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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蛊之择——一个关于湘西放蛊的恩怨情仇的故事(原创)[第2页]

作者:aha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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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是两家合办,场地是在吴家寨的公场——老屋场,买的也是双牛,一家一头水牯。牛已经在场地中央的柱子上缚着,两头牛强壮、俊美,四膀长毛旋,看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这天吴家寨全家族的人都上主人家帮忙,一大早,贺喜的亲戚(俗称抬腿客)吹吹打打,抬着洒缸和礼物,从四面八方涌来,主人家率本寨人着盛装,佩银饰在寨头燃鞭炮恭迎,夹马号哨呐齐奏,苗歌缠绵互答,闹得出欢水笑……
    按仪式程序先后有:敬雷神、祭主家祖先;敬大舅爷、二舅爷茶酒;杀鸡祭天;献九杯酒九碗肉给玛媾;跳鼓;敬神农;求财等节目。
    由于是两家合办,场地是在吴家寨的公场——老屋场,买的也是双牛,一家一头水牯。牛已经在场地中央的柱子上缚着,两头牛强壮、俊美,四膀长毛旋,看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这天吴家寨全家族的人都上主人家帮忙,一大早,贺喜的亲戚(俗称抬腿客)吹吹打打,抬着洒缸和礼物,从四面八方涌来,主人家率本寨人着盛装,佩银饰在寨头燃鞭炮恭迎,夹马号哨呐齐奏,苗歌缠绵互答,闹得出欢水笑……
    “巴岱”(苗语,即苗族巫师)手执竹筒和铃铛,边敲边念,这叫做法事。随着巴岱法事进程,一块坪地之中,五彩神柱之下,两头水牯环绕突奔,一群握着梭镖的杀手迅猛地向那水牯刺去。交替刺杀水牯牛,任其吼叫狂奔,绕将军柱数转后,待巴得法事做完,枪手大力刺杀,将两头水牯牛刺死。
    这时,屋里出来一帮人抢牛,枪手将牛往外拉,这一帮人将牛往里拉,拉扯一阵后,枪手终于败阵。然后由枪手将两头牯牛锤击而死,把猪杀死用以待客,公鸡归巴岱所有。随后由巴岱再做送牛上天的法事,以祭祀多位尊神。
    这时来自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乡亲蜂拥到椎牛会现场参加各种活动。但见场内摆八仙桌数张,上置煮熟的猪肉、牛肉、烧汤等饮食,大家争相享用。
    场上悬大锣和大鼓各一面,男女的舞者,鸣锣击鼓,跳跃其间。能歌善舞的亲朋好友,也雀跃参加。他们一边吃肉喝酒,一边踩着鼓点,摆动双手,有节奏地尽情歌舞。
    晓月和春梅都是击鼓和跳舞的能手,她们一会儿边舞边击鼓,一会儿亲密地拉着寨子里男青年的手,跳着在我们面前晃过,根本不看我们,她们是在激怒我们两个不善歌舞的客家青年。于是我也不顾一切的冲进载歌载舞的队伍,拉着一个陌生姑娘的手,故意把她搂紧,跳到春梅旁边,以示回击。然而春梅对着我妩媚一笑,又继续跳着舞,仿佛是陌生人一样。我才恍然大悟,在这种场合是不能吃醋的,于是也乐得拥着这个苗族姑娘,闻着她陌生而青春的气息,不怀好意地想,换个口味也好,高高兴兴地拥着这个姑娘在一群狂舞的队伍中川息不停。建昌见我的样,也依葫芦画瓢,牵着一个姑娘的手汇进了狂欢的人群中。
    跳了一会儿,我们在篝火旁坐了下来,安静地听着巴岱低吟地歌唱,由于巴岱唱的是苗语,我们听不懂,但从他低声冗长的歌声中他仿佛在述说着这个民族或者这个家族的历史,晓月春梅跳了一会,也来到我们的旁边,一起听巴岱唱歌,她们告诉我们,巴岱在讲古,诉说这个家族的历史,这个家族原来也生活在洞庭湖边,那里水草茂密,田土肥沃,他们家族在那里丰衣足食,但是由于战乱和汉人的驱赶,他们被迫一步步走人深山老林,但是他们在这里开荒种地,建屋搭桥,一步步又建立起自己的生活,而且将来的日子一定会更好。由于她们从小就在听,听着长大,就把这个家族的历史记下来了。
    就在这狂欢似的吃、喝、唱、舞中,吴家寨的椎牛盛会就结束了。





    十




    经过这么一段,我不知道建昌和晓月怎么样了,但我和春梅的爱情已经在火上面烤着了。
    我对春梅满意,漂亮,贤淑、善解人意,甚至我们不用语言,只一个眼神,一个肢体动作,都能了解对方什么意思,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心心相印,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春梅对我还特顺从,不像晓月和建昌常斗斗嘴,我们几乎没有红脸的时候。有人说常拌拌嘴也是一种交流,但是我们不拌嘴就也能很好地交流不是更好?当然我也时时让她感受到了我对她的爱,有时间我常常到她家帮助阿妈干点农活,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只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意就行了。吴家寨到城里要过一条小溪,涨水过的时候就要脱鞋,我不让春梅脱,就要背,春梅一边骂着“痞子,想揩妹子的油”,一边笑呵呵地爬到我背上,手紧紧地围着我的脖子,她的气息吹到我的耳朵,痒痒的。
    这时我也知道蚌壳油只是用来防治冻疮的,化妆品包括有雪花膏、香粉、香水、香皂等等,我给春梅买了孔凤春香粉,开明婴桃霜,百雀羚香水,这些牌子在当时的上海南京也都是时髦的品牌,镇筸城的商人给这里的富贵人家的女人进的货。我买这些是想告诉她,她也和城里那些太太小姐一样,应该享受一个女人应该享受的一切。
    春梅也在不断改变着自己,她是我的情人,今后还会是一个军人的老婆,她不愿意自己永远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苗寨妹子,她想自己今后言谈举止更得体,能上得了台面,能让我觉得骄傲。所以她对那些化妆品很感兴趣,不断打听它们的用途,怎么用。虽然她还坚持穿着苗服,但是她已经在打量着路上那些太太小姐的服装,那件式样好,这是什么料子,什么颜色的搭配好,她在为未来做准备。
    这种小事的积累,越来越让我们俩“粘”在一起。但是当我想像任何热恋中的男女想“进一步”的时候,却遇到了阻碍。
    春梅很喜欢我们身体的接触,我得到她接纳我的第一个信号,就是她主动把她柔软的身体靠拢我。我们熟悉了拥抱牵手都是家常便饭了。但是也仅此而已。
    一次我们单独在一起,我看着她姣好的脸,突发好奇,春梅总头上总是包着苗帕,青色丝织皱帕包头,丝帕对齐额头,头发不外露,平正不偏斜,我挺喜欢和习惯春梅头上的这种装束,但我也在想,春梅把头帕去掉,像一个汉族姑娘一样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我试着想摘掉春梅的头帕,但她娇嗔地一把把我的手打开,告诉我头帕是这里苗族女子非常喜爱的一种服饰,苗族非常重视一个人的头部,认为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以,在苗寨不要随便动一个人的头饰。
    一次在军营我表哥的房间(我们当兵的都是大通铺),我们坐着聊天,一阵风吹来,洋油灯(当时把煤油叫洋油)一下子灭了,房子里突然一片漆黑,春梅吓得一下子扑到我怀里,一个满是青春气息的女人肉体拥在怀里,难免不让人有非分之想,我紧紧地抱紧她,手却不安分地伸进了她衣服了,她倒并没有拒绝,但当我呼吸急促地想伸向她的裤子腰带时,却被她用手明确地拒绝了——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半推半就,而是拒绝。于是我收手了。
    也不是没有一点突破,一次我们玩了一天,傍晚我送春梅回家,要告别时,我们照例要拥抱一下,在耳鬓厮磨之际,我亲吻了她,她没有反抗,接纳了。
    这些事情的积累,让春梅也知道我的急迫和意图,她感觉了一定的压力。我看到了她的为难,走到这一步,不继续往前走,她怕影响我们的感情,我感觉她也认为我们了解已深,彼此中意,她已经很放心吧自己交给我了。但是她也是一个很庄重的人,她总觉得第一次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她需要一个场合,一种婚礼一样的仪式,把自己交给我。
    我想建昌那边可能比我还急,因为建昌是一个很直率的人,他可能比我更不注意女人的感受。
    春梅和晓月也是很交心的,俩人为这事嘀嘀咕咕了好几天。她们在镇筸也生活了这么久,知道一些客民和苗家青年男女的不同,客民很注重三媒六娶,注重婚礼;但苗民倒不太在乎这些,遇到自己喜欢的,就把自己交给她了。我们这两对都是客民和苗民的组合,倒有点为难她们了。也真有意思,有一天她对我说:
    “明天我们和晓月建昌到总兵营赶边边场去,天气冷了,记得带上军大衣哟。”说完诡异的一笑,又有点害羞。
    这是哪出呀,前面说过,“赶边边场”是湘西苗家青年男女求爱的一种方式。“赶边边场”是苗族青年男女赶场、聚会认识的一种场合,往往是男的两三个一伙,女的五六个一群,或坐在树荫下,或坐在草坪中,有说有笑。散场回家的路上则挑中意的对象,以歌表情。唱苗歌是苗族表述心迹、传递情感的一种方式。
    可我们已经是对象了,难不成到那里只是去唱苗歌?可我和建昌也不会唱呀。管他的,两个苗妹儿兴致勃勃去做的事,我当然得去捧场,而且我喜欢和她们在一起。
    那天去得很晚,按两个妹子的安排,我和建昌九点从镇筸出发,快10点到了吴家寨和春梅晓月集合,路上晓月春梅蹦蹦跳跳,又唱又笑,又花了快3个小时才走到了总兵营。
    总兵营赶集主要就一条街,这时虽然仍然熙熙攘攘,但一些赶早集的人都开始散去,两个妹子也不急着赶集,到了只喊肚子饿——我们肚子也饿了,于是找了个餐馆大块朵颐,什么猪头肉、红烧牛肉、菌子炖鸡,荤菜就好几个,两个妹子吃得满头大汗,直呼过瘾。吃饭时的一个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建昌老是在给晓月夹菜,而春梅总是不断给我夹菜,我由此得出结论,建昌对晓月更好一点,春梅对我更好一点,我对这现象感到满意。
    吃了饭,太阳已经西斜得很厉害,赶场的苗民大部已经散去,腊尔山台地属高寒山区,
    太阳下山较早,而苗民居住分散,赶场的路途往往又两、三个小时。
    春梅晓月带着我们往场边走,赶场的苗民已经走了十之七八,但在场边苗族青年男女对歌寻偶却还正在当头,场边一个山坳两边分别站着一队人,一边男、一边女,在吆喝着对歌,我们不参加,隔着一段距离看。男的追求是这样的执著,一个小伙唱到:
    “生不丢来死不丢,要等蚂蝗生骨头,
    要等白岩生菌子,冷饭发芽哥才丢”。
    姑娘们同样非常痴心,一个妹子回应道:
    “崖上扯花崖上栽,哥去十年花不开。
    十年不来十年等、再不移花别处栽”。
    就这样一来一回,我们虽然没参加,倒也听得有滋有味,春梅和晓月边听还边评论,哪个黛勾(小伙)会唱词,哪个黛帕(妹子)声音好,哪两个人很相配,倒好像我们是裁判似的。
    唱了一会,天也渐渐黑了,男男女女慢慢散去,也偶尔有一对一对的往深山里面去。





    十一



    这时晓月春梅才对我们说,我们两对对歌比赛吧,一对到山的一边。
    这倒有意思,我和建昌都积极赞同。
    接着像计划好似的,晓月带着建昌就往对面山坡走去,而春梅则领着我就这面坡往上走,走到半坡上,春梅左看右看,找到了一块稍平点的地,这里前面没有遮挡,但前面和旁边都有矮小的树丛,下面一截对面都看不到。我脑子灵光一现,春梅给我们在山上找这个“家”真不错。我忙着把这里弄平一点,把一些杂草去掉,弄出一块能躺着坐着休息的地,春梅帮着我。
    我们还没弄妥当,对面山上就传来吆喝声,晓月建昌一起大声喊道:
    “你们准备好了吗?我们对歌比赛了!”
    我们往对面坡一看,晓月建昌也在半坡上,我们紧紧能够看到他们的上半身,于是我和春梅齐声大喊:
    “我们准备好了,我们比赛吧!”
    晓月和春梅就这样兴致勃勃地对起歌来:
    晓月:那年桐树花才开,两个妹妹进城来;
    一付挑担两箩筐, 我们东门做买卖
    春梅:冬日冷呀夏日晒,雨天草鞋湿又寒;
    三两地痞敲竹杠,一碗难赚两个钱。
    晓月:天上无油月自光,井底无风水自凉;
    两个苗妹横下心,就在城里稳脚跟。
    春梅:一个小兵站担前,妹儿往后有靠山;
    前揽生意后占地,哄得妹儿笑嘻嘻。
    晓月:随后又来一书生,让妹多懂好多理;
    逛街看景听傩戏,从此日子多滋味。
    春梅:高坡种荞不用灰,两人相爱不用媒;
    小兵晓月成双对,我和书生结连理。
    晓月:桐籽开花中心红,俩人有意在心中;
    藤缠石榴缠到死,花死藤干仍一起。
    春梅:青布帕子五尺长,挽个疙瘩丢过墙;
    千年不准疙瘩解,万年不让郎丢妹。
    “哟呵,哟呵呵,哟呵呵呵!”山间旷野,拍手声根本听不见,我和建昌用打哟呵为两个妹子的对歌喝彩,她们现编现唱,再现了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我都在想,这些苗妹子也没什么文化,在对歌中叙述那么流畅,很多比喻信手粘来,用得是那么娴熟得体,那么富有创意,这些苗妹子,简直就是为歌而生。
    这时我也来了情绪,对建昌大声喊道:
    “两个妹子唱得那么好,我们也来一段吧,就各人唱唱自己的情人吧!”
    “好呀,你先唱!”建昌回应着。
    “春天梅花秋天菊,春梅傲然冬日去;
    春梅冰洁志向高,贤淑理智慰我情;
    今生得你心满足,相依相偎幸福日;
    疏影横斜水浅清,暗香浮动月黄昏。”
    我先唱到,为加重建昌模仿的困难,我故意在最后一句用了一句赞美梅花的古诗,不管它与歌的连接。
    果然,建昌按照我的句式唱到:
    “拂晓月亮黄昏日,晓月挂空早晨来;
    晓月望春春雀叫,叽叽喳喳唱情歌;
    一根丝帕五尺长,纠个疙瘩摔过墙;
    千年不准疙瘩散,万年不准妹丟郎”
    果然建昌对歌不像我那么文绉绉的,打个比方都更恰当,我大声赞美:
    “建昌不错呀,唱得不错,我们再来一段怎么样?”
    但那边再没回应,我反身对春梅说怎么他们不理我了,他们不唱了,但春梅已经不在我身后站着,而是躺在斜后方的草坪中,她用火辣辣的眼神对我说:
    “傻瓜,他们不会再唱了,不要再打扰他们吧!”
    不是春梅的这句话,而是春梅的眼神,让我头脑“轰”的一下明白了,为什么我们要来总兵营赶边边场,为什么我们要分到两面坡对歌。这个时刻终于到了,在现在这个十分暧昧的空间,今天我将得到最近这一段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春梅的身体,这是什么?野合,天当屋顶地当床,天上星星当蚊帐。
    腊尔山台地的初秋的夜晚已经有点寒意,我对今晚即将得到的奖赏十分兴奋,我迅速判断了一下今晚过夜的条件:春梅显然有所准备,要我带了一件军大衣,自己也带了一件棉袄,我们还都穿了外套,必须把今晚的“床”弄得舒服些。
    春梅躺在军大衣上,我俯下身去把她抱开,春梅勾着我的脖子问:
    “我真有你刚才唱得那么好吗?”
    “你的好我根本唱不出来,你比我唱得好一万倍。”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我明显是在敷衍,但春梅却高兴得给了我一个吻。
    移开春梅和大衣后,原来整理的地面并不平整,还有一些粗硬的树桩,春梅会睡在上面,我可不想让这些烙着春梅的身体,我拥脚把地面踢平整,拔掉树桩或者把它们踢平,又在旁边找了些细软的干草铺上,最后把春梅的棉衣外套,我的外套铺在上面,一张“床”做好了,军大衣做铺盖。
    春梅一边看着我整理“床铺”,一边已经在解头上的苗帕,说实在的,我已经习惯春梅头上的苗帕了,我甚至觉得苗帕是她穿着最得体的部分,戴着它她才性感。但是春梅解开它后却让我看到了和我们客民妹子一样的春梅,她将漂亮和性感、睿智和大度、温柔和贤惠融于一体,她把头发挽了一个发髻盘了起来,露出她的脸是那么美丽。
    我把春梅抱上了“床”,她勾着我的脖子眼睛火辣辣地看着我,这让我不习惯,通常是我拥这样的目光看着她,而她将眼神避开,看来今天不一样了。
    我们各自手忙脚乱地去掉衣物,两人的胴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终于完完全全拥有了春梅,我在春梅耳边喃呢:
    “春梅,我要你!”
    “哥哥,你要你拿去,今晚春梅给哥哥了。”
    “哥哥要了你,会对你好一辈子。”
    “嗯,春梅一样,春梅一辈子都是哥哥的了。”
    我感谢春梅给我安排的这个夜晚,她为难地拒绝了我一次次对她的要求后,我没想到这个妹子会这么执着地给我们的生命,给我们的爱情安排了这么一次盛典,我真的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苗族姑娘的浪漫。若干年后,当我回忆起我和春梅的爱情时,总会想到我们在总兵营山坡上的这一晚。而我很少想到我们的婚礼,我觉得那十分庸俗和无趣。





    十二



    回到镇筸,过几天我见到建昌我们都相视一笑,我问建昌这个“边边场”怎么样,建昌笑着打了我一下,说太爽快了,苗妹子就是浪漫,给人的感受就是不一样。
    但是时局的发展很快就把我们从这次浪漫的约会中拉了回来。这时,我们两对的好日子被打断了。进入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11月,我所在的部队进行了大的军事行动,这次行动和贺龙的红三军与红军西串有关系。
    这年6月,贺龙的红三军已经撤出了湘西,在黔东的沿河县一带活动。7月,在蒋总裁亲自指挥的第五次“围剿”中,共产党红军在江西的根据地吃紧,传出共产党有一个先遣部队先行突围西征,要来与贺龙红军汇合的消息。十月底有消息说红军的两个军团在木黄会面了,而且决定挺进湘西,目标是在我们凤凰,以及附近的乾城、松桃为中心的腊尔山苗疆,他们要在这里创建一个新的落脚点,为江西共产党红军过来做准备。
    听到这一消息,我们整个三十四师的紧张了起来,何健也派来了军官督阵,三十四师上层会议不断。随后我们的部队进行了收缩,将附近乡镇的部队撤往镇筸城加强防守。我们在几个城门都加了哨兵,城外的各个哨卡也加强了巡查。
    对于贺龙会不会来我们地盘,同僚们也有很多议论,很多人说,以他们对贺龙的了解和他与我们师长的交情,他不会过来。
    同在湘西, 我们师长陈渠珍与贺龙有很多交集。1919年夏,当时的湘西镇守使所属湘西巡防军统领陈渠珍委任贺龙为支队司令,因为其他原因另去了他处;1922年春,孙中山派大本营参议、原川军名将石青阳赴川东联络旧部起兵北伐。陈渠珍把贺龙推荐给了石。贺龙在川一年多的征战中,战功卓著,被孙中山连连提拔。1927年贺龙回到桑植。次年3月,贺在县城打出工农革命军旗号1929年7月,贺在桑植建立起革命根据地,他派中共党员覃辅臣做我们陈师长的工作,希望两军互不侵犯,但我们迫于蒋介石的压力,被迫参与“剿共”。但也审时度势,打出“剿共不剿贺”的旗帜。虽然也产生过几次摩擦,但大体上也还算平静。
    实际上在湘西无论我们还是贺龙红军 ,当时对方都不是主要敌人,因为相对而言我们都能容下对方,各有各的地盘 (尽管很勉强,因为谁也吃不了谁)。
    但有一个人确是我们共同的主要敌人,就是何键,国民党二级陆军上将,国民党中央委员会执行委员,湖南省政府 。
    直到1929年何键主持湘政以后,湖南政局才趋于稳定。
    但何键并非蒋介石嫡系,他表面上服从中央政府,实际上割地称雄。何键拥有军事力量达10万人左右,养兵之多,几乎超过赵恒惕统治湖南时期的一倍,。这个部队的高级骨干大多是浏阳游击队或保定军校出身。至于中下级军官,何键则采取自己培训的办法,从而形成了一个割据湖南的嫡系部队。
    如果说何健在湖南实行的是大割据,我们筸军在湘西民国以来实际上就是小割据。大割据肯定就容不下我们这个小割据了,总想削弱我们。当然何健也不可能容下贺龙的红军力量。
    我们都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有红军在,何健需要我们三十四师“剿匪”,如果红军不在了,可能何健就不会让我们在湘西有立足之地了;同样对红军来说,我们三十四师可能还会与他们心照不宣地和平相处,换一支部队来,可能他们面临的斗争会更激烈。
    也许是顾忌我们三十四师力量太强大吧,红军最终没有往镇筸方向来。11月7日,贺龙红军抵近永顺县城,驻守在那里的地方保安团没有打上几枪,就弃城而逃,红军团轻松地占领了湘西的咽喉——永顺县城。
    对何键来说红军是对其统治湖南的威胁,但也为其削弱我们提供了机会。面对此情况,何键严令我们堵击,以便借红军之手摧毁我们三十四师,同时又利用我们遏制红军的发展,坐收“一石二鸟”之效。
    这就有点让人为难了。我们陈师长此时若违抗何键出兵之命,则可能会背上“通共”之罪名,而且贺龙红军本来已经离开湘西了,这次又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一些江西过来的红军,他们回到湘西发展也对我们也构成威胁,故决定出兵,哪怕再赶他们出去也好。在红军占领永顺县城不久,陈师长即在我们镇筸召开“剿匪”会议,委派龚仁杰、周燮卿为正副指挥官,以龚仁杰为第一纵队司令,周燮卿为第二纵队司令,杨其昌为第三纵队司令,皮德沛为第四纵队司令,共10个团约1万余人,分四路一齐扑向永顺,妄图趁红军立足未稳之机,把红军围歼在永顺地区。
    这样尽管我们的很多同僚并不愿意,但军令如山倒,接到命令我们就要出发了。
    这时我匆匆忙忙赶到吴家寨和春梅告个别,本来我是想邀建昌一起去的,但奇怪的是我到他们排找不到建昌,问我表哥他说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没见他请假。我想大家都在准备出发,熙熙攘攘的,也许忙其他什么的吧,也许向他哥哥告别,也许已经先去吴家寨和晓月告别吧。
    见到春梅把我们要去打仗的事告诉她,她简直被吓懵了。她平时就看到我们穿个军装,跨着个枪,挺威武的,完全没有想到我们还会去打仗,而且还可能中枪死亡。她一把抱着我就哭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个昏天黑地的。我心里真难受,说实在的自从有了春梅,我也把自己的命看得更重了,看到她趴在我肩膀上抽泣着,我的眼睛也红了,只好安慰她说,我们只是去追击红军,也许仗都不用打,别哭了,别哭了,别人看到笑话。
    告别了春梅,我就随部队出发了。
    11月13日,我们进逼永顺县城,贺龙的部队并没有阻击我们,而是主动撤退了,而且好像还是仓惶逃跑的,沿途烧毁了由小西门入城的必经之道利济桥。
    我们看见这种情形,以为红军怯战,立即紧紧尾追,追到了离县城30多里的吊井岩,看到了贺龙的部队。吊井岩地势险要,我们以为贺龙会在吊井岩凭险据守,准备集中力量猛攻吊井岩,把贺龙及其红军歼灭在吊井岩。可是,大部队进至吊井岩,贺龙率领红军又走了。
    随后两天,我们追着贺龙部队到了颗砂、塔卧等地,也没有遇到抵抗,我们就有点轻敌了,以为红二、红六军团没有战斗力了,真的“不日即可获得全胜”。我们旅长叫周燮卿,外号周矮子,个子不高,见此情景,不由心花怒放,在马背上就对我们高喊:
    “弟兄们,红军不堪一击,快给我追!”
    于是,我们大队人马前拥后挤地追赶红军,一直追到龙家寨的十万坪。这里南北长十五里,东西宽五里。坪中间都是水田,道路都从水田中间穿过。坪两侧是茂密的森林和坡度不大的山冈。
    这里贺龙部队不见了,静得似一滩不起丝毫风浪的死水,连当地的豪绅都不知道贺龙部队怎么不见了,以为他们早经过十万坪去桑植县了,给我们报告,说这里平安无事。
    黄昏时分,我们旅、龚仁杰旅以及皮德培和杨齐昌旅均在十万坪集结,还来不及休息一下,便遭到了“从天而降”的攻击。一支红军部队首先侧面向我们旅发起猛烈的攻击。另一支从正面猛冲龚仁杰旅。一时间,号声四起,杀声震天。我们根本没有思想准备,在这突然的打击下,大乱阵脚,全部陷入烂泥中,在水田里连滚带爬,就像一群赶惊慌了的鸭子到处乱扑。有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拉开枪机,就被红军打死打伤或当了红军的俘虏。
    经过两个小时的激烈战斗,我们的兵力大部分损失惨重。而“活捉周矮子,打死龚仁杰”的喊声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近,我们只得往龙家寨方向逃命,逃到龙家寨北四里地的把总河,皮德培和杨齐昌旅在这里构筑有工事,欲阻止红军追击我们,但红军越战越勇皮德培和杨齐昌旅的大部分兵力也被歼灭。
    龚仁杰、周燮卿、皮德培和杨齐昌见大势已去,带着残余部队,杀出一条血路,准备往永顺县城逃去。
    而我就在这时发了狠,把我们连残余的部队留了下来,拼了命的阻击红军,以至于我们旅长周燮卿离开时看到我率领的部队打的这么狠,不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这是鼓励我,因为只有我在这里拼命的抵抗,他们才能为他们顺利地撤离赢得时间。
    我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么拼命?我不是军官,既不是连长也不是排长,我也与红军无冤无仇,要不是上面下了命令,我压根就不想跑到这里来打仗。
    只因为我老表,我一直在他们家长大的兄弟,那个一直对我呵护有加,把我带到筸军,给我和春梅订婚送礼的那个表哥,还在红军的包围圈内。和他一起的,还有我们的连长,我是他的文书,他一直对我宽容爱护,教给了我许多初入军队的常识。
    我这个连队的文书,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对这个连逃出来的几十个残兵说:
    “我们连的连排长一个都没逃出来,大半兄弟也还在里面,现在我就是最大的官,我命令无论如何要在这里顶一阵子,让我们连的弟兄好歹还有个逃出来的机会”。
    我们这50几个兄弟硬是在别的部队都溃不成军、只顾逃命的当口,在把总河打了一场狙击战,把红军硬生生地挡了一个半小时,最后死伤过半,胳膊腿好的只剩30余号人,表哥和连长还是没逃出来,再打下去,我们都会全军覆没,只好撤了。
    后来听说贺龙亲自率部分人马早已又占领了永顺县城。我们的残兵以为逃出了龙家寨,进了永顺城,就能保小命。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刚进至县城,便遭到了红军的袭击,只得便掉头往永顺桥方向寻找出路,不想那座永顺木桥早已被贺龙烧掉了,面临汹涌的猛洞河水,走投无路,追击他们的红军已步步紧逼,无可奈何,只能纷纷举手投降。这一战,我们被消灭1000余人, 还有2000多人当了俘虏,损失枪3000多支。
    我率领我们连的残兵在附近村子躲了一会,红军走了,我们又重回战场,我发了很地在死人堆里找到了连长和我表哥的遗体,连车拉带肩抬回到镇筸。
    回到镇筸,我首先必须处理好一个难题:表哥的遗体怎么办?
    连长就是本地人,我们把他的遗体交给了他家属,尽管他家属悲愤欲绝,但是还是对我们表示了感谢,因为这次在十万坪打仗死了上千人,运回遗体的就我们连的两具。
    表哥的遗体我不能就埋在这里,以表哥一家对我的恩情这样处理我无法向大姨交代。我必须把表哥运回沅陵,叶落归根、魂归祖坟,这是必须的,是我们那里的传统。我和表哥的老家沅陵,离这里有三、四百里地。
    镇筸城四周群山环绕,没有通往外地的水陆大路,由镇筸城往辰州方向二十余里山间小道都是高崖陡壁,峻险异常,一直到以一个叫羊石哨的地方,才有一线溪河,而这条溪河一百六十里可以到达辰州府。清代打通了镇筸往这个方向的水路,就是沱江。这条溪河春夏水量比较充裕的时候,船可以通行,而到了秋冬则枯水难行,仍需取道山岭。
    这就有点难了。没办法,经人指点,我找到了镇筸的赶尸匠贺师傅。
    晚晴民国以来,大量的做桐油买卖的,收山货的,贩盐的,放排的,以及由此产生的沿线码头挑夫走贩,沿酉水流域和沅水流域,在湘西聚集了大量的人群,这些人由于湘黔边境的瘴气和当时卫生条件的限制,免不了有死在外面的。湘西这一带,从前非但没有通汽车的公路,连官塘大路也没有。到处都是高山深谷,丛林密箐,走路都很困难,车马更不易通过。
    如果有人死在外乡,这里的人运尸还乡埋葬的观念很深,但是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运输,于是赶尸这行便应运而生。
    贺师傅大约在1米75的个子,这在湘西已经算高个子,穿着也十分特别:穿着一双草鞋,身上穿一身青布长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腰包藏着一包符,好像随时要启程的样子。
    因为有人指点过,所以我们的交涉很顺利,我首先说:
    “师傅,想请你去走一回脚(运一回尸体)”。
    "走哪里?家伙几天了?”
    “沅陵,两天了”,“家伙”指得是遗体。
    “日子有点久了哟,不过现在冬天,问题不大。沅陵四百多里地,收40块吧”。
    内行人指点过,赶尸匠对死者死亡的时间还是有要求的,尸体如果已经腐烂,赶尸匠是不赶的。和赶尸匠也不能谈价钱,否则尸体很难完好无损地到达目的地,当然赶尸匠一般都不会狮子大开口,他们有行价,打破行价,在这个行业是很难生存的。40块银元也是个不少的数目,当时的1块银元可以买一担谷,一个帮工1月也就挣1—2块银元,当兵挣6元,对穷人很有吸引力,但那风险也大。当时就觉得赶尸匠也是个不错的行当。
    贺师傅拿出一张特制的黄纸,让我将死人的名字、出生年月、去世年月、性别等等写在这张黄纸上,然后画一张符,贴在这张黄纸上,最后将这张黄纸藏在自己身上。
    我将遗体安放地点告诉他,就匆匆去准备行程了。
    到了傍晚,“先生”,也就是贺师傅和他的徒弟一起到了安放尸体的地点,我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他们就开始作法了,设坛、点香,烧纸,对尸体处理一下,就把伤口缝合在一起,再由他徒弟将辰砂(最好的朱砂)置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再用五色布条绑紧。相传,此七处是七窍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之后,还要将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紧。
    最后,还要在死者颈项上敷满辰砂并贴上神符,用五色布条扎紧;再给死者戴上粽叶斗笠。诸事办妥,两位师傅嘴中念念有词,念的大概是咒语吧。
    这时他们就清场了,无关的闲杂人员都得离开。作为丧家我也得离开了。按行规我是不能和赶尸队伍一起走的,可以先到目的地等,也可以走在赶尸队伍前,但要有几里地的距离。
    我还是不放心,想跟着赶尸队伍走。刚好这次贺师傅想让徒弟“赶尸”,就和我约定,我和贺师傅在前面走,贺师傅徒弟在后面给尸体队伍领路,也就是“赶尸”。
    晚上我们就走向了回老家的路。我和贺师傅爬上镇筸城旁凉亭坳山上时,我们看到摇摇晃晃地走来一行尸体走在山脚:,尸体都披着宽大的黑色尸布。这些披着黑色尸布的尸体共三具,中间有一只手的距离,三具尸体都一跳一跳的,尸体头上戴上一个高筒毯帽,额上压着几张书着符的黄纸垂在脸上。前面是一个手执铜锣的活人,这个活人,因为他是一面敲打着手中的小阴锣,一面领着这群尸体往前走的。他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让夜行人避开,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关起来。他每摇一下铃,手上绳子一紧,尸队就向前走一步——慢慢的。
    我感到有点奇怪,出发前好像只我这个丧家,怎么变成三具尸体,还有这三具尸体为什么能在领路师傅的指引下一跳一跳地走着。我和贺师傅是打着火把的,但赶尸的队伍没用什么照明,在这一片漆黑的山间小路一行人为什么走得这么整齐划一。
    但是我知道不能问,这也是行规,不准外露的,用今天的话说,叫商业机密。
    就这样我们在前面走,赶尸队伍在后面跟着,距离一直保持的差不多,我们快则他们也快,我们慢则他们也慢了下来。遇到村寨我们则从村边绕开,从不从村寨中间穿过,我们到村边偶尔会遇到狗叫,主人总会呵斥着把狗关上。寨子里的人也从不出来围观我们这支队伍。
    待到差不多要天亮了的时候,我们到了麻阳岩门一个专为赶尸人赶脚用的小空房,里面没人,这实际上是为赶尸匠服务的小旅店。贺师傅查看了一下,特别检查木质大门牢不牢靠,——这些小旅店无一例外向内开挺的、厚重、上黑漆的木质大门。他说这门背后,就是尸体靠站的地方。
    检查完后,我们离开了小旅店,因为我们俩不是赶尸的,不能住在这里,借住到了附近一家人家。
    后来我想赶尸这一行业在湘西以外的地方很难行得通,因为只有湘西有“死尸客店”;只有湘西村民闻见赶尸匠的小阴锣,知道迥避;湘西人闻见阴锣声,便会主动将家中的狗关起来,否则,狗一出来,便会将死尸咬烂。因而,这种赶尸行业可能只有湘西才有。
    白天我们不走,休息。贺师傅也不管赶尸的队伍,叫主人家杀了一只鹅,加上一些凉菜要了两斤酒,和我对饮起来。
    半斤酒下肚,贺师傅话篓子才打开了一点,我知道不能谈怎么赶尸,但是我总想了解他的一些身世,我总觉得进入这一行的人挺神秘。
    贺师傅说其实不接活时他和别人一样,也是靠打点短工过日子。靠赶尸谋不了生,因为并没有那么多业务。赶尸匠的家里,跟一般农民一样,照样“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只有接到赶尸业务时,他们才将自己装束一番,前去赶尸。
    他说因为家里穷,才拜师学了赶尸这行。一个熟练的赶尸人,可以隔三差五地得到一笔酬劳, 数目相对可观,依据路程的远近和艰难程度,赶一次 要收取二十至一百大洋,但是途中的花费也不少,但是盈余也是不小的数字。这样的收入, 对于当地衣食堪忧的穷苦人,自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人这行必须要先拜一个道术高深的师父,古往今来,还没有听说过谁是无师自通的赶尸匠。
    他拜师的时候,师傅考了他分辨东西南北努力,夜晚要分出方向,才能在黑夜里赶尸上路。接着,还要扛石磙、挑担子,测试体力。还要考胆量,黑夜去深山的坟山上取一件死人的衣物,独自在黑夜里到那阴森恐怖的地方去,还不许点灯打火,是非常怕人的。然后,师傅就给他量身缝制一身黑色的道袍,学徒就正式被收在赶尸匠门下做事了。
    师傅要求他对天发毒誓,要去保守本门秘密,除授徒外至死也不外传,否则天打五雷轰,一生为厉鬼纠缠。赶尸匠接触无数的死人,各种死法的都有,各种恐怖的场面都经历过。所以,凡是做这个行当的,都是很畏惧鬼神的。对于外人,贺师傅不敢吐露其中的任何枝叶和细节,对自己的家人也一样守口如瓶。
    贺师傅还说了自己的烦恼, 因为赶尸者所做的是与死人打交道,遭人忌讳的和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事情,不足以炫耀于人前。所以他们绝不愿意告诉别人他们是赶尸匠。他们平时不显山露水地劳作着,与家人、与邻居和睦地生活着。只有在外出赶尸的时候,他们才神秘地消失数月半载,突然出去一段时间。有好些赶尸匠,甚至连他们的子孙都不知道,只有父母亲和师傅、徒弟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到了天黑我们又继续上路了。看着跟在我们后面一跳一跳行走的赶尸队伍,我总是弄不明白,跟在我们后面的到底是一个人吆喝着三具尸体,还是那三具尸体实际上是两个人抬着一具尸体?
    后面我设想过,两个挑夫用抬杆将尸体以某种形式固定在中央,为了避免路上日晒雨淋加快尸体的腐化,尸体要进行一定的防护,通常是道士给尸体穿上一件防晒的专用黑袍,带上防雨的斗笠和蓑衣;而挑夫为了显示庄严和对丧家的尊重,也穿上道士准备好的黑袍,路上防雨也要斗笠和蓑衣。这样死者和抬尸人的装扮变得一模一样了。
    然后这个“赶尸”的班子就上路了,一行至少4个人(一个道士,两个脚夫抬着一具尸体),道士在前面摇着铃,后面跟着穿着一模一样的三具“尸体”自动走着。湘西人在路上碰到这样一行人往往避开,因为这不吉利;遇到村寨寨子的人自然知道把狗拴住,而“赶尸”班子也不会穿过寨子,而是绕寨而过。寨子里的人远远地看着的“赶尸”队伍一定是一排,前面有一个“吆喝”死人的师傅,后面有“三具尸体”。湘西的山路崎岖不平,抬尸的前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着,而他们抬着的尸体由于重压使得抬杠或茅纤上下一颠一颠的,造成的效果就是“三具尸体”跟着“师傅”在一跳一跳地行走着。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也许真的是赶尸人用辰州符带领着尸体自动往前走也有可能。
    长话短说,就这样走了三天,第四天白天他们在休息的时候我就提前出发了,因为快到沅陵了,我要提前回家报丧。
    大姨一家接到噩耗哭的呼天抢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他们还是忙着准备丧事,置棺材,布置灵堂,迎接孩子的遗体。半夜刚过,贺师傅他们赶尸的到了,进了我们刚刚布置好的灵堂,同样我们丧家和闲杂人员都得回避,他们进去了半个时辰,贺师傅就出来说好了。我和大姨一家进去,表哥已经躺在棺木里,和当初从镇筸出发时一模一样。贺师傅当着我们的面将尸体解了封(解开七处神符压住的五色布条),把当初我写下的死者生辰八字的黄色布条还给了我,他们这趟生意就算完成了。
    他们连夜要赶回去,我招待他们吃了饭,然后送出城。这次我弄清楚了,他们一共三个人,我想不通怎么会这样?如果按照一个人领3具尸体,那么回去应该是两个人(包括贺师傅);如果那三具行走的尸体实际上是两个人抬着1具尸体,那么回去的应该是4个人。真弄不懂,也就不多想了。
    我帮着大姨一家料理了表哥的后事,呆了一周,我就要回去了,向大姨一家辞行。
    大姨家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南洋做生意,非常成功,早就想要大姨和姨夫去他们那里住,无奈因为小儿子在筸军当兵,连婚还没结,放心不下呀,所以一直没去。现在小儿子没了,他们也没什么牵挂的了,决定卖了家产举家去南洋了,而且他们坚决要我也去。因为从表哥的死他们看到了我们这份职业的危险性。
    我坚决的拒绝了。其实我从十万坪一战已经看到了当这兵说不定哪一天就没了,还有整个筸军现在的处境也更加艰难:十万坪一战我们和贺龙红军算是彻底翻了脸,今后和平共处基本不可能;而何健也盯着我们这支部队,想借红军的手消灭我们,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我们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如果没有其他牵挂我倒是可以乘机溜之大吉了。
    但是我没有,我给大姨说我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军人的责任,是什么我喜欢这份职业,我没有说我要留下来的真正原因:一个叫春梅的苗妹子。
    大姨看说服不了我,抹了一把眼泪,她为我的未来担心,她小妹的唯一骨血在这种战火纷飞的年代充满着太多的危险,而以后她也再不能照顾我了。然后她给了我400块银元,说是我妈妈留下的遗产,托付给她用作我结婚用的。她说本来还在留意给我找一户好人家的姑娘,给我娶一房媳妇,但是现在来不及了。大姨嘱咐我如果能看上一位姑娘,就尽快娶过来,你们家就你一个后代了,你们家的香火还得你延续。
    “不要像你表哥,本来已经定了一门亲,总左拖右延,你看现在一个血脉也没留下来”,大姨叹口气说。
    我的眼睛也充满了眼泪,为我的妈妈对她儿子的的那份牵挂和嘱托,也为我大姨对我这份感情,她把我抚养大,还要为我的婚姻操心,因为我知道以我小时的家境,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笔钱,这里面有大姨的一份深情。
    我离开镇筸已经10天,我急于赶回去,所以是我先离开了。大姨姨夫送我到城外,千嘱咐万嘱托。但是送人千里,终有一别,我就这样径直走了,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们渐渐远去的苍老身影。这一去,再相见会是何年何月?

    @再生缘起 2019-01-12 23:43:49
    写得真好,一直在追,就是更新的有点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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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欣赏!





    十四




    回到镇筸,荣耀和擢升在等着我。
    由于我在十万坪大战中的出色表现,几乎以一己之力组织了这次战斗溃败后的断后阻击,为部分部队逃命赢得了时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个部队一触即溃,毫无战斗力,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四师陈渠珍师长授予了我宝鼎六等勋章一枚,奖励银元100块。陈渠珍其实对能不能消灭红军并没有多少兴趣,这次出师十万坪一是何健逼迫,就算他出兵以后更多地是想将红军驱离湘西而不是歼灭,因为他知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道理。但结果却是最糟的,三十四师在这次战斗中所遭受的重创却使他痛彻肺腑。
    同时由于我们连的出色表现,被编入三十四师黑旗苗兵大队,我被破例直接擢升为区队长(相当于连长)。
    黑旗苗兵大队相当于我们师的特种部队,组建于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那时王家烈已经占领了贵阳,与何健一起兴师伐陈,合围湘西,解除我们筸军武装的意图已经很明显。陈渠珍师长考虑到要在湘黔边地区掌握军事主动权,必须利用苗族人善于跋山涉水,骁勇健捷的特点,专门建立一支善于夜战近战的特殊队伍。黑旗苗兵大队相当于一个加强营,500人左右,个个能吃苦耐劳,英勇善战。
    随后一周我忙着部队的整编,原来的班排长所剩无几,我以那场狙击战所剩的30多人为骨干,加入新兵重组了区队的班排,这30人经过战火的锤炼,对我也信任,这批骨干很得力,使连队逐步走向正轨。
    我们也进行了换装,按黑旗苗兵大队的统一装束,分队长以上的军官穿灰布军服,士兵则一律裹青头帕,穿黑便服、黑腰带、黑绑腿,浑身墨黑,脚穿草鞋(冬天可以穿自带布鞋)。士兵的武器是一杆长矛、一把大刀和四颗手榴弹。每个区队还配备12支掷弹枪,这种掷枪榴弹的步枪是三十四师兵工厂自己制造的,枪身比一般步枪短,在山区没有大炮的情况下,作战时枪榴弹会给对方造成极大的威胁。
    看着那支在十万坪大战被打得只剩几十个残兵的部队,又像模像样地建立起来了,我不由地舒了口气。
    这时我才迫不及待地去吴家寨找春梅。
    春梅也在家等着我,她知道她不能去打扰我,等忙完了我会去找她,好善解人意的妹子。
    其实从我出发打仗开始,她那些天天都到城里打听我的下落,最后从我们连的战士那里得知我表哥和连长已死,连队也死伤大半,我正在将表哥的遗体运往老家(我从十万坪回来只在镇筸呆了一天,忙着联系运送表哥遗体,她没能碰上我)。
    她被战争的残酷吓傻了。我的表哥,那位带着我到他们家求婚的英俊军官,还有那位连长,看到春梅总喜欢嘻嘻哈哈开玩笑的率真大哥,还有我们连那些总在照顾她们米豆腐生意的兵哥哥,就这样说死就死了,超出了她对军队的认识。
    看到我,她扑进了我的怀里,一句话也没有。我拥着她,这个我非常喜欢的妹子,我在最近灰暗的生活中所拥有的唯一一丝亮色,也一句话说不出来——千万不要以为我最近得到的擢升和奖赏让我踌躇满志,那根本不值得一提——我看到了表哥和连长的死亡,看到了我们在十万坪的血腥满地,看到了大姨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经历了与大姨一家的别离,我对我的职业和军队生涯都产生了怀疑,我现在的生活中唯有对这个苗妹子的喜欢和爱是真实的,没有春梅,我早和大姨一家下南洋了。
    那天晚上,我在春梅家吃饭。这段时间,打仗加上后面的奔波,我瘦得很厉害,阿妈做了很多菜,鱼呀,肉呀什么的,春梅哥哥还和我喝了一点酒。席间大家都极力避免问我最近的事,甚至都有点小心翼翼的,谈的都是天气呀,庄稼收成之类的,春梅也没谈她怎么想我,谈的都是她小姐妹的一些趣事,隔壁家的妯娌为了一窝新下的狗崽的分配吵了好几天,村东晓兰家的牛失踪了近一个月,不想前几天回来了,竟然还带回一头小牛犊,我附和着他们笑着,因为我知道他们想用这种日常的生活琐碎冲淡我在战争中所受的创伤,他们怕我老沉溺在无边无际悲伤中,真难为他们了。
    吃了饭我要回镇筸军营去,春梅送我,刚走到门口,春梅就给我说:
    “我们去看看晓月吧。”
    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建昌自从我们去十万坪起就不见了,在战后我也没见过他,战后我还想过他,也只是认为这小子机灵,战前开了小差,因为如果去十万坪,建昌必死无疑,我表哥那个排可是一个人也没逃出来。我对他临阵脱逃这事并没有多少成见,我们部队虽然说也是国民革命军,算是民国政府的正规部队,但实际上是一支地方杂牌军,所以逃兵这事很普遍,很多人参军就是为了那六块军饷,这比当时一般做个零工薪水高多了。所以当逃兵也就像辞工一样,算不了什么。
    “晓月怎么样了?建昌和她有联系吗?你们知道建昌的下落吗?”,我一口气抛出了三个问题,因为我也是急于知道建昌的下落。
    “你问晓月吧”,春梅说。
    我们到了晓月家。天有点冷,晓月却背对着我们站在屋前的平坝里,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才回过头来,一张杏月脸一看就挂满了忧愁,看到我就说哥你终于回来了,春梅都想死你了,天天跑到镇筸城区找你。
    最近发生的事都有点凝重,所以为调节气氛我只好先开开玩笑,我说一个月不见晓月长得更漂亮了,这样下去我对你都有点动心了。
    “去你的,你不怕春梅姐撕了你的嘴”,晓月虽然一脸愁容,也只得撇撇嘴和我斗起嘴来。
    “建昌怎么了,他来找过你吗?他现在在哪儿?”我急切地抛出我的问题。
    晓月说,建昌是准备跟着部队去十万坪打仗的,为此那天还专门到吴家寨和她辞行,她也为建昌要走向战场而忧虑不已。但第二天下午建昌又匆匆忙忙跑来告诉晓月,他不去了,因为他哥哥放排在沅陵青浪滩出事了,是死是活还搞不清楚,他要马上到沅陵去处理哥哥的事,晓月妈妈留建昌吃了晚饭,还匆匆忙忙为建昌烙了几个饼煮了几个鸡蛋路上吃,建昌拿着就上路了。
    晓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一个月了,有什么事也该处理好了,但没见建昌的影子
    我终于明白,建昌家里出事了,怪不得他临阵脱逃了,他哥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对他的打击该多大呀。但我也有点奇怪,这么久了,有什么事总得过来说一声,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忙。
    我安慰晓月说:
    “建昌很早就死了父母,他是哥哥一手带大的,他们感情很深,他哥哥出事他一定很伤心,他要处理后事,据我所知,他哥哥还有三个孩子,嫂嫂和孩子怎么安置,都需要时间,等等吧”。
    晓月点点头,说也只好这样了,我只知道他是木江坪那边的,但是是哪个寨子我都不知道。
    春梅和晓月一起把我送到了村口。








    十五





    再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在忙着训练部队。
    黑旗大队驻扎在凤凰所练(后来叫廖家桥)天王庙附近的一块山丘上。所练离镇筸有18里地,离吴家寨24里,我离春梅更远了。
    因为湘西苗民、土民都相信天王菩萨(天王菩萨有三尊,均为黑脸),每有战事必到天王庙祈请黑脸三王神威相助,冲锋陷阵必打着黑脸三王的黑旗,所以陈渠珍在组建特种部队时就把这支部队叫做“黑旗大队”。
    我每天看着黑布边沿吊黑须,中间缀有白字的“陆军新编34师黑旗大队第三区队”的黑旗,骄傲之心便油然而生,我要把这支队伍带好。
    黑旗大队的任务主要是搞短兵相接的近战、夜战,要善于摸夜偷袭,所以别人又叫我们“黑杀队”。武器用的是长矛、大刀、手榴弹,训练时学习拳、棍、刀、茅等国术;也学射击,摔手榴弹,这些都要考试过关。平时三操两课,即早中晚各操练两小时。早操晚后我要给我们区队的士兵讲课,讲课的内容主要有陈渠珍的《军人良心论》,里面规定的有筸军的纪律,如不准欺负老百姓,不准放田水捉鱼,见老人小孩摔倒要扶起等内容。
    黑旗大队的训练远比其他部队刻苦,训练还包括一些野战的基本功,譬如跨越七八尺宽的深坑,过两丈多长的独木桥,爬障碍,攀绳登高等,一些年纪稍大的士兵做不好,必须反复做,直到通过。

    
    本文是由真实的历史背景展开,附一张图:陆军新编第三十四师所练苗兵黑衣大队,相当于现在的特种部队,1933年6月摄于凤凰廖家桥,土著武装,穿草鞋、包头帕和穿褐色对襟衣,装备火枪鸟铳和钩镰刀、长矛,先后和进入湘西境内的川军、滇军、以及贺龙的红二、六军团、国民中央军开过战,因不服国民政府管辖,被称为湘西“土匪”军。1937年7月改为一二八师奔赴嘉善抗战前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战死在嘉善抗战沙场。
    黑旗大队的营房是封闭的,设有围墙,士兵出去必须请假。
    就这样我又忙了一个多月,有天下午,哨兵跑来告诉我说有人找我,我到大门口一看,一个漂亮妹子,也不管旁边的人怎么看,高兴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春梅,提着一个包袱来看我了。
    不是我不想春梅,一是训练任务重,二是距离太远了,20多里山路,走路来回要六个小时。本想等忙过这段再去吴家寨,不想春梅自己送上门来了。
    由于我已经是连级军官,已经有单独住房,可以带家属,我把春梅带到房子里,恶狠狠地把春梅摔在了床上。自从那次总兵营唱歌以后,我们总共也就找着机会有一两次,这都两个多月了,我饿了。
    春梅配合着我,自己把苗帕一层层解开,我则迫不及待地去解她斜对襟衣的暗扣,去解她肥大裤筒的腰带,呼吸急促,像一头饿狼,她脸色潮红地看着我,很陌生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一头待宰的羔羊,而且是一头伸着头待宰的羔羊,也许他从来没看到过我这样恶狠狠想一口吃掉她的样子。她这种陌生的目光制止了我,我停了下来,我知道我这副样子吓着她了,我要原来那个那个温柔贤淑不怕我的春梅,我的手从春梅的裤腰带上缩了回来,我一把抱住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在她的耳边喃呢。
    看着我回到了“常态”,春梅笑了一下,也抱紧我,把手伸进我的头发,把她的脸贴着我,这是我们这俩这两个多月来第一次亲密的接触,我喜欢我们俩这样的亲密状态。
    这一夜,不知道多少次,春梅用自己的身体喂饱了我,哥哥,你还要吗?要就给,春梅总是这样说,像母亲惯着孩子一样。我也就势撒起了娇,我要,我还要……此处省略250字。
    第二天,春梅到所练集上买来了锅碗瓢勺,柴米油盐,并找人在我的房子门口切了一个灶台,在门前草坪的两根椿树之间拉起了一根麻绳,把家里的床单被面我的脏衣服都洗了晾到那里,房间也打扫抹得干干净净。
    我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春梅为我做做的这一切——不,不是为我,是为我们这个家,她是把我这里作为一个家来经营了,从她带来的众多换洗衣服来看,她是决定就在这儿住下去了。
    我的日子就这样平凡而幸福地过着:每天出去操练我的部队,去给部队讲课,回来春梅已经做好了饭,我吃了可口的饭菜——春梅的饭菜不知道比我们伙房的饭菜好吃多少倍;吃了饭春梅忙着洗碗收拾,春梅不让我做这些事,她说苗家的男人都不做,我会乘机到附近的小河挑一担水;吃了饭我们会到附近的山林小溪散会步,春梅总是挽着我的胳膊,这在这乡下有点出格,不过我也乐意和春梅有这种与别人不一样的亲密;我们会说情话,做一些小游戏。
    但是我们避开了所有沉重的话题,不谈过去,也不说未来,我们好像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散步回了家,我通常会看一会儿书,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春梅会找一件手上的活,有时是缝缝补补,有时是织花边(一种苗族妇女衣服上的装饰),过一会,她会看看煤油灯还有没有油,没了就加一点;看我的水杯还有没有水,没了就会上点热开水;有时候她会把做的蒿菜粑粑热两个做我们的宵夜;晚了她也从不提睡觉,必须是我提出睡觉,她会打来一盆热水,让我烫脚,她还要蹲下身子把我的脚擦洗干净;然后在床上我照例会讲一会情话,然后我就要她,她总是满足我,无论我要玩什么新花样,她总是顺从;累了,我们就相拥而睡。
    我喜欢这种日子,真希望就这样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但是一件事改变了这种状态。
    部队带家属的本来就少,只几户,也就是大队长和几个区队长,有的还没带家属。我怕春梅白天没事寂寞,曾带她到另外几户家属那里窜门,无奈别人几家家属都是客民,有一户还是有钱人的小姐出生,春梅一乡下苗妹子,穿着也与他们不同,也许共同语言不多吧,最终没有太多来往。
    也是关心春梅吧,我也留意着她每天白天怎么打发日子,当然,这种留意是悄悄地,或者不经意地进行,譬如偶尔突然回家拿东西,或者看到春梅出门了,偶尔远远地跟一次。春梅大致早上和我一起吃了早饭后,她通常搞一会卫生,然后去买晚饭的菜(那时湘西都不兴吃中饭,一日两餐),闲下来后,她会织织花边,下午有时她会睡一会儿,但是我发现了她的一个特点,三天两头喜欢往营地旁边的天王庙跑。
    天王庙是苗民歃血盟誓的地方,也是他们占卦问事的地方。我悄悄地跟了两次,发现她每次去必到三尊菩萨面前祈拜,然后都喜欢到道士那里占卦,每次看她解签都要问很多,花很多时间,很虔诚的样子。
    我想知道春梅想什么。因为最近这段我们的亲密无间,都是建立在逃避某种话题的基础上,我们没谈过去,建昌和晓月仿佛我们都不认识一样;我们也不谈将来,不谈结婚,不谈孩子;我们只是悄无声息地享受着现在,我们亲密无间的生活。
    于是有一天我远远地看着春梅占完卦走了后,我走向了那位天天在这里解卦的道士。
    这位道士显然见多识广,看着一位军官过来马上让座,并马上猜测道:
    “先生来是和刚走的那位妹崽有关吧?”
    “实不相瞒,我就是想了解她占了什么卦?有什么想法?”
    道士就说,我也看着你跟了她几次,想必是家人,我也就直说了吧,这位妹崽占的卦,解的签都和婚姻有关;一是与一位叫晓月的妹崽有关,多问的是她的婚姻是不是还能成,还有她对象的下落,说是已经失去了联系;另一就是问自己的婚姻,说是遇到了自己很喜欢的对象,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对方在老家是不是已经有定亲,如果有定亲,自己做二房是不是能行?
    道士说,这位姑娘看着很开朗,但心事很重,这和她那位叫晓月的老庚有关系,因为那边的情爱出了问题,所以她非常担心自己的婚姻,她说她喜欢对方,这辈子只要能跟着对方,哪怕做妾也行。
    道士也直言不讳地把卦象和解签结果告诉了我:晓月和她那位对象恐怕是凶多吉少,关系也很难维持;春梅的婚事则一片光明,两人会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我不知道道士是不是知道我和春梅的关系,故意这样说的。
    那天晚上,我拥着这位做妾也想跟着我的女人,久久难以入睡。这个妹子,好大的心机,看到建昌和晓月的爱情危机,她毅然采取了行动,只身来到这里和我共同生活,她怕也像晓月失去建昌一样失去我,她想和我在一起,哪怕给我做妾也要和我一起生活。我没办法再逃避了,我必须给这位我爱之入肤的苗妹子一个交代,给她安定感,不让她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我们的关系,我要娶她,和她过一辈子,给她幸福。这晚我想了很多。
    @再生缘起 2019-01-21 17:06:23
    哭求楼主多更点,看得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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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得太慢,更快了后面也要等。
    第二天我把我的队副叫到我的办公室,队副叫熊茂平,镇筸人,我叫他抽空回镇筸一趟,给我物色一套房产,一个院子,最好在北门一带,因为这时我已经得到消息,黑旗大队马上要抽一个区队加强镇筸城防,而我们区队原来就是驻守北门的,很可能要回北门驻守。
    不愧是当地人,茂平效率很高,当天就从城里回来复命。镇筸城一位江西过来做生意的,在这儿已经很多年,置了一处房产,商人一般都对时局比较敏感,所以往往政商结合紧密,他以多年从商的经验觉得最近湘西局势不稳,陈渠珍何健之争已经是血腥味浓,镇筸这个陈渠珍的老巢已经不安全,萌生了回江西老家的想法,家人已经走了,北门有一处房产处理,叫价280块银元。
    第二天我给春梅说要回镇筸开会,晚上回。我怕春梅一个人又胡思乱想。
    房产很理想,一个中等的四合院,雕梁画栋自是不必说了,院落宽绰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又有游廊连接彼此,起居十分方便。院内,四面房门都开向院落,最重要的是前面有一间房子足以开个商铺,宽敞而又精致,位置靠近剪刀坪小学的后门,就在我们过去长帮春梅她们给学生卖米豆腐放地方。
    对方中人和账房先生早已经在那里等我,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价格最后定在260块银元,包括房里面的那套老黄花梨家具,太远了,他们不想搬了。我手头有大姨给我的400块银元,十万坪之战的赏金100块,我的军饷积蓄有将近100块。这套房子还没花我整个积蓄的一半。我一次付清,账房写了房契,那家人已经先走了,房子就已经是我的了。我给了茂平20块银元,叫他找人拾缀拾缀,该维修就维修,打扫干净,把室内装饰、被子等日常用品备齐。
    当天返回了所练营地已经很晚,春梅做好了晚饭在等着我,吃了饭洗了碗,我和春梅还是挽着手到河边散步。做好了一件事,自然心情愉快,我总是笑着看春梅,看得她不好意思了,就笑着说看什么看,没看过呀,但是我什么都不说。这晚的风格外和煦,这晚的月亮也格外明净;这晚的春梅,也格外美。
    我们移防镇筸的命令5天后到达,那天收拾东西锅碗瓢勺春梅什么都要带走,我说别带了,到镇筸我们再买。春梅不干,那又要花钱,她说,我只好随着她了。







    十六







    到了镇筸,我径直把春梅带到北门那套才买的房子前,用钥匙把门打开,说:
    “回家了,请进!”
    春梅还提着她从所练军营带来的那些锅碗瓢勺,一脸懵着跟着我进了这座四合院。
    四合院已经被拾缀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用品也已经齐全。我到处检查了一下,十分满意。倒是春梅跟着我走,像梦游一样,她不相信这房子是我们的,她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晚饭我没要春梅做,我们到外面吃的馆子。
    吃了饭,回了家,把门关上,我要春梅坐到我对面,握着春梅的手,有点一本正经地说:
    “听着,春梅,嫁给我吧,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娶你,这是我为我们买的房子,我们结婚用的;今后我们就要是夫妻了,心里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不能闷在心里,更不能去胡思乱想。你怕我不要你,你甚至还容许我们中间有一个另外的“她”,你给我做小,但是春梅你知不知道,我怕失去你可能比你怕失去我更甚;我没给你说,十万坪战后我送表哥回家,我大姨曾经一定要我随她去南洋,那时表哥连长和连里的大半兄弟刚死,我也万念俱灰,我本可以一走了之,离开这战乱的生活,但是我没有走,唯一牵绊着我的就是你,我想过,离开了你,我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幸福的;你就是我的全部,你想离开我,你想让我们的床上睡着另一个女人,你想都不要想。”
    我是握着春梅的手面对面和她说的,她听了这一席话扑了过来,我能感受到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脸,感受到她抽搐的背部剧烈抖动着,也许她等这句话等的太久了,也许她压根就没想到有这句话,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她抬起头来说:
    “哥哥,我跟你到死。”
    我也幸福地笑了,这个连“做妾”都要死心塌地跟着我的妹子,显然我也不能指望她说出上面我那一连串逻辑缜密的句子,跟我到死,这已经足够了。
    然后我又带着春梅把我们这个家再巡视了一遍,这时春梅已经从下午那种懵懵懂懂地梦游状态中解放了出来,完全已经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在打量着,这里要加条长凳,那里要加窗帘,这个房间朝阳要做书房,让我看书光线好,那个房间要做客房,让阿妈或者哥哥嫂嫂到城里来有个地方住;在我们俩住的大房间旁边,有一间小房,到了这里,春梅露出了羞涩的脸色,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最后变成了征询我的意见:
    “哥哥,这个房子干什么呀?”
    “你说干什么呀,你是家庭主妇,你决定,你看我们家还有谁没地方住,这间房间就归谁。”我故意憋着,硬是没把孩子两个字说出来。
    “你坏,这是我们孩子的房间。”春梅终于红着脸说出来,不再羞涩。
    @再生缘起 2019-01-23 20:05:14
    最后这句话在今天这个社会己成绝唱,还有这样的女人吗,我深表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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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的湘西,人员的流动很少,人们的思想相对单纯,没有这么多诱惑,婚姻还是比较稳定,甚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都是如此,不要和现在比较。
    我们边看房子边讨论着,主要还是以春梅的意见为主,有时我也反驳一下,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而春梅往往比较坚持,我也就随她,反正有些意见我提出来也是逗她玩的。
    最后我们走到大门口,这里大门进来和两边的厢房构成了狠大以间房,这里我首先提出了我的意见:
    “春梅,我想在这里开一个米豆腐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春梅米豆腐店”,我想让你每天有事做,也让你有固定的经济收入。”
    显然这又是我给春梅的一个意外,她高兴得跳起来了,往我面前一扑,双手吊在我脖子上,让我一个趔趄,差点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她说我太了解她了,在东门和晓月一起卖米豆腐时她就梦想着自己将来能不能有一个自己的米豆腐店铺,不用那么风里来雨里去的,现在终于实现了。于是她又在那里谋划起了,这里放灶台,那里放两张桌子,储藏柜放哪儿。
    看着春梅兴高采烈地在那里谋划,我很欣慰。这个米豆腐店我倒不是投春梅的爱好,而是我认为必须要开的。虽然我现在的军饷已经领到了连级,月饷24块银元,而我和春梅每月伙食吃得已经很好了,也就不到5块钱,我的军饷已经足够我们生活,春梅不用做什么我们也会过得很好。
    但是十万坪之战让我看到了战争的残酷和我的职业的危险;而另一个威胁是何健对我们三十四师的态度,不说是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至少把我们调离湘西釜底抽薪去上战场是肯定了。
    最重要的是,抗日战争的烽火已经迫在眉睫,虽然我们偏居湘西一偶,但是我们也了解中国的时局,一些当地的文人也已经在街头宣传,抗日战争不可避免。我们军人私下也经常讨论,一旦战场有需要,作为一名军人上前线我们将不怕一死,为国家献身。
    所以我一定要春梅经营好这个米豆腐店,这能让我今后上战场能够义无反顾,没有后顾之忧,确保春梅和我们的孩子在万一没有我的情况下也有一份生活的保障。但这一点我目前只能埋在心里,还不能给春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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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01 15:01:15  更:2022-01-01 15: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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