨,恨恨的道:“这打不死的毛公銮,已沦为乞丐了竟然还贼心不死,还想搅浑别人家的一池清水,此生我周虒不让你刘家断子绝孙我就不姓周!” 于是便又专程找到了梁家。 话说周虒经过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乡下的梁家,可巧梁彦瑚与刘庸均不在家,周虒一进梁家门便冲着梁艾云沒头沒脑的道:“小姑娘我看你也算人模人样的却为何就这么不自爱,这世上的男人多了去了,可你怎么却偏偏看上了那个小畜牲!” 梁艾云看着来人,只当他是个疯子,莫名其妙的道:“老先生你我素昧平生,可是家父跟您发生了纠葛?今天家父未在家,有事请您慢慢道来,却不知小女子怎么就不自爱了?” 周虒还是沒好气的道:“小姑娘你还蒙在鼓里吧!老夫本与你梁家并无任何瓜葛,只因那刘庸一向不务正业,却又目空一切,所以老夫才将女儿跟他退了婚。现在我女儿已名花有主,嫁了个举人,可他刘庸一介穷酸,却还偷偷对小女纠缠不休,你说这小畜牲他还是人吗?” 梁艾云疑惑的道:“老先生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周虒道:“老夫说你不自爱还真一点不假,小姑娘你既然管不住刘庸的心却还要自欺欺人,不信你自己去问那小畜牲好了!” “你……”梁艾云一时语塞。 周虒更是添柴加火的道:“老夫本也无心插手你梁家的臭事,只要你管好刘庸那个小畜牲,不再去骚扰我家女儿,今后无论他是上茶楼酒肆,还是进鸡院狗窝均与老夫无关,你就看着办吧!” “你女儿既然嫁了人,却还要蓄意勾引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先生你倒不如把她送进鸡院狗窝更省心。” 梁艾云心中虽然难受,但出于自卫的本能,却也懂得絕地反击。 周虒画虎不成反类犬,平生第一次被别人噎得两眼翻白,但身处别人的屋檐下,只好忍气吞声,悄然离去。周虒走了,梁艾云的心中倒是翻腾开了:“虽然刘庸平时对自己不冷不热,却还算心心相映,可周虒所说的事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莫非刘庸只是把自己当作了周杏的影子聊以自慰,而他的真心却还在迷恋着过去的时光?”梁艾云越想越挠心,便越想求证个明白,半月后刘庸回来,一问,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原来刘庸是个直腸子,心中藏不住事,便把自己这多年来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全都倒了出来,并对自己城中的秘密之行也直言不讳。 人都是好面子的,尤其女人更甚,梁艾云心中多么希望刘庸能肯定周虒的说法只是一种恶意的挑唆,那怕是善意的欺骗也好,最起码他还能正视自己的存在。可刘庸却赤裸裸地毫不掩饰他的过去,这让梁艾云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从此便心生芥蒂,两人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僵直着。 再说林静从小就随着爹娘在刘家长大,从小便对刘家倍感亲切,自刘庸来后,更如心中升起了一轮太阳,既爱慕,又景仰,竟把刘庸当作了自己人生的坐标。可林静秉性内敛,从小到大,对情感都不敢有半点外露,只想默默等待命运之神悄悄降临。刘庸中了生员,她为之喜;刘家遭了天火,她为之忧。但喜怒哀乐却从不形之于色,谁又能看透她的真实内心?只是从她多次拒绝媒人的提亲,林洪什才从林静那艾怨的眼神中看出了女儿对刘庸情有独钟,这才后悔自己不该把刘庸推给了梁艾云。在既成事实面前,林静只能认命嫁人,年余便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梁、林本是表亲,刘、林原是主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林静生了个儿子,刘家或者梁家都得去道喜,那么此行,刘庸作为两家的代表前往,当责无旁贷。满月那天,刘庸提着梁家特意准备的四斤米,三尺布,外带自缝的小孩鞋帽与奶夹去了自己的家门----刘坚与林静的家。 几年过去,林静虽然已为人母,却还神韵不减当年,一见刘庸,竟还脉脉含情的道:“生员公今天能驾临寒舍,可谓篷毕生辉,若招待不周,还请生员公海涵。” 刘庸道:“恭喜林姐喜得贵子,小弟脸上也觉有光,三根纱不成敬意,祝外甥根纱岁哉!” 林静的丈夫刘坚闻得刘庸的贺词,心中便犯开了嘀咕:“咱家生了个儿子,你的脸上有啥光啊?难道还是你的儿子不成!” 但听到后半句“三根纱,一根纱一岁。” 也就释然,这三尺布,它的经纬至少也有千百根纱,离万岁也就不远了,也可谓是句诚挚的祝福了。 可是世事不尽如人意者十之八九,沒成想那刘坚的“万岁”儿子只活了三岁便一命呜呼了。回想当年那“根纱岁哉”的情景,刘坚心中那个气呀还真无法忍受,可又无法寻衅,只有絮絮叨叨的在梁艾云的父母面前诋毁刘庸。不过刘庸心中也在暗自质疑:“怎么一句良言竟成了籤语,倒把自己弄成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还好,林静死了个儿子,不出一年便又生了一个,也算冲淡了心灵中的一点哀伤。虽然刘庸还是应邀厚着脸皮去吃了喜酒,但这次他学乖了,自始至终再也不苟言笑,一句话也不说,可临辞行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家门,上次大家都怨我刘庸口未把门,以至于惹下祸端,使大外甥沒了;这次我可什么都沒说,倘使小外甥再有个三长两短,可不要再怨我哟!” 刘坚本就出于对夫人以及她的老主人的尊重才出门相送,刘庸此言一出,只气得刘坚双眼冒火,愤愤然的拂袖而去。不用说,从此刘梁两家的关係也算走到了尽头,虽然梁艾云还是恋恋难舍,可梁彦胡夫妇可是铁齿钢牙,再也沒得商量,这门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转眼刘庸已二十大几,若是在往昔,刘家想要找媳妇,只要一张口,外面的媒婆便会排着队上门,甚或把门坎都能挤破。可眼下刘洪涛不仅家道中落,更有周虒从中作埂;刘庸虽然资质聪慧,可却又憨厚得令人不敢恭维,所以自与梁家绝交后,便再也无人上刘家攀亲了。 刘庸被丢进了被人遗忘的角落,这可愁坏了大姨父刘洪涛,刘洪涛一生未能抱上个儿子,现在巴巴的等着抱孙子,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噩梦。那一日刘洪涛正心灰意懒的坐在檐下晒太阳,乘间也脫下了夹袄捉虱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兄弟你似神仙眷侣,日子可还过真悠闲啊!” 冷不防耳旁响起了一句亲切的呼唤。刘洪涛抬头一看,原来竟是他那远在瑶山脚下的大哥又来看他来了。 自上次刘庸喜中生员兄弟相聚后,匆匆又已十有余年了,兄弟天各一方,多年难得一见,上次相见是喜,此次相见是悲,眼见兄弟现今的落魄相,不由刘洪波不泪流满面。不过兄弟远道而来,林成方还算热情,七拚八凑总算张罗了一桌像样的菜肴:清蒸一碗家养的三黄鸡;烧炒一碟陈年的老腊肉;一碟田里的泥鳅;一碟塘里的田螺;一碟红萝卜;一碟惊蛰芋;一碟油炸荷包蛋;外带一大碗松花汤;最后林成方还搬上来一坛偷偷藏着的重阳酒。一家四口,各自一方围坐成一桌,可沒有小孩承欢,免不得让人感觉到了一点人口萧条的暮气。 |
062:2 话说当日刘洪波酒还未饮,见此悽凉之景,不由感慨的道:“兄弟啊!听说庸儿婚事又吹了?” 刘洪涛看了看只顾埋头吃饭的刘庸,摇摇头道:“一言难尽啊大哥。” 刘洪波道:“兄弟也不要灰心难过,大哥此次下耒阳,便是专程为着侄儿的婚事来的,既然犬子们不能为兄弟承欢膝下,庸儿的事为兄我就不能不管。” “人家愿意的庸儿看不上,庸儿喜欢的阻力又太大,这婚事确实有点棘手,只怕大哥你也无能为力。” “兄弟你放心,大哥永济有个内侄女年已及笄,如果为兄亲自周旋,此事也许指日能成。” 刘洪涛十分诧异的道:“大哥你沒搞错吧?记得庸儿考取生员的那一年,你那小舅子连媳妇都还不知道在何方,怎么才这几年光景,就有个女儿可以赘婿了?” 刘洪波甚为羞愧的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那岳母命硬克夫,她与第一个丈夫生了个儿子,丈夫死了又转给了小叔子,与小叔子生了个儿子,丈夫又死了,然后才嫁到彭家生了你嫂两姊弟;可我那小舅子也命运不济,三十大几的人了也娶不上个媳妇,沒奈何又只好走他老子的老路,勉强娶了个半夜出门,庵堂上轿的二手货,新媳妇除了带过来一男一女外,家里还留着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呢!” “想不到你那小舅子表面上光鲜潇洒,原来也只是只绣花枕头。” “英雄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只因先泰岳并沒给内弟留下太多可供挥霍的遗产;又因谁都没有长伴青灯的勇气,所以这也便成了自然法则的必然趋势。” “不知你那小舅哥现在过得可还好?” “勉强还算过得去吧!新媳妇过门不久,便给他家添了个儿子,想来现在也已五、六岁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刘洪波之言不免又激起了老木耳林成方心中的一片涟漪,并产生了新一轮的求子欲望;相形之下,刘洪涛心中不免也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因此就只有寄希望于刘庸了,可刘庸却始终冥顽不灵,着实让人头痛,因道:“小弟现下的家境是大不如前了,未知小舅哥能否对庸儿惠垂青眼?” 刘洪波道:“这个兄弟不用担心,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若不同意,大哥我就把他老姐请下来,叫她不用回去了。况且,以咱庸儿生员的身份,还未必能看得上他的‘螟蛉’呢!” 说话之时,林成方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刘洪波,此时忙着给他抛了个媚眼道:“一切全凭大哥成全。” 因为在林成方心中,一直就认定刘洪涛才是至使她不能怀孕的根本,沒了周虒,她又在物色下一个对象。 再说刘庸当然知道生员只是一張沒有实力的牌,只有中了举人,会了解员,那才是莫大的荣耀,才能得到朝廷乃至世人的认可,他区区一个生员又岂敢与任何有头面的人平辈论交!况且周杏的倩影在他心中还始终挥之不去,所以对所有姑娘也只是模棱两可的应付,也算给大姨父有个交待。 甫经刘洪波极力周旋,还真不负所望,两家终于达成了共识,男女双方交换了信物后,刘洪涛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接下来的便应该是过样子、出八字、以及花轿迎亲了。 转眼已近年关,新订的婚约男方就必须送年礼,刘洪涛左筹右措总算弄得一匹绸、一匹缎、一匹锦、一匹印花、外带四斤猪肉一担谷子,这一担年礼只挑得瘦瘦弱弱的刘庸头上冒烟,两鬓冒汗,“呼哧!呼哧!” 直“扯风箱”。岳母娘彭黄氏大老远见了便迎了上来,心疼的道:“你这孩子,累着了吧?” 刘庸机械的笑笑道:“还行罢!只是年礼不够体面,小生实感汗颜,还请二老多多担待。” 彭黄氏道:“爱亲结亲嘛,礼物只是一种交往的形式罢了,可不能以丰厚与否来论价。只要你二人心心相印,倒是胜过千金万银……” 小舅彭茂盛见夫人又打开了话匣子,忙着示意她去办案伙,可彭黄氏对刘庸是越看越爱,恨不得上前抱着吻吻,所以并未理会彭茂盛继续问道:“姑爷好像是姓刘吧?” 刘庸赶紧道:“小婿本姓刘,现在还姓刘,名庸、字武久、号雪珠。” “好啊!好啊!” 彭黄氏乐得眉开眼笑,只差拍掌了,回应道,“小女小时叫陆菱,现在叫雪香,五九、六0,雪珠、雪香,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莎莎你就少说两句行不行?等到女儿上轿的那一天,我把所有亲朋都请来让你跟大家说个够好不好,现在人家姑爷可还饿着呢!” 彭茂盛还是把夫人黄莎莎的话把断了。 黄莎莎一拍脑门道:“不好意思啊!光顾着高兴,竟把这事给忘了。” 彭茂盛风趣地道:“赶明儿新姑爷中了举人、会了进士、钦点为状元、并且皇上敕封你为诰命夫人时,那全天下的人都能闻到你的声音了。” 这话只听得刘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是好,而黄莎莎却怡然自得的道:“十年不鸣,一鸣惊人,新姑爷这一生历尽了辛酸,将来必有惊人之举,老娘我还真的等着敕封的那一天呢!” 说完才意犹未尽地下厨去了。 且说陆菱躲在楼上,隔着板缝看着刘庸是心痒难挠,恨不得下楼与刘庸倾心相会,但是按习俗又只能等到洞房花烛的那一刻,可那一刻又是可想而不可及的遥遥无期,却又谁也不敢违拗,只能在心中默默的等待。按照耒阳的习俗还有一道禁令,就是新姑爷上门不可吃面条,此即寓意着一粒麦子难见靣。所以今天岳母娘黄莎莎便煮了一大碗糍粑,外加三个鸡蛋,临了她还把其中的一个鸡蛋用丝线勒成两半,将其一半放在刘庸碗中,另一半则留给楼上的女儿陆菱吃,这更寓意着两人从此一心相连,永不分离。 岳母娘将一大碗糍粑端进客房,并叮嘱道:“姑爷你初次上门,咱家可沒有好招待,如姑爷你不弃贫贱,看得起我女儿,你就必须把它吃完了。” 说完又强拉着彭茂盛双双出去了。 刘庸虽然一早空腹而来,又挑着担走了十几里,但一碗磁粑不比一碗饭,自是腻人得多,可“圣”命难违,只得一点一点慢慢地咀嚼、呑咽。不知什么时候,陆菱的小弟弟,彭茂盛六岁的儿子彭华悄悄进了客房,并且一进门便紧紧盯着刘庸碗中那被搅动着的鸡蛋。刘庸心想夹一只给这个小弟弟,但一想起“必须把它吃完了”便又不敢,也就迅速站了起来;彭华看不见刘庸碗中的鸡蛋,秉性使然便爬上了墙棚,并踮着脚尖继续窥探;刘庸见状,不得不将手中碗举了起来,并加快了呑咽的速度。 楼上的陆菱偷看到了刘庸那憨厚可爱的情状,差点笑出声来,眼见他将最后半颗鸡蛋塞进嘴里,然后扬扬手中空碗,口齿不清地冲着彭华道:“完……”而在后屋的彭茂盛隔着门缝看见了这一幕,心中可是翻腾得厉害,摇摇头叹道:“唉!我说林成方倒是八面玲珑,怎么她的外甥却如此蠢笨,由此我还真的有点怀疑他的那个生员是否有人从中作弊而得来的。” |
062:3 走刘庸,彭家为了陆菱的婚姻发生了激烈的争辩,因为彭茂盛并不在乎姐夫刘洪波的面子,竟力主退了这门亲事,理由是:刘庸如此不黯事理,简直便是一头笨驴,女儿可绝不能向他托付终身;可黄莎莎却认为刘庸如此不通机变并不是蠢笨,而是诚实的体现,女儿将来嫁过去必能不离不弃,百头到老;陆菱也点点头认同刘庸的憨态可掬,他既能对现在岳母娘的嘱咐无条件尊重,也就是日后对妻子无条件的接受,这种人值得信赖。 二比一,彭茂盛的观点被否决,也就是说,这门亲事最终还得被确认。可是彭茂盛心有不甘,当即灵机一动,拉过了沒能吃着鸡蛋,还在暗自赌气的彭华道:“华儿,你说爹爹好不好?” 彭华眼睛红红的,郁郁的道:“爹爹好!” “那么娭毑好不好呢?” “娭毑当然好!” 黄莎莎不知其意,笑着道:“爹娘乃世间一无法取代的自然关系,谁能说自己的爹娘不好,他才是笨到家了,未知你这样问啥意思?” 彭茂盛并不理会夫人的质疑,他在寻求排斥刘庸人数与理论上的支持,继续问道:“还有姐姐好不好呢?” “大姐姐也好!”小彭华言毕还扫视了一下房中,见黄莎莎带过来的异父儿子陆雪生沒在,才沒说“小哥哥更好!” 不想彭茂盛又问道:“华儿你说刚才那个不给你鸡蛋吃的哥哥好不好呢?” 黄莎莎似乎已知道了丈夫的心态,忙着制止道:“华儿不要乱说。” 人曰童言无忌还真一点不假,彭华虽然迟疑了一下,但刚才心中的不快,并不能因为黄莎莎的一句“不能乱说”而终止,嗫嗫的道:“小哥哥乖,大哥不乖,大哥哥不给华儿鸡蛋吃,大哥哥不喜欢华儿。” 彭茂盛扭转了天平的倾斜,终于会心的笑道:“怎么样啊!你们母女对那罗锅有所偏爱,可小孩不会说假话,华儿他才是最公正的裁判,至此你俩也该醒醒了吧!” 黄莎莎力辩道:“现在是女儿嫁人,不是华儿招亲,既然女儿自己都看上人家刘庸了,你又何苦要狠心拆散她们呢?” 彭茂圣也力争道:“这门亲事是俺姐夫保的媒,俺也不想让姐夫难堪,只是俺觉得那个罗锅既愚昧,又猥琐,不知你二人怎么就能看上他了呢?趁着现在还沒出八字,早点退了还来得及。” 黄莎莎还欲争辩,不想彭华叫了起来:“华儿要吃鸡蛋,大哥哥不给娭毑给。” 这下可把黄莎莎给难住了。家中仅有的三个蛋,刚才已招待姑爷了,如果还有第四只,也就沒有刚才的那种尴尬情形了,刘庸的命运也就不至于如此多舛。但世上沒有太多的如果,黄莎莎在彭华的哭闹下失去了主见;而陆菱虽对刘庸有着眷念,却也不能忘了礼义廉耻去与继父强辩,只能将那颗开始骚动的心再慢慢静止下去。待得正月彭茂盛与他异父同母的兄弟聚会,一家便彻底否定了这门亲事,事后刘洪波夫妇虽严辞斥责过这个小舅子,但也无济于事了。 却说刘庸四处碰壁,撞得焦头烂额;大姨妈林成方此后更是不把他当人看,更是有家难归。可钟鸣却是春风得意,万事顺心,他首先中举,次获佳丽,如今又喜得麟儿,一张张请柬恰如彩蝶飞舞,飘向了城乡每一个角落。作为钟山的挚友,刘洪涛的案头上少不了也飞来了一张,邀请刘洪涛父子赴宴。刘庸自忖身份不等,又碍于周杏的关係,岂敢面对!剩下的便只有刘洪涛只身前往应酬了。 数年后重返故地,城中已人是物非,刘洪涛自是感慨万千;及见着周杏母子,心中更是波涛翻涌,心口阵阵绞痛。这番景像本该属于自己的庸儿,可如今庸儿却在天涯之一角凄凉洒泪,自己却还得强颜欢笑替人家拱手祝福。“唉!庸儿的命运怎么就那么不济呢?” 刘洪涛沉重的叹了口气。 话说林成方虽然两鬓已显银丝,眼角也爬满了魚尾纹,已快五十岁的人了,可形变心未变,一味还想生个儿子。更要命的是在这数年间刘庸的婚事屡屡受挫,姨甥的关系更是日益恶化,因此更激起了林成方那荡漾的春心,坚定了她那求人不如靠己的信念:只要自己生得一男半女,岂不更胜“螟蛉义孙”十分!所以,刘家庄上那三间土屋中,天天还是飘出了让人难闻的中、草药味。 这几天刘洪涛进城赴宴去了,那刘庸就是露宿山野也不会呆在家中,这倒让林成方乐得逍遥。申去酉来,夕阳西斜,刘家庄外来了位和尚,一阵“梆梆梆”的木魚声打破了村野的宁静。和尚来到庄前,林成方坐在大门口只微微撇了撇眼,对来人是不理不睬,和尚停了木魚,单掌揖手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普陀寺和尚,只因年前寺中遭了天火,烧了大殿,主持因命我等弟子四处化缘,意在重修大殿,再塑金身,以保世上之太平,想女施主宅心仁厚,定能布施一、二。” 林成方闻言,脑子一动,紧盯着和尚道:“十年前我家也遭了天火,同是不幸,敢问大师谁又给过我家施舍?” 和尚尴尬的道:“女施主取笑了,若真有此事,贫僧我倒愿意效劳,去替女施主募捐。” 林成方正色道:“你这秃驴就别来充好人了,佛门本是神圣之地,不容亵渎,只因有了你们这帮欺诈冒认之徒,倒把佛门变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许多的不法份子便披着合法的袈裟到处作奸犯科。你既为普佗寺化缘,是为职责所在,又岂能随意为老娘我来募捐,你以为你是观音菩萨啊!” 蠢和尚一出言便露了马脚,心中自已慌乱,正欲离去,但陡闻房中传出来阵阵药味,又见林成方独自一人坐在门前,庄内又并无声响,和尚是个跑江湖见过世面的人,察言观色便可断定这家一定人口萧条,也就壮着胆道:“女施主好胆略,倒使贫僧佩服得紧,既然女施主无心向善,贫僧又岂敢强索。” 林成方不耐烦的道:“既如此说,你还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和尚回过头去,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见周围并无人迹,想必这座独门独户的几间小房,也许就是一座放田收租的庄院;再一细看眼前的女人,虽然略显老态,却还有几分姿色,不免动了心计,因故意道:“走了,贫僧马上就走,但走前贫僧得给女施主一句忠吿:别看女施主你声高气傲,但依贫僧观之,倒觉得女施主你有点中气不足,精气不旺,亟需调养。” “什么中气不足,精气不旺,你在推八字啊!” 林成方不解的嘟哝着。 和尚见林成方不再高声驱逐,心想有门,紧着又追了一句道:“女施主你近来是否总觉得心中烦乱不堪,寂寞得紧?” “你怎么知道?” 林成方不自觉的脱口而出,但又自觉失态,马上纠正道,“谁说的,秃驴你别瞎猜,老娘我天天开心得很。” 和尚一试已见成效,又闻房中飘出来刺鼻的药味,便大胆推断出眼前这个女人肯定有着难以示人的隐秘,也就故作姿态的道:“女施主你如不介意,可否让贫僧替你把把脉便知端的。” 其实这秃驴对雌黄之术一窍不通,也就是想搏一搏自己的机遇罢了,没成想林成方还真羞涩地把手伸了出来。这样的悬空把脉倒也算这和尚的一大创举,其实他连是否拿住了脉门也不知道,便胡诌道:“依夫人的脉像看,虽有小恙,却并无大碍,待贫僧给你开几剂药方,吃上月余,必可痊愈,只是……”边说手底已加了劲道。 古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既然林成方敢于在这无人之地伸出手去,心中便早有了三分醉意,再加上和尚一着力,已是心痒难挠,半边身子已然酥了,因此林成方并不急于挣脱手腕,却满脸春风的道:“只是怎样啊大师?” 和尚故弄悬虚的道:“这可关乎着夫人之隐秘,不说也罢!” 林成方急道:“大师但说无妨,既是病人又哪有忌医之理呀!” 和尚道:“那好吧!贫僧若说得不中听,夫人你可千万别见怪。只是若以脉像推断,夫人你好似从未开怀,家中人丁并不旺盛,尊先生是否有那先天不足之症?” 这下捅到了林成方的痛处,竟神经质地把手腕挣脫开来,惊疑的道:“大师你真神人也,老娘已快知天命了,膝下却还无人承欢,带了个外甥又不成器,云遮雾罩的总也娶不上个媳妇,老娘可是忧心透了,不知大师可有良方赐我?” 和尚诡诘一笑道:“办法不是沒有,只怕尊先生未必能答应?” 林成方道:“这与我家先生有关係吗?你放心,老娘我这一生药草少说也吃了几大车,如果大师你能使老娘我在晚春中还能生下一男半女,又岂在乎再吃它几大车!” “依贫僧看,夫人的症候,光药物已不可能再产生奇效,除非……”和尚欲言又止。 林成方刚看到一线希望,却又被和尚挡回去了,急了道:“不用药物哪还能怎么样?” 和尚道:“不是完全不用药物,而是以药物为主导,再加上推拿、按摩、以及针灸相辅助才可奏效,所以贫僧便有些犯难。” “……” 此言一出,甚为突兀,即使林成方的躯壳再不值钱,可在世俗的礼教面前也沉吟了。 和尚早已拿准了林成方的脉门,赶紧加把火道:“治与不治,贫僧绝不会强人所难,夫人若实在不方便,那么贫僧就此告辞了。” 林成方本就不是一个默守成规的节妇,为了传宗接代,再多一个又何妨,于是心念电转,终于按捺不住道:“大师你的辅助疗法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和尚道:“少则一、二次,多则难限,直至生下麟儿为止。” 和尙的回答模棱两可,他的意思是:倘这妇人丈夫在家,那么一次艳遇也算缘份;假使这妇人丈夫远行,在这荒僻之地,做对露水鸳鸯也未偿不可。 而林成方也在想:刘洪涛进城,原来的过命兄弟难得一聚,至少也得呆个三、两天才回,这也算老天给自己特别的恩赐了。于是咬咬牙道:“大师我给你两天,两天成吗?” 林成方冒着大不讳答应下来了,和尚却出乎意料的道:“两天时间对夫人你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贫僧是有使命在身的,沒有成效那执法长老的杖下可是不会容情的。” |
062:4 一来求子心切,二来那所谓的推拿针灸早已撩起了林成方的欲火,刘洪涛远在城中,若和尚走了,这股邪火如何浇灭?林成方无奈,只得迫不及待的道:“两天,这两天老娘施你二两银子如何?” 和尚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眉宇一展道:“那贫僧就愧领了,今天日已西落,待明天贫僧便给你去抓药,包你一年之后便生个胖大小子!” 和尚从未悬壶济世,又哪会开什么方子,是时他绞干脑汁思索着这药方怎么开,才不至于被药房质疑。猛然,他想起了一位名医给他妹子开的一剂安胎药,隐约还记得其中七、八味,于是便挥毫记了下来,然后再胡乱加了几味:田七、红花、血蝎、续断等。是夜药剂未到,和尚便先行给林成方推拿、“针灸”,只闹得一蹋糊涂。 翌日,和尚还真煞有介事的赶到了十几里外的镇上,抓来了十几副中药,林成方如获至宝,付了药资,马上煎服。那林成方自与周虒的关係断絕后,心中便一直郁闷,日见老迈,昨晚陡逢新春,心情便怡然开朗,再加上那些驴胶、鹿茸等活血之物所起的作用,精神更是为之一振,一时感觉竟似年轻了十岁,自信短期内必可生下一个胖娃娃。 可和尚自知谎话难圆,心知久了必然露馅,两晚过后,未等刘洪涛归来,便匆匆作别。一边的林成方眼睛红红的还依依不舍,和尚却连正眼也不瞧,早已溜之乎也。 刘洪涛三天不在家,一回来便见家里又堆满了药草,他虽不是郎中,不会开药方,但经营药店多年,一般的药材性能也可略知一、二,其药材一般可分作四类,即:补药、发药、凉药和挫药(跌打药)。刘洪涛眼见家中这十几副药却既非凉药、亦非发药,既像补药、也像挫药,心中便不免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并认定开这药方的人,若不是医仙,便必是医鬼,一定怪诞得很,但是药既抓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以至于闹得夫妻又不愉快。 再说林成方这一生中总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也就作了近三十年的努力,这次也不例外。由于心理的期盼值过高,起初服过三、五剂,自觉身体还蛮清爽;十天过后,已是觉得有些身体慵懒,头晕目眩,那下面更是淋淋漓漓,气味难闻。但为了能够怀上孕,还是咬牙忍受着继续服下去,即使刘洪涛善言劝阻,叫她不要再犯傻了,她也只当是妊娠前的必然反应,并未当作一回事。 半个月过去,林成方的病状已日见沉重,以至于卧床不起了,刘洪涛一再追问药方的来源,昏昏沉沉的林成方也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弥留之际,林成方才稍显清醒的道:“贱妾上了秃驴的当,如今已悔之晚矣!夫君啊!贱妾这一生太任性,对庸儿又太苛刻,可谓是罪无可恕,现今贱妾只怕是不行了,只希望夫君今后能善待庸儿,以慰吾妹在天之灵……” 刘洪涛眼含热泪道:“‘亡羊补牢,未为晩矣!’夫人不用灰心,为夫这就去请个郎中来重新开药,只要好好调养,夫人你一定能好起来的。”林成方已到油干灯枯之际,喘息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下午,郎中来了,刘洪涛费了很大劲才将林成方那瘦骨憐恂的手搬出了被窝,郎中一把脉,当即望着已昏迷不醒的林成方摇揺头道:“刘兄弟啊!尊夫人的脉像已然紊乱,老夫确实已理不出个头绪来,恕老夫直言,你就趁早准备后事吧!你若信不过老夫,再请个御医看看也无妨,只是老夫已是无力回天了。” 说罢早已拎着箱子走了。 事情来得突然,闹得刘洪涛是茫然不知所措,一个不过五十的人,前几天还好端端的,怎能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可事实摆在眼前,毋庸置疑,只得呌回刘庸,通知亲友。林成方已病入膏肓,再也沒有醒来,也就不过三、二日光景便撒手去了。 林成方不幸早夭,作为刘家的“螟蛉”继子,也是林家的唯一见证---刘庸,丧事的风光程度,也就代表着他的颜面,可是刘家家境拮据,即使父子俩想阔也阔不起来。 刘庸找同宗东拚西凑才勉强给大姨妈做了口薄棺材,有人提议他去找童年的好友,如今的举人老爷钟鸣想办法。可人谁都希望戴上成功的光环,谁也不想翻开已埋葬的耻辱,刘庸的肚量再好,也不会向曾经的科场与情感上的对手低头,作为双重身份的失败者,他只想自己舔干净身上的伤痕,默默承受失败的悲哀,哪里还有勇气去见昔日的情人? 刘庸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给大姨妈写上一副像样的挽联,也算给她也给自己争回一点点脸面,可是大姨妈这一生的为人也确实太糟糕,她既无功可歌,更无德可颂,既不贤良,亦不勤谨,最终只模棱两可的作了两句,也算是给大姨妈以及养母的一个交待。那上联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慈母英年早逝,弱儿痛断肝肠; 下联是: 爱也茫茫,恨也茫茫,嫦娥月中抚桂,后羿梦绕魂牵。 横批是: 音容永驻! 耒阳的刘庸繃紧着一根弦给大姨妈料理后事,江华的大伯父接到了兄弟的传信,急忙带着儿子刘胜利,女儿刘秀英兼程赶了下来,但见孝堂如此寒酸,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急忙拉过刘洪涛道:“兄弟你也太不像话了,弟妹虽未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但她若不是为了这块心病,也不至于过早地便躺在了棺材里。尽管弟妹生前有过太多的过错,可你不为她争个脸,咱也得为自己争口气,所以这葬礼必须得把咱刘家老宅的叔伯、兄弟们全请了来,热热闹闹办隆重些。” 但刘洪涛又何偿不想如此,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个热闹法,是以扭捏地并未挪位。刘洪波见状,已知兄弟囊中羞涩,忙从身上掏出来一张银票道:“大哥来得伧促,身上只带得这五十两通兑银票,兄弟你拿到城里去换换,倘然不够,你再找朋友临时借点,回去大哥我再给你捎五十两来。” 有了兄弟的这五十两银票办这场丧事,基本上也差不多了,刘洪涛来到城里,首先想到的便是钟山。有人会说,既然刘洪涛囊中乏银,在大哥未到之前便应该想到了这个早年的过命兄弟了,凭举人府罩着,又哪有摆不平的事情!只因刘洪涛自觉身份低微,这穷乡僻壤的迎不起大驾;再者,刘庸也始终坚持不让钟家知道,他不想让钟鸣与周杏看见自己的落魄相。 再说钟鸣得知了刘庸这些年的遭际,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当初,自己曾三番五次的捉弄并谋害人家,不是刘庸胸怀博大,替自己遮盖了,那么不仅沒了今天的风光,说不定还得蹲几年监房,去东边江下挑水,这一辈子从此也就算葬送了。更要命的是自己还娶了刘庸的至爱周杏,那虽不是自己的主观意愿,但给刘庸的伤害却是无法估量的。思前想后,钟鸣决定带着妻子周杏前去乡下祭奠亡者,抚慰生者,虽然他知道刘庸的才智与抱负比自己大得多,只是马卧边槽,暂时无法施展罢了;他更知道刘庸的伤痛不是凭几两银子便可抚平,说不定老友相见,还会感到难堪,不过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
062:5 刘洪涛进了城,家中一切大小事务便只得由大哥刘洪波料理,那么刘胜利自然就做了捧灵牌的代告,由是刘庸倒成了一个闲散的班头,哪里需要填哪里。 却说刘秀英此次下来,与十几年前可是大不一样了,那时她还是一个未不谙世事的懞懂小童,现在已成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十几年前,只因她一时的任意哭闹,从而断送了刘庸的美好姻缘,十几年前,因了她的任意哭闹,也毁了叔父的庞大家园;十几年前,如果刘秀英不下来,也许林成方还不至于过早的躺在棺材里,十几年前,如果刘秀英不下来,也许刘庸早已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了。虽然那次巧遇只是一次鬼使神差的巧合,个中因由无法解读,但世上沒有这太多的如果,却只有无可逆转的事实,才是每个人应该认真面对的坷坎。今天,刘秀英又来了,未知她能否又改变刘庸的命运? 刘秀英第一次下耒阳,叔父的家还在城中,此次下来的际遇可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这里到处是荒山,周围更是生面孔,除了父兄,就只有刘庸一个还算认识亦可以说说话的人了。大丧之日,刘秀英恰如一枚抖不落的芒刺,如影随形般地沾在了刘庸身上,竟引来了众多异样的目光,万般无奈之下,刘庸只好将其拉到一个无人处,叮嘱道:“小妹拜托了,你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这么花枝招展像条尾巴似的跟着,别人会说闲话的。” 刘秀英不以为意的道:“你这屁大一个地方, 又人生地不熟的, 叫我上哪去安静? 再说小妹我穿得艳丽点又碍着别人什么了, 早知道这个样子, 我还真不该下来呢!” 刘庸想想是理, 自觉这个骄惯了的妹子身处异地, 心中自然烦躁, 因道:“那好罢, 你现在就跟着我应酬, 等你表弟与你舅来了, 可就不许乱跑了。” 刘秀英噘着嘴道:“雪珠哥哥, 你可是把小妹当作了一贴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 一直厌烦得很?” “妹妹你说哪里话来, 佳人在侧, 如沐春风, 奉承还来不及哩, 哪有厌烦之理?” “你口不对心!” “咱哪口不对心了?” “那我表弟未到, 你却为何提前驱逐小妹了!” “这也算得上驱逐么? 你这样成天跟着我, 愚兄是怕你累着了。” “不累! 不累! 能与生员公相处一时, 也是小妹的荣幸, 古人云: 与君一夕话, 胜读十年书。小妹我还真是感同身受。” “侥幸之名倒让小妹挂在了嘴上, 愚兄还真是无地自容啊!” “诶! 对了, 雪珠哥当年院试得了生员第一, 那钟鸣排名次于你却中了举人, 并且已娶妻生子, 可你却还是一介白衣, 孑然一身, 这事如何解释?” 刘秀英闻言, 疑惑的道。 “唉!” 刘庸叹道,“世事由命不由人矣, 想愚兄连科举之门都进不了, 又如何去搏取功名?” “这却又是为何?” “愚兄目下的境况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终日忙忙只为饥耳!” “礼仪源于富足, 将相出于贫穷, 雪珠哥哥你勤奋励志, 可谓待时之蛟, 只是机缘未至罢了。” “承蒙小妹看得起,那么愚兄就借你吉言来个望梅止渴吧!” “雪珠哥哥你也不用太悲观,自古命运都是靠能力去改变,决不能等待他人的恩赐,小妹我相信你。” “愚兄又何偿不知道争取,只是‘时不来,运不通,祁盼南风刮北风;漏屋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矣!奈何?” 这一天刘秀英是围着刘庸团团转,倒是引来了刘姓家族不少背后的非议。 且说刘洪涛从城里归来,竟带来了一个惊爆的消息----举人老爷钟鸣将偕夫人前来祭奠他的亡妻。这份荣耀不仅刘洪涛本人兴奋,便连整个刘姓家族脸上都闪闪放光,可有一个人却郁闷得很,那就是刘庸。 钟鸣以举人身份的前来拜祭,自是给白衣刘庸一个无情的打击,更要命的是他还将偕妻同行,这无异于给了刘庸脸上一记火辣辣的爆掌,嫉妒、屈辱确实使他无法承受。因此刘庸便试图连夜出走,再也不管家中这档子事,管她什么姨娘,便是亲娘也顾不得了。 不想刘庸悄悄出走的决定却让刘秀英吿诉了父亲刘洪波,刘洪波一想:“哪那成,别说是举人老爷来了,便是皇上亲临,孝堂里沒了孝子,那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啊!”但他并不知道原委,只道刘庸有意给自己一个难堪,当即火冒三丈,便欲在丧期一正家法。刘洪涛急忙劝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钟鸣夫妻的到来,对庸儿的打击确实太大,因为自小无论从哪方面讲,庸儿都略略高于钟鸣一筹,可命运之神却总是偏向于钟鸣, 永远都跟庸儿过不去,虽然钟鸣的到来并非举人老爷有心炫耀,可庸儿心中的阴影却永远也挥之不去,所以庸儿所谓的无故出逃倒也无可指责。” 刘洪波还是余怒未熄的道:“在这节骨眼上,他刘庸若真的走了,你让咱刘家的脸面往哪搁啊!” 刘洪涛无奈的道:“庸儿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咱刘家要面子,可也得想想庸儿的感受,这次倒是兄弟我做了一件大蠢事,原本我就不该应承人家举人老爷到咱家来。” “兄弟这话从何说起?” “大哥你有所不知,钟鸣不来,什么事沒有,那举人夫人周杏可是对庸儿的伤害太大了,因为她,庸儿的意志消沉了十多年,近些年才刚刚好转,这不,又来了!” “事已至此,急也无益,可有什么办法能将庸儿留住,那怕就明天一天,待出殡后,他就是回山东,为兄我也不管了。” “兄弟你是不是真傻呀!你道庸儿他真的要弃我而走吗?非也!其实他躲的就是明天。” “这么说来,即使胜利儿全程代理,但孝堂里骤然沒了刘的的身影,无论宗室还是和尚都会哗然一片,难道就再无办法能留住庸儿了吗?” 刘洪涛思索了片时道:“目下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许可行,就只看庸儿他能不能接受了。” 刘洪波似乎比他兄弟还急,忙道:“快说,什么办法?” “人是争口气,佛是争炉香。只要能让庸儿在举人老爷面前露露脸,一切恩怨也许便可消于无形,大家都将相安无事。” “兄弟有何良策?只要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兄弟你尽管吩咐!” “拉郎配!” 刘洪涛语出惊人。 “这……”可刘洪波并不解其中之意。 “明天咱们如能找到一个姑娘来假扮庸儿的未婚妻子,让他在周杏面前争足了脸面,也许他就不会走了。” “这事能行吗?” “行不行只有问问庸儿才知道,真要不行,便只得由胜利侄儿代行那些方便之事了。” “兄弟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实在沒法便只有请为兄那已然出阁的侄女来勉为其难了。” “大哥有所不知,这些年庸儿零零总总提过亲的也有十数人,可他就是眼高手低,难以如愿,眼下别说大哥的内侄女已是一个已出阁生子的媳妇,便是一个沒有成色的黄花大闺女,只怕对庸儿心目中那念念不忘的周杏也构不成震慑,岂不等于庸儿自己掌嘴,他能答应吗?” “这么说来,大哥我可是无计可施了。” 刘洪波沉呤半晌,终又鼓起勇气道,“兄弟你看你那侄女成吗?” 刘洪涛忙道:“不成!不成!这可是关乎着侄女终生荣誉的大事,可不能因了我家的脸面而误了侄女的终生幸福。” 刘洪波虎着脸道:“什么你家、我家,咱们是一家,而况英儿也只是假扮,又未送入洞房,哪来那么多顾忌?” 刘洪涛眼珠稍转了转道:“大哥啊!这事你我说了不算,咱可得征询了他二人的意思再做决定。” “叔, 这事我沒啥说的, 明天侄女儿倒想见识一下, 能使雪珠哥哥神魂颠倒了这许多年的佳丽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呢!” 欲知后事, 下回详述! |
第六十三回 孽障生百年幽怨 精灵创千古奇谈 却说刘庸在刘洪涛真情的感召下,终于答应替大姨父争最后一次脸面。翌日,钟鸣挈妻携子,乘着豪华的马车,早早的便向刘家庄进发了,车上除了他妻、子三人,还有他老父钟山,以及已年过花甲的先生伍志豪。伍志豪原本不想白发人去送黑发人,但他与刘庸自城中一别后就再也沒能相见过,此次便想借机看一看他曾经寄予过厚望的高足,现在到底混成了什么样儿? 车到春江舖,去刘家庄的路已脱离了驿道,马车再也不能前行, 一行人只好寄车徒步。伍志豪从未走过乡间小路, 加之年老体迈, 更是不胜其力, 只得由钟鸣一路小心搀扶着, 颤巍巍的继续赶路, 所幸路程不算太远, 几经周折,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刘庸见先生老态龙钟大老远的赶来祭奠亡魂, 深感过意不去,赶忙上前深施一礼道:“一别经年, 先生一向可好? 十几年来, 学生不能聆听先生之教诲, 每每怅然若失……”边说边呜咽得难以自已, 泪水早如洪流般夺眶而出。 周杏见了梦中情人, 在钟鸣面前虽不敢惺惺作态, 也是掩嘴暗泣, 钟鸣见状, 心中也甚是酸楚, 但见其身侧侍立着一个俊俏姑娘, 便知道必有故事, 也就一语双关的调侃道:“刘兄你光顾着与先生亲热, 倒把老朋友给冷落了, 是否有些说不过去?看你满面春风的, 心中定有好事, 还不赶快给咱们介绍介绍。” 刘庸似乎刚刚醒悟, 忙指着身旁的姑娘道:“这位便是在下还未过门的妻子, 我大伯的女儿刘秀英。” 周杏乍见刘秀英,心中便有种不祥的感觉,不由心中“格登一跳,但见眼前这女人:一蹙一颦,眉似剑锋,吴王夫差舞难罢,伍子胥不胥;一言一笑,声如银铃,明皇三郎曲未终,安禄山难安!在钟鸣, 钟山, 伍志豪等人的一片恭祝声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的周杏不免也吃起醋来, 女人的直觉令周杏心情异常凝重,不得不在心中暗暗祷告:但愿此女能与刘庸白头偕老,可千万别再生枝节,也好让自己还依附在刘庸身上的灵魂得以超脫。 待送走林成方后,钟鸣与周杏总算了却了自己的心愿,对生者,对死者都有了交待,也算给了自己一份心灵的慰藉,之后留下了五十两银子,便同先生与父亲回城去了。 待处理完丧事,又体面地送走了所有宾客,刘洪波父子、兄妹三人也得准备返程了。一场丧事下来,虽然时日不多,而刘庸与刘秀英却有点如胶似膝,难舍难分了,虽然之前双方都有言在先,两人都是只充梨园戏子,只是将戏演给钟鸣和周杏看的,可现在那二人走了,刘庸与刘秀英却还希望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虽然刘洪波心中有一千个不愿意,可面对女儿与刘庸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并兄弟刘洪涛那苦涩的哀求,终又恨不下心来拆散他们。沒奈何,刘洪波只好委婉的劝兄弟跟自己一同上江华,兄弟、甥侄一同团聚,皆大欢喜。 但刘洪涛还是难以认同,执拗的道:“大哥啊!这事不是我说了就能算数,咱要想留住庸儿的人,就必须留住庸儿的心,庸儿一向脾气倔,在耒阳呆习惯了,他未必会同意跟大哥你一同上江华。“ 刘洪波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哪儿都可开基创业,他刘庸既然想娶我的女儿,却为何不可认同老丈人的安排,我想这话总是你的意思吧,兄弟你可不要迫人太甚!” “在理学家眼里,赘与娶可是两个概念,倘庸儿认了死理,一旦闹僵了,他就必得回山东去。倘大哥真的有心成全小弟,待过了年在耒阳举行婚礼后,任凭他小两口愿意住哪不都一样吗?更何况这耒阳才真是咱祖宗的原始基业,那江华只不过是大哥你的第二家园。”刘洪涛还是不肯不示弱。 那时刘胜利与彭茂盛父子已离了刘家庄,在石板小路上远远的等着刘洪波,只是刘洪波还在与兄弟依依惜别:“那好吧!既然英儿她自己愿意,大哥也就不好再反对,你就看着办吧!希望你的这对甥侄组合能长相厮守,供你怡养天年,大哥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说过了年就让他们成亲却似乎有逾礼制吧!弟妹新丧,庸儿他必须得守孝三年,家中岂能随随便便便披红挂彩, 岂不招人笑话?” 刘洪涛猜测大哥口中的守孝也许就是他心中的托词,世间许多煮熟了的鸭子都能飞了,三年中不知要发生多少事,谁能保证秀英侄女不成为那周杏侄女第二?因道:“大哥你也不用太过迂腐,俗话说:‘拘于家法会打死,拘于王法会饿死。’若完全拘于礼法, 那大户人家 上下几百口人, 倘内孝外孝都为亡者守孝三年, 只怕一辈子都难觅一个婚庆的日子了。依小弟愚见, 成方她只不过是庸儿的姨娘, 也算不得什么正孝, 守个七七, 待过了年就算一年, 也就不算有悖礼制了,不知大哥以为如何?” “那就依你之言, 过了年你就让庸儿上去把英儿接下来得了, 这千里水路的, 若 依兄弟你家财力, 想雇顶花轿那可是件不切实际的事, 也就一切只得从简了。”刘洪波想想也是, 也就不再坚持。 刘洪涛皱皱眉道:“大哥你所说的从简, 其实并未简下来, 依小弟看英儿就不用上去了, 这两月便替小弟料理一些家务, 准备婚庆事宜岂不更好!” 刘洪波却不容置疑的道:“那哪行, 嫁女是件大事, 更何况大哥又只有这一个女儿, 能准他下来就不错了。 再说母女情深, 英儿总得向她母亲辞辞行才行吧!” 兄弟俩正争持不下, 彭茂盛远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忙着返回来排解:“既然你们兄弟已达成了联姻的共识, 这倒是一桩美事, 舅舅我以后就能经常见着外甥女了。不过兄弟我可支持叔叔的意见, 外甥女生来娇贵, 不宜长途奔涉, 耒阳到江华, 往返上千里, 即使健汉也难于承受, 姐夫你就让外甥女留下来, 闷了也可上我家玩玩。” 刘洪波眼见兄弟又多了一个支持者, 更见远处英儿与刘庸那融洽的样儿, 也就不忍再坚持下去, 只好点点头道:“那好吧! 大哥尊重你的意思, 不过大哥与侄儿们以后随时都欢迎你与庸儿上去定居。” 刘洪涛脸上漾溢着满足的笑容道:“小弟无能, 不能在家乡发扬光大, 但愿大哥能在异地大展鸿图, 耀祖光宗。” 刘洪波只得苦笑笑与兄弟挥手作别。 刘洪波留下了女儿带着儿子走了, 彭茂盛父子在刘家混了许多天, 至此又得面对自己那个清冷的家了, 五年前妻子去世, 养女也嫁了人, 家中便只剩下他三条光棍, 靠着一副豆腐摊子艰难度日, 其家境也就可想而知。 一个月过去, 眼看年关将近, 彭茂盛便试图请外甥女去他家过年, 可是刘秀英与刘庸正处心心相印之时, 哪有心情去蹲他家的冷板凳, 因而婉拒道:“舅舅您不必客气, 待明年我母亲下来了, 咱们一同去您家住上一个月, 那时舅舅您可不要赶我们走哟!” 彭茂盛戏谑的道:“娘亲舅大, 虽然外甥女你有了夫婿, 可也不能把舅舅丢到九霄云外去呀! 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就不能给舅舅一点面子? ” 刘秀英嗲声道:“爹亲叔大, 外甥女只能顾着一头, 还请舅舅见谅!” “你呀! 一向 古灵精怪的, 想不到却让那蠢笨如牛的刘庸将你的魂魄摄走了, 真是不可理啥喻!” 彭茂盛狠狠的敲着刘秀英的脑门道。 刘秀英还是灿烂的笑着:“井中之龙待时飞, 舅舅您别看刘庸表面蠢笨, 其实他是茶壶煮饺子, 货不外露罢了!” “你笑, 你笑, 只怕将来有你哭的那一天, 到时可别怪舅舅沒有提醒你。” “舅舅您如此咒我, 难道在舅舅眼里, 刘庸就真的那么不济么? 而依外甥女看来, 刘庸他倒确有济世之才, 目前只是时乖而已!” “即使他刘庸真有济世之才, 只怕外甥女你也未必等得起, 那崔文秀与朱买臣便是历史的先例。” “借舅舅吉言, 只要刘庸他真是颗‘文曲星’, 外甥女我就有做一品夫人的命, 舅舅您就等着瞧好了。” |
063:1 话说彭茂盛说服不了刘秀英, 只好摇摇头道:“舅舅这一生命薄, 只怕等不来外甥女的荫庇, 只要你二人这一生能相敬如宾, 白头到老便好。” 说完便紧拉着儿子彭华的手向外走去。 刚出大门, 彭华便奋力挣脱了手, 竟返身扑入了刘秀英怀中, 并且口中还狂啸着:“我不回去, 我不回去, 家中沒人陪我玩, 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彭茂盛眼见自己不谙世事的儿子竟对女人有着特别的依赖, 自他母亲死后, 无论白天和夜晚都得由她异父的姐姐雪香相伴, 形影不离。雪香出阁了, 他又跟去蛮缠了好几年, 这阵子总算平静了, 不想今天又故态复萌, 竟又缠上了表姐。那彭茂盛见了, 既不敢打, 也不敢骂, 只怏怏的道:“华儿怎么又不听话了? 姐姐还有很多事要做, 哪有时间服侍你, 快跟爹爹回去!” “不回, 不回, 就是不回! 华儿不要姐姐服侍, 华儿服侍姐姐。”彭华搂着刘秀英的大腿一边摇, 一边闹,就是不松手。 刘秀英心中虽不乐意, 但看在舅舅的份上又不好拒绝, 只得摸着他的头违心地哄着:“华儿乖, 华儿跟着姐姐, 姐姐带着华儿。” 彭华死活不肯回去, 而作为舅舅,又岂能让自己的儿子在那不该出现的时间, 以及不该出现的地方,而出现在外甥女与刘庸的身旁?虽然彭茂盛并不赞成这门亲事, 在他眼里, 刘庸只是个落魄秀才, 连一只绣花枕头都不如。但外甥女却迷信了刘庸的命相再也掰不开; 姐夫又碍于兄弟情份更是当局者迷。但清官倘且难断家务事, 他一个做舅舅的, 心中虽有太多的不愿意, 却也不能浇灭外甥女心中的激情, 也就只能将错就错成全他们了。 彭茂盛不依不饶, 连拉带抢硬要将彭华拽走, 顿时刘家庄内便传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刘洪涛看不过去, 也就不得不上前劝止:“孩子不肯跟你回去, 也就足以证明你这当爹的有多失败! 所以他舅你今天就别再折腾了, 等你儿子玩顺意了, 兄弟我再给你送回去, 你看可好?” “既然兄弟你不嫌犬子累赘, 那就有劳了。” 彭茂盛自也见好就收。 “有劳谈不上, 只要不忘了咱们是亲戚, 大家应该竭城相待才好。” 自几年前彭茂盛无端拒绝了他的继女雪香与庸儿的婚事, 刘洪涛心中那疙瘩便从未解开过, 因而对他的人品甚为鄙视。彭茂盛也品出了刘洪涛话中的韵味, 自觉无趣, 只好悻悻吿辞了。 却说刘庸虽然命运坷坎,可较之匡衡、车胤还是幸运多多矣!刘家的桐油用来点灯,任刘庸白天黑夜连续看书怎么都点不完;而伍老先生捎来的《经》、《史》、《子》、《期》,野史杂传更是让他目不暇接,所以只待日光逝尽,夜幕降临,刘庸便又窝在了东厢房开始如饥似渴的吮吸。 月亮东升,华灯初上,跟着刘秀英转了一天的彭华还意犹未尽,竟还形影不离地纠缠在刘秀英左右。吃过晚饭,刘洪涛想尽一切办法,只想把彭华诱到自己的房中去睡,可彭华就是依偎在刘秀英怀中不肯抬头,双手却在刘秀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肆意乱摸。值此之时,刘庸不较真,倒让刘洪涛有些吃醋了,悔不该将这骯脏之货留了下来。 刘秀英好不容易才将彭华哄睡了,可自己却被摸得心情澎湃,难以成眠。一更过去了,二更过去了,刘秀英还在西厢碾转反侧,怎么也平息不下心魔。三更过后,刘秀英竟悄悄潜到进东厢,却见刘庸还在昏暗的桐油灯下潜心攻读。刘秀英虽非大家闺秀,但家中却还殷实,一向可是粗豪成性,看得那清冷的场面,当即便拿起提灯棍将溺在油里的另一根灯芯提了上来。 刘庸猛然见了刘秀英,只是抿嘴一笑,算是对她提灯的赞许,并未多发一言。刘秀英见添上了一根灯芯,房中的光线还是十分暗弱,便又从桌上拿起一根,意欲再行添上,这下刘庸急着发话了:“英妹你可曾知道这持家之道古有名训?” 刘秀英莫名所以的停了手道:“什么明训?还请雪珠哥不吝赐教!” 刘庸道:“古人云:‘金有三千,灯芯不可点三根;粮积万担,不可架腿吃饭!’ 何况咱家现在还不富足, 必须得量体裁衣, 细水长流才行, 这人生的路还远着呢!” 说完早已把那已沾了油的灯芯拨到了一边。 刘秀英虽然认为刘庸的行为有点小题大作, 但情人眼中皆潘安, 也不好抱怨什么,只得柔媚的道:“小妹少不更事, 不懂人世的艰辛, 还请哥哥见谅!” 一 边说一边俯下身来, 将粉颈向着刘庸耳边蹭去。 刘庸陡闻一股幽兰之香, 顿时一股电流袭透全身, 这人世间的柔情,霎时已搅乱了刘庸二十多年来那心中波澜不惊的一湖‘池水’。 恰此当时,只要是正常人,一团烈火掉在了干草堆里,剩下的事不用说,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当刘庸返身捧着刘秀英的头,紧盯着那张晕红的俏脸,正欲将舌尖伸过去时,脑中却陡然映出了周杏的身影,那童贞的刻骨之恋,早又萦绕在了心头。毋须克制,刘庸心头过激的举动自是即时而止,忙道:“请贤妹原谅愚兄一时的鲁莽与轻浮,人生的初次结合应该是庄严而神圣的,愚兄虽然暂时不能给贤妹一个品位,但至少可以给贤妹一个隆重的婚礼,这苟且之事愚兄今晚可是绝不能为!” 刘秀英闭着眼正等着那神妙的一瞬,可刘庸却突然放了手,心中的激浪霎时便从沸点降到了冰点,慢慢凝固了。刘秀英脑中一片茫然,那股懊恼劲确实无用语言来形容,只好无奈地自言自语道:“你这个书呆子还真是迂腐!”只因这骤然的降温给刘秀英心中映下了阴影,之后便引发了二人情感的分崩离析,无可挽回,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
063:2 话说刘庸的举止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使刘秀英的心潮自是难以平复,依然依偎在刘庸的怀中,久久不愿离去;刘庸也只得用山盟海誓来应对刘秀英的一片真挚之情,只待百日孝满,一任驰骋。刘秀英极力压抑着心中激浪,但赶鸭子不能上架,也只能等待爹娘下来主持婚礼了。 “姐姐!我要姐姐!” 正当刘秀英还沉浸在依依难舍的缠绵中,突然西厢传出了彭华悽厉的干嚎,刘秀英闻声心中一阵紧缩,心想彭华的哭叫一定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在叔叔眼里,未免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浮。只是刘秀英不知,即使彭华不醒,这夜幕下发生的事,又怎能逃过刘洪涛的眼睛,他期盼着这一天可是太久了。 那时,刘秀英云鬓松散,衣衫不整,怆惶的逸出东厢,见上房并无灯亮,也就深深的舒了口气,同时在彭华那赤条条冻得通红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两掌,嗔道:“你呀!我让你哭,我让你闹,你这样不听话,我明天便送你回去。” 彭华又紧抱着刘秀英的大腿,一边摸索,一边哀告:“华儿乖,华儿不走。” 自此刘秀英每晚都拥着彭华,任其嘻闹,也好熬过那漫漫长夜,打发那无聊的时光。 光阴似箭,转眼新年已过,婚期已至。今年的婚礼与旧年葬礼的宾客几乎相同,所不同的是举人钟鸣沒让他的夫人周杏下乡;宾客中却另添了个刘庸的表姐陆菱。周杏之所以未来,是因为钟鸣怕他触景生情,又引发出许多不必要的哀伤;而陆菱则因为继父彭茂盛的阻挠未能与刘庸结为夫妇,虽逾经年,却还一直耿耿于怀,今天刘庸终于喜结良缘,所以,她不顾丈夫的阻止,毅然要送给憨厚的刘庸一个真诚的祝福。 但刘家庄是一个荒僻的山庄,刘庸又只是一个落魄的秀才,虽然有个举人在为他撑持门面,可婚庆还是略显清冷,终究不尽如人意。 席终人散,一个个从那里来,还归那里去,彭华也轻车熟路向他的西厢----新房----走去,心中却早在憧憬着刘秀英身上那无限的温和,仿佛他才是今天真正的头牌,而刘庸则只是一个还在跑的“跑龙套”。 而在众多的宾客中,刘庸发现今天还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你道是谁?那就是自刘庸来到耒阳后,一直对他关怀倍至的大哥周松,谁都可以负约,独他周松不可,周松的未到,使他本就不算隆重的婚庆之喜,更加黯然失色。十多年来,刘庸一直在周松暗中的庇佑下顽强的挺过来了,今一旦失去,恰如折了羽翼般,以至于使他心理有些失衡。 话说新婚之日,刘庸将钟鸣送了一程又一程,直至上了驿道还不愿离去,这倒让钟鸣十分难堪,竟怀疑刘庸是否把家中的新娘给忘了,心道:“你既一心眷念着杏儿,并不爱人家,却又为何违心娶之,将人冷落?” 可口中却十分客气的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还是请回吧! 虽然你我与孩子他舅堪称莫逆之交, 尤其孩子他舅既是你的守护神, 也是你的崇拜者, 只是缘于长辈们的关係, 才导致了这许多的不愉快, 这其中的个中辛酸, 你我都如魚饮水, 永远也分不出个是非曲直来。可喜兄弟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并且新娘子如出水芙蓉, 远胜拙荆十倍, 那么这数年来一直压在为兄心上的这块盤石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以后你们就好好过吧! 可千万别把人家给冷落了。不过, 今后但凡有用得着为兄的地方你就尽管开口, 兄弟我当尽力而为。” 说完竟如释重负般的深深嘘了口气。 刘庸忧郁的道:“钟兄你言重了,小弟当年对杏儿虽有好感,但那也已是过去的事了,即使小弟这一辈子不娶亲,也绝不会有再动杏儿的念头。小弟今天之所虑者,实乃周松兄也!敢问钟兄,松兄今天之未来趁兴,是为何故,莫非他对小弟已有了成见?” 钟鸣道:“孩子他舅的行踪,为兄也不大明了,只是听贱内说:年前跟一道士走了,至今音迅全无,等明儿有了消息,一定适时告知。” 刘庸惊疑的问:“这么说来,周松兄倒是看破红尘,对世事的领悟比我等可是要深刻的多了。” “不知兄弟你今后有何打算,这许多年你竟为何不去省城搏上一搏?凭兄弟你生员的功底,即使搏不得个解员,捞个前三名一定不在话下。” “古人云:礼仪源于富足,盗窃出于贫穷。小弟这些年为了生计沒去偷鸡摸狗就不错了, 哪里还有心情去搏功名啊!” “那你日后怎么办? 终日忙忙只为饥,难道就把自己的志向全抛到脑后去了? 待你磨尽了棱角一天天老去,以后就一切都悔之晚矣!” “钟兄可曾听到过一个鸡蛋的故事? 明天小弟倒愿仿效之,也就算小弟我暂时的志向吧!” “这话怎么说?” 钟鸣愕然的问。 刘庸道:“所谓鸡生蛋, 蛋生鸡, 往复倍增, 确是一条发家之道。今年小弟打算不再干泥瓦活了, 试图除种着自己那几亩薄田外, 再租种几亩, 一家合力, 定能产上几千斤稻子。闲余再购进几百只鸭子放养, 到年底便可下蛋,几百只鸭子日复一日的下蛋,可是一座取之不竭的金山呀!” “哎哟!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原来我们的生员公不仅才华横溢, 更具有商贾头脑, 只可惜将来江湖上若立起了个富豪泰斗, 庙堂上却少了根擎天玉柱, 不胜悲乎!” “家者国之基, 家无常食, 将相何为? 反过来说, 只要家家殷实, 又何须那些尸位素餐的卿相来大唱赞歌!” 非也!非也!国者家之恃,无国哪有家,兄弟你成家才不过一日,便沉湎其中乐不思蜀了,须知:国之不保,家亦安附?你的家再殷实又有何用?” “这先国后家,还是先家后国的道理,也正如:是先有鸡而后有蛋,还是先有蛋而后孵鸡一样难有定论;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却是历史上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古道:乱世方显英雄本色!可现在是乾隆盛世,我辈既可在这盛世中开出一朵灿烂的货殖之花,又何需去苦苦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所谓功名利禄?” “这十多年来,为兄知道你经历了太多的挫折,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锋芒,但兄弟你必须谨记:温柔乡是英雄冢!切莫辜负了恩师的栽培,更莫耽误了自己的绝世才华。” “钟兄的盛情小弟心领了,只是刘庸这一生凡所想必与愿违,也就不得不安于现状,也许天意不欲给小弟一个出头的机会,小弟自也无可奈何。”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不想出人头地?这席话其实已道出了刘庸的本意,钟鸣又岂能不知,因而钟鸣只得勉励道:“刘兄弟你文才盖世,可切莫怨天尤人老于世故,须知机遇并不是坐在家中就能等来的,得靠自己去不懈的追求和索取,希望明年为兄便可为你这个新解员祝福了。为兄言尽于此,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新娘子还在等着你呢!” 说罢不等刘庸再言,竟自上了马车,车夫一抖手中的鞭子,马车已缓缓的向着县城驶去,竟丢下了刘庸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夕阳下蠕动。 |
063:3 话说那天刘家庄刘庸的拜堂成亲,却沒有周松兄妹祝福,在刘庸心中只是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结合。虽然周杏的儿子都几岁了,而刘秀英无论样貌还是矫情都远胜周杏十倍,可刘庸的心偏偏就是静不下来,望着钟鸣的背影,无形中便滚落了几滴酸楚的泪花。 不知过了多久,刘庸总算踏着朦胧的夜色终于踱回了家,等得焦急了的亲朋,不容分说便把他推进了新房。刘庸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但见:新房中的绣花锦被上早已躺着已然熟睡了的彭华;床沿边,正襟危坐着头盖红绸头巾的刘秀英,也许刘秀英等得久了,已然有点沉不住气,那头巾好似还在微微的抖动。刘庸努力屏下气来,小心翼翼的将头巾揭了开来,那时,四目相对,刘庸紧盯着刘秀英的脸,仿佛第一次发现竟是那么秀丽无伦,当即把心中一切的不愉快通通抛到了脑后。刘庸捧起刘秀英的头,竟见她双颊上留着还未干涸的两条泪痕,怜悯之情不禁油然而生,紧紧抱着那微仰的脸忘情地吮吸起来,刘秀英自也沉浸在无限的激情中,忘了身在何方。 “叭!叭!” 突然两声脆响,重重的拍在了刘庸那光秃秃的脑门上,耳中同时响起了不可抗拒的娇嫩童音:“你欺侮我英姐,我打死你这个坏蛋!” 这突然的变故,早使二人的一腔热血冷却了,慌乱中,刘庸刚刚直起身,彭华顺手又将他佩在胸前的红花给扯落了,口中还高叫着:“飞天神腿!” 竟抬腿将刘庸踢得往后直踉跄,这个当年曾爬上墙棚,踮起脚尖,看着刘庸吃鸡蛋而直流口水的蒙童,今天竟然给了他一个无情的报复。 刘庸左手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右手高高举起便欲向彭华拍去,刘秀英见状,急忙挺身一挡,语不成声的道:“别……别,相公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请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刘庸摸摸有点麻木的前额道:“只怕今天我刘庸忍让了,将来这小霸王就得蹲在我头上拉屎,英妹,今晚这洞房你不觉得闹得有点出格了吧!” “什么洞房?这房本就是华儿与英姐的,大哥哥你给我滚出去!” 彭华并不知道头上拉撒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洞房意味着什么,只管蹬鼻子上脸,把个新郎倌刘庸是气得灰头土脸,尴尬得很。 还好,西厢中的嘈杂,终于唤醒了陆菱似乎已然沉睡了的记忆。原来刘庸送客去了,彭华便强行进了新房,谁也拦不住,而姐姐陆菱只想等刘庸回来后,亦或等彭华睡着了再将他抱出新房,一切便可太平,沒想到在上房陪着大姑聊了半晌,竟把自己的使命给忘却了。 那时,陆菱慌忙去了新房,刘庸的岳母娘闻得侄儿的尖呌声,不无感叹的斥质自己的弟弟彭茂盛道:“我看你一向都很偏心,一心要分出个里子面子来,你这么百般溺爱自己的孩子,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这今后会毁了他的一生,你呌我说你什么好呢!” 彭茂盛讪讪的辩解道:“不会的,孩子大了就自然懂事了,树大自然直嘛!” “他舅啊!劣根始于萌芽,树大未必能直?”刘洪涛一直就看不惯彭华从小就几近跋扈的作为,但碍于兄嫂的面子难与计较,今新房中赖着偌大一个娃不走,倒是成何体统!可彭茂盛不仅不加制止,还一味袒护,那心中的窝囊气早就咽不下去了,也就接过彭茂盛的话头道,“桐油罐里总有一股桐油味永远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只是后面一句刘洪涛只能装在心里,并未敢说出来。 且说陆菱死命将彭华拽出了新房,原来静悄悄的刘家庄霎时便传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再看陆菱,,早已被彭华撕扯得披头散发,脸上还挂满了缕缕血痕;更为甚者,便连陆菱的的胸襟也被彭华撕破,已露出了白晰的乳沟;这还不算完,彭华还踮起脚尖,接二连三,左右开弓,奋力地搧着陆菱的双颊,使其不能闪避。因为要想不遭到继父的呵斥,陆菱便只有任由这个小混世魔王尽情的胡闹、撕扯和击打。 新房中前脚刚刚走出颓废的陆菱扭着彭华,后脚便紧跟出个茫然的新郎刘庸,以及无奈的新娘刘秀英,刘庸虽然还不太清楚岳母的为人,但那个准舅舅的为人因了他儿子彭华,数年前便早就领教过了,今天,又是因为他----彭华----把个刘庸闹得无所适从。刘庸诚惶诚恐地跟到了上房,心中却一直在默默祷念:“但愿英妹不是第二个陆菱,更希望我刘庸的霉运从此已走到尽头,千万不要因了这小畜生又再生波澜。” 刘庸心中有怒,却不敢怒形于色,到得上房,只得强装笑脸道:“舅舅您与咱岳母大人难得一聚,不想却让不懂味的刘庸搅了兴致,再说华弟与英妹一向姐弟情深,着实远他胜陆菱姐姐十倍,既然小弟如此执着,我看就别逆了他的意,今晚我刘庸还是睡东厢去,那样大家都省心。” 刘洪涛不等嫂嫂开言,也不管彭茂盛什么反应,急着反对:“吉日良辰,洞房花烛是一辈子的事,岂能因了一个毛头娃子的无礼取闹而更改!这样不合礼仪的事,不仅大嫂,便是你这做舅舅的也不想看到吧?” 此言一出,彭茂盛那张已然紫涨了的脸,不经意间已然扭曲,但看在姐姐份上,才不想与刘洪涛争辩,不然,只一句“无理取闹”便足以让刘家庄三天不得消停,但终究还是压不住心中怨气近乎自语的道:“还吉日良辰呢!英儿又不是今天上的花轿到的耒阳,哪那么神秘?” 只因彭茂盛一家三代都是娶的半夜从凉亭上轿的二手货,从来就不知道吉日良辰为何物,所以竟把自己的外甥女也看得轻淡了。 这话让刘洪涛叔嫂听了却无力反驳,毕竟刘秀英在刘家庄与刘庸已相处了近半年,有无越轨之举可是谁也不知道?可刘秀英听了便有点脸红心跳,近半年来,自己虽然有时春心萌动,难以自已,可呆板的刘庸却一直恪守礼制,竟不敢越过雷池半步,不想还是遭到了亲娘舅对自己身价的质疑,心中自然很不是滋味,因而幽幽的怨道:“舅舅你这话怎么说得那么刺耳,即使外甥女有千般的不是,还望舅舅遮盖才好,不想你今天竟然还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你宠儿子也不至于宠到这等程度吧?” 彭茂盛说漏了嘴,自知理亏,不好再争辩,更何况上首还坐着个老姐姐,即使他想倚老卖老也不可能,只好悻悻的道:“外甥女你说哪里话来,舅舅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又何必当真,早知如此,我还真不该来凑你刘家的这个热闹呢!” 边说边从陆菱手中拽过彭华,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抡了两掌,口中还在沒好气的叨念着,“我打死你这个下贱坯子,我让你哭,我今晚便让你哭个够。” |
第六十四回 小魔女深山开脸 大才子浅水蛰伏 话说刘秀英嫁人的当天晚上便遭小表弟彭华闹了洞房,母亲彭丽娅见弟弟教子无方,心中很是不快,从而阐述出了大宋仁宗年间包公所断的一个奇案---- “当日开封府正堂上,包拯惊闻新娘那句句掷地有声的言辞,沉默良久,终于悟出了新娘敢于冒死一试的症结所在。‘人为争口气,佛为争炉香,该女虽身为女身,却生着一颗壮士之心,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死在开封府的铡刀之下,为天下所有女人讨个说法;也不愿逆来顺受,默默旡闻的死在三纲五常的框架里。’ “本来,皇上要杀一个顾命大臣,也只当碾死一只蚂蚁,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犯妇!可仁宗皇帝那天却心血来潮,想要做做官样文章,竟把这颗撞驾的烫手山芋扔给了开封府,倒让包拯搔烂了头皮难于善后。杀了吧,这新娘虽然挡了圣驾,可汴梁街市并非皇宫禁地,亦非封城宵禁之日,虽然难脱渺视君王的故意,但从另一个民为贵的角度看,倒也其情可原;不杀吧,即使皇上不有意刁难,朝中却还有百十双眼睛在盯着他。人怕出名猪怕壮,那包拯可是出了名的不畏权势,不欺弱小的开封府尹,朝野上下都在盯着他如何将这两者的关系摆平。人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只因今天这个怎么也摆不平的畸形菱角,倒使一向思维敏锐的包拯将颌下的胡须捋脱了不少,还是难以作出抉择。包拯一生经历过太多难断的案例,那天却第一次让他犯难了,只要新娘人头落地,虽然一切责任都可推作圣命难违,那么,不仅良心必将受到无声的遣责,一生为民作主的清誉也将付诸东流。 “看着新娘由走到爬,一步一步向着铡刀捱去,包拯心中更是怅然若失,感慨万千,他一生阅人无数,这等烈女倒还从未见过。因为这地上爬着的既非抛妻杀子的驸马陈世美;亦非贪赃枉法的侄儿包勉;更非漁肉百姓的国舅庞翌;这女子只为争得一时合理而不合法的地位便将身首异处,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包公思来想去,如鲠在喉,看着那渐爬渐近铡刀的新娘,似乎是在对他开封府所谓铁面无私的嘲弄,沒成想包拯的犟驴脾气又犯了,霎时只见他威芒四射的高叫道:‘堂下听判!’条件反射,还未等包拯口中的判词下达,掌刑的衙役便迅速地把狗头铡上的护罩捋开,铡刀口早已高高的张开了。 “‘浑蛋!谁叫你们开铡了?’包公从不当堂骂人,那天俨然有些失态,‘只因新娘初下绣阁,不晓事理,无端冲撞了圣驾,实属无意之举,本府今天决不至于会棒打鸳鸯,招惹民怨,现着令当庭释放,令其夫婿领回!’ 众捕快、衙役统皆面面相觑,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叭!”包拯的惊堂木又响了一下,接着道:‘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夜;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对此谁能忍心,本府的话你们都没听见吗?’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还在窃窃私语,主簿公孙策悄悄进言道:‘大人您仅凭一时之义气放了人犯,只怕皇上那儿不好交待?’包拯道:‘人曰:将相头上堪跑马;公侯肚里能撑船。倘然皇上都沒这个肚量一定要将新娘正法,那我这个狗屁府尹也算做到头了,先生你不用担心本府的安危,本府这就进宫去面见太后,给新娘讨个说法。’ 包拯话刚落音,府外却传来了一阵异样的躁动。” “原来开封府外的骚动,竟是仁宗皇帝赵祯到了,只听内侍一声‘皇上驾到!’包拯急忙整冠俯伏于阶前,恭迎圣驾。‘包爱卿平身吧!但不知今天的这个案子审得怎么样了?’包拯以为皇上只是路过开封府,不曾想皇上却是专程来听审的,可见此案已是非同一般。包拯刚欲谢恩起身,一听还有下文,只得不言不语,继续仆伏着。‘怎么啦!包爱卿你还想让朕亲自扶你不成?’仁宗皇帝眼见包拯赖着不起,颇觉蹊跷的道。 “‘老臣扶的是大宋江山,皇上您扶的可是大宋民心,并无不可。’只听包拯沒头沒脑的一句,仁宗皇帝不知何意,竟还真的笑着将包拯轻轻扶了一下,包拯在将起未起之际,瞌了个头道:‘感谢皇上赦免老臣之罪。’仁宗皇帝莫名其妙的道:‘包爱卿一向忠君爱民,何罪之有!你沒来由说这些干啥?’包拯道:‘启奏万岁,皇上未来之先,老臣已把长街新娘冲撞圣驾的罪给免了,还请皇上旨下,老臣才好实施。’‘大胆包拯, 你可知道欺君便是死罪? 想不到你对其不加重罚, 还私自将其免罪, 长期以往, 人人都渺视法度, 朕将何以治民? 你开封府又何以立威?’仁宗皇帝闻言一震,他本是想来开封府观审的,不想包拯未等自己到来轻易的便将案犯的罪给免了,因而忍不住怒道。 “只见包拯又“扑嗵”一声跪于地上道:‘万岁请息怒, 老臣自知罪无可恕, 但死前敢问万岁一句: 既然欺君必死, 那么虐民又当如何?’ 仁宗皇帝一怔, 并未回过神来, 反诘道:‘那是你开封府的职责范围却来问朕, 难道还要朕教你不成!’‘老臣位卑言轻, 有许多份内之事都难以自专, 确实不堪胜任, 倘皇上今天能赦了老臣之罪, 老臣愿就此告老还乡, 再不过问朝野之事, 还望皇上成全。’ 包公一直伏着, 只是一味的求饶。 “仁宗皇帝火了, 冷哼一声道:‘好个位卑言轻! 你连国舅与驸马都敢铡, 还有你包拯不敢做的事吗?你是不是想把天捅个大窟窿才算称职了?’ 包拯闻言, 将头俯伏在地上, 仿佛睡着了一般全无动静了。仁宗皇帝觉着不得劲, 不知包拯又玩的是哪一出, 更为大声的斥道:‘你包拯辞职耍赖, 想要要挟朕么?’ 只听 包拯缓缓的道:‘食君之禄, 分君之忧,本是为臣之本份,谁敢要挟皇上! 只是今天之事非是罪臣不尽心, 实乃罪臣心难静哪!’‘ 包拯你刚才不是还强硬得很吗, 怎么一眨眼便成罪臣了? 倒把朕搞得是一头雾水。’ 仁宗皇帝一脸的愕然道。 “包拯道:‘前车之鉴, 后车之师, 覆辙难蹈, 皇上你就放罪臣一条生路吧!’ 仁宗皇帝揺摇头道:‘蹈什么辙呀!包拯你这不是越说越玄乎了, 若依你之说, 难道朕不把你怎么样,还有谁敢把你怎么样?’ 包拯道:‘即使皇上您永远不把罪臣怎么样, 可还有太后娘娘, 还有皇叔八贤王, 还有……’‘够了, 够了, 别有了, 还有眹也成囚徒了。’仁宗皇帝急着打断了包拯的话, 那朝中一连串的压力, 本就够赵祯挠心, 可由包拯口中道出, 便更让赵祯头痛。可包拯还意犹未尽, 继续道:‘罪臣虽然有罪, 但恳请皇上让罪臣把话说完。’仁宗皇帝制止道:‘包拯你今天不仅失职, 而且还让朕失望, 看来这开封府今后确実该换人了。’ |
064:2 隔了好一会,刘秀英才从怆然中缓过神来,并望着那光秃禿的两根烛杆嘤婴的哭了,刘庸不知刘秀英所哭何来,只道是因生理骤变的必然反应,才有这异常的举动,也就轻声地安抚道:“小妹别哭了,这叫上房听见了,你让哥哥我多难为情呀!” 刘秀英听了此话,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躁动,只见她尽力一翻,挺身跃马便骑在了刘庸身上,双手在刘庸胸前胡乱的挥舞、捶打着,口中还气喘嘘嘘,语无伦次的道:“你口强身弱,银样蜡头枪……你囫囵吞枣,中看不中用……”只打得刘庸惊悸异常,不知所措。 刘庸虽然一向体弱,可再不济,甫经刘秀英这么一闹腾,便是一条冬眠的菜花蛇,此时也该苏醒了,所以两人此番的纠缠更比前番不同,真可谓翻江倒海,波澜壮阔啊…… 半个时辰过去,两人总算云尽雨收,刘秀英这才脸露娇容,蜷缩在刘庸的臂弯里,满足的道:“庸哥哥你真行!只是小妹十几年前便听闻你与钟鸣一同进了秀才,可人家钟鸣享受举人的俸禄又已十来年了,你这个曾被江湖神算誉为‘文曲星’的生员,却还是白丁一个,这倒是为何?” 刘庸有苦难言,只好感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时命运捉弄人也是一件莫可奈何的事。” 可心中却在暗自思忖:“莫非小妹看重的并非我刘庸其人,她之嫁我,莫不只是认同那个虚无飘渺的所谓‘文曲星’?” 刘秀英道:“庸哥哥所言虽然不差,但有谋才能有成,岂有守株待兔而成事者? 哥哥不进贡院, 那解元与状元难道会自己跑进家门不成!” 刘庸见新娘子刚过门就有些咄咄逼人, 只因自己这一生一事无成, 不免有点气短的应道:” 小妹你有所不知, 咱家自遭那次无名的天火之后, 流落到这穷山庄里是连年疲于奔命, 连生计都难以为继, 哪还有能为与心志去进学求取功名啊!” 刘秀英从小便被爹娘骄纵惯了, 从来就不懂得人世间的艰辛, 但对刘庸也不好求全责备, 只好委婉的道:“如此说来, 不知哥哥今后作何打算, 难道就这么一直终老林下不成?” 刘庸道:“蛟熬浅底待水溢, 只是春雨不及时! 只要假以时日, 哥哥我必能伺机而动, 只怕还得让小妹稍作忍耐。” 刘秀英道:“进趟闱庭就那么难吗? 哥哥你未进便先输了胆气, 若依小妹之见, 那毛遂、蔺相如也不过如此, 盖胆量耳!” 刘庸道:“小妹所言极是, 只是文华与胆气有时也是逼出来的, 但哥哥却只会循序渐进, 扶着墙壁慢慢来; 决不敢僣越飞腾, 贪天冒功!” “迂腐!” 刘秀英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口中却道:“若依哥哥之见, 就必须先修身齐家, 而后才治国、 平天下?你还真是憨厚得可爱!” 刘庸道:“人人走捷径, 这世上岂不乱了章法? 况且目下哥哥也并无捷径可走, 今年是大比之期, 哥哥我还未取得‘公车’的资格, 便只能望‘车’兴叹; 明年是院试, 哥哥我十几年前便已拿了个生员第一, 那小孩子玩艺自不用哥哥去凑热闹了; 后年才是乡试, 这两年中哥哥一定养精蓄锐, 后年一定给你夺个解元回来, 妹妹你看 如何?” 刘秀英噘着小嘴道:“即便等两年哥哥你便能拿个解元回来, 但要想中状元, 却还得等上三年, 光阴难熬啊!” 刘庸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笑道:“美的你! 许多先贤七、八十岁后才勉强捞得个举人, 你二十岁不到, 便想做状元夫人了, 羞也不羞?” 刘秀英道:“古人云: 不想当将军, 不是个好士兵。同样的道理,不想封诰命,也不是个好夫人!” 刘庸心情颇为沉重的道:“小妹的心情哥哥能够理解,只希望哥哥不是朱买臣,更不希望妹妹你是崔文秀,自此,咱们这一生得相互扶持,也就相得益彰。” 但两人最后还是天各一方,成了朱、崔,这话却让刘庸不幸而言中了,倒是让人始料未及,不过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话说新婚之夜,刘秀英闻得刘庸口中把她比作了崔文秀,一颗芳心早已“怦怦怦”的直跳,心道:“好你个刘庸什么话不好说,却专拣这不好听的话来刺激人,莫非咱俩此生只能同患难,却不能共富贵?” 想到这心中已是凉了半截,因而黯然道:“若依哥哥之意,未知你今后意欲何为?” 刘庸道“今有妹妹相伴,于愿足矣!今后咱一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自也是个神仙境界,难道这样不好么?” 刘秀英不屑的道:“哥哥你即使想做陶朱公,也得等到功成名就之后,就你现在这副德性,只怕沒等你釆到东篱之菊,咱刘家庄就成了首阳山,你想等灵鹿来给你送奶啊!” 刘庸还是怡然自得的道:“妹妹说得沒错,这一生哥哥等的就是你,你不就是哥哥的灵鹿吗!有了你,今后哥哥所做的一切,都将一帆风顺。” 一 边说一边匐在刘秀英的美乳上狠命地吮吸起来。 刘秀英拨开了刘庸的头,冷冷的道:“从你呱呱坠地震天价的第一声呼唤起,你已抗争了二十多年却一事无成,今后又能怎么样?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可不要对妹妹我寄予太大的希望!”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妹妹你是我的福星,此后也就是哥哥我命运的转折,哥哥一定让妹妹你过上好日子,妹妹你就放心好了。” 刘庸还是紧紧地搂着刘秀英,兴奋之余还呤起杜甫的《望岳》来了。 刘秀英只当刘庸胸有成竹,再不绕舌,因道:“可是那个举人兄弟给哥哥你谋了个好差事, 是衙役, 还是地保?” 刘庸甚为不屑的道:“衙役无品,地保无级, 即便他钟鸣有这能耐去县衙通融, 哥哥我还不甘那些人驱使呢!” “无品无级也年年拿着朝廷的俸禄, 总比你窝在这山沟沟里当个‘一品中堂’强些。” “妹妹你不用取笑,哥哥目下虽然做不了一品中堂,却可当个‘三军司令’,等这‘三军司令’当好了,那一品中堂也就指日可待。” “妹妹为你设想,为你担忧,可你却沒一点正经,一味地调弄、奚落人家。” 刘秀英欲念难止,骚劲又上来了,双手猛捶着刘庸那毫无遮拦的前胸,娇喘着。 “唉!”刘庸心头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哥哥这一生心比天高,天虽高,却撞破了头;命比纸薄,纸虽薄,却也能砸破脚。我一生谋事不成,还哪敢奚落小妹!但愿今后能乘了妹妹的东风,青云直上,跃过龙门,遂我心志。” 刘秀英不愉快的情绪已过,问道:“后年才是乡试,哥哥既然沒能谋得任何差事,不知这两年如何打发?” 刘庸却眨眨眼神秘的道:“不告诉你!” “你坏!你坏!”刘秀英难以自已,伸手去挠刘庸的软肋,说笑打斗中,两人又如两条赤练蛇般,无休止地缠在了一起。 |
@红尘幻影2012 哎!终于同步了。 |
064:3 密月一过,刘庸送走了岳母娘彭丽娅,便开始经营自己的人生。农历四月二十八,春江铺赶集, 那天刘秀英懒洋洋的刚从床上爬起身, 便见刘庸抱回来一头十来斤重的小猪, 也就颇为新奇的调笑道:“你这大圣罗锅子,天天有妹妹我陪着还觉着寂寞么?竟去寻来了你那高老庄的千年同伴!” 刘庸尴尬的笑笑道: “夫人不要取笑, 你别看它现在小, 只要咱以后精心伺弄,到年底便可长到百十来斤,那可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刘秀英拢拢秀发不悦的道:“这外面寻草,家里煮潲,一年到头的侍候它,你想累死我啊!” 刘庸还是陪着笑脸道:“这外面扯草是为夫的事,你只要管好家里就是,另外,这里里外外不是还有你叔叔帮衬着吗!”刘秀英这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五月五日端午节,一大早,刘庸手里拿着两只粽子便匆匆的出去了,直到晌午才兴冲冲的挑着两笼鸭子回来,只道夫人见了鸭子会欢声赞许,没想到刘秀英远远的便泼来了一瓢凉水:“没想到你捉回一只小猪来折磨我还不算,怎么今天又摆弄回这么多鸭子?你一介生员,将来是要会解员,夺状员的,为何却与这些个圆毛扁毛结下了不解之缘,你难道想一生便埋没在这小山沟里不成!” 刘庸还是兴冲冲的调侃道:“什么状元,解元的,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铜元,日后便是皇上赐我一个东床额驸,可这两年的日子总还得混过去。不然,咱连上京的盘缠都没有,皇上他能知道咱刘家庄上还有个刘罗锅?” 一听京城招驸马,刘秀英的心中便如吞下了一只死苍蝇那么难受,那懊丧劲就别提了,二话不说,将头一扭,什么事也不管,回屋去了。刘庸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后悔无益,只好自己进了灶间,为鸭子备食。 新娘子跟丈夫闹别扭,一旁的刘洪涛见了也直埋怨:“哎呀庸儿你也太不懂事了,这招驸马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你怎么就不说英儿敕封诰命呢!”言罢又恐刘庸心生怨怼,急忙又跟进灶间,小声劝道,“英儿乃伯父的掌上明珠,从小便娇纵惯了,今后说话可得注点意,可千万别再惹她生气。” 刘庸道:“知道了姨父,庸儿以后一定加倍注意。” 刘洪涛一边帮忙烧火一边道:“庸儿你是我甥,英儿她是我侄,手掌手背都是肉,姨父绝无偏向,只希望你们日后能和睦相处,明年给我生个胖大小子,也就算对起你大姨妈了。” 刘庸一边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一边道:“姨父请放心,庸儿今后一定一忍再忍,决不辜负大姨父的期望。” 刘洪涛道:“虽然英儿秉性高傲,但庸儿你也放心,大姨父也一定为你巧为周旋,决不会让你太为难。”说完提着竹篮扯猪草去了。 当刘庸担水劈柴,淘米煮饭,最后终于把饭都蒸了出来,一切就绪,刘秀英才舒展着身子从卧室中出来。此时她晌午郁积在心中的闷气,早已烟消云散,心情自已怡然清朗,见着几百只鸭子在簸箕中争食的场景,竟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话说当日刘庸端着饭盆,边喂鸭子边笑呤呤的正欲调侃妻子,突见大姨父慌慌张张的撞进来道:“庸儿你去看看,你日前捉回来的原来不是一头猪……” “狗生麒麟猪生象,猫育狮子一模一样,难道孩儿有幸买回来的竟是一头象不成?” 未等大姨父将意思表达出来,刘庸已抢先质了疑。 “什么狮子、麒麟乱七八糟的,你买回来的简直就是一匹驴!” 大姨父有点急了眼的道。 刘庸这一生,凡所想均是镜中花, 水中月,心中每每便有个疙瘩,今见大姨父凭空又道出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更是郁闷的很,因而愕然道:“大姨父啊,您这话怎么讲?” 刘洪涛道:“庸儿你可知道,大凡每头猪,每天吃饱了便睡,睡醒了再吃,那样才能长膘,可你买来的这畜牲倒好,今天已经五、六天了,这四五天里吃后从不卧槽打呼噜,就知道跟磨面的驴儿一样,一刻也不停歇的在栏里转圈圈,你说它到底是一头猪,还是一匹驴啊!” “叔啊!侄女早就说过:咱家请来了个净坛使者猪刚鬛,不想还真让我不幸而言中了。人人都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沒想到的原来是:秀才盼出名,地上事不知!所以我家相公凡事才会屡战屡败,一事无成。” 刘秀英趁势又唠叨开了。 刘庸红着脸道:“英妹你说话也不用太刁钻,所谓‘夫子缺粮在秦蔡,太公独守钓魚台。’人世间不如意事往往十之八、九,也不独为夫一人。今天这养猪牧鸭只不过是生活所迫的权宜之计,英妹你放心,两年后,为夫一定给你夺个举人回来,让你舒舒心。” 刘秀英不屑的道:“一个小小的举人便能让小妹舒心,你也太小瞧妹妹我的志向了,再说人家钟鸣享着举人的待遇已十来年了,我这心能舒吗?” 刘洪涛忙着调节气氛道:“钟鸣虽然十年前便中了举,但也只不过是孙山的一个小兄弟罢了,从来就沒有拿过第一。咱庸儿十年不鸣,一鸣惊人,两年后一定夺他个解员第一,才显我栖凤镇上的真英豪呢!” “姨父您说错了,不要说区区一个解员,即使状员及第也并非甥儿的终生所愿,甥儿终生的志向是朝廷中堂、是殿阁太学士!” 刘庸恼了,未饮已醉,颇为激昂的道。 刘洪涛、刘秀英叔侄只当刘庸只是一时泄怨的屁话而已,未必能当真。三人皆同时笑了,只是各各所笑所想的寓意谁也猜不透。于是,这段无谓的争执便在笑脸中划上了句号,不过,各自的心中都希翼自己的梦想早日实现。 夜幕降临,刘庸将几百只鸭子用六只篾笼装好,然后将其放在了高凳上,并在旁边还又燃上了两盏桐油灯。待得一切安排就绪,才将下房门紧紧扣上,回到了自己房中。 天已擦黑,辛劳了一天的刘庸刚刚躺下舒展了一下筋骨,忽然下房隐隐传来了一阵鸭子的躁动,刘庸正欲爬起身前去察看,不想刘秀英就是勾着他的头颈不松手,口中矫情的道:“看什么呀!不就几只毛鸭子吗,难道还有人偷去不成!” 刘庸无奈,只好又躺下身来,可是下房“哗啦啦”又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庸儿,那鸭子是怎么回事?还不过去看看。”那声响惊动了上房的大姨父,连大姨父也出门查询, 这可让刘庸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那时刘庸忙着扳开刘秀英紧紧缠着的双手, 慌忙跑到下房一看, 只见几只鸭子已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 笼子里也是一片狼藉, 再一清点数目, 除了地上已死的, 和笼子里受伤的, 还有四, 五只不见了。 闻声赶来的大姨父见此情景, 语重声长的道:“‘要想畜牲钱, 必与畜牲一头眠。’孩子呀! 这眨眼功夫, 连死带伤便损失了二十来只鸭子, 这两三百只鸭子能丢几次啊!” 刘庸甚是不解的道:“这房子四面禁闭, 连窗子都封紧了, 可想而知, 那些狸猫与黄鼠狼是肯定进不来的, 那么是什么东西, 又有这么快的速度能将鸭子迅速叼走呢?” 刘洪涛不假思索的道:“你傻呀, 除了耗子还能有什么, 那耗子上天入地什么做不到! 我今天告诉你吧, 这养鸭子说难虽然不难, 却也是个累差事, 它不仅要防止黄鼠狼, 野狸子, 还有蛇呀 鹰的外面的侵袭; 还要预防猫呀狗, 以及老鼠与瘟疫家里的伤损; 再者, 这小毛鸭每天晚上还得防止它们拥挤成堆, 不然中间的鸭子会因温度过高而脱水, 从而导致它们发育不良, 即是病鸭能侥幸长大, 唧唧歪歪也沒有蛋下, 所以每天晚上都得到鸭房扒拉几次; 鸭子长大了, 不分阴晴寒暑, 天天都得在外守候着, 沒有一天轻松, 只怕你小两口玩久了沒这耐性, 这些需要直面的事実,之前只因大姨父怕扫了你的兴, 才沒说出来罢了, 不想今天晚上你便要开始领略了。” 刘庸一边收拾残局, 一边幽幽的道:“大姨父请放心, 相信这两年庸儿一定能挺坚持过来。” 刘洪涛道:“今晚就算了, 咱俩把鸭笼暂时移到我的房里去, 让姨父也尽尽心守一个晚上, 明天你得在这房里安张床, 这两个月内, 无论里里外外, 无论白天与夜晚, 你都得紧紧的守着它们。” “什么事不好做?早知如此, 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去招这个麻烦。” 跟过来的刘秀英闻得此言, 又开始嘟哝起来。 刘洪涛一边搬着鸭笼, 一边训诫道:“今天还刚刚开始, 麻烦还在后头呢! 你呀, 小小年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凡事尽往好处想, 要知道, 你的期望值越高, 将来的失望感就越大, 凡事可都得有个心理准备哟!” 此时的刘秀英哪里有心去咀嚼叔叔话中的涵义, 只当是老人的一句唠叨罢了。 |
064:4 是夜无话, 次日刘庸还真从楼上撬下了几块木板, 在下房中架起了一张床, 还郑重地从姨妈的栊子中找出了一床生布老蚊帐挂了起来, 以防蚊子的侵袭。刘庸住进了鸭房, 那刘秀英恰值燕尔新婚, 哪里耐得住寂寞, 竟连西厢大床不睡, 也跟着刘庸来挤小朩床了。沒奈何, 刘庸只得从旁再添一块木坂, 总算“吱吱呀呀”能对付过去。 三天过去, 毛鸭子下水, 竟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发生了, 鸭子不是鸡, 见水即凫, 可刘庸所养的鸭子, 却与众不同, 有些鸭子见了水不但不兴奋, 反而望而生畏, 竟不敢下水嘻戏。刘庸强行将它们抛于水中, 只见那些鸭子脚忙趐乱地划拨着, 拍打着水面, 渐渐的羽毛已湿, 竟跟小鸡一样慢慢往下沉, 只吓得在一旁观看下水仪式的刘秀英惊叫不已。而大姨父却镇静的问道:“庸儿你这几晚上可曾拨动过鸭子?” 刘庸忙道:“沒有啊! 我每每看着它们一堆一堆的都争相往中间挤, 只差沒拿毯子把它们盖上了, 哪还忍心将它们拨弄开来。” 刘洪涛道:“这就对了, 那些畏水的鸭子, 便是脱水的明证, 即使它们能够侥幸存活下来, 不是畸形, 也不能产蛋了。” 刘庸甚为后悔的道:“有那么严重吗大姨父?” 刘洪涛心情沉重的道:“庸儿与英儿你们从小就有志向, 作为长辈, 我很欣慰, 但目标总得不懈地去追求, 若一味随波逐流, 使其半途夭折便成悲剧了!” 大姨父的话给刘庸敲响了一记警钟,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敢怠慢, 一夜总得起个三、 五次, 一心想把自己的未来把握好。 转眼已过夏至, 谚云:“ 端午夏至两相连, 养崽莫种江边田。” 意思便是必发大水。可今年的夏至却姗姗来迟, 比往年竟然迟到了十几天, 这就意味着今年的雨水比往年要少很多。虽然端午前后已二十多天沒下雨了, 但池塘中的储水短时间之内应该还应付得过来。此时“六十粘”已然抽穗;中稻正在茁壮成长;“打不脱”以及“重阳糯”也已全部插完,正是毛鸭子下田觅食的好时机。 虽然将近一月无雨,但田埂上的黄豆、绿豆却长得正旺;池塘的荷花也开得正香;而隔村的乡邻正在车水灌田,那清咧咧的池塘水正汨汨地流入了久旱坼裂了的稻田中。跟往常一样,刘庸随意哼着小调,伴随着那水车的“咿呀”声,穿过那簇拥着灌木与草丛的乡间小道,悠然地将鸭子赶下了那齐膝深的稻田。刘庸稍作逗留,便欲提着竹篮去打猪草,可鸭子下田,还刚刚走散,猛然间便传来了“嘎嘎”的一阵强烈的窜动,一丘一亩不到的稻田中,到处都是鸭子的沸腾与惊叫。 刘庸不知怎么回事,慌忙丢下竹篮,迅速将鸭子赶上岸来,可是还是迟了,打一清点,终又少了十几只,当他拨开稻丛仔细一察看,刚刚灌上水的稻田里,已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只颈上伤有四个洞的死鸭子,有几只伤着腹部还沒死的鸭子正在凄惶的叫着,似乎是在祁求主人的救治。刘庸这才知道自己又是楣运当头,原来这塘埂上的石头缝里,不知何时又徙来了一窝黄鼠狼,只眨眼功夫,十几只鸭子便又毙命在了它们的齿缝中。 “唉!只怕今晚夫人又得怨天尤人了。” 刘庸一边揉着无泪的眼睛,一边暗自嗟叹。 |
刘庸还在忧心忡忡的伤感,那还未驯顺的鸭子便又自动地流入了下一丘还只插了十几天的大田里,刘庸懊悔得再也无心去打猪草,竟坐在树荫下迷迷糊糊,浮想联翩的想起往事来。有人说:“人若背时,喝凉水都能塞牙。” 纵观刘庸当时的现状,还真一点不假。 话说刘庸正躺在一棵苦楝树下,往事与现实恰如一场场噩梦在脑海中掠过,这在婚前倒还罢了,可是现在每天都得听妻子刘秀英的唠叨,几乎习惯已成自然,远近乡邻便将善于抱怨的刘秀英冠名为“吹火筒”,而把刘庸则喻之为“湿柴”,寓意为一灶湿柴,任你吹火筒如何使劲,也吹不出火星来。只是刘秀英未能把火吹燃,那一阵阵冷风,却时时把刘庸吹得个透心凉。 今天的意外,刘庸正在树荫下搜肠刮肚的想着如何搪塞妻子,突然大田中的鸭子又开始“呼啦”“呼啦”一阵紧似一阵的飞跃、奔逃。刘庸恰如从恶梦中惊醒,神经质的腰板一挺,站了起来,当他凝目一瞧,竟发现大田里一条七、八尺长的眼镜王蛇,正扁着脑袋在稀稀落落的禾苗丛中“呼呼”地追逐小鸭子。若是平时,刘庸乍一见无毒的水蛇也会浑身打颤,可今天,一想到妻子那冷漠的嘲讽,不知从哪来了勇气,面对这么大一条“鸭公蛇”都忘了怯俱,竟径直向着大蛇奔去了。 “鸭公蛇”正追逐着鸭子,见有人来,更不示弱,把前身竖了起来,扁着一个大巴掌宽的脑袋“呼呼”摇着,不时还喷出一线线毒液,向着刘庸示威。也许是刚才的黄鼠狼噬杀了十几只鸭子无法泄愤,亦或是死了这许多鸭子回家无法交待,激愤中刘庸已将生死置度外,在他心中认为,只有抓住或打死了这另一个祸患,才能对妻子有个交待,于是便毅然向着毒蛇逼去了。 “鸭公蛇”虽然好斗,但所谓:“蛇吃蛇,比长短。” 刘庸虽然比之王蛇的长度不够,但块头却比王蛇大得多。“鸭公蛇”眼见吓不倒对手,便只能选择退却,当它射出毒囊中最后一丝毒液正准备逃窜,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庸已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双手已将王蛇的“七寸”死死掐住。霎时,王蛇那宽大、扁平的头部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也只不过锄把大小。 王蛇的“七寸”被刘庸掐住,毒牙便再无威胁,只是它又迅速将长体一扭,竟将刘庸的身体缠住,并且越收越紧。所幸缠住的只是腰部,双手还能使得上劲,双腿也还能走动, 不然刘庸便只有坐以待毙了。但尽管如此,刘庸还是觉着胸间呼吸越来越紧,他强提真气,跑回岸上,但气力是越来越弱,大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所幸上面车水的乡邻观察到了刘庸的险情,远远的叫着:“‘湿柴’你哪那么笨啊!还不赶快就地打滚,不然你的小命马上就沒了。” 两人边叫边向刘庸奔来。 本来刘庸已是强驽之末, 再也支持不住, 闻声已颓废地坐到了地上, 不想屁股正恰巧坐在了蛇体半腰上, 只听轻微一声脆响, 蛇体便失去了刚才的劲道, 刘庸这才深深吸了口气, 就地滚了个来回。眼见王蛇的缠绕对刘庸已构不成伤害, 但任凭赶来的乡邻如何用劲, 还是无法将蛇体从刘庸身上掰下来, 沒奈何, 二人只好将刘庸搀扶回家, 再作计较。 欲知刘庸怎样, 请看下回详解。 |
第六十五回 牧广鸭湿柴遇险 挑南盐文曲遭劫 话说刘庸婚前已屡遭挫折,婚后也不尽如人意,所以便被远近乡邻冠以了一个“湿柴”的外号,久而久之,刘庸便也以湿柴自居了,因而“吹火筒”刘秀英的冷风便越吹愈烈。 那日,刘庸身裹赤舌吐信的“鸭公蛇”被二乡邻搀回家,刘秀英见了“五花大绑”的刘庸,只当是马戏团的杂耍,一惊一乍的道:“好呀你个死鬼,你想吓死我呀!” 倒让两乡邻哭笑不得。 望着全身抖动不已,看看便欲倒下的刘庸,其中一人忙着掐住蛇颈,另一人则从厨房中拿来一把菜刀,在石头上磨了两下,而后对着四只手中间的蛇颈,左一刀,右一刀,总算把蛇头割了下来。 都说蛇死尾不死,虎倒威不倒。那时蛇头虽已割下,但蛇尾还在一摇一摆的示威,并且蛇体还紧紧缠着刘庸的身体松不下来。于是两乡邻又小心翼翼地划破了蛇腹,只见肚腸和着血水泻了一地,那蛇体才似一根粗大的麻绳,从刘庸身上缓缓蜕了下来。 望着那还在机械的摆动着的蛇尾,刘庸深深地吸了口气,竟又颓废地跌坐在了地上。不想刘秀英却沒能给他丝毫安慰,还在唠叨个沒完:“就你逞能,这等冒险的行径你也敢为,你就不怕玩火自焚,被蛇咬伤了再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二乡邻瞪瞪眼,虽为刘庸不平,但清官倘且难断家务事,这事又岂是你一介乡民所能干预的?也就只好摇摇头,剩下了暗自叹息:“刘庸在吊颈了,这婆娘还以为人家在打秋千,看来刘庸这辈子必然被这祸水淹沒了。” 刘庸受了惊吓,再加之里里外外,白天黑夜的劳累过度,终于不堪重负,躺到了床上。刘秀英勉力支撑了三天,内心再也难以平静,竟然不管不顾,毅然去了永济舅舅家。侄女儿放刁,这可苦了刘洪涛,这外有鸭子内有猪,还得照应病人,一连数天,搞得刘洪涛是焦头烂额。所幸刘庸也只是由于惊吓而导致的普通伤感,并无大碍,吃了几剂自配的:香薷、苏杆、姜片与葱头等土单方,也就逐渐好转。 人曰:男人无妇家无主,女人无夫身无主!倒也切实,刘秀英走了几天,刘庸的心里自是空落落的,隔天天刚蒙蒙亮,怀着对妻子的眷念,刘庸便拖着还未痊愈的病体去了永济,十几里小路,约摸半个时辰也就匁匆赶到了。 刘庸赶到永济,舅舅彭茂盛刚刚开了铺门,正准备生火作饭;刘秀英与十来岁的小表弟彭华还在床上嘻闹,只听刘秀英道:“华华乖啊!姐姐求你了,你要知道,姐姐的肚腹现在可不能随便坐了。” 彭华不解的问:“为啥之前华儿能骑马冲锋,而现在姐姐就不让坐了呢?” 只听刘秀英道:“现在与之前不一样了,因为姐姐肚里已怀上了华华的小外甥,你就要做舅舅了,难道你就不怕把外甥坐出来?” “我不要做舅舅,也不要小外甥,华儿只要姐姐陪我骑马过家家。” 不想彭华竟不依不饶还往刘秀英身上扑。刘庸听得真切,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喉咙口,怆惶的一个箭步抢进房,顺手便将彭华推到了床角,差点跌下床头。彭华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更是“哇”的一声双腿竟在床上弹跳起来。 却说刘秀英当日一时赌气离开刘家庄已五天时间了,五天来,心里越想越烦,倒也有点懊悔自己太任性,更是无时不在担心刘庸的病况怎么样了。可是,一来彭茂盛自始至终就从未对刘庸加过青眼,自然就不会催促外甥女早点回去;二来彭华总是不依不饶的缠着不让她脱身,自己就这么冒昧地走了,不说彭华不肯放,自己这脸也拉不下来。今陡见刘庸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不由眼中放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幽怨的道:“你跟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啊! 难得你还沒把通往永济的这条路给全忘光了, 途中竟然寻觅了四、五天!” 刘庸“嘿嘿”傻笑两声关切的道:“不好意思,为夫我来迟了,倒让夫人见笑了。再说夫人已有身孕,怎么不早点告诉为夫啊!” 刘庸话刚落音,彭茂盛拉长了脸道:“这么多天来你不闻不问,知道英儿怀孕了你才关心她,不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彭茂盛本来因为继女陆菱的婚事对刘庸早有成见,今又见刘庸对自己的亲儿子施暴,心情自是好不到哪里去,但又碍于姐夫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好无关痛痒的责了一句。 好鼓不用重槌,只这一句也已羞得刘庸满脸通红。刘庸心里知道,原来这家人并未把自己当作一回事,自己病了这几天,不仅无人怜悯过问,反而还遭到了太多的猜忌,心中虽然有些忿忿,却也不敢表露,只得压抑着道:“这几天甥婿偶感风寒,怠慢了英妹,还请舅舅见谅。” 恰巧此时彭茂圣的拖油瓶继子彭雪生担水回来,见了刘庸自然道了声:“姐夫好!” 彭茂圣马上讥刺道:“什么姐夫呀?人家可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时时记挂着昔日的梦中情人,哪把你表姐放在心上,你这样甜蜜蜜的叫着,还不知人家心里痛快不痛快呢?不过,不管你刘庸愿听不愿听,我都还得再说几句,你小子可要知道,我姐姐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远千里把女儿交给了你,你不疼谁疼?试问这么些天来你都做了些什么?这天天幸得华儿朝夕相伴,雪儿照顾入微,才得使英儿忘却了烦恼,调节了心态。再怎么说你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日后可得好好对待英儿,别让她心灵无所寄托。”彭茂盛说开了便啰嗦个沒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舅舅但请放心,庸儿一定不再让英妹心有挂碍,好好养胎。” 刘庸心中虽有难言之隐,但在有所偏见的彭茂盛面前也不敢稍有不满的表露。 彭茂盛接着道:“华儿有时虽然顽劣,毕竟他还小,你就别把他当一回事,但话又说回来,他可是你二人的幸运天使。” “还天使呢,只怕是魔鬼降世吧!” 刘庸初进门来,乍见彭华那跨马冲锋的惊天之举,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早在心中嘟哝开了。 如今,刘秀英心中虽然对小表弟彭华有一种莫名的依恋,对刘庸亦有些许的失望,但这是自己选定的夫婿,沒有任何强逼的成份。虽然自觉自己认定的“文曲星”出头尚早,也只得耐心的等待;再说自己又已怀上了一个小“文曲”,就更不能轻言放弃而遗人笑柄;更何况刘庸病体初愈,在一旁也是陪了许多笑脸,显见得对自己是诚心相待。所以,刘秀英终于不顾舅舅的暗中阻挠,表弟的矫情缠磨,终又欢悦地回到了刘家庄。 |
065:1 却说是年自立夏以前下了一场雨后,已是两月云霓不见,星雨未落,当地百姓便纷纷传言:刘庸当日伙同俩乡邻所诛戮的竟是东海龙王的八太子,所以老龙王震怒,诸夜叉发威,再也不给此地施雨,以惩戒这一方无知百姓。 一月、两月、三月,日子一天天过去,其间还是滴雨未下,这传闻似乎更得到了证实,远近乡邻对刘庸的谤言也就愈演愈烈,以至于刘秀英对刘庸所谓的“文曲星”也就越来越沒了信心,从而对刘庸的冷讽也就日益加剧。 农历六月收了早稻,七月,紧紧凑凑才将中稻灌熟,而每家产量最高的迟稻再也无水可救,眼巴巴的看着它们全都干枯了。六、七月间,刘庸的鸭子捡吃了些缺水的干谷子,到了八月,除了啄吃收割后的野田里再生的稗子和杂草外,就全靠家中开食稻谷来垫补。好容易捱到重阳,鸭棚里终于见着了第一颗带血的鸭蛋,刘庸心中自是欣喜若狂。 按常理,重阳前后必有大雨,只要大雨一下,刘庸所牧的鸭子便有了希望,可所谓“重阳不落靠十三, 十三不落有冬干。” 十三过后, 老天爷依然还是烈日当空。凭刘洪涛的经历, 便认定当年干了夏又干秋, 并且还会继续干冬, 也就催促刘庸“丢掉前头一箩谷, 保住后面一筐米。”赶快把鸭子处理掉。 刘庸初战失利, 但还是信心百倍的道:“大姨父您可算过这笔账, 现下一只鸭子才卖三吊钱, 只要熬过年, 除了生蛋之外, 它们一只至少可值六, 七吊钱, 我们还是再挺挺吧!” 刘洪涛还是谆谆诱导道:“俗话说:‘斗米养斤鸡, 斤鸡换斗谷。’即使过了年鸭子便涨价, 可以咱家的家底, 未必能熬到春雷响起?” 刘庸道:“大姨父,还是再等等吧! 说不定咱们今天把鸭子卖了, 明天就下雨了, 那咱们不就亏大了吗?” 刘秀英噘着嘴道:“俗话说:‘富不与天斗, 穷不与命争。’咱家猪圈里养了头‘驴’,本就够烦心的了, 不想这老天爷还偏偏跟咱们过不去, 眼见得这些鸭子也是沒有指望的了, 还不如听叔叔的话, 早卖早省心。” 刘庸还是固执的道:“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咱可不能因了一时之挫折, 便轻言放弃, 那岂是大丈夫所为!” “‘命中注定八角米, 走遍天下不满升!’ 你若如此苦苦撑着, 只怕楣运当头, 终究还是徒唤奈何。”刘秀英的冷风又吹开了。刘庸一时黯然无语, 但终究不甘放弃这唯一能够发家的机会, 还是坚持要撑下去。 十月过去, 那太阳每天早上赤着身笑呤呤的来, 黄昏还是红着脸乐哈哈的去, 可鸭子每只已降到了两吊钱不到, 刘庸可是再怎么着也笑不起来了。刘庸心中滴血, 只期盼着能有奇迹发生; 刘洪涛知道刘庸此时的心境, 再也不敢提及这群鸭子的去留之事; 只有刘秀英不时爆出几句冷言, 吹得满屋子是浓烟缭绕。 转眼又是冬月, 那时的刘庸再也坚持不住了, 眼见才值一吊多点的一只鸭子, 刘庸是欲哭无泪还得满地去寻找买家, 可此时的鸭子再也无人问津, 谁也不敢贸然将其囤积到来年开春了。 话说刘洪涛为了刘庸是操碎了半辈子的心, 眼见得家中的贮粮已将吿罄, 再也 难敷支度, 每日里便更是抑郁莫名, 无处倾诉。人人都说神仙好, 刘洪涛也曾试想离开这喧嚣的尘世, 去往终南山走上一遭, 可是无人引领, 终究茫无头绪。这一天, 刘洪涛终于沉不住气, 心中空落落的离开了这伤感的地方。 一路走来, 将近黄昏之际, 刘洪涛竟鬼使神差般的走到了钟山的家门口。这也难怪, 刘洪涛此生只有两个诚挚的朋友, 目下, 周虒因了林成方早已划地絕交,剩下的便只有钟山了。 天黑之时, 杂货舖老板钟山正在一块一块地上着舖门, 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着自己缓缓移来, 当他定睛一看, 还真不假, 果然是他! 钟山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 紧紧握住刘洪涛的手, 惊喜的道:“这么晚了, 不想还真是刘兄你啊! 今天可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是呀! 是什么风竟把我吹到这儿来了?” 刘洪涛自己也有点茫然的答非所问。 钟山有点愕然的道:“这么说刘兄你并不是来我钟家客串的, 看来倒是我姓钟的自作多情了?” 说完还在刘洪涛肩上重重地拍了两掌。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刘洪涛不自禁地喃喃诵道。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钟山也忍不住续道,大红灯笼映照着刘洪涛踉跄的步履, 钟山知道老朋友又受了刺激, 只是不知因从何起, 只好劝道,“刘兄你一向不是都挺坚强的吗, 今天又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请你说出来, 钟某我一定不遗余力与你共济之!”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这一辈子也算殚精竭虑, 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我不仅愧对刘家祖先, 更愧对庸儿的父母啊!” 刘洪涛还在唉声叹息着。 钟山这才知道刘洪涛是为刘庸的事烦心, 急忙将他搀扶进了门, 一边吩咐夫人去给老朋友设宴洗尘, 一边劝慰着:“刘兄你为庸儿付出的也够多了, 都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 莫为儿孙做马牛。这今后的路你就让他自己走吧, 就别杞人忧天了!” 刘洪涛还是自怨自艾地唠叨着:“你说命运就何其不公? 当年若是不出意外, 别说一个举人, 只怕状元咱庸儿也早夺回来了。现在倒好, 不仅整天得为衣食犯愁, 并且时时还得看英儿的脸色, 听英儿的牢骚, 你说这成什么世道了?” “怎么啦! 这些年庸儿就那么不堪吗?” “别提了, 本想搂着银元宝睡觉, 可是到了咱庸儿手里却成了一个个烫手的山芋, 你说让人焦心不焦心?” “到底怎么啦?” “常年别人牧广鸭, 百十只鸭子一天可挣几吊钱, 可庸儿一上手, 却碰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灾, 别说钱沒赚上, 倒把家中的粮食给赔光了。现在两百多只鸭子, 天天张着嘴等吃, 所以今天我逃了出来,倒想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钟山赶紧催促道:“刘兄你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眼见得今年是沒雨下了, 你 得赶紧将鸭子处理了才是呀!” “三吊钱一只舍不得卖,两吊钱一只宜等待,现在是一吊钱一只也无人过问了,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把它们丢在河里任由河水推走吧!” 刘洪涛满腔的怨气提高了声调。 |
065:2 那时钟夫人正整宴待歺,闻言道:“刘兄弟我给你出个主意,或许可解燃眉之急,就看你能接纳否?” 刘洪涛正急得六神无主,忙道:“死马只当活马医,无论什么主意,也无论可行不可行,庚嫂你都不妨说来听听。” 钟夫人道:“上次一个贩私盐的朋友给我家送了几十斤盐来, 并让我打听能否在乡下买到板鸭?” “板鸭?哪与我刘某人何干?” 刘洪涛并未回应过来, 茫然的问。 钟夫人嗔道:“老庚你哪那么迂腐啊! 现在已经立冬, 你那点鸭子, 活着便是蛋鸭, 是庸儿发家的本钱, 但目下世事弄人, 你若把它们全宰了, 不就成板鸭了么! 再说庸儿有了这个本钱, 不就还可以跟着他们去外面处闯一闯吗?” 刘洪涛甚为担心的道:“贩卖私盐可是犯法的事, 即使我同意了, 庸儿也未必同意, 庚嫂你可知道那人的底细, 可千万别惹火烧身啊!” 钟夫人道:“咱家钟鸣虽无大出息, 但自中了举人之后, 也算得上半个吃皇粮的人了, 自古有云: 遵循王法会饿死; 遵循家法会打死。谁家还不多多少少会做点出格的事来? 就你那么古板!” 刘洪涛想想也是, 点点头道:“, 小弟多虑了,只要庚嫂你觉着可靠就行。” 钟山忍不住道:“刘兄你也不是外人, 咱们也就不用藏着掖着, 其実那个贩私盐的就是小婿他亲兄弟, 小女她大伯路荣。” “原来都是亲戚呀! 那小弟我就放心了。只是不知他们只时能到乡下去, 沒了粮食, 我家那群鸭子一天又一天的,可是再难撑下去了。” 刘洪涛已经耐不住了,有点坐立不宁的道。 钟山道:“这一趟大概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只要他们一回来, 我就立马去通知你, 你看如何?” “当! 当! 当!” 钟山话音刚落, 前院已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 钟山边立起身来边问。 “爹, 是我。” 原来是钟家女婿路华的声音。 钟山笑笑道:“老庚啊! 咱们刚说曹操, 曹操马上就到了” “哦! 是吗?” 刘洪涛有点喜出望外。 “来了就好, 来了就好, 大家一块吃饭吧!” 钟夫人正端着菜碟进了膳房, 眼见女婿与他兄弟来了, 便忙着招呼一块就歺。 路华进得门来, 钟山忙着绍介:“华儿来得正好, 这位便是刘叔, 是爹的过命兄弟, 今天你们有缘,正好碰上了。” 兄弟俩同声道:“刘叔好!” 刘洪涛陪着笑道:“二位的生意还好做吧?” 路荣道:“托福, 每次勉强都能赚上几两银子, 发家不能, 糊口还行吧!” 刘洪涛又试探着道:“干你们这一行, 不仅得担风险, 而且还是体力活呀?” 路荣耿直的道:“风险倒沒有多大, 这一路上的盐铁路卡咱们都混熟了, 谁都是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就过来了; 至于力气吗, 那也是三天的肩膀四天的脚, 习惯习惯就好了。” “路荣是这样, 刘叔家现有两百来只鸭子需要出手, 你就照着现在的行价帮帮忙吧! 只要不让刘叔吃亏就行。” 钟山并不转弯抹角, 直接介入了正题。 路荣稍一沉呤道:“不瞞钟叔说, 月前每只鸭子还直上个两吊钱, 由于久旱无雨, 不仅行情下跌, 而鸭子的体重也在一天天消瘦, 现在最多也就值个吊把钱了。但如果刘叔真的想脫手, 价钱咱们好商量。” 刘洪涛心里明白, 只怕过了这个村, 再难寻这个店了, 急着正要放话, 钟山急忙抢着道:“路荣你在刘叔面前还想讨价还价吗? 实说了吧, 你到底每只能给多少?” 路荣道:“既然刘叔乃是钟叔多年的挚友, 钟叔又是小弟的老泰山, 咱也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就在别人的基础上再加两百钱, 算作一吊二一只,这可是目前的最高价了,就当咱们帮你稍去乐昌的吧!” 刘洪涛眼中噙着泪花, 他当然知道, 这个价格自然是路荣看在钟鸣的面子上所给的格外优惠, 激动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所以便连夜赶回了刘家庄, 他得将这个消息及时告知刘庸夫妇。 第二天正晌时分, 路荣带着几个弟兄准时来到了刘家庄, 刘洪涛便忙着生火烧水, 准备板鸭的事宜。这群鸭子曾是刘庸的希望, 今突然要将它们全部解决了, 心中一时还真难以接受, 但硬撑下去已不可能, 何去何从已沒了商榷的余地, 心中免不了便生出了许多失落的感慨。 当刘庸闻讯赶回家, 那一大锅水早已经烧开了, 而与路荣同来的伙计见刘庸回来却并未把鸭子一同赶回来,便嚷嚷开了:“原来你们俩父子并未商量好便将咱们请来, 这不是拿咱们穷开心吗?” “别急,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 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路荣急忙劝止。 只见刘秀英从房中冲了出来, 指着刘庸的鼻子道:“你看咱家中猪儿变成了驴, 鸭子变成了鸡,都成啥样儿了, 你还待坚持到啥时候啊?” 刘庸苦笑着道:“既然天不佑我, 势已穷戚, 我刘庸又岂敢再逆人情, 只是……” 刘秀英更是大声的嚎叫着:“只是什么? 还有什么好只是的! 再只是只怕明天便沒米下锅了。” 路华乃钟山的女婿, 自也听说过刘庸当年名冠耒阳的声誉, 沒成想如今竟娶了个河东狮吼, 真是大煞风景。路华眼见刘庸慑于夫人的威严已嗫嗫得难以开口, 便道:“刘兄弟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小弟与你家虽是第一次交往, 但头回生, 二回熟, 况且你们钟刘两家可是老交情了, 有事好商量。” 刘庸强装笑脸道:“各位兄弟别见笑, 在下只是想借这个机会, 也跟你们出去见见世面而已! 别无他求。” “你的意思是说, 你也想跟随我们去乐昌挑盐?” 路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紧叮着问了一句。 刘庸道:“沒错, 在下确实有心想去试试。” 路荣道:“咱上广东跑上一个来回, 至少需要二十来天, 虽能赚上几两银子, 可这上七下八的体力活, 并不是谁人都能胜任得了的。” 刘庸心中虽没底气, 却还是一味地坚持道:“在下知道, 上去乐昌必须挑上七十斤鸭蛋或板鸭, 下来又得挑上八十斤南盐, 但只要各位愿意提携, 本人倒想试试, 你们可能不知道, 咱小时候还挑过煤呢!” 话到这个份上, 便连路华的大舅子---举人老爷钟鸣也时常得给刘庸三分面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个顺水人情, 他路荣也不得不做, 不由悠悠呤道:“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馐直万钱……”而心中却在暗想,“ 这个书呆子若然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希望他能取消此次的南岭之行。” 可在刘庸心中却未必理解了那“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暗天。” 的窘境, 也许他理解了, 但这一注他还是坚持要下,因为人生就是在不懈地进行着各种搏弈, 小者搏财, 大者赌命! 刘庸父子与路荣一帮朋友花了两天时间, 才将两百多只鸭子摆弄好, 接下来,一行人便准备出征了。这是刘庸生平第二次出远门, 第一次是从山东来到耒阳, 这次也是跨省之行, 也算一次将军的远征。所以,刘庸今天终于又见到了夫人脸上那久违了的笑容, 心中随之又涌动着无限的甜密与舒坦。 |
065:3 且说刘庸并不顾及路华的明喻和暗示,一心只想摆脱眼下的窘境, 能够挺直腰杆做人;他心里更清楚:男人财为贵,女人子为贵的道理。要想活得有尊严,家长里短就必须有所建树,也就咬咬牙,挑着四十只,约六十来斤重的板鸭,跟着路荣一行人上路了。 一路上,走公平、过马田,越日又过了郴州,进入南岭。所谓南岭:行路人有句----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疟疾)的谚语,即形容郴州的海拔之高,是湖南与广东的分水岭,所以湖南人都习惯称之为上广东。 郴州是南岭的起点,乐昌是南岭的落点,那金鸡山(五岭)便雄居其间,这里有个传说:它说五岭的金鸡,头啄湖南的食,尾沃广东的地,自古便沒有公平的交易。但传说归传说,千百年来的现状谁也无可改变, 湖南的百姓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南岭间穿梭贸易。 冬月天,日短夜长,清早起来白茫茫一片,到处布满了犬齿狼牙似的银霜,寒气透体袭来,如剑刺刀割,无孔不入,裹夹衣、戴棉帽、穿纱袜、履毛鞋,犹嫌不足,倘一沾上了火堆,一时便谁也不想离去;午后太阳一出来,寒气尽去,湿气熏蒸,行路人就是卸下身上最后一袭衣裳也解不了署气,身上是抹了一通又一通,澡巾是拧了一遍又一遍,那汗水还是源源的出个沒完。 刘庸第一次远征,挑着四十只板鸭本来就很吃力,再加上脱下来的衣裤,可谓是雪上加霜更难承载,那三里一亭,十里一舖的距离对他来说更是遥不可及了。刘庸熬不过,挑一里放放,挑两里歇歇,俗话说:站一站,拉下一里半。眼见得刘庸与贩盐队伍是越拉越远,照这样的速度,他一天最多也走不过二十里,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乐昌? 按理,刘庸已并非小孩,只要每天约好地点聚齐就行,谁先谁后都无所谓,可一来刘庸是第一次上广东,二来路荣曾经承诺过弟妇:此行絕不能出意外。望着渐拉渐远的刘庸,路荣不得不高声警示道:“刘兄弟你再挺一挺,咱们在前面的凉亭等你,实在不行的话,你可给几只鸭子挂在我的扁担头上,也好减轻一点你的重负。” 刘庸“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并未听懂路荣的意思,只道把货物挂得高了便能减轻重量,依言竟用澡巾缚了四只鸭子挂在扁担头上再一试,只因刚刚歇过,顿觉还真轻松了不少,因而兴奋地暗道:“你们跑长途的原来还有这等秘诀瞒着我,难怪我怎么也跟不上!” 接着便顾不得汗下如雨,匆匆的追赶上去了。 可是,路荣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刘庸担着越来越沉的鸭子正如风似火的刚刚转过山头,不防山中竟突出了两个蒙面人拦住了去路,一人手中拿着一柄磨得雪亮的菜刀,一人双手攥着一把锄头。拿刀的道:“此山是我开!” 捏锄的道:“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汹汹地向着刘庸逼了过来。 刘庸放下挑子,惊疑的道:“时运不济,放屁也能砸了脚后跟,你们放过了前面的人,却唯独收我一个人的开山育林费,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说完无奈地从褡裢里掏出了一串铜钱,顺手抛给了二人。 一人伸手接过,一摆手中菜刀道:“就这几个钱?你想打发花子啊!难不成你想去山崖下睡上一觉不成?” 一开始,刘庸还全然沒把这二人当作一回事,只当他们在搞恶作剧,眼见得还真碰上了剪径的李鬼,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保命才是本能。刘庸撂下挑子,连所穿衣裤也不及取走,撒丫子往后便跑,约莫跑了里许,眼见后面再无动静,便懊丧的坐在地上,号啕开了。 刘庸丢了鸭子,又身无分文,他既无勇气去追赶前面的队伍;更无脸面面对家中的姨父与妻儿,更难受的是:一旦夜幕降临,寒霜将把他冻成一根冰棍。刘庸越想越伤情,哭得便越伤心,只哭得双眼发花,两腿发软,别说走,便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回想这一生的际遇,刘庸已是万念俱灰,咬咬牙,竞艰难的爬起身,一步一步,向着山崖挪去。 “刘兄弟真是勇气可嘉啊!只是你这勇气用错了地方。” 当刘庸正准备纵身一跃之际,耳旁突然响起了路荣的声音,“你这一走倒是清静,可你叫路某怎么向你姨父交待?再说你也是一个即将要做爹爹的人了,你就忍心将来让你的妻子他人骑,孩子他人骂么?” 刘庸闻言,更是血脉喷张,脸红耳赤的道:“余无护花力,自有护花人,眼不见为净,死了万事皆休!” 路荣激道:“刘兄弟你既然连死都不惧还惧什么?万丈红尘中倒不如轰轰烈烈放手一搏,或许天公垂怜,让你博个青史留名也说不定,岂不胜过在此处落个路死路埋!” 刘庸心中虽然不再贪念红尘中的繁华,却还想与那多舛的命运再搏上一搏,所以路荣的一句话又激起了他的斗志,也就止住了脚步。眼见危机已去,路荣又适时抖动着手中的衣裤道:“刘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衣物怎么竟跑到你的前面去了?” 原来路荣一行在前面凉亭左等右等, 却等不到刘庸, 路荣是个牵线人, 不得不返身察看, 不想在路边只发现了刘庸的衣物却不见人影, 一路焦心的察看下来, 正见刘庸一时气忿欲寻短见, 才得适时止之。却闻刘庸幽幽的道:“路有千条, 唯有刘庸运背, 今天 竟让我碰上了剪径的强人了。” 路荣步近刘庸, 甚为愕然的道:“路某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多年, 至少也有百来趟, 从来就沒听说过这条路上有人劫道, 今天怎么这么巧, 有人第一次劫道, 竟然劫到了第一次跑这条道的人?” 刘庸道:“路兄不信, 难不成我吃饱了撑的, 自己做了个域外人情, 倒推说是遭劫了不成?” 路荣拉着刘庸一边往前走一边婉转的道:“刘兄弟你千万别误会, 路某的意思是: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巧让你碰上了, 那个三年才得一个状元及第的机遇也肻定非你莫属, 三年后 咱兄弟们便等着向你贺喜了。” 路荣之说虽无根无据, 可三句好话心中暖, 此言竟增长了刘庸心中百倍的信心, 虽然他知道, 回家卷起的将又是滚滚浓烟, 但活着才有希望, 终又将已经踏上了奈何桥上的一只脚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
065:4 路荣见状, 终于松了口气道:“如今刘兄弟你的鸭子虽然被人劫了,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就几两银子吗, 就当捐给这‘金鸡山’的土地了,等到了乐昌,我叫大家都凑凑,你再咬咬牙把盐挑回去,也可挽回一点损失。虽然这是一次意外,但我一定命大家统一口径,絕不让你姨父知道了难过。” 路荣不愧为惯跑江湖之人,话自说得十分委婉,并绝口不提刘庸那个不可触动的伤疤----‘吹火筒’刘秀英。 刘庸已缓过神来道:“承蒙路兄多方关照,我刘庸在此谢过了,既然命运如此捉弄人,今天的事咱也只能坦然面对,也就不再继续拖累各位兄弟了。” 路荣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原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刘兄弟你赚了钱以后还我们便是,又何必如此较真?再说,若兄弟你日后中了状元,只怕咱们兄弟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刘庸道:“路兄你这个人情我心领了,你还是趁早走吧,前面的人还在等着你呢!” 说完刘庸已接过衣裤,黯然转身。 路荣此次与刘庸同行,其实各归各路,并无任何瓜葛,只是看在弟弟和举人老爷的面子上才对刘庸有点特殊的看待。今既然中途出了意外,他不知钟鸣兄妹将如何看待这件事,所以他这个沒有关系的关系人心中自然也不是滋味。眼见刘庸已决意而返,只得掏出两吊钱递给他道:“虽然刘兄弟此行并不尽如人意,但刘兄弟你如果不嫌路某卑贱,山不转水转,有机会咱俩日后再合作。此行兄弟来得匆忙,身上所带并不多,这些钱便权当你的返乡之资,待此行事了,还当有所补报。”刘庸正待推辞,路荣作色道,“刘兄弟你如果把路某人当朋友,就请收下;如果你怕咱们日后向你状元公揩油,那就把路某当个陌路人,我也就再也无话可说了!” 刘庸见路荣确是以诚相待,况且个钱急死英雄汉,虽然衣裳强徒给他留下了,可是身无分文,如果死撑着不受,那就只得乞讨还乡了,因道:“既然路兄客气,那刘庸我就权当借用了,谢谢!” “一路保重!” “预祝路兄也顺风顺水,早早回家!”二人依依惜别,分道而行。 这里单说刘庸别了路荣已是归心似箭,恨不能三步并作一步赶回家去。刘庸虽然忌讳刘秀英的唠叨,但心中又想时时见到她,摸摸她那挺着的大肚子,听听她那肚中转动的胎音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刘庸星夜兼程,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的酉牌时分赶到了耒阳城中,可城里距家还有四、五十里路程。不想天已黑了,满天乌云密布,并且还刮起了萧萧北风,绵绵冬雨也随之而下。刘庸本可以去钟叔家借宿一宵,第二天再借伞而行,可一想到即将见到娇妻和摸摸她腹中的胎儿,心中便涌动起一股莫名的兴奋,正是这种刺激驱使着他忘了疲劳,冒着风雨,迅猛的往家赶。 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密,刘庸淋得一身透湿,终于在亥末时分远远看见了家中的灯光,可是透过呼呼的风声,刘庸似乎听到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叫。家门越来越近,呼呌更加越来越烈,刘庸这才意识到应该是刘秀英早产了。 惊悚之下,刘庸连窜带跳地闯进了家门,只见妻子正紧咬牙关,疼得是满头大汗,而下唇还映透出少许血水;而姨父刘洪涛则像家中的那头“驴”一样,正在门外六神无主的转着圈。 话说刘洪涛这一生从来就不知道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而刘秀英又是初生,由于害怕,她又不许叔叔外出请稳婆,两人就这么门里门外的干耗着。今见刘庸在这节骨眼上回了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待吩咐,便打着灯笼请接生婆去了。 再说刘秀英陡见刘庸回来,竟忘了腹内疼痛,也不顾刘庸一身透凉,一转身便将刘庸紧紧抱住了。刘秀英下面那光着的身子猛一跟刘庸接触,浑身一个激零,随之腹部一收,“哇!”的一声长鸣,孩子便掉了下来。 原来刘秀英从未经历过生产,孩子在腹中一用力,她不仅不用力配合,还极力忍着,所以历时两个时辰,不仅折磨着腹内的孩子,也把自己折磨了两个时辰,现在孩子毫不费力便生下来了,刘秀英终于不顾一切,搂着刘庸舒心的笑着道:“这孩子可是把小妹折磨得死去活来,可庸哥哥你一回家,孩子就乖乖的听话了,看来将来他一定是个疼你的主儿。” 刘秀英与刘庸才几天不见竟如隔三秋,这几天两人的经历虽有不同,心中却有许多说不出的感受,可此时此刻并非缠绵的时候。刘庸尽力挣脱了夫人忘情的缠绕,也顾不得整理自己湿漉漉的一身,,忙着找了一件旧棉袄将孩子包了起来。刘秀英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态,忙着又问:“庸哥哥,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刘庸忙又掀开棉袄的一角看了看道:“恭喜夫人生了个坐楼的!” 刘秀英一听,拧紧了眉毛道:“生个女娃有啥好恭喜的,一个赔钱货还那么折磨人!” 刘庸心中一向就沒有男尊女卑的概念,见夫人如此说,忙道:“男女都一样,只要一家平安,就是大喜,现在你胎盘还未下,孩子的脐带也未结,可谓母女连心,千万保重!” 说着便把刘秀英扶上了床,并把女儿放在她的身边,只等稳婆来到再作处置。 那时刘庸心神一松,不自主地便打了个冷颤,这才记起自己冒雨赶了四、五十里地全凭着一股意志;刚一进门便喜得娇凤,更是喜不自禁,现在一切就绪,寒气与疲惫便一齐袭上心来,再难自控。刘秀英见刘庸抖得厉害,颇为心疼的道:“你先别忙着照顾我们母女,赶快去换衣服吧!” 刘庸终于见到夫人眼中又流露出了无限的柔情,心中自是甘之如饴,竟哆嗦着气不成声的道:“天……天从人愿,总算让我赶上了女儿……女儿的降生,只要你们母女平安,为夫我就是受点磨难也……也值。” 刘秀英掩嘴一笑道:“你可千万别再弯呀直的了,再直我都要喷饭了。瞧你这副德性,仅仅只得了个千金就如此乐不可支,若是中了个头彩,岂不是要惊天动地了。” 刘庸换完衣裳,虽然寒气已袪了不少,却还是抖抖索索的调侃道:“吾闻后汉光武帝名就功成之先曾说过:‘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今刘某人娶了你这个絕代佳人,可胜阴丽华百倍,更喜又获娇凤,夫复何求?” 刘秀英一边推搡,一边矫情的道:“人人都说得陇望蜀,欲无止境。可你却甘于现状,鼠目寸光!就算贱妾便是阴丽华,可你的执金吾呢?” 刘庸只得幽幽的叹道:“时者,命也!谁与争锋?” |
065:5 门外的风越刮越紧,雨更越下越大,这沉寂了大半年的天空终于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给久旱的河山重新注入了复苏的希望。刘庸随即又发出了深深的感叹:“真是一个迟到的春天,这雨倘能早下上半个月,我刘庸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鸡飞蛋打遭人劫的局面,所以我这个落泊之人,也就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再说刘洪涛去后不久,便请来了个小脚稳婆,可远远的再也沒能听见侄女儿的呼呌,那心早就凉了半截,两条腿更是僵硬得不听使唤,只道侄女儿出了意外。临近家门,刘洪涛更是头如斗大,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竟不敢去推那两扇虚掩着的大门。 小脚稳婆并不理会这些,三脚两步便撞开了大门,而后婆娑起舞般的向着院中奔去,“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恭喜生员公你今天终于要当爹爹了!” 声随人到,小脚稳婆那悦耳的声调早已在院中弥漫开来。当她一眼看到刘秀英身旁已经躺着一个孩子,又忙着转向刚进门的刘洪涛道,“恭喜老爷喜得孙儿,将来贵孙儿一定能够拜相封侯,老身在此提前祝贺了。” 刘庸十分诧异这婆婆为啥不察真伪便断言自己生的是个儿子,笑笑纠正道:“婆婆你搞错了吧?咱媳妇生的不是麟儿,是女儿。” “雏凤更好,老身曽闻尊夫人临盆之时竟痛得死去活来,不想转眼之际便能风平浪静,想来此女将来一定能艳冠群芳,成为六宫之首,那么生员公你就是未来的大国丈了。” 稳婆反应甚是敏锐。 这不着边际的奉承倒使刘庸有些飘飘然,竟觉得自己马上就将时来运转,忙道:“感谢婆婆吉言!” 后面端着热水跟进的刘洪涛,眼见稳婆又耍开了嘴皮子,竟把自己的外孙母女全然给忘却了,忙蹭了蹭身道:“她三太婆有话以后慢慢再聊,你可别忘了,咱三更半夜的请您来可不是话家常的。” 稳婆这才警醒地撩开被子看了看,但见被子下的小人儿小眼睛亮得跟鸽子似的,正一声不吭,将自己的拇子头放在嘴里吮吸着,还真着实不同凡响,于是稳婆接过脸盆来,也就忙开了她此行的本职事务。 刘庸眼见自己再也插不上手,稍一静下心来,便又想到了自己眼前应该面对的现实,这无可逆转的现实只不过被刚刚降临的喜悦给暂时冲淡罢了。此时,刘庸不得不将大姨父偷偷呌出门来,将南岭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刘洪涛乍一听来,也已懵了,暗道:“这可怎么好?这个窟窿若然补不上,那秀英妹子肯定会不依不饶,闹得个翻天覆地。” 但又不好太过责备刘庸,只自无奈地嘟哝道:“这一行十数人,人家个个都完好无损,这倒霉的事却偏偏让你一人给碰上了,你叫我如何向英儿解释? 但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这样吧,你就说难耐长途跋涉之艰辛,已将鸭子全部转给了上广的同伴,明天我再进趟城替你去想想办法,看你钟叔能不能帮上一点忙?再说,为了你那些鸭子,家中已经欠下了不少的粮食债,所以顺便还得张罗一下明年的生计,毕竟咱家又新添了一张嘴了。” 刘庸虽然羞愧得无地自容,却又无计可施,也就只得任凭大姨父给他暗中周旋了。 欲知刘庸如何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且看下回。 |
第六十六回 千年赤兔常误己 百世漂山亦烦人 话说“烟柴老”刘庸在十数个人的贩盐途中,却偏偏让人将他一人的板鸭给掳了去,回家后自知难以向“吹火筒交待,只得恳请大姨父代为周旋。可刘洪涛自遭天火避世乡下后,日子是过得一天紧似一天,又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补这个窟窿?刘洪涛知外甥难过侄女那一关,为了让刘庸能有个喘息的机会,更为了这个家再也不起波澜,刘洪涛心中想来想去,唯一能替刘庸消灾的也许便只有钟山父子了。 这爷俩在短短的两天时间内,一个摸黑,一个起早,活得不可谓不累。这一夜,刘洪涛是彻夜无眠,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撑着一把破纸伞,冒雨进城了。时近巳末,钟山家正张罗午饭,只见刘洪涛裤管已全然湿透,神色匆匆的撞进门来,钟山心中虽颇感讶异,却满腔热情的迎了上去:“这天寒雨冷的,今天是什么风把老庚你给吹到我家来了?” 刘洪涛虽然在心中尽力挤了挤,却还是难以挤出一张笑脸来,甚是愁苦的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庚我这几年来简直是疲于奔命,活得好累啊!” “老庚你话可不要说得太悽凉,现下庸儿已经成家了,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再说,即便有啥过不去的坎,后面还有你过命的兄弟帮你撑着呢!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赶快把湿裤换了,千万别着了凉。” 说话间,钟夫人早已从后堂捧出了两套衣裳,一边劝慰着,一边让刘洪涛换上。 “不了,不了,我只呆一会就得马上赶回去,这换来换去的就不用麻烦了。” 今天刘洪涛身份已不可与钟山等同,早已自觉矮人三分,这衣服不换也罢,也就只好婉言辞拒。 “你觉得换身衣裳就那么麻烦,可着了凉就不麻烦了么?难不成这几年咱两家少了些交往便有些见外了?” 钟山接过夫人手中的衣物硬塞进刘洪涛手中道,“你如果要嫌麻烦便把它穿回去,那穿来脱去的才真麻烦呢!” 盛情难却,刘洪涛也不好再固执,待他换好衣裤,钟夫人早已摆好了酒菜,一时间,刘洪涛竟也忘却了烦扰,竟与钟山推杯换盏开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兴致之余,刘洪涛已把这些年来刘庸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概述了一遍。 对于刘庸的人品与卓识钟山是早已心知肚明,他也曾想将自己的愛女许配给刘庸,只因周虒的死缠烂打才沒能如愿,最后虽成就了钟鸣与周杏的婚事,不得已才忽略了女儿的感受。今既知刘庸的遭际,他这一向的挫折,间接来说又都源于自己的儿女,自己又岂能坐视不理,无动于衷? 那时未待刘洪涛求助,钟山脸上已现三分酒意,感慨的道:“老庚啊!虽然古人云:‘早起三天当一工,免得穷人落下风。’可据钟某愚见,即便:早起三天当一年,时运不济也是枉然!这一生,刘庸侄儿不可谓不勤、不谨、不睿、不智,可命运之神却总是跟他过不去。但钟某却始终认为:茅草终有一节青(方言:音呛),耙子也有一节光,凭庸儿的智慧,将来终有出头之日的!” 刘洪涛道:“老庚我这一生 惯了在逆流中挣扎,只怕我那心高气傲的侄女儿未必能等到庸儿出头的那一天。” 钟山道:“孩子都生了,你这当姥爷的竟还说出这等有违伦常的话,老庚我可吿诉沵,侄女儿姓刘,外甥也姓刘,一笔难写两个刘字,你可不能因了夫人的不在而有所偏见,那样即使老庚我不说话,只怕梅儿与鸣儿也不会袖手。” “老庚你说哪里话来,我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庸儿老庚我也不知道跟亡妻怄过多少气?”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沒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目前老庚我只想向你借点钱,把那个损失了的亏空补上再说,这鸭子被劫一事千万不能让我那侄女儿知道,不然咱家将永远也不得安宁。” “不是老庚我不肯借,但你这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终究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总得想出个能生钱的办法才好啊!” “ 钟兄如有难处,就当刘某沒有来过,谢谢你的盛情款待,刘某就此告辞了。” 刘庸只道时过境迁,钟山有意推诿拒借,心中早已凉了半截,马上立起身来,往外便走。 钟山强行将其按下,陪着笑道:“老庚你这赌气一走,岂不令庸儿失望,难不成你想撇下庸儿,你们祖孙三代去江华团聚不成?” 刘洪涛憋红了脸道:“那哪能啊!即便英儿真的留不住,此生咱也决不会与庸儿分离。” 钟山却甚是悠然的道:“这不就结了,吿诉你吧,我老钟不是不肯借钱,只是这借钱总得生出点利息来吧!你说说,怎么算?" "你以为要多少利息才合适?” 面对世态炎凉,刘洪涛的心也彻底凉了,不过他还想看看,这所谓的忠实朋友,现在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
066:1 却见钟山还是微微含笑道:“老庚你就别那么牛了,古人云:足立矮檐,低头而过。可依现在的情形看,倒好似乎是老庚我向你借钱似的?” “谁借谁都一样,只是我刘某人这一生沒有你们那么善于装扮罢了。”刘洪涛又顶了一句。 眼见刘洪涛敌意更浓,钟山急着解释道:“老庚你可知道借贷容易还贷难的道理……”未及钟山说完,刘洪涛又转身欲走,钟山忙又拦在他身前道,“这样吧!我今给你五十两银子,除了还债与过年应该还有节余,待来年你再买头母牛,一来自家耕田不用租赁,可省一笔费用,在春耕紧俏之时,你们还可揽下一些沒有耕牛的零散之户,帮助人家犂耙,一年少说也能够赚上一、二十两银子;二来嘛,那母牛三年可下两头崽,这往复循环自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不过老庚我的意思也只是给你划划桨,这舵还得由你自己来把。” 钟山所作的决定恰如拨云见日,给予了刘洪涛许多希望,若按他的这个建议正常运行下去,那刘家也算找到了维持家计的路经了,刘洪涛这才频频点着头道:“谢谢老庚的宽宏大量以及无私的提携,可小弟却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倒是惭愧得紧,还请老庚见谅!” 这时钟夫人附在钟山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却闻钟山道:“刘叔又不是外人,若不是当年横生了许多枝节,只怕咱俩现在已是亲家了,还不呌梅儿过来见过刘叔。” 言未毕,钟梅早已体态轻盈地出现在了厅堂之中,但见她将身一侧,福一福道:“侄女梅儿见过刘叔,刘叔万福!” 刘洪涛也欠欠身道:“难得钟小姐如此见礼,只是你刘叔虽然还是昔日之刘叔,可近年来已大无长进,与你爹爹可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还请小姐你不要落了身价。” 钟梅款款的道:“刘叔您说哪里话来,自侄女儿记事以来,钟、刘两家虽为异姓老庚,其交往程度却比亲兄弟还尤胜三分,只是由于侄女儿自作多情,刘叔与庸哥哥才逐渐将咱钟家冷落了,若说身价,其实许多年前侄女儿的身价便早已经掉了!” 刘洪涛闻言,幽幽的道:“还真是世事难料,命运捉弄人啊!当年若不是那场离奇的大火,你刘叔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周虒也就不至于撕毁咱两家的婚约,以至于闹得咱们三方都不愉快,不过那些伤疤咱们今天就不用再触动了。” 说完竟还落下了几滴辛酸的老泪。 钟山眼见女儿三言两语又引发了刘洪涛的伤悲,心中更是急得不行,忙示意钟梅赶紧退下,而后才婉转的道:“老庚你曲解了梅儿的意思,当年庸儿与杏儿的婚姻受挫,梅儿可是对庸儿赤诚一片,一心想抚平他心中的创痛。只是庸儿对杏儿用情太深,竟然无视梅儿的存在,再加上周杏她爹从中作梗,致使梅儿曾一度落寞了许多年。只因感情纠葛是件最伤人的事,所以梅儿才有点刻骨铭心,还请老庚不要记恨梅儿为好。” 一想到自己与周虒的恩怨,而枯死的池魚却是刘庸与周杏,刘洪涛的心便又开始隐隐作痛。假如没有夫人当年的放纵,或许便沒有当年祝融氏的惩罚;假如沒有周虒的刻意报复,刘庸与周杏自然便是一对神仙眷侣,那么刘庸也就早已会了解元,甚或中了状元也说不定。可世事就是那么残酷,它将一切可能击得粉碎,让你在尘世的浊浪中苦苦挣扎。刘洪涛心中虽然理会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来各自飞。” 可当年却又那么执着,那么认真,以至于酿成的苦酒让三代人去品尝.“唉!”刘洪涛终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钟山见刘洪涛心情沉重,也就不好再强留,便伸手从袖中摸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他道:“这五十两银票借给老庚你三十年,经营好了可是要还利息的哟!” 三十年,刘洪涛即使还有三十年寿命,只怕再也沒有还贷的能力了,他刚刚接过银票,不无拘谨的道:“老庚我敢于承诺的是在三年之内将所有的欠债还清,三年后,小弟我当再无掌控之力,那就要看庸儿的造化了!”言罢两个皓首老友才得依依惜别。 却说刘洪涛心中虽有满腹辛酸,倒也不枉此行,他不仅解决了刘庸今天的窘境,更带回了明天的希望。天空中阴云密布,小雨霏霏,北风是越刮越紧,刘洪涛撑着把破纸伞,顶风冒雨满怀喜悦地往家赶。临近北门,刘洪涛从伞下的视角里,突然发现在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这样的小脚不仅在大街上不常见,所以更不可能随意地阻在陌生的行人之前 ,除非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渊源! 可刘洪涛搜腸刮肚的在心中思索了一遍,在他的记忆中,这城中再也没有可攀的女眷,所以也就不敢正视那双小脚,机械地向右转了半圈,意在绕道而行。 可那双精巧的绣花鞋也随之向左移了两步,似乎还一心跟他黏乎上了,刘洪涛觉着有点蹊跷,心想自己在城中虽然居住过几十年,可一直谨慎小心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与女人就更沾不上边了。刘洪涛将手中那撕裂了的破伞的口子慢慢从后面扭向前面,借着那条缝隙望过去,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那挡在身前的不是别人,却是钟山的女儿钟梅,于是慌忙将破伞收了拢来,拱拱手道:“今天之事,并非刘某有意搪突,还请钟小姐见谅!如果小姐你觉得令尊做事有欠思量,这五十两银票现在原数奉还还来得及。” 但见钟梅涨红了脸道:“刘叔说的是哪里话来?您这不是门缝里看人,把侄女儿给瞧扁了么!” 刘洪涛茫然的道:“钟小姐不为此事,那你冒雨赶来意欲何为,难不成是为我这不成器的庚叔送行?” 钟梅谨慎地前后望了望,这才小声的道:“庸哥哥所遭的磨难,侄女儿已从咱妈口中全然知晓,所以在此路口已恭候庚叔多时了,这是我与嫂嫂的一点心意,给庸哥哥以备不时之需,但您可千万不要让庸哥哥知道是我俩给的。” 说完已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竟是二十两纹银。 原来钟梅知道了刘庸的窘况后,立马便去了举人府,欲与哥哥商议如何救济,可偏偏钟鸣不在家,两个女人相聚,竟双双为了昔日的梦中情人凄然泪下。思来恋去,最后二人达成共识:由钟梅出面,偷偷给刘庸一点钱以度时艰,而又不要让刘庸知道了,只怕刘庸死要面子也不会结这裙下之盟。知道了钟梅与周杏的真正用意,刘洪涛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甚为愧疚的道:“二位贤侄女的心意庚叔我心领了,只是这钱庚叔若接受了只怕不合适,虽然它不是嗟来之食,只恐将来庸儿知道了庚叔倒真正难以做人了。” 钟梅道:“那纹银上虽有纹理,却并未铸着梅、杏二字,再说庸哥哥喜得娇娥,我姑嫂二人并未前往恭贺,难道庚叔你就不能变通一点,就当它是咱姑嫂二人随的喜还不成么?” “这个……”刘洪涛还想在后辈面前装清高, 但为了一家四口的生计, 也就不好太固执。 钟梅又激道:“庚叔你就不要这个那个了, 名节固然重要, 但前提是活着才有希望, 你一家现在如此苦苦的挣扎却还要如此好强, 只怕沒有等到成名的那一天, 就全都饿死了!” 刘洪涛自然知道谁人心中都有一张自己勾绘出来的蓝图, 刘庸自然也不例外, 可就目前而言, 再好的蓝图也是海市蜃楼, 废纸一张, 并不能当饭吃, 只有手中的银两才是实物, 才可缓解燃眉之急。刘洪涛掂着手中沉甸甸的三十两纹银, 仿佛捧着梅. 杏二人两颗沉甸甸的心, 这份情可不是能用戥子能衡量的。它重逾千钧, 令刘洪涛难以承载, 可又不得不承载, 也就只好默然收下了。 |
066:2 话说那天刘洪涛摸黑进了城, 刘庸在家也未闲着, 他挑水做饭剁猪草, 洗碗扫地换尿布, 不时还要给刘秀英换垫纸, 给小刘媛喂糖水, 忙得个不亦乐乎。天刚大亮, 稀饭熟了, 刘庸盛了满满一碗, 外带一块瓜皮,两块蔗糖, 端到了夫人面前, 刘秀英翻起身来, 竟报以了一个难得的微笑, 刘庸见了, 心头自是喜滋滋的, 心道:“这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吧?” 午饭熟了, 刘庸同样盛了满满一碗, 而后是一碟茶油煮的干盐菜, 外带两条蔗糖, 这时刘秀英却变了脸, 大声呵斥道:“你这些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更别说是刚生过孩子的产妇了, 我不吃, 你最好把它拿去喂猪!” 刘庸耐心的解释道:“按我们耒阳的习俗, 女人生了孩子后, 得吃一个月的素, 那天天就是红糖, 盐菜, 加瓜皮, 夫人你最好不要破例, 一个月忍耐忍耐也就过去了。” 刘秀英撒泼的道:“忍忍? 只怕让我忍耐一个月, 大人小孩一齐沒了!” “那夫人你想怎么样?” “按咱江华瑶山的习俗, 孩子落地, 产妇第一时间便得先吃一只公鸡, 以祛除体内的淤血; 继而一天一只母鸡, 直至满月。就你耒阳这破习俗, 生个孩子倒遭了罪, 试问 哪个女人还愿意给你们耒阳人生孩子继承香火?” “这就是咱耒阳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习俗, 无人敢破例, 具体什么原因, 为夫我也说不淸? 不过, 为夫还是劝你不要挑战世俗, 凡事谨慎为好。” “盘古开天, 女娲造人, 凡事都得有个开始, 今天我就偏偏不信邪, 非要破一破你耒阳的千年惯例, 你就快点把那只公鸡炖了给我吃吧!” “凡风土人情自有它的道理, 还请夫人谨慎为妙。” 不得已, 刘秀英只好勉强扒了口饭, 又尝试着咬了一口瓜皮, 可在口中翻来复去地咀嚼着就是咽不下去, 最后竟“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而后索性把碗一抛, 赌气躺下去竟连女儿也不顾了。 刘庸只得抱着女儿团团乱转, 可对老祖宗遗下来的惯例却沒胆量违拗, 那可是关乎着两条生命与一家人的安宁。因为刘庸深信: 所有不成文的地方习俗, 都经历过相当长的摸索历程, 决不会是空穴来风, 但这个道理他向刘秀英也解释不清。因为耒阳与江华虽同属湖南管辖, 但地理位置与瑶汉的习俗自又不同, 刘秀英祖籍虽属耒阳, 却从小生活在江华, 所谓近朱者赤, 她的心中的意识无形中也就有所变迁, 所以她信奉的便全是她所经常见识的瑶家习俗了。 那时只可怜小刘媛哭累了睡, 饿醒了又哭, 几次三番, 把个刘庸累得是跟他猪圈的那头“驴”一样团团乱转,好容易熬到老爷子归家, 小刘媛早已哭得嗓子嘶哑了。刘洪涛一生沒能生过孩子, 今见自己的侄孙女哭成了个泪人儿, 那份心疼劲就甭说了,急着一边从刘庸手中抢过孩子便往被窝里头塞, 一边指责道:“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 即使大人心中有怨, 可也不能迁怒孩子呀!” 还好,刘秀英一边喂奶一边道:“咱己身都难保了, 谁还顾得上谁呀!” 刘洪涛只当板鸭被劫一事侄女儿全知道了,紧盯着刘庸道:“咋回事? 你的嘴巴咋就把不不上门呢?” 刘庸莫名所以的道:“我又做错什么啦? 您的乖侄女儿 她今天要吃公鸡, 明天要吃母鸡, 甥儿不敢作主, 所以才僵直到了现在谁也说服不了谁。” 刘洪涛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道:“不就几只鸡嘛!那星星熬汤也许我家办不到,这公鸡可是咱自家养的你还作不了主?还不快去弄啊!” 刘庸凑近姨父耳旁小声道:“这可并非甥儿吝啬,听老人讲:月子里连所有荤腥都不能吃,那公鸡可是燥的,吃了也许会要命的!” “虽然一方水土蕴育一方人,可英儿她曾经生长在那个可以吃鸡的瑶山边上,也许就沒有咱耒阳那么多的忌讳。” “可小心无大错,只怕事到头来不由己啊!” “你哪那么迂腐,你想将你老婆连同你女儿一同饿死不成?” “是……” 公鸡是燥的不假,在耒阳它与鲤魚等同,凡百病均不可贪食。可对产妇,公鸡或可祛血,适当利用,还是有益体魄的。只是刘秀英心燥、气燥、鸡也燥,再加上地域水土也有一定的关联,当刘秀英美滋滋一只公鸡下肚后,这天晚上,那因生产而撕裂了的会阴便开始又痒又胀,第二天早起,自小丘以下整个阴部便都肿得有些油光呈亮,小丘上那根根参须仿佛都要直立起来了。捂着哪难言的私处,刘秀英不得不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呻呤。 刘庸见状,急忙凑上去问道:“夫人你哪儿不舒服?” 刘秀英忍着疼痛答非所问的道:“都是你这害人精,今后咱可是再也不敢沾上你的边了。” 刘庸哪知刘秀英心头的隐痛,茫无头绪的道:“怎么啦!为夫哪儿又做错了,夫人你竟要如此的惩罚我?" |
066;3 话说刘秀英那底下虽然疼痛难忍,可一想到那些瓜皮、盐菜就反胃,不得不口不应心的道:“我不惩罚你,可你也不用为难我,我要每天吃一只鸡,你可舍得天天为我弄来?” “你……”刘秀英的固执倒让刘庸始料不及。 “你什么呀你?你一个博古通今的读书人,难道就不知道食肉的可以主宰食草的?你难道不希望你的孩子比别人更聪明?”刘秀英更是侃侃得沒完沒了。 话说到这份上,不论是为了孩子比父母更聪明、更幸运;还是因为夫人比别人更挑食、更贪嘴,刘庸都不得不答应刘秀英的请求,所幸有了梅、杏二姝的暗中襄助,要达到这一水准也并不难,也就只好依言而行。 孩子满月那天,春江舖正好赶集,大姨父早早的便顶风冒雨从集市上买回了一挂鞭炮两斤肉,家中虽无亲朋恭贺,但自家庆祝一下驱驱晦气也好。“刘兄你家里养着一头勤快的大叫驴却不开磨房,岂不浪费资源!” 还未进门,不想家里却传出了意想不到的说话声,刘洪涛努力追忆着这数九寒天能到这穷乡僻壤并祚能说出这阴阳怪气的话的人到底是谁?更极力思索着他说的资源到底着落在何处? 蓦然,他想起来了,这说话之人不就是那个现在已经借住在了永济庵堂中的大嫂的兄弟彭茂圣么!那所谓的“资源”不就是自己家中养了一年还不到五十斤,并且日夜转着圈的“猪刚鬛”吗? 此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刺耳, 但看在大哥大嫂面上也不能与此人一般见识, 再说这年头墟往的人家也是为了自家的孙女儿才来的, 又岂能给人脸色, 也就只好笑迎着道:“彭兄弟贵脚, 你可真是稀客啊!” 彭茂盛呲着牙大大咧咧的道:“兄弟我自知从来便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但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刘兄多多包涵, 值此我外孙女满月之日, 我这个做舅公的今天虽未带来贺礼, 却预祝我外孙女聪明智慧, 长命百岁, 将来一定人人敬仰。” 这本是几句好话, 可一从彭茂盛口中说出便变了味----- 那女人被人人敬仰可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了? 刘洪涛细细打量着这仆仆风尘的舅姥爷, 但见他与年前相见又大不一样: 一顶破棉帽晒着趐儿歪戴在脑尖; 一件破短袄, 七颗布钮扣有两颗断了雄锥, 一颗开了母孔, 下半身已无法扣拢, 只好搓了一根草绳将破袄缚紧了; 一条破夹裤, 右腿裤管已然开了缝也无人缝, 走起路来前后直晃荡; 一双千层底的破布鞋, 虽然翻翻晒晒打过多少次桐油还钉了钉, 但因时间太久远, 既磨破了后跟又露出了脚趾头; 唯一不足的便是还差一把破蒲扇, 不然便是活脱脱一个大济癫。这样的形象刘洪涛心中虽不敢恭维, 但看在嫂嫂的面子上也得耐着性子应付着:“舅姥爷说哪里话来, 看你红光满面, 想必这一年来一定财神临门, 逢赌必赢,咱刘家可也想跟着你沾点喜气呢!” “唉! 别提了, 这男人吗,酒色财气四重关,我老彭可是一关也闯不过,也就只好在江湖中随波逐流了。” 彭茂圣抖抖破裤腿,发出了无谓的感叹。 娘亲舅大,虽然彭茂盛不请自来,素手登门,但人到情到,也算慰藉了一下刘秀英对家人的思念。但见刘秀英一边紧紧将彭华抱在怀里,一边问道:“你哥哥呢?他怎么沒有跟你爹爹一同前来?” “爹爹把他送到姐姐家去了,爹爹说英姐姐这里不是哥哥应该来的地方。” 彭华一边摸着刘秀英那被奶水充盈着的大乳房一边道,“姐姐这里可是比之前更大了,可华儿这里怎么老也长不大?” 彭华虽小,可隔靴搔痒,刘秀英的脸也刷的一下红到了耳颈根,竟不知怎样回答。 彭茂盛赶忙将彭华拉下地,不明不白的道:“傻孩子,倘使你的胸脯也能长得与姐姐的一般大,只怕你的人就永远也长不大了。” 彭华还是傻乎乎的道:“我不下来,将来我也要跟姐姐一样生个小妹妹,姐姐能做的事,华儿一样能做。” 当着彭茂圣的面,刘洪涛也不好制止彭华粗鲁的举动,彭茂圣一时也解释不清这其中的因果,各各都面对着这不可言喻的尴尬。突然外院传来了“嗷嗷”的猪嚎声,彭茂盛才适时找到了话题,捓揄道:“刘兄弟你家的‘毛驴’又在抗议它的待遇不公了。” 再说刘洪涛由于刘庸与彭茂圣继女的姻缘便是因他而终结,心中对彭茂圣本来就有成见,只是碍于大哥大嫂的面子这一向才沒有假以辞色罢了。今天这破落户竟先借题发挥开了,倒让刘洪涛始料不及,只得忙着回敬:“不忙!不忙!今天我宁可开罪在家的‘天篷’,也不敢无视你这个行者‘大圣’,孙姥爷父子饥肠辘辘赶了那么远的路还沒叫呢,它猪悟能现在来凑什么热闹?咱只要先敬好了孙姥爷就行,那后面的‘天篷’元帅自有庸儿与英儿去处理。” 彭茂盛带着儿子彭华趁着刘庸的女儿满月不请自来,本就是来揩油的,今被刘洪涛一语道破,脸面上自然有点过不去,只好吱唔着道:“咱们两家本就是亲戚,自然应该经常走动,况且咱也不是来闲逛,而是专程来看咱家外孙女的。” 此话一出,便连他自己都有些脸红,这世上,有谁登门贺外孙女满月而一文不名的? 但是刘洪涛却沒能让彭茂圣太难堪,草草地整备了一点酒菜给舅姥爷父子享用,只道吃饱喝足后他们便会主动离去。谁知酒散席终,彭华竟又轻车熟路去西厢陪刘秀英与刘媛逗乐子去了;彭茂圣也跷起了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剔着牙缝,全然沒有离去的意思。刘秀英虽然自打生下来并未见过几次这个舅舅,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好感,但看在娘亲的份上,她可也不能任意驱逐。眼看夜幕降临,刘秀英不得不违心的给了舅舅一点颜色:“舅姥爷今晚跟叔公挤挤,华叔陪媛儿跟娘睡西厢,爹爹今晚睡鸭房。” 就这么着让刘秀英一锤定了音,竞将刘庸排挤开了。 这一夜,刘庸在北风的呼啸声中翘首待旦,彻夜无眠,只希望天亮后那个不识趣的父子早早离去。天终于亮了,可刘庸心中再沒了那股久别新婚的意念,整个心房已被一种压抑完全占据了。彭茂盛父子在刘家庄一连住了三天好像都还沒有离去的意思,天越来越冷,呼啸着的北风伴着毛毛细雨在空中飘荡,一旦沾在树干上,落在石板上,马上便结成了冰霜,冰霜越结越厚,看来即是不下雪,冰层也能封路了。 眼见彭茂盛悠哉乐哉竞把刘家庄当成了自己的家,刘洪涛还真担心万一大雪冰封,这两尊瘟神可就得赖在刘家庄过年了,因而不无焦虑地暗示道:“小寒已过,大寒将至,眼看就要下大雪了,舅姥爷你看是否回家拿点御寒之物再来,我刘家可供吃喝,可不能供穿戴,万一路冻冰封,还真是有所不便!” 刘洪涛下了逐客令,彭茂盛脸皮再厚自也呆不住了,只得悻悻离去。果不其然,傍晚时分,纷纷扬扬的大雪就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刘洪涛还真庆幸自己作了一个果断的决定。 沒了彭华的陪伴,是夜刘秀英便焦躁的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到来,可望眼欲穿,刘庸就是窝在叔父的上房不出来。三更已过,终于等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慢慢走来,刘秀英凝神静气作好了迎接的准备。可是脚步声静止,叩响的却并不是自己想像中本该叩响的门,对面鸭屋的门“吱呀”一声响过后,须臾便再也沒了响动。 那时,刘秀英的牙齿是咬得“咯咯”作响,心头沸腾的血液几乎凝固,四肢开始痉挛般的抖动,她将小刘媛紧紧抱在胸前,极力控制、再控制,试图使心态平静下来,可是热泪还是顺着腮帮滚滚的往下落。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奇迹发生,她多么希望刘庸出现在眼前,向她陪着笑脸,给她抚慰与道歉。可是梦呓唤不来现实,夜幕下的刘家庄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
066:4 一夜大雪,漫山遍野早已成了一片洁白的冰原,刘庸童心未泯,清早起来便驱赶着一公一母两条大花狗在山野中驰骋,搜寻着雪后觅食的野兔。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正晌,还真让他逮着了几只大棕兔,这可是个不少的收获,它不仅可以调节年关的生活,几张兔皮还是上等的御寒材料。 雪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猎还在狩,而且兴致未减,随着雪原厚度的增加,刘庸除了偶尔过去西厢看看女儿,白天在山野中奔忙,晚上便同两条大花狗,静静的躺在东厢的鸭房中。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还是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这是一段耐力的比拚! 第四天晚上,刘庸正迷糊着似睡似醒,忽然一声轻微的响动将他惊觉,睁眼一看,借着白雪的映衬,发现房中已多了条黑影。“谁?” 随着一声呼喝, 刘庸已摸索着敲响了火燫, 点燃了床头的油灯。 当他定睛一看, 不由惊得呆了, 原来床前站着的却是自己的妻子刘秀英。但见她云鬓松散, 峨眉紧锁;内衣微敞, 胸口已被奶湿了一大片, 正是:“美人卷珠帘, 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此情此景, 不用说, 刘秀英心中的幽怨之情, 已跃然眼帘。 说时迟, 那时快, 刘庸当即旋风般地便将刘秀英那冰凉的躯体拥入了被中, 刘秀英的跟着不停地捶打, 不停地抽泣:“你曾说过: 爱我一生一世。这才一年光景, 你刘庸便想做陈世美了?” 刘庸心疼地捂着刘秀英道:“夫人你太抬举我了, 陈世美背叛前妻的前提是在招了驸马之后, 我刘庸现在可是白丁一个, 即使想做陈世美, 只怕有那贼心, 也沒贼胆!” 刘秀英破涕为笑道:“谅你穷酸也不敢!” 刘庸道:“夫人钧旨, 自是不敢逾越。” “那么这许多天, 你却怎么让我一个人孤独地在西厢捱着, 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夫人训饬, 不敢有忘, 所以为夫也就不得不强行节制。” “我曾说什么来着, 我的话能有那么大的效力,令你如此难忘?” “‘你这害人精, 咱今后可是永远都不敢沾上你的边了!’” 刘秀英对自已说过的话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可刘庸却还记忆犹新, 对刘秀英倒是 鹦鹉学舌般地学说了一遍。 刘秀英娇媚的辩解道:“这是一个谁也说不明白的话题, 所以这世上就从来沒人因噎而废食, 你我都一样。” 说完已水蛇般迫不及待地将刘庸缠住了, 直到西厢响起了刘媛的“召唤”, 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东厢。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久漫长, 那雪从小寒下起, 断断续续过了立春似乎还沒有停下来的竞意思, 到处是雪地寒天,冰棱倒挂, 一个多月的冰冻, 不仅冻死了所有蔬菜, 也冻死了许多树木, 许多羸弱的牲畜也因残酷的严寒而倒毙, 更有甚者, 还有许多古稀之人, 终因耐不住那漫长寒冬的折磨相继辞世。总之, 一片百色的世界后面, 呈现的是一派荒凉。 起初, 刘庸每天还饶有兴味地满山逐狗追兔, 到后来也就无兔可追了。转眼已近雨水, 冰雪才开始慢慢消融, 万物才稍稍露出了一点生机。好容易捱到集市开市, 刘洪涛到集牛市一打听, 惊闻今年的牛价比年前竟翻了一翻, 也就摸着兜里的银子不知如何是好了。买吧, 这牛价上浮, 若耕价不涨, 那么这一年也许就白忙活了; 不买罢! 这钟山的银子虽不用还利, 放在家里却也不会下蛋, 这一年光阴虚度, 不用说还债, 只怕一家生计都难以维持。 思量再三, 刘洪涛也不敢擅作主张, 只得征询刘庸夫妻二人的意见。可二人的主张也并不能统一:刘庸则不想冒风险, 意在重操旧业-----进山厂做瓦烧窑; 而刘秀英则不想让刘庸远离家中去露宿野营; 最后刘洪涛也认定阖家团圆才是上策, 竞通过牛行的熟人, 以低于市价20%的价格买回了一头四龄母牛。 |
@huilongw1 490楼 2014-05-15 15:36:00 哈哈 好玩的很 呵呵 ----------------------------- 只要朋友你喜欢,就是在下的荣幸,谢谢! |
066:5 刘洪涛心中盘算着:今年替人耕田可挣个一、二十两银子,过了年母牛便可下崽,这样本利循环,不出五年,虽不能恢复当年之万一,也可吃穿不愁,富足一方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实往往并不会完全沿着各自的预想去发展,命运又一次跟刘庸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原来刘家的母牛买回来才不到一个月,尾部便流出来许多粘稠的液体,凭感觉,刘洪涛自认母牛已然发情,可周围二、三里地连个牛的影子都见不着,就更不用说能有配种的公牛了。沒奈何,刘洪涛只好将母牛牵到五、六里外的周家去配种,毕竟他对自己的决定寄予了太大的希望。 行了不到四里地,远远的见着了牛群,母牛不由分说,一下挣脫了刘洪涛手中的缰绳,迅猛地向着牛群奔去。对面的十几头牛是群牧,眼见有了难得一见的同类出现,领头的公牛迅速迎了上来,连牧人拦都拦不住。 两军对垒,公牛这才发现这不速之客并非入侵者,而是给自己送来的一份大礼。公牛环绕着来客转了两圈,然后定格在了尾部,而后掀起鼻梁“唏嘘”了一阵,便开始做“功课”,待得双方的牧人赶到,公牛早已下马完事,即使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那边的周老头只好冲着半熟不生的刘洪涛抱怨道:“你老弟也太不够意思了,要求种也得先打个招呼吧!这么不明不白的你也太不把咱当回事了呢!” 刘洪涛半开玩笑的道:“你老哥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敢情你将你媳妇让人陪一次,咱俩扯平得了。” “你……”周老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刘洪涛不等周老汉反应过来, 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铜钱, 顺手递了过去道:“老哥哥你我活到这把年纪都不容易, 还争什么长, 论什么短, 平安就是福哟!” “你先给别人一巴掌再陪笑脸, 可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真是不可理喻!” 周老汉并不接钱, 看来倒是跟刘洪涛拗上了。 刘洪涛道:“凡公猪配一次才不过两百钱, 我今给老哥哥你一吊还嫌不够么?” 周老汉也围着母牛转了一圈, 而后推开了刘洪涛那在手中直晃荡的一吊钱, 幽幽的道:“人情薄如纸, 世事冷如冰, 我老汉说话有时虽然刻薄了点, 可还是很重人情的, 这钱你还是拿回去自己买酒喝吧, 不然这钱也就白扔了。” 刘洪涛道:“看来我刘某人倒是低估了老哥你的情操了, 老哥哥隐迹山野,如此清高, 刘某我倒是相见恨晚。不过您刚才所说的后半句是啥意思, 还请老哥哥不吝赐教?” 周老汉道:“赐教不敢当, 但依老朽观之, 你手上的这头牛它未必能给你家带来好运, 倒不如趁早卖了另买一头甚为妥当。” 虽然这头牛买回来才不过一月, 可却倾注了刘洪涛的心血, 更何况年后它便可变作一座金山, 刘洪涛又岂能因了这老头的一句胡言便即舍弃呢! 因道: “承蒙老哥哥指点, 不胜感激, 只是春耕在即, 这一买一卖甚是麻烦, 待耕完这一春水后再作调处, 不知老哥哥以为如何?” 周老头道:“马有‘的卢’‘赤兔’;牛有‘漂山’‘走水’。 老朽我不是伯乐, 不会相马, 但这一生对牛还是颇有研究的。” 刘洪涛道:“那依老哥哥之见, 咱家这头牛到底是属于‘的卢’还是‘赤兔’的范畴?” 周老汉故作神秘的道:“‘的卢’妨主亦救主;‘赤兔’喜人却害人! 世事往往都不会尽如人意。” 刘洪涛道:“既然老哥哥您说此牛不能给我家招来好运,那么这头牛自然便是‘赤兔’无疑了?” 周老汉道:“诚如是言,想必兄弟你买这头牛并未花了大价钱,它原本就是一头中看不中用的漂山牛婆,所以永远也生不下一头崽来。虽然它不会给你家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却肯定不会给你家带来太好的财运!” 刘洪涛曾经满怀信心将牛买回家,今被这老头一泼凉水,心中不免生出了太多的失落,可尽管周老汉如何解释,刘洪涛还是毅然将其留下了。一个月后,刘洪涛置好了犁耙,准备试耕,可“赤兔”的阴户又胀得老大,好似乎又发情了,但刘洪涛并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只呌刘庸带上犁具,实施了第一次春耕。 刚一套上牛枷,“赤兔”还真如一匹千里马,不用竹棍驱使,只将牛缰轻轻抖动,那牛便早已疾驰而出,身后翻转起来的泥土,恰如拉瓦一样,一坯紧复一坯,绵延不绝。掉头时,不待刘洪涛将犁身完全扭转,便又驰出了三尺开外,把个刘洪涛是累得气喘嘘嘘,哪容得刘庸上前驾驭。不出一个时辰,一丘约摸一亩来大的田便早已耕完,刘洪涛这才勒住了“赤兔”,从容的抹了一把汗,随即深深的透了口气。 虽然辛苦,但刘洪涛心中还是美滋滋的,心想:“依目下的状况,只要驾驭得当,一天耕他个四、五亩倒是不成问题,谁说此牛不能给主家带来财富,他未必不是呆子?” 在刘洪涛的心中,已彻底否定了周老汉的预见。 这里刘洪涛正暗自沉呤,作着富家的预想,不料那“赤兔”却比人还敏锐,远远地便发现了一头备耕的水牛,不待刘洪涛反应过来,竟拖着未卸的犁三跃两跃便跃上了田坎向着水牛跑去。危险!站在一旁的刘庸更是一惊,心想勒是勒不住了,只好急忙趋前,右手抓住了犁把手的末端,左手疾伸,亦托住了犁把手的近犁弯处,随即左手一用力,那犁便顺势向着右上方翻去,只一个转身,二十多斤重的朩犁便脱离了牵引,落在了小路上。“赤兔”则拖着滕索和犁横木,如飞般地向着远处的水牛跑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刘洪涛姨甥所始料不及的,二人只好随后循踪追去。远远的,刘庸突然发现“赤兔”一跛一拐地放慢了速度,待得近前一看,竟在一片碗碴处发现了一溜血迹,血迹沿着小路,点点滴滴绘出了一幅殷红的彩图。刘庸沿着彩图追近了,竟见“赤兔”无视自已还在殷殷流血的伤脚,又与公牛缠绵在了一起。此情此景,刘庸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声,向着另一个追来的牛主道了声好。 只听得那个牛主却慢条斯理的道:“小兄弟你这头牛犁地耙田肯定一等一,只是性子急了点,近乎一个不懂事的懵懂小儿,只怕你们爷俩难以驾驭啊!” “是吗?”刘庸并不知怎样回答,也只好懵懂地回应。 欲知赤兔给刘家带来了什么后果,且看下回。 |
凡目: 您好!您的文章《红尘幻影:从雪山飞狐到和珅》已被推荐至"天涯聚焦_人文"栏目,感谢您对"天涯聚焦_人文"栏目的支持! ------------------------------- 感谢天涯营运对本帖的厚爱,红尘幻影将一定竭尽所能,描绘出一个别具一格的和珅与刘庸来! |
@落怨思崖 495楼 2014-05-15 17:09:00 真长 ----------------------------- 还早着呢,只可惜本帖发了近百万字,却未能觅到一个知音,真是遗憾惭愧得紧! |
@huilongw1 493楼 2014-05-15 17:07:00 真的不错啊。。 ----------------------------- 感谢兄弟能多看一眼! |
@小叽喳88 494楼 2014-05-15 17:08:00 真的不错啊。。55555 -----------------------------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余希望本文能让广大文学爱好者,以及<<铁齿铜牙纪晓岚>>的名编导张国立老师看到,使其早日成为我华夏历史上继<<红楼梦>>之后的第五大经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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