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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官场纪实文学连载:翻山记[第2页] |
作者:生几何还是江春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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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张大成阴着脸从车上下来,重重的摔上车门。 新来的户籍警刚准备出去买包烟,才走到门口,见到了怒气冲冲往里走的副所长,又赶紧折身回了办公室。 县局前天召集各个派出所开会,对上个月没有完成案件查处指标的单位进行了通报批评。平顶乡派出所的完成率在全县排名倒数,会后更是被领导叫去狠批了一顿。 平顶乡地贫人稀,偷窃的事情都罕见,更遑论其他的恶性案件了。没办法,为了完成任务,所长只得故技重施,让张大成去跟城关镇派出所协商跨区办案的事情。 往时完不成任务的时候,偏远乡镇所都是这么干的。 县城有两条红灯街,一路全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发廊,抓卖淫嫖娼一抓一个准。事后,罚款对半分成就行。不料这回城关派出所却一口回绝了他,哪怕张大成咬着牙说这回他们只要罚款的三成,可城关所的李所却还是没有松口。 “所长,中学那个老师又来了!” 李大成屁股还没落到板凳上,新来的协警小陈就跑进来报告道。 “他娘的!”李大成爆了句粗口,这为人师表的,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为了那点破事三天两头的往派出所里跑。 李大成沉着脸交待道:“就说我不在,让他滚蛋!” 小陈“哦”了一声,一转身,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小陈看清来人的样子,赶紧拉住对方, “曾老师,李所不在。” 曾 郁闷道:“刚才我在外边还听到他说话呢!” 说完,他探头往里看去,小陈想拦却慢了一拍,这一慢就给曾 瞧见了正架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李大成。 “李所!”曾 径直走进办公室里,神态恭敬的喊了一声。 李大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视线在曾 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就又重新转回到了手中的《人民警察报》上去了。 曾 站在办公桌前等了几秒钟,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主动开口问道:“李所,不知道我那事情现在调查得怎么样了?” 李大成斜视了曾 一眼,说道:“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公安办案有自己的程序,哪有那么快的!” 曾 没有因为对方冷漠的态度而有丝毫的动摇,追问道:“那既然已经在走程序了,总有个初步的调查结果吧?我找律师咨询过了,像我这样的情况,即便构不成犯罪,治安处罚也是跑不了的,为什么到现在杨焕明那帮人都还在外面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一个个跟没事人似的!” 李大成闻言大怒,将手中的报纸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大声说道:“怎么?你今天是来教我做事的?!” “你咨询过律师是吧?那最好不好!你让他来我所里,让我看看是什么卵律师这么牛掰!”李大成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骂道。 曾 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李所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啊!”李大成瞪了曾 一眼,一脸怒容的质问道。 “我是意思是,这个事情也已经那么久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曾 小心斟酌着说道。 李大成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你想要个说法?那你知不知道,对方还想找你要个说法呢?!” 曾 直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里涌去,一脸激动的说道:“他们把我打成那样,还找我要说法?!” “他们打了你是没错,但是你不是也用刀搞伤了几个人?”李大成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摸出一根点上,吐了口烟之后,才又接着说道:“要我说,就你们这个事情啊,最好还是双方坐下来好好协商一下。多大个事,他们又没谁缺胳膊断腿的,犯不着把事情闹大。再说了,你现在不也出院了,身体都没事了吧?” 曾 低下头,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将手里的信封放到了对方的桌面上。 李大成瞟了一眼,信封就是普通的信封,跟往日里来求自己办事的那些人塞过来的信封没什么两样。 “这小子倒是突然开窍了。”李大成心里一阵惋惜。 收了钱就得帮忙办事,这是规矩。李大成的经验足够丰富,瞧一眼信封的厚度,里头有多少张票子他都能估摸得出个大概,误差还绝不会超过三位数。眼前这信封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是五位数起步。可惜这钱他没法收,收了可就算坏规矩了。 “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 那是两杠三花才有的特权,基层所普遍厚道,从来不干那缺德事。 李大成正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曾 却泼了他一盆冷水:“李所,这是我自己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材料,也许你们用得着。” “放这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李大成阴着脸冷冷说道。 从派出所里出来,曾 的脸色迅速阴冷下来。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双手撑住墙壁,低下头,费了好大劲才把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给硬逼了回去。 他哭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他感觉从未有过的愤怒,这种愤怒源于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更源于他人的无视和轻蔑。更要命的是,自己对此却毫无办法。 又等了个把月,派出所那边还是半点消息也无。期间,曾 去派出所问了几次,李大成都避而不见,只让所里的协警出面应付。 这天,曾 上街加油。 加好油,正准备离开。一辆当下最火的太子摩托车突然停在了他的旁边,骑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曾 无比熟悉的脸来。 “曾老师,恢复得不错啊!这么快就出院了!”杨焕明一脸玩味的看着曾 ,笑着说道。 曾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死死的盯住对方,双拳不自觉的紧握起来,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毕露。 “别激动!大家都是斯文人,在这儿动起手来就不好看了。”杨焕明语气轻松的劝道,说完又重新带上头盔,丢下一句“有空我还去你们学校打球啊!”后扬长而去。 曾 气得浑身发抖,在原地足足站了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的跨上摩托车,离开了加油站。 当晚,曾 约杨建升、刘登远等人吃饭。席间说到白天同杨焕明相遇的事情,他犹自咬牙切齿、气愤难平。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派出所那边我去了不下十次了,之前好歹还会敷衍一下,现在去了连个出来搭话的人都没了。”想到张大成的那副嘴脸,曾 便一筹莫展。 众人一片静默,谁也没有搭话。 这事情,他们坐在一块商量过不少回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可是世事半分不由人意,都是一帮农民子弟,骤临大事,又哪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最后还是陆澄先开了口:“要不 ,就这么算了吧。我们搞不过他们的。” 陆澄说完这句话,刘登远等人不由得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句话,大家都想说,却都不敢说,也不好说。 廖令胜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他的父亲廖贤惠原来是同乐县的副县长,现在虽然退居二线了,可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式微的干部家庭照样不是曾 他们这样的泥腿子可以撼动得了的。 杨焕明更不用说了,在平顶乡混了这么多年,派出所里的人哪个不认识?就是所长那台崭新的桑塔纳,据说,杨焕明最少就贡献了四个轮子加发动机。 这些信息都是杨建升打听到的,也早在曾 住院的时候就讲给他听了。大家原以为曾 会知难而退,毕竟吃一蛰长一智,早前石春勇给他们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不曾想,往里日处事伶俐的他这回却犯了傻,非要蚍蜉撼树,铁了心要撞塌这堵南墙。 曾 沉默半晌,然后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恨恨的说道:“我不甘心!” 陆澄将手中的烟猛地往地上一掷,一脸狰狞的说道:“那就干!他们怎么打的你,我们就怎么打回去!” 一旁的刘登远顿时紧张起来。 虽然他这两年跟着曾 赚了不少钱,衣着品味一上来,往街上一站跟城里人没啥两样,可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民。上有老下有小的,哪能真为了兄弟义气去干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杨建升同样心悸不已,他到是不怕打架,只是跟别人干架也就算了,可杨焕明是什么人?那可是真拿刀砍过人的!自己混社会是图个好玩,人家那可是职业选手,靠那个吃饭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怎么拼?哪里拼得过?! 好在曾 并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断然拒绝了陆澄的提议。 曾 的骨子里流淌着祖辈延承下来的善良,他能为了朋友拼命,但是却不忍心让朋友为自己冒险。 事情就这样卡住了,任凭曾 满腔怒火、满腹委屈也无济于事。 就像所有那些毫无根基、举目四望一个助力也无的人们一般,在遭受不公时、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除了等待命运的怜悯和苍天开眼之外,别无他法。 |
第四十八章 张大成阴着脸从车上下来,重重的摔上车门。 新来的户籍警刚准备出去买包烟,才走到门口,见到了怒气冲冲往里走的副所长,又赶紧折身回了办公室。 县局前天召集各个派出所开会,对上个月没有完成案件查处指标的单位进行了通报批评。平顶乡派出所的完成率在全县排名倒数,会后更是被领导叫去狠批了一顿。 平顶乡地贫人稀,偷窃的事情都罕见,更遑论其他的恶性案件了。没办法,为了完成任务,所长只得故技重施,让张大成去跟城关镇派出所协商跨区办案的事情。 往时完不成任务的时候,偏远乡镇所都是这么干的。 县城有两条红灯街,一路全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发廊,抓卖淫嫖娼一抓一个准。事后,罚款对半分成就行。不料这回城关派出所却一口回绝了他,哪怕张大成咬着牙说这回他们只要罚款的三成,可城关所的李所却还是没有松口。 “所长,中学那个老师又来了!” 李大成屁股还没落到板凳上,新来的协警小陈就跑进来报告道。 “他娘的!”李大成爆了句粗口,这为人师表的,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为了那点破事三天两头的往派出所里跑。 李大成沉着脸交待道:“就说我不在,让他滚蛋!” 小陈“哦”了一声,一转身,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小陈看清来人的样子,赶紧拉住对方, “曾老师,李所不在。” 曾 郁闷道:“刚才我在外边还听到他说话呢!” 说完,他探头往里看去,小陈想拦却慢了一拍,这一慢就给曾 瞧见了正架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李大成。 “李所!”曾 径直走进办公室里,神态恭敬的喊了一声。 李大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视线在曾 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就又重新转回到了手中的《人民警察报》上去了。 曾 站在办公桌前等了几秒钟,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主动开口问道:“李所,不知道我那事情现在调查得怎么样了?” 李大成斜视了曾 一眼,说道:“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公安办案有自己的程序,哪有那么快的!” 曾 没有因为对方冷漠的态度而有丝毫的动摇,追问道:“那既然已经在走程序了,总有个初步的调查结果吧?我找律师咨询过了,像我这样的情况,即便构不成犯罪,治安处罚也是跑不了的,为什么到现在杨焕明那帮人都还在外面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一个个跟没事人似的!” 李大成闻言大怒,将手中的报纸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大声说道:“怎么?你今天是来教我做事的?!” “你咨询过律师是吧?那最好不好!你让他来我所里,让我看看是什么卵律师这么牛掰!”李大成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骂道。 曾 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李所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啊!”李大成瞪了曾 一眼,一脸怒容的质问道。 “我是意思是,这个事情也已经那么久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曾 小心斟酌着说道。 李大成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你想要个说法?那你知不知道,对方还想找你要个说法呢?!” 曾 直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里涌去,一脸激动的说道:“他们把我打成那样,还找我要说法?!” “他们打了你是没错,但是你不是也用刀搞伤了几个人?”李大成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摸出一根点上,吐了口烟之后,才又接着说道:“要我说,就你们这个事情啊,最好还是双方坐下来好好协商一下。多大个事,他们又没谁缺胳膊断腿的,犯不着把事情闹大。再说了,你现在不也出院了,身体都没事了吧?” 曾 低下头,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将手里的信封放到了对方的桌面上。 李大成瞟了一眼,信封就是普通的信封,跟往日里来求自己办事的那些人塞过来的信封没什么两样。 “这小子倒是突然开窍了。”李大成心里一阵惋惜。 收了钱就得帮忙办事,这是规矩。李大成的经验足够丰富,瞧一眼信封的厚度,里头有多少张票子他都能估摸得出个大概,误差还绝不会超过三位数。眼前这信封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是五位数起步。可惜这钱他没法收,收了可就算坏规矩了。 “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 那是两杠三花才有的特权,基层所普遍厚道,从来不干那缺德事。 李大成正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曾 却泼了他一盆冷水:“李所,这是我自己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材料,也许你们用得着。” “放这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李大成阴着脸冷冷说道。 从派出所里出来,曾 的脸色迅速阴冷下来。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双手撑住墙壁,低下头,费了好大劲才把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给硬逼了回去。 他哭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他感觉从未有过的愤怒,这种愤怒源于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更源于他人的无视和轻蔑。更要命的是,自己对此却毫无办法。 又等了个把月,派出所那边还是半点消息也无。期间,曾 去派出所问了几次,李大成都避而不见,只让所里的协警出面应付。 这天,曾 上街加油。 加好油,正准备离开。一辆当下最火的太子摩托车突然停在了他的旁边,骑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曾 无比熟悉的脸来。 “曾老师,恢复得不错啊!这么快就出院了!”杨焕明一脸玩味的看着曾 ,笑着说道。 曾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死死的盯住对方,双拳不自觉的紧握起来,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毕露。 “别激动!大家都是斯文人,在这儿动起手来就不好看了。”杨焕明语气轻松的劝道,说完又重新带上头盔,丢下一句“有空我还去你们学校打球啊!”后扬长而去。 曾 气得浑身发抖,在原地足足站了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的跨上摩托车,离开了加油站。 当晚,曾 约杨建升、刘登远等人吃饭。席间说到白天同杨焕明相遇的事情,他犹自咬牙切齿、气愤难平。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派出所那边我去了不下十次了,之前好歹还会敷衍一下,现在去了连个出来搭话的人都没了。”想到张大成的那副嘴脸,曾 便一筹莫展。 众人一片静默,谁也没有搭话。 这事情,他们坐在一块商量过不少回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可是世事半分不由人意,都是一帮农民子弟,骤临大事,又哪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最后还是陆澄先开了口:“要不 ,就这么算了吧。我们搞不过他们的。” 陆澄说完这句话,刘登远等人不由得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句话,大家都想说,却都不敢说,也不好说。 廖令胜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他的父亲廖贤惠原来是同乐县的副县长,现在虽然退居二线了,可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式微的干部家庭照样不是曾 他们这样的泥腿子可以撼动得了的。 杨焕明更不用说了,在平顶乡混了这么多年,派出所里的人哪个不认识?就是所长那台崭新的桑塔纳,据说,杨焕明最少就贡献了四个轮子加发动机。 这些信息都是杨建升打听到的,也早在曾 住院的时候就讲给他听了。大家原以为曾 会知难而退,毕竟吃一蛰长一智,早前石春勇给他们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不曾想,往里日处事伶俐的他这回却犯了傻,非要蚍蜉撼树,铁了心要撞塌这堵南墙。 曾 沉默半晌,然后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恨恨的说道:“我不甘心!” 陆澄将手中的烟猛地往地上一掷,一脸狰狞的说道:“那就干!他们怎么打的你,我们就怎么打回去!” 一旁的刘登远顿时紧张起来。 虽然他这两年跟着曾 赚了不少钱,衣着品味一上来,往街上一站跟城里人没啥两样,可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民。上有老下有小的,哪能真为了兄弟义气去干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杨建升同样心悸不已,他到是不怕打架,只是跟别人干架也就算了,可杨焕明是什么人?那可是真拿刀砍过人的!自己混社会是图个好玩,人家那可是职业选手,靠那个吃饭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怎么拼?哪里拼得过?! 好在曾 并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断然拒绝了陆澄的提议。 曾 的骨子里流淌着祖辈延承下来的善良,他能为了朋友拼命,但是却不忍心让朋友为自己冒险。 事情就这样卡住了,任凭曾 满腔怒火、满腹委屈也无济于事。 就像所有那些毫无根基、举目四望一个助力也无的人们一般,在遭受不公时、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除了等待命运的怜悯和苍天开眼之外,别无他法。 |
第四十九章 这天傍晚,闷闷不乐的曾 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烟。 老板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曾 连唤了几声,他都没应声。 “老石!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叫你都不应!”曾 绕过货架,走进里间,见着了正摇着蒲扇、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在看的老头,便忍不住抱怨道。 “唉哟!”老石头闻言才瞧见了曾 ,赶紧道歉:“曾老师,对不住!人老啦,耳朵背,光顾着看电视去了没听见!您要点什么?” 付过烟钱,曾 随口问道:“什么电视剧,这么好看?” 老石头笑道:“电视剧我就不看咯!都是哄小娃娃的东西,我就看点新闻。” 曾 好奇道:“新闻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好看咧!今日说法呀,曾老师你没看过?好出名的咧!”老石头一脸兴奋的说道,好似他看了一档别人没看过的节目是一件特别值得夸耀的事情一般。 曾 在脑海里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打小就不喜欢看电视,新闻节目就更不感兴趣了,现在也就偶尔跟着陆澄他们看点NBA篮球比赛而已。 老石头见状,于是主动科普道:“这是个讲法律的节目哩!破了好多案子,抓了好多坏人。嘿!央视厉害着呢!只要上了这个节目啊,甭管多牛掰的坏人贪官都跑不脱!你看这一期,记者一去,那个什么市的市长就下台了咧......” 老石头后面的话,曾 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尽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要上了这个节目啊,甭管多牛掰的坏人贪官都跑不脱!” 他的心里掀起波涛万丈,原本希望渺茫的事情似乎又有了改变的可能性。 记者被称为“无冕之王”,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他们没有具体职务,但手中一支笔却能抵过千军万马。只要自己的事情被媒体报道出来,舆论压力一形成,廖令胜、杨焕明等人伏法那是必然的。不说廖令胜他老爷子已经退了二线,就算他还是实权在握的县领导,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徇私枉法 曾 欣喜若狂,开始到处翻报纸、找杂志、搜电视里的法制栏目,很快收集到了十来个新闻媒体的爆料方式。 为了写好举报材料,曾 绞尽了脑汁。洋洋洒洒几千字,不仅字迹工整堪比印刷体,内容更是扣人心弦、催人泪目。可事与愿违,几十封爆料信寄出去却如泥牛入海,偶有人回电询问,对方一听是打架斗殴的事情,顿时就没了兴趣,随便敷衍两句了事。 那些铁肩担道义、不畏强权只为公义的记者似乎都消失了,或者说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曾 失落不已,原本满怀期待的大转机并没有出现。 稚嫩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媒体本是党和人民的喉舌,播报的只会是、也只能是人民喜闻乐见的新闻和官方需要大力宣传的政策两种内容。 俗话说,三流记者写报道,二流记者收红包,一流记者卖广告。 新闻从业者中,确实不乏有那么一部分专门盯着地方黑料、黑幕的人,但这类人爆料一般也有两个原则,首要的便是要跟上头政策方针路线一致,好比上头提倡环保,那爆料黑煤矿、非法排污排水这类新闻就绝对错不了。反之,要是上头正大力推进招商引资,却去爆料当地营商环境恶劣,估计等来的就不是红包而是公安干警的镣铐了。 其次便是流量了,爆料的内容必须得是少见的、读者感兴趣的东西,不然爆出来一点水花都不起来,等于白瞎了那动辄几千块钱一桶的碳粉。 像曾 所爆料的内容,就属于典型的废料。老百姓不关心,媒体人也不会当回事。 即便是灭门惨案,当事人哭得撕心裂肺,觉得是天塌地陷,但要是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在里头,激不起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就没有刊发的价值。 曾 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杨建升给出了个主意。 杨建升的想法是,大家都是腿上泥巴都还没干的人,碰上场车祸都觉得是件天大的祸事了,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唯一的出路就是找比我们、比廖令胜他们更厉害的人帮忙,比如找律师。他们是专门干这行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情况没遇到过,办法总归是要比我们多。 曾 想了想,觉得有理。第二天跟曾瑞梅请了假,专程跑了趟市里。 找市里而不是县里的律师,是陆澄给的建议。 按照陆澄的说法,同乐县就那么大,廖令胜他爹又是曾手握权柄的人物,保不齐你前脚刚走,下一秒律师就能把你给卖了。市里则不同,林子大了,正处级的领导满街跑,够不上廖令胜他一个县里的副处级耀武扬威的。 曾 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在出发前就托王大奎帮联系好了律师。到了市里,向来节俭的他也顾不上省钱了,打了个车就直奔律师事务所。 王大奎介绍的律师姓张,是他的本家侄子,不算至亲,可血缘淡架不住平日里的走动勤。所以对于王大奎介绍过来的曾 ,哪怕明知道这是个义务咨询的活计,张律师还是热情的接待了他,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律师的业务水准很高,听曾 说完来龙去脉,马上给出了一个“这事情不难办”的结论。 按张姓律师的说法,这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先要求验伤,只要伤情鉴定报告出来,确认构成了轻微伤,那就是刑事案件,由不得派出所不立案。至于曾 所担心的,自己也拿刀划伤了对方一个人。张律师听完之后乐得不行,说你那是正当防卫知道不,别说才划伤了人,你当时就是把他捅死了,也不用赔一分钱。 他告诉曾 :“要是派出所不安排你去验伤或者伤情报告出来之后,那个什么所长还是像现在这样敷衍搪塞,你就去县公安局监察室投诉,监察室不管你就去县检察院和纪委举报,再不行就去政法委,你一通闹下来,保准他会乖乖的,该立案的立案该公诉的公诉。” 曾 担心道:“打我那些人里,有一个的家里关系蛮硬的,估计投诉举报没什么用。” 张律师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很正常。不过我让你去投诉举报,其实也没指望人家能正儿八经的受理。”曾 郁闷道:“那你还说,我这一闹,人家派出所就会立案公诉。” 张律师伸出食指摇了摇,说道:“其实是这么个道理,我说给你听啊。你去闹呢,不是为了让公安局啊、检察院啊这些人帮你主持公道,而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曾 一头雾水道。 张律师说:“这件事情,你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态度。你一通闹下来,人家就知道了,你咽不下这口气,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不是瞎闹,找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监察机关,他们挑不出毛病。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了,你要么自个门清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指点。但不论是哪一种,对他们来说,应付起来都是麻烦。” “公门中人最怕什么?最怕麻烦。你既然都找去县公安局、县检察院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去市公安局、市检察院里反映问题?我跟你说,只要是吃皇粮的,就没有不树敌的。要是不赶巧,刚好上头领导也有整治一下基层风气的想法,划拉一下子,全都得完。一个退二线的领导,旁人顺水推舟的人情可以送,真要冒大风险的事情,嘿!算了吧!当官的哪个不是人精,算盘打得比谁都快都好,干不了那么损己利人的事。”听完张律师一席话,曾 顿时有一种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感觉。 谈完正事,曾 提出请张律师吃个便饭。张律师却婉言谢绝,只说让他哪天碰见了王大奎帮问声好。 曾 自然满口答应,心里其实却没往深里想。直到在回同乐的路上,他才猛然觉悟,人家这是提醒自己,他之所以帮忙是卖王大奎的面子,别到头来,拎着猪头肉拜错了菩萨。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想起发小陆澄来。 论机灵程度,临机应变的本领,自己远远比不上他。就拿这事来说,要是陆澄在场,估计就会秒懂对方话里背后的意思,不像自己总是后知后觉。 回到同乐,曾 立马交了一份关于鉴定伤残等级的申请到平顶乡派出所。张大成看完申请书内容,显然有些诧异,不过也并未多说什么,随手将申请书丢在一旁,说了一句我们会按规定办的,然后就将曾 打发走了。 尽管早就预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态度,但是曾 还是恼火异常。 当天下午,他就按照张律师的办法,公安局监察室、检察院、纪委一个个找了过去。 到了这些单位,一听说是来投诉的,来接待的人的态度倒是不错,一个个都郑重其事的拿出本子做了记录。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等了大半个月,还是不见有任何人、任何单位联系他。 曾 思量再三,最终决定走一趟政法委。 按照张律师的说法,政法委就是专门管公检法的,找它绝对没错。当然前提是,你能找得到且人家愿意搭理你。 曾 不认识政法委的领导,甚至连政法委在哪都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相信天下乌鸦不会一般黑,总会有那么几只白的。 同乐县政法委藏在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巷弄里,毫不起眼的门牌,破败的三层办公楼,以至于辛苦找来的曾 都有些怀疑:在这么一个破地方里面办公的人,真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上三楼,最后在一个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 一层楼七八间办公室,唯独这间没有挂“办公室”、“副书记”、“督导室”之类的标识牌。曾 不由得想起史书上说的一则故事,在明朝万历年间,内阁首辅张居正就是在文渊阁—那座紫禁城里最不起眼的房子里办公。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实际上,中国普遍信奉木秀于林的道理,越是声名显赫的所在,往往会刻意低调收敛。 “这应该是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了。”曾 不再犹豫,轻轻敲了两声门,听到里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应了句“进”之后,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
第五十章 十月的太阳气焰依旧嚣张,它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目光所及之处万种生灵皆尽诚服,全是一副蔫头耸脑的模样。 曾 挽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面前是层层叠加的稻田,金黄色的稻穗好似一条炫目的地毯,在崇山峻岭间摆出了龙盘虎卧的雄姿。 曾 无心欣赏眼前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因为那对于他而言,不是美景而只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他依旧需要像今天一般弯着腰蹲在早已干涸的田野里,不断的机械式的挥动右手,直至自家田地里的这一片金黄重归那独属于泥土的灰黑色。 今年的秋收,曾 照例请假回老家来帮忙。 家里种了近十亩水稻,仅凭父母两人,着实是个不轻的任务。有了曾 的加入,原本要十来天才能收割完的稻谷就能早些躺进自家的粮仓里。 农忙时节,乡下人的午饭多是在田埂上解决的。 饭菜是母亲早上就备好的,用年代久远的搪瓷杯装着,下边是压得分外结实的米饭,上面搁着薄薄的一层炒好的上海青。 一家人围坐在打谷桶旁吃饭,母亲冷不丁的问道:“泽宝崽,你的眼睛怎么还是红红的?还没好愈透么?” 曾 闻言,不自觉的眨了眨眼,睫毛上残留的稻穗渣滓顿时往四周飘洒开来。 “还好,就是望不得日头,一望日头就忍不住流眼泪。” 母亲不放心道:“还是要去医院看看才好,万一要有点什么问题,以后可怎么办!” 曾 答应一声,却并未往心里去。 出院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他自我感觉身体恢复得不错,除了左边的眼睛还是会经常发炎之外,别的地方都已感觉不出有何异样。 就是眼睛的问题,他也有去医院复查过。 各方面的检查都做了,眼药水、消炎药吃了一箩筐,可炎症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缓解。 复查的时候,他还特意找了不同的医生去看,可也没有哪个医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曾文春狼吞虎咽的吃完饭,问道:“派出所那边现在怎么说?” “已经立案了。说要是我不同意调解,可以走法律程序。我问过了,要是走法律程序的话,为首的那两个人肯定得挨坐牢。”曾 说完,不自觉的想到了那天在派出所里张大成不停跟自己解释的场景。 他终于知道官大一级是怎么个压死人的了。 从政法委回来之后不久,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平顶乡派出所很快安排他去做了伤情鉴定,往日里鼻孔朝天的张大成还专程请曾 到所里,和颜悦色、苦口婆心的解释了一大通。 现在伤情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左眼好巧不巧构成了轻微伤。 按照此前张律师的说法,只要构成轻微伤就可以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了。于是,主动权又回到了曾 的手里。 现在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走司法程序,直接由公安机关提起公诉。虽说法不责众,但杨焕明、廖令胜这两个为首的人获刑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有就是同对方和解。只要曾 愿意出具一份谅解书,对方就可以免除一场牢狱之灾。但前提是,对方在经济赔偿这一块愿意做出大的让步。 曾文春又问道:“医药费他们赔了没有?” 曾 点点头,上个礼拜,廖令胜托韦仲斌送来了三万块钱,扣掉住院费和住院期间的花销之后还略有结余。 “要不然就算了,反正他们也赔了钱。”曾文春突然说了一句让曾 意想不到的话来。 “我晓得你心里面不舒服,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以后还是要在乡里面上班的。要是真把他们送进去坐牢了,他们也不可能坐一辈子牢的。以后等他们出来了,你怎么办?!”曾文春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斗。 这哪是王朝更迭就能替换的道理。 曾 坐在田埂上半响无语。 这段日子以来,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这样劝自己的。就连陆澄,都没能例外。 退一步会海阔天空还是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曾 的心里也没底。 此前之所以一直想要把廖令胜他们送进去坐牢,是因为他不甘心。 他固执的认为,天理王法,不论拎出哪一样来,自己都不应该迎来这样一个窝囊的结果。 回校上课的第一天,韦仲斌就跑来学校找曾 。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韦仲斌将曾 拉到无人的走廊上,低声问道。 曾 一头雾水道:“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哎!上回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韦仲斌急了,说:“廖令胜托我问问你,就你们那事情能不能……” 曾 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他妈的,他打我的时候那么牛掰,现在知道怕了?你告诉他,不把他送进去坐牢,我不姓曾。” 韦仲斌脸色尴尬的说道:“那随便你了,我也就是帮忙带个话而已。” 曾 点点头,转身要走,韦仲斌赶紧拉住他,又劝道:“哎…… 呀,不过我觉得呢,其实你还是可以试着跟他谈一谈的。” “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你看我的眼睛,里面现在都还全是血丝。要换了是你,你能跟他谈?”曾 不耐烦的说道。 要换了别人过来做这个和事老,曾 还真不会买账。也就是韦仲斌,他才愿意同他多说两句。 曾 住院期间,韦仲斌去医院看过他几次。这段时间,他更是经常跑来学校,也没少为曾 的事情出谋划策。 曾 是一个极其看重感情的人。 韦仲斌如此仗义,这让他感动不已。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从以前的球友、酒友变成了患难之交。 现在在韦仲斌面前,曾 从不避讳自己的真实想法。有好几次,曾 同陆澄、杨建升等人商量如何对付廖令胜时,他还会特意将韦仲斌喊过来帮着参谋。 见曾 的情绪激动,韦仲斌的脸上也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情, “我知道你心里不爽,换成是我也一样。但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现在是我要他们低头!”曾 怒气冲冲的说道。 “哎!现在是这样,可以后呢?!你以为这年头操作个减刑、缓刑的很难么?对廖令胜他爹那样的人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何必要跟他结下死仇呢,你费这么大劲能得到什么?他进去两三个月就出来了,要是判个缓刑,连牢房都不用进!出来后,他不来找你麻烦才怪!” 人不能想利害得失,一想就会进退维谷。经韦仲斌这么一提醒,曾 的满头热血顿时褪了大半。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曾 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韦仲斌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沉吟良久,开口道:“我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和解。当然,并不是说就这么算了。该赔的钱一分不能少,而且还得加一笔精神损害金。花钱消灾嘛!舍不得花钱就坐牢,这个道理我觉得廖令胜他们也是懂的。” 同样的道理,从朋友的嘴里说出来就是要比从自个父亲的嘴里说出来的听得顺耳。 曾 点头道:“要是这样,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韦仲斌面露喜色道:“只要你愿意和解,廖令胜、杨焕明那边我帮你去谈!”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曾 的眼前晃了晃,自信满满道:“要是没有这个数,就免谈!” 韦仲斌的效率很高。三天后,他就跑来告诉曾 ,廖令胜那边已经谈好了,只要曾 提的赔偿金额不是太过分,他愿意花钱消灾。 “你最好列个单子,医药费多少、护理费多少、营养费多少、交通费多少,这样跟他们谈的时候才有底气。虽然说是调解,可还是要讲法律依据的。”韦仲斌郑重其事的建议道。 曾 深以为是,当晚就召集杨建升、陆澄等人到学校来商议。 几个人合计了半天,却对韦仲斌草拟的赔偿方案产生了分歧。 “这钱是不是少了点?” 看着“合计”后面的数字,一直没怎么吱声的陆澄突然开口道。 曾 正想开口,韦仲斌却抢先说道:“不少了!我今天查了县里最新的文件,赔偿的标准就是这么定的。再多,廖令胜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要什么都按标准来,那还跟他调解个屁啊!”陆澄冷不丁爆了句粗口。 曾 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经陆澄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也不爽起来了。是啊!要都按标准来,直接打官司不就行了,还费这气力干嘛! 韦仲斌脸色尴尬道:“这只是个初步方案嘛!我觉得还可以再合计合计。” “我觉得陆澄说得对!既然是廖令胜他们想要和解,那就得拿出诚意来。”杨建升也摆出了自己的看法,“要是赔这么点钱,我觉得还不如不要。直接让派出所抓人,反正就算他们坐牢了,医药费什么的肯定也是一分不少要赔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把韦仲斌提出的方案给否掉了。 “我觉得也不要列什么明细了!反正就一口价,少于四万不跟他谈!”曾 斩钉截铁的说道。 陆澄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可以。不过,四万是我们的底线,少于这个数肯定就不用跟他们谈了。但是,在跟他们谈判的时候,我们得往高了说。” “对!我们就提6万!能谈到多少是多少,反正不低于4万就行。多的,就当是赚的。”刘登远也附和道。 “行!那就这么搞!争取搞他一笔大的!”曾 最后一锤定音道。 |
第五十一章 谈判的地点定在乡派出所4楼的会议室。 挂满了锦旗的墙面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焦黄色,那是长年累月被烟熏的痕迹。头顶的风扇开到了最大档,每转完一圈便会猛烈的摇晃一下,咯吱作响,令人心烦。 今天的谈判出乎了曾 的意料,进行得格外艰难。 对方全然没有想象中那副悔恨难当、恳求谅解的样子,反倒像极了挟甲午战争之胜、咄咄逼人的伊藤博文。 曾 看着对面那个唾沫横飞的女人,突然想起自己去市场买菜时的场景。是的,此刻的自己跟那些挑着箩筐在路边卖菜的小贩又有什么区别? 除了住院医疗费,对方几乎全盘否定了曾 一方提出的赔偿方案。大至几千块的护理费,少至几百块钱的差旅费,对方都锱铢必较,每一类赔偿都在往死里压价。最关键的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出口必提根据XX法第几条规定,一连串的法律专业术语听得曾 晕头转向,不知不觉间就让对方完全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 曾 同父亲曾文春坐在椭圆形长桌的这边,同对面那一长串人头比起来,越发的显得势单力薄。 今天的谈判,廖令胜等人做足了阵仗。当晚动手的人悉数到场,五颜六色的头发一字排开,让曾 恼怒之余又不免有几分心悸。不过来的人多,开口说话的人却不多。双方坐了一下午,曾 才算醒过神来—今天能拿主意的其实是对面那个身段妖娆的女人。 那个女人显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一点,从她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 拉得溜直的头发、露出大半个肩膀的衣服,在平顶这种穷乡僻壤可难见到。 作为此次调解的组织者,张大成一反常态,表现得格外沉默寡言。看上去确实像只是来旁听的,但在关键时刻,表露出来的态度却是显然偏向廖令胜那一方的。 在提到误工费时,曾 坚持按照自己实际损失金额进行赔偿,正争执不下,张大成轻飘飘的插上一句:“按照规定,有固定收入的,误工费按照实际减少的收入计算。无固定收入的,按照其最近三年的平均收入计算。不能举证证明其最近三年的平均收入状况的,可以参照所在地相同或者相近行业上一年度职工的平均工资计算。曾 ,像你提到的,你父亲在你住院期间因为要照顾你,所以产生了误工费用,但是因为你父亲是没有固定收入的,所以按惯例啊,只能按照农民工的日工资来计算。现在我们县的农民工干一天,最多也就是三十块钱。” 曾文春火了:“你是怎么算的?!我就是在家帮人砍树,一天也不止挣三十块钱!” 张大成不温不火的说道:“呃……可不是我算出来的,而是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我只是给你们解释一下而已。你要是不服,大可以去法院告嘛。” “告就告,那就不用搞什么卵调解了!”曾文春当场炸了,直接站起来,准备走人。 曾 赶紧拉住他,小声劝道:“爸,你别激动,让我跟他们说。” “还说什么说,泽宝崽,你还没看出来么,他们根本就是合起伙来欺负咱们,当咱们是傻的呀!”曾文春气愤填膺的喊道。 父亲的话刺痛了曾 的自尊心,他发狠道:“那你别管了,我来跟他们谈。” “那随便你怎么搞了!”曾文春气鼓鼓的坐下,踢掉拖鞋,将脚搁在椅子上,开始撕扯脚板底上的死皮,此后果然再不发一言。 廖令胜同杨焕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的心声是相通的:两个农民,还敢跟我们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好人的每一次退让都是在降低恶人作恶的成本,而无法唤醒良善的种子。 看着曾 步步退让,廖令胜等人心中那仅存的一点愧疚与害怕顿时烟消云散。 谈判的最后,双方初步商定的赔偿金额刚好卡在曾 起初设定的最低限上。曾 还颇觉欣慰,虽说谈判的过程很曲折、对方的嘴脸很可恶,但不管怎么样,最后也还算是差强人意。 双方当场签订了和解的初步意见书,廖令胜的表姐,也就是陪同他一起前来的少妇,当场赔付了前期的医疗费用和一部分其他费用。这是双方此前协商的结果,赔偿款分三次给付,曾 据理力争但最后也只能妥协。 下一步,如果曾 的左眼复查没有什么问题,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对方履行赔偿义务、曾 出具谅解书、派出所结案,这事情就算是画上了句号。 晚上,曾 请客吃饭。除了杨建升、杨文君、陆澄和刘登远,他还叫上了原本同众人并不熟悉的韦仲春。 席间,曾 通报了今天调解的情况,宣告初战告捷,众人自然欢欣鼓舞,啤酒可劲儿的造,一直庆祝到大半夜才散。 将韦仲春送上一辆三马车,曾 正想找个酒店休息,却发现杨建升、杨文君、陆澄等人都还没走,全都站在旁边望着他。 “怎么了?”曾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文君开口道:“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呗。” “还没喝够?”曾 笑问道。 杨文君的表情却异常严肃:“是聊正事。” 曾 左右看了两眼,说:“前面那有家咖啡屋,要不就去那吧。” 一落座,杨建升就率先说道:“我觉得今天这事儿蹊跷得很,不多不少,刚好四万出头,怕是有人露了风。” 曾 一脸错愕道:“露什么风?” 杨文君看了自个弟弟一眼,说道:“还是让刘哥来说吧,这也是他的一个猜想,不过刚才我们大家一起分析了一下,都觉得有道理。” 曾 将视线转向刘登远,他本来还有些奇怪,往日里挺能说的刘登远今晚怎么好像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原来是心里藏着事。 “ ,我觉得韦仲春这个人不靠谱。”刘登远直截了当的说道。 曾 愣了一下,说:“怎么就不靠谱了?” “你说,你两以前关系也没好到哪儿去,咋这回你出事,他就那么热心呢?” 曾 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双手习惯性的交叉叠放在一起:“你什么意思?” “他就是来探我们的底细的。”刘登远说出了他的怀疑。 陆澄这时候也插话道:“我觉得老刘的怀疑是对的,刚开始我也没往这方面想,但是 ,刚才在吃饭的时候你也说了,感觉他们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好像打一开始就知道哪一块的赔偿是我们不在乎、哪一块的赔偿我们又一定会争取似的。就是诸葛亮再生,也神不到这个程度吧?所以,我觉得老刘说得有道理,我们什么想法,早就有人告诉过他们了。” 曾 不傻,经刘登远和陆澄这么已提醒,顿时回过味来。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被敌人打倒和被自己人背叛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痛感。不过旋即,他又释怀了,这算哪门子的背叛,人家本来就没把自己当朋友,而是廖令胜他们那边的人。 曾 苦笑道:“我还真是个SB。” 陆澄纠正道:“你不是傻,而是太重感情了,习惯了把人往好的方向想。” 曾 摇了摇头,说:“那有什么区别?” 杨文君伸手轻轻拍了拍男朋友的后背,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都是空的。现在要紧的是,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曾 一脸苦涩道:“协议都签了,还能怎么办,就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打碎牙齿和血吞了。” “那不见得。”杨建升突然开口道。 “你不是说,正式协议要等你眼睛复查结果出来之后才签?护理费、营养费这些定死了没法改,但是后续医疗费不是可以作作文章?” 垂头丧气的曾 一下子多出几分精气神来,他赶忙问道:“怎么说?” “你这眼睛不是还一直发炎么?县医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样,你就让主治医师给你写个转院证明之类的东西,你拿着去大医院看专家号,一次不行就两次,几次看下来,不说医疗费,就是差旅费、住宿费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杨建升素来脑子灵活,他这么一说,大家稍一合计,便觉得可行。 陆澄又添了一把火:“我们眼界要放宽点,市里省里看过了,北京、广州这些地方的医疗水平肯定更高嘛,去一线城市看又不是不行。” 曾 乐了,虽说这会儿还只是在幻想,能不能行还两说,不过好歹有了那么一点希望,众人心底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曾 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很快就拿到了主治医生开具的转诊证明。期间他还专门咨询了律师,确认了杨建升所说的办法可行,他才知会了派出所那边一声。 接下来的半年,曾 隔山差五的就往医院跑。市里最好的医院去过之后,就开始跑省里的大医院,专挑专家号挂,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不过令他郁闷的是,大半年过去了,他左眼还是一直在发炎,眼眶里总是布满血丝,十几家三甲医院看下来也说不出个原因。眼药水滴了一箩筐,炎症却没见有一丁点的好转。 起初曾 只是想要让对方多赔钱,到得后来,反倒真的着急起来,生怕眼睛哪天突然就瞎了。 “眼睛是比较脆弱的,炎症相对其他地方会难消一些。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可以考虑去广州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去看一下。”省医科大附属医院眼科的大夫望着面前这个已经来过了不下三次的年轻人,郑重建议道。 曾 问:“中山眼科中心很厉害?” 大夫笑了,说:“这么跟你说吧,要是在中国,眼睛这一块的问题,它那里解决不了,你也不用去其他地方看了。” 曾 顿时了然,谢别医生,也不管天色已晚,马不停蹄的就赶去汽车站,买了张去往广州的车票。 这还是曾 第一次坐省际长途班车。 车子是上下两层、左中右三排的卧铺车,昏暗的车厢里,钢架拼接而成的架子床摇晃得厉害。 配发的被子脏得早已看不清被套上原本的花色图案,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曾 原本不想用,但是车子的冷气开得太足,才一下下,他就受不了了,赶紧将被子盖在了身上。 |
第五十二章 曾 选了个上铺靠窗的位置,前方两三米处就是车载电视,里面正放着早已过时的老港片。 曾 是守着影碟机长大的孩子。 还记得读书那时,最开心的莫过于春节时去亲戚家拜年,跟着表哥他们一起看那些早期的香港黑帮片。 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脑,乡下也没有电影院一说,看的都是厚厚一沓的影碟,轻薄的一张塑料片却包含了太多的少年记忆。 当年最火的片子属古惑仔系列,对于曾 他们那一代人来说,这部低成本电影所造就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无论是对于生活还是信仰来说,都是如此。 曾 至今都还很清晰的记得每一部古惑仔当中的人物和情节,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很多自己重复看很多遍的电影都会不断地忘记,而唯独这些从老家那台破旧影碟机里出来的东西却如何也泯灭不了他固执的记忆。 胜者为王里面,山鸡有一句台词,曾 现在甚至每隔那么一段时间都要拿出来给自己看、给自己听、给自己想。山鸡说:自己的事情,别人管不了,要自己来。 曾 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山鸡刚刚救出受辱的妻子,刚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表哥惨死在自己的面前,孤立无援,叫人揪心。 那个时候的山鸡,曾 猜想应该是需要一个支点,需要一个依靠的。 他以前一直以为,陈浩南是他的支点,他的表哥是他的支点,可是现在,当自己住过院挨过打,曾 才知道,只有那个放荡不羁的山鸡才是他真正的支点。 没有谁可以是你的支点,即使有,那个支点有一天也会塌。 曾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有下铺的乘客抱怨说,能不能放点歌来听,这些老片子有什么好看的。 司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或者长途驾驶已耗尽了他同人争论的精力,他很快就关掉了电影,放起了音乐。 司机放的同样是一首老歌,张学友的《李香兰》。 歌神低沉浑厚的嗓音在狭小的车厢里荡漾开来,听到一半,曾 突然就泪流满面,因为这是王铮最喜欢听的一首歌。 记忆像是一座蓄满了水的水库猛然开闸,叫人来不及有丝毫逃离的机会,便被淹没在情绪的波涛中。曾 想起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窗外电闪雷鸣,屋内却仿若心安之所。 当时,赤身裸体的王铮搂着曾 说:音乐是一件好东西,在你压抑的时候,你可以犄靠它给自己一个安静空间,慢慢俯视自己的内心,洞察那些以往因为过于匆忙而淡忘而忽视的细节和人。人总是需要停下来给自己一点休憩的时间的,那不是附带品,而是生命的必须。不仅生活需要,生存也需要与灵魂对话。 然后曾 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王铮说:“我喜欢的音乐比较冷门,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厌恶的歌曲,但是非要我找一首自己最爱的歌出来的话,才发觉那是很艰难的一件事情。我个人比较喜欢低沉而优雅点的音乐,类似于低吟,只用很平静的声音就可以唱出内心的那些波涛汹涌,激情澎湃,而不需要那么做作和刺耳。” 也是在那一次,曾 突然就觉得,王铮其实更适合在大城市里生活,就像电视剧里的那些白领丽人一般,昂首阔步的行走在高楼大厦间,而不应该在那山野田间徘徊,任由脚下的泥泞沾染上她那高贵的足踝。 想到这里,曾 莫名就有些难过起来。以前看电影总是能很开心或者很悲伤看下去,现在,却不能带起心底的一丝感念了。老爸再不会陪你看影碟,表哥们也不再喜欢少时所执迷的桌球。 他前些日看到一首纳兰性德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首早已经读过数遍,一直被他认为是文人无病呻吟的词作在那一刻却如此深刻的痛彻他的心。 在滘口汽车站下车,才是清晨五点,天尚未完全放亮。 下车点距离公交站牌有一段距离,曾 一个人提着重重的行李箱慢慢朝前面那个闪着五颜六色光彩的站牌挪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天涯论坛上的名字:东南方向的站牌。 那是一个自己漫不经心而安上去的名字,没什么新意,只是感觉意境其实挺适合自己的,就给自己取了那么一个名字。只是没想到,在这个独自蹒跚的清晨会莫名的想起这个毫不相干的名字。 捧着地图,换乘无数路公交车之后,曾 终于在医生上班之前刚到了中山眼科中心。 大厅的窗口还没开放,里面早已给来自天南海北的病友挤得水泄不通。一直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队,才轮到曾 。 拿到号,又在走廊上站着等了半天,曾 才得以走进医生的办公室。 “哪里不舒服?”接诊的是一位年近五旬的女医师,这个顶着一簇花白头发、带着厚重镜片的医生让曾 莫名感到心安。 曾 答道:“我眼睛被人打伤,过来几个月了,还是一直在发炎,大太阳天就容易流眼泪。” 老医师的话语里听不出冷热之别,像极了科幻世界里的机器人:“之前有去别的医院看过么?” “有住过院,也有去市里和省里的医院看过。” 医生扶了扶镜框,问道:“疾病诊断书、检查结果拿来给我看看。” 曾 从挎包里掏出一大沓资料递过去,医生接过来,随意瞄了一眼最上面的那一张疾病诊断书,便没有再接着往下翻。 对于她这样的专家来说,县一级医院的诊断毫无参考价值,何况还是落后地区的县级医院。 “过来测个眼压吧。”医生领着曾 走到旁边的仪器旁,噗噗两声,就做完了检查。 “看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开些药回去给你吃,看能不能把炎症控制住。”医生低着头说道,一边在医嘱单上龙飞凤舞。 “你回去之后,注意一下饮食,油腻辛辣的东西尽量少吃。”医生将单子和检查单递还给曾 ,“去一楼交钱,然后去药房领药就行了。” 曾 还想再多问两句病情,医生却按响了桌上的门铃,冲探头进来的护士说道:“叫下一位。” 曾 迷迷糊糊的走出诊室,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跑去一楼挂了另外一个专家的号。医院人满为患,这一回,等到下午五点才轮到他就诊。 几乎与上午那名女医生一般无二,下午的专家在简单检查之后也给出了“没什么问题”的结论。 曾 如释重负,拎着两大袋眼药水和消炎药走出医院,他这才想起,为了不错过叫号,自己响午都还没吃。 他拿出手机给阳文博打了个电话,问他下班了没有。 阳文博说,还没有,不过等你从越秀过来,刚好合适。 阳文博是曾 的发小,两人打小就玩在一块,只是阳文博家里条件更差一些,读完初中就辍学了,只身一人出来广州打工。这些年,两人虽不常见面,却也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曾 坐在宽大干净的公交车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沿途的风景。这是他第一次置身如此繁华的都市,无论是摩天大楼还是川流不息的汽车,一切都让他感觉如梦似幻。但是他又强烈的感知到,这座城市的繁华不属于任何人。而那些耀眼的霓虹灯,就是给过客最大的提示。 曾 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老家同乐县城的夜景,那是不能称之为夜景的夜景,零星散布的灯火摇曳在群山之间,叫人从远处俯视都没法将其同“城市”这两个字眼联系起来。但曾 还是固执的认为同乐的夜景是最好看的,那样的灯火不会让人感到不安和恐惧,那是一种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光亮,从不会让人心生卑微。 下了车,曾 站在天桥上,看着不远处车流涌动的十字路口,不安的情绪愈加的强烈起来。他把行李箱放在地上,在那里呆了很久,那种惴惴不安的情绪才悄然离去。 晚饭是在阳文博租房附近的川菜馆里解决的,熙熙攘攘的饭馆里,尽是同阳文博一般白衬衣、黑西裤打扮的年轻人。 阳文博还是老样子,满口浑话,脸上总挂着混不吝的神色。 但是曾 知道,这种感觉或许是只限于在他们之间的。实际上,他们彼此都不知道改变了多少。只是老友再聚,似乎大家都改不了以往的那种谈吐,或者说更愿意以记忆中的形象示人。 “老表,吃完饭,带你去找点乐子。”吃饱喝足,阳文博招手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曾 有些局促又有些期盼,不好意思道:“要不还是直接回去睡觉算了。” 阳文博放下刚才吃饭时刻意卷起的袖子,笑道:“这么早,睡什么睡!在广州,夜生活才刚开始呢!我带你见识见识,待会儿你跟我走就是了。” 阳文博说的夜生活就是泡吧,这在同乐还是新鲜事物,别说进去玩,曾 连听都没听过。 在大厅找了个卡座站定,阳文博举起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两个穿着暴露的美女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满脸堆笑的靠了过来。 “一起喝两杯,帅哥?”其中一个美女主动邀约道。 阳文博一把搂过对方,笑道:“可以啊!这是我兄弟,把他陪好,你们今晚的任务甭管有多少,算我的!” 曾 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大城市里的人还真是不一样,才第一次见面就可以这么亲密。 回去的时候,阳文博才告诉曾 ,今晚过来陪喝酒的是酒吧里专门推销啤酒的业务员,客人喝的越多她们拿的提成也就越多。 “就为了买几瓶酒,就这么不自爱?”曾 大为讶异。 阳文博哈哈大笑道:“老表,你以为今晚我们喝的酒很便宜?” 曾 问:“多少钱一瓶?” 阳文博伸出一根手指,揭晓答案:“十块!” “我去!”曾 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嚷道:“那是酒还是金子?这么贵,他们干嘛不去抢!” 曾 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一千块钱,折算下来每天就是三十块钱。敢情自己一天工资,在这酒吧就只能喝三瓶酒? 阳文博说:“今晚我们消费三百块,那俩姑娘就能拿五六十的提成。你说我们男的去哪儿找这么容易赚钱的地方?她们不自爱?我倒是觉得她们太会爱自己了。” 曾 默然无语,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大城市里的人还真跟我们乡下人不大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人,能不一样到哪里去。”阳文博点了支烟,他的烟瘾很大,从见面到现在,曾 就没见他的手指上有几时是没夹着烟的。 曾 反驳道:“还是不一样的,像我们老家的女人,谁敢出来赚这样的钱?” 阳文博随手将烟头弹进两米开外的垃圾桶,笑道:“敢不敢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说的没错,我们老家那儿的女人是不敢这么干,那是因为她们活在老家,旁边不是三大姑就是七大姨,跟哪个男的多说两句话都能传到隔壁村去。但是你以为她们不想像刚才那俩姑娘那样轻松赚大钱?赚不到,没法赚而已。刚才那几个姑娘,哪个不是从山旮旯里出来打工的,你以为她们生来就下贱,一直就这么胆大?人都是环境的产物,到了这个地儿,由不得你不做这个地儿的人。” 曾 问:“那她们就没道德包袱?就不怕碰到熟悉人?” “人要吃饭啊!道德能当饭吃?”阳文博嗤笑道:“大城市里就这点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混得好大家都对你笑,哪怕你的钱是抢来的骗来的偷来的都无所谓。你混得不好,大半夜睡在天桥下、往垃圾桶里捡东西吃人家都懒得搭理你。” 阳文博的租房在石碑附近的城中村,狭窄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低层民房,路面上污水横流,与不远处的现代化都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迷宫一般的巷弄里穿行半天,阳文博领着曾 走进了一座看起来还挺新的民房。 走进租房,曾 左右环顾了一眼,这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厕所跟厨房连在一块,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平方的样子。 “你跟我一块睡,还是自个睡沙发?”阳文博问。 “我睡沙发好了。” 客厅里摆着一张颜色暗沉的布艺沙发,拉出来放下靠背就是一张一米二的床,一个人睡的话绰绰有余。 两人洗了澡,关了灯,躺着继续唠嗑。 聊了些以前的趣事,曾 突然问道:“老表,你喜欢广州么?” “喜欢啊!怎么能不喜欢。只要管好自己就万事大吉的地方,谁会不喜欢。” 阳文博嘴里说着喜欢,语气中却有着一股遮掩不住的迷惘,“可是光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
第五十三章 “既来之,则安之。” 本着这样的想法,曾 在广州逗留了一个多礼拜,黄埔军校旧址、中山纪念堂、越秀公园逛了个遍。 在广州的这些日子里,要么就是太阳大的出奇,要么就是倾盆大雨,路上的行人总是神情冷漠来往匆匆。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穿梭时,人的局促感无从躲藏。但是因为阳文博的存在,曾 从来没有觉得脚下的这座城市是异乡他乡。不管他在外面逛到多晚,回到石碑,阳文博总会在公交站牌那儿等着他。然后两人找个路边小店,两个炒菜、几瓶啤酒,仿佛就是人间至乐。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返程的那天,阳文博送曾 到滘口车站。 曾 上车前突然有一种抱一抱对方的冲动,就像电影里那些离别的场景一般,兄弟相拥,说一声:谢了,兄弟,然后毅然决然的离开。 但是电影只是满足人们幻想的木马,导演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观众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拍成电影,给痛失梦想的人们以慰藉。曾 到底还是没有作出那么煽情的举动,彼此挥了挥手就当是道别,稀松平常得毫无新意。 电影源于生活,生活却没法像电影。 靠在车窗旁,看着阳文博远去的背影,曾 突然想起过年的时候,老家那些在流水线上打工的朋友最喜欢跟他说的玩笑话 “老表!以后就靠你了哈!别到时候不认我们,那就难搞了哈!” 每次听到那些话,曾 都会特别难受。说那些话的人,都是曾经给过他无尽倚靠和恩泽的人,他们一个个的接连来到自己的身边陪伴着走过一段属于他们共同的路途,然后又一个个的接连离开,各奔东西聚少离多。 很多时候,曾 都幻想着有一天他能够西装革履的回到他们的身边,换自己去为他们遮风挡雨,在命途多变的漫长道路上一路扶携、放歌而行。 他更希望当哪天走在街道上的时候,身边讶然停下的加长车里面有熟悉的脸庞和声音,车上的他们笑靥如花、器宇轩昂,一如多年前在老家山涧泥潭里一起嬉戏吵闹的少年摸样。 如果真有那天,蔚蓝色的天空下,阳光一定烂漫得一塌糊涂。 ———— 第二笔赔款迟迟未到,曾 焦虑不已。 这段时间,他频频在外求医,不算诊疗费和买药的钱,光是吃住行三样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廖令胜他们此前赔的钱早就花光了,可左眼的炎症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曾 起初去广州的目的很纯粹,就是让廖令胜他们多赔钱。到得后来,随着左眼炎症越来越厉害,他反倒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真的会瞎掉。 到了约定支付第二笔赔款的时间,曾 往银行跑了两趟,还是没看到有进账的款项。他急了,找去派出所。张大成却打起了官腔,说既然你们已经和解了,那就按协议办,不该再来派出所找我们了。 曾 说:“现在是他们说话不算数,第二笔钱到现在都还没给我呢!” “他们要是不履行赔付责任,你可以拿着合同去法院告他们的。这是民事纠纷,我们派出所也管不了。”张大成有恃无恐的解释道。 曾 肺都快气炸了,难怪张大成当初极力劝说他与对方和解,原来打的是这算盘。 派出所不管,曾 只能找去乡政府。结果党政办的小姑娘却说,廖令胜上个月被抽调去县委办跟班学习,早就不在乡里上班了。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曾 开着车茫无目的的行驶在乡间小路上,最后停在一座瞧起来颇有年代感的拱桥上。 望着桥下奔涌不息的河水,曾 痛苦不堪,不由自主的开始拉扯起自己的头发来。 “曾 ,你真是个傻逼!被人耍得团团转!”他在心底无声的咆哮,恨不得狠狠的给自己抽上两大耳刮子。 心有不甘的曾 第二天径直去了县委办。这回他见着廖令胜了,不过也仅限于见着。刚聊了没两句,廖令胜便借口领导找他溜之大吉,被蒙在鼓里的曾 还一直在门口苦等了大半个小时,最后还是跟廖令胜同一办公室的小姑娘看不过眼了,才告诉他,廖令胜陪领导下乡去了,让他不用再等了。 再度被耍的曾 怒不可遏,想起上楼的时候看见的指示牌上标注着人大办公室就在楼上,他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我找廖贤惠,他在哪里?” 看着怒气冲冲站在门口的曾 ,正在办公室里闲聊的大姐一时间有点懵。 廖贤惠?在同乐竟然还有人敢直呼老县长的名讳! “你哪个单位的?懂不懂规矩!”大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犹如一座山丘拔地而起。 曾 注意到“山丘”开口前,眼睛先往左后方的办公室瞄了一眼,心底顿时了然,也不搭理她,快步上前,直接推开了那间办公室的门。“山丘”赶忙追过去,想要拦住对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偌大的办公室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办公桌,两条最常见的木椅,外加靠墙一排堆满了大部头的书柜。 一个顶着满头银发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冷冷的盯着曾 这位突然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廖贤惠年近六十,一头似雪白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不怒而威,叫人见了不用过脑都能猜出这是一位曾手握权柄的大人物。 “我是平顶乡中学的老师,叫曾 。看到我的眼睛没有,就是你儿子打的!到现在都还没好。”曾 站在门口,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左眼说道。 廖贤惠眯了眯眼,问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初进门时,曾 尚有些紧张,毕竟这是政府大院,而对面坐着的老人不仅仅是廖令胜的父亲,更是同乐县人民政府的前副县长,一个平日里曾 甚至都不敢仰望的存在。可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曾 彻底怒了,而愤怒往往能让人瞬间忘记一切情绪之外的东西。 “你儿子打的我,你说跟你有没有什么关系?!”曾 怒道,“之前说好了,这个月10号就要给第二笔赔偿款的,到现在都还没给,人也找不见,怎么的,你们还想赖账不成?!” “那你应该去找他,而不是跑来我办公室里大吵大闹!”说完,廖贤惠冲门口的“山丘”扬了扬下巴,交待道:“让他出去!” “山丘”的执行力极其出色,廖贤惠的话音刚落,她就走过来扯住曾 的胳膊往外拉,嘴里还不忘教训道:“快出去!这里是人大办公室,不是你来撒野的地方。” 曾 被往后撤退了两步,猛然一挥手,“山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你就是这么当官的么?!”曾 凌空指着廖贤惠,咬牙切齿的质问道。 廖贤惠脸色铁青,随即拿起桌面的电话,快速的摁下几个数字。 “机关事务局么?我是廖贤惠!” “有人在我这里闹事,你们马上安排人过来处理!” 廖贤惠刚放下电话没多久,外面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大腹便便、身着黑色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反扭住了曾 的胳膊,一路推搡出门。 在派出所里关了一夜,曾 才被闻讯赶来的曾瑞梅给领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曾瑞梅不住地叹气,苦口婆心的劝道:“小曾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得劲,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算了吧!就当吃一蛰长一智。以后可别再干这样的傻事了。” 曾 听完,一声不吭。 在派出所里,民警没有给他上手铐,但屈辱感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减轻。起初他确实有惊慌失措,极为后悔自己下午那直闯廖贤惠办公室的鲁莽举动。可在派出所冰凉的板凳上一夜坐下来,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滔天的怒火。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会迎来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坏人能高居上位,好人却要被踩进泥泞中。 他不糊涂,知道校长这是爱护他。 只是二十来岁正是自尊心强过一切的年纪,也只有这个年纪的人才会笃信“士可杀不可辱”而不知世间安全法其实只在“忍气吞声”四个字而已。 他虽知曾瑞梅说的都对,心里却依然愤愤难平。 曾瑞梅见曾 的情绪低落,特意批了两天假,让他好好休息,叮嘱说把心态调整好了再回来上课。 曾 却是水过鸭背,当天回到宿舍,满腔愤恨的他马上提笔写了三封举报信,然后在几张过时的报纸上记下了几个地址信息,随即将信件分别寄给了苍梧市人大办、苍梧市纪委和同乐县委书记。 举报信寄到同乐县委办公室,收信人恰好是廖令胜。 廖令胜并不知道这封信举报的就是自己。看见信封上“举报信”三个大字,他不敢大意,第一时间就交给了副主任,副主任罗裳经验丰富,支开廖令胜,关好门撕开封口,一目十行的看完,确定并无上报的必要,刚准备往垃圾桶里丢,想了想,又郑重其事的收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临下班的时候,罗裳将廖令胜交进自己的办公室里。 “小廖,听说前段时间,你把平顶乡中学的一个老师给打了?” 廖令胜紧张起来,涨红着脸辩解道:“没有的事!” 县委办这样权重显赫的单位,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老爷子费尽周折让他上来跟班学习,未尝没有长远的考量。 跟班期满,能留下来自然最好。即便不能留下来,靠着这几个月的时间在主要领导面前混个脸熟,明年换届的时候,再活动活动谋个副科的位置就要容易许多。老爷子马上就要到退休的年纪了,影响力一年不如一年,要是明年换届还不能把自个儿子扶上副科的位置,以后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这么个要紧的关头,领导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是什么意思?廖令胜不敢多想,他只知道,要是这事情曝光了,不说升迁无望,至少也会在大老板那边留下个不好的印象,这恰恰是廖令胜最不能接受的事情。要知道,打从廖令胜进入政府工作那天起,他可就是以自个父亲为追赶目标的,打底也得混个正处退休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罗裳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那封举报信,在空中扬了杨,说道:“没有?人家的举报信都可寄到大老板这儿来了。” 廖令胜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冷汗直流,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仿佛有千钧重石压在身前,话到了嘴边就是出不了口。 罗裳出人意料的将信封抛了过来。 廖令胜捧着那薄薄的信封,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罗裳挥了挥手,交代道:“拿回去处理好!” 廖令胜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感激道:“谢谢主任。” |
第五十四章 从罗裳办公室里出来,惊魂未定的廖令胜不由自主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这该死的曾 !看我怎么收拾你! 恐惧褪去,廖令胜心底涌起万丈怒火。坐立不安的待到下班时间,他顾不得再像往常那样装模作样的加班,一马当先走出了办公室。 在一处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廖令胜找到了正在工棚里打牌的杨焕明。 “哟!廖主任,怎么这么得闲。今天不用陪领导接待?”见到廖令胜,杨焕明立马放下手里的字牌,上前招呼道。 廖令胜一脸严肃道:“我找你有事?” 杨焕明收敛脸上的笑容,招手唤过一个马仔顶上他的位置,随即揽着廖令胜的肩膀走出了工棚。 到了旁边无人的地方,杨焕明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廖令胜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说曾 寄了封举报信给县委书记。 杨焕明顿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一脸惶恐的问道:“书记怎么说?” 廖令胜抿起嘴唇,摇了摇头:“举报信让我给截下来了。” 杨焕明兴奋的拍了一下廖令胜的肩膀,大笑道:“还是你有办法!我就说那个乡巴佬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廖令胜却没杨焕明那么乐观,问道:“这回是截下来了,下回呢?” 杨焕明从裤兜里摸出一盒芙蓉王来,先递给廖令胜,对方没接,他才往自个嘴巴里塞了一根。 这段时间,靠着寥贤惠的关系,他接下了好几个项目,光是脚下这个工地的土渣运输,每天就能给他带来不菲的收入。杨焕明素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现在钱包鼓了,十块钱一包的红塔山哪能显出当下他这个大老板的身份。 “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杨焕明斜着脑袋,一边点火,一边问道。 廖令胜犹豫了一下,最后抬起右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焕明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看上次打曾 的时候廖令胜起劲得很,到得第二天酒醒了他才知道后怕。 当听说曾 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能不能救回来都两说时,廖令胜就差没被吓得尿裤子。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躲在家里十来天都不敢出门。 “做掉他?”杨焕明试探着问道。 廖令胜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不做掉他,始终都是个隐患,指不定哪天我两都得被他搞死。” “不至于吧!”杨焕明一脸狐疑道。 他是出来混的没错,可混社会最要紧的素质不是胆大而是心细。 打架斗殴,哪怕拿刀砍人都没问题,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舍得花钱,就没有摆不平的麻烦。 但要是背上了人命,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在平顶乡,他请派出所的领导喝酒时,张大成就曾说过,公安系统有命案必破的讲法,只要出了人命,甭管花多少钱、关系有多硬都没用。 所以一听廖令胜说要杀人,杨焕明就直感觉右眼皮在不停的颤动。 “怎么不至于?!上次他就到政法委去上访了,这回又给县委书记写举报信。你敢说,下回他不会给市委书记写举报信?不去市政法委上访?这回我是截下来了,下回呢?他要真去市里上访举报,我还能次次未卜先知,回回堵住他?”廖令胜一脸激动的分析道。 大学老师确实教过他敬畏生命,但生命也分三六九等,对他而言,一条人命跟自己的政治前途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那还是一条从里到外都沾染着泥巴的人命。 一个农民的儿子,就算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料素来标榜自己心狠手辣的杨焕明这回却怂了,老实承认道:“这事我干不了。” 廖令胜错愕不已,愣了半响,才一脸愤怒的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杨焕明坦然道:“廖主任,我是出来混的,但混社会也有混社会的规矩。帮你打个人那没问题,就像上次,你一摇手我二话不说就带着兄弟们往上冲。但是杀人这种事情,我干不来。我也是人,上有老下有下的,我要是吃枪子了,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那你是打定主意不管了?”廖令胜脸色铁青的问道。 杨焕明丢掉烟蒂,抬脚踩灭火星,“不是不管,是不能按你说的法子办。要我说啊,这事情也好解决。他不就是要钱嘛,给他不就行了。廖主任,你那边要是有困难,没关系,我先帮着垫上也可以。” “你别忘了,要是没有我老爷子帮忙,你能有今天?”廖令胜咬牙切齿道。 杨焕明紧闭嘴唇,将脸颊的肌肉向两侧挤去,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脸,“那谢谢你了!我是想挣钱,不过挣到钱了也得有命花不是?” 说完,杨焕明不再理会在风中凌乱的廖令胜,两人擦肩而过,大步流星的走回了工棚。 —— 七点二十,王学政准时出现在饭堂门口。罗裳赶紧迎上去,第一时间接过了对方手里拎着的公文包。 “老板,今天食堂准备了酸辣面,应该合您的胃口。” 王学政是湖南人,口味相当重,一日三餐哪顿都缺不得辣椒。起初县委食堂的师傅不清楚这个情况,做的饭菜都随前任书记的口味,偏清淡一些。王学政吃了几顿,倒是没说什么,可每逢餐点就会躲在旁边偷偷观察的向斌琛却看出了端倪。 王书记一米八几的大个哪能一顿才吃这么点儿?肯定是食堂做的的饭菜不合他的口味! 找到了原因之后,向斌琛寝食难安。作为机关事务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没能服务好领导的生活起居那就是失职。 向斌琛绞尽脑汁,最后还是在老丈人的提醒下,连夜赶往市里找到了王书记的前司机赵新民。一顿大酒喝下来,所有困惑迎刃而解。 第二天,向斌琛按照赵新民的指点,吩咐食堂换上全新的菜谱。备餐前更是亲自深入厨房全程监督,直至看见师傅往锅里倒了整整一大杯辣椒这才放心。果然,当天王书记的胃口大开,饭量相较以往增加了一倍还不止。 领导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凭借这桩功劳,向斌琛得到了王书记一个“细致周到、办事稳当”的评价。当时同桌吃饭的组织部长蒋竞晖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于是顺理成章的,向斌琛的名字出现在了当月人事调整的名单上,破格接任了机关事务局局长一职。 向斌琛的成功给罗裳上了生动的一课。自那以后,原本大大咧咧的罗裳就分外注重起领导的衣食住行这些琐碎小事起来。 王学政刚坐下吃了两口面,公文包里的电话就震动起来。 罗裳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赶紧递过去,“老板,是市委郭副秘书长。” 王学政接过电话,语气轻松的叫了声郭大秘书长。一旁竖着耳朵的罗裳听得直感觉眼皮打颤,我的乖乖,看来传言果然不假,湖南帮出身的王书记的靠背山极硬,不然能这样跟素来不苟言笑的郭秘书长说话?要知道,上次郭秘书长来同乐调研时,全程陪同的吴县长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两声的。 王学政在电话里嗯嗯啊啊了几声,最后说了句,您放心,我马上处理。 放下手机,王学政转头问道:“你问下办公室,最近有没有收到过一封举报信。” 罗裳顿时感觉后背上浸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他艰难开口道:“好的,我马上打电话问。” 王学政点点头,交代道:“先放我办公室的桌面上,我下乡回来之后再看。” 作为一地的父母官,工作并非老百姓想象的那般轻松。开会、阅文、调研再加上各种接待应酬,王学政到任后几乎就没有过周末休息一说。 今天,王学政准备去阳春镇看看。 阳春是全县的第一大镇,人口最多、幅员最广,形势也最为复杂。阳春人敢打敢拼,重视教育,外出经商从政者数以千计。同乐县解放以来历任县长中,就有超过半数是出自阳春镇。 县城到阳春镇有近五十公里,加之路况极差,通常都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王学政坐在副驾驶上,偶尔会往窗外望上两眼,更多的时候则是在闭目养神。 以前在市农业局当局长时,王学政出行坐车从来都是坐后排,副驾驶则是秘书的位置。 到同乐之后,他起初也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对于那些老喜欢坐副驾驶的同僚,他甚至还有些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乡下人不懂乘车商务礼仪的表现。后来下过两次乡,他才懂得这里头的玄机。着实是乡村道路的路况太差,要是坐后排的话,一天颠簸下来可谓是活受罪。 崭新的三菱越野车小心翼翼的行驶在坑坑洼洼的乡道上,王学政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开快点!开这么慢,到镇上都中午了,还能干什么事?” 司机刘锡敏是在市农业局时就跟着王学政的老人,此刻却一脸为难道:“老板,这路太烂了,开快了怕爆胎。” 王学政并没有从谏如流,说道:“怕什么?轮胎爆了还有备胎,时间要是晚了,能补回来?” 有了老板背书,刘锡敏的心里顿时有了底。一脚油门到底,车速瞬间提了起来。 找到了风驰电掣的感觉,王学政大为满意,笑道:“这就对了嘛,开刚才那么慢,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车嘛!” |
第五十五章 王学政面无表情的坐在副驾驶位上,等了足足有近二十分钟,才终于见到了阳春镇今天陪同他调研的人。 来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白衬衣、黑皮鞋,却戴着顶脱线严重的草帽,原本熨得笔直的西裤还挽了起来,小腿上还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半干泥巴。 车窗贴了深色的隔热膜,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那人走到车旁,犹豫了两秒,最后抬手屈肘,小心翼翼的叩击了两下副驾驶的玻璃窗。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在县电视台晚间播放的新闻中必定第一个出镜的脸孔。 “王书记!”周裕猛然觉得嗓子眼干得厉害,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王学政微微颔首,问道:“林志勇安排你过来带路?” 周裕赶紧点头,应道:“书记和镇长都去县里了,赶不回来,所以让我......” 王学政没让周裕再做解释,直接命令道:“在前面带路。” 周裕哎了一声,赶紧一路小跑回去政府大院,开了一台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出来。 王学政此行的目的是阳春镇的太坪村。 在来同乐任职之前,他就曾听说过这个地方。几十株古茶树聚集在一个村落,且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墓,据说埋葬的还是明朝时期的一位一品夫人。这样的地方,不说文化底蕴浅薄的苍梧市,就是放眼整个西江省都是极其少见的。 来之前,他并没有通知阳春镇。快到镇上的时候,他才让罗裳打了个电话给镇党委书记林志勇。结果林志勇却说自己在县城,一时半会赶不回来。罗裳就交待他安排个人过来带路,本来以为至少也会是镇长杨光出面,不曾想,最后来的却是一个排名靠后的副镇长。 在前往太坪村的途中,罗裳的手机先后接到了林志勇、杨光还有阳春镇人大 莫海春的短信。大意都是在县城有事赶不回来,希望他帮忙给书记解释解释。 罗裳踌躇了半天,小心组织着语言,向王学政汇报了林志勇他们的情况。王学政听完之后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大发雷霆或稍缓脸色。罗裳刚还想补充几句,司机老刘一脚急刹,车子猛然停下,未系安全带的罗裳措不及防,脑袋狠狠的撞在座椅靠背上,顿时疼得他一阵咧嘴呲牙。 “卧槽!”刘锡敏大声爆了句粗口。 刚才有条狗突然冲上路面,他刹车不及,撞上了。作为老司机,仅听刚才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就能大概判断出车损的情况。这一下,少说也得换前保险杠了。 刘锡敏拉上手刹,推开车门,顾不得看躺在前方四五米开外的那条死狗,径直绕到车头查看起车损情况来。 果然如他所料,日本车皮太薄,就这么撞一下,前保险杠就凹进去一大块,算是废了。 刘锡敏恼火不已,却也不敢耽误老板的行程。他正准备上车,旁边的苞谷地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眼瞧见了车头微凹的痕迹,再看看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的那条土狗,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人一把揪住刘锡敏的袖子,同时扭头朝后边的苞谷地里大声喊道:“大伢仔!你们快过来!咱家大黄让车给撞死了!” 等刘锡敏回过神来,苞谷地里早已冲出了四五个人来,团团将其围住。 “说吧!这事怎么搞!”为首的是个凶神恶煞的汉子,铁塔一般的身材,给人十足的威压感。 刘锡敏当兵出身,最是吃软不吃硬,挺着脖子问道:“你想怎么样?!” 那汉子火了,威胁道:“赔钱!没有一千块,今天你们就别走了!” 刘锡敏气笑了,“你是想钱想疯了吧?!一条土狗,就是给你去卖活的,顶天了也就是两三百块钱。嘿!一千块,也亏你叫得出口。” “你就说给不给吧!” “不给!”刘锡敏斩钉截铁道。 “你牛逼啊!”那汉子恼羞成怒,上前一步,直接揪住了刘锡敏的衣领。 车里的罗裳看见了,赶紧下车。 “干什么?!还想打人怎么的?”罗裳气势汹汹的冲到那汉子面前,指着他质问道。 那汉子松开刘锡敏的衣领,一把打掉罗裳的手,“我就打人了,怎么着?!”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们阳春镇派出所的洪所长,拘你个十天半个月的?” “那你打啊!你以为我怕啊!?”那汉子额头上的青筋条条暴露,显然已是恼怒到了极点。 正剑拔弩张之际,周裕赶到了。 “怎么回事?!”周裕一把拉开那铁塔似的汉子,声色俱厉道:“张卫东,你搞什么鬼!” 言罢,不等张卫东答话,周裕又冲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都散了!都散了!” 说也奇怪,刚才一个个还桀骜不驯的村民竟当真全都散了开来。 领头的张卫东更是像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般,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 “那狗是你家的?”周裕问道。 “哦。我老爹养了十来年了,可通人性哩!谁知道,今天给这王八......”张卫东话到嘴边,又紧急转了个弯:“让这人给撞死了。” 周裕揽过站在张卫东旁边的老农,歉意道:“对不住了,伯爷。” 老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忙道:“没事咧!不就死了一条狗嘛!” 周裕从裤兜里摸出钱包,点了几张钱出来,想了想,又把里面仅剩的一张也拿了出来,一起塞在那老农的手里,“伯爷,这狗就当是我买了,回头劳烦你帮忙处理一下。” 老农忙往外推,着急道:“这哪里使得!” 张卫东也急眼了,一把抢过老爹手里的钱就要往周裕的裤兜里塞,“周哥,你这不是打我脸嘛!我刚才是犯浑,也不知道这是你的朋友。” 周裕挡住张卫东往回塞钱的动作,说道:“一码归一码,狗确实是被我们车撞的,换了谁都该赔钱。这钱,你拿着。再这样,我可要吊杠人了啊!” 见周裕神情严肃不像是在说笑,张卫东只好讪讪的缩回手,“那行,狗我拿回去汤好,等周哥你晚上过来,咱好好喝两盅。” “再说吧。我还着急赶路,先走了。”周裕扯了扯刘锡敏的袖子,示意走人。 回到车上,心直口快的刘锡敏一五一十的将刚才的情况说给了王学政听。末了,还不忘评价一句:“这个周裕还真是死脑筋,看那帮人的样子,分明都是给他面子的,他还非要给人家钱。” 王学政听了没说话,倒是罗裳来了兴趣,附和道:“就是!这周裕周副镇长一看就是个不会变通的。” 听到罗裳的话,刘锡敏越发来劲了,继续抱怨道:“要依我的,给个毛线的钱。别看他们人多,我可不怵!大不了报警,让交警过来处理。撞死一条狗,多大个事。” “罗裳,你觉得呢?”王学政突然开口道。 罗裳没料到老板会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他一时间有些懵圈。犹豫了两秒,他才小心答道:“我觉得刘哥说的没错。阳春镇的人向来蛮横,这种人惯不得,让交警过来杀一杀他们的气焰也好。” 罗裳隐约猜到刘锡敏同王学政并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不然王学政也不至于从市里下来连秘书都换了,却偏偏把司机带了下来。在他看来,顺着刘锡敏的话头往下说铁定没错。更何况,王书记对阳春镇不感冒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连带着批判一下阳春镇的民风,也是罗裳心灵神至、临机加上去的。 罗裳答完,正好到地方了。 王学政对此没作任何评价,只是下车后,却问早就在一旁候着的周裕:“罗主任说,就刚才那事,让交警过来处理更好,你觉得怎么样?” 周裕看了一眼王书记身后的罗裳,又看了看王学政的脸色,最后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交警过来也处理不了。” 罗裳不乐意了,一个小小的副镇长也敢质疑自己? 他大为光火道:“交警都处理不了?难道阳春镇还是法外之地不成?” 周裕赶紧赔笑道:“罗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我们理亏。就算是交警来了,估计也会让我们赔钱了事。而且这边离着镇上远,等交警过来得不少时间。我这不想着耽误事嘛,就自作主张了。事情没处理好,还请主任您多担待。” 罗裳哼了一声,说道:“他们不是都认识你嘛,乡里的人,他们也敢要钱,真是够胆大的。” 周裕苦笑道:“他们应该也知道你们是县里来的领导。没办法,这边的民风确实彪悍了点。” 罗裳一脸诧异的问道:“他们知道我们是县里来的?” 周裕点了点头,解释道:“农村人的眼睛尖着呢。像三菱帕杰罗这样的车子,不说乡里没有,就是县里都少见。一照面,就不难猜出里面坐着大领导。” 闻言,王学政的眼睛一亮。他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勉励道:“小周处理得很好。将军赶路,不追小兔。花钱省时间,不亏!” 接下来,周裕担任向导,领着王学政一行人在太坪村里转了一圈。 周裕是从老师队伍转行的,口头表达能力极佳。一路讲解得声情并茂,典故名言信手拈来,让王学政大感满意。 从村里出来,原本计划要赶回县城去参加一个饭局的王学政主动提出要留在阳春镇吃完晚饭后再回去。 周裕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犯难。这书记、镇长和 都不在镇里,自己一个连党委委员头衔都没有的副镇长陪县委书记吃饭成什么样子。 王学政何等样人,周裕脸上一闪即逝的为难神色全落在了他的眼里。 他故作随意,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打消了对方的顾虑:“就不用打电话给你们林书记了,你找个快餐店,随便对付一顿就成。” |
第五十六章 看到那封举报信,周裕大吃一惊,当即就给曾 去了个电话。 “这么大个事,怎么就不跟我说一声?”接通电话后,周裕的第一句话就火药味十足。 几年相处下来,他早已把曾 当作弟弟一般对待,亲近程度相对于一些不常来往的亲戚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没什么,就是一点小冲突,都解决好了。”曾 不知周裕手里此刻正捏着自己所写给县委书记的举报信,谎话张口就来。他倒不是有意隐瞒,而是潜意识里觉得自个已经亏欠对方太多,着实不想再什么事情都去麻烦人家。 周裕闻言愈加恼火,没好气的说道:“小冲突要住上一两个月的院?都解决好了你会往王书记这里寄举报信?” 这回轮到曾 大吃一惊了,他没想到自己给县委书记寄举报信的事情,周裕竟然会知晓。难不成,这举报信给人截留然后到处宣扬开来了? “周哥,你怎么知道的?”曾 不敢再耍滑头,小心问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问你,现在什么情况?” 曾 犹豫再三,还是一五一十的把当前所面临的困境说给了周裕听。 在他想来,廖贤惠这种量级的大人物,绝不是周裕一个小小的副镇长可以摆平的,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只不过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大哥既然关心问起,要是再藏着掖着反倒是自己见外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周裕沉默良久,最后交待道:“就别再搞举报信了,廖贤惠那里你也不要再去闹了,这事情我来处理。” 曾 紧张起来,周裕为人仗义他是知道的。想当初他在东井小学出事,差点弄丢了饭碗,最后还是周裕挺身而出,不仅保住了他,还将其调来了乡里。现在周裕说这事情他去处理,他一个乡镇干部,能怎么处理!难不成真要人家舍了政治前途不要,跑去跟一个副处级领导叫板? “周哥!这事你就别管了。那个廖贤惠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上次去找他,都让派出所给拘了一夜。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干傻事。”曾 语速极快的说道,生怕话没说完,周裕就挂掉了电话。 谁知电话那头的周裕却笑出声来,说道:“你以为我是你啊!光会用蛮力。放心吧,这事情我能处理好。你就等着好消息吧,但是有一点,千万别再去举报、上访了。不然谁都帮不了你。” 周裕承诺会帮忙处理好这件事情是有充足底气的。 王学政到阳春镇调研后不久,就一纸调令将周裕抽到了县委办。起初周裕还以为自己只是过来跟班学习的,谁知上班第一天,县委办主任赵海军就告诉他,由他接替罗裳,担任大老板的秘书。 从乡镇干部摇身一变二号首长,天上突然掉下来这块馅饼差点没把周裕给砸晕,他诚惶诚恐的跟了大老板一个多月,还没从起初的亢奋中醒过神来,组织部又是一纸任命文件,给他套上了一个县委办副主任的头衔。 同样是副科,但副镇长的含金量就要远远逊色于县委办副主任,更遑论周裕还是直接服务于一把手的副主任。可要只是凭借这个职务,周裕也不敢向曾 夸下海口自己能处理好这个事情。 毕竟职务并不代表着权力。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副科级不一定掌握有多少行政资源,而廖贤惠那种退居二线多年的人却可以轻易改变许多事情的走向。他之所以有信心处理好这个事情,是因为这封信是王学政亲手转交给他的。 原本一个老师被打的小事情是不值得县委书记亲自过问的。只是这段时间市里在整顿信访工作,市委主要领导轮流坐班接访,曾 寄去的举报材料恰好到了市委副书记的手里。电视台的镜头就摆在面前,饶是市委领导也不可能敷衍了事。市委副书记当即让人将情况反馈给了王学政。这样一来,原本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情突然就变得重要了起来。 事情不复杂,要处理也简单。只是举报材料中多次提到原副县长、县人大办副主任廖贤惠干涉司法、包庇罪犯,这就让一件本可以直接移交公安局处理的案件变得微妙起来。 既然涉及到领导干部,那纪委要不要介入?既然地方派出所有不作为的问题,那要不要让检察院深入审查? 廖贤惠是土生土长的阳春人,更是同乐县官场中所谓阳春帮的核心人物之一。在担任县领导期间,其亲手提拔上来的阳春镇籍干部少说也有双手之数,且不少现在都已身居要职,其中就有不乏各个乡镇和县直单位的主官。一旦纪委介入这件事情,哪怕最终不作任何处理,其实都无异于同阳春帮宣战。 可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组织上安排王学政到同乐来当一把手是基于什么样的考量。 同乐县的县长一职,近二十年来几乎都是由阳春镇籍的干部垄断,以至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山头主义盛行,先后从外县调任过来五个县委书记,无一例外都出了问题,政治生态不仅没能得到扭转,反倒进一步恶化了。而王学政是第一个从市直单位主要领导转任同乐的县委书记,早在农业局时就以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和铁血强硬的管理手段闻名全市。所有人都知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确定的只是王学政这柄剑什么时候刺出去而已。 是个机会?还是会打草惊蛇?王学政同样抱有疑虑。 之所以迟迟拖着没有解决这个事情,就是因为他一直没能真正下定决心。 在交待周裕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王学政还有些不放心,担心年轻人经验不足,误判了自己的意思。专门强调了一句,依法处理,重点是消除影响,解决问题,就不要搞扩大化了。 周裕心知肚明,老板这是要给上面一个交待,却又还不想同阳春帮撕破脸皮。本来这事情,他是打算本着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原则处理的,结果看完举报信的内容,才知道举报人竟然是曾 。如此,再按照之前的想法来办就不妥了。 这事得办,小兄弟的利益也得维护。 周裕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半天,最后打了个电话给县公安局的马天生局长。 “对!王书记亲自交待的,还请您务必过问一下。” “哦。我也了解了一下,其实此前双方都已经达成调解了,那个老师的主要诉求还是集中在赔款方面,您看是不是请当地派出所介入一下。案子嘛,既然已经接了,我个人的意见是也就没又再旧事重提的必要了。重点还是要解决问题,尽量满足上访群众的诉求嘛。” “是的,是的。市委领导很重视,王书记也很关心。所以还请我们乡镇派出所的同志多作工作,尽量协调双方把事情尽快的处理好。是的,您也知道,这个现在市委领导亲自接访,多少还是影响我们同乐形象的。好好,那就拜托您了。” 挂掉电话,周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刚才同马局长的对话,自认为没有纰漏之后,这才仰躺进蓬松的大班椅里长舒了一口气。 —— 被局长在电话里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之后,张大成一脸懵圈。 早前几分钟,看到来电显示的是马局长的号码,张大成还颇为激动。以为是有什么重大的好消息,以至于需要局长亲自通报。不曾想,一通电话下来,竟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娘的!真是邪了门了!”张大成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往日里看起来毫无背景的曾 何时有了这样通天的本领,竟然能劳动马局长亲自出面。 想不通归想不通,领导的指示却必须得第一时间不折不扣的执行到位。 放下电话,张大成马上联系上了廖令胜和杨焕明。电话里,张大成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告诉他们三天之内要把剩下的赔款准备好,要是超过了时间,所里就重启公诉程序,该拘留的拘留、该传讯的传讯,谁打招呼都不好使。 几分钟后,与派出所仅有一墙之隔的乡政府办公楼里,跟班期结束、刚从县委办搬东西回来的廖令胜将手机重重的摔在办公桌上,不顾其他同事诧异的眼光,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的走出了办公室。 |
第五十七章 一个月之后,曾 又踏上了前往广州复查的旅程。 去跟校长请假的时候,曾瑞梅貌似随意的说了一句:“既然是去广州,干脆多请几天好了,难得去大城里看看。” 曾 的事情,曾瑞梅是清楚前因后果的。此前,她也曾多次找过乡政府的领导,可对方不仅不愿帮忙,还暗示她也别多管闲事。 所以哪怕再为下属打抱不平,许多话她也不好明说,只能侧面提醒一下。 —— “不应该啊!这么久了,炎症都没消。”医生不住摇头道。 打着手电筒仔细看过曾 的眼睛之后,这位临床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医师的神情也有些疑惑。 曾 紧张起来,问道:“是不是很严重?” 医生摇了摇头,说道:“从检查的结果来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这个炎症一直没有什么好转,真是奇了怪了。” 医生想了想,说:“要不周四的时候,你再过来看看,我们主任那天出门诊。” 这次曾 没有再打电话给阳文博,而是就近在医院旁边找了一家便捷酒店住下。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 就猜到了阳文博的境况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尽管那时候的他总是烟雾缭绕谈笑风生。 在曾 看来,在自己无法给予什么的时候,不去给朋友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助。 在等待就医的时间里,曾 哪都没去,就窝在八平米不到的房间里看书。医院附近有很多快餐店,味道不怎么好,但是足够便宜。 好不容易捱到主任出诊的那天,曾 起了个大早,顺利拿到了排名很靠前的号。 主任看病的节奏更快,简单询问病情之后,直接就开上了药单。 “医生,我这个不用检查一下么?”见对方已经准备叫下一位了,曾 赶紧问道。 主任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话多”的病人,这才说道:“你这个情况不复杂,就是炎症的原因。我看到你之前也有在我们医院就诊的记录,而且不止看过一个医生。该做的检查他们都给你做过了,到我这儿,就没必要再做了。” “医生,还是麻烦你帮我再看看吧,我这个眼睛发炎都有大半年时间了,一直不见好转。”曾 见医生又拿起笔准备写单,赶紧哀求道。 医生愣了一下,似乎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招手唤过来一个年轻的实习生:“你帮他看看。” 实习生显然很少有亲自上场的机会,所以显得有些小兴奋。 实习生将曾 领到一处仪器处坐下,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一直发炎,大太阳天容易流眼泪。” “怕强光刺激啊?”实习生翻了翻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嘴里嘀咕道:“该不是里面进去了什么异物吧?” 结果给旁边一女实习生听见了,立即引来一顿嘲讽:“这么多老师看过,都没看出什么问题,难道你就厉害些?” 实习生尴尬的笑了笑,没理会那人的话语,一本正经的坐在仪器旁开始给曾 做检查。 “是没看到有什么问题。”实习生将眼睛从检查孔中挪开,“你有没有感觉眼睛那个位置疼的特别厉害?” 曾 有点没听明白,疑惑的望向那名实习生。 实习生用手在自己的眼睛上戳了戳,示意道:“就是上下左右,眼睛的那个地方会感觉特别不舒服没有?” 曾 转了转眼球,不太肯定的说道:“好像右上角这里有点。” 实习生走过来翻开曾 的眼皮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问题,正准备结束检查,眼光的余角却瞥见了旁边摆着的那张小床。 “要不你躺床上,我再给你看看。”实习生显然是一时兴起,所以事先征求了曾 的意见。 曾 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等他爬上床,就见那实习生将那台检查仪器挪了过来。 “你往上看,不不,往下,对,往下。”实习生看得很仔细,连续调整几次仪器的角度。 就在连曾 都开始觉得这实习生不靠谱,应该检查不出个什么东西来时,只听见实习生突然语气激动的喊了一声:“老师!” 主任正在给另一个病人检查,起初并没有听到实习生的呼喊。 见老师不理自己,实习生干脆跑过去将他拉了过来,神情激动得仿佛发现了一块新大陆一般。 “老师,你看这里。”实习生将镜头让给老师,然后又对曾 说:“你往下看。对!就像刚才那样。” 主任将头从镜头前挪开后,神情严肃的安排道:“马上安排住院,手术。” 曾 紧张起来,问道:“医生,是什么问题?” “你眼睛里面有一个菱形的异物,目前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得动手术把它取出来,不然它会一直磨损你的视网膜。”说完,医生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个小手术,别太紧张。” 木材生意不做之后,曾 分到了一大笔钱。所以当天下午,他就交上了住院押金,从酒店搬进了病房。 下午医生过来查房,见曾 独自一人坐在床沿,便问道:“你家属呢?过来了没有?” 曾 道:“我是外省的,隔得远,家里人没过来。” 医生皱了皱眉头,道:“你这个是需要动手术的,家属不来,谁给你签字?” 曾 犹豫了一下,道:“我自己签可以么?” 同乐距离广州足有千里之远,即便自己现在打电话回去,父亲赶过来也得是明天了。耽误时间不说,这往返一趟的开销也不小,况且让老人家如此奔波,做儿子的也于心不忍。 医生看了他一眼,道:“可你动完手术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家属没来的话,你吃饭和上厕所怎么办?到时候,你左眼是包起来的,右眼视力估计也会有影响。” 曾 语气坚定的说道:“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他没动过手术,并不清楚麻药过后的痛楚有多惨烈。他只是凭自己的经验,觉得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打小吃惯了苦的自己难道还捱不住一场小小的手术? 医生愣了一下,也没有再坚持,转而交代道:“那你准备一下,我们计划明天给你做手术。” 大医院的效率高的惊人,第二天下午曾 就被推进了手术台。 上手术台前,曾 给阳文博打了个电话。 “老表,我又来广州了。” “什么时候来的,又不跟我说?” “来了好几天了,怕你忙,就没打电话。” “今晚过我这里来没有?” “我住院呢。” “住院?眼睛的问题?” “嗯。” “不要紧吧?你在哪个医院,我过去看看你。” “哈哈,小问题,不用过来了。” “哦。那等你出院打电话给我,请你喝酒。” “好。” 曾 之所以打电话给阳文博,其实是因为第一次上手术台有点害怕。他希望对方能够过来陪着他,可是事到临头,他却改了主意。 “不要紧张,小手术。”主刀的医生说完这句话后,旁边的护士立即往曾 的身上盖了一张深绿色的塑料模样的东西,只露出了左眼的位置。 一只冰冷的机械手臂缓缓下降,将曾 的眼眶扩到最大,曾 蓦然紧张起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下一刻,视线内出现了一把银色手术刀,型若柳叶,闪着寒光。 手术刀落在视网膜上的瞬间,曾 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反而是手术刀在眼睛里滑动切割的声音听得异常清楚。 曾 不知道手术进行了多久,也不知道手术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回了病房。 “7号床,你的陪护呢?”来查房的护士站在床前问道。 曾 的左眼被绷带封了起来,只剩下一只右眼视人视物。他刚要回答,却发现嗓子里干干的,想要发声都困难。 “他没有陪护,一个人来的。”隔壁床的大妈操着一口好听的粤语替曾 答了话。 护士一脸错愕:“做手术你家里人都不来?” 曾 脸色黯然的摇了摇头,干脆放弃了开口说话的念头。 “那你有事就按铃吧,我得跟护士长说说你这个情况。小丽也真是的,交班的时候又不说。”护士手脚麻利的帮曾 换好药,刚出门口,又折了回来,“订餐的阿姨刚才来过了,那时候估计你还睡着,要我帮你叫一份粥上来没?” 曾 冲她感激的点了点头,站门口的护士挑了挑她那两条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眉毛,风风火火的走出了病房。 接下来的一周,度日如年都无法形容曾 所受的煎熬。 视线模糊,上厕所都需要摸着墙壁。每天五六瓶吊针,都得自己盯着守着,无论多困都不敢合一下眼。 这些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一个病房五张床五个人,每一个床头柜上都堆满了水果礼物,唯独曾 的床头柜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每天进出病房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唯独没有一个人对他嘘寒问暖一声。 真正的孤独往往滋生于异常繁华的闹市。有了周围的热闹对比,自己的茕茕独立才显得格外悲凉。 出院的那天,重新沐浴在阳光下,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曾 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怜并不可怜,被人觉得可怜才可怜。 曾 出院后也没有联系阳文博,而是独自一人连夜踏上了返乡的客车。 在客车驶出广州市区,进入佛山地界的时候,曾 远远望见了一条宣传广交会的横幅。 他突然想到,要是有一天自己老得快要死了,一定不会在医院里苟延残喘,而是找一条自己心仪已久的大江大河,纵身一跃,就此了结自己的一生。 |
第六十章 周裕放下手机,对曾 笑道:“晚上有空没有,跟我去吃饭。” 曾 问:“跟谁吃饭啊?” 周裕说:“教育局的舒望,舒局长。” “舒......舒局?!”曾 顿时紧张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弱了几分。教育局就是管老师的,舒局于他而言几乎是老天爷的一般的存在,自然由不得他不紧张。 曾 的神色变化全落在了周裕的眼里,周裕不禁哑然失笑,说道:“瞧你这点出息!不就跟局长吃个饭嘛,至于紧张成这样?” 曾 苦笑道:“古人都说无欲则刚了,有欲怎么刚嘛!周哥,你现在不在局里面了,不用看他眼色,也没啥地方要靠他的,当然可以随随便便啦,我哪里行!” 周裕讶然道:“你小子最近看了点书啊!这一套一套的,说得挺溜啊!” 说起这个,曾 得意起来,“嘿嘿!这一年来还真看了不少书。我又不会打牌,也不爱出去玩,除了看点书也没啥可干的了。” “看书好!王书记的办公室里就挂着一幅字,颓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我呀,也是没时间,不然每天读点书,喝点茶,这样的日子多舒服。”周裕感慨道。 曾 说道:“周哥,你少来。要真让你像我一样,每天无所事事,处处仰人鼻息的,估计你又不乐意了。” 周裕点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人多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到了这山还望另一山高,在山脚渴望会当凌绝顶,真到山顶了又开始怀念山脚下的朵朵黄花了。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 两人垂钓到傍晚才返回县城,结果不等他们回家放好钓具,舒望又打电话过来催促。 周裕无奈,只能拎着包赴约。 如意楼,在同乐是数一数二的高档饭店,就连王学政都是这儿的常客。 舒望选在这儿请周裕吃饭,足见其诚意。 跟上次不同,这次来的人不多。包厢里除了舒望之外,就只有两个年轻人陪坐。 周裕看了一眼坐在舒望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有点眼熟,好像是二楼政府办的,不过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一时想不起来了。另外那个小姑娘,长得相当水灵。周裕一进门,她就落落大方的上前接过包,顺手放在了门旁的茶几上。如此伶俐的丫头,不用想,应该就是今晚陪酒的主力了。 “舒局,给你介绍一下。” 周裕落座前,扶着曾 的胳膊向舒望介绍道:“曾 ,我弟弟。” “哦!你就是曾 ?哎呀,我听说过你。我们教育系统的大才子,上次到平顶乡,粟书记还专门介绍过。”说罢,舒望主动同曾 握了握手,笑道:“久仰大名啊!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不错!” 曾 激动不已,不自觉的点头哈腰道:“局长抬爱了。” 舒望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也给周裕介绍了跟自己来的那两年轻人。 男的叫刘贵,现在政府办工作。女的叫杨婉榕,是刚从大云乡中学抽调到局里来帮忙的老师。 周裕心知肚明,刘、杨二人无疑都是舒望的心腹,不然断没有坐在这里的可能。 这场酒局的高潮来得比往常都要早上许多,三杯刚过,刘贵就过了敬了一个大钢炮,杨婉茹巾帼不让须眉,紧跟着过来干了一杯大的。 周裕人实在,不屑于在酒桌上仗着身份地位占后辈的便宜,几乎每一杯都是对方喝多少他就陪多少。曾 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他知道周裕的酒量,照这样的搞法,再有三杯估计他就得醉了。 “舒局,我敬您一个!”曾 护主心切,也顾不得合不合适了,端着大杯就往上冲。 舒望以酒量闻名全县。 县里各个学校的教职工私底下给他取了个“贪杯好色局长”的绰号,他本人听说后,不仅没生气,还颇为洋洋自得。 见曾 过来敬酒,他自然没有怯场的道理,当即拿起酒杯,朗声道:“好好!年轻有为。” 舒望起初还不以为意,他酒精沙场,见过太多躺倒在桌子底下的年轻俊杰,眼前的这位虽说看起来像是个酒量好的,可在他眼里,还真够不上让他刮目相看。 只是舒望只听说过曾 的才气,却不知道他在平顶乡还有个曾三斤的绰号。所以等曾 意态闲适的敬完两圈下来,舒望才发觉自己判断失误了。 “来!小曾,我跟您走一个!”舒望有心测试一下对方的酒量,主动提议道。 曾 却不知对方的花花肠子,照旧端着大杯就起身准备过来你碰杯。 周裕见了,插话道:“舒局,我这小老弟呢,也算是你的部下,这样,今晚你好好鼓励一下,也别拿小杯了,一起搞个大杯。” 舒望故作为难道:“我们这种老古董哪能跟他们年轻人比哟,这样,小曾老师搞完,我搞一半,这样可以吧?!” 最后一句话,舒望是扭头对曾 说的,曾 不明所以,正要点头答应,却望见周裕朝他使了个隐秘的眼色,便没有急着开口。 周裕揶揄道:“这么大个局长,还差这半杯酒?” “哈哈!那就听周主任的。”舒望大笑一声,不再推脱,端起酒杯同曾 碰了一下。 喝到十点钟,桌子上还能出声的只剩舒望、周裕和曾 三个人了。 杨婉茹酒量最差,早早就趴在桌子上了。刘贵的情况稍好一些,却也只是稍好而已。此刻正脸颊通红的坐在位置上,两眼呆滞,显然也是无法再继续“作战”了的。 “主任,你这小兄弟酒量硬是要得啊!我怕自个就算再年轻上十岁,也得求饶。”舒望用夹着烟的两根手指隔空点了点曾 ,笑呵呵的说道。 周裕笑道:“哪能跟您比!谁不知道您舒三斤的名头,别说以前,就现在我们两兄弟照样不是您对手啊。” 舒望摆摆手,说:“老啦!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得不服气啊!” 他转向曾 ,问道:“怎么样,曾老师,有没有想法来我们局里面帮帮忙?” 曾 大喜,却不敢表露出来,“舒局就莫笑话我了!我这点斤两,上不得台面的。” 舒望说:“哪个跟你说笑?你哥在这里,我还拿你来耍不成?” 周裕看了一眼曾 ,笑道:“那你还不快敬局长一杯!” 曾 赶紧给自己倒了个大杯,端起酒杯,走到舒望身旁,毕恭毕敬的说道:“感谢局长!” 舒望一脸为难道:“这酒是真喝不下了......” 这回曾 学聪明了,不等周裕解围,主动说道:“局长,这杯我干了,您鼓励鼓励就成。” “那行!年轻人是应该多挑点担子。”言罢,舒望端起的酒杯看了看,又把自个酒杯里的酒往曾 的杯子里倒了大半过去。 —— 散场后,曾 不顾周裕的劝阻,执意将其送进了家门。 周裕今晚算是过量了,一进门整个人就软了下来。曾 同柳映宁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费了半天劲才将他弄上床去。 帮周裕脱掉鞋袜,盖好被子,曾 才退出来。 “小曾,辛苦你了。”正在调蜂蜜水的柳映宁一脸感激冲曾 说道。 “嫂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曾 有些不好意思。他心知肚明,今晚周裕之所以喝这么多,全是为了他。 “哎!你去哪?”见曾 往外走,柳映宁赶紧追出来。 曾 说:“我出去开个房。” 柳映宁说:“还开什么房,在家里睡不就行了,又不是没有空房间。” 曾 挠了挠头,破天荒有些难为情起来。 柳映宁是过来人,一见曾 这表情立马明白是咋回事了。她笑道:“去吧去吧,不管你们年轻人了。” 从周裕家里出来,曾 骑着摩托车直奔杨文君的租房。 这段时间太忙,两人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年轻气盛,哪里挨得了两地分居之苦。 一路心急火燎的到得楼底,曾 的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往时两人颠鸾倒凤时的场景。 酒精刺激下,压抑已久的欲望如潮水般决堤。他顾不得占道不占道,将摩托车往空地上一停,便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上楼去。 三分钟后,曾 垂头丧气的走下楼来。 杨文君竟然不在家,电话也一反常态的处于关机的状态。 曾 在县城没有租房子,以往都是住杨文君这里。现在联系不上她,就只能打道回平顶乡。 期盼已久的绮丽情节落空,曾 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顶着夜风在国道上一路狂飙,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即赶到了平顶乡中学。 停好车,曾 正准备回宿舍,眼睛的余角却瞄见校门口的地上好像有一个人躺在那里。他下意识的走上前,只见那人蜷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曾 喊了两声,不见回应。他蹲下去,掰过那人的头,赫然是陈艳梅! 曾 大吃一惊,大声喊了两声陈姐,陈艳梅却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毫无反应。 曾 顿时慌了,酒醒了大半,猛然间想起以前爷爷曾说过掐人中救命的法子,想也没想便掐了下去。可连掐了好几下,依旧不见效果。 人命关天,曾 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抱起陈艳梅,直接往镇卫生院冲去。 |
第五十八章 正午的阳光洒满江面,波光涟漪间,金光闪烁,衬得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骤然堂皇起来。 曾 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静静的看着眼前毫无波澜的江水。过了许久,一支黝黑的手臂从水面下猛的探出,用雨伞骨架制成的鱼枪在空中挥舞着,上面挂着一条巴掌宽的桂鱼。 赵朝晖蹬着水,一把扯掉头上的潜水镜,兴高采烈的嚷道:“老八!夜饭菜有着落了!” 曾 将身边的网兜丢了过去:“快装起来,别让它跑了。” 赵朝晖游上岸,手捂着耳朵左右蹦跶了几下,然后斜着头,好让耳朵里的水流出来。 “还是你们同乐好,河里竟然还有桂鱼。”赵朝晖啧啧称奇道。 曾 疑惑道:“难道玉洪的河里就没鱼了?” “有是有,不过都是政府放生的。真正的河鱼早就绝种了,电的、网的、炸的还有用农药毒的,鱼再多又哪里经得起那种搞法。” “这么厉害?”曾 有点难以置信,要说网鱼、电鱼、炸鱼,同乐这边也有人这么搞,不过用农药毒鱼,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关键是,被农药毒死的鱼能吃? “你也不看看现在河鱼卖到多少钱一斤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人家说的话还真没错,为了两个钱,现在的人是越来越没有底线了。”赵朝晖罕见的发起了牢骚。 曾 忍不住打趣道:“老大,我发现你还真是在其位谋其政啊!以前当老师的时候,我看你自己都恨不得每天去河里放两炮,现在转行做公务员了,就开始讲保护生态环境,你这思想观念的转变是不是快了点?” 赵朝晖老脸一红,辩解道:“以前我也挺环保主义的好不好!” 曾 笑道:“行行行!你最讲环保。在学校那时,是谁从来不参加集体大扫除来着?是谁嗑瓜子一路磕一路丢来着?是谁带头拿炮仗去河里炸鱼来着?......” “好好好,我两面派行了吧。”赵朝晖赶紧止住老同学的话头,一脸郁闷道:“人家揍你的时候,咋就不晓得把你这张嘴给撕了咧?” “那可不行,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事,他们要敢动我这里,我非得跟他们拼命不可。”曾 一本正经的说道。 “哎!你也是,多管闲事,平白挨了一场无妄之灾。”赵朝晖一屁股坐在曾 旁边的草地上,用手摸了摸身后的草地,觉得还算软和,干脆就向后躺倒,顺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可能是武侠小说看过了,老觉得路见不平一声吼是一件很威风的事情。”曾 苦笑了一声,伸直右腿,双手抱住屈起的左腿,凉爽的河风轻轻拂过面庞,一时间他竟有一种心境通明的奇异感觉,仿佛自己已与这河、山、风融为一体。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全身心的沉浸在这难以明言的境地里。 全身的毛孔似乎逐一舒张开来,头皮一阵酥麻,曾 舒服得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还路见不平一声吼,你以为你是郭靖啊?没那本事瞎逞什么英雄。”赵朝晖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曾 置若罔闻。 赵朝晖等了半天没见对方吱声,还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直接了,转而问道:“以后准备怎么办?” 那种奇异的感觉慢慢褪去,曾 颇有意犹未尽之感,默默回味了几秒钟的时间,他这才回答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一步看一步?老八,这样可不行。”赵朝晖语重心长道:“你以为我们还年轻?不年轻了!你今年应该也有二十三岁了吧?人生都快走了有一半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我现在很着急。那么多的好地方都还没有去过,那么多好看好玩的东西都还没有体验过,你说还有多少时间供我们这样漫无目的的去浪费?” 赵朝晖接着说道:“我算过,现在我们国家的人均寿命也就七十来岁。二十岁以前都在读书,六十岁以后人体机能全面下降,这吃不了那去不了的,你以为属于我们的时间有多少?也就是二十岁到四十岁这段时间,顶多二十年。都说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但是没有钱,你行个毛的乐啊!所以照我说,现在就是我们最应该奋斗的年纪,奋斗到四十岁,功成名就,留下个十年来吃喝玩乐,这样的人生才算圆满。” “有钱有什么用?”曾 想到那天在派出所谈判时,廖令胜他姐那趾高气扬的模样,突然就心灰意冷起来。 赵朝晖说道:“不是钱没用,而是你的钱还不够多。你要是同乐的首富了,就是你们县委书记都得给你几分薄面。” 曾 摇了摇头,打心底里不认可老友的这种看法。 要说钱,前些年靠着买卖木材,其实曾 已经积累了一份不小的家底。可是有钱又怎么样呢?在曾文辉、李同方这些当官的面前,还不是得低三下四?在廖令胜、杨焕明这些人眼里,还不是刀俎上的鱼肉一般的存在? 中国几千年厚重的历史里,埋藏着的是政治决定经济乃至决定一切的文化密码。 岂止是民不可与官斗,于普罗大众来说,官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对于官的畏惧仅次于鬼神,却又要比虚无缥缈的鬼神来得更加直接。 “你是怎么去政府?”曾 突然开口问道。 昨天晚上,两人喝酒时,曾 才知道,赵朝晖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已经到玉洪县国土资源局去上班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尤其是现在,所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对方是通过什么途径改变的身份。 “考试啊!”赵朝晖说道。 曾 一头雾水道:“考试?” “是啊!你们这里没有?”赵朝晖讶异道:“在我们玉洪,老师可以通过考试改行的。好像是去年开始有这个政策的吧。” 曾 一脸惊喜的问道:“这个考试一般是什么时候考,怎么考?” “人事局会发通告的。不过,考试的难度还是蛮大的。大部分都是因人设岗,学历、专业、政治面貌、户籍地这些东西都给卡得死死的,没点关系不说考试,就连报名都不一定报的上。我去年报名的时候就没少折腾,高香烧了个遍,才算得了个名额,而且是最没有含金量那种。像有些家里靠山硬锵的,一考上就是乡镇的团委书记,妥妥的后备干部。”在老同学面前,赵朝晖并没有丝毫藏掖,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刚燃起的希望迅速熄灭,曾 失落不已。 要说考试,哪怕考题再难,他都不怵,无外乎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可一说到关系,他就毫无办法了。好比五指山下的齐天大圣,任你心比天高、七十二般变化出神入化又如何,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爬在地上当那猢狲。 “老八,要我说,你还是不要从政的好。”赵朝晖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曾 反问:“为什么?” 赵朝晖说道:“你的性格不适合当官。” 曾 不服气,反问道:“怎么就不适合了?” “你有才,有才的人就免不了有傲气。要是大家都知道你有才还好,要是在人家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这一身傲气就显得有些刺眼了。就是你觉得自己没错,但人家就是看你不顺眼。” 赵朝晖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上一支吸了一口之后,才有接着说道:“而且农村出来的人,太心善心太软,做什么事情都被道德规矩框着缚着,最容易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我爸就跟我说过,在这条路上,太讲良心的人注定走不远。” 曾 默然不语,虽然赵朝晖的说法跟他打小所受的教育是全然相悖的,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赵朝晖才是对的。 “以前啊,老师总说见利忘义、见风使舵、墙头草这些是贬义词。呵呵,我现在倒是觉得,那些哪里是贬义词,应该是人生至理,是成功人生指南才对。” 赵朝晖一脸戏谑的神色,缓缓道:“就说见利忘义吧,有什么不好?本来就应该见利忘义才对。为什么有的人穷困潦倒一辈子?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勘破这个道理!一辈子死守着那个‘义’字,那个‘理’字,偏财不敢捞,横财不敢要,好像只要良心过得去,穷一辈子也是件光荣的事情一样。” “再说见风使舵,你说不见风使舵能行吗?风从那边来,我非要迎着风跟它硬扛?累个半死,你也不一定拗得过它,最后还是得被风吹着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转个舵、顺着它,省时省力不好?” 赵朝晖指了指自己的头,继续说道:“观念,都是观念在作祟。你如果跳不出自己的观念,你就不可能获得新生。” 曾 说:“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就不应该有好人、老实人了?” 赵朝晖说:“你这话算问到点子上了。这世上应该有好人有老实人,而且必须是好人老实人占大多数。为什么?因为要是所有人都看破了,都变得聪明了,都不受礼仪规矩束缚了,国家怎么管理,社会秩序怎么维持?二八定律,没有下限、单纯利己的人占极少数,处处受制约、事事有顾虑的人占多数,这样的金字塔型社会结构才是最稳定的,也是最好管理的。” “要说稳定,大家都老实,都讲规矩不是更稳定?”曾 反驳道。 赵朝晖笑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不能单讲稳定,还要讲发展。绝对的稳定就意味着一潭死水,必须得有那么一小撮人俯瞰众生,受底层民众滋养。为了维持这种优势,就由不得他们不殚精竭虑往前走,这样就不至于坐吃山空。” 曾 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东西离我们太遥远了,想通了也没有用,该活不好的还是活不好,还不如想想那一日三餐来得实际。” “那里远了?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再提升一下,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意识决定一切。我是想要你明白,这世界上其实没有绝对的道理的。你相信的就是对的,哪怕它是错的。你不相信,哪怕它是对的其实也是错的。” 赵朝晖丢掉烟蒂,重新躺下,说道:“我说你不适合从政,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因为你现在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总觉得要当官才是出路。当了官,当了比乡政府那个叼毛更大的官,你的问题就解决了?总有比你更大的官吧,如果以后打你的是县长是局长呢?你现在心里憋着一股气,所以很多东西看不长远,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如何一雪前耻。打你那些人有多厉害?值得你把他们当做一辈子的敌人?要我说,还是做生意靠谱。你之前木材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的,说明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啊!那干嘛不在那上面多下点功夫,多花些心思?反过来,你从政一没有关系,二没有门路,难呐!何必舍易求难。现在时代不同了,照我看,以后有钱才是王道,财富会成为衡量一个人价值的终极标杆。” “也许吧。”曾 低声道。 随即,他又抬起头来,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呢喃道:“我没有不服气,只是觉得不公平。” 赵朝晖说:“你要真的超级有钱了,哪里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就像你说的,有钱顶多是自己自由,自己不被别人欺负,但是我觉得那还不够。”曾 说道。 赵朝晖问道:“那你还要怎么样?” “我想要别人都自由,都不被人欺负。”曾 的胸中豪气顿生,他站起来,说道:“就因为我被人欺负过,受过不公正的待遇,所以我不想其他人再像我一样。要是我现在有足够大的权力,我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就算发生了,我也一定要让那些混蛋付出代价,管他么的爹妈是谁,管他有多大的靠山,干了再说!” 曾 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老同学,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现在就想当官。能当个乡长,就管好一个乡。别的地方我管不到,但我在的这个乡,老百姓就肯定有一个说理的地方。当个县长,这个县就得是朗朗乾坤,什么卵关系人情都滚一边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说当个生意人,光有钱能行么?” |
第五十九章 又是一年盛夏,太阳继续耀武扬威,山野田间,一切作物都乖乖低下了头颅,无一不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曾 蹲在田埂上,小腿被禾苗割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四平八稳的端着那台新买来的二手相机,专心致志的寻找着更合适的拍摄角度。 上次赵朝晖过来看他,见曾 转投仕途的决心已定,便给出了个主意。让他尝试着写点东西,最好是能够发表在报刊杂志上。 赵朝晖说,现在政府机关普遍缺写手,能写材料的人那是各个单位抢着要的香馍馍。只要能够在这方面展现出自己的能力,那么借调去政府机关再寻找机会转变身份就要容易得多。 那之后,曾 就像入了魔一般,脖子上随时挂着相机,只要一有空挡就往外跑,拍山拍水拍人、拍农民耕作拍学生朗读,旁人觉得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到了他眼里都是绝佳的素材。 经过精心甄选之后,这些照片被寄往各大报刊。 这同样是赵朝晖给出的建议,像曾 这样的新手,要是投纯粹的文稿,被采用刊登的机率不高,反倒是一些反映农村生活变化的照片更契合官媒现在宣传服务基层的导向。 投稿一事并非一帆风顺,起初一段时间,曾 投出了近百张照片,无一不是泥牛入海的结果。好在他本就是个执拗的性子,反而越挫越勇、屡败屡战,锲而不舍的打磨摄影技术,那点工资几乎都花在了胶卷和邮费上面。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临近端午节的时候,曾 拍摄的一张当地少数民族包粽子的照片被苍梧日报选用。 头回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曾 欣喜若狂。 虽然那点稿费甚至都还不够买胶卷的,可成功的喜悦冲淡了一切利益得失的考量。 那天晚上,曾 甚至梦见自己因为摄影而闻名全市,最终被市领导慧眼识珠破格提拔为同乐县县长。 人生从不怕眼前的艰苦卓绝,怕就怕在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拍的照片被采用,而且是被刊登在了全市首屈一指的报纸上,曾 仿佛被注射了一剂强心针,鼓足了干劲,越发勤快的围着照相机转了起来。 光靠照片想要打出知名度远远不够,所以曾 又卯足了劲专攻公文写作。他有一定的文字功底,读师范时写的作文就常被班主任拿来当做范文讲解。为了尽快上手,往日从来不看新闻联播的他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必定准时守在电视机前,往日觉得枯燥无味的领导讲话他也看得津津有味,为的就是在写材料的时候方向始终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 不仅如此,他还专门搜罗了一大堆的写作范本,光从各类报刊杂志上摘抄下来的名言警句、精彩段落就记满了不下五个笔记本。 天赋加上超乎旁人的专研、积累,很快,往时少有接触的官样文章到了曾 手上,似乎也应得上信手拈来、倚马可待了。 随着公开刊发的照片和文稿越来越多,曾 也成了乡里的名人。 他不止包圆了学校的摄影任务,就连乡党委书记都知道他的大名,碰上乡里有什么大型活动、重要会议都会拉他去帮忙拍照。 曾 乐得多同政府打交道,不仅乡里搞活动叫他去拍照随叫随到,顺带连乡里的宣传稿件任务也一并给揽了下来。 这天,乡里有一座桥梁竣工,请来了县委领导参加竣工仪式,曾 像往常一样到现场拍照。 县领导到场免不了要上台致辞,一顿老百姓都会来上一段的老生常谈之后,众人移步乡里指定接待的饭店。 曾 作为技术性人才,有幸得以跟着蹭上一顿野味。 虽然不是跟领导坐一桌,可菜品也没差多少,着实让因摄影越发生活窘迫的曾 好好的犒劳了一把五脏庙。 正吃着饭,韦仲春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 ,你吃好了没有?” 曾 起身,顺势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问道:“吃好了。怎么,宣委找我有事?” 在猜到当初是韦仲春给廖令胜他们通风报信之后,两人虽说不至于撕破脸皮,关系却也远没有以前那般亲近了。 韦仲斌此刻心急火燎的,没留意到对方对自己称呼的变化。 他一把攀住曾 的肩膀,说道:“你跟我回乡里一趟,帮忙写个材料,书记下午要用。” 刚才党政办打来电话,说县委办刚紧急通知,下午有个党建工作会议,各乡镇党委书记要在会上向王书记作发言汇报。 不巧乡里专门帮写材料的小伙子今天请假了,而其他人写的稿子,改了几轮轮,书记都不满意。眼瞅着就要到开会的点了,可稿子还是没出来。无奈之下,韦仲斌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找曾 帮忙。 要是别的事情,曾 肯定就推了。对于韦仲斌,他打心底里膈应,更别提帮他的忙了。可现在是帮乡党委粟英宁书记写稿子,曾 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 匆匆忙忙的赶到乡里,韦仲春将自己的办公室让了出来,还亲自帮忙泡了一杯茶。 曾 没跟他客气,问清楚会议的主题和乡里近年来的一些党建工作亮点,就关上门,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一个小时候,曾 拿着稿纸走了出来。韦仲春接过快速的看过一遍,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水平,不说比乡里专门负责写大材料的那个小伙子,就是比起县里的那些大笔杆来也不遑多让。 他兴冲冲的拿着稿纸冲上四楼,粟英宁正等着心焦,接过来才看了个标题和开头,就忍不住赞叹道:“这个曾老师写材料还真有一手啊!” 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的韦仲春如释重负,可算是交差了。 从县里开会回来,满面春风的粟英宁专门请曾 吃了顿饭。 饭桌上,粟英宁高度评价了他的写作能力,甚至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了一句:小曾,乡里正缺人。要不你考虑一下,过来帮一段时间的忙。 曾 当时只是笑笑,并没有顺着话头往下说。 经历过被打的事情,曾 对于人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这年头,公务员这只铁饭碗金贵得很,凭一篇讲话稿就想让人家送出这么大个人情,曾 不觉得自己的祖坟能冒这么大的青烟。 三国志里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是实际上,天时排在第一位,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乡镇在人事上的话语权并不大,能用人却极难留人。 平顶乡中学之前也曾有老师被借调去政府帮忙,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在那些临时性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就各回各家,从来没有谁可以顺理成章的留在政府。曾 想的是转行,而不是一段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谈资。所以打一开始他就想好了,即便是作为临时工被抽调去政府机关,也得是去教育局、人社局这些县直单位才行。起码在那些单位,留下来的几率要高的多。 没有机遇,才华和能力等于狗屎。而狗屎碰上了东风,也不难登堂入室。从那以后,曾 就成了平顶乡公认的一支笔。碰上大会要会,书记乡长更是点名要他帮写讲话稿。 在中国的土地上,见风使舵是覆盖率最高、也最为根深蒂固的一种秉性。古人说,宰相门房七品官。获得乡领导青睐的曾 在乡里的地位水涨船高,连韦仲斌都悄然将对曾 的称呼由小曾变成了 。 路漫漫其修远兮,既要向上求索却也得立足当下。曾 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其中最耗费时间的莫过于应付各种酒局。 粟书记对他的欣赏有目共睹,再加上曾 又是出了名的能喝,为人又好接触,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乡里各类饭局的常客。不止政府接待时不时的会叫上他,就连派出所、财政所、信用社和医院搞活动时也会经常邀他一起。 一天中午,乡里农村信用社的汪行长做东,请乡里几个领导吃饭。打电话的时候,曾 恰好到乡政府里来办事,粟英宁碰见了,便叫上他一块赴约。 同桌的都是酒精沙场的老将,没两下功夫就将气氛推向了高潮。汪行长是主,三杯之后开始挨个过来敬酒。等轮到曾 时,他故作遗憾的说道:“昨天总行在大王岭搞活动,我还以为你会跟文君一起过来的。嗨!找了半天没见着你,文君才说你要加班。我说 ,下次我们单位的活动,你作为家属可不能再缺席了!不然可是要罚你酒的。” 曾 表情一僵,隔了两秒才硬挤出点笑容,嘴里答应道:“一定一定!昨天是有点事情拖着腿,走不开。” 汪行长笑着点了点头,移步旁边敬酒。 曾 站在原地,心底乱成一团。昨天,他打电话给杨文君,听话筒那边格外嘈杂,便多嘴问了一句,她在哪里。 当时杨文君可没说她在大王岭搞活动,而是谎称在办公室加班的。当时她还推说有人过来办业务了,匆匆忙忙就挂掉了电话。 她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这个疑问盘旋在曾 的脑海中迟迟不能散去,他无法知道确切答案,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杨文君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去了大王岭的。 |
第六十章 周裕放下手机,对曾 笑道:“晚上有空没有,跟我去吃饭。” 曾 问:“跟谁吃饭啊?” 周裕说:“教育局的舒望,舒局长。” “舒......舒局?!”曾 顿时紧张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弱了几分。教育局就是管老师的,舒局于他而言几乎是老天爷的一般的存在,自然由不得他不紧张。 曾 的神色变化全落在了周裕的眼里,周裕不禁哑然失笑,说道:“瞧你这点出息!不就跟局长吃个饭嘛,至于紧张成这样?” 曾 苦笑道:“古人都说无欲则刚了,有欲怎么刚嘛!周哥,你现在不在局里面了,不用看他眼色,也没啥地方要靠他的,当然可以随随便便啦,我哪里行!” 周裕讶然道:“你小子最近看了点书啊!这一套一套的,说得挺溜啊!” 说起这个,曾 得意起来,“嘿嘿!这一年来还真看了不少书。我又不会打牌,也不爱出去玩,除了看点书也没啥可干的了。” “看书好!王书记的办公室里就挂着一幅字,颓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我呀,也是没时间,不然每天读点书,喝点茶,这样的日子多舒服。”周裕感慨道。 曾 说道:“周哥,你少来。要真让你像我一样,每天无所事事,处处仰人鼻息的,估计你又不乐意了。” 周裕点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人多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到了这山还望另一山高,在山脚渴望会当凌绝顶,真到山顶了又开始怀念山脚下的朵朵黄花了。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 两人垂钓到傍晚才返回县城,结果不等他们回家放好钓具,舒望又打电话过来催促。 周裕无奈,只能拎着包赴约。 如意楼,在同乐是数一数二的高档饭店,就连王学政都是这儿的常客。 舒望选在这儿请周裕吃饭,足见其诚意。 跟上次不同,这次来的人不多。包厢里除了舒望之外,就只有两个年轻人陪坐。 周裕看了一眼坐在舒望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有点眼熟,好像是二楼政府办的,不过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一时想不起来了。另外那个小姑娘,长得相当水灵。周裕一进门,她就落落大方的上前接过包,顺手放在了门旁的茶几上。如此伶俐的丫头,不用想,应该就是今晚陪酒的主力了。 “舒局,给你介绍一下。” 周裕落座前,扶着曾 的胳膊向舒望介绍道:“曾 ,我弟弟。” “哦!你就是曾 ?哎呀,我听说过你。我们教育系统的大才子,上次到平顶乡,粟书记还专门介绍过。”说罢,舒望主动同曾 握了握手,笑道:“久仰大名啊!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不错!” 曾 激动不已,不自觉的点头哈腰道:“局长抬爱了。” 舒望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也给周裕介绍了跟自己来的那两年轻人。 男的叫刘贵,现在政府办工作。女的叫杨婉榕,是刚从大云乡中学抽调到局里来帮忙的老师。 周裕心知肚明,刘、杨二人无疑都是舒望的心腹,不然断没有坐在这里的可能。 这场酒局的高潮来得比往常都要早上许多,三杯刚过,刘贵就过了敬了一个大钢炮,杨婉茹巾帼不让须眉,紧跟着过来干了一杯大的。 周裕人实在,不屑于在酒桌上仗着身份地位占后辈的便宜,几乎每一杯都是对方喝多少他就陪多少。曾 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他知道周裕的酒量,照这样的搞法,再有三杯估计他就得醉了。 “舒局,我敬您一个!”曾 护主心切,也顾不得合不合适了,端着大杯就往上冲。 舒望以酒量闻名全县。 县里各个学校的教职工私底下给他取了个“贪杯好色局长”的绰号,他本人听说后,不仅没生气,还颇为洋洋自得。 见曾 过来敬酒,他自然没有怯场的道理,当即拿起酒杯,朗声道:“好好!年轻有为。” 舒望起初还不以为意,他酒精沙场,见过太多躺倒在桌子底下的年轻俊杰,眼前的这位虽说看起来像是个酒量好的,可在他眼里,还真够不上让他刮目相看。 只是舒望只听说过曾 的才气,却不知道他在平顶乡还有个曾三斤的绰号。所以等曾 意态闲适的敬完两圈下来,舒望才发觉自己判断失误了。 “来!小曾,我跟您走一个!”舒望有心测试一下对方的酒量,主动提议道。 曾 却不知对方的花花肠子,照旧端着大杯就起身准备过来你碰杯。 周裕见了,插话道:“舒局,我这小老弟呢,也算是你的部下,这样,今晚你好好鼓励一下,也别拿小杯了,一起搞个大杯。” 舒望故作为难道:“我们这种老古董哪能跟他们年轻人比哟,这样,小曾老师搞完,我搞一半,这样可以吧?!” 最后一句话,舒望是扭头对曾 说的,曾 不明所以,正要点头答应,却望见周裕朝他使了个隐秘的眼色,便没有急着开口。 周裕揶揄道:“这么大个局长,还差这半杯酒?” “哈哈!那就听周主任的。”舒望大笑一声,不再推脱,端起酒杯同曾 碰了一下。 喝到十点钟,桌子上还能出声的只剩舒望、周裕和曾 三个人了。 杨婉茹酒量最差,早早就趴在桌子上了。刘贵的情况稍好一些,却也只是稍好而已。此刻正脸颊通红的坐在位置上,两眼呆滞,显然也是无法再继续“作战”了的。 “主任,你这小兄弟酒量硬是要得啊!我怕自个就算再年轻上十岁,也得求饶。”舒望用夹着烟的两根手指隔空点了点曾 ,笑呵呵的说道。 周裕笑道:“哪能跟您比!谁不知道您舒三斤的名头,别说以前,就现在我们两兄弟照样不是您对手啊。” 舒望摆摆手,说:“老啦!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得不服气啊!” 他转向曾 ,问道:“怎么样,曾老师,有没有想法来我们局里面帮帮忙?” 曾 大喜,却不敢表露出来,“舒局就莫笑话我了!我这点斤两,上不得台面的。” 舒望说:“哪个跟你说笑?你哥在这里,我还拿你来耍不成?” 周裕看了一眼曾 ,笑道:“那你还不快敬局长一杯!” 曾 赶紧给自己倒了个大杯,端起酒杯,走到舒望身旁,毕恭毕敬的说道:“感谢局长!” 舒望一脸为难道:“这酒是真喝不下了......” 这回曾 学聪明了,不等周裕解围,主动说道:“局长,这杯我干了,您鼓励鼓励就成。” “那行!年轻人是应该多挑点担子。”言罢,舒望端起的酒杯看了看,又把自个酒杯里的酒往曾 的杯子里倒了大半过去。 —— 散场后,曾 不顾周裕的劝阻,执意将其送进了家门。 周裕今晚算是过量了,一进门整个人就软了下来。曾 同柳映宁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费了半天劲才将他弄上床去。 帮周裕脱掉鞋袜,盖好被子,曾 才退出来。 “小曾,辛苦你了。”正在调蜂蜜水的柳映宁一脸感激冲曾 说道。 “嫂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曾 有些不好意思。他心知肚明,今晚周裕之所以喝这么多,全是为了他。 “哎!你去哪?”见曾 往外走,柳映宁赶紧追出来。 曾 说:“我出去开个房。” 柳映宁说:“还开什么房,在家里睡不就行了,又不是没有空房间。” 曾 挠了挠头,破天荒有些难为情起来。 柳映宁是过来人,一见曾 这表情立马明白是咋回事了。她笑道:“去吧去吧,不管你们年轻人了。” 从周裕家里出来,曾 骑着摩托车直奔杨文君的租房。 这段时间太忙,两人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年轻气盛,哪里挨得了两地分居之苦。 一路心急火燎的到得楼底,曾 的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往时两人颠鸾倒凤时的场景。 酒精刺激下,压抑已久的欲望如潮水般决堤。他顾不得占道不占道,将摩托车往空地上一停,便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上楼去。 三分钟后,曾 垂头丧气的走下楼来。 杨文君竟然不在家,电话也一反常态的处于关机的状态。 曾 在县城没有租房子,以往都是住杨文君这里。现在联系不上她,就只能打道回平顶乡。 期盼已久的绮丽情节落空,曾 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顶着夜风在国道上一路狂飙,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即赶到了平顶乡中学。 停好车,曾 正准备回宿舍,眼睛的余角却瞄见校门口的地上好像有一个人躺在那里。他下意识的走上前,只见那人蜷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曾 喊了两声,不见回应。他蹲下去,掰过那人的头,赫然是陈艳梅! 曾 大吃一惊,大声喊了两声陈姐,陈艳梅却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毫无反应。 曾 顿时慌了,酒醒了大半,猛然间想起以前爷爷曾说过掐人中救命的法子,想也没想便掐了下去。可连掐了好几下,依旧不见效果。 人命关天,曾 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抱起陈艳梅,直接往镇卫生院冲去。 |
第六十一章 从病床上醒来,陈艳梅一脸茫然。正待起身,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痛。 “啊!” 陈艳梅的呻吟声惊醒了伏在床尾的曾 ,他一脸惊喜,赶紧起身上前,关切的问道:“陈姐,你醒啦?” 见陈艳梅龇牙咧嘴的模样,他又连忙问道:“怎么啦?是哪里疼?” 陈艳梅脸色苍白,似乎连搭话的气力也没了,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曾 不急细想,马上冲出病房扯了个医生进来。 “这样疼不疼?”医生在陈艳梅的腹部轻轻挤压了几下,又低声询问了陈艳梅几个问题,随即帮忙盖上了被子。 曾 紧张道:“医生,怎么样?” 医生安慰道:“没事。这是阑尾炎手术后的正常反应。麻药的效果褪了,肯定是会有些疼的。注意卧床休息,不要牵引到伤口,过几天就好了。” 医生走出病房之后,陈艳梅问:“小曾,昨晚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曾 点头道:“嗯。我从县城回来,见你躺在校门口,可把我给吓死了。” 陈艳梅感激道:“多亏了你!” 曾 憨笑道:“是陈姐你有福气。” 随即,他又责怪道:“不过陈姐,你也真是的。大半夜,身体不舒服,你不晓得打电话叫人送你去医院啊!非得逞强,要不是我刚好碰见,可怎么得了。” 陈艳梅的脸上闪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落寞神色,顿了几秒,才说道:“刚开始也就觉得有点不舒服而已,又是大半夜的,哪里好麻烦别人。” “嗨!哪个都有要人帮忙的时候的嘛,有什么要紧的。对了,陈姐,你饿了没,我给你打了稀饭,还热着呢,要不要现在吃点?” 陈艳梅刚想说不用,曾 却端起了床头的餐盒,“能自己吃不?” 陈艳梅点点头,刚伸手出去,腹部肌肉被牵动,不免又是一阵咧嘴呲牙。 “你还是别动了,我来喂你吧。”曾 摇了摇头,不容陈艳梅拒绝,便径直将调羹递到了对方的嘴边。 喂陈艳梅吃过稀饭,曾 一直在医院待到点滴打完才离开。到得傍晚,正在陈艳梅为晚饭发愁,准备叫护士帮忙叫份外卖时,曾 又拎着饭盒过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曾 都是如此。准时送饭,守着点滴打完才离开,主动担起了照顾陈艳梅的工作。 好在陈艳梅的恢复能力不错,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照例是曾 去帮忙办理手续。 等他缴完费回来,却见病房里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黑裤黑皮鞋,仅看背影,便可以笃定对方领导干部的身份。 曾 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为了避免误会,他假装没有注意到里边的情况,才进门便说道:“陈姐,手续办好了。” 黑衣男子转过身来,神色认真的看了曾 一眼,随即大跨步上前,主动同他握手。 “你就是小曾吧?!这回多亏了你!”男子说一口字正圆腔的普通话,这在地方方言大行其道的同乐并不常见。 “没有,没有,都是应该的。”曾 有些慌张,他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只是不敢肯定,下意识的就向陈艳梅投去了探询的目光。 陈艳梅破天荒露出一丝娇羞的神态,轻声道:“小曾,这是刘华军,我的......一个朋友。” 果然如此! 曾 不自觉加重了握手的力度,激动道:“局长好!” 作为一名老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县委书记的名字还远没有刘华军的名字来得如雷贯耳。 刘华军笑道:“早就不是什么局长了,你随你陈姐,叫我华军就行。” 见曾 一脸愕然的模样,陈艳梅赶紧在一旁解释道:“华军前年调去市里了,现在是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的科长。” “科长好!”官场上的东西,曾 并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大,还是市委组织部的科长大,他心里也没个具体的概念。不过听陈艳梅的语气,刘华军显然是升非贬,那么补叫一声现如今更好的职务必然没错。 刘华军笑了笑,转头看向陈艳梅,“中午,我请小曾吃个饭吧。” 陈艳梅点点头,说道:“恩!你安排吧。我就不去了,还是感觉有点乏。小曾酒量好,你陪他好好喝两杯。” “那也好,我先送你回去。”刘华军又转头对曾 说道:“待会儿我定好地方就打电话给你。” “那个,科长。要不下次吧,下次我请您。”出人意料的,曾 竟然选择了婉拒。 刘华军也是一脸意外。现如今在同乐,面对他的主动邀约,可少有人会拒绝。 “怎么,有事?” 曾 不好意思道:“我是想着等陈姐恢复好了,再一起......” 刘华军这才恍然,心底的那点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唉!今天是今天,以后是以后嘛。今天中午先搞顿便饭,等艳梅好了,我们再一起搞顿大的。” 陈艳梅也在旁边劝道:“小曾,你就别管我了。人家请客,你不去可就太不给面子了哈。” 曾 想了想,正待答应,刘华军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刘华军按下接听键,走到走廊上嗯嗯啊啊了几句,一脸愧意的返回屋内,“小曾,不好意思啊!刚才黄县长打电话来,让我过去一趟,中午可能不得陪你吃了。” 曾 略感失落,却依然笑容满面道:“没事,科长,您忙您的。” 刘华军又道:“那边催的急,我得马上过去。辛苦你送一下你陈姐。” 刘华军走后,曾 莫名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老话说得好,官威重如山,百姓不抬头。以前他还觉得夸张,现如今倒是切身体会了一把。 陈艳梅腹部的伤口还没痊愈,坐不了摩托车,曾 原想让杨建升开他的面包车过来接一下,陈艳梅却说不好再麻烦别人,直接在街上叫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平顶乡中学。”把东西放进后尾箱后,曾 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陈艳梅却突然开口道:“去滨江华府。” 下一秒,她又对曾 解释道:“我在那买了房子。” 帮着陈艳梅将东西搬进家里,曾 环视一圈,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是一套装修得极其豪华的大房子,硕大的水晶吊灯、清一色的红木家具……无不彰显着此间屋子主人雄厚的财力。 陈艳梅给曾 倒了杯茶,笑道:“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工资全花在这房子上了。” 曾 好奇道:“陈姐,你在平顶不是有房子?怎么还想着来县城买房。” “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乡里上班啊!早两年手里有点钱,刚好碰上这个小区开盘,来看了看觉得还不错,就买了。” “还是陈姐有魄力!要换做是我,花这么多钱买个房子又不常住,还真是舍不得。” 陈艳梅道:“我是经常回来的住的咧,现在周末基本上都是住在这里。” 曾 讶异道:“那伯父伯母他们……” 陈艳梅道:“他们住乡下,我买房子的事情都没告诉过他们。” 曾 越发奇怪起来,“那不是很不方便。” 陈艳梅笑了笑,“还方便些,不然住在一起,想清静一会儿都不行。” 曾 这才醒悟过来,顿时不敢再搭话。 陈艳梅已经快30岁了,这个年纪还不结婚的女人在这个年头绝对是另类。曾 甚至可以想象得出,这些年来有多少风言风语吹在陈艳梅的身上,而那些最刻薄最尖锐的声音一定不是来自旁人,而是她身边最亲近之人。 陈艳梅却并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表现出丝毫的不愉之色,她看了一眼手表,道:“你饿了吧?” 曾 赶忙摆手,“我不饿。” “都一点钟了,还不饿?”陈艳梅笑了笑,起身到厨房走了一圈,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便说道:“现在去买菜也晚了,我们就煮点面条吃吧。” 两人刚吃完面,刘华军也赶了过来。 他轻车熟路的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穿上,拉着曾 到沙发上坐下,主动问起了曾 对于未来的规划。 “我听说,你想去政府工作?” 曾 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的否认道:“是他们乱传的……” 刘华军没理会曾 的辩解,径直说道:“当干部可不比当老师,政府也跟学校大不相同。你想过这个问题么?” 曾 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陈艳梅递给刘华军一杯茶,“小曾很能干的。” 刘华军喝了一口茶,将水杯捧在双手掌心,说道:“当老师呢,说实话,要比当干部容易很多。只要把书教好就行了,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是在政府工作就不同了,一分做事九分做人,工作环境和人际关系都要复杂得多。” “你觉得你能适应么?”刘华军直勾勾的盯着曾 问道。 曾 稍稍思量,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刘华军道:“很多事情,不能只考虑‘愿不愿’、‘想不想’,还要考虑‘能不能’、‘该不该’。” 刘华军将水杯放下,郑重其事的说道: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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