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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蓝关之雪》作家常山渐青职场现实主义力作[第2页]

作者:常山渐青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1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桂卿这里正听得有些刺耳之时,就见顾玉莲走上前去一把揪住老卢的胳膊使劲掐了一下,疼得老卢几乎要跳将起来并挣脱开去,同时嘴里不住地求饶服输。顾玉莲见眼前这头老驴确实服了软,才很不情愿地松开了那只玉手,暂且放过了这厮一马,然后两人又如火如荼地接着聊起别的事情来,直接把桂卿晾到了一边。
    桂卿的眼里虽然看着热闹,但是心里却自觉无味,觉得他并不适合站在这里看他们男女二人嬉笑打骂,又兼着实在不忍直视顾玉莲那涂满口红的血盆大嘴,遂说了声“卢主任、顾主任我先走了”之后,就非常自觉地退出屋去,回自己的办公室了。他的办公室虽不是他的家,但他终归还是可以安然地坐在那里的。
    “来,小张,你这会子来得正好,”桂卿前脚刚迈进办公室的门槛,后脚还没来得及跟进去呢,就听到纪梅大着嗓门冲他嚷嚷道,一听这个声音就是个正宗的老娘们,“刚才马股长正说你呢,说你在家里肯定是娇生惯养什么活都不干的人。”
    闻听此言,他直接石化了。
    “我给她说不像啊,”她依然嘴嘴地说道,虽然也看见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了,但是并未打算收油门和踩刹车,“人家小张家是农村的,一看就是出过力和吃过苦的人,他怎么会娇生惯养呢?”
    “他在家里怎么会什么活都不干呢?”她又卖了一句嘴。
    他一听她这话,气得一下子心口疼了起来。
    他故意不去看她那张自以为很俊的老脸,他怕自己不经心的举动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从而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更加意想不到的麻烦,但是他在心里却忍不住地想道:“这个阴魂不散的可恶透顶的马玲,我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就算是报名的时候她看我不顺眼,那她也不能到处糟蹋我的名声啊?她这样做未免也太猖狂了,真是欺人太甚了!”
    气愤之余他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自己气归气、恨归恨,眼下他还真不能表现出哪怕是一点反感情绪来,否则一旦传出去的话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人家根本就不怕他,只有他怕人家。
    “马姐现在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于是他只能违心地笑道,希望用态度上的十分谦恭来弥补具体表现上的些许失误,“也许以后接触时间长了,她就明白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人与人之间都有一个互相了解的过程,不可能一下子摸得那么清楚,评价得那么准确。”
    “哎,你还别说,她倒是把新来的那个小李猛夸了一顿,”纪梅又直白地嚷嚷道,那个小嗓门真是够大的,估计连走廊里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说他有素质有涵养,文字水平高,业务能力强。”
    “这个小孩不管见了谁,”她又笑着说道,搞得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她的心里话,还是她学的马玲的话,“都是不笑不说话,和谁都笑眯眯的——”
    “哎呀,那个小脾气真好!”她又总结道。
    他一听这话,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
    “这×××也有点忒胡扯了吧,”他在心里强烈地蔑视和厌恶着马玲那个娘们,同时又想道,“她夸宪统有素质有涵养,这个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那玩意都是很主观的东西,别人确实不好评价,可是硬说他文字水平高和业务能力强,这恐怕就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一点都不实事求是。宪统才刚刚上班没几天,她怎么就知道他的文字水平高和业务能力强呢?这不明显是为了夸人而夸人吗?”
    接连两个阴暗无边且邪劲十足的炸弹差点把他给炸晕,但是他又不能真晕过去,那样就彻底败下阵来了,于是他强压心头怒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臭鱼腥味的污浊空气,向着屋里人附和道:“是啊,我和宪统一起考进来的,他各方面表现肯定很优秀,不然也考不进来啊。他平时待人接物都是一说一笑的,性格脾气确实都很好,我很佩服他。”
    她见他如此这样说话,大约也是觉得此话还算顺耳吧,所以也就把这一页草草地翻了过去,开始和陆登峰、王维之聊别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顾玉莲悄然走了进来。
    “哎,小张,你怎么没泡点茶叶喝啊?”她和屋里的人打过招呼之后,看着桂卿的茶杯一脸诧异地问道,一脸的无辜和天真之态,“难道说你平时挺喜欢喝白开水的吗?”
    “噢,对了,白开水对皮肤最好了,”她又自言自语道,一看就是出于好心才这样说的,“我怎么忘了这个事了。”
    桂卿见顾玉莲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遂感到十分的可笑,别说喝茶叶茶这种高档事了,他从小到大除了吃饭的时候喝些汤之外,什么时候也没专门带着茶杯喝过茶呀,农村人哪有那个奢侈的坏习惯啊。在他的印象里能够端着茶杯喝大茶的人似乎只有两种,一种是派头十足和大权在握的村里的头头们,一种村里很有钱又很有品位的人家里的老头子,他们都是既有钱又有闲的主,当然能配得上伸着小腿喝大茶了。
    尽管他心里对她的话感到十分可笑,但是却不能随意地笑出来,因此他只能再一次非常柔和地媚笑着面对她,当然还有别人。
    “顾主任,我确实喜欢喝白开水,”他切牙扭嘴地强迫自己笑着回道,“因为白开水对人体最好了,它是最廉价的保健品,也是最好的药品,有利于血液循环,据说人一天最好能喝上八杯白开水才好呢。”
    他脑子里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救急救难的八杯白开水的概念主要来自于某本他已然记不清楚的地摊杂志,他因此对这些烂杂志充满了感激之情,觉得人没事的时候确实该博览群书,兼容并蓄。
    “嗯,你说得对,”顾玉莲道,“喝白开水确实能美容。”
    他听后心里感觉稍微轻松了点,因为总算有人认可他的看法了,虽然这个看法其实是非常的微不足道,不过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又拿眼仔细地看了一下,发现办公室里其他人的茶杯里确实都泡着不同种类的茶叶,唯独他的杯子里是透明的白开水。尽管事实就是这样的,但他依然觉得能有白开水喝就相当不错了,他对茶叶压根就不感兴趣,也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欲望。他觉得就算是以后的以后他万一混发达了,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什么鸟茶叶如此感兴趣的,他真没有那个雅兴。
    人有必要天天喝茶吗?至少现在他觉得没必要。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此时屋里正好凑够了三个旗鼓相当的女人,当然可以唱一台观赏性极强的好戏了,而这出好戏就从当前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大宅门》开始唱起。正当她们三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的时候,陆登峰忽然自顾自地像个大傻子一样笑了起来。顾玉莲恰好看见了他的偷笑,忙问他笑什么。
    “玉莲啊,我越看越觉得你像杨九红,”他不怀好意地解释说,脸上依然笑个不止,看来是傻到无药人有必要天天喝茶吗?至少现在他觉得没必要。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此时屋里正好凑够了三个旗鼓相当的女人,当然可以唱一台观赏性极强的好戏了,而这出好戏就从当前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大宅门》开始唱起。正当她们三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的时候,陆登峰忽然自顾自地像个大傻子一样笑了起来。顾玉莲恰好看见了他的偷笑,忙问他笑什么。
    “玉莲啊,我越看越觉得你像杨九红,”他不怀好意地解释说,脸上依然笑个不止,看来是傻到无药可救的可怕程度了,“尤其是你那个小眼神,你那个小嘴唇,还有你那个诱人的小身段——”
    “你赶紧给我死一边去!”不等他把话说完整,顾玉莲就蹦跳着“呸”他了一口,然后正义凛然地骂道,“谁××像杨久红啊?”
    “我看恁媳妇才像杨九红呢!”她继续使个愣劲地骂道,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话里的逻辑漏洞,属于典型的观前不顾后,“你再胡说八道、满嘴胡吣,我就把你踢成王喜光!”
    众人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继续群聊,搞得办公室真成了乡下老农的养鸭场了,充满了一片聒噪之声。可救的可怕程度了,“尤其是你那个小眼神,你那个小嘴唇,还有你那个诱人的小身段——”
    “你赶紧给我死一边去!”不等他把话说完整,顾玉莲就蹦跳着“呸”他了一口,然后正义凛然地骂道,“谁××像杨久红啊?”
    “我看恁媳妇才像杨九红呢!”她继续使个愣劲地骂道,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话里的逻辑漏洞,属于典型的观前不顾后,“你再胡说八道、满嘴胡吣,我就把你踢成王喜光!”
    众人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继续群聊,搞得办公室真成了乡下老农的养鸭场了,充满了一片聒噪之声。
    在快聊到十点的时候,如果九点多一点就算是快到十点的话,这几个看起来特别可爱的精力异常充沛的鸭子们终于慢慢地消停下来了,因为她们宣称要到菜市场去买中午吃的菜饭了,而陆登峰则在鸭子们不停的刺激下早早地就撤退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或许是去别的房间了,或许是直接回家了,反正是没干什么正经事。
    纪梅是三个女人当中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因为她有心事。只见她十分优雅地背起一个红色的小坤包,在临出门前用手里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办公桌,像做贼一般悄悄地从里面抽一份文件来转手交给桂卿,并安排他按照文件的要求在一周之内写出一份《××小型水利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交给她。
    她的安排很简短,像发电报一样惜字如金。
    他自然是面带微笑地满口应承着双手接过那份印刷比较精良的文件,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公文。他看起来很激动,因为他知道正式的考验终于来了,无论他准备好还是没准备好。
    然后她扭着那个总是减不下肥的大屁股走了,只留下一个令人发呆和无语的背影给他。关于他到底该怎么去写这个报告,该从哪里入手,目前又有什么参考资料可以借鉴,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提,也没给他留一点提问的时间和机会,就那么走了。然后她扭着那个总是减不下肥的大屁股走了,只留下一个令人发呆和无语的背影给他。关于他到底该怎么去写这个报告,该从哪里入手,目前又有什么参考资料可以借鉴,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提,也没给他留一点提问的时间和机会,就那么走了。
    他随手翻了翻那个看起来比较厚实的文件,只简要地看了几页就立马感到头都大了,因为里面的要求太繁琐太复杂了,他一个新人在没有老人传帮带的情况下要想吃透这份文件实在是太难了。也许这个活对于陆登峰和纪梅来讲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个生茬子来讲,要在一周之内干好这个活,那真是比登天都难。他面对着这本厚厚的文件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千难万难,他都要努力地干好这个活。俗话说头三脚难踢,正因为这是他正式参加工作后领的第一个任务,所以他才必须要漂亮地完成好,坚决踢好这三脚,绝不能让人看轻了。
    他随手翻了翻那个看起来比较厚实的文件,只简要地看了几页就立马感到头都大了,因为里面的要求太繁琐太复杂了,他一个新人在没有老人传帮带的情况下要想吃透这份文件实在是太难了。也许这个活对于陆登峰和纪梅来讲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个生茬子来讲,要在一周之内干好这个活,那真是比登天都难。他面对着这本厚厚的文件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千难万难,他都要努力地干好这个活。俗话说头三脚难踢,正因为这是他正式参加工作后领的第一个任务,所以他才必须要漂亮地完成好,坚决踢好这三脚,绝不能让人看轻了。
    他又喝了一口实际上并不怎么好喝的白开水,强迫自己慢慢地静下心来,仔细地研究起了那份像死刑判决书一样的文件,一边研究一边从内心里粗线条地勾画起未来报告的大体样式。他粗略地想了一下,这份报告至少要包括总论、建设的必要性、水文气象条件、建设的内容及规模、环境保护及劳动安全、组织领导机构、项目进度及招投标、投资估算及资金筹措、效益评价、研究结论及有关建议等。大概的框架他并不是多犯愁,眼下最难办的是缺少各种必要的参考资料,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没有任何参考资料可以借鉴的话,就是神仙也难以写出合格的报告来。而他现在除了手头的这份文件外连一张纸和一支笔都没有,更不要说有什么可供参考的资料了。更要命的是看纪梅的意思她压根就没打算给他提供什么参考资料,反正她要的只是结果,就像小学语文课本里那个一心只要葫芦的傻×一样。
    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他只好先站起来,像得了混合痔疮一样很难受地在屋里试着来回走了几步。他强迫自己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胜似闲庭信步、举重若轻、每临大事有静气”等词句来安慰自己,与此同时他还不想表现出着急上火或者无能没招的样子来,恐怕别人看了会笑话他。他是个要强的人,这是他一辈子的致命弱点,只是他目前还没能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竟然还以为这是个多大的优点呢。
    他看了看傻乎乎地站在西墙根的那个破厨子,赫然发现上边竟然有铁将军把门,里面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他头上的旧吊扇有气无力地转悠着,一副因为悲观厌世快要气绝身亡的可怜样子。每个窗户上的那一层纱窗的边缘全是大小不一的烂洞,却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尽着阻挡蚊蝇的神圣职责。显然,老掉牙的厨子、吊扇和纱窗这些物件统统都帮不了他的忙,救不了他的急,他现在唯一能借助的资料就是那份文件中提到的关于这个小型水利工程的一些基本要求,这只能在这个基础上进行适当的发挥了。
    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去楼上喊宪统,想和对方一块吃,结果发现楼上已经锁门了,他只好一个人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回办公室里趴在桌子上稍微眯瞪了一小会。下午,他认真地看了一会文件,又硬着头皮看了一会英语单词,就感觉到有些焦躁烦闷。整个办公楼都死气沉沉的毫无人气,只有滚滚热浪从水泥地院子上蒸腾而起,在楼前肆虐和摇荡,不停地发泄着它的淫威。秋天已经来了,这咄咄逼人的热流已经嚣张不了多长时间了,但正因为不能继续嚣张了所以它才更加嚣张,就和有些得了绝症的病人临死前特别爱作一样。
    不知几时他无意间猛一抬头,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宪统。宪统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笑着,轻轻地飘着,悄无声息地就踱进来办公室来了,像一只野生的山猫一样毫无动静。
    “呦吼,宪统,你怎么来了?”桂卿笑着喊道,仿佛对方来了之后他就可以从毫无头绪的工作中彻底解放了似的,“中午我想和你一块出去吃饭呢,也没找到你,你干嘛去了?”
    即日起,该作品更名为《蓝关之雪》。
    即日起,该作品更名为《蓝关之雪》。
    “噢,俺姨夫中午喊我有点事,”宪统又笑了一笑,并没有立即接话,他缓了一会才解释道,“所以我就早走了一会。”
    桂卿并没有问他什么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和他之间还没要好到可以随便追问这种事情的地步。
    宪统见桂卿桌上摆着那份文件,就随手拿起来看了看,就像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闲着没事在书店里挑书玩一样,然后便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个活安排给你干了?”
    “对啊,纪主任安排的。”桂卿回道。
    “不是陆登峰直接安排给你的吗?”宪统问。
    “不是啊,”桂卿道,他变得更加不解了,“怎么了?”
    “你闲得给她干呀,”宪统有些打抱不平地说道,桂卿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算老几啊?”
    “这本来就是她该干的活,她凭什么再转给你啊?”他又用解释性的语气抱怨道,说得桂卿心里略微一热,“她是二传手吗?”
    桂卿完全没想到事情还可以这么理解,他只知道这是直接上司第一次安排他干活,他怎么可能推辞呢?他怎么敢推辞呢?他压根也没想到推辞啊,宪统的话无疑给他的脑子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哎,桂卿,你傻啊?!”见桂卿真的在发愣,脸上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宪统又冷笑着补充道,“你仔细地想一想,你才刚上班没几天,说难听话对具体的业务知识还是狗屁都不懂呢,你有什么本事一上来就干这种大活啊?这个事就是搁那些老家伙身上也不是那么好完成的,就别说你这样崭新的新手了。”
    “纪梅她这是明摆着拿活来撑你,来试探你的,”他更加直白地说道,“说难听点简直就是欺负你啊,这就叫欺生,你明白了吗?”
    桂卿现在开始转过想来了,他也开始明白宪统的真正意思了。先前他似乎也这样考虑过,但是却没敢往深处细想,同时他也觉得即使这样想了也没什么用,在单位里他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还没有上班第一天就和直接上司对着干的胆量和资格。
    “告诉你吧,像这种烂活你干了也白干,到最后你就算累死,谁又会领你的情呢?”宪统大概看出桂卿的心思了,于是继续明明白白地解释道,说的全是十分中肯的大实话,“谁又知道你在这其中犯的难为和受的苦呢?到最后功劳不还是她纪梅的?说那话,说不定陆登峰连知道是你干的都不知道呢。”
    “副主任的官虽然不大,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一级领导啊,我总不能第一次就给她对着干吧?”桂卿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做得没什么大错误,“这是她直接安排给我的活,我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她啊,对吧?”
    宪统非常单纯地冷笑了一下。
    “我要真是拧着脖子硬是不接招的话,你说这往后还能有我的好吗?”桂卿不无担忧地说道,“毕竟咱是跟着人家干呀。”
    “恁设计室里也就是陆登峰是一把手,”宪统继续讲解道,同时也是在表明自己的观点和态度,“只有他能给下级安排活,她纪梅算是哪根葱啊?她凭什么给你倒二把呀?”
    “还有一点很可笑,你以为你在单位里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干活,最后就能有你的好?”宪统见桂卿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口,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笑了,他接着教育眼前这位好友兼同事道,“其实这玩意就和新媳妇第一次和老婆婆较量一样,你第一次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任人摆布,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以后再想推脱可就难了。”
    “那咱既然来单位上班,总不能整天闲着无所事事吧?”桂卿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就这样辩解道,为自己的行为进行适当辩解也是一种本能,“单位又不是养老院,咱年轻人总得干点什么活才好吧?”
    “哎呀,我不是说不干,”宪统直指要害地点拨道,他说着说着都有点生气了,搞得桂卿更加有些不知所措了,“而是说,不能像你这么个干法,你明白了吗?”
    “哦,明白了——”桂卿点头回道。
    “你一点困难和条件都不提,”宪统进一步揭示道,真有点知无不言和言无不尽的意思,“就这么在这里硬难为自己,累死累活地帮人家干活,确实不值啊,我的哥唻。”
    “理是那个理,话也是那个话,这都不假,”桂卿咬咬牙回道,他还是想再略微争辩一下,“可是你想啊,我要推辞不干,她在别人跟前肯定会说我的坏话啊,对不对?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浑身上下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过她啊,是吧?”
    “以前你可是谁都没得罪,和单位里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吧,马玲不是照样满单位说你的坏话吗?”见桂卿说话仍然没能抓住重点,宪统把嘴角一杨,非常认真地哼了一下,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所以说,既然总是要得罪人的,那干脆从一开始就得罪,省得你干了九十九件好事,最后就因为一件小事没干好,反而得罪人得罪得更厉害,那样就太划不来了,你说是这个理吧?”
    “对啊,我也纳闷了,马玲她凭什么到处糟蹋我呢?”桂卿非常不解地叹道,一不留意就陷进了另外一个具体的深坑中,“而且还当着我的面说那些揍瞎的话。她只是在我报名的时候见过我一次,凭什么就给我下那么重的结论啊?她那样干,搞得我还不好当面反驳她,只能暗地里忍气吞声,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你之前没给她意思意思吗?”宪统转脸看了看门外,确信外边没人偷听之后才放低声音问道,“你没请她吃个饭吧?”
    “这个公开招考是公家操作的,好像用不着巴结马玲吧?”桂卿异常天真地说道,他这样说当然也是为了能够让宪统顺利地把真相说出来,既然对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确了,“她作为政工股长可能参与到里面去,但是最后录取不录取恐怕她也当不了家吧?”
    “哼,她是当不了最后的家,”宪统更加直接地冷笑道,再一次为桂卿的幼稚和天真表现而怜惜不已,“而且也决定不了你和我的命运,但是她要是看你不顺眼,明里暗里给你使点坏还是很轻松的。”
    “我和她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给我使坏?”桂卿高声道。
    “我这么给你说吧,这个坏人吧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宪统见状只好更加直言不讳地说道,心里刚才燃烧起的那点小火气差不多也已经消失殆尽了,他孩就没见过像桂卿这样不开窍的人呢,“一种是损人利己型的,一种是损人不利己型的。马玲就属于第二种,她是得不到好处就心难受,她给人帮忙就会感觉心里不平衡。”
    “本来招考这个事就是她份内的工作,”他又更加具体地说道,如此一来他觉得桂卿应该就容易理解了,“就是她该干的活,但她老是感觉她是在帮我们的忙,在给我们跑腿出力和打下手,她当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了。她既然都觉得她吃亏了,出冤枉力了,你要是再不给她点好处,你说她能不给你使坏吗?”
    桂卿听到此处再次愣住了,他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人。
    “我实话告诉你吧,”宪统又关切地说道,“她在嘴上糟蹋你两句那都是轻的,还不知道她在领导跟前怎么说你呢。”
    “还有一点你得想明白,”他又颇为严肃地补充道,就像个已然修成正果的老猴一样,“她既然能当着你的面说那些话,就说明她的心机还不是很重,她还不是最坏的那种人,要不然她给你使了坏,下了黑手,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呢。”
    直到这时桂卿方才如梦初醒,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马玲老是揪住他在报名时候无意间表现出来的那些根本就不是事的事来借题发挥的。他心里不禁涌起阵阵凉意,感到十分悲伤、气愤和无奈。他忽然间就猜到了中午的时候宪统去干嘛了,也猜到了为什么马玲到处夸宪统了。这时,他就像不经意间找到了一把千能钥匙一样,突然就把所有打不开的锁都给打开了。天下的事说到底无非就是那点事罢了,还能有什么别的?
    “谢谢你啊,老伙计!”桂卿充满感激地对宪统道辞着,他真心地觉得能认识这样一个肯和自己交心的人确实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你今天要是不说,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他接着便毫无保留地叙谈道,也算是投桃报李的一种方式,虽然这种方式他操作得还不是很熟练,“是不是要给一把手或者有关的经办人员送送礼什么的,后来觉得社会还不至于这么糟糕吧,而且我好像也没必要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龌龊吧,所以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看来我还真是吃了这方面的亏。不过有一点应该明确,既然我们两个能考上,这就说明现实情况还是可以的,要不然的话我们也不可能考进来呀,对吧?”
    他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让宪统把话说得更深更到位一点,因为他已经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个事远没有他先前想象的那样简单和单纯,这里面的水应该不浅,他差点被淹死就是一个不容否定的铁证。当然了,他也认为此刻的自己未免有点自作多情了,他能考上大概能说明有些事还不是太差劲,但是人家宪统能考上却证明不了这一点。
    “×××,谁考上是谁的,管那些烂事呢!”他接着极其痛快地骂道,好像和桂卿是一个战壕里的铁杆战友,任何负面的事情都阻挡不了他们之间的友情向前发展,“他们是想搞暗箱操作来着的,只可惜最后没搞成,老天还算有眼啊,那当然也就怪不得咱们了。咱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劲辛辛苦苦地考上了,总不能不来上这个班吧?就算他们想报复,想出气,那也只能暗地里想法,明面上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桂卿不禁重重地点点头,表示非常认同宪统的看法。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确实不简单,路子宽,见识广,是比他强多了。
    “其实马玲这个人就是个典型的下三滥,”宪统讲到高兴处还是忍不住告诉了桂卿一些别的事情,这都是桂卿急需知道而又无从知道的宝贵信息,“她不光手长,嘴还耷拉到溜地上,特别热衷于吃吃喝喝。她有个外号叫‘基围虾’,就是别人平时请她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来上这么一句,‘别点那么多了,来个基围虾就行’。这个娘们只要有人请,就没有她不去的时候,只要有人送,就没有她不收的时候。你别看她官不大,平时可是吃香的喝辣的,酒场并不比男的少。”
    桂卿可是头一次听说马玲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不雅的外号,遂觉得非常怪异,一个女人能得到这么个和吃有关的外号也真难为她平时是怎么为人处事的了。他觉得宪统能告诉他这么多本该秘不示人的真话,那真是拿他没当外人啊。所以,他很快就打心眼里把对方摆在了很重要的位置上,同时也将其列在自己的好朋友名单上了。
    接下来他们两人又非常投机地聊了接近一个下午,聊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澄宇清莲功的事情。尽管桂卿对这个功法并不感兴趣,甚至有点反感,但是鉴于宪统对他无私启发和帮助,他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地听这家伙长篇大论地讲解了半天这个法力无穷的所谓神功。最后,宪统把一本精装铜版纸的《澄宇清莲功》从办公室里拿过来送给了他,并要他抽空好好地读一读,说是一般人还得不到这个特殊的礼遇呢。
    对于宪统一下午狂轰滥炸般的免费洗脑和授课,桂卿只有认真倾听的份,他不好意思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质疑和反驳对方,尽管他也有自己的脑子并将它也带到单位了。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个所谓的澄宇清莲功基本上就属于故弄玄虚和胡说八道的玩意,大致处于中级江湖骗子的水平,学说水平比较笨拙和低劣,宣传手段也比较原始和简陋。但是本着不能轻易否定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的基本做人原则,他还是比较谨慎地表态说等认真看完了整本书再来和对方深入地探讨这个话题。不过,他凭着自己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直觉还是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这个功法里面比较合理的一点东西,那就是对于死亡的看法和认识。
    这个功法非常武断而又偏执地认为人的死亡过程不是一下子就完成的,而是有一个非常缓慢的经过。好人的死亡之旅安乐而又祥和,中间没有任何痛苦,其灵魂在享受了一番美好的感受之后就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而坏人的死亡之旅则是一个凶险而又恐怖的过程,其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煎熬,而且持续的时间很长很长,直到把坏人生前所犯下的罪恶全都惩罚够了才把其灵魂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唯心主义的东西,绝对不应该随便相信,但是他从内心里依然非常天真地希望这种说法是真的,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比如有一个坏蛋杀了一个人,法院应该判他死刑,如果他杀了十个人,法院还是会判他死刑。那么问题就来了,同样都是判死刑,这里边怎么才能体现出惩罚的轻重呢?难道杀十个人比杀一个人不该受到更重的惩罚吗?正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有时候看不到心中所期望的那种公平和正义,所以才从潜意识里对书里提到的这种说法感到非常正确的。鉴于宪统喋喋不休的竭力说教,他觉得就算这家伙后来给的那本书里满篇都是骗人的鬼话,写得毫不入流,但是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是比较可取的。因此,这个功法也并非一无是处,全是垃圾。所以,他决定有空的话还是要认真地读一下那本书的。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桂卿根本就没有功夫去看宪统给的书,他把全部精力都拿来去完成这个折磨人的可行性报告了。他硬生生地凭着自己一颗十分顽强的大脑和一股绝不轻易认输的劲头,逼着自己去想尽千方百计来写好这个报告。白天上班的时候,特别是上午的时间段一般都没法弄,因为办公室里总有人在喧闹和闲聊。下午倒是能用用功,可是有时候他又觉得太困,没法完全集中精力。所以,他主要是晚上在家里加班使劲。这种点灯熬油的辛苦劲头并不亚于当年备战高考时的样子,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去体会了,即使给别人说了也没什么意思。
    周五上班点完名之后,他趁着办公室的各路闲人们大聊特聊的时候去一楼办公室问了一下办理户口的事情。他的户口迁移证目前还在自己手里攥着呢,他感觉这玩意就像一个特别不好伺候的老姑奶奶一样,他必须得尽快想办法把这位老人家送走才能稍微心安点。他的心里从来都是搁不住事情的,只要是有活他就必须趁早干完,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政工股的郑明会就负责办理落户的事情。
    @雄声 2022-03-02 16:23:49
    春来花开蜜蜂飞,少年男女换单衣。天涯守客鼎贴忙,篇篇雄文言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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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亮。
    他给郑明会说明了意思之后,她很快就从一个油漆剥落的大铁皮柜子里翻弄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大红塑料册子来,上面模模糊糊地印着“单位集体户”几个灰金色的宋体字。他平生还是头一次听说“集体户”这几个字,他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一种奇葩的户口,不禁对这个破烂不堪的本子产生了几分神秘感和好奇感。
    她先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告诉他,他只需要拿着这个户口本和他的户口迁移证,就可以直接去静安所办理落户手续了,不过他要想拿走这个户口本必须当场打借条才行。他在打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借条之后,就拿着这个奇奇怪怪的红本子去办正经事了。
    路上,他抽空仔细地翻看了一下红本子里面的内容,发现户主一栏已经换了好几茬人了,那个比较显眼的位置好像是只有局长或者副局长一类的人才能担任。里面的内容也因为变更频繁而变得乱七八糟和极不容易辨认了。不过他在认真地梳理了一番之后才发现,到目前为止其实这个户口本上已经基本上没有人了,差不多所有曾经在上面落过户的人都已经迁出了。如果他现在加进去的话,那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如果一件事情干的人比较少的话,那么参与其中的人就会心里发慌,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他目前就处在这种状况下。他本能地不愿意把户口挂在单位的集体户里面,但是现在又必须得这样做才行,为此他觉得有些难受,也有些伤心。可是这种不好的情绪他又没法说出口,也不知道该向谁说,所以他就变得更加郁郁寡欢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是又忍不住这样想,这就比较难办了。
    到了所里他没用几分钟就把户口落完了。
    从现在开始,他的户口就正式挂在青云县水利局的集体户上了。从里边出来后,他在路旁一棵大法桐树下又发了一会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集体户到底有什么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个可笑的东西存在,但是他又毫无道理地感觉这玩意应该没有什么用,因为好东西怎么会轻易地轮到他一个人独享呢?既然他一分钱都不要花,那么这个所谓的孤家寡人岂是那么好当的?想当初他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深情地望着那张能使他真正成为非农业的录取通知书,他是多么的激动和兴奋啊,尽管他当时完全不知道未来的非农业户口能给他带来什么具体的实惠和荣誉。但是,目前他还是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因为至少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那就是他再也不是被人普遍看不起的农业社了,他通过自己的艰苦努力终于跳出了农门了。
    幼稚的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幼稚。
    当年正是由于这份莫名而强烈的兴奋和期待虚头巴脑地支撑着他的精神,所以当他千恩万谢地从村头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当村里把原本属于他的那份耕地收回去的时候,当他交了一百多块钱才在乡粮所辗转办完粮油关系转移的时候,他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不舍,他觉得那是他十二年来默默苦读所换来的结果,这个结果怎么着也都应该是最为甜美的果实,就是不甜也必须得甜。
    可是,当如今他真正毕业了之后才愕然地发现,他四年大学换来的只不过是区区一纸集体户,而这个集体户他凭感觉就知道它应该连个夜壶也不如。比如,仅仅用他的本心眼想就能明白,将来他若是结婚生孩子了,那么孩子的户口怎么上?以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了,尽管媳妇的事他连想也不敢想。
    因为属于他的那份耕地已经被村里光明正大地收回了,所以他虽然天天回家吃饭睡觉,但是从理论上来讲他已经彻底不是北樱村的人了。他在失去真正的农民身份的同时,并没有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获得切实的“县民”身份,因此在心理上就没有任何的归属感,特别是在买房子对他来讲压根就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如果往后他还是像没考上大学以前一样依然生活在北樱村的话,那么他真不知道他上这个大学到底有什么用处?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和一个薄薄的集体户?这种城不城乡不乡和土不土洋不洋的奇怪感觉令他感到十分难受,也十分憋屈。他心里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辛酸和郁闷无处发泄,也无处倾诉。这股辛酸和郁闷犹如一股弱弱的电流勉强地驱动着他赶回单位去上班。
    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蓝宗原来到设计室随手递给桂卿几张稿纸和一支签字笔,让他帮着起草一个简单的通知。蓝宗原把大概的意思说了一遍之后便信步离开了,带着些许公事公办和必须得交割清楚的纯职场意味,搞得桂卿暂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桂卿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按照要求写好了通知,然后赶紧跑去交给蓝宗原,等着下一步的指示。蓝宗原接过初稿后略微地看了一下,较为满意地点点头,又叫桂卿把姓名和联系方式写在通知的背面,桂卿立即照办了,也没多想什么,因为对新人而言听话才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事情似乎不用考虑那么多。
    “我看这样吧,”蓝宗原语气柔和地对桂卿安排道,就知道对方是单身一个,应该没什么杂事缠身,就算是有事也会想办法解决的,“今天下班后你先别走,晚上有个酒场你参加一下。”
    桂卿赶忙点头答应了,也没问是什么酒场,都有哪些人参加,因为他认为蓝宗原既然不主动说明,那么他就不该主动去问,反正到时候他就知道了。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凡事自己必须得沉得住气才行,否则的话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以后肯定成不了什么大事,尽管他压根也没想着要成什么大事。他一直都信奉“明天的事到后天自然就知道了”这句格言,对任何事情都是采取不急不躁和随遇而安的态度,尤其不愿意强求什么,多少有点老庄哲学的虚无味道。
    这是他的本性所在,一时半会也不好改变。
    快到六点的时候,蓝宗原站在楼下不高不低地喊了几声“桂卿,宪统”之后,桂卿这才知道原来晚上的酒场还有宪统参加,他在感觉意外之余又多了几分欣喜。他马上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等着宪统,好和他一块下楼去,因为他已经听见宪统答应的声音了。
    晚上的这场饭局就安排在单位东边不远处的玉满楼饭店里,蓝宗原领着桂卿和宪统两个小兵往东边步行而去,三分钟就到了。
    此时桂卿的步伐是十分轻松的,心情是特别愉快的,他还没能充分适应晚上有免费的好酒喝和有免费的好菜吃这种逍遥自在日子。他不得不打心眼里觉得上班确实比上学舒服多了,不光不用上晚自习,去做那些在很多时候他根本就看不懂的专业题目,居然还能跟着人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真是太好了。他现在的思想觉悟还远没高尚到一上班就拒绝人家用公帑消费并顺便带着他玩的理想程度。不仅如此,他心里甚至还稍微有点小小的窃喜,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呢,又怎么会公然拒绝出席呢?他虽然有点傻,但是还不憨,还不至于立马干出不合群的事情来。
    待他用终于能登堂入室了的架势进屋后拿眼一看,发现一屋子人没个他认识的,他只好和宪统一起站在门旁等着蓝宗原安排,一副客随主便的低顺姿态。蓝宗原和屋子里的人打完招呼之后就把他俩向众人进行了简短的介绍,这个介绍自然也没什么出彩之处。众人照例寒暄一番之后,就听见有人说客人到齐了,可以上菜了,于是大家纷纷入座,各就各位,仿佛每个座位上和各自主人的屁股上都长有独一无二的吸铁石能够自动吸引和配对一样,并不需要主人们之间彼此推让。桂卿跟着宪统自然而然地选择坐在了下首的合适位置,那是唯一能让他不感到特别尴尬和难受的位置,他并不知道宪统是不是这样想的。
    人在酒桌上所坐的位置往往是随着年龄和职位的增长而一点点地往上排的,等差不多排到上首位置的时候也就基本上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了。那些排在下首的人因为要端茶倒水伺候大家,所以经常渴望着能早日排到上首去;那些排在上首的人因为快要日落西山了,所以容易羡慕下首的人年轻和前途无量;唯有排在中间的人在那里吃喝起来最为开心,既不要忙着照顾大家,又不用操心结账的事,所以他们就被称作酒桌上的丑丫。丑丫虽丑,但在酒桌上却很潇洒自在,行动起来一般都是游刃有余的,所以这个混子一样的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大家都愿意当。当然了,这个时候桂卿是完全不懂得这些所谓的鸟规矩的,他只是本能地坐到了下首适当的位置,而宪统找位置则凭的是主动和自觉,这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事情,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一屋子人嘻嘻哈哈、七嘴八舌地闹腾起来后,如同动物园里的动物被放出笼子了一般,很轻松地就把酒桌上的气氛给烘托上去了。桂卿和宪统两个新人只能在一边干看着,根本就没有插话的份,这个时候还轮不到他们说话。服务员在例行倒酒的时候,宪统用手紧紧地护着自己的酒杯说什么也不让人家倒,他说他只喝白开水,什么酒水和饮料都不喝,而且是坚决不喝,并不是虚让。众人使出浑身解数,浪费了无数的唾沫星子也没能劝动他一点。然后大家又拿烟让他,他也是坚决不吸,立场十分强硬。大家见他对烟酒的态度异常坚决,不好再劝,便只能作罢。桂卿则没有过于推辞烟酒,因为他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在搞不清楚形势的情况下他还是恭敬不如从命的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才是正式的介绍。
    通过蓝宗原那不急不躁的逐一介绍,桂卿才知道今天这个酒场的主陪是局里水利服务公司的经理丁路宁,副主陪是公司的副经理吴涛,而主宾则是在南边那个大院里办公的局信息调研室主任苏庆丰,其他的人则都是本大院里的一些中层人物。他注意到他和宪统的顶头上司陆登峰和卢建功两个人都没有来,这不免就有些奇怪了。按理说这两个人是必须要到场的,就是傻子也应该明白这个交际道理,但是他们这回偏偏就没来,桂卿也不知道是主陪没邀请人家,还是邀请了而没请到。
    主陪丁路宁非常潇洒地带过三口暖场酒之后众人也都互相认识了,彼此之间的陌生感也基本上消除了,这时就轮到副主陪吴涛站起来开始带三个酒了。吴涛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外表上没什么特别之处,看着挺忠厚老实的样子,估计实际上也应该比较忠厚老实。他说出的话也和他的人一样很是中规中矩,不好也不孬,其核心的意思就是他带完酒之后大家一定要把杯中酒干掉,别的他不要求。第一杯酒当然是不允许任何人耍赖的,桂卿和大家一样分六次把第一杯白酒干掉了。
    今天这个喝法其实还是比较柔和温顺的,并不是多么猛烈和强人所难,桂卿是事后才知道这个情况的。而正常的情况应该是主陪带三杯,副主陪带三杯,待六杯货真价实的白酒下肚子了再谈怎么喝的事,没有这六杯酒打头阵,其余的一切都免谈,青云的酒风就是这么彪悍。
    接下来就该是分头对战的程序了,这个时候就要看喝酒人自己的真本事了,能说会道的人既能让对方喝尽兴,又不会把自己搞醉。对于热情似火的酒量比较大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和别人拉近感情和充分发挥自己酒量的大好时机。待丁路宁和苏庆丰,吴涛和蓝宗原分别喝过之后,剩下的对战就比较随意了,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因为大家的酒量参差不齐,性格脾气也各不相同,就不好进行统一要求了。
    苏庆丰看年龄大约在三十多岁左右,正处在他一生中意气风发和斗志昂扬的年龄段。他的头发黑硬而卷曲,梳理得比较齐整,人也生得高大粗壮,显得很是敦实丰硕,他面相真诚而和善,说话也比较直爽,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又带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气质。
    他在和吴涛喝完之后便主动端着杯子向桂卿走来。
    桂卿见状赶紧站起来,也端着自己的杯子恭恭敬敬地迎过去。苏庆丰非常热情地喊着桂卿的名字,在和他隆重地碰了一杯并深深地饮了一大口酒之后,就非常关心地问起他的一些基本情况,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他则如实地回答着苏庆丰的问题,要多实有多实,连半个字的假话和虚话都没有,并在对方那份欢快热忱情绪的感染下不时地添上几句较为得体的玩笑话,惹得对方几次开怀大笑。人家对他也是左一口“小兄弟”,右一口“小兄弟”,喊得十分亲热。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有时候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当看到对方热情高涨、谈兴甚浓的时候,自己往往也会跟着变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起来。当看到对方冷若冰霜、爱理不理的样子时,自己则会立马失去和对方攀谈的兴趣和欲望,从而变得沉默寡言和郁郁不欢起来。苏庆丰显然就是一个能迅速给大家带来阳光和力量的人,他脸上的各种表情都极富感染力,他的语言生动而热切,他的态度真诚而谦逊,任何人和他交谈起来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美好感觉。
    看得出来苏庆丰对桂卿也很感兴趣,并对他今晚表现出来的机智和幽默大为欣赏,两人都有一种一见如故和相见恨晚的欣慰感觉,遂在不知不觉中多喝了一些酒。桂卿借着逐渐上涌的酒劲也暗自佩服自己今晚的超常表现,他不禁想起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句老话。原来有些话不是他不会说,而是没碰到适合的人来听,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今晚的苏庆丰看来就是那个适合的人。
    苏庆丰在和桂卿喝过之后就礼貌性地去找宪统喝了。
    显然,他对宪统刚开始就拒不喝酒的表现不是很满意,尽管他已经有所掩饰了,但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的情绪。此时,他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了一下宪统为什么不喝酒,这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恰当的关切,他明白这个情形。宪统只是貌似憨厚地笑了笑,并没有用任何的语言来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一点让他微微地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是他并没有让这种不满即刻表现出来。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全局并掌握一切,所以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什么的。
    这一切桂卿是看在眼里并想在心里的,他感觉即使苏庆丰当面表现出某种程度的不满和介意,估计宪统也不会在意的,因为一个从理论上来讲完全能喝酒能吸烟的人却敢于公开宣称不喝酒不吸烟,这个人当然会做好迎接别人的质疑和奚落的心理准备。人家既然有那个弯肚子,当然就敢吃那个镰刀头了,这个事根本就不用有任何的疑问。
    因为桂卿从来都是一个不太会说“不”的人,所以在他看来所有和他喝酒的人说的话都是那么的不容拒绝,都是那么的诚心诚意,特别是当对方主动喝干了杯中酒的时候,他也没法不跟着干。很快,他就觉得头开始发懵,耳朵开始轰鸣,舌头也开始变得僵硬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喝到顶了。就在他几乎要顶不住的时候,这场异常热闹的饭局便非常知趣地进入了尾声,主宾苏庆丰已经端起酒杯发起了名叫“满堂红”的吃饭酒。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信号了,他感觉非常满意。
    散场的时候他本来是打算找个凉快的地方稍微一歇,然后再骑车子回家的,但是宪统看他醉得实在有些厉害,就问他要不要去自己的宿舍住一晚上。他听说宪统居然有宿舍,就放弃了黑天半夜骑车子回家的打算,跟着对方进了单位大院,来到了门市房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他现在虽然年轻气盛,多少带着些鲁莽之气,但是基本的安全意识还是有的,所以并未强行回家,去逞那个不必要的能。
    桂卿有些踉踉跄跄地进了宿舍之后,用朦胧醉眼粗略地看了一下房间内的陈设,便感觉这里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屋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看着就很单薄,上面象征性地架着一顶弯腰塌背的旧蚊帐,顶着床头的是一张简单破旧的写字台,床前屋地正中摆着一张小木桌子,木桌子下面歪歪扭扭地躺着几个半死不活的马扎子。他刚才上楼的时候已经在楼下的水龙头处匆匆地洗了把脸,使劲漱了一下口,并脱了袜子把两个脚丫子仔细地洗了又洗,所以此刻他已经清醒了不少。
    宪统见屋里依然很闷热,就随手打开了写字台上的小台扇,然后很自然地问桂卿:“你当时怎么没向局里要宿舍?”
    “我刚开始不知道局里还能提供宿舍呀,”桂卿本来就对宪统有宿舍这件事就有几分好奇和不解,如今见他主动问起来了,索性就直接说出口了,想来对方也不至于反感,“当时付※※问我还有什么要求吗,我觉得咱刚上班,才参加工作,怎么能好意思向单位提什么条件呢?况且我还觉得反正自己家离单位也不是太远,下班骑车子回家也不耽误事,所以就没好意思问单位有没有宿舍这个事。”
    “你呀,就是面子薄!”宪统非常罕见地撇了撇嘴,心直口快地说道,一看就是纯心向着桂卿的意思,“你当时为什么不提啊?”
    “你又何必替公家操这个心啊?”他略显生气地带着点酒意教育桂卿道,尽管他滴酒未沾,可是却闻了一晚上的酒味,“你不提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提了单位办不了那是单位的事,对吧?”
    他这么一说,桂卿就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管单位有没有宿舍,”他接着说道,就是看不惯桂卿的这一点,无论心里想什么,就是不好意思当众说出来,老是怕给别人添麻烦,老是委屈自己,“只要咱提了,单位就得把这个当回事去办。你要是压根就不提的话,谁会主动想着你啊?”
    桂卿听后不禁觉得有些羞愧了。
    “你觉得不好意思给单位添麻烦,你这本来是好心,可是单位谁领你的情啊?”宪统说得很在理,由不得桂卿不入心,“你看看,其实门市房二楼还有好几间空房子呢,你完全可以去向付秦晋要一间嘛。别说你家离单位这么远,来回不方便,你就是在县城里住,要间宿舍留着备用也不多啊,对吧?打比如说,你家里要是真的人多没地方住,就是家是城里的,问单位要间宿舍单住又怎么了?”
    桂卿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有点迂腐,平时光想着给人家留点好印象了,很少考虑甚至不惜刻意压抑自己的正当需求,其实到头来吃亏受苦的还是自己,别人也未必就认为他有多高尚。
    “兄弟,你说得对,”于是他有些懊悔地回道,其实心中感慨更多的还是佩服,“当时我确实该直接提出来的,等要过来之后住不住的还不是在我自己嘛。”
    “要是那样的话,”他接着假设道,看来是真的开窍了,“至少今天晚上就不用再打搅你了。”
    “这回多亏了你啊,”他有些多此一举地絮叨着,“不然我还得喀拉喀拉地骑着个车子往家赶,这黑天半夜的,也不安全。”
    “嗤,咱俩之间还客气什么呀!”宪统大度地笑道,“今晚你就在我的床上睡,我弄个凉席睡地上就行。”
    “那哪能啊,”桂卿连忙拦住对方的话道,“还是我睡地上你睡床上吧,地上凉快些,我在家都睡习惯了。”
    宪统见他态度坚决,就不再和他硬抢了。
    宪统这屋里不像一般女孩子的单身宿舍,里边既没什么可玩的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两人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天来,以排遣入睡前的这段无聊时光。桂卿尽管喝了酒,但是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我这两天也没来得及问你,你在水土保持办那边干得怎么样啊?”桂卿关切地问起来,他竟然也学会关心别人了,看来已经多少有点人心眼子了,“卢建功他们对你怎么样?”
    “刚上班头一天那个没眼色的顾玉莲就安排我干活,我心想主任卢建功还没开始支使我呢,她一个副职凭什么支使我干活啊?”宪统因为出汗的缘故脸色显得有些白腻和潮湿,但见他不阴不情地答道,看来他对这件事还是很反感的,“所以我就直接说我有事,给她推掉了。再后来我干脆就先下手为强,主动告诉卢主任,我说我是刚来的新人,办公室里的情况都还不怎么熟悉,要是工作上有点什么事情呢,我得跟着他一点一点地学着干,如果上来就给我压很重的担子,压垮了我倒没什么关系,要是把担子给摔坏了,那就不好了。”
    “我说,你小子也太搞笑了吧?”桂卿听后哈哈大笑道,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啊?”
    “不过你还别说,”他随后又叹道,“这真是一个高招,你都绕他前头等着他了,他就不好再安排你很难干的活了。”
    “其实这些老油条最喜欢欺生了,”宪统极为不屑地说道,修炼的境界确实很高了,“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要是上来就被他们给揉倒了,那以后的日子就惨了,你根本就翻不过来身。”
    “兄弟,你之所以敢在他们面前这么牛气,前提是你有反抗的资本和能力啊,”桂卿带着点淡淡的酸味说道,说到正经事上他多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绝对不能任着性子胡来,“我又没什么关系,我要是那样弄,还怕他们给我小鞋穿呢。”
    “哎呀,我哪有什么过硬的关系呀,”宪统直接谦虚道,桂卿也不知道他是真谦虚还是假谦虚,“也不过是仗着俺姨夫那点薄薄的面子罢了,要不是他在粮食局当个副局长,你说他们一个一个的谁鸟我呀?”
    桂卿听后心里一激灵,原来宪统真的有点道道。
    “再说了,就算你处处敬着他们,让着他们,甚至把他们都当老祖宗供着,难道他们在关键时刻就不给你小鞋穿了吗?”宪统又看破红尘一般直愣愣地说道,其心理成熟的程度远非桂卿所能比的,“哼,我看倒也未必。不错,单位里的好人是很多,可是坏人也不少呀,这其中随便哪一个背地里给你使个小绊子,就给你喝一壶的。”
    桂卿听了之后使劲点了点头,很木然地“哦”一声,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宪统对他的信任,他因此觉得很是欣慰和温暖。同时,他也觉得宪统的话不无道理,这家伙的做法确实也是一种打开局面的高招,只是这个高招眼下并不适合他,他不能机械地照抄照搬。此刻,他觉得自己依然还处在小时候看打鬼子的电影时的那种可怜状态中,脑子里只装着好人和坏人这两种极其浅薄的概念,远远落后于真正的社会现实。
    “桂卿,你记住这句话,”宪统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立时显得更加坚毅果敢了,“无论到哪里都是鬼怕恶人。你恶,别人就会躲着你,让着你。你软弱可欺,别人就会蹬着鼻子上脸,变本加厉地揉搓你。”
    “有很多时候就是忍一时后来越想越气,让一步后来越想越亏,你明白吗?”他又适当地将自己的观点升华了一下。
    桂卿闻言不禁伸出大拇指朝宪统眼前晃了一晃表示佩服,宪统的脸上旋即露出了小小的得意之色,看来不喝酒也会表现出醉意。
    “有个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在被桂卿夸奖了一顿之后宪统的谈兴更浓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谈道,“其实咱刚考进来的时候,最初局里是打算把咱分到下边的牛河水库管理所的。”
    “哦,是吗?”桂卿大惊道,“还有这等鸟事?”
    “当然有了,而且是果然有。”宪统提起精神答道。
    “哦,我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呢,”桂卿随后不禁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遂瞪起眼来凝视着宪统的八字眉感慨道,“而且我打心眼里就没考虑过这个事。我心想,咱既然是刚进单位的新兵蛋子,那还不是随便人家怎么安排和处置啊。再说了,新人不都得先从最基本的最苦和最累的活开始干起吗?不可能上来就让咱享清福啊,对吧?”
    “根本没有这样的道理嘛。”他又嘟囔道。
    “嘿嘿,这事你就大意了吧?”宪统很放松地笑了,显得颇为自信,在桂卿这种完全彻底的职场菜鸟面前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然也。”桂卿道。
    “你仔细想想啊,”宪统稍微换了副不太一样的面孔继续和颜悦色地讲道,“要真是把你我两人都发配到牛河水库那种偏远的地方去,然后再放咱个三年五年不理咱,那咱还不得变成野人啊?”
    “咦,你说得好像也对呀,”桂卿有点搞笑地说道,想以此减轻内心不断翻腾的痛苦,而且牛河水库在他眼里再也不是一个风光旖旎的世外桃源了,“牛河水库离县城最低也得有50多里路吧?”
    “50里,只多不少,”宪统非常肯定地说道,好像脑子里有一副十分精确的地图似的,这无形当中也增加了他说话的权威性,“光从俺家那边的大塘镇到牛河水库就得有30多里路,而且出了大塘镇往东北方向去全是山区,都是些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
    “哼,这么给你说吧,”普及完地理知识后他又回到了正题,“要真是分到那边可就苦了,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那怎么后来又改变计划了呢?”桂卿很自然地问。
    “其实告诉你了也没什么事,”宪统依然有些得意地笑道,其实这话他早就想说了,因为他肚子里也憋不住太多的秘密,大家都是一天吃三顿饭的凡人,彼此彼此嘛,“因为咱俩的关系还是很到位的。是俺姨夫提前知道了消息,他又亲自找的姜局长,最后才把我留在了局里边的。我估计啊,你那边肯定也找人了,不然肯定会发配下去的。”
    “咦,我没找人啊,我真不知道这个事,”桂卿一脸诧异地说道,好像多无辜的样子,他真是太实诚了,“我是属于那种听天由命型的人,压根就没想过这些事,我只是知道咱单位下边有这么个听着就比较清闲的管理所罢了,具体的道道并不是很清楚。”
    “那你来报到的时候,谁领你来的?”宪统又问。
    “宪统这小子还挺厉害的,”桂卿不由得心想,胸中的酒意已经去了一大半,脑子也开始正常运转了,“他连谁送我来单位报到的事居然都知道了,看来真不简单啊。不过呢,大舅刘月松好像并没向我提到过具体分在哪个地方的事情,看当时的情形他甚至连局里已经准备把我安排在这边大院上班的事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干预具体分配的事了。”
    “哦,那是俺的一个舅舅,”他面对宪统的这番问话只好如实地回答道,要是纯心隐瞒的话也没什么意思,“论关系的话也不是太近,勉强算是一个熟人吧,其他的人我又不认识,当时只好请他送送我了。”
    “你先别管关系近不近的事,”宪统转脸回应道,虽然他转脸的角度非常有限,但毕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动作,所以桂卿对此还是相当重视的,“有个熟人送送就是比你自己一个人干巴巴地来报到强。要是你那个舅舅不送你,你很可能就去了牛河水库,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哎,你还别说,也许真是这个原因呢。”桂卿道。
    “你先别管什么原因,咱现在只看结果,”宪统非常硬气地强调道,他看问题就是比桂卿准,“只要没把咱俩打发到那种偏远的地方去就行了,咱管别人谁怎么想呢。”
    桂卿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暗想,幸亏当时听了姐姐的话找大舅来送他到单位,不然的话有些事还真不好说呢。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单位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道道,看来以后他还真得小心点才是。
    “哎,对了,我上次送给你的书,你看得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宪统就像发癔症一般问道,搞得桂卿都有点措手不及。
    “噢,不好意思啊,”桂卿十分尴尬地回道,他果然心虚了,“我这两天光弄纪梅安排的那个报告了,还没来得及细看呢。”
    提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报告他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比刚才喝多酒了还难受。令他感觉无比郁闷的是今晚他又捞不着加班了,白白地浪费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晚上,这样的话他只能周六周日再努力了。
    宪统知道桂卿写报告的难处和痛苦,就非常知趣地不再提这个话茬了,他转而去和桂卿探讨起澄宇清莲功的问题来,这是他的传统强项,不说白不说。趁着今晚这个特别难得的好机会,他就把一些简单的练功动作教给了桂卿,他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而桂卿为了报答他的留宿之恩,只好装着很认真的样子好好地学习他教的各种动作,反正练习这些看起来比较简单的动作总归是强身健体的,想来也没有什么坏处。差不多练了两个多小时的所谓绝世神功,桂卿才在地上的凉席上凑合着睡了一宿,浑身硌得生疼。
    次日一早,他请宪统喝了碗较为昂贵的牛肉面,然后就赶忙骑车子回家了,他还要去赶那个夺人魂魄、催人性命的报告呢。
    到了星期天的晚上十一点多时候,桂卿终于拿出了他初步认可的可行性报告的初稿。望着自己经过炼狱般的艰辛过程才被逼出来的伟大成果,他不禁流下了混合着辛酸和欣慰双重意味的泪水。父母亲已经辛苦了一整天,此刻应该都睡下多时了,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慢慢地回想着自己这几天来一字一句地“凭空编造”出来的厚厚一摞可行性报告,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委屈和压抑。他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生活的残酷,以及什么是残酷的生活。他甚至想,被迫干这玩意还不如去工地上搬砖或者去玉米地里刨地好受点呢。那样的体力活虽然也很累,但是至少不要太动脑子,而绞尽脑汁地编写这个可行性报告简直是明知别人在整他,他还不得不让人家尽情地整,那种内心的愁苦和烦闷真是让他痛不欲生且终生难忘,职场的第一课他学得很认真,很深刻。
    星期一上班之后,他就把令他感觉有些作呕的厚厚一摞报告的初稿交给了纪梅。纪梅接过稿子后只是略微地扫了一眼封面就把它直接锁进了自己的办公桌里,根本就没作任何的评价,无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就像是她平日里从梳妆台上收起一把梳子或一把剪子那样随意和漠然,这是一种冷漠到骨髓里的做法,她早已运用得极为娴熟和坦荡了。
    桂卿见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他点灯熬油地辛苦一周,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捣鼓出来的劳动结晶,结果到交差的时候连半句辛苦和慰劳的话都没能听到,真让他感觉很不是滋味。不过现在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他写得到底好与不好还需要人家看过之后才能正确评价,至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句话,眼下他只能自己送给自己了。
    后来他也想了,不管怎么说最难熬的第一周已经过去了,以后就算是再苦再难也不过如此罢了,先苦后甜总比先甜后苦要强多了。这正如上学的时候他参加学校组织的长跑一样,熬过身体的极点以后再跑起来就感觉不到太大的痛苦了。他坚定地以为,人有时候适当地吃点苦头对于自己的成长也是大有好处的。他这样想着,心里遂感觉平和安定了不少,办公室上午例行举办的“讨论会”在他听来也不是那么嘈杂和刺耳了,他偶尔也能跟着插上两句以便过过嘴瘾了。
    正当大家漫无目的地鸡一句鸭一句地胡乱聊着天时,蓝宗原悄然走了进来,直接把桂卿给叫了出去。他一般是不会到各个房间闲逛着玩的,他每次来都是有事情要做的,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那个,桂卿,”在一楼的走道里他很平静地告诉桂卿,“你去南边大院的四楼,就是咱局的办公室,去找一下刘宝库主任,他让你到那边去帮一下忙。”
    桂卿此时竟然傻乎乎地以为蓝宗原就是让他到那边去帮着搬点东西什么的,无非就是出个体力罢了,所以很愉快地就答应了,也并未多想什么,他觉得出去干点体力活比蹲在办公室里像狗一样窝着强多了,他现在就想呼吸一下外边新鲜的空气。
    出了北大院的大门往南骑行不到十分钟,他就赶到了被大家习惯上称之为南院的南院的大门口。门卫照例又尽职尽责地盘问了一番,他老实地登记以后才得以顺利进去,和他前来报到那天的待遇又不一样了。他暗想,难道这些门卫竟能通神,已然知道他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
    待到了四楼刘宝库所在的那间大办公室,也就是他第一次报到来过的地方,他高兴地发现苏庆丰也在这里面办公。他向站起来似迎非迎他的刘宝库说明了来意,并问他有什么活要安排,同时特别微笑着向苏庆丰这个唯一的熟人点头致意。
    刘宝库一边半笑着,亦即半不笑着,一边把那他双黄花鱼眼睛向上冷冷地翻了几下,然后用右手很随意地指了指办公室西边的一张桌子开口道:“小张,你先坐那张桌子吧——”
    桂卿听后先是一愣,或者说是一惊,心里感觉很是纳闷,难道不是叫他来干什么体力活的吗?怎么到地方了又突然叫他坐下呢?他一边快速地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边很听话地就坐到刘宝库指定的那把椅子上了。此时苏庆丰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充满善意和温情地冲桂卿笑了一笑。他这一笑让桂卿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和茫然了,好歹屋里真有个熟人了,这真是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桂卿的屁股还没沾着那把椅子呢,这时就听见办公桌上的电话像打了鸡血一样异常兴奋地叫了起来,那个声音高亢有力,震得半层楼都能听得见,几乎都能和张飞的叫喊声相匹敌了。
    就在这时,办公桌旁一位年纪略大些的女人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一边用手指了又指、指了又指桌上的那个电话,并且十分快速地说道:“让小张接,让小张接——”
    “小张,你接电话呀!”那个女人又催促道。
    桂卿正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楚叫他来这里干什么的呢,就猛然听见有人叫他接电话,他不仅感觉非常的莫名其妙,甚至还有点生气。按道理来讲,他一个外人或者生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去接别人办公室的电话呢?况且他自从上班以来还从没怎么接过单位的办公电话呢。水利勘测设计室本身也没有电话,陆登峰和纪梅他们有公事都是去一楼大办公室打电话(当然了,若是有私事需要打电话,他们会跑得更欢,毕竟在他们眼里公家的电话不用白不用)。但是,既然人家现在叫他接,他就不能不接,于是他只好胆胆怯怯地去接了那个一直都在嗷嗷叫唤的电话。
    这是县委大院,即大家口里称之为东院的办公室那边打来的一个电话,主要意思是要单位安排一名负责人参加第二天上午九点在东院召开的一个会议。他头昏脑涨地努力记下电话的内容,然后小心翼翼地挂了电话,一脸茫然地看着屋里的三个人,即刘宝库,那个叫他接电话的女人,还有苏庆丰。见大家都神秘兮兮地默不作声,他就想了,既然刘宝库是办公室主任,那他就应该向他汇报这个事才对,于是他就简明扼要地把电话通知的内容告诉了对方。
    “行,我知道了。”刘宝库依然面无表情地稍微碰了一下嘴唇回应道,好像他就是那个喜欢在大臣的奏折上用朱笔写下“朕知道了”这四个字的雍正皇帝一样。
    “小兄弟,你先坐下吧,”苏庆丰这时站起来开玩笑道,虽然他的这个动作来得迟了一些,但是桂卿仍然十分感激他,“别老是站着了,你没听说过‘站着的客难打发’这句话吗?”
    桂卿抿嘴笑了一下,就局促不安地坐下了。
    苏庆丰随后动身走到桂卿这边,抽空向他介绍了一下坐在他对桌的那个女人。原来那个动辄就喜欢咋咋呼呼和指手画脚的女人叫渠玉晶,苏庆丰让他喊她渠姐。看来她应该没有什么具体的比较显耀的职务,桂卿大胆地猜测她的角色大概相当于北院的郑明会,也就是那种只在心情好些的时候略微地干点琐碎小活的闲人。她的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外表看着不老不少、不咸不淡的样子,虽然打扮得还算比较大方得体,但总给人一种漂浮不定和摇摇晃晃的奇怪感觉。
    桂卿虽然从来没真正接触过在机关事业单位上班的人,而且亲戚朋友当中也没有一个在里面工作的,但他还是凭着本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刚才那个电话实在不应该让他来接。就连到底安排他来这边干什么活一事都还没有一个人明确地告诉他呢,渠玉晶就这么劈头盖脸地让他接电话确实有点不合适,况且这还不是刘宝库安排的。就凭着这个让他感觉极其深刻的第一印象,他就对渠玉晶有了一些反感和抵触情绪。但是,他现在只能把这一丝的不快深深地埋藏在心里而不好表现出来,因为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若真计较这些琐碎无聊的事会显得他太没点肚量,太没有长远眼光了。
    苏庆丰刚刚发起一些互相寒暄的场面话,桂卿还没来得及充分感受其温暖呢,刘宝库就驼着背、弓着腰、踮着脚又从外边慢悠悠地晃荡进来了,就像一对大号的羊蛋一样。
    “哎,小张,”他刚一进门就直接吩咐桂卿道,“你去西边隔壁屋通知一下唐礼坤局长,让他参加明天的那个会。”
    桂卿连忙答应着并快步向门外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大概理清了这里边的头绪,原来是局里是安排他到这边来工作的,并不是要他临时来干点什么体力活。蓝宗原嘴里的所谓“帮忙”其实就是调他进南院的局办公室工作的意思,只是蓝主任当时并没有把这个事说清楚,他当然也无法知道人家故意不说明白的真正原因了。他以为如果蓝主任当时说“你到那边去帮一段时间的忙”,而不是说“你到那边去帮一下忙”就好了,那他就不至于如此被动和狼狈了。但是,这些事情毕竟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根本就拿不上台面,所以他也就不好说什么,况且也没有那个必要。
    他只用几步就走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他轻轻地敲了一下房门,见没有动静,遂又加大了敲击力度,半天才听到一句有气无力的“进来”声。他推门而入,只见一个矮矮胖胖的黑脸汉子正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办公桌前下神呢,那人的脸上挂着一幅不合时宜的黑框眼镜,两个镜片就如同柿饼一样大小,想来那就是唐礼坤了。于是,他便向其简要地汇报了一下通知的内容。
    黑脸汉子略一点头,在说声“知道了”之后就问道:“你就是新来的张桂卿,小张?”
    桂卿忙弓腰点头称是,因为第一印象很重要。
    “行,嗯,小青年嘛,好好干!”黑脸汉子又表态道,确实有点神神道道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小青年嘛,提拔的机会多——嗯,很好,很好——那行,你去吧。”
    桂卿因为刚从外边骑车子赶过来,又匆匆地爬上楼,身上的汗到现在还没捞着晾干呢,就连着被支使得云山雾罩和稀里哗啦的,所以他的心里还没完全彻底地踏实下来。他就这样揣着一颗上下乱跳且根本就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心折回了苏庆丰所在的那间大办公室。
    在青云县唐礼坤说起来也是个有名的风云人物,他在进局里之前担任河涯镇的一把手,是河涯镇说一不二的重要人物,说其是※※※也不为过。99年夏天,当时的鹿墟市一把手柳传书正在全市大搞狠刹公款吃喝风活动,结果他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带着驾驶员中午饮酒被当场抓了个典型。柳传书直接批示把他的职务给撤了,降成主任科员并发配到现在的单位给闲置起来。这件不大不小的事之所以能成为青云县职场人口中经久不息的笑谈,就因为当时大家都是跑到临近的其他市的地盘上去吃喝的,唯独他在风头上抱有侥幸心理,依然大摇大摆地在本市公款吃喝,所以才撞在了枪口上的。事后大家都说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个不长眼,他就属于特别不长眼的那种角色。
    当然,初入职场的桂卿现在是不了解这些事情的,在他眼里唐礼坤就是唐礼坤,一点都马虎不得,而且人家还就长了一副不允许别人随便糊弄他的凶恶样子,他自然也不敢多想别的什么东西。
    通过一上午的亲密接触,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基本上了解清楚了南院办公室的大格局。刘宝库是局办公室主任兼县防汛抗旱办公室主任。苏庆丰是局信息调研室主任。还有一位副主任叫时为俊,目前借调在东院政研室工作。渠玉晶没有正式职务,她主要是跟着局※※办主任谷建军干活。还有一位副局长叫马中俊,和谷建军一个房间办公。另外,局里的几个行政科室也都在这个院里办公,而全部的事业单位则都在北院办公。他在和大家的接触中明显地感到,这边人的综合素质比北院的那些人高多了,也热情多了,总体上看都比较好相处。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整个楼层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留下空空如也的空空。苏庆丰笑着问桂卿中午有没有其他的酒场,见桂卿笑嘻嘻地说没有,他赶口就说:“那走,今天中午哥哥我请你,算是给你接风了,怎么样?”
    桂卿欣然应允,这当然很好了。
    接着,苏庆丰就怡然自若地打了一个电话,又约了政府办的一个伙计陪客。打完电话他就喊桂卿直接下楼,并到三楼的一间办公室叫了一个年轻人一起到大楼西边的食堂去吃饭。
    他麻利地点了四菜一汤并要了三瓶啤酒,然后三人就在食堂大厅里的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上开始吃饭了。
    “咱局在这个食堂有账户,”苏庆丰很平缓地告诉桂卿,以示这都是些司空见惯的事情,他照例遵循就可以了,“平时你要是加班的话,可以来这里吃饭并记账。”
    桂卿在心里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想以后看来是少不了加班的命运了。不过能跟着这么一位热情体贴、平易近人的老大哥工作,就算是经常加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也不是那种不能吃苦的人,对此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当然,苏庆丰也正是看到了他身上潜在的吃苦精神和一定的灵活性,所以才愿意和他继续打交道的。他能来这边工作完全就是苏庆丰一手促成的,只是他当时不知道这个内情而已。
    “我隆重地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刚熟练地点完菜,苏庆丰就满面春风地对另外两人笑道,“这位是张桂卿,今年我们局里新招考的大学生,同州大学水利专业毕业的。这位是咱政府办的李斌,老家也是北沟乡的,算起来你们两个还是正儿八经的老乡呢。”
    桂卿一听说李斌的老家也是北沟乡的,顿时感觉和对方亲近了不少,于是连忙问对方是哪个村的,好进一步再攀谈攀谈。结果李斌非常冷漠地说他家就在乡里边,然后多一字都没再提,而且脸色也不是太好看,对桂卿自然表现出来的满脸热情根本就无动于衷。桂卿见状马上就明白了李斌的意思,看来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承认老家是农村的,尤其是当众承认,尽管人家说的这个“乡里”指向性非常明确。
    他估计李斌的父母应该是在乡里工作,并顺便把家也安在那里了,以前这种情况也不少见,所以这个人的脸上才会有那种旁人不易察觉的高傲感和自卑感混合起来的东西展现出来。他窃以为,就是凭着这一点自以为是的高傲感和莫名其妙的自卑感,才使得李斌觉得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而是一个非常正宗的吃皇粮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子弟,并且也绝对不屑于像他那样去当一个农民的孩子,因为人家或许会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差不多能给其带来终生的卑贱。
    李斌这人个头不高,细看之下略微有点驼背,他小头小脑的,有点像没长开的乌龟一样。本来桂卿对“以貌取人”这种做法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觉得那是毫无道理的非常直白的歧视,而且是很没素质的一种典型表现之一,但是今天李斌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让他心寒的神情令他对这四个字有了全新的感受和理解。
    为了冲淡自己心中那种不合时宜的隔阂感和厌恶感,他连忙和李斌聊起来从前乡里的种种可亲可爱之处,比如他小时候就特别羡慕在乡大院里工作和生活的人,并且对里面的花花草草和盆盆罐罐都觉得无比的神圣美好,那里边所有的一切特别能让他心往神之。他还意趣盎然地回忆起了小时候爬那里的墙头去偷家属院里种的青葡萄吃的往事,并开玩笑问李斌家是否曾经种过那种皮厚核大的青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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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08 14:54:21  更:2022-03-30 19:4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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