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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世间百年[第12页] |
作者:路人四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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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奕忻北京签约 京城事急,咸丰帝嗟叹,下旨曰:与夷议和事宜,任皇兄相机办理,事机紧迫,间不容发,朕亦不为遥制;总期和局速成,和约已换,国书已递,朕即可及早回銮,镇定人心。 咸丰帝谕罢,复谕曾国藩:现在京师兵勇云集,抚议渐可就绪。皖南正当吃紧,鲍超一军着勿庸前来。即饬令该镇与张运兰迅援宁郡,力扫贼氛,是为至要。 1860年10月下旬,奕忻与额尔金等协商再三,在北京礼部大堂,互换《中英天津条约》,又签《中英北京条约》。 条约曰:兹以两国有所不惬,大清大皇帝与大英大君主合意修好,保其嗣后不至失和,为此大清大皇帝特派和硕恭亲王奕忻,大英大君主特派伯爵额尔金,公同会议,各将本国恭奉钦差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之上谕、敕书等件,互相校阅,均臻妥善。现将商定续增条约开列於左: 第一款一、前于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五月在天津所定原约,本为两国敦睦之设,后于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五月大英钦差大臣进京换约,行抵大沽口炮台,该处守弁阻塞前路,以致有隙,大清大皇帝视此失好甚为惋惜。 第二款一、再前于咸丰八年九月大清钦差大臣桂良、花沙纳,大英钦差大臣额尔金,将大英钦差驻华大臣嗣在何处居住一节,在沪会商所定之议,兹特申明作为罢论。将来大英钦差大员应否在京长住,抑或随时往来,仍照原约第三款明文,总侯本国谕旨遵行。 第三款一、咸丰八年原约后附专条作为废纸,所载赔偿各项,大清大皇帝允以八百万两相易。 第四款一、续增条约画押之日,大清大皇帝允以天津郡城海口作为通商之埠,凡有英民人等至此居住贸易,均照经准各条所开各口章程比例,画一无别。 第五款一、咸丰八年定约互换以后,大清大皇帝允于即日降谕各省督抚大吏,以凡有华民情甘出口,或在英国所属各处,或在外洋别地承工,俱准与英民立约为凭,无论单身或愿携带家属一并赴通商各口,下英国船只,毫无禁阻。该省大吏亦宜时与大英钦差大臣查照各口地方情形,会定章程,为保全前项华工之意。 第六款一、前据当年二月二十八日,大清两广总督劳崇光,将粤东九龙司地方一区,交与大英驻粤公使巴夏礼代国立批永租在案,兹大清大皇帝帘定,即将该地界付与大英大君主并历后嗣,并归英属香港界内。 第七款一、咸丰八年所定原约,除现定续约或有更张外,其余各节,俟互换之后,无不克日尽行,毫无出入。今定续约,均应自画押之日为始,即行照办,两国毋须另行御笔批准,惟当视与原约无异,一体遵守。 第八款一、咸丰八年,原约在京互换之日,大清大皇帝允于即日降旨京外各省督抚大吏,将此原约及续约各条发抄给阅,并令刊刻宣布通衢,咸使知悉。 第九款一、续增条约一经盖印画押,咸丰八年和约亦已互换,须俟续约第八款内载大清大皇帝允降谕旨奉到,业皆宣布,所有英国舟山屯兵立当出境,京外大军即应启程前赴津城,并大沽口炮台、登州、北海、广东省城等处,俟续约第三款所载赔偿八百万两总数交完,方能回国,抑或早退,总侯大英大君主谕旨施行。 以上各条又续增各条,现下大清大英各大臣同在京都礼部衙门盖印画押以昭信守。 大清咸丰十年九月十一日 大英一千八百六十年十月二十四日 条约签毕,奕忻怒斥龚橙:“尔世受国恩,为何为虎作伥?” 龚橙道:“吾父不得入翰林,吾穷依外邦,朝廷于我龚氏,何恩之有?吾本良民,上进之路被尔等堵死,复为贪官盘剥,衣食无全,只得乞食外邦,今你骂我是汉奸,我却看你乃国贼。” 桂良赶紧道:“龚自珍一生堂堂正正,历任内阁中书、宗人府主事、礼部主事,亦于此堂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尔自身虽属薄浅,但亦不必寄食外邦,妄自菲薄。” 翌日,恭亲王奕忻又与法国专使葛罗互换《中法天津条约》,签署《中法北京条约》。 咸丰帝闻约已签,道:现在英法两夷,已于本月互换和约,抚议渐可就绪,曾胡之勤王一折,虽亦恳切,然究其细节,不失为缓兵之策;朕本睚眦必糾,然徽、宁相继告急,舒、桐方议进兵,皖南、皖北均当吃紧之时,该大臣一经北上,逆匪难保不乘虚思窜,扰及完善之区,江西、湖北皆为可虑。曾国藩、胡林翼均着勿庸来京。至鲍超一军,昨已谕知曾国藩,饬令迅援宁郡,勿庸前来。 肃顺道:吾皇圣明,今夷患已熄,粤患亦不久矣! 咸丰帝道:粤患起愈十载,所向披靡;惟曾胡楚湘之军,能扼其焰;非若万急,朕不动曾胡一毫。淮北练首苗沛霖,握兵十万,言之凿凿;京城一有反复,即绝圣诏,朕心已寒! 月底,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拜谒奕忻,道:英法专使之痛快签约,实因鄙国大军,已抵近黑龙江、乌苏里江,虎视其后;我俄罗斯帝国,不似英法之卑鄙无耻,向贵国讨要八百万两军费;我沙皇谕旨,只需贵国应允《中俄瑷珲条约》之诸项条款及西疆尚在未定之交界,此后应顺山岭、大河之流及贵国常驻卡伦等处,及一千七百二十八年,即雍正六年所立沙宾达巴哈之界碑末处起,往西至斋桑淖尔湖,自此往西南顺天山之特穆图淖尔,南至浩罕边界为界。此为条约草案,贵国须无条件之接受,且一字不能易。 奕忻道:“此草案,比及英法之约,千钧之于一发!吾需奏请吾皇,方可定夺。” 伊格纳季耶夫道:“我国出兵及此草案,务必保密;英法倘若探知,兵端不难屡兴,贵国势必复陷水深火热之中。另,我沙皇谕旨,约签之日,鄙国即可出兵襄助贵国,剿除粤匪。” 伊格纳季耶夫别后,奕忻岳父桂良道:“这俄罗斯人,食人肉不吐骨头,可恶之极。” 奕忻叹曰:“自林则徐禁烟、与夷人争端起,已近二十载。夷人依然船坚炮利,吾大清依然绳枪铜炮、大刀长矛;吾船若坚炮亦利,焉有此等糗事!” 咸丰帝接奏,怅然道:“这俄罗斯者,实乃罗刹也!食人血肉,捷疾可畏!然夷祸不熄,粤匪难灭,罢了罢了。即诺俄夷,夷祸既熄,朕即起驾回京,重振朝纲。曾国藩、胡林翼兵临安庆,已近半载,只围不攻,既不救援苏南,勤王亦是消极,曾胡作壁上观乎?” 肃顺道:“启禀吾皇,恭亲王尚未递交国书,稍安勿躁,待海晏河清,起驾不迟。亦乃一城,得失无关大局;曾国藩、胡林翼以及官文,或以逸待劳,围点打援,彻剿陈玉成逆匪,誓为圣上除一大患。” 咸丰帝道:“朕若令曾国藩督率万军,北上勤王,曾氏即刻来乎?是否还要借机迁延?淮北苗练,缟素发丧,妄自称王,殊属可恨!其辖之地,南通光、汝,西薄归、陈,东逾州来,北尽黄河之浒,连圩数千,众数十万,讼狱大小皆口决,县令守符玺而已,俨然一独立王国也。朕若抽得闲暇,必灭其九族!” 是夜,肃顺私会其兄、郑亲王端华,道:抚夷事定,吾皇心舒,酒、色、伶、烟,一样不落,劝之不听,复劝即恼,如此玩物焉不丧志!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杨辅清、李世贤转战徽宁 半年以来,安庆屡屡告急,陈玉成再疏洪秀全,苏南虽得,然安庆若破,后患无穷,必即施救。 洪秀全道:围魏救赵,既定之策,英胞于长江之北,忠胞于长江之南,分进合击,直取武昌,调妖回援,一举破之。 陈玉成道:安庆被困日久,兵进武昌,路途遥远,缓不济急。微臣与忠王秀成,合兵一处,渡江扫北,先解安庆之围。辅王杨辅清偕黄文金部,沿长江南岸,直取赣北。侍王李世贤部,由徽州直取赣东。刘官芳、赖文鸿、古隆贤,三部合攻祁门曾国藩妖营。五路大军,分进合击,即解安庆之围,又诛曾妖于祁门之内。 洪秀全道:准! 陈玉成道:刻不容缓,微臣即率本部,先行渡江;忠王、辅王、侍王等,烦请干王殿下再行督促。 1860年10月初,陈玉成督率马步两万,渡江北上,围扑炉桥,攻击寿州。 部将刘玱琳、马融和、陈文才等,皆惑英王舍近求远。 陈玉成道:上月,凤台练首苗沛霖,屡屡示好。本总裁攻寿州,其十万之众,若作呼应,淮河南北,一马平川。 刘玱琳道:捻军盟主张乐行言,苗沛霖拥兵自重、首鼠两端,朝三暮四,不可轻信。 陈玉成道:本总裁听其言,观其行。即便无苗,吾等克得炉桥、六安,与桐城、庐州、舒城连作一片,其势更大。忠王军至,即刻两面夹击,彻歼胡妖一军,而解安庆之围。忠王、辅王、侍王三部,现至何处? 刘瑲琳道:探报,忠王尚在苏州,杨辅清、李世贤二部已移师皖南。 陈玉成叹曰:忠部何其慢也! 辅王杨辅清得令,偕侍王李世贤,合攻皖南宁国府,围城四十日,斩杀已革湖南提督周天受,太平军军心大振。随后,李杨分兵,李世贤驱兵南下,10月8日,围攻徽州,次日破城;12日,再破休宁。 徽州破,祁门已在瓮中。曾国藩急谓众幕僚道:徽州一战,李元度下落不明,吾竟夕不寐,哀哉此人,吾用之违其才也!速传吾令,张运兰部,先攻黟县,巩固粮道;鲍超援宁国大军,务必回返,联手张部,围攻休宁。 国藩言毕,上奏曰:徽宁太广道李元度携新募之卒,由湖南远来。然徽城广大,湘勇仅二千有奇,不敷分布。李元度身卧城头,竭力死抗,亦不抵贼四万之众。 是夜,李元度信至,曾国藩知其未亡,叹:李元度弃城而去,大节已亏,此后难于自立矣! 不日,李元度至祁门,国藩亲迎。 李元度道:启禀涤帅,徽州原防兵千有六百,忽不战奔,我军不能支,亦溃。吾无颜见涤帅,遁往浙地,自行踌躇。 曾国藩怒斥:徽州之防,本乃艰巨;尔自告奋勇,吾以守或无缺,遂与尔约法五章,尔一章未循;在戎六年,而心不入理如此!刻下惟当虚心静气,专办扎营买米二事,不可再躁。 李元度被斥,灰心丧气,谓李鸿章道:徽州之失,全皆吾过! 次日,元度自粮台索取一笔欠饷,遽然离去。 曾国藩大怒,即嘱李鸿章拟稿弹劾。 李鸿章道:李次青力战不得,侥幸取命,念其往日勤勉,涤帅权且息怒。 赵烈文亦道:涤帅息怒,李次青或无他意,只胆侠用事矣! 曾国藩道:李元度冥顽不化,吾必请旨将其革职拿问,以儆效尤。赏以兴功,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 李鸿章道:公若执意,鸿章恕不奉稿! 曾国藩道:不烦尔手,吾自拟稿。 李鸿章道:公若孤行,吾自去之。 曾国藩道:任凭尔便。 李鸿章收拾行囊,扬长而去。 曾国藩亦不拦阻,谓赵烈文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少荃旧疾犯矣。能审时亦能度势,还能顺势,少荃乃一流人物。然亦中伤人心。 赵烈文道:李少荃虽属借坡下驴,然祁门之地,确乃绝地,涤帅确宜迁避,事不宜迟,愈快愈好。 曾国藩道:吾征战经年,孰能不知;祁门乃吾皇钦选,署督首地;前朝勤王不至,今又擅自撤守,总是不得情理。左宗棠募勇成军,现至何处?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左宗棠现已入赣,月底可至。 曾国藩道:如此甚好,鲍超、张运兰二部,复加左宗棠一军,可抵李秀成逆匪。 李秀成驻驾苏州,身心俱酥,不愿北渡,上奏洪秀全:江西都安县以及随州、义宁、武宁、大冶、兴国、蕲水、蕲州、武昌、嘉鱼、通城等,有四十余名具禀差使到苏,恭呈降表投军。微臣暂不北渡,即于月后沿江西进,招集此等之人数十万,再行遵诏扫北。 洪秀全闻奏盛怒,敕令秀成即行扫北。 李秀成胸有成竹,亦有城府,拒不奉诏。复告李世贤: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城繁花似锦,安不攻乎? 李世贤接咨,留少兵守徽州、休宁,自率主力,折攻浙江,1860年10月20日,李世贤攻占严州府。 二李转向,杨辅清亦随,驻足宁国,休养生息。 陈玉成得知,叹曰:本总裁亦非惧战,然多龙鲍虎,实难啃矣!非集全力,无能破此妖孽。李秀成鼠目寸光,安庆若失,天京不保;天京若失,天国完矣!杨辅清、李世贤亦是短视,二人倘若合攻祁门,曾国藩定不能挡;曾国荃之军必定南渡施救,安庆之围立解。 靖东主将刘玱琳道:杨妖载福封锁江道,逆妖韦俊侵占枞阳,曾妖国荃围攻安庆,多隆阿妖横亘挂车河,李妖续宜驻扎青草塥,诸妖兵力四散,吾何不攻击太湖,胡妖林翼乃诸妖之首,太湖告急,妖必回援,半途截击,或有胜机。 陈玉成再叹,道:诸妖围攻安庆,看似散漫,实则铁桶一块;安庆西北,菱湖一片,吾无水师;杨载福、彭玉麟横行江湖,偕枞阳韦俊逆妖,扼安庆东、南、西处;安庆之北,曾国荃深濠两道,广垒其间,不急于攻,实为坐困;多隆阿驻扎挂车河,呼应曾国荃侧后;而李续宜之驻青草塥,进可护多隆阿大营,退可佑胡林翼老巢。胡妖林翼、曾妖国藩此盘棋局,实为攻我之必救,围点而打援。二妖已运筹一载,吾仓促出手,焉能不败?李秀成不至,吾惟余殊死一搏。诸妖之中,惟多隆阿妖凶悍;传本总裁令,全军移师挂车河,先诛多隆阿妖儿。 刘玱琳道:英王殿下,切勿意气用事,吾军孤行,或可有成,然曾妖北渡,或又功败垂成。再奏天王、干王,务必督促忠、辅、侍等,即不北进,亦必进兵祁门,牵掣曾妖。 陈玉成道:时不我待,大军即于舒城、庐江进逼多隆阿妖营,于挂车河、香蒲街、望鹤墩、棠梨山、尊士庵处筑垒连营,伺机而攻。奏请天、干督促诸王即攻皖南曾妖国藩,亦速发出。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秀成绕越羊栈岭 1860年11月初,陈玉成于挂车河附近筑垒40余。 胡林翼无惧,咨告多隆阿、李续宜:养兵十月,用兵此时;负隅顽抗,切勿轻出;待贼力竭,合力聚歼。 李鸿章由祁门进至太湖,观胡林翼点兵,泰山崩于前,而色无变,愈加钦佩。待林翼忙毕,鸿章道明来意。 胡林翼道:少荃此说,祁门确属绝地,吾即咨劝涤公,速迁东流避险。前时,李元度渡江来营,亦有此说;李元度心灰意冷,欲至浙江自立,吾曰万万不可,复以好言相劝,亦不能移其志。 李鸿章道:恩师责罚李次青,确属严苛。恩师秉持己见,天下之大,惟润帅可移其志。 胡林翼呷一口药水,苦笑曰:去岁与涤公谈及,切勿再令少荃耗作刀笔吏。涤公却曰,阁下闲才远志,自是匡济令器,然大易之道,重时与位,皆有大力者冥冥主持,豪不得以人力与于其间矣。 李鸿章讪笑道:恩师苦心,自是铭记。鸿章本乃皖人,亦于此地出生入死,今见润帅调度戎机,方觉才智不及润帅之一毫。 胡林翼道:少荃客套,时移势易,昔日吾率六百练勇出黔讨贼,困苦艰难,几近覆灭,幸得涤帅佑护,方驶正途。今虽兵强马壮,亦觉如履薄冰。少荃如许骨,法必大阔,才力又宏远,择福将而使之,亦大勋之助也。 李鸿章道:子曰三十而立,鸿章已近不惑,一事无成,烦请润帅指点迷津。 胡林翼叹道:吾积年戎帐,多恙缠身,精力已颓;倘再前延四五载,自留少荃,指点江山;曾公素有知人之鉴,所识拔多贤将,少荃侍于其下,伺机而动,方能宏图大展。 李鸿章道:“鸿章才德俱次,有何宏图?涤帅署督,润帅曾劝,徽、宁犹完,布置粗定,当鼓行而前,与怀、桐之师,会于当涂,然后湖州军出于苏、常,扬州之马饮于江浦。方乃宏图!呜呼,惜天如佑我大清,当以润帅督两江,帅符则必推涤帅,庶相得益彰。” 胡林翼叹道:“林翼虽孱病,不觉言之汗漫也,急脉缓受,大题小做,则或恐不济。然吾真病矣,即能成行,恐亦无时日了之。” 鸿章泪别林翼,又至曾国荃营帐,二人谈及胡林翼。 曾国荃道:润帅积劳六七年,忧思成痼,英华销歇,即再鞭策,亦无能为也。李兄与家兄之事,吾亦知晓大概,祁门真乃绝地乎? 李鸿章道:先前舆图,标识不全,此乃缴获粤匪舆图;看,群山裹挟,一道横亘,祁门如在瓮底;敌截道而困,势必自乱。 曾国荃查观舆图,惊惧道:果是绝地,吾即修书,必请家兄速移东流。 洪秀全接陈玉成疏言,盛怒,再谕李秀成务必遵诏扫北。 李秀成接旨,道:本王逆主之命,拒不奉诏;信友之情,从师而上江西、湖北,自行扩军,亦为天国大计计。 求天义陈坤书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富裕之所,可固天国根本;吾等西进,不可拼劲全力。” 李秀成道:本王岂是惜力之人!曾胡二妖,屯兵安庆,广施鱼饵,待吾等上钩耳!吾无水师,南北之军自隔;多龙鲍虎,悍勇无比,英部与其接仗,从未有胜。安庆之战,难言有得。本王占得上海,广置夷船,多购夷枪夷炮,精炼水师,而后上行。然各方催急,不得不发。 1860年11月6日,李秀成饬令求天义陈坤书留驻苏州,秀成自率主力,疾驰皖南,11月18日,由芜湖进抵南陵。 李秀成举兵皖南,陈玉成喜不自禁,谓刘玱琳道:忠部终出,夫复何求!速传本总裁令,明日攻击多隆阿妖军。 刘玱琳道:多妖隆阿,屡以正兵攻垒,以骑兵迂回策应,屡战屡胜,狂妄至极;英王殿下须筹一万全之策,绞杀此妖。 陈玉成叹曰:本冀欲倾天国之力,灭此妖孽;无奈秀成,屡不配合。今其兵进皖南,倘若得力;胡妖林翼必遣多妖抑或李妖南渡增援,妖军动迁,或可有隙,本总裁伺机而动。 刘玱琳道:忠王、辅王、侍王、定南主将黄文金、右军主将刘官芳、右军大佐将古隆贤等咸聚皖南,并力一发,曾妖焉有活路! 陈玉成再叹,道:东、翼以后,天王心重,恐一家独大,遂划地分封,各王亦各自为战;本总裁与忠、辅、侍三王互不统属;干王资历尚浅,天王不谙军事;天国再无一言九鼎之人杰。 刘玱琳道:殿下与忠殿自幼交好,何不再叙款曲?有道是滴水穿石。 陈玉成道:孩童之交,展颜即喜;而今各有主张,多劝无益。本总裁即委身天国,杀妖实属本分,何处妖兵多,我即何处去。 1860年11月26日,陈玉成全军倾出,列队挂车河东;察观多时,不见多隆阿动静,玉成遂令一军过河诱战。 多隆阿静伫河西,不急于战,只将过河之军,竭力逐杀。玉成首战遇挫,亦不恋战,复饬各部筑营结垒,浚濠挖沟。 刘玱琳问故,玉成道:多妖气势正盛,吾凭垒力抗,耗其锐气。 刘玱琳道:忠王围攻祁门之军,现至何处?休宁被鲍超、张运兰二妖困围半月,李世贤部自浙回援乎? 陈玉成道:李秀成来咨,李世贤正自浙江严州,驰援休宁;忠部亦千里奔袭,兵进黟县,绝鲍、张二妖之粮道,攻其之必救。杨辅清、黄文金正由宁国、芜湖,分进合击建德;建德若得,曾胡二妖之联必断!吾四路大军,逐鹿皖南,本总裁连营结垒,静待局变。速禀天、干,再行督促江南诸军,分进合击,围歼曾妖。 曾国藩连接胡林翼、曾国荃移营咨文,谓赵烈文道:此皆少荃所为,少荃以退为进,聪明绝顶,吾与其缘分未了。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探报,李秀成大军已进至芜湖,正向南陵开来;杨辅清、黄文金、刘官芳、古隆贤等,亦已蠢蠢欲动。涤帅,此诚危急,鲍超、张运兰二部切勿再攻休宁,速速回返,确保大营。 曾国藩道:鲍、张二部合攻休宁,斩杀匪首汪怀忠以下千人,气势正旺,有何惧焉?再者,余引群贼环扰祁门,无非欲解安庆之围。李匪世贤现在何处? 赵烈文道:李世贤入浙后,先后攻克严州、寿昌、桐庐,现正踯躅浙域;但据最新探报,李部似有回返迹象。 曾国藩道:如此无妨,二李兄弟同心,联动已久,李世贤攻击皖南之时,正是李秀成大举进攻之日。左宗棠现至何方? 赵烈文道:不日即抵婺源、景德一线。 曾国藩道:甚好甚好,鲍超、左宗棠、张运兰,三虎将在握,有何惧焉?然环徽郡二百里群贼极多,贼若生息相通,必成大患。传我军令,鲍超、张运兰务必并力一施,先破休宁,再占徽州,吾于皖南方能立足也。 鲍超、张运兰接令,合军一处,再攻休宁万安街,大胜太平军,追十余里,斩杀二千余人。 李世贤接李秀成咨告,昼夜兼程,由严州进至徽州,运解子药大炮进城。 鲍超、张运兰乘胜再攻徽州,立毁城外营垒两座。李世贤不敌,负城死抗。 休宁、徽州全线告急,李秀成再不敢缓,率军两万,由南陵攻击前进,连克石埭、太平二县,1860年12月1日,秀成由羊栈岭攻入,击溃游击赵廷贵一军,进占黟县。 黟县失,鲍、张二军粮道被截,曾国藩大惊,急谓众幕僚:羊栈岭北控宣池、南通歙休,历为兵家之必争,此要隘之失,比之徽州之失,更有甚焉。目下张运兰一军,前后受敌,最可危虑;其次则吾等之祁门老营,距贼仅八十里,朝发夕至,毫无遮阻。现讲求守垒之法,贼来则坚守以待援师。倘有疏虞,则志有素定,断不临难苟免! 众皆惶惶。 曾国藩强笑曰:勿惶勿惶,此乃最险之算,然鲍、张二将军之悍勇,李匪秀成之寡断,终是虚惊一场。传吾军令,朱品隆、唐义训,整军理械,枕戈旦待,不可稍有疏虞;鲍超、张运兰即刻飞驰羊栈岭,与李匪决一死战。 国藩布置完毕,迅即咨语曾国荃:羊栈岭骤失,祁门危在旦夕。回首生年五十余,除学问未成尚有遗憾外,余差可免于大戾。贤弟教训后辈子弟,总当以勤劳为体,谦逊为用,以药骄逸之积习。余无他嘱。 曾国荃见信嚎啕,即刻升帐点兵。 曾国葆道:李匪尚未围城,鲍超、张运兰兵强马壮,暂且缓动;速报润帅,请其定夺。 胡林翼亦知曾国藩安危,攸关全局,急饬曾国褒遴选精兵两千,会彭玉麟水师,相机南渡增援。 李秀成突入羊栈岭,攻占黟县。张运兰无惧,率部反攻;两军接仗,运兰不敌。危急关头,鲍超带兵赶至,迎头痛击。秀成不敌,退守庐村。 翌日,鲍、张、李再度混战,秀成大败,遂由羊栈岭退出,绕越黟县,进至休宁、徽州。 李世贤道:忠兄殿下,曾妖国藩尚在祁门,不攻乎? 李秀成道:半载之前,既与天、干、英三王约定,英王于北,吾于江南,会攻武昌,以解安庆之围。 李世贤道:杨辅清、黄文金、刘官芳、古隆贤、赖文鸿、李远继等,亦将至此。兄在,尚能捏合江南诸军;兄去,群龙无首矣!时移势易,何必舍近求远!吾等孤注一掷,围杀曾妖,可破安庆围局。 李秀成道:赣湘三十府县,恭呈降表投军;翼部十余万,亦复返湘赣,吾大军行至,权为招抚。侍兄偕众兄弟暂撑皖南,待吾归来,并力诛杀曾妖。 秀成既走,世贤长叹:羊栈岭,攻守之绝地,弃之不顾,转取箬岭入赣;主军行偏,皖南惨淡!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陈玉成大战挂车河 黟县复得,祁门围解,曾国藩长吁一气。 1860年12月8日,左宗棠来访。 曾国藩喜呼:十日三战,三战三胜,杀贵溪股匪两千,自身一兵未折,左兄真乃神人也!论兵战,左兄为冠,吾可酣然入眠矣! 左宗棠道:楚军六千,仓促而成,现驻景德,涤荡后路,确保祁门粮道。杨辅清、黄文 万大军,循江而来,业已攻破建德。涤公可有布防? 曾国藩道:已饬副将唐义训、沈宝成、同知朱声隆火速反攻。 左宗棠道:如此以来,祁门岂不空城一座? 曾国藩道:无妨,鲍超霆军即至。 左宗棠道:启禀涤帅,事不宜迟,速调唐义训部回护老营。江北安庆,战事如何? 曾国藩道:前日,多隆阿部,陆、骑倾出,于望鹤墩地方,再胜陈玉成逆匪。江之南北,最难一刻,亦已过去。左兄亦可兵入祁门,共扼贼锋。 左宗棠道:景德镇为江省前门,涤公祁门后户,粮饷所关,倘有疏失,不堪设想。祁门真乃险地,而涤帅之安危,攸关全局;江南诸贼,合力围攻,百密一疏,得不偿失!时机得当,速迁东流避险。鲍超霆军,据守祁门;东可援黟县,南可护景德。江北安庆、桐城之域,胡润芝不必再逸,速遣全军,与陈玉成逆匪于挂车河之地一决死战。 宗棠别后,曾国藩致书胡林翼曰:左公来祁两日,精悍之色更露,议论更平实,脑皮亦更黑。 胡林翼接书喜曰:左季高者,横览七十二州,更无才出其右者,倘事经阅历,必能日进无疆。速传吾令:李续宜、多隆阿,即刻督率大军,分进合击,围歼陈玉成逆匪。 多隆阿、李续宜领令,一自挂车河,一自新安渡,兵分十二路,分进合击香铺街。游击雷正绾、记名副都统温德勒克西督率陆骑四千,亦由后路杀出。 陈玉成倾军而出,并力死拒,鏖战三时,不敌,遁退桐城。龚得树、孙葵心率捻部退走庐州,避战休整。 多隆阿、李续宜乘胜再攻,火烧太平军营帐二十余,攻占桐城。 陈玉成再战再败,退防舒城。 多隆阿、李续宜再攻,胡林翼不许,饬令多、李就地宿营,坚扼桐城,密切关注陈玉成动向;复令曾国荃、曾国葆不舍昼夜,围攻安庆。又令余际昌、成大吉严防英山、霍山、六安等地山路,护持粮道;再令各州县地方官吏,于皖鄂交界地方,筑碉设堡,负隅据守。 陈玉成屡战屡败,一筹莫展。 刘玱琳道:“杨辅清、黄文金攻克建德,兵分二路,黄文金南下浮梁、景德,攻祁门之西;刘官芳、古隆贤、赖文鸿兵进黟县,裹祁门以北;祁门以东之休宁、徽州,李世贤扼踞。李秀成业已攻击江湾、上溪口,直奔婺源;祁门南部缺口,亦已堵死。曾妖命不久矣。” 陈玉成道:江湾、上溪口均属入赣要隘,李秀成竭力攻取,是为南下江西,即便攻得婺源,已距祁门二百里,如此之远,曾妖皮毛不见,孰能捏合江南诸军?李秀成之识,尚不如井底之蛙虫。速传吾令,大军南下枞阳,攻击逆妖韦俊,枞阳若得,安庆围解,本总裁即刻渡江南下,围歼曾妖。 李世贤、李秀成、黄文金、刘官芳自东南西北四方围攻祁门,曾国藩心虽惴惴,人却淡然,道:“吾地愈险,安庆愈安。” 赵烈文道:“黄文金逆匪,攻占浮梁,祁门粮道,已被切断;左公正调兵遣将,与之决战。刘官芳匪部,已于前日攻破禾戌岭,现正攻击羊栈岭。李世贤匪部,踞守休宁,暂无动作。” 曾国藩道:“陈玉成、李秀成、杨辅清三匪,现在何方?” 赵烈文道:“陈玉成连战连败,龟缩舒城;蠢蠢欲动,似有南攻枞阳迹象。李秀成攻破上溪口,兵入江西,正攻击婺源,已与王开化部接战。杨辅清攻击彭泽、湖口,正与普承尧部搅在一起。” 曾国藩道:“速传吾令,鲍超、张运兰二部,速至羊栈岭,彻歼刘官芳匪部;尔后,鲍张分行,鲍应援浮梁、景德,张攻击休宁。” 赵烈文道:“兵无常形,战无常势,涤帅有无移营之算?” 曾国藩道:“一动百枝摇,大战在即,动一发而牵全局,速传吾令,有再谈移营者,斩!鲍超、张运兰联攻刘官芳,胜券在握,尔后,鲍超、左宗棠攻击黄文金,张运兰迎战李世贤,惠甫以为胜算几何?” 赵烈文道:“贼之悍者,陈玉成、李秀成也!陈贼连战连败,李贼心不在焉,涤帅正可各个击破。” 曾国藩道:“焉能如此容易!兵者,事关生死存亡,敌我皆竭尽心力,再传吾令,祁门地险,已被贼四面围裹,鲍超、张运兰二将务必倾尽全力,打残刘官芳逆匪,彻歼至好,绝不允伤其皮毛,予贼以反复之机;尔后二将分兵,鲍援左宗棠,张战李世贤。左宗棠以六千新募之勇,西挡黄文金,东战李秀成,两面拒敌,实属不易。” 李秀成兵退羊栈岭,于休宁、徽州稍停,即转趋婺源,12月26日,攻克江湾、上溪口两处要隘,长驱直入江西。28日,攻击石门镇。 绿营参将全克刚不敌,求援左宗棠。左宗棠遣王开琳、王开化率兵5000驰援。 幕僚杨昌濬道:吾主力倾出,敌攻景德镇,如何? 左宗棠道:李匪秀成骁勇多谋,必集全力与其决战。敌若来攻,吾自有妙计拒之。 李秀成探得景德镇空虚,即遣义子李容发领兵3000反攻。 左宗棠惊惧,急遣人传令王开琳,火速回援;情急之下,宗棠只得效仿古亮孔明,重施空城之计。 忠二殿下李容发年方二八,初生牛犊。容发率军赶至,不问虚实,即刻攻城。 宗棠闭城坚守,岌岌可危,闻听李容发乃李秀成之子,宗棠速即传令三军,齐呼:李秀成已死,容发小儿,放下兵器,饶尔不死! 容发念父心切,暂停攻势,遣兵回返,一探究竟。 宗棠饬令城兵埋锅造饭,饱餐休整,枕戈待旦,静候战机。 翌日清晨,王开琳援军赶至,左宗棠即令开城攻击。 李容发前后受敌,阵脚大乱,败退而去。 李秀成闻得,笑曰:左妖宗棠果然智勇双全。 李世贤遣人再告,恳求秀成留皖决战;黄文金亦饬请合攻景德镇,共诛左宗棠。李秀成置之不理,但闻听陈玉成兵攻枞阳,秀成即率全军,折奔浙江常山而去。 1861年1月2日,陈玉成督率万军,挥师南下,攻击枞阳。 枞阳守将韦浚自率一军,于枞阳街头筑立一卡,力扼要冲。韦俊查观四周,自觉兵单势薄,遂禀请漳州镇总兵李成谋以舟船护卫营卡。 李成谋不服,咨禀杨载福:“韦乃一游击,何能令吾!” 杨载福回曰:“昔时,韦乃主将,领军逾万,能攻善守,吾亦不如也!” 陈玉成驻军七里亭,遣人游说韦俊。 韦俊回文曰:玉成如晤,韦某无威福之过,罔荒淫之失,天京之屠非吾罪,武昌之胜有吾功,惜推诚屈己,不获于杨氏,重足侧目,能自安夫朝堂?皖江舟封,失挚友之欢,芜湖路断,易寇仇之帜,黄旗指处,干戈星散,割袍断义,就于此了! 陈玉成观文,半晌无语。翌日挥军掩杀,三攻街卡不得。杨载福恐韦俊有失,亲率千人声援。玉成退守官埠桥,依山扎垒,冀觅殊途,应援安庆。杨载福看穿,督率师船,择要设防。玉成连日出队争扑,均被载福击退。玉成复再转攻枞阳街卡,亦不能进。 刘玱琳道:“枞阳襟江怀湖,吾无水师,兵力难展,胡妖主力未至,殿下宜早作打算。“ 陈玉成道:湘妖全力谋皖,武昌空虚,速传吾令,北上入鄂,攻击武昌,调妖回援,相机歼之。 刘玱琳道:“围攻祁门诸军,已然摆开,英殿何不渡江擒拿曾妖?” 陈玉成道:“江南各部,各自为战,注定无为;吾若南下,撮合不得诸军,亦是徒劳。忠部秀成已兵进江西玉山,吾即挥军西上,配合秀成,攻击武昌。”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曾国藩逢凶化吉 枞阳战报传至祁门,曾国藩道:“陈贼玉成连战连败,或弃枞阳,渡江攻我?“ 赵烈文道:“绝无可能,杨彭扼截江道,贼无水师,无以为战。” 曾国藩道:“左公宗棠,无愧今亮,以五千新募之勇,智退李秀成大军,硬抗黄文金两万悍匪,其勇,不下老鲍,其智,远超老鲍。吾曾咨饬鲍超、张运兰:祁门地险,已被贼四面围裹,二将务必竭尽全力,打残刘官芳逆匪,彻歼至好,绝不允击溃之战,予贼以死灰复燃之机;鲍张可曾做到?”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吾亲临战场,逆匪惨败,遁逃石埭,一月之内,无力再战。” 曾国藩笑道:“时已月余,以惠甫之说,刘匪岂不近日登门?” 赵烈文亦笑曰:“王闿运自京师赶来,说有要事相商。” 曾国藩道:“湘綺乃肃堂智囊,快请。” 王闿运进见,环顾左右而言他。曾国藩屏退左右。 王闿运方道:“肃堂甚赏涤帅之识量、润帅之才略,经年未见,憾不亲晤。” 曾国藩道:“肃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行在事一以委之,上三旗包衣之政令与宫禁之治,凡府属吏、户、礼、兵、刑、工之事皆掌焉,焉有时光下巡江南,战事甚急,湘綺有话直讲。” 王闿运身形直曲国藩,微声道:“吾皇热河病笃,懿妃擅权,肃堂制之。肃堂问询涤帅、润帅可有打算?” 曾国藩沉思半晌,道:“润帅昨日来咨,言心肺均模糊,此是最重之症,然愿即军中以毕此生,无他念也。祁门四面皆贼,曾某朝不保夕,朝堂宫帷事情,吾与润帅无力兼顾。此争事关生死存亡,湘綺小小年纪,最好之择,敬而远之,轻浮狂妄,人生无常。” 国藩滔滔不绝,王闿运听者无心,手捧古卷,明眸半闭,似有倦意。 国藩正自言语,探报刘官芳、古隆贤匪部已攻破大洪岭、大赤岭,前锋进占历口,距此不足四十里。 曾国藩惊,叹道:“自十一月来,奇险万状,风波迭起。文报不通者五日,饷道不通者二十余日。得亏鲍超、张运兰悍勇,屡拯曾某出危难。今鲍张不在,莫非天要亡我?” 赵烈文道:“湖北提督江长贵,奉命帮办浙江军务,过路祁门,涤帅速饬其堵截。” 曾国藩道:“速传吾令,湖北提督江长贵,暂勿赴杭,速至历口迎战粤逆。” 江长贵领令,即督全军迎战刘官芳,只一回合,就将刘军击溃。 曾国藩叹曰:“昔日张芾提领皖南,江长贵、周天受皆其麾下,尚能艰难撑持。吾甫至皖南,即失徽州,以致祁门四危,李次青者,殊属可恨!” 赵烈文道:“听闻李次青已为浙抚王有龄疏调,复回平江募勇。” 曾国藩道:“李次青倘敢出尔反尔,更换门庭,吾必劾之!” 次日,曾国藩尚在梦中,古隆贤已率部攻占石门桥,距祁门大营不足二十里。 曾国藩惊,急令副将唐义训迎战。 幕客、文书、笔吏闻知,惊愕失色,纷纷攘攘,急于四散。 国藩大手一挥,道:“祁门已无战将,愿走者,领三月俸银;战事平息,亦可复回。” 赵烈文道:“涤帅速走,吾已觅得一径,翻山即可脱险。” 曾国藩道:“吾走军溃,一发不可收,死则死耳,何必窜奔。帐前亲兵,遇贼来袭,无须顾虑曾某,各自为战,奋力杀出,依附左宗棠,再战贼逆。” 唐义训领令,并不攻击,兵分三路,择要设伏,斩杀麟天豫古得金以下百人。 古隆贤孤军深入,不敢恋战,退防石埭。 祁门屡屡被攻,左宗棠嗟叹不已,谓鲍超道:“曾涤帅以身犯险,舍己为人,此之行径,高山仰止。” 鲍超道:“左公勿怪,鲍某乃粗人,追随润帅,见识大长。三月之前,涤帅署督,润帅即劝,徽、宁犹完,布置粗定,当鼓行而前,与怀、桐之师,会于当涂,然后湖州军出苏、常,扬州之马饮于江浦。请问左公,是否好策?现在,徽、宁皆失,祁门四危;涤帅布兵,缺断少谋。” 左宗棠道:“润帅之识,超前绝后,然百密一疏,前功或弃。涤帅之执取安庆,围点打援,步步为营,亦是好策;然之驻扎祁门,兵家所不耻矣!今彭泽、都昌、鄱阳、建德均落贼手,你我惟有兵合一处,出城杀敌,荡除黄逆,生机方现!” 鲍超道:明日左公暂歇牛刀,且看末将鸡矛杀贼。 左宗棠笑曰:半月之间,吾屡借尔旗号讹敌;明日一战,黄逆必弄巧成拙。鲍兄杀伐过半,吾即倾兵而出。 1861年2月18日,定南主将黄文金、营天义李远继集合全军,再攻景德镇。 鲍超手扯大旗,招摇而出。 鲍超霆军亲至,黄文金倒吸一气。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文金查观地形,饬令李远继驻守谢家滩,相机而动;黄文金亲率主力,悄过洋塘,越漳田河,侧翼突袭鲍超、左宗棠大营。 左宗棠商请鲍超出击,鲍超不遑多让,率军倾出,鲍黄二人,皆乃狠人,其下之军,亦是凶悍,双方接仗,霎时杀个天昏地暗。营天义李远继亦是争先,率部直取左宗棠大营。 宗棠发令总攻,左鲍合力,鏖战四时,斩杀太平军4000余人。黄文金身负重伤,不敢再战,偕李远继,遁逃建德。 左宗棠苦于兵力不足,咨请皖南镇总兵陈大富助战。 3月7日,左宗棠、鲍超、陈大富合攻建德。黄文金、李远继不敌,再遁芜湖。 李远继叹曰:吾四路大军,围攻祁门,竟不得一胜! 黄文金亦叹:吾等血战之时,陈玉成挥军入鄂,李秀成入扰江西,李世贤株守徽州;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焉能有胜! 左鲍连战连捷,曾国藩喜疏:逆首黄文金为著名枭悍之寇,自扑陷建德、浮梁等县。其时,臣在祁门,三面皆贼,仅留景德镇一线之路以通接济。该逆欲得甘心。赖左宗棠之谋,鲍超之勇,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乃得大挫凶锋,化险为夷。 国藩疏罢,即令鲍超兵入赣地,追逐李秀成匪部;左宗棠、陈大富合守景德镇;张运兰再攻徽州,彻歼李世贤匪部。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玉成止步黄州 陈玉成屡攻枞阳不得,遂令捻军白旗镶边旗主孙葵心率部北攻河南固始,以作牵制;玉成亲率主力,由皖入鄂,克霍山,占英山,击溃余际昌一军;攻蕲水,大破李续宜、舒保马步联军;复扮湘军,赚取黄州。 黄州距武昌仅200余里,战骑一日即至,黄州以上,无湘军一兵一卒,武昌兵不足3000,湖北巡抚胡林翼心急如焚,热如火炙,狂吐浓紫色血。 几杯汤药入肚,林翼病情稍缓,急令李续宜、彭玉麟、余际昌余部撤围安庆,回援武昌。 陈玉成兵抵黄州,湖广总督官文亦惊,迅饬现有兵勇,严密守御;飞催李续宜、舒保马步官兵迎头截剿;咨请湖南巡抚骆秉章暂缓入川,驰赴蕲、黄一带,会合湖北各军,协同堵御。 次日,官文与英国公使馆参赞巴夏礼签署《汉口租界条款》。 巴夏礼道:依《中英天津条约》,汉口为通商口岸,英国政府有权于此设立租界;总督先生忧心忡忡,为何? 官文道:既定之约,当然遵行;然逆匪兵临城下,不日即将攻击汉口,城破人亡,瓦砾一片;尔等租借之地,亦将毁于战火。 巴夏礼道:岂有此理,明日我即去黄州,接洽陈玉成等,陈若忤,我大英帝国必全力阻之! 1861年3月22日,巴夏礼偕英国海军司令何伯乘军舰抵达黄州,奉劝陈玉成切勿攻击武汉,鹦鹉洲畔的英国军舰绝不是渔舟! 陈玉成道:圣军行处,无坚不摧。然贵国之租地,本总裁必定保全。 巴夏礼别后,泳天安马融和道:夷人船坚炮利,湘妖之战船,皆乃夷装;湘妖水师,吾尚不能挡。 陈玉成道:天、东、翼、干、忠诸王,皆不与夷火并;本总裁亦无意犯之。 靖东主将刘瑲琳道:捻军旗主龚得树战死,捻部已经舒城、庐江回撤定远;忠王李秀成部尚在瑞州,距此四百里之远;武昌攻否,还请英殿速决。 陈玉成道:捻部回撤,情有可原;忠部志不在鄂,不可奢望;吾即飞奏天王,遣将调兵,驰援安庆。速传本总裁令,杰天义赖文光部,留守黄州;其余各军,随本总裁攻击鄂北,筹粮措资;一俟天京军至,火速回援。 3月26日,陈玉成兵分六路,悉数北上,半月时间,攻占鄂北二府七县。 陈玉成兵进鄂北,胡林翼忧心稍缓,饬曰:蕲州、黄安、德安、孝感、黄陂、随州、云梦、应城、麻城虽失,然此九城,不抵一武昌矣!陈狗舍近就远,死期至矣!速传吾令,李续宜之军,兵分二路,李续宜自率一部,驰赴武昌,护卫根本;金国琛、成大吉率勇七千,合彭玉麟水师、舒保马队,飞驰鄂北,围剿陈狗。多隆阿部,暂不妄动,坚扼安庆以北。曾国荃、杨载福、曾国葆、韦俊部,速即合攻,围攻安庆,调狗回援。 胡林翼令毕,急咨曾国藩:涤帅如晤,林翼笨人下棋,死不顾家。陈匪玉成率兵十万,克霍山,占英山,攻蕲水,取黄州;不日,复入鄂北,攻我二府七县。林翼以为,陈狗必犯武昌!林翼冀趁陈狗入鄂之机,大举攻击安庆。城破,陈狗即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城即不破,陈狗必定拼死援救。吾等即可汇集主力,诛杀狗逆于安庆城下。陈狗一死,洪逆亦完。欲成此大功,涤帅宜速舍江南,统筹各部,攻击安庆。 另,林翼苦思冥想,彻夜难眠,窃以为安庆虽为江表咽喉,平吴之根本,此地未复,水陆阻梗,不能直抵江宁。然贼逆近得奸商艇船接济,粮米渐多。林翼以为,涤帅果若难舍江南,且安庆米多,围城之军,必应奏撤。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左宗棠乐平封神 曾国藩接咨,回曰:润芝多虑,安庆之围,绝不可撤。曾国荃、多隆阿、杨载福、韦俊等围城打援,已近年余,城垣弹指或破,岂可前功尽弃!陈贼玉成,野战尚可;武昌城高墙厚,陈贼攻坚甚难。李匪世贤自休宁、徽州围攻祁门不成,已自皖南入赣,攻战婺源;复斩我大将陈明南,大败王开琳部;吾若渡江,左宗棠自成孤注,皖南必失!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陈狗玉成的确悍勇,大江南北,唇齿相依,或可先北后南。 曾国藩道:武昌城高,胡润芝多虑。李匪世贤十万悍军麇集婺源,不特祁门之粮路接济已断,即景德亦无粮路,余等与左公俱在围困之中,祁、休等处军心方欲动摇,此时北渡,吾必分崩离析;待武昌事定,须求北岸分兵一助南岸耳。 国藩言语间,探子急报:李匪世贤阵斩皖南镇总兵陈大富,攻占景德镇。左宗棠难扼其锋,败退乐平。李匪世贤率军四万,直奔祁门而来。 曾国藩惊悸,急道:左季高如何?伤否? 探子道:左宗棠无恙,现被李尚扬逆匪困围乐平。 曾国藩道:速传吾令,鲍超霆军,停追李秀成匪部,火速回援乐平;此令十万火急。 景德镇失,粮道被阻,曾国藩强作镇定,速召众将,曰:黄匪文金、刘匪官芳、古匪隆贤等,皆被打垮;李匪世贤,虽攻占景德,然已是强弩之末。吾令,祁门、黟县各军,速聚休宁,围攻徽州;徽州得,即可断李匪后路,届时,会合左宗棠、鲍超二部,两面夹击,彻歼李匪。 1861年4月13日,曾国藩亲临休宁,指挥攻击徽州事宜。 9000湘军,兵分两路,西路以副将唐义训为主,副将沈宝成、同知朱声隆辅之;北路以开归道张运兰为主,副将娄云生、参将杨镇魁、张应超辅之;两路大军,东西呼应,二攻徽州,均无进展。忽有倾盆暴雨,连注一日,徽城守军乘机反击,湘勇无备,四散而去。 李世贤再接再厉,速偕徽州得胜之军,合击祁门大营。 曾国藩困守祁门,粮断援绝,湘勇屡有哗变,国藩惊惧,熬煎益急,上吊自裁,被幕僚欧阳兆熊救下。 国藩叹曰:即此不死,营破亦死! 国藩言罢,致书其子曾纪泽:余通籍三十余年,官至极品,而学业一无所成,德行一无可许,老人徒伤,不胜悚惶惭愧。今将永别,特立四条以教汝兄弟。一曰慎独则心安。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养心之难,又在慎独。二曰主敬则身强。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验也。聪明睿智,皆由此出。三曰求人则人悦。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四曰习劳则神钦。此四条为余数十年人世之得,汝兄弟纪之行之,并传之余子子孙孙。则余曾家可长盛不衰,代有人才。 左宗棠退防乐平,痛定思痛,急谓众将道:侍逆兵锋甚盛,祁门大营,摇摇欲坠。吾等若不拼死一搏,亦将全灭! 降将黄少春道:李逆尚扬,与侍逆同姓,侍逆甚相倚重。然其甫一小挫,辄丧肝胆。吾率一队,直取其首,逆军必溃。 左宗棠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黄将军勇武,即擢中军游击;明日全军围击,先挫逆匪戾气;后日且看黄将军于万军丛中斩取李尚扬首级。 4月15日,左宗棠集合全军,围攻城外太平军。李尚扬不敌,败退桃岭。翌日,黄少春跃马挺矛,杀奔李尚扬营帐。尚扬亲兵拦阻,皆被矛戮。李尚扬胆怯,不敢再战,策马逃遁,其下部卒,随之溃奔。左宗棠挥军追击,斩杀三千余众。 李尚扬部溃败,李世贤不敢等闲视之,即令全军,暂弃祁门,返攻乐平。4月19日,李世贤率军四万,号称十万,再战桃岭,力挫楚将崔大光、游击黄少春,斩杀副将罗近秋。左军大败,退防乐平。 李世贤连营十余里,围攻乐平。 左宗棠饬令各营傍乐平县城东南,加修外濠,周十余里;又令南乡团练入城固守,以作疑军。宗棠亲执战刀,督率楚军,分守外濠,负隅顽抗。 李世贤屡攻不下,遂遣主力,主攻西城;枪炮箭矢昼夜环放,连击三日,楚军渐渐不支。左宗棠急召杨昌濬、刘典、王开化、王开琳议战。 杨等皆惶。 宗棠道:侍逆勇猛非凡,而心机甚深。生死存亡,或于今日,或于明日,或于后日,抑或于此时!再不反击,坐守待毙。绝地反击,倾巢而出,决一死战。吾令,王开化守护西门,誓死拖住侍逆主力;即便城破,亦要死战。王开琳兵出东门,攻恃逆东路。左某偕刘典一军,攻贼军中路。擒贼先擒王,杨昌濬率亲兵营,寻得侍逆,砍其狗头。我等倾出城垣,侍逆必分兵堵截;时机得当,王开化亦必杀出! 李世贤主取西城,行将告破,正自得意;忽听三声炮响,左宗棠、杨昌濬、刘典、王开琳等嘶叫着杀出。 李世贤猝不及防,速分围攻西城之军,分而抗之。 两军鏖战,胜负难分。王开化见状,亦率军杀出 李世贤顾此失彼,忙中出乱,身中一刀,怆然而退。军无主将,太平军慌乱不堪,人马自相蹈藉,霎时乱作一团。 左宗棠饬令追围,一气斩杀四五千余。 乐平大败,李世贤元气大伤,一退三百里,遁入浙江,再不敢战。 乐平大败,世贤无馁,迅速整合天地会及石达开余部,挥师入浙。 世贤攻前,飞檄各处。檄文曰:本藩恫瘝在抱,胞与为怀,尝念率土之人民,本中国之苗裔, ¥¥¥ 世贤入浙,粮道得通,国藩喜曰:左宗棠以数千新集之众,破十倍凶悍之贼,因地利以审敌情,蓄机势以作士气,实属深明将略,度越时贤。自此,凡祁门之后路,一律肃清,余可安枕而卧。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江南江北纷纷来报,逆匪似有麇集安庆之象。 曾国藩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与侍逆血战半月,吾亦折损甚巨。传令各军,休养整顿,十日之后,分援安庆。 赵烈文道:沅甫来报,欲以程学启养母之亲子为质,招抚程学启一军,涤帅以为如何? 曾国藩道:安庆南濒长江,东及菱湖,西接皖河,惟北门城外,贼筑石垒四座,衔连集贤关,为贼逆粮资通道。沅甫浚濠两道,驻垒数十,雄峙集贤关与安庆北门之间。本意外拒援贼,内困悍匪。胡润芝饬令强攻,沅甫、季洪屡攻石垒不得,遂意招抚。然石垒守将程学启任气使侠,恐不可信,安庆战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招抚事小,反复事大,速告老九,安庆早晚得破,切勿惑于一时,因小失大。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胡林翼南迟北速 曾国荃接告,不置可否。 曾国葆道:幕客孙云锦以程学启养母为质之策,是否可行? 曾国荃道:孙云锦屡言程学启爱将如命,挥金如土,杀人如麻;吾同类矣!孙亦桐城人,程之老乡,知根知底,或可行也。 曾国葆道:此苦肉计也,同宗兄弟尚相煎,况异姓乎! 曾国荃道:安庆早晚得破,程学启亦知。你我抛砖引玉,浑水摸鱼。程即反复无常,吾自有制其之道。 曾国葆道: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干! 程学启养母混入石垒,见程便泣,曰:尔若不降,尔兄必死。 军帅丁汝昌私谓学启道:尔亲眷皆困安庆城内,尔若反水,尔妻子皆亡。 兹事体大,程学启犹豫不决。 安庆守将叶芸来探知程学启一心二意,速即窃固石垒防务,强召程学启入城议事。学启心中有鬼,不敢入城;遂偕九十亲兵反水。 曾国葆大喜,赤足相迎。 曾国荃不以为然,道:君真心降我? 程学启道:吾妻儿首级已悬挂安庆城头,孰能有假! 曾国荃道:既如此,予尔一军,濠外扎营,直前冲突,攻击石垒,彻绝贼逆粮道,如何? 程学启道:吾再无贰心,惟灭贼以报国家。 程学启门清路熟,半月不到,安庆至集贤关之粮道几被堵绝。 安庆缺粮,叶芸来惶惶不可终日,急发禀文,四处求援。 陈玉成接告,不敢怠慢,饬令杰天义赖文光、泳天安马融和以下三万人留守黄州、德安、随州、蕲州;檄调吴定彩、黄金爱、朱兴隆三部,暂离天长、六合,飞驰集贤关;玉成自率三万大军,经黄梅、宿松、石碑,杀赴集贤关。玉成查观地势,即自赤岗岭至菱湖北岸,筑垒三十余,连营二十里;将曾国荃、曾国葆二军,层层围裹。 安庆守将叶芸来大喜,迅疾遣将出城,于菱湖南岸筑垒五座,与北岸声息相通。 洪秀全闻讯,昭告:安庆若失,天京必危,洪仁玕、林绍璋、黄文金、吴如孝、孙葵心等,速集天将圣兵,驰援安庆;违者,严惩不怠! 干王洪仁玕、章王林绍璋接令,率兵一万,于1861年5月1日,进抵安庆以北、桐城新安渡一带;同日,前军主将吴如孝率军一万,汹汹赶至。两军会合,连垒扎营三十余里,虎视多隆阿营后。 太平军云集安庆,胡林翼审时度势,道:我军米粮军火不绝,贼无粮定不能久持!狗逆关内关外、城内城外之贼必难久支十五日。吾令:多隆阿部,即行攻击洪仁玕、林绍璋、吴如孝三贼,此三贼,将衰兵弱,一击即破;鲍超、成大吉、杨载福部,速即水陆并举,驰援集贤关;曾国荃部,暂缓出击,陈狗势大,且待援军,鲍、成、杨一至,即行围攻。 林翼令罢,速咨曾国藩、左宗棠:涤帅、左公如晤,陈狗玉成兵抵集贤关,与叶匪芸来,于菱湖南北两岸筑垒十八座,二贼声息已通;洪仁玕、林绍璋、吴如孝三匪,集军二万,已于新安渡、横山铺、练潭一带,结营三十里,此股逆匪,若由马踏石渡河,即与陈狗会师;黄文金逆匪,亦于昨日渡江,正沿枞阳疾进桐城,二日时间,即与璋、玕、吴三匪会合;捻匪孙葵心部,亦已蠢蠢欲动。五路粤匪,皆集安庆周遭;林翼苦思冥想,自谓打璋、玕宜速,打狗宜迟,宜持重,集贤关内外无米粮,迫而蹙之,彼必求战,彼求战而我应之,必大捷。此为南迟北速之战法,涤帅、左公以为如何?另,鲍超霆军,可否速奔集贤关,与成大吉部,合诛陈狗。战势急迫,林翼已咨告沅甫北速南迟之道,涤帅、左公宜速为战备。 曾国藩观咨,惊恐半晌,急道:所有安庆官军曾国荃等各营,城贼扑之于前,援贼扑之于后,势殊危急。贼以全力救安庆,我亦以全力争安庆。攻破狗酋,迅克安庆,大局乃有挽回之日,金陵乃有恢复之望。速传吾令,鲍超速率霆军,飞驰集贤关;张运兰、朱品隆分驻休宁、祁门;江长贵、唐义训、沈宝成等,各守岭隘;左宗棠部,暂驻景德、乐平,扼制恃逆,休整待命;其余各军,速随本督,驰赴东流。 曾国藩深恐有缺,沉思半晌,咨告胡林翼:自二月中旬至三月二十,文报粮路断绝,景德沦陷,陈公阵亡,左军隔断,徽州两挫。此三旬危险之际,鄙人不肯移挪岭外,逮左公大捷,鲍军亦到,侍逆远遁,饶、景、浮、乐一律肃清,即定计移驻东流,鲍超霆军渡江驰援。 咨文发毕,曾国藩长叹一气,谓诸幕僚道:万事俱备,且看多隆阿、鲍超、成大吉、曾国荃杀敌。 陈玉成、叶芸来屯兵菱湖,舟船飞驰南北,安庆援道终于打通。 曾国荃咨请杨载福拦截,载福遣水师副将蔡国祥率一营炮船,驶入菱湖,开炮截击。5月2日,杨载福再遣舢板入湖助战。 太平军无水师,安庆援路再断。陈玉成暴跳如雷,亲率一军,出集贤关,攻击湘军外濠。曾国荃所浚壕沟,既深且宽,玉成连攻十日,未得任何便宜。 5月12日,玉成再攻,探报:洪仁玕、林绍璋、吴如孝、黄文金、孙葵心四部四战多隆阿妖军,四战皆败;鲍超、成大吉二妖进军迅猛,五日之内,即抵集贤关下。 靖东主将刘瑲琳道:启禀英王殿下,关内外粮资几绝,妖援将至,吾将腹背受敌,何去何从,殿下宜早做安排。 陈玉成道:干王洪仁玕未经战阵,章王林绍璋久疏战阵,前军主将吴如孝不擅战阵,定南主将黄文金有伤在身,捻旗听封不听调。本总裁即去桐城,统率四军,与多隆阿妖孽决一死战。兄与垂天义朱孔堂、届天豫贾仁富、傅天安李四福三部,速退关外,赤岗岭上,筑坚垒四座,与集贤关、菱湖之垒,互为犄角,死守十日,十日之后,本总裁必率大军,掩杀而来。 5月20日,陈玉成率兵五千,抵桐城孔城镇,与洪仁玕、黄文金、吴如孝、孙葵心四军会合。 洪仁玕道:妖军正面冲击、前后夹击、两翼包抄、马队截击、示弱诱攻、设伏突袭、反间、偷营、水攻、施毒、夜袭,无所不用其极,吾等实不能敌。英兄至,无忧也。 陈玉成道:多隆阿妖孽,天授将略,骁勇任战、出奇不测,实难撼也,吾等合力,左中右并进,前中后呼应,各部衔连,团集并发,誓除此妖孽! |
第一百二十章 刘瑲琳大战赤岗岭 陈玉成至,胡林翼急,强拖病体,驰至多隆阿大营。 多隆阿道:润帅辛苦,万望保重;陈贼已是强弩之末,润帅不必事事亲躬。 胡林翼道:无妨。贼之精锐者,惟四眼狗一支耳;吾军绝伦超群者,惟多公也。两强相逢勇者胜,安庆会战,有劳多兄。今天下之大局,不以得城为喜,而以破援贼为功。盖发逆自粤西起事以来,每以坚城坚垒牵缀我兵,而转于无兵及兵弱之处狡焉思逞。故贼日见其多,兵日见其少,贼处乎有余,而我转处于不足。善乎! 多隆阿道:陈狗之小左小右二队,甚是凶悍,小驰驿之战,黄盖红旗弥山漫谷蚁聚蜂屯,马贼飞驰尤为凶暴。吾观陈狗之军,左右小队竟皆不至。此乃灭狗最佳之机。 胡林翼道:陈狗之小左队,滞留鄂北;陈狗之小右队,已被鲍超、成大吉部圈围集贤关;陈狗实乃自取灭亡。降将程学启禀告,安庆粮资几绝;吾等隔绝粮道,或可坐享其成。 多隆阿道:启禀润帅,坐享慢矣!挂车河易守难攻,实乃天险,陈狗即便集兵十万,孰能奈何! 胡林翼道:天险分吴魏,严关峡石通。屏藩阻淮水,得失系江东。草木腾兵气,桑麻划土风。低头怜末路,炉炭拥曹公。多公稍安勿躁,依托天险,以逸待劳,静待陈狗入瓮。 1861年5月24日,陈玉成率军三万,自挂车河出发,左中右并进,围攻多隆阿大营。 多隆阿兵分五路迎之,两军鏖战半日,温德勒克西、格通阿马队复又两翼侧击,冲散太平军大阵。陈玉成力不能挽,遁退桐城。 集贤关这厢,陈玉成离去次日,鲍超、成大吉即至,万余湘军悍勇,立时包围赤岗岭。 曾国荃亦兵出濠外,再浚长濠,将集贤关、菱湖北岸太平军营垒团团困围。 杨载福闻讯,偕总兵王明山、参将周万倬,率兵四千,加入战团。 靖东主将刘瑲琳无惧,督率小右队,昼夜迎战,斩杀湘军副将蒋文彪、都司何宗耀、守备刘万福以下九百余人。 鲍超、成大吉不敢再战,赤岗岭外,筑炮台三十余,狂轰七昼夜。 李四福、朱孔堂、贾仁富不堪炮击,携部出垒,俯首乞降。 靖东将军刘瑲琳无惧,亲率千军,死守不退。然天降大雨,倾盆瓢泼,水几灭顶,壁垒皆倾,弹尽粮绝,瑲琳无奈,弃垒而出,行经马踏石,雨益大,溪水暴涨,不能渡。 鲍超偕杨载福水师赶至,将刘瑲琳余部,几尽杀绝。 曾国藩闻,喜呼:瑲翁一去,陈狗必亡!传吾军令,即将瑲翁,讯明肢解,传首安庆城外,呼城贼、垒贼而告之,以寒逆胆而快人心。李四福、朱孔堂、贾仁富等三千降匪,皆乃悍将劲卒,多戕官兵,三河尤甚,诺可弗守,降亦不纳,匪必尽戮! 小右队全军覆灭,陈玉成痛心疾首,亲赴天京,面陈洪秀全:罪臣奉命征讨妖孽,所过破巢压卵,无敢接锋。惟多某老谋善战,用兵如神,臣与对阵,屡为所败。今数十万精锐悉遭顿挫,自度力不能敌。 洪秀全道:多隆阿妖孽,非合忠胞之军,不能制也。 陈玉成道:忠部滞赣半载,遥不可及。天国之将,李世贤溃于乐平,刘官芳败于祁门,黄文金景德伤身,惟宁国杨辅清部,尚属完整。 洪秀全道:速传朕令,辅胞杨辅清,即刻督率宁国全军,驰援安庆;忠胞李秀成,速攻武昌,以解安庆之围。忠胞若能攻占武昌,则安庆之围立解。去岁既定之策,大江南北,两路直驱,会攻武昌,以救安庆。英胞半途而废,今有悔否? 陈玉成道:今岁四月,臣既兵临武昌;那时,忠部距武昌六百里之远。忠部,自去年岁末攻祁门遇阻后,即转赴休宁,兵入皖南,后经婺源,转进浙江,占常山,攻玉山,克江山,忙碌一月,复入江西,攻广丰,不克;击广信,不克;再攻建昌、抚州,亦不克;尔后虽克吉安,然旋失;再,阴冈岭大捷,攻得瑞州、义宁、武宁,后虽入鄂,然却再三踯躅,迟不进击武昌。 洪秀全道:朕昨接探报,忠胞入赣,统筹三月,集兵三十万,现正攻击兴国、通城、通山,此三城若下,武昌何愁不得?万事宜速不宜迟,英胞速至安庆,会合辅胞,剪除妖孽! 李秀成兵锋入鄂,湖广总督官文惊悸,速即咨请安徽巡抚李续宜率兵三千,扼控鲁家巷,统筹战守;又令副都统巴扬阿督率马队,驰奔纸坊,寻机进剿;再饬原皖南道李元度,偕新募之勇,绕袭通城。 官文咨令发毕,叹曰:李续宜一介武夫,本督竟然发咨请调,天大的笑话。 幕僚亦叹:淮北练首苗沛霖为泄私愤,自今年二月起,统兵十万,围攻寿州,翁同书独守孤城,如入囹圄;朝廷不能制,遂以李继抚位,是以湘勇之势,压制苗练也。 官文道:粤逆肆虐,寿州之围至今无解。苗沛霖首鼠两端,反复无常,不是好鸟! 胡林翼得知武昌复又告急,心急如焚,气贯脑际,竟又喷出一腔热血。 曾国藩得报,急至胡林翼处,叹曰:万望润帅,保重身子;切不可曲解贼意,犹自水路飞驰回援;呜呼,贼逆未平,润帅之身躯,尚挡风浪乎? 胡林翼道:李逆秀成,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李续宜、彭玉麟二部虽至,然兵寡将微,吾虽复遣成大吉部堵截,然亦寡也!速饬鲍超入赣尾追,促成南北夹击之势。 曾国藩道:润帅急也,刘瑲琳贼匪未灭,成大吉即撤;鲍部再撤,曾国荃以何拒贼?百密一疏,前功尽弃。吾即饬令左宗棠、张运兰二部,暂缓休整,速为战备,安庆战事一有反复,即刻渡江驰援。鲍超即率霆军,先入宿松,渡江抑或弗渡,相机而动。 胡林翼道:安庆周遭,吾兵去半;已不可抗抵陈逆大军,吾冀奏请撤围安庆,再饬多隆阿部入鄂诛李。 曾国藩道:润帅切不可有此思!去年之弃浙江南昌解金陵之围,乃贼中得意笔也,今年抄写前文无疑。吾但求力破安庆一关,此外皆不遽与之争得失。程学启禀报,安庆几无粮草,破城或于弹指间。 胡林翼道:既如此,多隆阿部留驻拒贼,鲍部即刻飞驰渡江,截堵李匪后路。官文饬令李元度攻击通城,以分贼势,想来,李次青气候复成。 曾国藩道:李元度改换门庭,擅自募勇,此风不可长,稍得闲暇,必即弹劾。润帅撤兵,国荃、国葆处,最为险要,此着不慎,全盘皆输。彼六七伪王者,各挟数十万之众,代兴迭盛,横行一时,不知何时戡平! 胡林翼道:太平军封王太滥,诸王各不相下,不受节制,故行军难有统帅;上游仅恃陈玉成,下游仅恃李秀成,非有节钺之尊也,事必无成。如无意外,安庆必得。然吾亦如此,官军提督、总兵、黄马褂,成烂羊头,一旦乱平,朝廷有如许官,有功者无以为生,必生意外。 曾国藩道:粤匪未平,润帅思多;匪患平定,再与兄论。天不遂人意,润帅来回奔波,孱弱之躯,实堪忧也! 胡林翼苦笑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李少荃者,确有才干,涤兄不妨再致幕下砥砺。 曾国藩道:少荃确属帅才,吾即好言劝归。当务之急,乃庆城阻战,稍有疏忽,前功尽弃。 曾国藩言罢,致书曾国荃:群贼分路上犯,其意无非援救安庆,无论武汉幸而保全,贼必以全力回扑安庆围师。即不幸而武汉疏失,亦必以小支牵缀武昌,而以大支回扑安庆,或竟弃鄂不顾。陈狗回扑安庆时,官军之能守不能守以定乾坤之能转不能转,此为至关;武汉纵失,尚可旋得,安庆一驰,不可复围,故余力主不驰围之说。润帅处,吾已再三咨劝,畛域勿分,武汉可缓,安庆绝不驰围,方为上上之策也。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曾国荃安庆屠城 1861年6月中旬,李秀成大军由赣入鄂,先锋官、秀成女婿蔡元隆率兵两万,连克兴国、大冶、黄石、鄂州,兵锋直抵武昌城下。 杰天义赖文光闻,亦自黄州南渡,应援蔡部。 李续宜急遣道员蒋凝学、水师游击曾绍霖,督带炮船,水陆夹击。鏖战三日,收复黄石、鄂州。 黄、鄂得而复失,李秀成进退两难。 健天义谭绍光道:李续宜、蒋凝学妖孽凶悍,黄石、鄂州不保,赖文广孤驻黄州,英殿回援安庆。妖援逼近,野战屡败,城坚难克,忠王殿下宜早为筹划。 李秀成道:千里奔袭,围魏救赵,应援安庆,岂能稍挫即归,吾三十万大军,雄踞于此,胡妖必自安庆回护老营。尔即驰赴大冶,总统战局,有再轻言撤退者,严惩不殆。 7月初,成大吉率军赶至,会合道员蒋凝学,攻取兴国、大冶。李元度亦偕副将何绍彩,分路前进,上下夹击,合取赤壁、通城。 鲍超接胡林翼军令,即率霆军,南渡长江,飞驰入赣。 湘军来势汹汹,李秀成四面受敌,不敢再战,即令三十万大军,折返入赣,攻易就简。 李秀成兵退,武昌城欢天喜地,然胡林翼欬逆愈甚,呕血日增。 湖广总督官文道:润兄精神大为委顿,今后军政一切,暂勿再念,安心静养,恙好再战。润兄身伫楚天,大清洪福齐天。 胡林翼强颜欢笑,道:吾之时日,或许无多;此是最重之症,用一分心即增一分病,用一日心即增十日病。武昌虽保,然安庆打援之军,抽调逾半,不知尚能抗否?安庆之战,攸关大局;此战若失,虽生犹死。 官文道:多隆阿屡战屡胜,曾国荃浚挖天堑,杨载福船坚炮利,曾国藩居中调度,安庆早晚得破,润兄切不可再急此时,三十六计,润兄保重身体为最上之计。 胡林翼道:陈狗兵分力散,屡战屡败;多隆阿、曾国荃、杨载福等攻守有方,屡战屡胜,或可无失。 官文道:探报,陈玉成、杨辅清、黄文金、林绍璋、吴如孝五匪,集兵五万,再临安庆。然皆败将颓兵,多隆阿定能战而胜之。 胡林翼道:再一再二不再三,贼逆三攻挂车河,此乃最后一战;多公隆阿,倘能再抗,安庆城破,多公立第一功也。病势稍缓,吾即去督战。 7月下旬,杨辅清率军二万,倾出宁国,北上渡江,会合陈玉成部,进逼安庆。 陈玉成饬请林绍璋、黄文金、吴如孝再攻挂车河,以为牵制。玉成亲偕杨辅清,攻扑太湖,鏖战二日,不克。8月17日,陈玉成、杨辅清回师挂车河,会合林绍璋、黄文金、吴如孝,再攻多隆阿大营,亦不克。 杨辅清道:多隆阿妖孽,骑队尤悍;吾无能制,徒呼奈何! 陈玉成道:多妖依托挂车河天险,攻守自如,吾前后耗兵数万,未得寸土,想来唏嘘。集贤关内外、菱湖沿岸,所有营垒,皆被攻破;曾妖国荃正与逆妖程学启,围攻安庆城外石垒,石垒若破,安庆生息几绝,必即援救。吾意,林、黄、吴三兄弟留驻挂车河,牵制多妖。杨兄与吾,驰援集贤关,与曾国荃妖孽,决一死战! 8月24日,陈玉成、杨辅清率军四万,进抵集贤关,于十里铺、毛岭、关口一带,筑垒四十余。 安庆守将叶芸来闻,急遣一军,列队西门,以做声援。 25日,陈玉成、杨辅清亲率主力,攻扑西北长濠。陈杨皆下严令:直前冲突,死伤勿算,前进者,赏金赐银,后退者,杀无赦! 太平军人持束草,蜂拥而进,挪草填墩,顷刻即满。 曾国荃见状,急饬炮轰。每炮决,血衡一道,太平军进如故,前者僵扑,后者乘之。湘军墩墙旧列之炮,装放不及,更密排轮放,增调抬、鸟枪八百杆,殷割之声,如连珠不绝。长濠以外,一时积尸如山。 杨辅清叹:吾等兵分十余路,攻扑百余次,苦战四日夜,死者万数千人,而妖仅伤皮毛;如此反复,十日之内,全军覆没。 陈玉成道:安庆已无粮,人已相食。此战,关乎天国兴亡,安庆破,本总裁绝!安庆得,天国兴!速传本总裁令,全军倾出,分攻曾妖前后濠垒;菱湖北岸,再筑营垒,调配舟船,送粮入城。 太平军攻势甚猛,曾国荃艰难撑持,战暇之余,谓曾国葆道:四日之内,我军死者百余,用火药十数万斤,铅药几十万斤。得亏涤兄、润帅早有布置,否则弹尽粮绝,营垒早破。 曾国葆道:百密一疏,倘贼击破一处,不堪设想!速于菱湖南北,扎营筑垒,联络水师,彻底断绝城内之联。 程学启道:启禀九帅,末将有一策,可解此局。 曾国荃道:程兄请讲。破袭石垒,程兄荣立第一功也!倘再击破贼逆,吾必再为程兄请赏。 程学启道:围城打援,已近一载;不攻坚,不出战,坚守勿撤,长期围困之策,今可休也!今之战局,不破不立。陈杨二贼破濠占垒,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然我若攻破安庆城垣,贼逆心气必衰,不战自退。安庆九头十三坡,惟北门土质疏松,穴地填药,炸城灭敌!城破,万事大吉。 曾国荃道:掘地炸城,有劳程兄;刻不容缓,即日行施。城垣塌日,水陆总攻。 国荃麾下第一将,都司朱洪章笑曰:城破大索,三日为限,可否有效? 曾国荃道:未变! 9月4日一鼓,程学启掘至北门城下,填装万斤火药。是夜四鼓,曾国荃一声令下,程学启亲燃炮捻,烟尘滚处,一声巨响,安庆城垣被炸塌四十余丈。程学启身先士卒,率先杀人。 安庆守军半月未食,饥饿之至,竟不能执戈。 曾国藩饬令俘获皆杀,寸草不留。 曾国荃胆颤,迟不举戈。 朱洪章笑曰:九帅稍歇,恶人吾做;征战乏味,惟杀最妙。 洪章言罢,遂令降卒百人一组,依次入瓮,依次杀之,半日时光,万余降卒,皆被杀戮。 赵烈文亲睹,回禀曾国藩道:杀贼凡一万余人,男子髻龀以上皆死,妇女万余,俱为掠出。军兴以来,荡涤未有如此之酷者矣! 幕僚李榕亦曰:统计前后杀毙援贼、城外垒贼、降贼及城中之贼实有四万余人,军兴以来,杀劫此为最重。 曾国藩沉思半晌,道:克城以多杀为妥,不可假慈悲而误大事。吾辈不幸生当乱世,又不幸而带兵,日以杀人为事,可为寒心,唯时时存一爱民之念,庶几留心田以饭子孙也。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胡林翼积劳成疾 安庆失守,大势已去,陈玉成、杨辅清亦不再战,遂由石碑退兵,行至宿松。玉成冀至鄂北募兵集粮,以图再战。号令甫下,群情激愤,似有哗意。 杨辅清道:屡战屡败,将乏兵怯,不宜征远。不如取道英山、六安,入庐暂歇。 陈玉成叹曰:退守庐州,如入瓮中,不为长远计。大势已颓,桐城、舒城亦不能保。然庐江、无为必守,扼此二城,粮资得保,北可抵庐州,南可联芜湖、天京。速传本总裁令,入庐暂歇,坚扼庐江、无为二城;鄂北赖文光、陈得才、梁成富、马融和各部,亦速入庐,寻机再战。 杨辅清道:黄文金来咨,言左妖宗棠兵入皖南,窥觊宁国,吾即撤防归建。 (加入李世贤攻浙,李秀成入浙)&&&1 安庆得克,陈玉成兵退,湘将欣喜若狂,急欲顺江而下,进逼金陵。 曾国藩不许,道:用兵之道,可进而不可退,算成必兼算败。与其急进金陵,师劳无功而复退,何如先清后路,脚跟已稳而后进。速传吾令,曾国荃部,息兵备战;杨载福部,顺江而下,攻池州、铜陵;多隆阿部,北顾桐城,舒城;四城克得,杨、多二部休兵暂歇,曾国荃部,夯实安庆城防,寻机攻庐江,击无为,取金陵。左宗棠,于景德、乐平、婺源一带,备战勿怠。 国藩令未毕,六百里加急圣旨到,言咸丰帝热河晏驾,龙驭上宾。 众人接旨,全皆惴惴。 曾国藩屏退左右,叹曰:吾皇驾崩,主少国危,天不佑吾大清乎?苗练围攻寿州,僧王折戟山东,润帅病驻武昌,李逆世贤乐平败后,本冀一蹶不振,孰料一入浙江,即所向无敌,克常山、江山、龙游、汤溪、金华、兰溪、寿昌、严州,浙江之全局坏矣! 赵烈文道:左宗棠禀报,意欲挥师入浙,追诛李逆。 曾国藩道:传吾军令,左部切勿入浙。李逆秀成,统军三十万,正由赣入浙,左部此时攻入,正被二李前后夹击,切切不可!左部入浙时机,本督自定;左公切勿意气用事。 是夜,曾国藩上疏曰:八月初一日卯刻,官军用地雷轰倒安庆北门城垣,将弁逾濠登城,该逆仍用枪炮抵死抗拒。我军奋勇直前,立将安庆省城克复,杀毙长毛老贼二万余人。该逆情急,纷赴江内、湖内凫水遁窜,又经水师截杀,实无一人得脱。其老弱妇女,暂时擒缚,俟讯明分别斩释。四眼狗及伪辅王、璋王各股援贼,屯扎我军后濠之外,当破城时,列队远望,其胆已落。 臣伏查安庆省城,咸丰三年被贼陷据。九载以来,根深蒂固。自去冬合围至今,逆酋四眼狗迭次拼死援救,我军苦守猛战,第得克此坚城,围杀净尽。军兴十载,惟五年之冯官屯,八年之九江,此净安庆之贼,实无一人漏网,足以伸天讨而快人心。至楚军围攻安庆,已逾两年,其谋始于胡林翼一人画图决策,商之官文与臣,并遍告各统领。前后布置规模,谋剿援贼,缘胡林翼所定。除臣即日前往安庆部属一发,及详细情形另由官文、胡林翼、李续宜会衔具奏外,所有克复安庆省城大概缘由,谨附片驰陈,仰慰宸怀,俯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安庆失陷,江淮之吭、吴楚之冲,全无当扼,洪秀全大怒,立革陈玉成、洪仁玕之王爵。 天王令下,玉成心灰意冷,枯坐庐州,一筹莫展。 杰天义赖文光道:当兹安省既失,务宜北连张乐行、苗沛霖,以固京左,次出奇兵进取荆襄之地,不出半载,兵多将广,可图恢复皖省,俾得京门巩固,此为上策。 陈玉成道:此乃好策,然不宏远。吾意,谋合捻、苗,攻取豫、陕,尔后,一部沿陕击东,一部顺鲁北上,合攻京师。 赖文光意欲再劝,玉成摆手示退。 赖文光郁郁回营,仰天而叹:身在瓮里,坐井观天,祸亡之由,累国之根也。 宏图即展,陈玉成速奏天王,请饬将陈得才、梁成富、赖文光、蓝成春、张乐行等,进爵封王,以利扫北。 胡林翼闻安庆克复,喜泪涟涟。 官文亦泣,道:润兄耗尽英华,方得此城!吾宁愿安庆永不得克。 胡林翼自嘲曰:频闻吉语,笑仅见齿,瘆煞人矣!事不宜迟,李续宜、彭玉麟、蒋凝学等,速即反攻,归复鄂之南北失地。 林翼言罢,咨语曾国藩道:皖城于初一克复,沅丈之劳苦可念,其坚忍尤为可敬。希庵拟于初旬渡江而北,已调德安诸军下赴黄州。纵贼有犯鄂之志,亦不得逞。春霆丰城之捷,歼贼甚多。惟七月十七之事,主少国危,又鲜哲辅,殊为忧惧。 曾国藩接咨,泪如雨下。再咨胡林翼曰:润芝如晤。接复书,敬悉贵体未愈。业经奏请开缺。本拟请筱岑兄赴鄂诊视,乃日内北风大作,待在安庆,不能得东流老营一信。议定于安庆省城举行大丧典礼,而一切供帐、布匹、器具均不能来,文武员弁、书吏、关防亦屡催未到,遗诏、部文亦尚未奉到。 国藩遣人进攻庐江、无为州,亦以无饷不能成行,诸人焦闷。日内尊疾少减否?总祝天相吉人,神佑劳臣。希庵纵接鄂席,仍仗我公卧护鄂事,希帅出剿皖境,东南大局乃有可为耳。 国藩疮癣久不愈,宵无佳眠,昼辄废事。祁、徽及安庆各军欠饷过多,鲍军亦欠六个月,实不知所以善其后。遏密之变,时坚愈亟,果能上法世、圣两届,冲龄践祚,匕鬯不惊,则犹不幸中其埋也。顺祝台安,不具。 胡林翼接咨,嗟叹不已,再咨阎敬铭:弟病后颓坏甚惫,面色如白纸,神采如槁木。足踏一炉,顶戴两风帽。两鼻孔日夜翕张,喘息粗而神明已竭矣。年未五十,颓然如八、九十人,亦何可丑!一月未剃头,今日以烧酒洗剃,揣揣恐吾头之岑岑也。林翼前病,本觉不可活,作梅到复活,活亦赘耳。人之将死,亦无他念,惟粮台营生,甚为挂牵。运筹帷幄,冲锋陷阵,大有人在。然兵若无饷,三月即溃。林翼去后,阎兄务必恒念家国之祸乱,民人之疾苦,毕一己之精力,统筹粮资至贼灭。 1861年9月30日,胡林翼积劳成疾,病逝于军中。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肃顺热河襄政 胡林翼逝,左宗棠三日不食,泣诉:交公幼年,哭公暮齿。自公云亡,无与为善。孰拯我穷,孰救我褊?我忧何诉,我喜何告?我苦何怜,我死何吊?追维畴昔,历三十年。一言一笑,愈思愈妍。 曾国藩闻胡林翼逝,却无言语,屏退左右,奋力疾书:巳正接信,知胡宫保于八月二十六日亥时去世,哀痛不已。赤心以忧国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护诸将,天下宁复有似斯人哉!斯兄已去,即哭断隔江枫荻,又如何!生同时,居同里,官同僚,自惭伟略难同,空悲旧雨,此日东南犹苦战,净扫崔符,问谁能匡扶社稷?逋寇在吴中,是先帝与荩臣临终憾事;荐贤满天下,愿后人补我公未竟勋名。 国藩辗转一夜,翌日上奏:奏为湖北抚臣忠勤尽瘁,勋绩最多,恭折奏祈圣鉴事。 窃前湖北抚臣,由翰林起家,洊历外任。 咸丰五年三月,蒙先皇帝特达之知,由贵州道员,不及半载擢署湖北巡抚。当是时,武汉已三次失陷,湖北州县大半沦没,各路兵勇溃散殆尽。 胡林翼坐困于金口、洪山一带,劳身焦思,不特无兵无饷,亦且无官无幕,自两司以至州县佐杂,皆远隔北岸数百里外。一钱一粟,皆亲作书函,向人求贷,情词深痛,残破之余,十不一应。至发其益阳私家之谷以济军食,士卒为之感动。 六年十一月,攻克武汉,以次恢复黄州等郡县,论者以为鄂省巡抚可稍息肩矣,不少为自固之计,悉师越境,围攻九江,又分兵先救瑞州。督抚之以全力援剿邻省,自湖北始也。 九江围剿年余,相持不下,中间自江西窥鄂、自皖北犯鄂者三次,终不肯撤九江之围回救本省之急。或亲统一军,肃清蕲、黄,或分遣诸将,驱归皖、豫,卒能克复九江,杀贼净尽,为东南一大转机。 浔功甫蒇,复奏明以全鄂之力办皖北之贼,迨李续宾覆军于三河,先以母丧归籍,未满百日,闻信急起,痛哭誓师,不入衙署,进驻黄州。 论者又以李续宾良将新逝,元气未复,但可姑保吾圉,不宜兼顾邻封。林翼不以为然,惊魂甫定,即派重兵越二千里援解湖南宝庆之围。 援湘之师未返,又议大举图皖。是时臣国藩方奉入蜀之命,留臣共图皖疆,先灭发匪,保三吴之财赋,雪溥天之公愤。绘图数十纸,分致臣与官文暨诸路将领,昼夜咨谋。 十年春间,大战于潜山、太湖,相继克之。遂定围攻安庆之策。故安庆之克,臣前奏推为首功,此非微臣私议,盖在事文武所共知,亦大行皇帝所鉴也。 然安庆得失,抚臣兴亡,已无足轻重,此时的热河行宫,早已乱如沸粥。 咸丰帝宾天不久,载垣、端华、肃顺三赞襄政务顾命大臣即密聚密议。 载垣道:幼主年少,皇后优柔,奕六滞京,吾等赞襄政务,虽无掣肘,然暗流涌动,礁石丛生。 肃顺道:皇后虽柔,然懿贵妃叶赫那拉氏,乃一等人物,母凭子贵;然主少母壮,非国之福。吾曾以汉之钩弋夫人,劝谏先皇,立子杀母,谨防擅权。先皇弗听。懿妃不除,必成大患。吾意,寻机杀之,匡扶大清。 端华道:先皇甫逝,即弑其妃,无缘无由,法理不通。 载垣道:坊间盛传,大清中枢,一分为二,吾等为热河派,奕六、桂良、文祥等扼据京师,与吾等分庭抗礼。倘其叔嫂合谋,吾等危矣。 肃顺道:杀懿绝六,相机而动。 载垣道:朝堂杀伐,贻害无穷。抑扬顿挫,徐徐而动。先皇晏驾,两宫并尊,吾等以赞襄政务名,晋封钮钴禄氏皇后为慈安母后皇太后,叶赫那拉氏者,延宕一日,再行册封,一扬一抑,静观其变。 懿贵妃之慈禧圣母皇太后徽号,迟滞一日,姗姗来迟。 慈安太后甚是不安,道:难为妹妹了。 慈禧太后道:姐姐无妨,小事一桩,明日朝堂论政,你我姐妹务必戮力同心。 次日,两宫太后召集赞襄政务八大臣,议讨诏疏刑赏事宜。 肃顺道:吾皇年少,谕旨应由赞襄大臣拟定,章疏毋须呈览,两宫皇太后只管钤印盖章耳! 慈安太后道:这可是好?是否有违先皇意旨? 肃顺道: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吾皇年少,不但先皇,两宫太后亦知。军国大事,岂是儿戏!先皇谕令吾等赞襄政务,吾等万死不敢忤逆。 慈禧道:严赞襄之礼,赐与有加。先皇谕令尔等辅佐吾皇,匡扶天下,尔等切勿本末倒置! 肃顺厉声道:吾等万不敢欺君罔上,擅权弄法,兹有先皇诏书,谕令吾等赞襄政务。吾等以先皇遗诏行事,何来本末倒置? 幼帝载淳,年仅六岁,为肃顺戾气所慑,哇哇大哭。 慈安太后赶紧慰劝。 慈禧太后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乃一臣,朝堂之上,飞扬跋扈,尔视大清祖制为无物乎! 载垣见势不妙,赶紧道:朝堂之上,万不敢喧嚣,求同存疑,明日再议。 赞襄八大臣与两宫皇太后论争四日,天黑末了,方以“章疏呈览,谕旨钤印”了结。 是夜,两宫密议。 慈西太后道:肃顺暴戾,目中无人,长此以往,厮必篡权。 慈安太后道:昔日,妹妹时时披览章奏,通晓大势;可有转圜之道? 慈禧太后道:吾朝二百余年,权臣鳌拜、索额图、年羹尧、隆科多等,皆不得好死。惟摄政王多尔衮,大起小落,善始善终。恭亲王奕忻者,可为多尔衮第二。吾姐妹惟有依附恭亲王,方可渡此难关。事不宜迟,速遣御前太监安德海密赴京师。 恭亲王奕忻接告,驰赴热河,甫逢梓宫,伏地嚎啕,声彻殿陛。恭亲王悲戚大恸,众人观之,无不侧目。 肃顺亦知善者不来,劝曰:亲王节哀,先皇梓宫业已叩谒,吾皇不日即起驾回銮,先皇梓宫亦随其后,烦请亲王不避劳顿,速返京城,速速布置,妥为迎驾。 奕忻道:吾皇、两宫皇太后传旨召见,于情于理,本王不宜避而不见。 肃顺再劝:先皇宾天,皇太后居丧,亲王尤不宜见! 奕忻环顾左右,手指郑亲王端华道:烦请郑亲王同去。 端华谑笑,道:老六,尔与两宫叔嫂耳,何必吾陪! 奕忻不再言语,拂袖而出。 两宫甫见亲王,泪如泉涌,慈禧泣道:肃六蛮横,欺侮哀家孤儿寡母。 奕忻泪眼朦胧,血脉偾张,道:热河勿待,速返京师,诛杀奸佞! 慈禧道:夷事平否?夷若作梗,奈何? 奕忻道:夷人已平抚,节外如生枝,惟奴才是问!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董元醇折震殿陛 慈禧道:京师众臣、八旗如何?可有异动? 奕忻道:去岁订约后,京师众臣及胜保、僧格林沁等即议上疏回銮。奴才行前,与桂良、周祖培、文祥议定,不日,胜保、董元醇奏折即到。 慈禧道:胜保尚熟,其与舍弟桂祥友善,哀家曾赐其精忠报国之荷囊;这董元醇,哀家不知。 奕忻到:御史董元醇,乃体仁阁大学士周培祖之门生。胜保即日即到,肃顺等不敢肆意妄为。 慈安道:肃顺严禁各路统兵大员叩谒梓宫,胜保此来,岂不打草惊蛇。 慈禧道:姐姐,这无妨事,示之以形,禁之以势,肃顺等投鼠忌器。 奕忻到:肃等先不仁,吾等方无义;然朝堂重臣,焉能肆意杀戮。折子到后,且看肃等作为。热河不可久居,大清祖制,先皇宾天,皇太后、幼帝先期归京,次迎灵驾。此机利我,万不可失! 不日,胜保吁恳兼程北上叩谒梓宫的折子抵达热河,未几,叩祈皇太后吉祥的另一黄折又至。 肃顺怒,明发上谕:缟素期内呈递黄折,臣工具折请皇太后安,皆违大清祖制。胜保妄为,交部议处。 探报胜保拜折之后,即由冀州、河间、雄县兼程北上,执意叩谒。 载垣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肃顺道:奕六甫至,胜保即发此折,岂非巧合乎?胜保乃奕六之枪也。此之莽夫,暂勿忤逆。再发上谕,着准胜保前来行在,叩谒梓宫。胜保已为他用,僧格林沁,务必争取。 当日,八大臣联名致函僧格林沁:各路统兵大臣,业经奉有谕旨,毋庸奏请来京。惟王爷受恩至重,非各路统帅可比,似可具折奏请叩谒梓宫,并请皇上节哀,当以不邀俞允。谨以布闻,伏希斟酌为幸。 僧格林沁弗听,奏折中亦有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之语。 八大臣联名再劝僧格林沁,惟用皇上圣鉴为荷。 僧格林沁嫌弃八大臣鸡毛蒜皮,回函道:先皇遗诏,吾皇年幼,八臣辅佐,此天经地义之举,诸亲王臣工切勿妄思。皇太后乃吾皇慈母,尊劳襄幼,僧臣本份。嗣后奏报,仍不敢不如此缮写,尚望深思海量是荷。 肃顺无奈,急遣王闿运,秘函曾国藩。 载垣道:安庆距此,三千里之遥,曾国藩既有此心,亦无力顾。 肃顺道:热河乃吾等之地,一不做二不休,先诛奕六,再杀慈禧,一劳永逸。 载垣道:切切不可,二人若亡,京师必乱,吾等无将无兵,死无葬身之地。 端华亦附。 肃顺叹道:此机难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不杀贼,贼必杀我;二公必见此日。 载垣道:吾等以先皇遗诏,赞襄幼帝,幼帝于吾等手中,即叔嫂合谋,能奈我何? 肃顺道:早有谶语,曰灭吾大清者必叶赫也!不防一万就防万一,此女子,必除之! 肃顺三人言语间,恭亲王奕忻跨马横刀,飞离热河。 二日后,御史董元醇上奏曰:窃以事贵从权,理宜守经。 何谓从权? 现值天下多事之秋,皇帝陛下以冲龄践祚,所赖一切政务,皇太后宵肝思虑,斟酌尽善,此诚国家之福也! 臣以为即宜明降谕旨,宣示中外,使海内咸知皇上圣躬虽幼,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左右不能干预,庶人心益敬畏,而文武臣工,俱不敢肆其蒙蔽之术。 俟数年以后,皇上能亲裁庶务,再躬理万机,不亦善乎? 虽我朝向无太后垂帘之仪,而审时度势,不得不为此通权达变之举,此所谓事贵从权。 何谓守经? 自古帝王,莫不亲亲尊贤为急务,此千古不易之经也。现时赞襄政务,虽有王公大臣军机大臣诸人,臣以为更当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辅弼一切事务,俾各尽心筹划,再求皇太后皇上裁断施行,庶亲贤并用,既无专擅之患,亦无偏任之嫌。 至朝夕纳诲,辅翼圣德,则当于大臣中择其治理素优者一二人,俾充师傅之任,逐日进讲经典,以扩圣聪,庶于古今治乱兴衰之道,可以详悉,而圣德日增其高深,此所谓理宜守经也。 慈安阅览,道:此折,若让肃六他们知道,还不吵翻了天。 慈禧道:此乃恭亲王投石探路之举,留中不发,回京再议吧。 肃顺等八大臣不依,非要查观,连催六次。 慈禧亦怒,道:留中不发之权,哀家亦无乎?查查查!观观观!尔等随便查观! 慈禧言罢,即将折子掷出。 八大臣观毕,皆怒。 载垣道:董元醇忤逆先皇遗诏,罪该万死! 肃顺道:董元醇沽名钓誉,妄议朝政,当诛九族! 慈禧道:聚众叛乱,罪大恶极,吾皇明谕,方可诛人九族。尔一手遮天,妄议朝臣,一言而起,即诛人九族,是何居心? 肃顺道:乱言莠政,忤逆先皇遗诏,该不该诛? 肃顺言之有据,两宫太后竟一时无语。 肃顺继续道:奴才受大行皇帝托付,杀与不杀,诛与不诛,自知轻重缓急。两宫太后截留此折,留中不发,是何心思? 慈禧亦怒,朝堂狂喝:尔一臣子,如此言语,当遭天谴! 肃顺更怒,跺脚直嚷:吾等奉先皇遗诏,辅弼幼主,赞襄一切政务,不能听命于皇太后,请太后看折亦为多事! 肃顺声震殿陛,幼皇惧怕,大哭不止,遗溺沾衣。 肃顺、慈禧怒毕,朝堂无音,慈安方道:先皇初基,东南糜烂,天下岌岌。未几,夷人复犯。先皇殚尽竭虑,忧心焦思,扼匪制夷。及至此,一杯冷酒,数点清灯,游魂即去,目亦不瞑。何也?忧心吾皇、哀家与尔等矣!朝堂咆哮,可有裨益?董卿之折,可出寅卯?先皇赐尔等赞襄之权,然先皇赐哀家御赏之印章,授吾皇同道堂之印章,是为摆设?尔等查观董折而上谕,哀家钤印盖章而下传,一切皆以先皇遗诏。 八大臣退驻军机处,余恨未消,即拟上谕,痛批董折:我朝圣圣相承,向无太后垂帘听政之礼。朕以冲龄仰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御极之初,何敢更易祖宗旧制?该御史奏请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甚属非是。又请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辅弼一切事务,是何居心?所奏尤不可行。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慈禧辛酋垂帘 两宫观折,复再留中不发。 八大臣群怒,“搁车”相抗。 军机处停摆,上命不得下传,下意不能上达。几十行在、军机章京坐观闲聊,无不叹气哀声。 一姓许名庚身之章京看穿时局,叹曰:军机搁车,亘古未闻;肃顺诸公之祸,肇于搁车矣。 八大臣搁车一日,章疏折奏堆积如山。 翌日,慈禧不以为然。 慈安道:如此下去,不出三日,阖国皆乱。 慈禧道:钤印下传,京师势必人心惶惶。 慈安道:热河乱如沸粥,孰人得利?叔僭侄位,宋、明皆有。董元醇之折,或为投石探路,或为火中取粟。 慈禧道:姐姐圣明。原乃无毒不丈夫,批董之折即刻钤印下发,且看恭老六作为。密谕老七,再添近将亲兵,佑护吾皇周全。另,圣驾回銮,速为准备。 醇郡王奕譞接慈禧密谕,速即传语:热河危如累卵,速即回銮,俟至京师再较。 痛斥董谕传至,京师人心惶惶,周培祖尤甚,急赴恭王府,奕忻一言不发,再不提垂帘事情。 三朝元老祁隽藻审时度势,放言曰:查观大清二百年,董议不合规,垂帘无先例。 奕忻岳父、文华殿大学士、原军机大臣桂良急道:批董之折即下,肃党势又居上,尔有应对乎? 奕忻拜过桂良,道:阿玛哈勿忧,波折起伏,预料之中。左翼总兵荣禄,几被肃顺斩杀,与肃不共戴天,吾已令其选调精兵,密赴热河。兵部侍郎胜保已于近日驰抵热河,肃党不敢造次。吾已叮嘱胜保,收敛锋芒,恭敬行事。热河之地,胜保前倨后恭;京城之内,人心惶惶,噤若寒蝉。肃顺、载垣闻之,备当益懈,待其既还,执付狱吏可已,安用大声色为哉! 桂良道:既如此,周培祖私访,何不实言慰之。 奕忻道:肃党爪牙,遍布京城。此乃真相假作。吾复密咨钦差大臣袁甲三、陕西巡抚瑛棨速即上奏,再陈两宫听政同篡先帝遗烈。 桂良叹曰:前日与九门提督文祥密室小酌,最坏之局,肃党弑杀两宫,挟天子以令诸侯。 奕忻道:肃顺擅权,吾等皆亡。 桂良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惶恐之极,敢问上苍,何日消弭? 奕忻无语。 桂良继续道:去岁夷人入京,倘成靖康之耻,老奴即携亲眷,街头横尸!万幸夷人非金人,吾之妻女,免遭牵羊之礼。 奕忻幽幽道:往日不堪回首。 桂良道:何不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即自京师调遣重兵,会合胜保,密诛肃党! 奕忻道:万万不可,行在地狭,误伤吾皇,天崩地裂! 桂良道:不破不立,北宋赵光义,大明朱棣,可为吾师。 奕忻道:阿玛哈切勿再言,热河行在,孤儿寡母,楚楚可怜,肃党欺之,吾血淤气滞、痛彻肝胆;吾若欺之,心置何处? 胜保兵至热河,恭顺服帖。 肃顺召见,责之。 胜保柔声道:末将黄折请安,一时糊涂,铸就大错,幸蒙训斥,始悟其非,感激惶惶,莫能名状。今见中堂,顿觉感恩无地。 军机章京恐胜保笑里藏刀,直往相劝,勿起兵戈。 胜保摆手道:罪状未著,未可鬻拳兵谏,致蹈恶名。 胜保驯服,肃顺甚喜;京师藏否垂帘,廷议皆否,肃顺喜甚。诸襄臣亦欢,惟军机大臣杜翰叹息变故正多。 肃顺不以为然,且道:京师廷臣,自有公论。吾辈受遗诏辅助幼帝,甚合大清祖制。董元醇大放厥词,危言乱政,罪不可逭,即寻两宫理论! 慈禧听闻,道:垂帘有违大清祖制,哀家亦知。董臣乱语胡言,亦应治罪。然吾皇甫临大位,即遽罪谏官,岂不遏人言路? 慈安道:眼见秋尽,严寒即至,回銮之事,宜应从速。 肃顺道:夷祸未熄,稍安勿躁。 慈禧道:从速回銮,即逢祸患,无关诸大臣事。吾皇与哀家先期归京,恭迎圣灵。 肃顺道:吾皇圣体,先皇圣躯,皆乃天赐,岂敢轻动!资财筹备,道路修缮,亦须月余。 慈禧道:就依肃卿意,速即拟谕,昭告天下,一月之后,启程回銮。回銮资缺,有劳八卿速为妥筹。 肃顺道:回銮事急,千头万绪,卑职务必一心一意;恳请吾皇,即将吾等浮位,暂敕他人接管。 慈禧道:肃臣心苦,着照所请!载垣着开銮仪卫、上虞备用处事务,端华着开步军统领缺,肃顺着开理藩院并向导处事务缺。 诸事言毕,两宫宣退。 八大臣偷鸡不成,反蚀粮米,各自悻悻切齿。 载垣、端华皆道京师险恶,宜须从长计议。 肃顺道:焉能从长,一月之内,此地了结。月内曾国藩音讯即至,届时逼退胜保,弑杀西宫。 载垣道:胜保无诏面圣,罪即当诛!然其兵戈在手,孰能奈何! 肃顺道:热河若不能杀之,尔等偕吾皇并两宫先行,吾佑护先皇梓宫随后。 端华道:吾等一荣俱荣,焉能散开? 肃顺道:半途截杀,不可贻人口实。 曾国藩接肃顺密函,查观片刻,即行焚之,长叹一气,即令各军暂停攻击,募勇练兵,养精蓄锐,待机再战。 肃顺苦等一月,未获曾氏片言。只得兵行险棋,扮匪沿途劫杀,无奈奕譞、荣禄戒备森严,无从下手。 1861年10月31日,两宫太后携幼帝载淳并载垣、端华等七大臣先期抵京。 恭亲王奕忻大喜过望,恭迎圣驾毕,即偕两宫,密谋权变。 是日,胜保上疏曰:奴才胜保跪奏,先皇宾天,肃顺八人,妄矫遗诏,揽君国大权,以臣仆而代纶音,挟至尊以令天下,实无以副寄托之重而餍四海之心。今嗣圣既未新政,皇太后又不临朝,一旦权柄下移,群移莫释。 为今之计,非太后亲理万机,召对群臣,无以通下情而正国体;非另简近支亲王佐理庶务,尽心匡弼,不足以振纲纪而顺人心。 1861年11月2日,两宫太后召见恭亲王奕忻、体仁阁大学士周祖培、东阁大学士桂良、军机大臣文祥,哭诉肃党飞扬跋扈、欺君罔上,欺藐之状,罄竹难书。 周祖培愤曰:肃等如此顽劣,辜负先皇,何不诛杀,以儆效尤! 慈禧道:八臣为赞襄王、亲王、军机大臣,怎可径予治罪? 周祖培道:皇太后先行降旨,解任肃党各职,尔后拿问。 慈禧道:事不宜迟,着即解载垣、肃顺、端华等赞襄大臣人任,景寿、穆荫、匡源、杜韩、焦佑瀛等着即退出军机处。 然诏未宣,载垣、端华等已至。 载垣冲奕忻道:外廷臣子,何得擅入? 奕忻道:奉皇太后诏! 载垣谓两宫太后:怎召此人? 慈禧道:吾皇甫谕,著恭亲王奕忻为议政王。东后及哀家深感尔等护送吾皇圣驾,颇能尽其职分,今日大事已毕,监国之名,宜即开缺。 载垣厉喝:无有此说,予之监国乃大行皇帝遗命所授,两太后无权去之,皇帝冲龄,非予允准,无论太后及何人,皆无权召见臣工。 慈禧道:尔乃矫诏惑众!尔等不除,寰宇何以澄清? 议政王奕忻即宣诏书:奉上谕,前因载垣、端华、肃顺等三人种种跋扈不臣,朕于热河行宫命醇郡王奕譞缮就谕旨,将载垣等三人解任。兹于本日特旨召见恭亲王,带同大学士桂良、周祖培、军机大臣户部右侍郎文祥,乃载垣等肆言不应召见外臣,擅行拦阻。其肆无忌惮,何所底止!前旨仅于解任,实不足以蔽辜。著恭亲王奕忻、桂良、周祖培、文祥即行传旨,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问,交宗人府会同大学士、九卿、翰、詹、科、道严行议罪。钦此。 载垣复喝:吾辈未入,诏自何来?吾等奉大行皇帝之…… 奕忻道:乱臣贼子,穷途末路,尚如此嚣张乎!来人,速即拿下! 奕忻抓缚载垣等七臣毕,再宣上谕:著派睿亲王仁寿、醇郡王奕譞将肃顺即行拿问,酌派妥员押解来京,交宗人府听候议罪。钦此。 肃顺被逮,怒斥载垣、端华:早听吾言,焉有今日!悔否? 载垣亦怒谓端华道:我之罪名,皆赖尔成! 端华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夫复何言! 肃顺道:悔不早治此贱婢! 肃顺锒铛入狱,少詹事许彭寿请饬察治三奸堂援,上疏曰:上年七月,大行皇帝发下朱笔命诸臣会议巡幸热河是否可行,陈孚恩即有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之语,意在迎合载垣等。当时会议诸臣,无不共闻。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满汉大臣中惟令陈孚恩一人先行赴行在,是该尚书为载垣等之心腹即此可见。 黄宗汉于本年春间前赴热河,蒙皇考召见,即以危词力阻回銮,迨闻皇考梓宫有回京之语,该侍郎又以京城情形可虑遍告于人,希冀阻止,其为意存迎合载垣等众所共知。至侍郎刘堒、成琦、大仆少卿德克津太、候补京堂富绩,虽无与载垣等交通实据,而或与往还较密,或由伊等保举起官,或拜认师生,众人耳目共见共闻。 耆英、柏葰之子亦各呈诉其父为肃顺所陷,请昭雪。 肃顺入狱当日,大学士周祖培、贾桢,即偕户部尚书沈兆霖、刑部尚书赵光,合词奏请两宫皇太后,暂居垂帘之虚名,而收听政之实效,亲操政权以振纲纪。 肃顺业已逮治,群臣上疏垂帘,两宫太后喜不自禁。 11月8日,两宫再传圣谕:上年海疆不靖,京师戒严,总由在事之王大臣筹划乖张所致。载垣等不能尽心和议,徒以诱惑英国使臣以塞己责,以致失信于各国,淀园被扰。我皇考巡幸热河,实圣心万不得已之苦衷也。 及夷事平息,肃顺、载垣、端华三人,朋比为奸,阻扰回銮,以致圣体违和,龙驭上宾。 先皇宾天,普天同悲,然肃顺等假传先皇遗诏,篡政擅权;御史董元醇上疏条陈,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特召载垣等面谕照行,彼等桀骜不驯,咆哮朝堂,惊吓幼主,妄称系赞襄皇上不能听太后之命,请太后看折亦系多余之事。 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忍气吞声,肃顺愈加暴戾,视御位如儿戏,擅坐嬉戏;进内廷如入自家,无所顾忌;恭送梓宫,辄敢私带眷属,喜乐如常,尤寒人心。 以上种种,皆大逆之罪也! 大清律例,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惟朕心有所未忍,肃顺加恩改为斩立决。载垣、端华均系宗室亲王,国检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可酌情稍减。故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弃市。载垣、端华均著加恩赐令自尽。 景寿身为皇亲国戚,缄默不语;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于载垣等窃夺政柄,不能力争,均属辜恩溺职,按律应发往新疆效力赎罪。惟念三奸凶焰方张,受其钳制,均有难与争衡之势,其等不振作,尚有可原。 兵部尚书穆荫,着即革职,加恩发往军台赎罪;御前大臣景寿、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卿焦祐瀛,均着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 另,本日据贾桢、周祖培、沈兆霖、赵光奏政权请操之自上并皇太后召见臣工礼节及一切办事章程,请饬廷臣会议,并据胜保奏请皇太后亲理大政并另简近支亲王辅政各一折。著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应如何酌古准今,折中定议之处,即行妥议以闻。钦此。 诸臣接旨,即刻汇集一堂,商讨垂帘、辅政事宜。 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自何谈起。 奕忻道:兵、户、刑三部,贾、周、沈、赵四人,尔等先行上奏,尔等先议。 周祖培、贾桢皆道:亲王乃吾皇钦命议政王,恭请亲王先开尊口。 奕忻道:吾大清二百余年,无此先例;酌古准今,折中定议,实难定矣! 议政王尊口定调,诸大臣口实难开。 众人议论三日,竟无一结论。 慈禧太后不遑多让,亲发上谕曰:朕奉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懿旨,兹今一切政务均蒙两宫皇太后躬亲裁决,谕令议政王、军机大臣遵行,惟缮拟谕旨仍应作为朕意宣示中外。自宜钦遵慈训,嗣后议政王、军机大臣缮拟谕旨,着仍书朕字。将此通谕中外知之。钦此。 桂良观谕,长叹一气,私谓奕忻道:西后乃肃顺第二也。 奕忻道:东后优于德,西后优于才,西后慈明,可节而制之。 桂良道:才不配德,谨防后来居上。吾等商讨垂帘、辅政之事宜,尔议政之职,可否以辅政更之?一家独大,擅权篡政,徒呼奈何? 奕忻道: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桂良道:尔若有辅意,吾可私谓文祥、周祖培、贾桢等。 奕忻道:万万不可,此语即出,两宫即晓;一波即平,毋须另起一波。明日且听诸臣工论议。 众大臣再议七日,亦无结论。 慈禧太后怒,再发上谕曰:兹内外庶政,皆赖两宫皇太后躬亲裁定,朕再谕内阁,务必奉皇太后懿旨,将历代帝王政治及垂帘事迹汇纂进呈。 桂良见谕,再谓奕忻道:事已至此,尔作何思? 奕忻道:两谕皆不提辅政之事,这政不辅也罢!十余年后,吾皇弱冠,届时且看两宫作为。 桂良道: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纸张张薄。尔只顾人情,不念世事,可嘉可叹! 恭亲王奕忻松口,垂帘遂定。 1861年11月28日,恭亲王奕忻偕和硕礼亲王世铎,会二百零二位王公、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等大员,恭请慈安、慈禧二太后垂帘听政。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曾国藩坐观浙灭 垂帘事定,慈禧偕慈安速传上谕: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据王大臣等所议,详加披阅,援据典章,斟酌妥善,著即依议行。 垂帘之举,本非意所乐为,惟以时事多艰,该王大臣等不能无所禀承,是以姑允所请,以期措施各当,共济艰难。一俟皇帝典学有成,即行归政,王大臣仍当届时具奏,悉复旧制,钦此。 喜谕传罢,慈安太后道:肃顺等三奸已诛,垂帘既成,朝堂可以安静矣!查抄诸臣工与肃党来往信函,妹妹作何处理? 慈祥太后道:既往不咎,付之一炬。 慈安太后道:上月,肃顺锒铛入狱,少詹事许彭寿请饬察治三奸堂援, 耆英、柏葰之子亦各呈诉其父为肃顺所陷,请昭雪。妹妹可有谕下? 慈禧太后道:陈孚恩已被捕入狱,籍没其家,追回先皇所赠牌匾,发配新疆戍边效力。此为有过必究。然宜适可为止,毋须再行蔓延。 翌日,慈禧、慈安再传上谕:许彭寿纠弹各节,朕已早有所闻,用特惩一儆百,期于力振颓靡。至载垣、端华、肃顺三人,事权所属,诸臣等何能与之绝无干涉?此后朕惟以宽大为心,不咎既往。尔诸臣亦毋须再以查办党援等事纷纷陈奏,致启讦告诬陷之风。惟当各勤厥职,争自濯磨,守正不阿,毋蹈陈孚恩等恶习,朕实有厚望焉。 另,庆锡、钟濂各呈诉其父为肃顺构陷案,朕敕命礼部、刑部复审,二部以为,耆英大节已亏,罪应当诛。 柏葰听受嘱托,罪无可辞。惟载垣、端华、肃顺等因律无仅关嘱托明文,比贿买关节之例,拟以斩立决。由载垣等平日与柏葰挟有私仇,欲因擅作威福,竟以牵连蒙混之词,致罹重辟。皇考圣谕有不禁垂泪之语,仰见不为已甚之心。今两宫太后政令维新,事事务必从宽大平允。柏均不能谓无罪。念柏葰受恩两朝,内廷行走多年,平日勤慎,虽已置重典,当推皇考法外之仁。着录其子钟濂赐四品卿衔,以六部郎中遇缺即选。 恭亲王奕忻观谕,赞叹不已。 退朝之后,两宫宣留奕忻,吃茶小叙。 慈安太后道:铲除肃党,垂帘听政,六爷功卓,必即再赏。 奕忻赶紧道:启禀两宫皇太后,万万不可再赏。奴才已乃议政王、首席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宗人府总令、内务府大臣,上月奴才固辞双俸、爵位世袭。再者,铲除肃党乃奴才本分,垂帘听政乃诸臣共推,皆为天经地义。 慈禧太后道:垂帘三日,感念良多。这军政大事,务必仰仗六爷,六爷名为议政,实乃辅政也。 奕忻道:岂敢岂敢,议、辅之别,天壤之隔,奴才万不敢僭越。 慈禧太后道:六爷心苦,哀家与姐姐自知。这军政大事,是辅是议,其间之差,吾等叔嫂厘清即是。之余朝堂,以议代之,乃为绝人口舌,免生歧义。 奕忻道:谨尊皇太后懿旨。 慈安太后道:依六爷看,那粤匪、捻贼、苗练、回患,何时可灭。 奕忻道:曾国藩可扼粤匪,粤匪犯北,捻、回乃成。僧格林沁山东剿捻,败多胜少;胜保入鲁,方乃戡乱。苗沛霖之十万苗练,乃胜保养痈之遗患,自有胜保除之。胜保宜速至颖上,坚扼苗练;僧格林沁涤清江淮残捻,即会胜保部,合诛苗逆。 慈禧太后道:这苗沛霖,着实可恶!以私怨困围寿州,城破屠城,殊属可恨。 奕忻道:江苏巡抚薛焕奏言,萧山、绍兴两城,饷道已断,杭湖两郡军火米粮匮乏难支。万一旷日持久,力竭不能保全,则淞沪一隅更形孤立。浙江巡抚王有龄奏言,绍兴、诸暨、宁波皆失,杭州岌岌可危!两江总督曾国藩奏言,安庆得获,水陆各军攻克无为、运漕镇后,距江宁仅二百里,本可乘贼情惊惶之际,直捣金陵老巢,无如曾国荃一军深入贼之腹地,得一处须守一处,现分守安庆、枞阳、庐江、无为、运漕、东关六处,人数尚嫌单薄,别无进取之兵。曾国藩顿兵不前,而浙江一省,几为李秀成、李世贤逆匪攻占;省城杭州,正被李匪秀成合围。援兵不至,杭城必破。 慈禧太后道:阖国之下,惟浙省事急。杭州恃绍兴为左臂,诸暨实杭、绍之咽吭,绍、诸皆失,杭州无独全之理,浙省大局坏矣!杭州一城,惟曾国藩可救,速传上谕,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加授太子太保衔,着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所有四省巡抚、提镇以下各官,悉归节制。 奕忻道:如此,曾国藩必救杭州。 慈禧太后曰:曾臣国藩,原乃肃顺拔荐;肃死抄家,谄媚阿谀之信多如牛毛,唯不见其片言只语,殊属可叹。 曾国藩接旨,不喜反忧,致信左宗棠道:昨奉廷寄谕旨,谬以鄙人兼办浙江军务。位太高,权太重,虚望太隆,才智太短,殆无不颠蹶之理。即日当具折请辞,而推阁下督办浙江军务。 信发不久,国藩即奏:绍兴即失,杭州乃危,以臣遥制浙军,尚隔越于千里之外,不若以左宗棠专办浙省,可取决于呼吸之间。左宗棠才实可独当一面,应请皇上明降谕旨,令左宗棠督办浙江全省军务,所有该省主客各军,均归节制。即毋庸臣兼统浙省。 慈禧太后接奏,即谕:曾臣言之有理,述之有据;浙江军务,着杭州将军瑞昌帮办。并着速饬太常寺卿左宗棠驰赴浙江剿办贼匪,浙省提镇以下各官,均归调遣。 左宗棠接旨,大喜过望,即行启程。 曾国藩急遣赵烈文阻止。 左宗棠道:救人如救火,只争朝夕! 赵烈文道:涤帅临行嘱托,万千世事,不破不立。此与胡润芝公援救武昌,如出一辙。大军行至,救得,浙抚弹冠相庆;救不得,吾皇必愠言相向。杭城即破,提兵收复;疆圻之任,舍君其谁?再者,王有龄、何桂清原本一家,二人督办苏浙,吾部一米未得。 左宗棠道:涤老言之有理,吾险火中取粟,就依涤老意。听闻胡润芝公逝后,多隆阿、杨载福、彭玉麟、鲍超诸公皆怨恨曾沅甫,彭玉麟甚有杀沅之心。真否假否? 赵烈文道:确有此事,曾国荃屠城,世人皆恨。上月,三河镇克复;曾国葆冀屠镇以祭兄魂。游击程学启横刀阻止,险又火并。 左宗棠道:这程学启,虽乃降将,然亦为一流人物。战场杀伐,人皆红眼,死则死耳。这城破屠戮,确非良人所为。 赵烈文道:兵多饷乏,城破,大索三日,激军之道也。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秀成二攻杭州 李秀成督率二十万大军,攻武昌不得,复返入赣,纳石达开旧部十余万人,两战鲍超霆军,两皆不胜,遂入浙境,会合李世贤部,且战且进。 1861年10月下旬,李秀成兵临杭州。 浙江巡抚王有龄惊惧, 杭州将军瑞昌不以为然,道:本将军身经百战,志歼群丑,封疆有警,当即率部恭行天讨,有进无退。 王有龄道:贼数十万众,杭城之兵,不及一万。吾即飞檄各路,退保杭城。 瑞昌道:飞饬各部,十日之内,必入杭城,否即严惩! 10日时间,浙江提督饶廷选、浙江布政使林福祥、总兵米兴朝、吴再升、曾得胜、副将杨金榜先后驰至。 王有龄饬命饶廷选总统诸军。廷选不遑多让,遣杨金榜率兵3000,驻扎城西馒头山,居高拒敌;令林福祥屯兵望江门内外,拱卫江路。 11月3日,太平军自北、西两面攻击杭州。 李秀成亲临北线,攻取西湖沿岸诸垒,祭奠岳坟,咏颂岳王抗击女真毕,直进望江门,斩杀清军千余。 林福祥不敌,遁入杭城。 杭州城西,朗天安陈炳文率军围攻馒头山,杨金榜独力难支。 饶廷选亲率5000悍卒,出城救援,鏖战正酣,李秀成督率十万大军,汹汹而至。 饶廷选惧,复退入城。 杨金榜未得撤令,孤自奋战,全军皆殁。 11月7日,广西提督张玉良率兵一万,驰至杭州;处州镇总兵文瑞、副将况文榜亦自浦江,退至杭城。 张玉良至,王有龄大恸,哭询道:吾之杭城,西只存一被困之湖城,东只存一弹丸之海宁,粮路不得通,食且尽,奈何? 玉良道:惟死战耳! 有龄道:死战待援,吾已请饬僧格林沁统带京营劲旅略东南,再咨曾国藩部飞驰入援。 玉良道:僧部远隔千山万水,即来,亦不奢望。曾氏其人,圣旨尚不遵,师友亦不救,况吾等乎!明日出城杀贼,孰往? 副将况文榜道:末将愿随提台大人赴死! 翌日,张玉良、况文榜兵合一处,出城鏖战,连破五座营垒。 张玉良查观战势,急禀王有龄,分兵出城,结垒拒贼。 王有龄问询饶廷选。 饶廷选以墙高城坚,踌躇不决,迟不下令。 李秀成兵临城垣,谓诸将道:杭州乃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如此坚城,不可一蹴而就。速传吾令,安营扎寨,困围拒敌,待妖粮尽,一举破城。 一夜之间,太平军抢筑五十余营垒,杭州十门,皆被合围。 秀成喜疏:圣兵自到杭郡以来,日战日胜。城外妖穴,一概扫平;杀死无数,捉拿者数千,自投者数千。已将该城围困,内外不通,成功在即矣! 张玉良怨恨饶廷选临战游移,不谙军事,遂至杭城被围。 饶廷选亦恨张玉良暴戾,私谓王有龄道:兰溪惨案,世人皆知。张玉良纵兵杀剿匪之民团,杀温良之士绅,杀贫苦之民人,杀逃难之徽商,杀知府之幕客,惟不杀踞城之粤逆;如此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王有龄道:大敌当前,斩杀主将,军心必散! 饶廷选道:中丞大人菩萨心肠,末将佩服之至;乱世须用重典,不诛此厮,法度无以畅行!吾等亦无颜直面浙江父老! 王有龄道:李秀成十万逆匪,已将杭城团团围裹。杭城形势雄壮,地利险固,不患于守御之无方,而患于米粟之不计。逆匪如此困城,不出一月,吾等皆亡;此时即诛张玉良,有何裨益?无如令其率兵出战,或生或死,任凭天意。速传吾令,广西提督张玉良,速携本部人马,城外御敌! 张玉良得令,叠次出攻,奋力而战;然兵微将寡,屡屡铩羽。 11月21日,玉良再战,复败而归,回营途中,竟被城炮击中右肋,呜呼哀哉竟日,方乃殒命。 张玉良殁,其部自散。 王有龄怨气冲天,怒谓饶廷选道:提台大人可有解困良方? 饶廷选道:可速请杭州将军瑞昌率旗部助战。去岁,贼围杭城,瑞昌亲赴钱塘门,副都统来纯驻守武林门,皆战至城破。 王有龄道:瑞昌积劳成疾,旗营事务已饬令副都统关福、乍浦副都统杰纯打理。关福、杰纯株守满城,得过且过。闽兵自告奋勇,血书请战,吾悬以重赏,如何? 饶廷选道:万万不可,城外逆匪多如牛毛,出城必死。固守待援,乃最好之选。探报,江苏巡抚薛焕已派员解送军资至乍浦;左宗棠率军一万,已入浙境;李元度八千安越军,已攻至广信、衢州一带;吾已咨请沈葆桢,再劝曾国藩,务必亲率湘勇,飞驰来援。 王有龄惨笑曰:上月吾复血书咨请,鹄候曾氏大援;曾氏可救吾等乎?求人不如求己,速传吾令,所有福建兵勇,速至城外御敌,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饶廷选阴奉阳违,密令闽卒至天明齐集,放空枪而回。 曾国藩接求援血书,哀叹曰:遥望杭城,鞭长莫及,忧灼如何! 清军坚守杭城两月,粮食渐尽,王有龄谕藏粟家赈廪同食,犹不足遍给。又尽杀马匹,分给每人肉二两,米少许,然卒无补于饥者,有食人肉者,至于辗转沟洫而后已,计一月内饿死者不下十余万人。 杭城饿殍遍地,人气已散,李秀成屡屡射谕入城,无论军、民、满、汉,肯降者即活。 王有龄亦知城垣不保,冀令城门洞开,百姓可出。 瑞昌不许,道:弃民即弃城也。 王有龄万念俱灰,痛哭流涕。 师爷劝:哭亦无用,吾等殉城,自乃本份;百姓殉城,大可不必。射书出城,咨劝秀成:杭城或破,勿伤百姓。 武林、钱塘、清波诸门清军,数日不食,饥饿难耐,纷纷夺门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谭绍光、陈炳文、邓光明、郜永宽趁机掘地炸墙,一拥而入。 城陷之际,浙江巡抚王有龄上吊自裁,浙江提督饶廷选、处州镇总兵文瑞力战身亡。 李秀成顾念王有龄心慈,出资三千两,厚殓之。 外城破,秀成督率大军,围攻满城。秀成射谕劝降,并请旨天京,大赦满人。 洪秀全接旨,思忖再三,允准赦免杭州投降之满人。 秀全旨下,正自嗟叹,英国参赞巴夏礼英国海军司令何伯求见,言欲与天朝合力,打倒清廷,平分中国。 秀全不许,道:朕争中国,意欲全图,事成平分,天下失笑,不成之后,引鬼入邦。 天王懿旨未至,众将欲攻,秀成不允,发谕文曰:天国忠王秀成咨劝杭州将军瑞昌,尔奉尔主之命镇守杭城,吾奉吾主之命来取,各扶其主,尔我不得不由,言和成之事,免伤男女大小性命。愿给舟船,尔有金银,并行带去,如无,愿给助资,送到镇江而止。满洲之人过我大国为帝,此是天命而来,非而自成。满待汉人其情本重,今各扶一君,两不得已,存我之心而为此事也。 杭州将军瑞昌不屑一顾,誓死不降。 李秀成乃令攻击,瑞昌自知必死,投水而逝,副都统杰纯、关福亦随其后。城破,满城之旗兵旗民,几近全亡。 秀成占得杭州,即调米万石,救济灾民;各贫户无本资生,秀成复筹钱二十万串,借其本而求其生,不索其利。 1862年1月7日,李秀成饬令主将邓光明、天将童容海驻守杭州,秀成自率大军,北进淞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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