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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中国推理故事——《夏日的谎言》[第2页] |
作者:百年如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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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果似乎在韩长庚的意料之中,点了下头道:“说说那个叫艾薇的。” “艾薇今年28岁,老家是辽西山区的,之前在保险公司工作,离职后在宜昌路开了一家时装店。据她说,她是办时装店的营业执照时和纪红岩认识的,当时纪红岩刚刚离婚,接触了几次互有好感,就确定了关系,不过考虑到纪红岩大她十多岁,而且有个儿子,尽管由前妻带着,心里终归不舒服,所以一直拖着没有领证,虽然两人经常在一起过夜,但不是你来我家就是我去你家,至今没有搬到一块居住。纪红岩出事前,她回老家探望父母,出事那天刚好回来,本打算在纪红岩家过周末,不想正赶上纪红岩接到参加检查组的通知,下午要去南站接主管局长,就叫了麦当劳的外卖。吃完不久,纪红岩带着儿子下楼去等他前妻赵苒,艾薇帮纪红岩收拾完屋子才走的,在楼下还碰见了赵苒,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就去店里了。” 见韩长庚没什么反应,陈律继续道:“就目前的情况看,艾薇经济独立,且和纪红岩没有婚约,不存在财产继承方面的纠葛,跟对方在一起,可能更多的是出于情感或生理上的需要。而纪红岩离婚后,每个月需支付给赵苒1500元抚养费,直到儿子年满18岁为止。我查过纪红岩的银行记录,几乎都是每个月开资的当天,最迟不超过两天,就把钱打过去了,证明这些钱对他够不成经济压力。反观赵苒,她是单亲家庭,三年前父亲去世后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压力可想而知,1500元虽然不多,但毕竟是每个月的固定收入,纪红岩要是死了,这笔钱也就断了,是有害无益的事情。所以……” |
“所以这两人没有动机?” “目前看是这样。” “还有其他情况吗?” “暂时没别的了,之前痕检员在纪红岩家里没有找到有关三唑仑和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昨天再次对纪红岩的办公室做了搜查,还是一无所获,只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到一瓶VC,出于谨慎,已经送去检验了,我来的时候还没出结果。” 韩长庚不言语了,闷着头往前走,陈律在他身后紧紧跟着,到了购物中心门口,韩长庚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纪红岩当初因为什么离婚的?” |
陈律愣了一下,道:“这个没问过。应该是性格不合吧,他们当初是协议离婚的,没走法院诉讼这个环节,证明两个人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因为有个孩子,离婚后两人也经常见面,所以关系不是很僵。” 韩长庚没吭声,迈步走进商场。充沛的冷气扑面而来,陈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通身燥热一扫而空,见韩长庚越过了自动扶梯入口,忙道:“超市在地下一层。” 韩长庚恍若未闻,继续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不是来买烟的吗?陈律心中纳闷,只好默默地跟在对方身后,一路上被两侧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和连品牌都叫不上来的高档钟表晃得眼花缭乱,走了好几分钟,终于在香奈儿化妆品展区前停住了脚步。 |
大商场的导购员素质就是不一样,没有立刻迎上来围着你喋喋不休地推销商品,而是神色矜持地站在一边,连头都没转动一下,似乎自己根本不存在,良好地贯彻了不打扰顾客选购的职业操守,但陈律发现她暗暗地向这边偷瞄了好几回。四周望望,偌大的化妆品展区内顾客寥寥,自己和老韩是这片卖场中仅有的男性。 陈律有些不自在,韩长庚却毫不在意,左瞧瞧右看看,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瞅了半天大概没找到可心的,回头冲导购员招了招手。 “先生想选购什么类型的化妆品?”年轻的导购员应召而至,说话时保持着只露六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
“你这儿有没有套装?” “看来先生是在挑选礼物了,我们这里从三件到七件的套装都有,不知您心仪哪一款?” “看看六件的吧,嗯,我想想……好像叫什么智慧紧肤型的。” 导购员的笑容顿时明媚起来:“先生真有眼光,智慧紧肤是我们品牌中的一个系列产品,请您移步到这边……喏,您现在看到的就是,这个系列的产品适用于所有肤质,具有保湿补水和紧致皮肤的功效,尤其是三十岁以上的女性使用,效果更好。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吗,先生是在为您的太太选购纪念日的礼物吧?” “嗯。”韩长庚含糊地应了一声,盯着眼前几个做工精致的黑色玻璃瓶看了一会儿,道:“麻烦你把它的包装拿出来让我看看。” |
“好的,您稍等。” 工夫不大,导购员从柜台下面找出包装,外面的手提袋是白色的,印着CHANEL字样,袋子里的包装盒是黑色的。 韩长庚把盒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片刻,问道:“这套多少钱?” 导购员的笑容愈发真诚:“5985元。” 陈律听了直吸冷气,偷眼看向韩长庚,见他的眼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接着,听他问道:“我有会员卡,能打几折?” |
导购员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对不起,先生,我们品牌实行的虽然是会员制,但是从来没有给顾客办理过会员卡。不过就算是会员也没有折扣,购买产品只能获得积分,同时享受提前预留服务以及所有款式优先选购的权利,我们还会定期给您邮寄一些小礼物和画册。先生,您需要办理会员吗?我现在就可以为您填表。” 韩长庚似乎并未觉察到对方的态度变化,仍在想方设法套磁:“我记得前几天从这附近路过的时候,你们商场好像在搞活动,如果那个时候购买是不是有优惠?毕竟这么贵的东西,哪怕打个八折,也能省一千多呢。” “实在不好意思,商场是商场,专柜是专柜,我们品牌从来不参加任何促销活动。”说话时,导购员的目光不停在韩长庚尚未干透的衣服上打转,这还是她在两人进店后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打量面前的顾客。 |
陈律看到她的六颗牙齿还在,嘴角已经垂下来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变成了两个卫生球,忙尴尬地拖着韩长庚往外走:“谢谢你的介绍,我们再转转。” 一直走出老远,陈律仍能感觉到对方鄙夷的目光牢牢盯在自己的后背上,转到商场门口,不由得埋怨道:“想问什么直接把证件亮出来不就行了么,何苦受这白眼?实在不行就把商场经理找来,调他们的销售记录。” 韩长庚看着陈律不做声,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很多人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 陈律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却见他说完就把头扭了回去,显然并未期待自己给出答案,不由得有些发窘,沉默了片刻,讪讪地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看的化妆品好像和那天赵苒手里拿的那套一样。” |
韩长庚恍如未闻。 “老韩,”陈律陪着笑脸,问道:“你查赵苒买的化妆品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她自己买的?”韩长庚淡淡地道。 陈律想想那个价钱,确实超出了普通工薪阶层的消费能力,何况赵苒还拉扯着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就算有前夫每月给的1500元钱,恐怕她也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这样挥霍。 “你的意思是别人送给她的?这个人或许和纪红岩的死有关?” 韩长庚干脆地摇头:“不知道。” 陈律正要开口,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掏出来一看,是队长钟庆魁打来的,忙接起来:“钟队,哦,我们在一起呢,您稍等……”说着,把电话递给韩长庚,“钟队找你,说你的手机打不通。” |
韩长庚接过去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最后嗯嗯两声挂了电话,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就把手机还给了陈律:“不用查下去了,案子撤了。” “为什么?” “技术科化验了在纪红岩办公室找到的那瓶VC,发现瓶子里装的是三唑仑,而且在瓶子上没有找到除纪红岩外其他人的指纹,说明这东西是他自己的。工商所的同事证实,曾经有一阵子纪红岩说自己夜里失眠睡不好觉,需要服用药物辅助睡眠,钟队核实了一下时间,正好是纪红岩离婚前的几个月。因此队里得出结论,应该是时间久了,纪红岩忘了瓶子里装的是三唑仑,于是错把它当VC吃了。” |
“他把三唑仑放VC瓶子里干嘛?为什么不用原来的包装?” “因为三唑仑是管制药品,被人看到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那就是说,不存在有人给他下药这回事?那个车祸纯属意外?” 韩长庚没有言语,面无表情地望着商场外面灿烂的阳光。 “可是……”陈律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来。 忽然间,韩长庚猛地一拍大腿,陈律以为他想起什么了,却听他骂了一句:“妈的,忘买烟了!” 说罢,转身朝地下超市走去。 |
嗯嗯,既然案子撤了,那就全书完吧O(∩_∩)O哈哈~ |
一栋普通居民楼一楼的低年级学习班里,补课的张老师刚出去,坐在后排角落里的一个小胖子立刻把手伸进了书包,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样东西,然后捅了捅身边趴在桌子上玩削笔器的男孩。 对方低头见他手里拿着一袋撕开包装的小食品,不由吃了一惊,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道:“上次你带的糖都被老师没收了,怎么还敢往学校带吃的?” 小胖子同样压低声音:“不在学校里吃不就完了,这里是学习班,怕什么?” 说着,满不在乎地抓出一把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恨恨地道:“上次带的糖被小四眼看见了,他找我要,我没给,一定是他背后告诉老师了,哼,我姥爷说这样的人在过去就是汉奸,让我离他远点儿。” |
“嗯,以后咱们都不理他。”男孩也伸手在袋子里抓了一把,边吃边道,“我妈从来不让我吃零食,说是垃圾食品,饮料都不让喝。” “我妈也不让我吃,说容易得蛀牙,是我姥爷怕我在学校里饿,偷偷给我零钱让我自己买的。” “嗯,我姥爷要是活着,也会给我零花钱的……”男孩含糊不清地说,手里和小胖子比着速度。 小食品的量不大,很快就被两人瓜分干净了。 小胖子扔掉包装袋,拿出放在书包侧袋的矿泉水,拧开盖喝了一口,道:“对了,上次你借我的《查理九世》前四册都看完了,什么时候把后面的也借我看看。” |
“明天吧,你把前四册带来,我把第五第六册借你。” “小气,才两本,把后面的一起借我呗。” “你知道这套书一共多少本?” “多少本?” “27本,这还只是第一季的,不算你看过的还有23本,书包根本装不下。” “27本你全有?” “上次我爸只给我买了前六本,说看完了再买新的,本来上周六就要去书店的,但是我爸临时有事没去成。今天是周三,我爸答应来接我,一会儿我就让他带我去买。” 正说着,门外传来张老师的声音:“纪宇轩,书包收拾好了吗?” |
“收拾好了。”男孩赶紧抬手抹了抹嘴巴,把削笔器装进书包,冲小胖子说,“我爸来接我了!” “明天别忘了把书带来。” “知道了——”纪宇轩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背上书包兴冲冲地跑出教室,却见赵苒独自站在门外,左右看看,没瞧见纪红岩的身影。 “爸爸怎么没来?”和张老师道别后,轩轩立刻问道。 “你爸爸……” 来的路上,赵苒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可是在看到儿子的瞬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张了两下嘴,道:“他工作忙,没时间。” “那周末呢?”纪宇轩立刻追问道:“爸爸能来接我吗?” |
赵苒不禁有点后悔,说了一个谎话就需要无数个谎话去弥补,心中挣扎了好几次,终于还是不忍告诉他真相,只好含糊道:“嗯,到时看情况吧。” 纪宇轩不吭声了,垂着头默默走到停在路边的铃木轿车跟前。 赵苒掏出钥匙打开车门:“妈妈今天下午特意请了假,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 纪宇轩没精打采地哦了一声,钻进车里。 瞅着后视镜里儿子蔫头耷拉脑的样子,赵苒感觉勒在胸前的安全带似乎变成了一块大石头,压得胸口透不过气来,一路上由于走神,好几次差点剐蹭到前面变道的车辆。 在游乐场一直玩到太阳落山,又带着轩轩吃了他平时最爱吃的卤肉饭,赵苒才把萦绕在心头的低落情绪赶走,可是回到家中,一通电话又把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思扰乱起来。 |
彼时,赵苒刚刚监督轩轩洗漱完毕,手机就响了,看了一眼屏幕,是多日未见的舅妈打来的,她催促着儿子上床睡觉,掩好门按了静音往外走,经过客厅顺手从放在餐桌上的挎包里取出香烟,一直来到阳台,把烟点着才按下通话键。 “舅妈——” “怎么才接电话?” “刚刚看着轩轩洗脸洗脚呢。” “我说这么半天呢,嗯,小敏下午给我来电话了。” 赵苒哦了一声,大概猜到舅妈要说什么了,小敏是舅妈的女儿,丈夫老薛也在工商局工作,虽然和纪红岩不在一个区,但同一个系统内的消息流通是很快的。 |
果然,老太太在电话那头问道:“听说纪红岩出事了?” “嗯,开车撞墙上了。” “哎呦,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开着车也能撞墙上?” “那能怪谁?是他自己开车睡着了。” “开车怎么还敢睡觉?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没休息好?” 赵苒笑起来:“舅妈,这话您可问错人了,我又没跟他在一起,您该问问那个狐狸精,是不是她折腾得人家没休息好。” “你这张嘴啊,从来说话就不饶人,你们都离了还不许人家再找?” “找呗,爱找谁找谁,我又没拦着,也没有资格拦。” |
电话沉默了一会儿,舅妈接着道:“当初你爸就不同意你们俩在一起,我和你舅舅也劝过你别找年纪相差这么多的,你就是听不进去,好家伙,纪红岩足足大你十岁呢,你上初中的时候,人家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说话都没有共同语言,也不知你怎么想的?” “当初鬼迷心窍了呗,舅妈,您就别给我吃后悔药了,鞋子合不合脚,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其实啊,这事谁都不怪,是他自己错把安眠药当成维生素吃了,药劲上来就睡着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警察是这么说的。” 听到警察两个字,老太太有些吃惊:“警察找你了?” |
“出事后隔了一天就来了。” “找你干嘛?” “他们说在纪红岩血液里查出安眠药成分,就把我平时吃的安眠药拿去化验了。” “警察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人家是例行公事,正好赶上那天我去纪红岩家接轩轩,不久就出事了,我是最后见到他的人,警察当然要过来问问情况。舅妈您不用担心,什么事都没有。” |
“没事就好,小敏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这事的,给你打了一天电话也没打通,她晚上要陪着孩子练琴,抽不出时间,特意让我打电话问问你。” “我上午去消协处理一个投诉用户,有消协的领导在,就把手机关了,下午带着轩轩去游乐场玩了半天,晚上到家才开机。舅妈,您就别操心了,我们既然离了就不会重新走到一起,如今他是死是活的跟我没关系,要说有关系那就是他这一死,原来每个月1500的抚养费没了,再有就是星期礼拜的赶上我加班,没人带孩子了。” 电话那端再次沉寂下来,赵苒正要找个话题说点什么,舅妈问道:“轩轩知道这事吗?” 赵苒喉咙哑了一下,轻声道:“没告诉他,开不了口。” |
“可怜呐,轩轩才这么小,爸爸就……唉,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怎么样,遇没遇到合适的?” “搁您您愿意找个带孩子的?还是男孩?舅妈,现在是男人越老越吃香,女人过了三十五就是老太太了。” “净胡说,舅妈我都快七十了,还没觉得自己老呢。” “那是舅舅疼您啊,有人疼就不觉得自己老,我看过您年轻时的照片,用现在的话说,颜值不是一般的高,我要是舅舅,也会把您疼到骨子里的。” “你个死丫头,消遣起舅妈来了。” |
“对了,舅舅干嘛呢,怎么没听电话?” “有几个外地的游客要过来,下了火车找不到地方,你舅舅去接了。” “民宿的生意不错嘛。” “还好吧,最近两年游客多了不少,但是开客栈的也多了,原来整个月亮湾只有三四家客栈,现在已经有十多家了,好在各家离的都挺远,不扎推儿,所以竞争没那么激烈。对了,快放暑假了,你和轩轩什么时候来?” “今年恐怕走不开,最近单位忙,我要培训新文员,轩轩假期还要上补习班,要不等春节吧,正好轩轩放寒假,我带他去看您。” “让你来是想让你们看看大海散散心,冬天海都封冻了,你们来干什么?算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说吧,不用特意来看我。” |
话虽如此,舅妈语气中深深的落寞仍令赵苒感到歉然,挂断电话,望着漆黑的夜空出了会儿神,低头时见脚边的地上有好长一截烟灰,才发觉夹在指间的香烟自己一口没吸。 她扔掉烟蒂,走回屋内,先来到儿子的房间,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看到轩轩已经睡着了,身上的被子蹬到了一边,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被子重新盖好。 轩轩可能梦到了什么,眼睑不停地微微转动,长长的睫毛也不时抖动一下。赵苒心中猛地一痛,儿子小小的年纪,从此没有爸爸了……她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轻轻在儿子脸颊上亲了一下,走出屋去,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才进卫生间洗漱。 |
温热的水流喷洒出来,小小的浴室内水汽蒸腾,氤氲在镜子上,幻化出那个熟悉的影子。 “你现在对我这么好,是不是装的?” “你觉得我在骗你?” “你整整大我十岁,骗我我也看不出来。” “那我实话跟你说吧,确实是装的。我已经把从前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就算不告诉你,以我这个年纪,说没经历过感情也没人会信。不过,我打算在你面前装一辈子,一直装到我死的那一天。” …… |
赵苒发誓这是她平生听到的最美妙的情话,确实,装假能装一辈子也就成真的了。到底是受到了年龄和阅历的加持,与之相比,那些年纪轻轻尚未遇到生活挫折与磨难的海誓山盟就显得苍白稚嫩了。 赵苒承认,正是这句话最终打动了自己。 可是,你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说好的一辈子呢? 不知不觉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没有去擦,任凭眼泪肆意流淌,只把手攥成拳头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
不知过了多久,热水器的水慢慢凉了,她才止住泪水,抬手抹开一片镜面,打量镜中的自己——高挑的个头,修长的大腿,胸前的乳房依然坚挺丰满,并没有因为生完孩子变得干瘪下垂,原本有些偏瘦的身材反倒因为生产变得圆润,除了腰腹间淡淡的妊娠纹,岁月仿佛没有在自己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不过她知道,这是浴室中朦胧的水汽滤掉了细节,至少,自己的皮肤已经不如从前光洁了,甚至有些粗糙,早上起床的时候偶尔还会出现眼袋,这是长期失眠熬夜以及吸烟造成的。 心里动了一下,朝盥洗台的一角望去,那里摆着几只精致的黑色玻璃瓶,在一堆廉价化妆品中间显得格外扎眼。她束起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把脸擦干,拿起一瓶精华液,小心地往掌心里倒出一点,轻轻涂抹在面颊上,想到郭少卿送给自己这套化妆品时的窘迫样子,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
郭少卿是两年前到总公司的,之前一直在辽南办事处任职,名义上是负责大客户营销,不过像鲲鹏商贸这样的民营企业管理机制并非十分完善,尤其底下资源有限的办事处,很多时候胡子眉毛一把抓,为了完成业绩,恨不得一个人当几个人用,说是负责大客户,实际上市场调研、活动策划、销售公关、拟定预算、展台布置……总之,哪儿有事哪儿到,人手不够的时候,披上绶带就能冒充临促,脱光膀子也能卸车。所以,办事处一级的人员流失率是最高的,可是一旦熬下来了,个个也都磨练出了一身过人的本事。 遍数公司内的员工,老板金满堂最愿意支使的就是郭少卿,但凡有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往往第一反应就是抛给他。这家伙倒也不负厚望,每次都能完成的很好,而且从不抱怨,赵苒还从没见过像他这样踏实刻苦的人,同时也暗暗替他不值,只要金满堂的小舅子坐在市场部经理的位置上一天,他这个经理助理就一天别想升职。 |
除此之外,赵苒知道郭少卿能有如此旺盛精力投入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妻子数年前病故了,且没有留下子女。身边没有女人照顾,他的衬衫却永远整洁干净,证明这是个对生活不苟且的人。头脑灵活,平时面对用户滔滔不绝,可是看到自己却总是脸红,有时紧张得话都说不利落了,笨得让人想撕他的嘴。如今的年代,居然还有对女人害羞的男人,真是太难得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郭少卿都是很好的人选,重要的是,他是发自内心喜欢自己的,唉,为什么早几年没有遇到他?以致彼此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走出浴室,赵苒看到桌上的手机闪着提示灯,划开屏幕,是一条添加微信好友的通知,不禁拍了拍额头,上午在消协答应给那个投诉用户退换产品的,需要对方把购买发票和身份证拍张照片传过来存档,结果自己光想着下午要陪轩轩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 |
看看时间,快十点了,不知对方是不是休息了。说得好听这是个服务至上的时代,客户就是上帝,说得难听这是个道德与信仰缺失的时代。每个人都只从自己的视角去打量这个花花世界,没有人愿意体谅他人的苦衷,所有在日常工作生活中遭遇的不顺都会通过购买商品产生的分歧将怨气发泄到服务人员身上,哪怕仅仅花了不到十块钱买的卫生巾,对方也会以质量不好为由将它摔到你脸上以掩盖发现自己老公出轨的尴尬与怒火。 原因无他,只因这样做不需要承担后果,只因——老子花钱养活了你——然后再放下身段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眉顺眼地去承受他人的羞辱。 这种事情赵苒遇到的太多了,想想白天那个差点把消协秘书长办公桌玻璃拍碎的客户,就知道明天又免不了一场战争。 略感意外的是,通过了添加好友之后,对方很快有了回应,发过来一条视频。赵苒有些纳闷为什么不是照片,顺手点了一下屏幕,视频播放起来,看着看着,不由得眼睛越睁越大。 视频播放完毕,赵苒的脸色一片煞白。 |
去吃饭,晚上还有一更o(* ̄︶ ̄*)o |
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了,刘丹仍直勾勾地盯着它,感觉心在不断往下沉,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看来那个哄传已久的小道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椅子上木然坐了良久,她才勉强说服自己,既然消息还未公布,自己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眼下还有一大摊子事情亟待处理呢,而且从来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到时候万一有转机也说不定。 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透过玻璃隔断能看到走廊对面的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关着,今天有一位重要客户来公司拜访,需要邱志达亲自设宴款待。外间屋的三张办公桌前,只有方玲正在伏案整理这个月的报销单据,其余两张桌子都空着。 张茜被自己打发去协议酒店落实客房和会议室了,周末将在那里召开一年一度的经销商大会,这是邱志达任内的最后一次经销商年会,同时把继任的新经理介绍给大家。听说这位新经理特意从总部带来一位高级讲师,看样子是打算通过一场高规格的培训作为新官上任的头一把火,因此公司上下高度重视,否则像往常那样打个电话就把酒店预订了,用不着派人亲自确认现场。 |
看到靠近门口的办公桌,刘丹的目光刺了一下,那个位置是何蜜琳的,邱志达陪同客户下楼时,不经意地把她叫走了。 而以往,每逢这种重要的应酬邱志达一定会喊自己作陪的,不单因为自己有一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知道何时替老板挡酒,何时重点关照某位客户,重要的是作为贴心的下属,自己能够在谈判陷入僵局而老板不方便表态的时候与咄咄逼人的客户据理力争,也能够在冷场的时候借着酒酣耳热讲几个擦边球的笑话来化解尴尬气氛,最后使宾主尽欢。 公司能有今天的业绩,有一半是刘丹挣回来的——邱志达在酒桌上不止一次当着下属的面这样说过。 |
尽管是酒话,当不得真,但无论是最初做销售代表,还是后来的区域经理,及至现在的总经办主任,刘丹自问都是合格的,这一方面源于自身的勤奋努力,另一方面则要归功跟老板邱志达多年合作下来形成的默契。 自从何蜜琳到来之后,这种局面就打破了,邱老板似乎更喜欢与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职场新人发展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无论何时,年轻和颜值都是女人的第一资本。如今看来,这种默契已经形成了,每次只要对面办公室的门一响,何蜜琳就会心有灵犀地找自己告假,自己稍一犹豫,就会看到邱志达在门口晃动的身影…… |
狠狠吐了口气,把这两个影子从脑海里赶出去,刘丹继续寻找方才通话前就一直没有找到的票据,明明记得放在钱包里的,怎么不见了?她把钱包里的现金和各种卡片全部抽出来,连整个挎包都翻遍了,还是没有。 正在懊恼,方玲拿着整理完的一叠单据走了过来:“刘姐,这张取药单是你的吧?” 刘丹长出了口气:“在哪儿找到的?” “夹在你刚才给我的报销单里了。”方玲把报销单连同一支碳素笔递过来,等她签字。 刘丹接过来,翻开单据与最上面的报销明细逐一核实。 |
“刘姐,阿姨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上周能下地了,有人扶着就能走几步,时间长了不行,身边还是离不开人。” “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年轻人骨折还得养好几个月,别说阿姨上年纪了,这才不到半年就能下地,已经很快了。” “主要是我妈原来就有糖尿病,长期卧床容易加重病情,现在连胰岛素都不敢天天打,这不嘛,医生让配合着喝中药来控制血糖。” “那就是不能吃荤的了?我还想熬点骨头汤给阿姨送去呢。” |
方玲今天有点反常,平时她没有这么多话的,刘丹抬起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说:“荤的不是不能吃,是要尽量少吃,骨头汤肯定是不能喝了。谢谢你,有心了。” “瞧你说的,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刘姐,你见到阿姨,帮我带个好吧。” “好的。” 刘丹展颜一笑,松开了攥在手里准备撕掉的几张报销单,抬笔在部门主管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出租车发票,金额加起来也就三百多元,无论是贪污罪还是职权侵占罪都远远谈不到,自己犯不上因为这点钱弄得小姑娘下不来台,这年头,谁活得都不容易。 |
把单据交给对方,刘丹收拾了挎包往外走:“我提前走一会儿,邱总要是回来问起我,就说我去取药了,明天早上我不来公司,去徐律师那儿了解一下情况。” “OK。” 刘丹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你通知张茜和蜜琳,让她俩也把打算报销的单子整理出来。我听财务说这个月的预算可能要超,想报销得赶紧,晚了就得排到下月了,我要是不在,放到我桌子上就行。” “知道了。” |
刘丹一路乘电梯下楼,出了大厦,发现路边乘降点空荡荡的一辆出租车也没有,现在距下班时间还早,以往这个时候至少应该有四五辆车的。 在毫无遮拦的街边站了一会儿,刘丹就觉得身上黏黏的,头皮被午后酷热的阳光晒得发烫,可是又不敢退回身后大厦的阴影里,那里距离路边有点远,她怕出租司机看不见自己招手。 今天奇怪了,大马路上跑的除了各种公车,剩下的全部是私家车,抬腕看看手表,二十多分钟了,居然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这是怎么回事?糟糕的是这里距自己要去的中医院足足有三公里,中间不通公交,要是走过去,估计没到地方就中暑了。 |
刘丹从包里掏出手机,打算给老公贾学明打个电话,让他开车接自己一趟,反正他呆的气象局是清水衙门,没考核没绩效没油水,也没有升迁的盼头,虽然也坐班,但不像企业里管得那么死,溜会儿号还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再等下去自己就要烤熟了。 偏是这么巧,电话刚拨过去,还没听到对面的振铃,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身边,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声问:“去哪儿?” 空车灯没亮,应该是拼车了,刘丹朝车后座望去,果然,后排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孩,看上去像是学生,道:“我去中医院,你们去哪儿?” “师专。” 不顺路,两个地方不在一个方向,一来一回又要耽误不少时间,刘丹正在犹豫,司机已经替她打开了车门:“上来吧,少收你个起步费。” |
刘丹不在乎那几块钱起步费,反正公司给自己全额报销车费,不用像方玲那样搞得偷偷摸摸的,但她实在不愿再等下去了,抬脚上了车。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穿着一件半袖衫,左边胳膊的肤色明显比右边深了好几个层次,操着一口地道的本地口音跟她搭讪:“幸亏遇见我了,要不是刚才在前面加油,正好从这儿路过,你等到天黑也等不到出租车。” “到了叫我。”刘丹懒得理他,闭上眼睛假寐。 司机见状,只好闭上嘴巴默默开车,把同车的女孩送到地方后,掉头往回开,恰逢刘丹睁开眼睛,朝车外看了一会儿,发现司机在绕路,原本从师专到中医院,走市府路是最近的。 |
“市府路封道了,过不去。”司机解释道。 刘丹才不信这套:“你在故意绕远,赶紧倒回去,我赶时间,不然投诉你。” 司机指着前面说:“从那个路口能看到市府路,一会儿到跟前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果然封路了,两辆警车头对头地横在通向市府路的道中间,无声地闪着警灯,眼下还没到交警上岗的时间,路口已经站满了身穿制服的警察。司机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意思是我没骗你吧,刘丹悻悻地说不出话。 |
好在司机的服务很到位,一直把车开到中医院的停车场,因为中间要过道闸,一般很少有出租车愿意开进来。煎药处就在停车场旁边,可以少走很长一段路,刘丹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临下车时告诉司机:“你开等时吧,一会儿去晶体管厂住宅。” “好嘞。” 拎着一大袋子煎好的中药出来,再次坐上出租车,刘丹发现司机的脸色有些阴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停车场的出口外面聚了好几个人,正冲着这边指指点点。她记得之前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这些人,瞅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见司机没动,提醒道:“可以走了。” |
司机嗯了一声,发动了车子,随着距离临近,刘丹注意到这些人手里都不是空的,有的拿着维修用的扳手,有的拿着大号螺丝刀,其中一人手里握着半块砖头,眼看着他们迅速围拢上来,刘丹才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冲着这辆车来的。 “他们……”话刚出口,刘丹就感到后背重重地撞在椅背上,耳边响起发动机过载的轰鸣,没等明白怎么回事,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接着眼前黑影一闪,头顶咣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在车顶上,接着听到司机的怒吼:“撞死你个王八蛋——” 待回过神来,出租车已经窜上了公路,刘丹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几个人已被甩在身后,开始还跑着追了一段,眼见追不上了,就把手里的东西朝出租车掷过来,所幸没有砸中,她惊魂未定地望向司机:“他们是什么人?” |
“同行。” “同行?” 司机沉默了片刻,忽然爆发开来:“都是臭开车的,都他娘的天天看人家脸色吃饭,欺负人有意思吗?啊?有意思吗?!你们这些王八蛋,老子也得养家啊!”边骂边用力拍打方向盘,车子顿时在路中间画起S形。 刘丹非常害怕车辆突然失控,两手紧紧抓住侧上方的拉手,好在司机很快控制了情绪,车子也平稳下来,她这才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细声问道:“他们为什么拦你的车?” “我没参见集会呗。” “什么集会?” “抵制网约车。” |
刘丹心里咯噔一下:“市府路封路就是因为这事?”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串联,约定了今天去市里请愿,要求取缔网约车,听说已经去了上百台出租车,把市政府大门堵上了,特警都来了。刚才要是被他们拦住,车被砸了还是轻的,弄不好我踩油门的这条腿都保不住。” 司机见她脸色煞白,安慰道:“放心吧,他们恨的是我这种不参加集会还趁机拉活儿的人,不会针对你们乘客的,就算被拦住了,你也没事,他们会放你走的。” 刘丹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想了想,说:“他们可能记住你车号了。” |
“明天我就不在市内跑了,去郊区躲躲,等风头过去了,大家都忙着拉活儿把这几天的损失补回来,谁还有闲工夫专门来找我的麻烦?人心真那么容易聚齐的话,什么事都干成了。再说今天偷偷拉活儿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对了,他们为什么要抵制网约车?” “网约车在咱们市没有取得运营资质,私自拉活是违法的。” “可是政府也没有明令禁止网约车运营啊,说违法有些过了吧?而且网约车的车况新,叫车方便,服务态度也好,不像你们出租车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不是拼车就是拒载,就像刚才那样。” |
“能挣钱谁不愿意换好车?自己开着也舒服,问题是现在私家车越来越多,出租车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干,网约车还跟着抢活儿,他们什么成本都没有,挣的每一分都是赚的,我们每天睁开眼睛就欠公司二百块钱车份儿,得先把这二百块钱挣出来,剩下的才是自己的,这还没算油钱、维修、保养,那些乱七八糟的费用。还有,你光看到网约车的优点了,缺点怎么看不到?网约车缺乏监管,出了事连人都找不着,近期这样的新闻还少么?” 刘丹不说话了,咬着下唇望向窗外,心头像压了个秤砣,喘口气都觉得困难,好容易捱到下车,立刻拿出手机按下重播键:“老公,我在妈这儿呢,你下班过来接我。” |
“下班有人约车……” “取消吧,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那……好吧,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多喝点……” “没感冒,”刘丹眼前浮现出平日里贾学明没心没肺的样子,想发火,又觉得没道理,只好说:“就是有点头晕,可能中暑吧,不说了,就这样吧。” |
今天作业交完,请同学们审阅^_^ |
刘丹走进晶体管厂住宅小区,刚到楼前,就见母亲李秀琴坐着轮椅被保姆小高从单元门里推出来,忙紧走几步迎上去:“妈,大热天的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干嘛?” 小高抢着道:“阿姨嫌屋里憋闷,想出来透透气。” 老太太抬起头笑呵呵地说:“上午才走了六十来步,今天的任务还没达标哩。” 刘丹知道她说的任务是指医生建议糖尿病人每天要适量地做一些运动,不要求太大强度,简单的散步就好,不由得道:“在屋里活动活动就行了,何苦到外面来遭罪,您看我坐车过来的,一路上都快被晒晕了。” “屋子里施展不开嘛。” 刘丹笑得伏倒在轮椅上:“您是打拳呢,还是要参加运动会啊,还施展不开?得了,我推您去。”说着,把手里的中药交给小高,嘱咐她赶紧放到冰箱里。 |
楼后面就是小花园,中间有个半亩方圆的鱼池,周围栽着几株大叶杨,长得枝繁叶茂,树冠比旁边的居民楼还高。 来到树荫底下,李秀琴挽着刘丹的手臂从轮椅上站起来,就死活不让她搀着了,一定要自己走,刘丹不由得发急道:“您这腿还没好利索呢,这么逞强干什么?” 李秀琴扶着池边的护栏慢慢朝前走,道:“妈没你说的那么娇贵,你们这代人享福啊,从小就过好日子,连挨饿的滋味都不知道。当年我和你爸下乡那会儿,什么苦没吃过,上山伐树,下地种田,赶上插秧的季节,来了例假都得光脚在冰凉的水里泡着……” “知道了——” |
刘丹拖着长声道:“你们年轻时都吃过苦受过罪,连工厂都是你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可是您怎么不说您和我爸的病也都是那个时候攒下的?您再看看现在,厂子黄了,地也卖了,钱却一分都没见着,你们这些当初的建设者们也都下岗了,除了我这个亲闺女,谁还记得您?” 李秀琴不言语了,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鱼池,刘丹有些后悔,知道她触景生情想起不久前故去的爸爸了,刚想安慰几句,老太太已经回过神来,扶着栏杆继续往前走:“你和学明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用不着替我操心。前两天你赵阿姨来看我,我们都约好了,准备下月报个旅游团一起去爬长城呢。” 下个月就去爬长城当然是开玩笑,老太太坚强了一辈子,即使在自己女儿面前,也不愿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与当下年轻人不同的是,他们那一代人有属于自己的坚持。 |
刘丹心里有点发酸,同时也有几分骄傲,觉得自己在这一点上得到了母亲的遗传——正是不服输的性格,使她短短几年就在TCE这种国内顶尖企业中由一个彻头彻尾的销售白丁变成了精明干练的职场精英。昔日的同学如今见了她都不敢相信,这还是上学时那个和男生说话都会脸红半天的木讷女生吗? 金城一品是全市数一数二的高档住宅小区,住在那里的说自己不是成功人士都没有人相信。老公贾学明是温柔体贴的理工男,谈不上浪漫,却胜在专情,几乎把她宠到了天上,家里大事小情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不说,光是37岁了两人还不着急要孩子,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可以逛街泡吧看电影这一点,就足以让那些整天除了上班还要接送孩子和买菜做饭洗衣服,连参加同学聚会都要跟自己老公商量的女同学们羡慕嫉妒恨了。 毫无疑问,自己是幸福的,可是,为什么内心却时常感到焦虑? |
随着近年来网络电商突飞猛进的发展,以往专注于线下销售的实体店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寒冬。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几乎每个月都会听到经销商转向、卖场租金上涨、销售人员下岗的消息,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付出了怎样超于常人的努力才走到了今天。 不是不想要孩子,现在光是每个月要还的房贷车贷就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不多存些钱,怎么敢要孩子?奶粉、打针、看病、入托、择校、上学,哪样不花钱?竞争如此激烈的时代,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拼命往前挤,怎么敢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眼看着互联网走进生活,连无人驾驶的汽车都上路了,怎么敢生个废物?不聪明迟早会被人工智能抢走饭碗。如今全民经商的时代,连街边卖菜的小商贩都会用手机支付了,不提那些跨界抢夺大宗贵重商品销售资源的电商寡头,光是硬生生造出一个购物节的网购平台就使多少人失业了?自己这代人活得都如此艰难,孩子长大了让他干什么?给人送快递?还是送外卖?自己家里底子薄,父母都是普通的技术工人,就吃亏在起跑线上了,高考时被人顶替了名额,被迫上了个二本,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了。 |
更重要的是,在TCE这种从来不缺乏高精人才的企业中,一旦离开,没有人会给你留着位置。邱志达对自己很好,因为自己能给他带来业绩,可是生完孩子回来,就算他念及旧情肯收留自己,自己还能适应原来的工作节奏吗?况且,连他也马上就要离开了。 原计划35岁前升到分公司经理的,可是总部推出了令人心灰意冷的管培生计划,看来做到区域经理就已经触到自己职业生涯的天花板了。既然向上的通道被阻,那就转向内勤行政好了,总经办的薪水待遇都不错,尽管绩效奖金没有做销售经理时高,但好处是无需那么拼命了,同时能腾出更多时间照顾因伤病早早办理退休的老爸。工作嘛,无非挣钱养家而已,只要能继续留在高薪酬的TCE公司,适当的时候做一下岗位交换没什么不可以的。 对于她的想法,贾学明是认同的,或者说,贾学明的内心深处也不想背着债务要孩子。为了早日还清贷款,他注册了网约车司机,开着那辆结婚时购买的丰田卡罗拉利用早晚上下班的工夫做起了专车。 |
其实有件事情两人谁都没有挑明,就是论起对家庭的贡献,刘丹远远超过了贾学明。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刘丹建议买个离双方老人家近一点的,既方便两头跑又能节省不少开支,可是贾学明偏偏相中了全市最好的景观房,原因是他的领导就住在这个小区,离领导近就是离Social ladder(社会阶梯,或上升通道)近,这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是,贾学明没有积蓄。或者说,他的积蓄全都拿去资助农村老家的穷亲戚了,这也是唯一令刘丹诟病的地方。尽管如此,在踌躇了两个晚上后,刘丹还是毅然拿出了自己打拼多年积攒下的全部家当,又找到老爸老妈死磨硬泡地求得一部分援助,终于凑齐了首付。 搬进新居不到半个月,Social ladder的神奇之处就显现出来了——贾学明的领导顺利调进了省厅。新来的领导是个女的,这下连换房子做邻居的念头都绝了,作为一个读书人,贾学明这点气节还是有的。 至于贾学明开的那点死工资就更拿不出手了,每个月的生活开销和各种银行还款都是刘丹拿大头,尽管贾学明对刘丹没有和他商量就擅自修改了自己的职业规划颇为不满,但是忍住了没有发表意见。刘丹也就假装没看到,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说出来会伤了男人的自尊心。 |
好在老爸是开明的,理解现今的生存压力和做女儿的不容易,即使病重的时候还笑着鼓励她,说丁克家庭其实也不错,如果自己还年轻,也想试试这种无牵无挂的生活方式,一句话说得刘丹笑中带泪。 半年前,在床上躺了多年的父亲终于走完了坎坷而平淡的一生,刘丹怕老妈一个人伤心难过,就把她接到自己家住,没想到闲不住的李秀琴在家里帮女儿打扫卫生擦玻璃的时候从窗台上跌下来摔断了腿,好不容易做完了手术,出院的时候说什么也不在女儿家住了,嫌冷清,小区治安和环境虽好,可是自己谁都不认识,连对面屋那家人姓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屋住的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小两口,人很和善,什么时候遇见都笑呵呵地打招呼,有两次碰到李秀琴下楼倒垃圾,都被他们主动接过去了,李秀琴还拉着他们聊了好半天,刘丹才不信老妈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底还是老太太一个人太孤单了,想她那些在一起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没办法,只好把老妈送回去,找了个保姆照顾她…… |
回家的路上,刘丹说起下午发生的事情,本以为贾学明会大吃一惊的,没想到向来没什么大局观的贾学明说出了令她印象深刻的一番话:“法无禁止皆可行,任何新生事物刚出现的时候都会遭到质疑的,这不奇怪,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是遵循着一定的客观发展规律向前进步的,之所以会出现新事物,是因为旧的事物已经不适应这个发展规律了。与此同时,新事物的出现必然会触动原来把持着旧事物的团体的利益,所以会遭到抵制甚至强烈的反抗,但是被新事物取代只是时间问题。革命,就是这么产生的。” “政治经济学?” “道理是一样的。知道柯达吧?胶片界的百年巨头,早在1975年就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数码相机,想想1975年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你就知道她的伟大了。当时上天已经把改变行业甚至改变世界的钥匙交到她手里了,她却没有握住,而且只浪费了这一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数码相机刚开始流行的时候,受技术所限感光元件不能做大,照片分辨率太低,没有人认为这东西能取代传统的胶片相机,可是你看现在,连数码单反都快被智能手机淘汰了。” |
“是啊,手机既能拍照,又能上网,重要的是携带方便。” “这就是新生事物带给世界的改变,就像当初汽车取代马车一样,网约车只要能给经济发展和社会民生带来更大的便利,那么淘汰掉出租车行业就是必然的事情。” “那些被淘汰的出租车司机怎么办?” “你怎么不问当年的那些马车夫怎么办?这个问题轮不到我们操心,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些人的利益被更大的利益侵占,说是物竞天择也好,说是客观规律也罢,总之没有人能阻止。遇到这种事谁都不能怪,只能怪自己当初选错了行业。” |
刘丹想到互联网行业对传统销售渠道的冲击,难道这就是现代企业的生存法则——我毁灭你与你无关?顿时心里空落落的,一句话都不想说,把脸扭向窗外,默默看着城市的灯火和车水马龙。 一直驶进小区大门,心里才踏实了一些,只有家才让她感觉自己属于这座城市,自己的身体也不再是一具四处飘荡无处安放的躯壳,可是一想到还有将近十年才能还清房贷,刚刚平复的心理又失衡了。进了门,衣服也不脱,就把自己重重地抛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屋顶。 “你今天怎么了?不像中暑的样子。”贾学明在她身边坐下,抬起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用拇指帮她揉按着太阳穴。 面对体贴的老公,刘丹权衡良久,终于说出了那个让她揪心了一个下午的小道消息:“TCE要裁员了。” |
“大公司裁员很正常,就像你们那儿搞的末位淘汰一样,这是企业维持自身活力和激发员工斗志的一种手段。”贾学明并未感到惊讶,揉按穴位的拇指依然有力,“你现在已经是总经办主任了,就算裁员也波及不到你这个层面吧。” “这次不一样,上头要裁撤的就是总经办,下午我给华南区的莉莉打了电话,她们那边已经开始了,估计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贾学明的动作停了下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默默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然后换刘丹洗漱,直到熄灯上床,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欲望。 黑暗中,刘丹以为贾学明已经睡着了,忽然听到他幽幽地冒出一句:“你现在还不能失去工作。” |
一大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给人声熙攘的南站广场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一辆现代轿车从排队等候进入停车场的出租车长龙旁边快速驶过,不多时上了疏港公路,朝市区方向开去。 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广袤田野,马三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最近的运气不错,已经接到六七单去南站和机场送人的生意,今天回来的时候又意外地抢到了一张返城的单子,加上平时在市里跑的,近期的收入快赶上自己一个月工资了。重要的是,除了用手机下载一个打车软件,自己任何成本都不用出——车是单位的,不但上了全额保险,连油钱、保养费都由单位报销,换句话说,利用这辆车赚到的每一分钱都可以偷偷揣进自己的腰包。唯一略伤脑筋的是,过会儿到了单位该编造一个什么借口来解释上班迟到的事,总是拿修车来推搪自己都有些说不出口了,这辆现代是去年购置的,车况很新,维修次数多了会引起领导的怀疑…… |
行进了十来分钟,道路西侧出现了一个路口,这是一条新开辟出来的公路,通往搬迁之前的西郊机场,目前尚未通车,路中间立着“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警示牌。走这条路虽然绕远,但可以避开城南的堵车。马三看了一眼后视镜,见乘客正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就没有出声打扰。 确认了身后没有来车,他打开转向灯,绕过警示牌,驶上了这条新修的公路。尽管还没有竣工,路面灌浆早已结束,车跑在上面毫无问题,而且由于原来的机场辅路需要拓宽,连早先设置的监控探头都拆除了,超点速也不用担心被拍到。 |
过了一片芦苇丛生的水塘,就进入了正在拆迁的城乡结合部,这里是这座城市早期的工业区和蔬菜大棚种植区。早在年初,大部分工厂就已搬到了开发区新建的工业园,各种蔬菜大棚也都拆除了骨架,留下一道道长长的土墙在日晒雨淋中慢慢风化,曾经人口稠密的聚集地如今只剩下被彩钢板围起来的残垣断壁和满目疮痍,再有就是少数尚未拿到拆迁补偿款的动迁户们坚守在上世纪遗留下来的筒子楼或低矮的平房里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越过一片不知属于哪个工厂的家属住宅区,路旁出现一块瓜地,马三放慢了车速,前面是一个弧度非常大的急弯。他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是个傍晚,周围没有路灯,由于没有及时减速,他差点撞到对面的矮墙上,从那以后,就长了教训。 控制着车速小心地驶过弯道,正要提档,猛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路中间站着一个男子,手里高举着一块牌子,马三急忙一脚踩死刹车,坐在后面的乘客被强大的惯性抛起来撞到前排椅背上,揉着撞疼的脑袋连声问:“怎么了?” |
“大概遇到碰瓷的了。”马三不确定地道,上周经过这里的时候还是畅通无阻的。 说话间,手上快速挂了倒挡,打算后退一段距离从旁边绕过去,随即发现整条车道堆满了石块树根废旧塑料桶之类的障碍物,只有那名男子身后有个仅容一辆车通过的豁口,也被一根横过来的木杆挡得死死的。 马三这才意识到可能不是碰瓷那么简单,朝两边看看,风吹禾叶沙沙作响,四下里阒无人迹,远处只有一个瓜棚,也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眼瞅着对面的男子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心下不禁有些发慌,但他怎么也不相信光天化日下对方就敢在这里拦路打劫。 正惊疑不定,男子已走到近前,马三看到对方手里的牌子上写着一行大字——寻找目击者。 |
“抱歉,耽误你一分钟。”对方嗓音嘶哑,大概看出马三有些紧张,指了指牌子,道:“我没有恶意。” 那行字的下面贴着一张放大的打印照片,拍的是一处交通事故现场,拍摄的时候正在下雨,一辆蓝色的别克商务车斜在满是积水的路边,车后不远处仰面朝天躺着一个人,头部被一柄撑开的雨伞遮住,不过从身穿的白裙和隆起的腹部能看出是一名孕妇,除了满身泥污,白裙的下摆已被殷红的血迹染红,看上去触目惊心。稍远一点,有辆黑色的大众轿车撞在一堵矮墙上,车尾冲着镜头,看不到驾驶室,也不知司机是死是活。照片右下角印着拍摄日期,是上周六下午十三点五十五分。 |
马三越看越觉得照片里的场景眼熟,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立刻看到了那堵矮墙,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与车头等高的位置有一处明显受外力撞击形成的凹陷,想起自己第一次经过这里的场景,心中仍有余悸。 “车祸?被撞的是谁?”后座的乘客此时凑到前面来,看着照片问道。 马三趁机向对方打量过去,男子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细高的个子,骨架不小,却没多少肌肉,一件半新不旧的衬衫穿在身上像套了个衣服架子,晃里晃荡的,脸上两颊深陷,颧骨显得很高,眼圈是黑的,一双眼珠却红的吓人,下巴上胡子拉碴,头发也蓬乱得如同草窝,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打理了。 “是我妻子。”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 |
马三能感觉到他的悲伤不是装出来的,这才稍稍把心放下,松开一直握着档杆的手,但仍不敢轻易下车,隔着敞开的车窗,问道:“她现在……嗯,伤的重吗?” “死了。” 马三点了下头,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迟疑了一下,问道:“肇事司机逃逸了?” “没有,就是肇事司机报的案,这张照片是处理事故的交警赶到现场时拍的。” “那……” “报案时间是下午一点三十八分,而车祸是一点钟刚过就发生的,医生说如果提前半个小时把人送来,我妻子就不会死……” |
仅仅耽误了半个小时,就导致一个年轻的生命……不,是两个生命告别了这个世界。马三也替对方感到难过,同时心里有个想法觉得不太好说出口,同样是交通事故,被撞到的人是死是伤,对肇事者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如果死了,只需付出一笔赔偿金即可,纵使金额不低,好歹是一锤子买卖,没有后续问题;如果伤了,情况就复杂了,万一撞成高等级伤残,除了一次性赔付外,还会产生巨额的后续治疗费和护理费,要是当初购买的保险不够完备,这些钱大部分要由肇事司机来出。 看到照片里孕妇的惨状,马三都觉得头疼,他不相信面前的男子想不透其中的道理,那半个小时的黄金抢救时间十有八九是被肇事司机故意耽误掉的。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么毫无疑问,这种行为等同于谋杀,这名男子此刻正在寻找自己妻子被谋杀的证据,或者是,目击证人。 |
“上周六我还真的经过这里了,大约十点钟左右吧,去的机场,不到中午就回来了,来回走的都是这条路,要不是你……”马三指了指牌子,“我都不知道那天这里出过车祸。” 男子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马三。 马三以为他不相信:“我真的没有目击到现场,我记得那天早上起来就开始阴天,一路上我还在心里念叨可千万别下雨,因为前一天刚洗的车,结果路上没下,回到单位没多久,大概十二点多吧,就下雨了。” 男子迅速地接道:“雨是一点钟开始下的。” “是吗?” “是,我绝不会记错。”男子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
马三有点惊讶于他的反应,男子闭目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睁开眼睛道:“请你回忆一下,那天你走这条路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辆白色的车?” “白色的车……好像有一辆。” 男子的手一下攀在车门上,几乎把头探进车里,急切地道:“那辆车有什么特征?” 两人近在咫尺,马三都能感到对方口中的热气喷到自己脸上了,不禁微微侧了下头,指着身后的方向,道:“就在后面的水塘边上碰到的,是辆江铃凯悦。” “货车?” “对,货车,后厢封闭的那种。” |
男子似乎不死心,接着问道:“除了这辆货车,还碰到别的白色车了吗?” “都这么多天了,就算有哪还能记得住?再说会车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我能想起那辆江铃,是因为他挡在我前头,开的慢不说,挺宽的路面偏占着路中间,我超车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司机在打电话,我还特意按下车窗骂了他一句,所以才有印象。” 一番话说完,马三看到对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心中有些不忍,不禁提醒道:“我经过这里的时候是上午,那个时间不可能目击到车祸发生。” “他一定还会经过这里的。”男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语气异常坚定。 |
马三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打算劝劝对方:“兄弟,我觉得你现在的做法和大海捞针差不多,这条路上没有监控,你这么找完全是碰运气嘛,这种事到最后总要经官的,你不如找找交警队和法院,跟他们反映一下情况。” 男子摇了摇头:“交警队说没有证据表明肇事司机故意拖延报案时间,法院是以交警队的出警记录作为庭审依据,他们说如果对案情有疑义,需要我自己举证。” “这样啊……”马三也没了主意。 |
男子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拜托你回去之后再帮我回忆回忆,要是想起什么了,请一定给我打个电话,无论多细微的事情都行。” “好吧。” “谢谢,耽误你时间了。”男子转过身,搬开挡在路上的横杆。 望着对方的身影在倒车镜中逐渐远去,马三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顺手拿起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印着男子的名字,李家祺。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李家祺是如何知道车祸发生的准确时间的? |
今天的作业交完了,明天继续o(* ̄︶ ̄*)o |
两千六百九十二步,这是车祸现场到刘记餐馆的距离。就在餐馆门口,李家祺亲眼目睹了那辆地狱之车驶向妻子生命的尽头,这段需要他竭力狂奔九分二十秒才能跑完的距离,在机械化引擎的驱动下仅用不到两分钟就能抵达。 三百二十七步,是车祸现场到自家筒子楼的距离,正常情况下需要走三分钟,考虑到妻子的步伐较自己稍小,加之怀孕行走略感吃力,五分钟完全可以走完。 然而,数百步的距离变成了人鬼殊途的天堑,短短的五分钟竟需要用妻子剩余的生命来填补,望着面前的致命弯道,李家祺泪如雨下。 冷静后,闭上眼睛再次计算了一下,即使把天正下雨、路面湿滑等因素全加进去,这场车祸发生的时间绝不会晚于一点零五分。 |
除了亲自测量无数次得到的这些数据,还有一个客观的佐证帮助李家祺锁定了案发时间。 就在这条道路西边与车祸现场平行的地方,有一块阔达三亩的瓜田,七月初是东北地区香瓜成熟的季节,为了防止附近的小孩捣乱以及有人偷瓜,独身鳏居的老邢头早早地把铺盖卷搬进了瓜棚。夏日里白昼漫长,躺在两头通风的瓜棚里听收音机就成了唯一的消遣,老邢头最爱的是交通广播电台每天午间十二点到十三点播放的空中书场栏目。 7月6日中午,老邢头和往常一样听完评书,想到外面方便一下,走出瓜棚发现天上掉起了雨点,这时收音机里刚好响起下午一点的整点报时。他赶紧跑到瓜地边上,方便完回到瓜棚的时候,雨点开始密集了。 |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外面忽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老邢头正在听收音机里播放的一条关于膨大剂的广告,由于这种膨大剂适用于自己种植的香瓜,所以他对当时的情况记得很清楚。 那声闷响动静挺大,把他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朝外面看,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天也黑的厉害,从方向上判断,刚才的响动是从对面的马路上传来的。老邢头知道那里是一处很急的弯道,心里猜测是不是发生了车祸,不过由于弯道与自己的瓜地中间隔着一座废弃的蔬菜大棚,没有拆除的残余土墙恰好挡住了从这个方向眺望的视线。 老邢头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既没听到有人呼救,也没看到有车从土墙背后开出来,想了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加上自己没带雨衣,就更不愿走进大雨里了。恰在这时,远处的马路上来了一辆车,是从开发区方向过来的。老邢头目送着那辆车经过自己的视野,消失在土墙背后,就重新躺下接着听广播,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120救护车的警笛声惊醒,爬起来看到路边停着警车,才知道真的出了车祸。 |
李家祺特意跑到广播电台,费了一番周折后,确认了当日午间交通台播放的内容,以及那条时长三十秒的膨大剂广告的准确播放时间——一点零五分。 然而,122平台的接警记录显示,肇事司机的报案时间是一点三十八分。一分钟后,120平台接到紧急求救电话。 此时距车祸发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那个叫胡中兴的司机在这半小时里做了些什么?是不是联想到事后的高额赔偿而陷入了救人还是不救的巨大彷徨中?随即发现造成这起重大车祸的罪魁祸首——大众司机当场死亡,于是从最初的恐惧慌张中平静下来,然后在时间一分一秒的悄然流逝中,眼睁睁地看着柔弱的妻子倒在血泊里痛苦无助地挣扎、呻吟、哀求,最后慢慢地没有了声息…… 人心何等的冷酷! 肇事者面对自己亲手施加的伤害却见死不救,与谋杀何异?! |
很可惜,老邢头的说法并不能成为有效证据,因为他没有亲眼目睹车祸的发生,甚至连肇事车辆都没看到。唯一可能提供目击证据的,是当时恰好途经此处的那辆车,准确地说是当时驾驶那辆车的驾驶员。 遗憾的是,跟土地瓜果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邢头根本不认识那是什么车,只知道车身是白色的,别说具体车型,他甚至连SUV和轿车的区别都说不上来,加上时间过去了好几天,目前唯一能肯定的那不是一辆货车,因为后面没有能装载货物的车厢。 由于旧城改造工程进入了后期,沿街的住户大多已经迁走,剩余不多的民居中只有五六家小得可怜的门市依然在顾客越来越稀少的局面下苦苦支撑,那天李家祺光顾的刘记餐馆就是其中之一,其余的多数是小卖部,还有一家经营日用五金土杂的小杂货店。 |
这些门市零零星星地分布在全长超过三公里的原机场辅路两侧,李家祺满怀希望地一一拜访这些门市,结果却大失所望。其中只有两家小卖部和那家杂货店安装了监控探头,却是安装在室内的,完全拍不到外面的情况,至于早期街道居委会联合当地派出所安装在巷子口的治安监控,都在城区改造过程中拆除了。只有老邢头,是他跑遍了整个路段找到的唯一于案发时间出现在现场附近的,然而却拿不出像样的证据。 如今,李家祺唯有把全部希望放在寻找那辆不知型号的白色车上,好在知道城西机场辅路的人虽然不少,但平时真正走这条路的车却不多,一是因为走这条路实在太过绕远,二是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南端已被打通和疏港公路连接,从这里走可以直接出城。 基于此,李家祺判断凡是走这条路的人就算不住在城西,也一定对周边环境比较熟悉,既然案发时走过一次,没有道理案发之后就不再走了,无法确定的只是对方走这条路的时间和频率罢了,目前自己能做的,只有守株待兔。 |
有兔子撞上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三只,两大一小,但却都不是李家祺期望的那只兔子。 把许桂芝一家三口称为兔子未免缺乏尊重,但看到对方在妻子死后的表现时,李家祺就已经不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姻亲看待了,尤其那两个老的。虎毒尚不食子,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父母会在自己女儿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急匆匆地算计向肇事方索要多少赔偿金合适,仿佛刚刚推进太平间的不是流淌着与自己相同血脉的亲生骨肉,而是一堆放进冷柜贮藏的价值不菲的高档海鲜。 人心,如此冷酷。 |
“家祺,吃饭了吗?”三人走到近前,先开口的是许桂芝的老伴儿冯大民。 李家祺尽量不让脸上带出厌恶的情绪,默默点了下头。 冯大民今年刚五十出头,人却颇为显老,右腿明显短了一截,走路一拐一拐的,据说是早年间在工厂卸货被盘条砸断的,气息也有些不够用,说话的过程中总要不时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才能接着说。 他瞥了一眼支在路边的简易帐篷,那里有一条毯子,两个大号的电瓶手提灯,一箱撕开包装的矿泉水剩下不到一半,旁边放着几袋真空包装的面包,地上扔满了食品袋和空矿泉水瓶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家祺,回家吧,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就垮了。” 许桂芝适时地把拎在手里的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家祺,妈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回家就做,吃饱了好好睡一觉,看你这几天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
李家祺木然地坐在马路牙子上,连头都没抬:“我哪儿都不去。” 许桂芝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瞅了眼老伴儿,对方冲她轻轻摇了下头,然后艰难地在李家祺身旁坐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和你妈,还有小硕,大家心里都难受,我现在到了晚上都不敢睡觉,合上眼睛就能看见这孩子……唉,小丽没福气啊,再有几个月就是当妈的人了,偏偏这时候……不过她知道你这么惦记她,也该知足了。” 说着,冯大民从兜里掏出香烟,同时按着了打火机递过来:“知道你戒了,抽一根吧,解解乏。” 李家祺迟疑了一下,接过烟就着他的火点着,刚吸了一口就呛得差点背过气去,咳嗽得眼泪都下来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又深深吸了一大口,这次忍住了没有咳嗽,慢慢寻找着久违的感觉。 |
冯大民自己也点上一支,慢悠悠地道:“不过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不情愿也得接受这个现实……小丽虽然走了,但是咱们活着的人日子还长着呢,小丽如果地下有知,肯定也不希望咱们这些人谁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说是不是?” 李家祺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闭上眼睛感受着烟雾弥漫在胸腔中的淡淡刺激。 见没有得到回应,冯大民皱了皱眉,道:“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李家祺依然闭着眼睛,长长吐了口烟雾:“这是谋杀,凶手应该受到惩罚。” “谋杀?没那么严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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