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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蛊之择——一个关于湘西放蛊的恩怨情仇的故事(原创)[第8页]

作者:aha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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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anjiangtao1978 2019-09-01 20:14:48
    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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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帮顶!
    老金给建昌讲了这次出船的经过,原来在7月初,龙秋兰就找到他,说有一批货想运出去,老金说现在已经到枯水季了,船走不了了呀。龙秋兰却告诉他9月中有一次降雨,到时可以行船,她想包一条船把货运出去。
    老金也是在这条河上泡着长大的,还没见9月还能行船的,但见龙秋兰这么肯定,而且在这时候还有人包船,也算是一笔横财,也就认真准备了。老金有三条船,一条老船,两条新船。老船还是老金创业的时候买的,既小又破旧,要不是老金觉得是这条船帮助他创建了这份家业,从感情上割舍不下,早就该退役了,这条船实际上很少运货了,两条新船又大又结实,已经是他货运的主力。
    但奇怪的是,龙秋兰偏偏要租这条老船,老金告诉她怕这条船已经不扎实,但龙秋兰说自己的货物轻,没问题。老金只当她想省点船租,但龙秋兰给的船租并不低,还抵押了一笔押金,这两笔钱已经超过了这条船的价值。
    @老邪8 2019-08-31 23:12:32
    写得精彩,收藏丶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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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欣赏!
    老金还没见过这么慷慨的雇主,所以做准备也格外认真,他自己在船的缝隙又沟了一遍腻子,买了桐油把这条船又漆了两遍,干了好几天,引得邻居田老二好奇,主要老金和田老二是邻居,老金变把龙秋兰认为9月中有一场大雨,要租船去麻阳的事说了。田老二一脸疑惑,问是真的吗?他也有一批货一直想运出去,老金说应该是真的吧,雇主很“神”的。
    老金发现那以后田老二也开始准备船只了,而且还时不时来老金这里打听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可以行船,老金也说着要看我的主顾的,她有什么消息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海上的一滴水 2019-09-02 09:00:24
    拜访,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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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鼓励!
    终于龙秋兰来了,告诉说后天会下一场中雨,老后天中午就可以启程了。龙秋兰带了一些货物来,箱子装着,也不算太多。船老金早已准备好了,船虽然老旧,但重新沟了腻子,又用桐油漆了两遍,牢度是足够了,龙秋兰表示了感谢。本来老金想亲自去撑船,但龙秋兰委婉地拒绝了,老金就叫了老陈和春芽子,他这里最好的两个船工撑船。
    田老二最近也往老金这里跑得勤,当听说老金的船准备老后天中午启程后,他说他有一个客户一直在等着机会,既然你们的船老后天中午启程,我们的船就跟着你们的。老宋也没说什么,船家结伴行船也是这里的规矩。
    九月十七这一天早上果然如龙秋兰所预测的一样,天下起雨来,初始下的不大,但是到了中午就很大了,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由于干旱很久,上午下的雨河面上还没显现出来,但到了下午3点多钟,河水已满了河床,已经适合行船了。
    @海林房 2019-07-24 16:52:01
    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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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欣赏!
    当天晚上,老金做好了一切出发的准备。
    邻家田老二一直盯着我们,看着我们的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过来说也准备好了,明天跟着我们出发。他们是一条大船,一起去的除了货物还有8个人。
    第二天10点后雨越下越大,龙秋兰11点要船出发了,船刚离开码头,田老二的船跟着也出发了。
    老金看着船离开,当时的水也不大,在他一生的和河水打交道的际遇中,这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送别
    “哎,没想到,这么一去,就再也不回来。我不是舍不得那条船,那船早就该退出了,我是想,龙秋兰这么一个精干的人,为什么会倒在这次航行中,我问过我的两个伙计,他们似乎吓傻了,什么也没说出来。”




    五十八




    建昌对龙秋兰为什么会命丧乌巢河一直心存疑虑,在她委托他处理照片的一些事物的时候,她说过她预测即将到来的那场洪水,以及计划引诱丁大麻子上船在石门关灭了他的想法,但是她从来没说过自己也会灭于这场洪水中。是意外还是她一开始就准备鱼死网破一同赴死?这是建昌心中一个最大的疑团。
    带着这个疑团他又找到了老陈,龙秋兰这次出船的船老大。在这次事故中,他们这艘船三人中,老陈和春芽子都幸存了下来,只有龙秋兰遭遇了不幸。
    老陈确实还没从这次出事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他一个人在家中抽着烟袋,面色黯淡。
    建昌问起他这次航行的情况,老陈很警觉地问:
    “你是谁,为什么要打听这些?”
    建昌介绍自己是龙秋兰的朋友,龙秋兰托自己办了些事,自己没办法交代,所以来打听什么原因,才好处理后面的事。
    听这么一说,老陈才缓了口气,说起了这次出去的前前后后。
    那天出船时已经又开始下大雨了,先一天的雨使得河水满盈,这时出发正好风顺雨顺的,顺流而下,也不要什么力气,春芽子掌着船,老陈和龙秋兰坐在风棚里,悠闲自得,聊起家常,但是龙秋兰时不时往后看着,老陈也知道田老二有条船跟着走,就吩咐春芽子慢点,等着点。于是我们的船慢慢等着,看到后面的船跟上了再走。
    这时雨越下越大,开始老陈也不太在意,龙秋兰更是看着大雨十分得意的样子,和老陈说,我说过今天还有更大的雨,这不,就来了。
    后面的船一直小心的跟着,但是我们的船小,后面的船大,遇到过滩拐弯的时候他们明显要慢,龙秋兰也不着急,不断的看着后面的船。
    镇筸到石门关有五十里水路,再过去十里就是麻阳了。
    下午三点钟,在离麻阳还有五里地兰村,半天的下雨洪水终于导致了巨大的洪水,
    这时显然已经过不了石门关了,这里有个湾流,水稍缓,龙秋兰叫他和春芽子跳船游泳上岸,老陈不肯,但龙秋兰大声说,你看这样子还能过得了石门关吗?硬是将老陈和春芽子赶下了船。
    下船那一瞬间老陈看着龙秋兰那坚定的眼神,毫不慌乱,心里也有一闪念——难道龙秋兰事先也知道这场大洪水?那么,她为什么还要闯石门关?
    他和春芽子边往岸边游,边看着船向下游流去,而龙秋兰则坐稳在船头,任船顺流而下。
    他和春芽子爬上岸没多久,就见到田老二的船往下流你冲去,这船大,船上七、八个人在手忙脚乱地还在试图控制住船,但船像脱缰的野马,哪控制得住?
    老陈说,后面的情景他也不知道了,他们到石门关只看到咆哮的激流,哪还见船和人的影子。
    这就是建昌所了解的全部情况,老金的船上就死了龙秋兰(是不是死了还不知道,反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田老二船上的八个人找到了六具尸体,其中就有丁大麻子。
    建昌说,她不知道龙秋兰为什么要赴死,本来她一样可以在兰村上岸,丁大麻子船同样逃不掉在石门关倾覆的命运。
    我想了想说,也许自从她的丈夫和儿子死去那一刻她就已经心死了,现在完成了报仇的愿望,她想去阴间和丈夫儿子团聚吧。
    建昌眼睛红红的,没再说什么。
    我也心里内疚了好一阵,这件事我一直想趁丁大麻子自己出来在路上人货一起解决,我还是太大意了,也许我在镇筸积极一点,找出丁大麻子并解决掉就好了。现在的结果是让龙秋兰一个女子用生命单独去解决这件事,我有负于以前的允诺。
    我给春梅讲了这件事,她说你不要内疚,大凡要报仇的人,实在没办法才托人报仇,大凡有一点办法都喜欢亲手解决,龙秋兰在丁大麻子镇筸横行的时候觉得无从下手,所以想要你帮忙,但后来自己有了了结丁大麻子的机会,她肯定愿意自己去解决。
    春梅还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让嫂嫂放蛊,也就是用一些蛊药,或者致人死,或者使人迷情。但你看龙秋兰,你看她做了一个多大的局:要预测和利用好天气,不见仇人却要引仇人上钩,如约而来的洪水,一条小船就这样一步步引导着大船走向颠覆,你说这不是一个蛊婆在放蛊吗?
    是呀,我也在想,我来到湘西这么多年,也算看清楚了,湘西放蛊可以是一个小巫术,也可以是一个很大的局;巫术含有很多奇奇妙妙的魔方,而放蛊者做的局发生时你可能蒙在鼓里,只有当戏演完,结果出来,你才会恍然如揭。这其中的奥妙也许我永远也不会了解。




    五十九



    民国二十四年秋冬,湘西的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湘西最大的两大地方政治势力先后退出了这里。
    首先是贺龙的红二、六军团退出了湘西。
    朱毛红军主力到达延安后,处于湘西的贺龙红军部队日子愈发艰难,与我们筸军和平共处的局面被打破,虽然我们在十万坪打了败仗,但那是我们不知好歹要去追击红军的结果。但如果我们要守在城堡内,红军也没实力攻城,这时我们对贺龙部队戒备也很深,如果偶尔一支部队串入我们地盘,我们是要打的,而过去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而且湘 小小的土匪也是红军的天敌,很简单,红军对老百姓有规定和纪律的,在他们的根据地要保护这些老百姓,而土匪就是抢劫老百姓过日子的,必然会产生矛盾。
    最要命的是,湖南省 何健调集了十八万大军,将湘西团团围住,不断地采取堡垒政策,蚕食贺龙部队的地盘,把贺龙部队逐步压缩于龙山、永顺、桑植之间的狭小地区。贺龙部队四面受敌,处境艰难,形势非常严峻,危机四伏。
    于是民国三十四年(1935年)11月,我们就有贺龙红军要离开的消息,果然没多久我们就听说贺龙部红军分别向南突围转移,之后折往黔东玉屏、江口,进占石阡县城,后面继续西进,和我们部队脱离了接触,再后来我们已经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了。至此,贺龙的红二、六军团全部撤离湘西,追随红军主力去了。
    兔死狐悲,贺龙红军走后我们筸军的日子更不好过了。何健名义上是追剿红二、六军团,实际上主要想去掉陈渠珍三十四师对湘西的控制,何健灭我们三十四师的念头甚至强于灭贺龙红军,因为我们的力量更强,我们更加妨碍他对湘西的控制。
    红军在时,何健还不太敢把我们三十四师怎么样,他需要我们钳制红军。红军走后,何健更加肆无忌惮了。他调遣了川军帼汝栋,鄂军张万信,湘军李觉三师人马进驻慈利桑植,湘军陶广章亮基王东原则驻守沅陵、永顺。命刘建绪为前敌总指挥率领陈容中,李云杰等师驻守贵州铜仁,四川秀山围堵我们陈渠珍的三十四师,何健本人则亲自赴常德督战要亲自剔除陈渠珍这个心腹大患。九路十八万大军云集湘西将我们三十四师(原辖六旅十五团三万人五千人枪)置于团团包围中。
    当一切都布置妥当后,何健最后摊牌了,强逼我们三十四师师长陈渠珍交出兵权,并发布了改编三十四师的命令:
    “一新编三十四师按三旅六团编制改编,兵员6800名;二遣散编余人员遣回各县部队;三湘西各县保安团归还县的建制;收缴编余枪支及地方散枪,撤销湘西自设的枪械修造厂。五撤销所有自设的税收关卡;六各级行政人员概由省政府任命;七湘西各县屯粮仓库一律归省政府派员接管。”
    何健改编三十四师之后以“玉鍪(陈渠珍)兄年事已高,前线奔驰诸多不便,可驻乾城管理屯务”为由,撤销了陈渠珍三十四师师长职务,师长由顾家齐代理。
    这实际上是对三十四釜底抽薪之举:打掉了三十四师的头脑,肢解了三十四师的兵力,切割了三十四师根据地的基础,收回了三十四师对地方官员的控制权,我们师长陈渠珍对湘西的控制就此结束。
    我知道,我们三十四师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建昌也走了,我是事后听和他一起放排的人说的。
    自从龙秋兰死后建昌到过我那里,后来我就没再见过他的身影,听说他还在麻阳那边放排——那边水大,秋天偶尔也能有放排的活,后来有一天,一个放排佬匆匆忙忙到我这里,说是建昌给我带句话。
    原来在半个多月前建昌和这个人一起放排途中,在贵州玉屏,恰好贺龙的红二、六军团开始长征路过这里,突围后绕道向西,在玉屏红军要过河,建昌和他们一队放排人恰好放排到那个渡口,红军人多渡船只有一艘,于是红军过来和他们商量看能不能用用我他们木排帮助渡河,并给几块银元。这些放排人都有帮人的习惯,就用自己的木排来来回回把红军的队伍渡过了河。他看着这队衣衫褴褛的队伍渡过河流,精神焕发,高唱着战歌,气势浩荡往前进军,建昌的暗淡的目光瞬间露出了光亮,他当即要给他一起放排的人说:
    “给我哥说一声,我跟红军去了”。
    他们看着建昌大踏步地汇入红军西去的队伍。
    我无语,建昌这件事一步步走过来,我们每个人都费尽心机,但是得到了结果都并不是我们想要的:建昌抛弃了自己的爱情想要拯救嫂嫂一家,结果爱人死了,嫂嫂一家也不需他救;而我们为了挽回晓月和建昌的爱情,除去了梁秃头,撤散了建昌和他嫂嫂,但是他和晓月的爱情还是没挽救回来,晓月还死了。
    后来他还经常和龙秋兰来往,龙秋兰死的时候我看他那么悲伤——当然我也悲伤,我曾想过,他和龙秋兰是不是有了一点感情?但这只是猜想。
    一同让我猜想的还有,建昌跟着红军去是不是有计划有预谋的,那段时间建昌经常往周香姑的神兵队跑,和红军有接触,可能已经有意识参加红军,原来可能因为龙秋兰还要报仇,他等着,龙秋兰一丝,他就没有任何牵挂了。当然这还是猜想。
    也许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是建昌的最好选择吧。
    我给春梅说建昌参加红军的事,她也看着我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
    建昌的事很快就翻篇过去,我自己这时也面临很多事要处理。
    三十四师留在湘西一直是何健的心腹大患,何健一直想斩草除根。三十四师改编后,国内形势也日趋紧张,抗日战争一触即发,无论从形势还是何健的意图,我们知道将被派往抗日前线是大概率事件。我们将走出湘西的消息早已经传出,并且说要出去至少三、四年时间。
    我现在不仅要忙于改编后的军队训练,我还有很多家事要安排妥当。春梅现在已经怀孕快生了,我急忙到了吴家寨把阿妈请了过来照顾春梅,并嘱托哥哥嫂嫂需要的时候帮帮春梅。我和春梅还忙着采购一些草纸、小孩衣服等生孩子所需要的物品,并嘱咐春梅一旦感觉累了,就把米豆腐店停掉。我还婉转通过熟人介绍,拉着春梅找到我们家附近的箭道坪小学的一位校长,一位剪着齐耳短发的知识女性,告诉了我们家地址,希望今后给我们周转信件,给春梅读一下,并帮忙写回信,校长是一位非常通情达理的女士,姓文,她要我尽管放心,她不能上前线,但为前线将士服务是她义不容辞的义务,她甚至要春梅有需要帮忙的事都可以来找她。
    我是一个军人,任何一次离别都可能是生离死别,春梅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我们不幸生活在一个战乱时代,而且现在已经不是内战的时代,如果还是内战,我可以脱下这层黄皮,和春梅一起经营自家的米豆腐店,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但抗日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我是国军的一个连级的区队长,我不可能在民族危机的关头,当一个懦夫,当一个缩头乌龟,那样我在春梅面前,在吴家寨、在镇筸人面前都会被看不起的。
    这段时间到了晚上我和春梅总有谈不完的话,我们都知道这种亲密相处的日子已经不多,我们将面临分别,所以我们总是格外珍惜这种夫妻能够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我变得有点婆婆妈妈的了,总是担心春梅一个人生孩子带孩子怎么忙得过来,嘱咐这嘱咐那的。弄得春梅都笑了,说你不要这么担心,有阿妈还有哥哥嫂嫂他们,而且我从小什么事都做的,没那么娇贵。
    春梅对我要走的事什么也不说,但从她的眼神我知道她十分担心,但她不愿意说出来。是呀,对于一个要上战场的人来说,你嘱咐什么?鼓励你冲到前面?那是军官的战前动员;要冲锋时躲到后面?那又是懦夫!
    我们依依不舍,有时我半夜醒来仍然看到春梅睁大着眼睛看着我,我问怎么不睡,她说睡不着,然后我又把她紧紧地抱着,喃喃细语,耳鬓厮磨,有时直到天明。
    终于离别的时候还是到了。
    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七日早上,我这支部队,国民党陆军新编三十四师奉命开赴浙江抗日前线。
    送行时,凤凰镇筸的百姓阖城出动,春梅和阿妈、哥哥嫂嫂都来送行了,我走在队伍中看到他们挥舞着小旗子,已经完全没有了离别的伤感,镇筸这个小镇真就这样,这里崇尚武力,人人以参军为荣,个个以到战场杀敌为勇,千百年来都这样,他们身体里就是流着这样的血液。
    锣鼓声中,我们高喊出了震天的豪言壮语——“筸军出动,中国不亡”。三十四师未负这句誓言,两年后在嘉善,他们打出了筸军不畏生死,誓死守卫国土的军风。
    出了城门,三十四师抗战歌词《勉战士》还在一路回荡,越去越远:
    “拿起你的枪,快快儿赴前方!
    和这恶虎狼拼命的战一场。
    告诉你母亲,莫悲伤,莫悲伤!
    等到我们打胜了,洋洋得意回故乡。
    炮弹儿飞来,莫回避!
    我们肝脑涂地也愿意!
    只要报国仇,出了这口气!
    冲过去!冲过去!”






    六十





    我们这支队伍走出湘西,奔赴临澧开展了三个月的整训。
    由于路上走了半个多月,一到了临澧我马上给春梅写了信,简单介绍了我的情况,要她收到信后马上回信,告诉我她和阿妈哥哥嫂嫂的情况。我估摸着这种战乱的形势,信在路上总得半个月二十天以上,信打个来回也快两个月了,信来的慢,我们又要开拔了。
    果然回信在快到2个月时收到,打开信,寥寥数语:
    哥哥:
    信收到,知道你平安很高兴,已经生下如月,阿妈和哥哥嫂嫂都好,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到了新地方给我们来信。
    妹妹 春梅
    (你爱人已经平安生下女儿,六斤八两,母女平安)
    括号里的字应该是文校长加上去的,我离开时和春梅商量,生下女儿叫如月,生下儿子叫如昌,有纪念我们和晓月建昌友谊的意思,晓月如花似玉,天真浪漫,我真想我们的女儿能像她一样;而建昌我和春梅后面想了,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虽然有点愧对爱情,但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办,只顾自己过小日子,任由嫂嫂和她的三个孩子流浪飘零?
    但收到这封信也让我有点失望,我所有的思念就换来着寥寥数语?我的春梅可是很会讲情话的呀。我意识到春梅应该学习一点文化,否则会成为我们今后感情交流的障碍。在镇筸的时候,每天在一起,她和我说的话,每天的交流都觉得没问题,她常常以我意想不到的语言和方式表达对我的爱,让我觉得和她一起生活很有情趣,她唱得苗歌甚至比我们对爱情的期望还有想象力,但是一用文字这种表达上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春梅,也许是要别人写信,你心理想的不好表达吧。
    我没再给春梅写信,因为一个来回时间已经不够了。我到书店买了几本扫盲的书寄给文校长,附了封信,希望看他们学校有没有扫盲班或者妇女识字班之类的,让她帮忙春梅学学文化。
    民国二十五年春我们去到浙江龙游整训,军政部长何应钦曾经到龙游检阅过我们部队,十二月西安事变后,我们新编第三十四师由原来的三旅六团缩编为两旅4团。民国二十六年八月我们部队的番号变了,在浙江萧县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一二八师,奉命移驻宁波。
    期间,我和春梅有过几次通信,虽然简短,但是感受到在遥远的地方有春梅和如月在等着我,让我在紧张的军事训练之余,内心总感到甜蜜。
    宁波地处浙江之东,居南北之中,三面环海,铁路北抵杭州,南通福建,水路可通上海、广州、香港、青岛、大连等沿海城市,是东南沿海一重要物资集散地。第一二八师进驻该处的任务就是防守该地,准备掩护国军东进部队开赴上海,且当时的军事委员会 蒋介石的家乡奉化离宁波也不过百里。由于这支部队源自地方土军,虽然军官有原来“湘西军官团”的训练基础,但是枪械补给皆是当时最差的几个部队之一。所以交给一二八师的担子着实不小。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侵华日军对上海发动了大规模的军事进攻,中国守军奋起抵抗,淞沪会战爆发。十一月初,当侵华日军在淞沪战场处于僵持状态后迅速改变战术,命令第6、8两个师团从杭州湾的全公亭、金山卫登陆,即向金山、青浦方向进犯,妄图截断在淞沪战场作战的国军后援,配合上海日军主力将淞沪抗战部队聚歼于上海、松江地区。国民政府方面调集了预备十一师四十一团、一0九师、一二八师、暂编十三旅一团、六十二师三六八团等部队官兵15570余人,在枫泾至嘉善一线阻击日军进犯。
    嘉善地处上海与杭州之间的咽喉要道,为日军登陆后首攻地点。该处由东北军第一0五、一0九师协同防守,而一0五师的六四五团已经被打散,一0九师的四十一团则被日军歼灭。东北的这两个师已处于十分艰难的境地。在这危机关头,战区长官部急命距嘉善较近的一二八师增援嘉善守军,阻击日军四天,保证上海友军顺利撤退。
    虽然第一二八师是离嘉善最近的部队之一,但此时分布在宁波、邱隘、定海一带200余里的阵线上,短时间难以集结完毕。于是我们师长顾家齐先另集结完毕的三八二旅于先行乘火车增援,三八四旅集结完毕后于8日下午乘车出发。
    第128师得令固守嘉善4天,并派遣一部适时占领枫泾。师长顾家齐受命后当即电令命令我们三八二旅收复枫泾!
    枫泾原为一0九师一个团防守,该团在与日军激战后损失殆尽,几乎被日军全歼,于是被迫撤出了防区。11日凌晨2时许,三八二旅2000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枫泾镇进发,当摸到枫泾镇日军阵地前时,日军阵地里的狼狗狂吠起来,旅长谭文烈立即命令部队散开射击,但不久即发现己方武器实在太差,既而又得知城内守军为一个中队后,便转而命令部队冒着日军火力全力冲进街巷与日军近身战,发挥己方夜战、近战、肉搏的优势。
    白天日寇凭恃强大炮火控制的阵地,一到夜晚就是我们团的天下了,我们团是由黑旗大队改编的,这时发挥了作用,每人一把家乡马刀(柄约两掌宽长,刃比一般马刀稍短,但刃口宽约三寸),在深秋的寒夜中赤膊为记;夜袭敌营时,凡遇著衣者一律挥刀砍杀。由于作战环境泥泞,士兵全部换上草鞋,此举在以后的血战中被证实甚为明智。在泥泞中白刃肉搏,日兵军靴笨重陷滑,面对我们这些自幼便在偏远山区的烂泥田坝中摸爬滚打的湘西“蛮子”,纵使再有自诩神勇的武士道遗风,终究下盘不稳,也只有挨刀的份。
    我们七六三团收复了枫泾。旅长谭文烈立即命令全旅官兵以树木拦阻通往枫泾的公路,以断梁、门板构筑工事,准备迎击日军的反扑。
    日军得知枫泾日军溃退后即以大批轰炸机轰炸枫泾,再以步兵集团冲锋,从三个方向成口袋形开始包围,准备将三八二旅歼灭在枫泾。顾家齐命令三八二旅坚守到黄昏时主动撤离枫泾镇,迅速转移到张江、城桥、张家桥等地,作为驻防嘉善城的右翼部队与三八四旅一部共同布防于嘉善城外的国防工事。
    11月12日,日军开始对我们一二八师阵地发起攻击。在日军强大的陆空炮火下,一二八师阵地部分工事被毁,一些官兵被埋在炸塌的工事下。由于装备落后和弹药欠缺,我们唯一有效的战法就是待敌人炮火过后,日军攻到阵地前100米左右时,突然跃出工事进行肉搏,使敌人的飞机大炮不能发挥作用。我们用这种短兵相接的拼杀,打退了日军一次又一次疯狂进攻。至14日中午,我们伤亡近700人。
    14日,原定我们师坚守4日任务到期,但未接到集团军的后撤命令,只得仍坚守阵地。敌将嘉善铁路沿线大小桥梁几乎全部炸毁,力图截断我军后路,除了正面以步兵联队主力全力压迫之外,还以另一联队兵力从西塘镇东侧的南祥符荡偷渡,沿善西公路和长生塘向南迂回一二八师阵地后侧。我们腹背受敌。
    15日凌晨,我们放弃了里泽乡南桥第一线,退守嘉善火车站二线,七六七团西移扼守嘉善西城门外67号铁桥,以保证全师后路。晨6时敌再度猛攻,我军官兵死守火车站阵地,并不时发动反击。血战终日,敌我往返相持。
    因为11月12日上海的失守,嘉善的战略位置更显重要。日军为了实现围困南京的计划,企图尽早占领嘉善。而一二八师则为了大军的尽快撤离,决心死守嘉善。战斗越来越激烈,一二八师的伤亡也越来越大。11月15日,一二八师已在嘉善浴血奋战七昼夜,伤亡惨重,已无力再阻击强敌,面临全线崩溃的危险。师长顾家齐一面电请第10集团军司令刘建绪催促接防部队尽快到位,一面令七六七团死守阵地,保住128师的退路。
    15日下午6时,一二八师奉命向临平撤退。日军发现一二八师的撤退动向后,便集中兵力抢攻嘉善火车站附近的67号铁路桥,企图切断一二八师退路。67号桥被敌机炸得只剩几根钢梁,部队要过去,必须铺设桥面。为了赢得时间,顾家齐命令767团殿后的两个营,不惜一切代价压住日军封锁铁桥的火力。
    就在我们最后撤出铁路桥的时候,日军一颗炮弹打来,熊茂平,我的副营长,我在黑旗大队时的副区队长,那个为我和春梅默默做了很多帮助的人,倒下了。我这时已经撤到了河对岸,才听说茂平已经牺牲,但是日军已经占领了河对岸,我连抢回茂平尸体的机会都没有了。
    打到黄昏时分,惯于仗恃飞机助战的日军不敢夜战,一二八师成功通过了67号铁路桥。这一场桥头激战,敌我双方均死伤惨重,县城北门至67号桥以西,连绵数里尸横遍野。至天黑,日军疲惫不堪,更顾忌夜战,才停止强攻。一二八师利用黑夜,全部所剩官兵顺利通过67号桥,随后将桥炸毁,连夜撤往临平。
    当时第十集团军下达给一二八师的命令是坚守嘉善四天,谁都没想到这一守便是7天7夜。
    嘉善一战,我们一二八师共计伤亡官兵2653人,其中1600余人阵亡,有姓名可考的695人,凤凰籍的就有222人,800余人负伤,146人生死不明。4个团长受伤,4个团副死去3个伤1个,12个营长死去7个伤5个,连排长死去三分之二,负伤三分之一。
    一二八师在嘉善保卫战中血战七昼夜的忠勇表现,受到了当时的中国最高统帅部的嘉奖,并奖励了4万块银元。我因为作战勇敢,领到了10块。
    这一战后,我利用在诸暨整编的机会请了一次假回到了凤凰镇筸,当时的凤凰还没通汽车,那天我走了几十里地到了镇筸,一进镇筸城我就双腿跪了下来,城内城外悲凉的气氛令人窒息,几乎户户都有父兄为国捐躯,几乎家家挂白幡、几乎户户男女老少都戴着孝帕,整个城里一片悲凉的气氛,这些都是我的战友兄弟呀,他们都有父母兄弟,很多还有妻子儿女。
    我回到了家,远远地看着春梅在米豆腐店忙碌,如月还在地上蹒跚学步,我跑了过去,春梅看见了我,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但是我马上感觉到春梅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我说春梅怎么了?春梅才放声地大哭起来。我知道了,春梅这段太压抑了,这个小镇太多的人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又不能表现出来。现在我的到来才能将内心的这种恐惧释放出来。
    我到了我的副手,刚刚在嘉善阵亡的熊茂平家,这是一幅多么悲凉的情景呀——门口挂着白幡,走进家门,茂平妻子和四个老人、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戴着孝帕齐刷刷地站着,脸上露出的是悲哀的表情。我对他们表示了慰问。
    这次回家探亲,仅仅一周的时间,但也是我在抗战期间回家探亲的唯一一次。





    六十一




    由于嘉善之战一二八师元气大伤,死伤过半,在诸暨的整编中,师部把归队官兵和新兵大队拨付给我们,驻金华的第十集团军从十九师给我们派来一个团做补充,这样我们三个团的建制才完整。但建制虽然完整了,但新兵居多,湘西出来的那批兵已经死伤一大半,一二八师早已经不是当初那支筸军部队了。
    1938年,我们师经过整编后的开赴江西,又参加武汉保卫战。但在在牯塘战役中我们遭到重创,我们奉命增援预备第三师,谁知我们尚在途中,预备第三师已溃败下来,致使阵地丢失。看到预备三师溃退,我们一二八师的一些新兵也跟着不战自退,接替张发奎指挥的第三集团军的李汉魂,为推卸责任,诬告一二八师“溃不成军”,致使顾师长被送交武汉军事法庭受审。后经师参谋长赵季平出庭据证力争,军事当局方撤销对顾家齐的起诉。牯塘战役结束后,顾家齐调任七十军中将副军长,顾家齐因为受此冤屈,拒不到职,回到了镇筸。
    一二八师也在这时被撤销了编制,我们被编入暂五师,另一支筸军。
    暂5师和暂6师是我们三十四师撤离湘西后,另外的湘西苗疆子弟是在著名的湘西革屯任务完成后,投入到抗战当中的。
    我在编入暂五师后,曾经在湘潭作过短暂的休整。利用这段时间我和春梅通了信,我初略地介绍了最近的情况,当然对江西的溃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我怕春梅为我担心,我到了暂五师,我很高兴这是湘西出去的队伍,仍然担任营长。我询问了她和如月、阿妈和哥哥嫂嫂的情况,在战争中对亲人的挂念总是格外强烈。
    这次回信很快,就二十多天,我收到了从镇筸寄过来的信,信封的字却歪歪扭扭,我心里一热,这是春梅亲笔写的,果不其然,一页多纸的信,密密麻麻,信中很多修改,想必是文校长作的修改,所以信也还算通顺。春梅信中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写信,民国二十五年她接到我要她学文化的信和识字课本后,就和文校长联系,有时间就到小学一年级听课,民国二十六年抗战爆发后,避难到镇筸的内地知识分子办起了抗战妇女夜校,她第一个去报了名,她现在已经认识了几百个字。她和如月都好,由于大量外地避难的人的涌入镇筸,我们家的米豆腐店生意比原来还红火;阿妈一直在帮着带如月,哥哥因为沅水下游的常德木材集市战火纷飞而不再放排,和嫂嫂一起帮忙打理米豆腐店的生意,可以说春梅米豆腐店现在养活了一大家子。
    我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欣慰,如果没有这个米豆腐店,春梅一大家子的生活都会成问题,我也会为春梅和如月的生活担心。
    春梅还告诉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距离我上次回家探亲刚刚10个月,我们的如昌就要出生了,春梅相信这次是个儿子,因为天王庙的道士那次解卦说我们会儿女双全。
    真好,家里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但是我还来不及高兴,战斗已经在等着我。
    民国二十八年年九月,第一次长沙会战爆发,正在湘潭整训的我们暂五师和暂六师正式参加了对日作战,担负起截击和侧防的任务。会战结束以后,暂五师奉命在湖北公安、松滋、石首一带驻守长江防线。民国三十年年十二月,暂五师与暂六师又参加了第三次长沙会战,参加了追歼日军的战斗,将日军赶至岳阳新墙河以北的地区。
    长沙会战结束后,民国三十二年四月,暂五师又开展了对占领华容县日军的进攻。
    这时日军经过长时间部署,发动了鄂西湘北战役,其战略意图,一方面企图打开通往重庆的门户;另一方面,企图占有鱼米之乡洞庭湖地区。3月下旬,暂五师奉命参加对华容、藕池口一带的日军进行反击作战。
    4月1日,师长彭士亮率领我们暂五师到达南县与华容交界的明山头。第二天,彭师长即指挥暂五师向华容县城周围的日军发起猛烈攻击,先后夺取了护城、墨山铺、松木桥、三封寺等地,使据守这些地方的日军不得不撤往华容县城。
    4月中下旬,日军不断增兵华容。暂五师孤军突击,处境日趋危险,但 仍指挥全师顽强战斗。在日军的优势火力和拼死抵抗下,暂五师伤亡很大,损失一个半团的兵力。直到5月初,暂五师奉战区长官之命撤出华容。
    11月初,日军在第十一军司令官横山勇的指挥下,以步兵38个大队的10万人、山野炮104门,在飞机炮火掩护下,分12路向宜都至华容之间的广阔正面展开了猛烈进攻,开始了旨在夺取常德的战役。11月8日,日军突破中国军队的一线防御,直接进入七十三军阵地。13日拂晓,堵住七十三军退路。14日凌晨,七十三军军部与各师联系中断。中午时分,日军完成四面合围,第七十三军陷入危境。
    下午3时,彭士亮带领警卫连,左冲右杀,找到被打散的军长汪之斌,果断请求暂五师留下断后,掩护军部率部突围。傍晚时分,日军加紧围攻。暂五师伤亡十之八九,阵地工事几乎全部被毁。15日拂晓,彭士亮集合所剩无几的部队向石门西部突围,但遭遇日军轰炸机的重磅炸弹轰炸和机枪扫射。我们师长彭士亮身受重伤牺牲
    会战后,经国民政府军委会统计,第七十三军在11月12日至15日的战斗中,损失80%的兵力,其中暂五师近万人几乎阵亡殆尽,建制被撤消。
    我真是命大,在这场战斗中又幸存下来,编入暂六师,升为副团长。
    湘西筸军仅剩下的暂六师在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第三次长沙会战由原防衡阳调往株洲和渌口, 参与第三次长沙保卫战;民国三十三五5月第四次长沙会战爆发,暂六师和九十八师,一九四师一起保卫衡阳。
    频繁地参加战斗,我们的部队不断在湖南各地调动,这增加了我和春梅通信的困难。这期间我们只是在民国三十年底在邵阳休整时通过一次信。我简单地介绍了部队频繁调动的情况和参加的战斗,急切地想知道她们的情况。不久后回信就到了,这封信已经是字迹娟秀,没经过别人的修改,已经能清楚地表达出字迹的意思了:终于收到我的来信,我们的儿子如昌已经4岁,总是问爸爸怎么不回来看他,如月已经上学读书,阿妈一直在这儿帮着照看孩子,一家人都好。
    民国四十四年6月我们暂六师参加了抗日战争最后一次战役——湘西会战,
    湘西会战的军事目的是芷江机场,一个重要的战略空军基地。
    民国三十四年年4月至6月抗日战争后期,中国第四、第三方面军及第10集团军在湖南省西部对日军第6方面军所部进行的转守为攻的战役。日军为了占领湖南芷江飞机场,维护湘桂(长沙至南宁)、粤汉(广州至武昌)两铁路的交通,于4月初集结7个师团约七、八万人的兵力,在第二十军司令官板西一良中将统一指挥下,采取分进合击的战略,向湖南西部发起进攻。中国军队在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统一指挥下,以第4方面军一部守备新宁、益阳、邵阳之线,以主力在新宁、武冈间与日军决战;以第3方面军第27集团军第26军守备龙胜、城步各要点,另以第27集团军第94军向武冈以东、第10集团军向新化以东地区进击;以新编第6军空运芷江为预备队。
    稳定湘西,保住芷江基地,不仅关系到大西南及陪都重庆的安危,也直接关系到即将开始的全面反攻的整个战略部署。因此,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决定倾注大力,将日军聚歼于雪峰山东麓地区,死守芷江战略空军基地。湘西会战由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亲自挂帅并担任总指挥,参战陆军为8个军23个师,约12万余人。
    4月9日战役正式打响后,日军从安化、益宁乡、双峰、邵阳、东安、新宇、武冈1300余里的扇形地段向湘西发起全面攻势。湘西会战最后一仗主战场为怀化溆浦县的龙潭镇、温水乡和邵阳市洞口县的高沙、江口、青岩、铁山一带。
    我率领暂六师十三团的两个营从5月1日到7日,在江口、青岩一带激烈交战,连续7天7夜都是阻击日军。自从抗战以来我参加 的很多次战斗都是在湖南境内,无论是几次长沙保卫战还是常德会战,我总能拼命地在战场搏杀,因为我知道,日军已经到达湖南的东部和北部了,再往西、往南就是湘西了,我不能让春梅,让我的孩子,让镇筸城,让吴家寨受到日军的侵扰;而这一次,日军已经在向湘西侵犯,我的背后就是春梅,是我的父老乡亲,我就是死,也不能让日军再跨国我的阵地。
    这炮天几声隆隆,空气中都是硝烟的味道。当地老百姓都自发上前线,主动为我们搬运炮弹、装备。 5月8日,从清晨开始,中美空军出动大批飞机对日军进行轮番轰炸,中国军队和日军的战斗打得天昏地暗。当天下午4点多钟,枪炮声渐渐平静下来,日本鬼子尸横遍野,日本鬼子溃败了,中国军队胜利了!
    民国四十四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后,我们在战场上沉浸在狂欢中,我们冲上街头,和当地百姓一起狂欢,地上的爆竹灰至少已有两尺厚了。我们抬着发报机和扩音器,大街小巷到处跑,反复地播放着电台的广播。
    另一个消息已散播开来:中国抗战胜利之后,谈判受降的地点确定为湘西芷江。
    民国四十四年8月21日至9月8日,何应钦将军在湘西芷江举行了震惊中外的日本投降典礼。
    湘西会战结束后,民国四十五年1月七十四军暂六师番号撤销,部队于湘西解散。我们团被编入七十四军三师。




    六十二



    直到抗战胜利后的这时我才再一次回到镇筸,我已经是一个上校团长了。我请了假,准备把春梅和两个孩子如月如昌迁移到军队的驻地,随军。
    我到家那一天,又和上次一样,看到春梅在米豆腐店的灶台上忙碌着,6岁的如昌在灶台前烧火,9岁的如月在店前的一个大盆子边洗碗,好忙碌的一家子。
    春梅看见了我,不顾一切地向我跑来,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的泪水和春梅的泪水融合在了一起,我擦拭着不知道是谁的泪水。
    春梅把两个怯生生的孩子叫了过来:
    “快喊爸爸,这是你们的爸爸呀”。
    听着两个孩子羞涩地叫“爸爸”,我的心都醉了,像做梦一样,除了上次嘉善战役修整回家看了两岁多的如月外,这些年没在他们身边呆过一天,他们却长这么大了。
    天呀,老天真是太眷顾我了,让我穿过了整个抗日战争的战场硝烟,迎来了全家团聚的这一天。
    临别前我和春梅到了晓月的墓地,岁月不经意已经过去了十年,墓地旁的小树已经长大到碗口粗,我们一起在晓月坟前献上祭品后,春梅一边烧着钱纸,一边轻声地抽泣着。我在一旁抽着烟,想着我们与晓月的过去,心中暗说,哭吧哭吧,她是你老庚,你从小的玩伴,你婚礼的伴娘,一起放牛,一起学织花边,一起赶边边场,一起唱情歌,一起到城里卖米豆腐,一起碰到你们的情哥哥,如今她在墓里,你在墓外。虽然我不能明说,但我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来看晓月了。这一走,很可能就永远天各一方了。
    因为我知道,国共两党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民国二十三年与共产党在十万坪那一仗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始终没有散去,我总觉得如果开战我们凶多吉少,最终的结局什么都不好说;我还在想将来在战场上会碰到建昌吗?我们能拿起枪对准对方的脑袋吗?也许男人能够做到各为其主,不顾往昔的情分,但是建昌,你对埋在地下的这个苗妹子,这个叫你哥哥的人,这个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你的人,这个愿意为你生为你死的人,这个死了还要为你提供生的希望的人,不管后面是什么原因,你有多少理由,你这一辈子永远有愧于她。
    @叶行123 2019-09-29 22:58:17
    好文要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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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欣赏!
    我们还进了吴家寨,和阿妈哥哥嫂嫂告别。
    阿妈明显老了,我曾经给春梅说,如果阿妈愿意,我想把她一起接走。春梅显然征求过阿妈的意见,阿妈不想走了,苗家的老人老了都希望走后进到自己的祖坟,有生之年也只愿意呆在故土,和寨里的父老乡亲拉拉家常,何况她还要为乡亲们杠仙,她走了,谁去为那些死去的故人带话送衣送饭?阿妈看到我就一把把我拥到怀里,这不是苗族的礼仪,而是情不自禁。我知道阿妈在这种战乱生活中过着的艰辛和提心吊胆的日子,一边要帮衬着春梅把孩子带大,一边还要为我担心,因为左邻右舍不断有报丧的军信让人撕心裂肺,她不想让唯一的女儿早早成为寡妇。现在她的担忧解除了——她还看不到下一场战争即将到来,看着我要把她的女儿领走,她也没什么遗憾了,她知道她女儿是跟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她也放心了。
    我们还去给哥哥嫂子告别。嫂子还是那么漂亮、干练,一看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在嫂子陪着我们为晓月做了那么多事后,我对嫂子更加敬重有加。哥哥在她身后,憨厚的笑着。我们把阿妈托付给了他们,也把我们那套四合院的大门钥匙给了他们,这套房子我和春梅商量后没有卖掉,留给了哥哥嫂嫂,我们希望他们继续把春梅米豆腐店经营下去,为他们的日子和阿妈的晚年提供比较富裕的生活。
    趁着没人,我还悄悄地对嫂子说:
    “草鬼婆,你有没有给我和春梅下情蛊吧?怎么这么多年,我和春梅还是像刚认识一样那么恩爱,那么一点不想分离”。
    嫂子脸一红,一拳打在我的胸口:
    “乱叫什么呀,你们美吧,难得碰上你们这么一对,说真的我还挺羡慕你们的,两人恩恩爱爱,对朋友也能拔刀相助,十年的艰辛和分离仍然恩爱有加,我的情蛊也难得让夫妻如此心心相印,今后春梅就跟着你出去了,春梅就交给你了,可不准欺负我们春梅呀”。
    那天晚上家里人椎猪,为我们送行还愿。整个仪式还和十年前那场椎牛差不多,只是牛变成了猪,抗战这些年,苗民的家庭都变贫困了,只能用猪代牛了。同样请了全寨的人来,几个强壮的男人用梭镖把一头大肥猪刺死,晚上请了巴岱讲古,青年男女仍然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倒是如月和如昌兴奋得不得了,跟着苗寨的哥哥姐姐又跳又唱的。我和春梅只是静静地坐在火堆旁,是我们又想起了十年前那场椎牛?是我们又想起了晓月建昌?还仅仅就是我们老了,青春不再?
    第二天我们离开吴家寨,全寨的苗民都来送行,嫂嫂手托一套苗族节日盛装服装给了春梅,我知道他们是希望春梅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苗族的女儿。春梅笑容满面地接下,我却转过头去黯然泪下。女人呀,对时局的反应总是那么迟钝,她只是认为这只是一场短暂的分离,而我却知道这就是生离死别了。
    回到镇筸,我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带着春梅把原来年轻时常去的地方都走了一下。
    我们来到原来我在筸军的驻地,北门的大成殿,这里早已经人去楼空,只几个顽皮的学童在这里游戏玩耍。我仿佛又听到了当初筸军的军号声和列队的报数声,看到了我们整齐的军列步伐。当初我就是在这里加入了筸军,这支现在已经不再存在的军队,但我仍然为我在这支军队服役过而自豪:在抗日战争中湘西先后有我们三十四师(后改编为一二八师),新编第六军的暂编第五师,暂编第六师三个师4万余人奔赴抗日前线(还不包括后面陆陆续续征调和参军的),在以后的嘉善战役、南昌保卫、宜昌反攻、荆沙争夺、长沙会战、洞庭湖南岸的据点争夺以及最后的湘西会战等一系列抗日战役中,每一硬仗苦战都有筸军加入。一二八师和暂编第五师伤亡殆尽,建制无法存在;暂六师也在湘西战役后也因为伤亡过大而取消了编制。这样抗日战争后再无筸军。抗日战争虽然残酷而激烈,但中国还没有哪支军队派系像筸军这样为了民族的生存拼到整个支系全部覆灭。
    我们还看望了在嘉善牺牲的我曾经的助手熊茂昌家,嘉善战役结束那年我探亲的时候,我曾经探望过刚刚失去亲人的他们。物是人非,家中四位老人中茂昌的父亲已经去世,茂昌妻子的母亲也已经瘫痪在床,茂昌的妻子这些年的过度劳累已经满头白发,她靠在家里接一些浆洗的活维持生计。她对过了这么些年我们还记得茂昌,来看望他们显然有些意外,嗫嗫地不知道说什么,两只手不断地在她身上的围裙上擦,似乎是想和我握手感谢。我们坐下来和她聊起来,她说家里这些年还好,孩子都长大了,女儿早些年已经给人家做了童养媳,早早地减轻了家里的负担;两个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已经能帮衬家里了,她现在唯一忧虑的就是还没钱为两个儿子娶媳妇,她说给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她这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也算对得起地下的孩子他爸了;她还说她刚刚前几天才和儿子们一起给茂昌上了坟。
    我知道那是衣冠冢,茂昌的遗体当时还在敌占区,没有收尸。我也只是说了些多保重的话,我给他们留下了1万元钱,我两个多月的薪水,只是这时已经是物价飞涨,这点钱,杯水车薪吧。
    我们到了东门城楼下晓月和春梅摆米豆腐摊的地方,仿佛时光倒流,我又看到了那个穿着青色家织布裤子,右斜边对襟扣上衣,脚上一双布鞋,头上都裹着大大的青色苗帕青涩苗妹子,她在忙碌中对我的回眸一笑;再看看眼前这个穿着绿色旗袍梳着发髻的丰腴中年妇女,怎么都难以划上等号。春梅看我痴痴地望着她,不明就里,问:
    “你发什么呆呀?”
    “我想买一碗米豆腐”。
    她害羞地一笑,也就这一笑,让我看到了当年她的影子。
    我和春梅手牵着手走在道门口,走在老菜街,走在边街上,走在廻龙阁,走在沙湾,走在千百年的老城墙上,走在陈家祠堂,我们在虹桥久久流连不愿离去,细细地回忆着我们在这里的每一次会面,每一段情话。这些地方晓月、建昌和我们俩也曾经一起手拉手闲逛,一起吃小吃,一起看傩戏,一起看夕阳西下。我们要走了,我们想温习一下我们的青春和初恋。
    我还和春梅到了天王庙,这里的香火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兴旺,已经没见苗民土民在这里歃血盟誓,那位当初为我们解签的老道士已经不在,我不知道他是已经驾鹤西去还是另寻它庙栖身,但是我们想给他说,你真厉害,你算出了建昌晓月的爱情坎坷,算出了我们俩的婚姻美满,甚至算出了我们俩抗战的十年分离,但是我们希望你的预言就到此为止了,我们不希望你剩下的预言兑现,因为我们不想在我们年老的时候浪迹天涯,有家乡而不能回。
    该与这个小镇告别了,我和春梅带上两个孩子,雇了挑夫和滑竿,爬上了镇筸城北门外的累烧坡。当我最后回眸一望这座我留下青春和初恋记忆的小镇时,看见了小镇人家寥寥炊烟像朵朵烟花升起,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仅是为了我的青春记忆,而是为了这座小镇的坚强和韧性:抗战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凤凰大约两万多户人家,却拥有两千多连排下级军官,以及四个师的兵力储备。经过八年殊死征战,到今天我离开的时候,这里的的男丁死伤数目惊人,至少有三千位少妇守了寡,上万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将老无所依......但是生活却仍然这么坚韧地持续着,每天的早晨炊烟照样升起,那些为国捐躯烈士的父母和她们的后代们,用这遍城升起的炊烟,继续点燃起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这个小镇对中国抗战贡献太多,日本人并没有打入这个小镇,而这里却成为抗战中人员伤亡最重的地区之一,中国欠对生活在这个苗疆小镇百姓的一声感谢,和对这个小镇为抗战英勇献身战士们那些遗属们的应当的照顾。我看到像茂昌这样烈士年迈的父母、寡居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埋葬了他们的亲人(大多为衣冠冢)后,几乎是全部用自己的力量,又承担起今后生活继续前行的重任。






    六十三





    时局变化莫测,在我带着一家从镇筸到我的部队仅仅三年多后,我们又得举家迁移了。
    国共内战如我所想的那样,以我们大面积快速的溃败而告终。我并不是天王庙的道士,能卜筮未来和我们这个群体的命运,我只是在湘西十万坪那一仗就感受到,一支有着信仰和纪律的部队是十分可怕的,他们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能为自己的信仰而战;而我们的部队在抗日战争中尚且有目的有精神——为国家民族而战,有一定的战斗力。而在国共内战中却缺乏精气神,我手下的一些兵老家就在共产党的根据地,当他们知道家乡的亲人分到了土地,直接就开了小差,留下的当遇到困难时往往一触即溃,乖乖缴械投降了事。我所在的部队在抗战后的内战中,没打过什么硬仗就溃退了下来,和当初那支在抗战中的部队判如两队。
    民国三十八年底,我们一家随着溃退的部队到了台湾。这是一场历史上罕见的大迁徙,无论是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还是命如蝼蚁的兵士,都在自愿与不自愿当中,来到一个陌生的弹丸之地。而更多的则是操着各地方言的普通民众,被这股潮流所裹挟,以此时为分界点,开始了人生的下半场
    初到台湾那段日子,我们一家可以说是狼狈不堪,随军移动的春梅和两个孩子,曾经暂住在学校、寺庙、农舍或牛棚里四处栖身,最后我所在的部队终于在新竹稳定了下来,在这里我们一家用茅草、竹子等作材料,混合砖块和水泥,搭建起了一个“竹篱笆”,这是我们在台湾的第一个固定住所,春梅和我的两个孩子也一直跟着我过着缺吃少穿、缺医少药的生活,但好在我们一家团聚在一起,仍然快快乐乐。春梅利用她的手艺,缝缝补补,操持着全家的生活,两个孩子一天仍然在院子里打打闹闹,一天天长大,我和春梅很欣慰孩子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仍然那么快乐,
    后来随着时局慢慢稳定下来,我们的生活也逐步改善,我们搬进了新竹的赤土琦眷村,孩子也进了学校,我们的生活似乎又一步步走入正轨。
    民国三十九年六月的一天,一家人突然闯进了我在新竹眷村的家里——猜猜他们是谁?——建昌的嫂嫂石青青和她丈夫张广富一家子,在远离故乡的台湾能碰到故人,我们简直太高兴了。自从民国二十四年我托副手熊茂昌和春生送他们离开湘西后,我们已经有整整十五年没再见面,彼此也没有联系,没有通过讯息。
    张广富的原配夫人和母亲都已经过世,石青青已经是他的正室,他们后面再没有孩子,张广富已经秃顶,但还是那副儒雅潇洒模样,石青青就不用说了,一身旗袍衬托的就是活脱脱一个漂亮丰腴的太太,石青青的两个孩子也已经长大。
    从石青青和张广富的口中,我们知道了他们后面的情况。
    从湘西回到高淳后,张广富就不想再做木材生意了,一方面年纪大了,不想再在外面颠沛流离;另一方面有了石青青和孩子们后,他也想安享家庭生活,多陪陪青青和孩子们。于是他用这些年赚的钱,购置了一些土地,收租过日子,生活上衣食无忧,青青和母亲夫人也相处得很好,孩子上学成绩也好,可以说,家庭生活十分美满幸福。
    但是时局变化很快,民国三十七年张广富一家就感觉到了时局的动荡,物价飞涨,战线节节胜利。民国三十八年的春天,随着淮海战线的失利,共产党军队渡江也是迟早的事,高淳县城内的国民党军政人员陷入一片惶恐之中。有的已收拾行囊准备逃离。淳溪古镇风声鹤唳。一到夜晚,国军队加强了戒备,城隍庙大门前是一片青石板铺成的开阔地,人流量大,是城西要道口。庙门口设有一座军队岗亭。到了深夜,有行人走过,哨兵就会突然喊一声::“口令?”接着就是“哗啦”拉枪栓的声音。如果是军人,必须迅速以口令作答。平民则回答“老百姓”三个字。决不能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更不能走近哨兵。大军压境,形势吃紧,不久,高淳境内的国民党军政党要员就开始撤离了。
    张广富和石青青听说过共产党统治区的土地改革,听说过打土豪分田地,知道如果共产党以来,像他们这种家庭,将会面临土地充公财产被瓜分人被批斗甚至枪毙的境地,他们就是共产党革命的对象,必须马上撤离。于是两口子迅速以低价变卖家产,在这年的四月底举家迁往台湾。
    张广富是通过湘西人辗转打听到我的下落的,因为他知道像我这样的国民党军官一定会过来。
    他们一家马上从台北搬到了新竹,在离我们眷村不远的地方购置了房子,与我们比邻而居。当时的眷村房子,墙壁是下砖上泥,以茅草和竹子为主要材料修建,两面涂上泥巴,上面只有一层石棉瓦。都没有自己的厕所和浴室,厨房也是几家共享的,煮饭做菜轮流使用灶台。村子里有一座公共厕所和温泉浴室,上厕所、洗澡全在自家外面,生活条件都相当艰苦。
    张广富石青青一家先于我们来到台湾,来时处理了家产,虽然局势混乱,家产都是贱卖,但由于他们财富的基数较大,他们还是带了一定的钱财到的台湾。到台湾后张广富凭着商人的敏锐嗅觉觉察到,国民党撤退到台湾后肯定要大修住房,于是又做起了木材生意,以他多年做木材生意的经验,也可以说是做得风生水起。而我们一家自从离开湘西后全家就靠我的军饷过日子,内战这几年,物价飞涨,法币贬值,我们一直过着困窘的日子,到台湾后我们可以说已经是一无所有。
    张广富石青青迅速改善了我们的状况,他们用木材改建了我们在眷村的房子,这种房子四周是用木板做的,地面也铺着木板,上面加了瓦,和原来那种篱笆似的房子有了质的区别,院子前加了一间偏房,让如月如昌各自有自己的房间,在后院加盖了厨房和厕所浴室,使得我们家不用和别人共用这些设施。
    石青青还邀春梅一起干起了老本行,在复兴街路口开了一家“青梅米豆腐店”,当然是石青青投资,但他们把春梅算作是“技术”入股,他们说湘西镇筸“春梅米豆腐店”是很有名的,春梅做的米豆腐很有技术含量,所以米豆腐店得到的利润要平分。民国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的新竹人都知道,当时复兴街路口的“青梅米豆腐店”是很红火的,这也帮助我们一家走出了初来台湾的困境。
    我和春梅都知道,张广富石青青是在报答我们当年在湘西对他们俩的帮助,张广富肯定已经把我们给石青青“下蛊”的事告诉了她,但好像她丝毫没有介意,也许是觉得我们当初给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吧。我们也愉快地接受了他们的帮助。
    我们两家经常来往,一起吃饭一起游玩一起打麻将,还一起经营着“青梅米豆腐店”。
    一天闲暇之余,我还把那年张广富给我的那张虎皮拿了出来,我说,民国三十八年我们的队伍颠沛流离,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一路狼狈不堪,沿途把什么东西都扔了,我们一家在福建上船时几乎什么都不剩了,箱子里只剩下我给春梅的那套订婚银器,吴家寨的乡亲们送给春梅的那套苗族节日盛装和这张虎皮。订婚银器是我和春梅爱情的见证,我们这一路走来也快20年了,我们十分珍惜;苗族节日盛装是我们对吴家寨乡亲的一种念想,看到它,我们就想起那天吴家寨的乡亲们送我们到村口的场景;而这张虎皮则包含着我们对你们的一丝牵挂,那年送走你们后,我们一直没你们的消息,只有从心底祝你们一切都好吧。
    张广富抚摸着那张虎皮,心头感慨万千,遥想当年在镇筸春梅米豆腐店送虎皮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他说:“老兄,这么多年了,我和青青还是要表示对你们的感谢,如果没有你们的干预,我和青青就没有今天”。
    呵呵,他没说“放蛊”,而是说的“干预”。
    我们的四个孩子很快成为了好朋友,有老一辈的这种友谊,他们中的一对甚至后面结了亲:青青的二儿子娶了我们家如月,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青青向我了解她留在大陆的父母和大儿子的情况,由于战乱他们已经两年多没联系。这个我倒知道,离开大陆前我曾经过问过这件事,我把情况告诉了石青青。
    我还是在大陆的时候是写信托春生去了解到,民国三十六年,田建昌,那位随贺龙红军长征的放排人,石青青儿子的叔叔,抗战时成为八路军一二零师的一个连长,这时已经成为二野十三军的一个副团长,从山西辗转托人给大侄子带信,希望他到太原找他,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为建立一个新的中国而奋斗,他的外公外婆也希望他能到叔叔那里奔个好前程,于是他去到了太原,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他要消灭的就是我所在的部队和他母亲继父的那个阶层,那个时代一个家庭内成员站在不同的战线相互厮杀是很普遍的。随后一年,石青青的父亲去世,她的母亲我已经叫春生接过去照顾,我要春生一定给青青母亲养老送终。
    我们都是被时代挟裹着被迫远离故土的人——我是国民党军队的军官,而张广富一家则是共产党革命的对象,我们没有选择,只得浪迹天涯。而在这远离故土的台湾,我们相互慰藉,渡过了初来台湾那段物质生活艰苦又思念故乡的艰难岁月。




    六十四




    还有一件事我得提一下,民国四十年,我们一家下了一趟南洋,到看望了我大姨一家。
    其实自民国二十三年沅陵一别后,我和大姨一家一直保持着联系。大姨和姨夫民国二十二年底离开了沅陵先是到了沙捞越诗巫(今属马来西亚联邦),他们的大儿子在这里开了一家板厂,后来大表哥的生意越来越大,他们搬到了马来亚彭亨邦文德甲。虽然大姨失去了小儿子,但是在这里跟着大儿子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也就渐渐地冲淡了心中的悲伤。
    但是这种日子也没过多久,民国三十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英国军队不堪一击,日本人迅速占领了马来半岛,大表哥的板厂也停业了,好在靠前些年的积蓄度过了这段艰难岁月。日本投降后,大表哥先是经营了一段橡胶园,后来又南下新加坡经营了一家叫“大东”的五金公司,大姨一家的日子才又红火起来。、
    民国四十年十月也没打招呼我和春梅带着如月、如昌到了新加坡大姨家
    我们敲开门站在大姨面前时,大姨对我们的到来欣喜异常。她仔细端详着我,眼泪流了出来,或许她是看到我又想起了我的表哥,她的小儿子;她拉着春梅的手久久不放,拥着如月、如昌喋喋不休,好呀,好呀,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她说如果她的小妹,我的妈妈如果能够看到这一天多好呀。
    大姨真老了,满头白发,这时大姨才告诉我姨夫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哎,时间过得真快,离那年我和大姨一家分别眨眼就过去了十七年,她说自己先的身体也不好了,过一天没一天了,不过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已经成家立业,她死也瞑目了。
    大表哥带着我们到他的橡胶园参观,还问起当年他弟弟去世的情况,他告诉我,我大姨姨夫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我,说要不是那年我拼死把他弟弟的遗体送了回来,那将是他们终生的遗憾,因为按我们那里的习俗,故去后尸体不归故里,来世是不能托生的。他还问起湘西赶尸到底怎么回事,我说那次虽然和赶尸的一路到了沅陵,其实我至今仍然不明白他们怎么做到的。说起自然又是一番感慨。
    离别时大姨和大表哥都希望我们能够经常来玩,他们也知道我们在台湾有工作,还有米豆腐店,只是希望能多来往。
    后来大姨和大表哥也来过台湾看我们,大姨和我们住了一段时间。我们也向他们介绍了张光富一家,大表哥和张广富甚至后面还建立了生意上的往来。
    和大姨一家和石青青一家的往来使得我们在流落到台湾这个小岛后不至于那么孤独,亲人间的联系总是让人心存暖意。
    岁月就是这么流逝着,我们在湘西镇筸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了,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我和春梅有时想起年轻时在镇筸那段岁月时,总会不由自主地讨论起我们和嫂嫂哥哥的几次“放蛊”,当时我们年轻,做事凭着激情,没多加考虑,春梅就是想着怎样帮助她的老庚(闺蜜)晓月,保护和挽回她的爱情,而我更是只要春梅高兴,我就积极参与。当时在放蛊时,我们也犹豫过,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时间过了这么些年,反倒让我们更能看清对当年“放蛊”选择的对错和得失了:第一次用“毒蛊”毒死梁秃头我们没得选择,不论是为了晓月还是为了三十四师,这次的“毒蛊”选择都没错,梁秃头是罪有应得;第二次我们选择用“爱蛊”在石青青和建昌、石青青和张广富之间进行干预,应该是蛊之择中最具争议的,如果没有我们用“爱蛊”的人为介入,石青青和建昌应该会一起生活,张广富会离去,那么后面的情况会怎么样——我们设想过,建昌应该还在沅水河上年复一年的放排,艰难地维系着一家七、八口人(设想他和石青青有一、两个小孩)的生活,他和石青青会不会相互埋怨?通过我们的干预,现在建昌已经是共产党军队的军官,后面应该有远大的前程,而石青青和张广富生活美满幸福,我们对“蛊”的选择达到了最好的效果;最后秀英嫂嫂对建昌“恨蛊”的选择我们没有参与,但情有可原,虽然对建昌有一定的伤害,但我们通过阿妈的“跳仙”进行了弥补。
    只是我们的蛊之择都是为了晓月,围绕晓月进行的,对晓月身边的人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对晓月的影响却是最小的,最后晓月还死去了,这可以说是我们蛊之择最想象不到的结果。
    还有龙秋兰,她真是湘西“很神”的一个女子,她的“放蛊”真的到了一种新境界,她最后为丁大麻子做的那个局,真的令人佩服。
    在台湾我们总是怀念那段岁月,我时常和春梅来到海边,向北望去,我们的思绪往往又会回到那个小镇。
    我们知道,沅水仍然在那里流着,只是我们已经看不到沿江而下的木排,听不到船工的号子声。但是我们知道沅水及其支流沿线的常德、沅陵(辰州)、溆浦、芷江(沅州)、凤凰(镇筸)、吉首(乾州)、洪江,黔阳、王村仍然会随日月更替日新月异,就如千百年来一样旧貌换新颜;而已经湮没在深山树林的哨堡边墙残垣,虽然斑驳陆离,仍然顽强耸立,它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见证苗疆的那段历史;腊尓山的苗寨苗民肯定仍然在椎牛椎猪、还傩愿、杠仙、打绕棺,消灾辟邪,化解着生活中的不幸,祈求着未来的幸福;土家人们也仍然在跳摆手舞,演茅古斯,哭嫁也哭丧,哭嫁为新生活的开始,为即将到来新生命的诞生而欢欣;哭丧为生命的逝去而歌唱,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新老交替就像四季轮回,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正是有老的逝去,才会有新生命的诞生。
    我们还想知道,贺师傅和他的赶尸队伍是不是仍然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湘西大地上?春生放的木排想必已经能下至常德,远到南京?秀英嫂嫂没了我们的左支右使,“放蛊术”想必已经没了用场,正在专心经营着春梅米豆腐店?阿妈是不是仍然在为吴家寨的逝者送衣送饭,沟通着寨民的阴阳两间?晓月的墓地是不是长满了青草?我们不在了,清明春节是不是还有人到她的墓前烧烧纸钱,扫扫墓?
    我们对建昌从来就没有处在两个对立集团那种怨恨,反倒我们对他有一种通过“放蛊”干预了他的生活的愧疚。但是我们对建昌仍然有一份藏在心底的希望:建昌你们已经得到了天下,你还会回来在晓月墓前除去杂草烧些纸钱吗?也许我们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晓月没有对不住你,而是你对不住晓月。
    我们更想问问天王庙那位道士,你真狠,你连我们年老的时候流落天涯都能算出来,你能不能再给我们算一下,我们的此生估计已经无望回到家乡,但我们的骨灰有没有魂归故土的那一天?
    那么沅水呢?也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永远川流不息吗?那么苗疆呢?苗民土民客民会一如既往地祈拜着他们的神灵,以自己的文化和生存生产方式在那里繁衍生息吗?
    李煜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完——谢谢欣赏!
    @叶行123 2019-10-25 22:33:21
    支持佳作
    -----------------------------
    谢谢支持!
    @InyourminD42 2021-03-23 17:21:22
    作者您好,
    有幸看到了您的作品请问您有出版发行的意愿吗?
    可以与我私聊
    -----------------------------
    你们什么出版单位?
    放出来了?
    很久不能回复,现在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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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01 15:01:15  更:2022-01-03 18: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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