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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同人】生生不息(全职高手)[第5页]

作者:沉钧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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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本赛季嘉世的补新计划,两个名额由俱乐部决定,两个名额由队内选拔决出。经过激烈角逐,邱非和曾升河顺利拿到了这张入场券。
“我得跟你说明白,”叶修将通知放到他面前,说,“出道的事情,今年恐怕是不行。至少冬休期之前不行。”
邱非正在研究一张新地图,闻言问;“这是俱乐部的意思?”
叶修没说话,拖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
陶轩的意思很不明朗……坚决要求这赛季补新的是他,等拿到了队内选拔结果,举棋不定态度犹疑的也是他。不管这人在动什么心思,总归是为了荣耀之外的事。叶修没兴趣管,也不想和陶轩吵架,但他不想让这种事情影响了几名新人的发展。
“老板的意思,不管你们几个能不能上场,先升了再说。”叶修沉吟着道,“但升了预备队员,要处理的杂事远比在训练营多,容易分心。我的意思,如果俱乐部用不着,那索性不要上,压在训练营里再练练,或者去其它地方发展都好,不要耽误了前程。你自己考虑下吧。”
要说耽误前程,叶修才是最没有发言权的那个。他心甘情愿把正当打的几年全付给嘉世,却从来很能理解小队员们各自的野心和热望。邱非抿抿唇,摇头:“我这边没问题。”
叶修没太大意外,嗯了一声。他知道邱非会怎么选,但该说的话总得说。“我是觉得你最好再压一年。给你自己、也给俱乐部留点空间。”
“我受得了。”邱非回答,“俱乐部那边有问题?”
“俱乐部那边也没问题……”叶修又按了按眉心,“但是嘉世目前的状况,每一分都得咬死,必须力求稳妥,不可能给你多少发挥空间。”
他知道邱非为什么哪怕极力勉强,不惜把自己逼到极限,也要争取早点出道。他不想再让他独自冲锋陷阵。
可这太委屈了。以邱非的实力,本该是战队新星,而不是万年替补啊!
邱非笑笑:“没关系,您让我试试。冬季转会窗出道也可以。”
叶修问:“赛季最佳新人呢?”
“我不要。”邱非笃定地道,“有冠军就够了。”
叶修失笑:“成!你还挺知足。”
小到提拔新人,大到战队集训,叶修最近与俱乐部屡生分歧。即使他不讲,邱非也看得出来,随着新赛季将近,队长是明显的越来越忙碌和心事重重了。他没说话,只是低头又笑了笑。
“那行吧。”被他这么一打岔,叶修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倾身往前拖了拖椅子,示意他把上场单挑的数据分析调出来,笑道,“事先提醒你啊,想冬休期出道,可就不是现在这么甜的练法了。到时候你别哭。”
邱非无语,心道您这威胁可真苍白……您对“甜”的定义是不是有问题?
今年嘉世提拔了四名预备队员:邱非、曾升河、李杨、田悦。俱乐部公告一出,同期们有羡有妒,但训练营的议论纷扰已经与他们无关了。几个人领到了通知,旋即收拾东西,在主管带领下上楼,进入位于七楼的职业选手区。
这片区域位于嘉世主楼顶端,更往上就只有管理层办公室了。走廊里宽敞安静,装修明显更上一个档次。其实除了曾升河,其他三个人都是职业选手区的常客,此刻却谁也不说话,只是抱紧了各自的东西,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主管领着他们径直来到训练室敲门,叶修一开门看见他,笑了:“哟,来啦?”
“来啦。”主管应声,顺手把旁边的田悦往前推了推,“叶队,这就是今年新上来的小孩。”
少年们乖巧地依次问队长好,叶修笑笑,侧身把他们往里让:“辛苦了老陈。来,先进来吧。”
今天刚好是战队集训第一天,训练室里开着灯,白板上潦草地画着半幅图,显然叶修刚刚在讲战术规划。主力们戴耳机的戴耳机、看电脑的看电脑,全都心不在焉的样子,见有新人来了,这才略微坐正。后面还空着两排位置,叶修简单介绍了一下,示意几个人过去随便坐,转身又回到白板前。
“……复盘暂时先到这里。我们假期主要还是以加强配合为主,同时对上赛季代表性战例做好整理分析。晚训先不上了,大家自己把握时间吧。”
“叶哥,轮回的比赛就不用看了吧?”王泽笑道,“轮回不是周泽楷的一人战队嘛,叶哥自己看看就得了!是不是啊苏姐?”
“不是吧?”苏沐橙笑吟吟道,“我也得看看啊!”
王泽的笑有点僵。刘皓连忙出来打圆场:“都看,都看。听叶哥的安排。”
“轮回并不是一人战队。”叶修说,声音平静有力,“他们确实在和周泽楷寻求配合,并且正在逐渐弥合彼此间的裂痕。我个人推测,下赛季轮回将会成为我们夺冠的一大阻碍,不能掉以轻心。”
夺冠。没有人接他的话,两三个队员笑起来。
新来的预备队员被安顿在后排,一时半会没人管。主力们你来我往明刀暗箭,曾升河抱着键盘张着嘴听得入了神。他是个佛系拳法家,向来活得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就差把“万事随缘”四个字写脸上,邱非叹了口气,绕过他开了旁边电脑,弯腰插上自己的外设。耳边听得叶修问:“下午怎么着,来场5V5?”
这才有人跟他们说话。刘皓笑道来来来,正好领教一下新队友的水平。——他倒是还知道叶修的底线,没直接把邱非这个斗神亲传弟子点出来。大家都应了,叶修便着手开始分组。
嘉世本来有两名预备队员,外加主力替补一共十数人,牧师只有张家兴一个。他问这怎么搞,要不然小田来客串一下?田悦连忙推辞说不敢当——什么玩意儿,邱非头都疼。进训练室不到半小时,他已经看了数场戏,这可比打荣耀闹心多了。
最后经协调,牧师还是给了他们这边。对面几名职业选手各怀心思,田悦全程划水,李杨专职卖队友,曾升河什么都没看出来,倒是打得心无旁骛。邱非也想心无旁骛,但他打得不痛快。对手和队友都四分五裂,他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感觉,憋闷得想吐血。
至此还没完。下午训练结束后,刘皓说要不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正好也彼此熟悉一下。他是副队长,操心这些事本来也是职责所在,邱非找不出理由推,只得去了。叶修自然是不去的,只叮嘱他们门禁前回来。
席上热热闹闹,有人夸他打得好,也有人试探他口风。邱非耐着性子应付,苏沐橙基本不跟他们说话,笑盈盈地坐在旁边玩手机,倒是在贺铭拿着啤酒走过来时冷不丁地接了一句:“哎,不能给未成年人喝酒啊。”
“谢谢苏姐。”等贺铭走了,邱非小声说。
苏沐橙只是笑着摇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玩手机,间或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屏幕上是一款色彩绚丽的泡泡龙,操作很简单,她倒是玩得乐此不疲,全程都没怎么动筷子。
“吃两口行吗,”田悦凉凉道,“你盘子里都堆成山了,还让副队怎么给你夹菜。好歹给人个示好的机会啊。”
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邱非反倒更不想吃了,索性放下筷子低声问她:“你到底怎么来的。”
——这姑娘跟他打,胜率就三成不到。要说真能升上预备队员,鬼才信呢。
“那说不定啊,”田悦乐了,“没准我对叶秋以身相许了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没一句实话,邱非挺不赞同地看着她。田悦恍然:“也是哈,不能对他。叶秋说话又没人听。”
邱非这下真冷了脸:“田悦!”
“我开玩笑。”田悦说,轻描淡写地扬扬下颌,示意了一下这满屋的人,“你别看我。耍点手段怎么啦?不看看嘉世都什么样了,也就你还想着凭实力打出来,真是天真可爱的小少年——等着瞧吧,等待会李杨喝多了的,他都恨不得给副队跳钢管舞。”
贺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席上高高低低笑成一片。李杨在给刘皓敬酒,王泽锲而不舍地跟苏沐橙搭话,曾升河已经喝迷糊了,张家兴无奈地把他手里的啤酒拿走,塞给他一杯橙汁。真是一派乱七八糟的景象。邱非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们表演,嘴角紧紧抿起来,胃里有点不舒服。
当晚回了宿舍,邱非打开手机,看到叶修发过来的消息:“没喝酒吧?”
“没有。”邱非回复。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许久,把打好的字一个个删去。
叶修说:“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去。”
“但是如果嘉世就是这样,”邱非说,“我躲不开。”
“你躲不开,”叶修简洁地道,“但也不用习惯和适应。”
不要妥协。很久之前,邱非初次直面嘉世内部的黑暗污浊时,叶修曾经沉声对他说,不要妥协。
职业圈并不只有单纯的热血和感动,就连斗神卸下战甲,也要面对场外的排挤倾轧。可荣耀的光辉并不会因此而褪色,请你永远愤怒、永远纯粹,不要放弃希望和热爱,也永远不要妥协。
邱非盯着手机,叹了口气。他想自己的确是选择了很难的一条路,不过一天下来就已经觉得失望和疲惫,而叶修却在这样的环境里,独自撑了数年。
值得庆幸的是,距离站到他身边,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段路。




69
嘉世战队,社交恐惧症的地狱。
“做人呢,开开心心就好啦。”田悦说,“天才都是有缺点的嘛,对不对?我求求你别尬聊啦,我看着都心疼王泽。”
“是他要和我聊。”邱非语气平平,“很好笑?”
“不是,我为你高兴。”田悦善良地回答,“我就希望你能永远做个甜心。”
叶修往这边看了一眼,两人同时噤声低头。
说来奇怪,邱非在训练营比谁都自律,这下真到了叶修身边,却总忍不住要稍微放松一点点。叶修没少因为训练走神一类的小错点他。明明全队那么多人都要他管,这人怎么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第八赛季前两轮战罢,《电竞周刊》将嘉世战队的表现评价为“断崖式下跌”。——邱非觉着这是胡说八道。嘉世早就没余地可以跌了。从输掉季后赛开始,整支战队都在破罐破摔。
他自己的日子倒是清静不少。邱非是真不会跟人假客气,把天聊死的技能堪比叶修,一来二去,双方都很绝望。现在除了刘皓还坚持不懈地对他表示关怀,其他人基本无视他。
这实在是非常、非常让人感谢上天的一件事——因为他已经快累死了。
邱非终于深刻体会到了叶修那句“以后没有这么甜”是什么意思。并且天崩地裂地发现,这个人居然是认真的!
叶修以前对他基本属于放养,目标自己定,成绩不予置评,动手多是为了提点教导;现在不一样了,每天的训练任务被细致量化,且繁重得可怕,生生把人往极限逼。反正对他的抗压能力,叶修从来是很信任的。
“叶队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这个搞法。”张家兴曾经忧心忡忡地劝他,“这样是不是有点揠苗助长,别把孩子压坏了。”
“哦?”叶修闻言惊奇,转头看他,“不能吧?”
邱非无奈:“……不能。”
何止一句“揠苗助长”得以形容!叶修晚上还要单独给他加训呢,那就不像白天这么文明了。手边有什么捞什么,任务完不成、训练不认真、学习效率低,全逃不过一顿罚。以前让他交战术分析,现在也不用写了,就站屏幕前看,看完直接讲。讲得不对还是罚。
简直法西斯!
——但不然又能怎么办?叶修是不干人事,可他想十六岁出道,这本来也不是人干的事。想拿冠军就不要指望还能做人,竞技圈没有这种好事。
所以他勉力达到队长的一切要求,从不畏难推诿,哪怕其中有些实在不近人情——叶修控制力再好,也难免有过线的时候。他不是邱非一个人的队长,千头万绪繁重杂务担在身上,没办法细致精准地掌握他的极限。邱非是从来不说的,他只会咬牙扛下来。
哪怕委屈呢,忍忍也就过了。
去年的NYG集训强度已经够大,跟现在比却什么都不算。邱非晚上回了宿舍,往往处于快散架的状态,话都不想说,单手支着下颌坐在电脑前打字,哪怕闻理感慨他现在形销骨立人比黄花瘦,也懒得再嘲讽回去。
每天处在精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下,累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困。邱非习惯于清晨早来训练室半小时,最近却渐渐觉得有点撑不住了。叶修有几次到得比他还早,看他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当即强硬地要求他以后按时来训练。
邱非试图辩解说咖啡喝完了,被叶修武力镇压,并且灌了一耳朵“长不到一米八不能玩战法”的殷殷教导,——说得跟真事儿似的。后来他和小伙伴交流,发现同期们年少时,大都有被自家队长压着锻炼喝牛奶量身高的悲惨过去,这才略微平衡了一点。
训练已经很紧,邱非还要挤出时间做别的事。暑期那个班开学后只有白胜先还在坚持,他第一次当助教,难免多牵挂些。父母还没点头,白胜先至今去留未定,这小孩真的很喜欢荣耀,邱非忍不住就想伸手拉一把。
可这伸了手就收不回来。邱非多少有点强迫症,看不见还好,这纰漏百出的技战术摆在面前,他是真受不了。以他现在的水平,又做不到像叶修那样举重若轻收放自如地指点后辈,于是很快就发现,这件事带来的负担远超他想象。
“那你别管啊。”田悦头也不抬地道,“不想拿你时间换他前程,也不想一脚把他踹开,凭什么好事都是你的啊?”
邱非无奈:“你好好说话。”
“没话好说。”田悦惆怅,拿下颌点点前面,“我感觉自己有点像留守儿童。”
叶修正在白板写战术分析,准备复盘。昨天是比赛日,主力又是全体出动,把一个空荡荡的大训练室全留给了他们。——怎么说也是堂堂正正的预备队员,连个随队的权利都没有,简直比备胎还备胎。
大家都是有脑子的人,谁还不是怀着勃勃野心来的呢,俱乐部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把人晾着,算什么意思?
邱非没答话,处变不惊地继续做今天的课业。曾升河倒是突然兴奋,神秘兮兮地捅捅左右两位同期,压低声音道:“我发现了一件事!”
行吧,毕竟他难得发现点什么事,邱非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曾升河续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队长和副队怎么好像关系不太好啊?”
“……”
田悦忍无可忍:“你脑子里是装了个南极洲吧!”
“不能吧?”曾升河犹自迷惑,“哪有这样的呀……”
不止他们几个在说话,训练室里一片嗡嗡声,职业选手们个个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上场比赛打得全无斗志,但他们好像根本不在意。——是没有这样的。联盟二十支战队,谁家正副队不是团结一心最佳组合,拆都拆不开,只有嘉世明刀暗箭夹枪带棒,每天上演宫心计。
“大家注意一下啊,”叶修写完把笔放下,抽出伸缩教鞭点了点白板,语气毫无波澜,“最好还是尽快调整状态。现在已经是常规赛第四轮,我们的成绩不太理想。如果再不尽快遏制住这个势头,我们想要竞争季后赛席位,后期压力可能就比较大了。”
“是是是,叶哥说的有道理。”刘皓点头,“王泽你今天的走位怎么回事,你还能不能上了?”
“我水平不够,对不住。对不住。”王泽很惭愧。他尚未坐稳主力位子,在战队里属于金字塔下层,姿态一贯放得很低。“那我也没看见叶哥在哪儿啊……”
“那是你和叶哥的默契还不够!”郭阳批评他,“你要多反思一下。”
叶修索性不说话了,就冷眼看着他们唱和。这群人明里暗里总是挑衅,但实则对他既厌恶又敬畏,并不怎么敢当面过分放肆,很快就都尴尬地住了声。训练室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然后叶修再开口,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平静地继续往下讲。于是又一个循环。
他训人的时候声音不大,且永远心平气和,队员们的态度也相当配合。他们笑、点头、称是,说叶哥就是厉害,但毫无真诚可言。训练室里气氛压抑而古怪,再热情的迎合也像是嘲弄,静默里隐含着不以为然的抵抗。叶修的努力像是掉进深井里,任他如何疾呼呐喊,世界都冷冷淡淡,听不到一丝回音。
这真是世界上最累的状态。而他仍然在殚精竭虑,拖着这样的队伍,一步一步走下去。
一场复盘做得鸡同鸭讲,实在没什么好听。邱非忍无可忍,看着叶修都觉得心里难受,索性伸手把耳机音量调到了最大,埋头干自己的活儿。
他专心致志地打了半套手速训练,旁边的曾升河推推他。邱非没反应过来,蹙着眉说了句“别乱动”。紧接着身后有人冷不丁伸手,准确地敲了他的空格键,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凝滞了。
那边显然已经讲完了,队员们在做各自的训练,叶修沿着过道一个个指点过来,此时正站在他身后。邱非训练乍然被打断,一时有点愣,旋即反应过来,迅速地摘下耳机:“队长?”
“你怎么回事,”叶修笑笑,语调略微上扬,但依然含着温和的调侃,“我讲课都不听了,嗯?”
邱非沉默了片刻,略略低下头:“不是,我——”
“让你做的练习都做完了?”叶修截断他的话。
这话好像大夏天兜头一盆冰水,效果立竿见影。危机感迅速蹿上来,他那些替叶修不平的烦躁心绪,转瞬间就全从脑子里抛出去了。邱非诚恳道:“……没有,快了。”
“哦,那你做着。”叶修也不追究,点点头笑道,“不用着急,晚上咱俩再说。连带我刚才讲的东西,到时候一并问你,没问题吧?”
他刚刚讲什么来着?……邱非目瞪口呆。
分明是句秋后算账的威胁,叶修居然说得春风化雨,甚至还温和地叮嘱了句“耳机小点声,不要伤听力”,完了才朝田悦那走过去。邱非望着他背影,一时无言以对。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从小到大当了十多年不用操心的好学生,万万没想到,现在天天都要体验被老师查作业的恐惧!
70
趁着国庆假期,小伙伴们组团出来玩儿。邱非一觉睡醒,看到郭少兴致勃勃地在QQ上通知他,他们已经快到H市了。叶修很爽快地准了假,语重心长地道:“去吧去吧,多晒太阳长得快。”
邱非有点不满。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又不是蘑菇。
初秋的阳光清湛灼烈,火车站门口,少年们大呼小叫朝他招手,身上还穿着各自的队服,倒像个五颜六色的旅游团。郭少一马当先,像颗小炮弹似的撞过来,邱非差点被他撞得翻倒在地,严重怀疑他是为了报上次NYG的仇。卢瀚文在他身后活泼地说车晚点了,又抱怨:“盖才捷你放开我!”
“车站人多。”盖才捷说,“你别乱走……!”
卢瀚文抗议:“我丢不了。我都能自己去打比赛了。”
“怕找不着你。”戴妍琦又快又准地接话,“谁让你最矮。”
卢瀚文气得蹦高。可女孩子本来发育就早,他年纪又小,那副小身板在戴妍琦面前丝毫没有说服力。邱非笑着接过同伴手中的包,询问他们想去哪里。眼下离吃饭时间还早,要不要先随便逛逛?
以他现在的身份,就算想带人进俱乐部看看也没问题。宋奇英倒是很感兴趣,然而朋友们坚决反对,要求他先把身上衣服脱了,不要连累其他人被殴打。宋奇英只得作罢。
他们也一致拒绝游西湖,说这下再举个小旗就真成了中老年旅游团,邱非的杀手锏没用上,只能遗憾承认自己对H市基本两眼一抹黑,活动半径只在嘉世俱乐部方圆两百米。戴妍琦怕晕车,早上没吃东西,说有点饿了,大家便顺路进了家肯德基。
“职业选手不能晕车。”盖才捷跟她说,“身体状态不好,上场容易被打爆。”
“是啊是啊,所以最近队长每次比赛都让我跟去,说适应适应就好了,哪怕坐在观众席上看包呢。”戴妍琦说,“简直变态……你们要番茄酱吗。”
“不是很变态。”宋奇英客观评价,“你这样在霸图,会被队长送去军训基地。”
卢瀚文惊恐;“你们队长不是人!”
随即掀起了一波轰轰烈烈的控诉,大家都表示自己的队长才不是人,用词非常苦大仇深。一下和这么多人面基,邱非还没记熟长相,只能凭队服认人,索性安安静静地笑着坐在旁边听。旁边的老奶奶慈眉善目笑了半天,问:“哦哟,夏令营啊?”
“不是不是。”郭少积极地回答,“《变形记》!”
自然有人敲了他脑袋,怒骂他搞事不要扯上队友云云。郭少奋起反抗,又是好一顿折腾。盖才捷侧过身子,低声对邱非道:“知不知道被八千只蚊子围着是什么感觉。”
“辛苦了。”邱非忍不住乐。
盖才捷这一路过来心力交瘁,还没出道就提前当妈,闻言摊开手,给了他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都是心性纯正志趣相投的少年人,相处起来本就开心,邱非又好些日子没和朝气蓬勃的同龄人相处过,心情愉悦得不行。这种日子连他也不太想再碰作业,郭少更是高喊除了荣耀玩什么都行,掏出手机就开始查百度地图,
这些人手速意识都是一等一的,就算离了荣耀,玩别的游戏照样惊人。虽说街上穿各色队服出来晃的小孩有的是,可太张狂总归有风险,大家都尽力收敛了些实力,倒也乐在其中。邱非玩得眼睛酸涩,看他们尚在投入地大呼小叫,于是悄无声息地起身去转了转。绕到隔壁区域,正看见宋奇英在抓娃娃。
……等等,抓娃娃??
“十八岁以下不准进入电玩城等娱乐场所,我们应该向H市当局举报。”宋奇英操纵着夹子,语气平静神态无波地道,“你玩吗?”
邱非槽多无口地摇摇头。
“那能麻烦你再帮我换十个币吗?”宋奇英说,“谢谢。”
邱非帮他换了回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站在旁边看他抓娃娃。他们俩都是话少的人,平日见面多是在场上,聊天唠家常这种简直想都不要想。于是满屋热闹喧嚣,到他们俩这儿,气氛几乎沉静得有点冷。穿着嘉世与霸图队服的两名少年并肩站在机器前,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异样的结界。
“队长让我给叶队带个好。”宋奇英说,“他说,很久没见老对手了。”
带什么好,以韩文清的风格,原话很可能是“去看看叶秋完蛋没有”。邱非想着,指出:“第三轮才刚见过。”
“我就是传话。”宋奇英笑,“我倒是很久没和你打过了。”
“最近有点忙。”邱非说,“你不忙?”
“我还好。”宋奇英简短地道,“队长和副队都让我别着急。”
霸图作为一支风格强硬、能打敢拼的老牌劲旅,偏生给了新人最稳固的成长环境。韩文清和叶秋同年出道,至今没有任何退役迹象,宋奇英确实不用急。
“邱非!走啦你们俩——”戴妍琦在那边用力招手。
她不知玩什么,抽到了一个巨大的熊本熊。小姑娘两只手才能抱住它,脑袋都被挡得看不见了,就抱着这玩意跟他们一起满H市跑来跑去,沿途收获目光无数。晚上邱非送他们去车站,戴妍琦转身往他手里一递,笑眯眯地说:“送你了!”
“……啊?”邱非被迫接了个满怀,汗毛倒竖,“不是你等等!”
“我待会还转车呢!”戴妍琦诚恳道,“不方便呀。”
邱非目瞪口呆:“那你让我放哪啊??”
他双手抱着大熊的样子太好玩,朋友们东倒西歪笑成一团,有说放床上,有说放训练室,卢瀚文还眼疾手快地咔嚓给他拍了张照片。大家都要坐火车,这玩意确实也只能托付给他,邱非只能认了,简直愤愤不平:任劳任怨陪玩一整天,末了还被迫领养了个儿子,这都叫什么事?
回俱乐部才晚上八点半,还能练上一会儿,邱非把东西放回宿舍,转头就上楼去了训练室。毕竟国庆假期,今天没有晚训,他满脑子都在思量把那只熊放哪儿,也没注意到屋里没上锁,信手推开门,啪地开了灯。
“哎你……”叶修吸了口气。
“队长?”邱非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睡觉。”叶修抱怨,很不适应地揉了揉眼睛,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平和,“我记着今天放你假了?”
睡觉怎么不回宿舍呢?……邱非一天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张了张口,也没问出来,只简短地回答:“挺好的。”
“那行,坐吧。”叶修也就是随便问问,闻言嗯了一声,示意了下旁边的椅子,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我过来干点活儿。你练你的。”
这是个很反常的举动。叶修平时不会在训练室抽烟,至少不当他的面。邱非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青年走过去,推开了训练室的窗子。温暖的夜风迎面而来,他指间一点红光明明灭灭。
说点什么!邱非觉得有种难以忍受的急迫感,很想打破这窒息般的寂静。他无声地张了张口,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队长?”
“嗯?”叶修有些讶然地转过头。
“我今天碰见宋奇英了。他说给韩队带个话……韩队说,好久没见着老对手了。”
叶修愣了愣,失笑。
他再度转过头抽了口烟,眉目间的焦躁略微纾解了些许,低声喟叹:“……老韩这人。”
刚才他找打火机时碰到了鼠标,屏保闪了闪关掉,界面上是荣耀联盟主页,上面显示着迄今为止的战绩排行。
嘉世战队名列第十八位,倒数第三。
“……队长!”邱非心里堵得不行,冲口而出。“嘉世会好的,嘉世……”
“我知道。”叶修说。
邱非看着他,窗外的大厦灯火通明高耸入云,似要遥遥地向窗前青年的身影压过来,衬得他极为渺小。这个承担着如山陵崩落般沉重压力的年轻人,没有再回头,就站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抽完了那一根烟,扶着窗台的手始终很稳定。
72
邱非的人生信条之一:做事要讲道理。
挨打倒没什么,毕竟十几岁的男孩子了,疼归疼,他是可以忍的。但是今天这顿教训,来得根本不可理喻嘛!
挨了十几下教鞭,身后伤口一跳一跳的疼,邱非愤愤地挪了几步,眉眼都纠结在一起。他本身就很不怕死,现在心里又正冒火,于是理所当然地,就做出了反抗的决定:
——我偏不要回去训练!
这一年多下来,邱非不仅技战术水平有了翻天覆地的飞跃,忍痛的本事也有了极其显著的提高。就算带着伤出去跑五公里,旁人估计都看不出端倪。他出去径直进了电梯,下楼回宿舍,眉眼非常平静,路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田悦连给他发了三条短信:
“不好意思啊,我在医院,刚看手机。”
“我回来了,还用我帮忙请假吗?”
“…………你人呢?”
田悦这几天又喊腿疼,说要去医院复查,今天好巧不巧赶上了。邱非有点窝火,翻手把手机扔回兜里,动作大了点,身后伤口猛地一跳,疼得他差点撞门框上。少年抽了口气,心想要不是现在懒得动,他真应该去找白胜先说道说道——算了,今天是真懒得动。
闻理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室友正躺在上铺床上,探出半个脑袋幽幽地看着他。
他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五点半。
——喔哟,百年难遇。
“下来。”闻理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气。他叹口气把外套脱了,弯腰把抽屉里的云南白药瓶子拿出来,朝邱非招招手:“我给你上药。”
“……”
邱非说:“有那么明显吗。”
“特别明显,我是专家。”闻理不耐烦地道,“你下不下来?我可不想爬你床。”
上都上来了,再下去又得折腾。邱非抱着熊本熊翻了个身,闷闷地道:“算了。”
“那算了。”闻理乐,把药瓶往桌上一放,坐下开电脑,随口问,“今儿又是为什么啊?”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把邱非给点着了,翻身而起:“我怎么知道!”
闻理说:“……啊?”
邱非瞪着他,半晌闷闷地低下头去,吸了口气。
他可太委屈了。这一个月为了达到叶修的要求,他处处勉强、处处尽力,甚至接近疲于奔命,没有片刻得以喘息的时候。邱非知道自己差得太远,所以哪怕叶修永远觉得他有所不足,他也只是更加认真和努力。可今天这种事情……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叶修还训斥他“把你该做的事做好”,——他真的一直在努力啊!
……要怎样才能让您满意啊!要怎样才能追上去?
闻理看了他半天,反倒乐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厚道,容易被削,但邱非低着头往床上一坐,满脸又委屈又倔强的表情,身上穿着柔软睡衣,怀里还抱着那么一只熊——这形象可太好玩了。闻理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不是你别坐那了,你坐着不疼的啊?”
邱非瞪了他一眼。
“可行了,你就当遇人不淑。”闻理毫无诚意地安慰他,把药瓶扔到他床上,“你自己抹点儿,别明天下不了床,照样要被收拾。——我去买饭,你晚上想吃什么?”
今天这顿挨得有点狠,连疼带郁闷,再加上这些日子积劳成疾,邱非吃完饭就发了烧。他一觉睡到晚上八点半,梦里辗转反侧很不安稳,醒来时全身酸软、冷汗透衣。他急促地喘息着,蹙着眉用力闭了闭眼睛,觉得头疼欲裂,
宿舍里顶灯没开,闻理的桌前亮着台灯。好友戴着耳机,专注地伏案写写画画,尚未注意到他已经醒了。邱非叹着气挣了挣,伸手把手机够过来。
田悦发QQ问他:“你和叶秋私奔了?”
邱非愣了愣,回复:“队长下午没来吗?”
他本来都做好了因为缺训再被狠罚一顿的准备来着……
“没。下午和晚训都没来。”田悦说,“还要我帮忙请假吗?我可以去叶秋宿舍门口堵他。”
身后的伤依然肿胀跳痛,是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折磨感。邱非没吭声,慢慢地打下“不用”两个字,关掉手机放到了旁边。他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宿舍天花板,目光很沉,过一会儿,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
他自然有足够的理由气恼和委屈。可队长是不是……并没有时间和精力,理会他的置气?
叶修可是个全身心都扑在荣耀上的人,今天这么久都没能出现在训练室,是为了战队的事情吗?那场争执被突发闹剧打断,临别时他丢给陶轩一句“待会再商量”,他们现在是不是仍然在办公室僵持,各持己见、互不让步?
叶修在他面前,纵有无能为力,却永远理智冷静、永远决断英明,就好像是永远不会犯错的。
可他一个人滴水不漏地绷了近十年啊……
他又能,朝谁发泄情绪呢?
第二天清晨,阳光很好。邱非推开训练室的门,叶修正站在窗口抽烟。他听见响动转过头,看着少年的脸色,微微蹙了蹙眉:“没事吧?”
“挺好的。”邱非笑笑,走过去开电脑,“队长早。”
“早。”叶修简短地点头一笑,信手掐灭了烟,“训练吧。”
昨天缺了几个小时,落下的课业瞬间又堆成了山。邱非认命地坐下插卡登陆,很快就专注地沉浸在了荣耀的世界里。同期们陆续来到,训练室里满是敲击键盘的声响,疾如骤雨而极有韵律。昨天上午的团队赛复盘完毕,叶修在屋里走了几圈,看着他们做基础练习,走到邱非身后时停下了步子:“这个连突可以出得更有质量。你重来一遍,对,坐那别动。”
“战矛的攻速不高,这个衔接方式,容易被人钻空子。”他俯身将一手搭在少年身侧,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鼠标,又快又准地一划,“你要追求更有效率的攻击路线,后发而先至。这样,感受到没有?”
叶修的手就垫在他手背上,手臂环着他肩膀。邱非往前倾了倾身,沉思着道:“您上次用一叶之秋跟我打指导赛,起手那记龙牙?”
“对。不是银武的问题,是路线的问题。”叶修赞同,把进度条拖回去,又演示了一遍,起身道,“你试试。”
邱非嗯一声,活动了下手指,眼睛紧盯着屏幕。小怪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他握住鼠标沉着快速地释放技能,战矛流星般疾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将小怪狠狠钉在地上。
“漂亮!”叶修不吝表扬。
邱非没说话,低头笑了。
73
十月中旬,炎炎夏日的最后一丝余韵褪了。秋雨打霜叶,沿着嘉世门前的法桐大道走过去,满地灿烂厚软的金黄,与俱乐部主楼门上的枫叶徽标交相辉映。
嘉世俱乐部如一潭死水,平静下暗涌着万顷波涛,随时能掀起滔天巨浪。然而课业一天比一天繁重,在窒息般的压力下,邱非完全无心再想这些。他将隐约的不安感压下去,在斗神的引导与护持下,心无旁骛地向前奔跑,觉得日子比以前过得还要快。
嘉世的成绩毫无起色,叶修显得愈来愈疲惫、愈来愈行色匆匆。他时常不得不突然离开,花极大精力去处理其它工作;但在正常训练时间外,出现在训练室里的次数也更多了。他清晨到得比任何人都早,邱非有时疑心他昨晚根本没走,但叶修永远轻描淡写地用一句“没事”带过。
叶修现在完全是连轴转的状态,也不再有那么多时间来教导学生,更多只是简明扼要地布置任务、检查结果。嘉世战队庞大的烂摊子等着他去缝补,邱非却只是在身后毫无怨言地跟随,这少年太刻苦省心,导致叶修的严苛几乎成了某种惯性——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无心反省自己的指令是否不近人情,有时甚至会下意识地忽略,邱非需要独自承受多少汗水和疼痛的代价,才能默默完成他的所有要求。
对于邱非的能力和心性,他寄予了远比平时更多的信任。
而邱非过得就……实在可以说,苦不堪言了。
“有个新闻你们知道吗,”曾升河严肃地压低声音,“据说我们俱乐部闹鬼。昨儿中午我趴训练室睡觉,听见楼上窸窸窣窣……”
“昨天中午那是叶秋和陶轩在办公室吵起来了!”田悦崩溃道,“是人都知道!闹闹闹闹你的鬼,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智障啊??”
曾升河奋起反抗:“什么叫是人都知道,你问邱非知道吗?”
谁要参与这种幼稚的谈话啊。邱非板着脸看他们一眼,简短地道:“不知道。”
曾升河很得意。田悦讶然:“你怎么跟他一样傻?”
邱非心说他跟没跟老板吵架我不知道,心情不好倒是真的。自己这段日子犯的错儿有点多,昨晚解散后被队长扣下好一顿收拾,这人手劲都比平时重……他边开外接地图边寻思,李杨走进来,站在他身后哼了一声,意思是“让让”。
自从升了预备队员,这位前辈就很消停。一是自信抱紧副队大腿从此前程不用愁,二是打不过邱非、干不掉田悦,只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表达一下自己的不屑。邱非无奈地往前拖了拖椅子,他现在头晕脑胀全身难受,真是不愿意动。
这跟昨晚那顿“亲密交流”倒没什么关系。叶修虽然偶尔手重,但大多数时候下手都很有数,点到为止,保证不影响第二天训练。只是每天在电脑前坐十几个小时,体力和精神消耗都非常大,邱非就算意志力再坚强,到底还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长时间睡眠不足,多少有点熬不住。
他已经在低烧中顽强地挣扎了好几天了……叶修给布置的任务,精力充沛时都要拼命才能完成,遑论这种状态下。于是被罚、更加没有时间休息、再被罚,如此恶性循环。
比赛日过后,战队照例可以休息到第二天晚训,但叶修说要看他笔记,邱非就还是早早来了训练室。他开了套基础训练,边打边等着队长过来,控制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咖啡喝完了,邱非一直没空去买,感冒药中也有助眠成分。他强撑着打了半套,很快屏幕上光影在眼前幻化成一片,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唔……”
这一觉睡得太沉,邱非醒来时,甚至有点不知身处何地。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身旁有人淡淡道:“醒了?”
邱非吓了一跳,瞬间就坐直了。身上披着的队服滑落下去,被他一把拽住——那件外套对他来说略微有点大,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烟味儿。训练室里空寂昏暗,常年都拉着窗帘,也看不出现在几点了。旁边坐着个青年,电脑屏幕调得很暗,他手指规律地点着鼠标,居然在玩兔子跳铃铛。
“……队长,”邱非有点发愣,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吐出一口气,“几点了?”
“才九点,不着急。”叶修笑道,“你怎么困成这样?”
队长平时都七点半左右来,那今天这是在旁边等了他一个多小时?邱非懊悔,连忙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递过去:“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着了。”
叶修嗯一声,接过他的笔记翻起来。邱非开了电脑屏保,看到屏幕上显示着训练成绩,打得半途而废惨不忍睹,登时惭愧,默默重头又打了一遍。
几十分钟的补眠,对现在的他纯属杯水车薪。邱非还是困,反应比平时慢,操作出了不少纰漏,明知道叶修就在旁边批作业,时不时还会抬头看一眼,竟也生不出丁点危机感。前两个关卡过完,叶修看得都乐了:“可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你回去睡觉。”
“我不用。”回去多麻烦啊,还得下楼。邱非下意识地反驳,“我醒了!”
叶修看他都打晃了还在这强撑,好气又好笑,伸手按了他暂停键:“不用是吧?那关电脑,跟我回宿舍。”
啊??邱非这下吓醒了,心说这也不是多大事啊,不至于吧?叶修神色喜怒难辨,他也不敢争,纠结片刻后乖乖关了电脑,跟着队长往外走,心里直打鼓。
叶修宿舍就在训练室斜对面。他看邱非默不作声的样子,觉得挺好笑,一路板着脸吓唬学生,进了屋把门一关,挺严肃地问:“为什么叫你来?”
邱非很忐忑:“……嗯?”
叶修忍不住笑,把他转过身朝向卧室那边,顺势在后背上拍了一把:“去!睡觉。”
他怎么又来这套!什么人啊这是!邱非大怒,想问您吓唬我有意思吗,叶修突然沉下脸,带着些许命令语气吩咐,“快点睡觉去!否则真抽你了啊。”
行行,睡就睡。邱非不敢不应,边腹诽边进了卧室。床现在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困得昏天黑地神志不清,也顾不上那么多,脱了外套往床上一扑,两秒钟就不省人事了。
叶修在宿舍处理了一天工作,等天黑起身过去,敲了好几下门,才听到邱非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他推门进去,少年抱着枕头,有气无力地抬头揉了揉眼睛:“队长。”
“睡够没有啊?”叶修失笑,“还有半小时晚训了。”
“啊!”邱非连忙爬起来,“睡够了……咝。”
叶修两步走过去,问怎么了。少年单手撑在床上,别别扭扭地维持着半起身的姿势,眉头蹙成一团:“抽筋了……队长!队长你别,疼!”
“闭嘴!”叶修不客气地在他身后拍了一巴掌,继续给他按揉小腿肌肉,“空调开的多少度啊?”
“14度吧……”邱非半身伏在床上,欲哭无泪,“——队长!”
叶修简直要被他气乐了,毫不犹豫地又用力拍了他一巴掌:“作吧你!”
邱非穿得单薄,巴掌拍上去效果跟板子差不多,火辣辣的疼。小腿还在抽筋,他不敢动也动不了,只得闷声把头埋进被子里,任叶修像教训小孩似的训他,耳朵都烧红了,内心非常绝望地想:这叫什么事啊?
“行了吧?”叶修给他揉了两分钟,伸手示意他试试能不能起来,“下次别开那么低!能耐的你。”
邱非乖乖起身,小腿肌肉还在隐隐跳痛。开空调盖棉被这种人生享受怎么能放弃呢,他垂头站在叶修面前,忍不住小声抗辩了一句:“也可能是生长痛。”
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也知道八成会被队长怼回来。叶修却只是挑眉看看他,笑了。
“也有可能。”他语气轻松地道,把手里的队服扔到少年怀中,转身当先往外走, “你要长个子啦。”
74
“怎么说呢……我感觉家里有个高考生。”闻理感慨,“你需要补充营养吗?我可以明天去买只老母鸡。”
邱非面无表情:“闭嘴。”
“写什么呢你这是?”闻理非但不闭嘴,还好奇地凑了过来,“《关于第十轮微草vs三零一的团队赛战术分析报告》,哇,这么厉害的吗?”
叶修最近特别喜欢留这种玩意,邱非写得头都要掉了,闻言无语地问:“你有兴趣?”
“没有。”闻理把脑袋缩回去,凉凉道,“就是提醒一声,按您最近的用量,云南白药下周就用完了,记得买个大瓶的——”
邱非抓起桌上的鼠标垫丢过去,闻理抱头鼠窜。
他升了预备队员,闻理还在三期,两人所处的世界再次截然不同。事实上从暑期班到现在,好友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光芒遮盖下,所幸他们的友谊并未因此受到影响。闻理同样在执着地一步步向前走,期待某天能为嘉世而战,闲下来还会和他开开玩笑:“你进了战队要罩我啊。”
“你也得先进来,我才能罩啊。”邱非平静地回答,“不会等到我退役吧?”
“滚滚滚!”闻理骂他,“会不会说话?”
训练营最近躁动不止,拜闻理这个万事通所赐,邱非也略有耳闻。嘉世本赛季战绩持续走低,虽然偶尔还顽强地冒两下火星,但显然已经是余烬了,部分心思活泛的学员开始提前筹划前程,短短半月内,四期就走了两个。
“就周铎和那个谁来着……啧,我本来以为他要和李杨同生共死,结果溜得有这——么快。”闻理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邱非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问:“他俩去哪,转会?”
“没准回家吧,再拖下去都要到法定婚龄了。”闻理嘲讽道,“俱乐部总不能再负责给他找对象不是?咱这也没几个姑娘啊。”
邱非差点被他逗乐了:“有田悦。”
“拉倒吧,就这种货色,田悦一脚能踩死仨。”闻理嗤之以鼻。
他居然还挺自豪的,也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关系。邱非边写报告边问:“三期没有动静?”
“有有有!”闻理积极地回答,“李睿又养死了一盆多肉。”
邱非哪是想问这个,听得嘴角一抽,半晌无语。他记得训练室那盆是方冉最喜欢的……得,现在也报销了。八成是遭遇主管突击检查,李睿匆忙往里倒了可乐。
说起来,邱非也是许久没见过李睿了。
训练营与他相熟的同期并不多,几轮兜兜转转大浪淘沙,身边剩下的人寥寥无几,连李睿这种致力于每天跟他互怼的,都能称一句旧友了。至于真正陪他走了这么远的,就只有闻理一个。
嘉世现在摇摇欲坠,就剩了外面一层空架子。邱非知道自己不会走,叶修一年多来教他护他,战斗法师勇猛精进的精神融在骨血里,他早就理所当然地将扛起那面枫叶旗帜,作为此生使命;可闻理又是为的什么?
“闻子,”邱非踹他一脚,“你没有想法?”
“你干什么……”闻理正在踮脚整理书架,被他踹得没稳住重心,差点把一枪穿云手办的脑袋拧下来,“什么想法?我没有。”
邱非问:“你不是挺喜欢周泽楷的?”
“吃醋啦?哎哟臣惶恐。”闻理乐了,“别吧非哥,我觉着您比他好看。”
“……”
邱非什么也不想问了,冷漠地扭过头去,接着写报告。
叶修越来越忙,找不出固定的时间段来指导他,邱非只有尽可能地珍惜机会,抓住每个能够共处的清晨或深夜,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努力学习、尽快成长。今天训练室设备检修,叶修直接带他回了宿舍,调出了上周考核的录像。
“这里的确是对手的失误,但恰恰也说明你的预判能力……”叶修往前倾了倾身子,指点电脑屏幕。一句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喧嚣的声音,好几个人在七嘴八舌地说话,还有人在大声呼喝“帮把手帮把手”。
叶修一皱眉,看了眼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队里规定的门禁时间早过了。他的不赞同显而易见,但也没有表示出来,只是接着上半句话说下去:“……还是有欠缺。如果可能的话,你之前就不应该让他捕捉到机会。”
“帮把手!说你呢。”外面的动静愈发近了,赫然是大老板陶轩的声音,“快快,小姑娘受寒了可怎么得了。”
叶修推开椅子,起身开门出去。邱非略一犹豫,也跟上了。
出了门他就后悔了——外面不仅有老板,经理也在。还不断有主力队员被这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满地狼藉,苏沐橙脱力地倚跪在陶轩怀里,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晕开了大半,一派纷乱狼狈景象。自己现在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不合时宜得很。
原来今晚出去谈代言,苏沐橙喝多了。她可是个姑娘,陶轩扶哪儿都不好,西装外套被拽得皱皱巴巴,手足无措狼狈极了,正大声指挥队员过来帮忙。叶修这一开门,他登时松了口气:“老叶来得正好,来来快帮把手。方锋然你看队医睡没呢?没睡让他上来一趟!”
方锋然晕头涨脑地应一声,穿着睡衣就跑下楼了。叶修眉头紧蹙大步走过去,顺手脱了外套裹到苏沐橙身上。女孩踉跄半步抬头看着他,眼神全无焦距,认出他后才勉强扯了下嘴角,开口却已经带了压不住的哭腔:“……胃难受。”
“嗯。”叶修面沉似水,使力把她架起来,“回去睡一觉。”
苏沐橙低低应了一声,突然用劲儿推开他,伏到墙边干呕起来。叶修差点被她推得一仰,邱非顾不得那么多,回身拿了瓶水想去扶她。陶轩也赶上来,站在她身后,想伸手又不敢乱动:“哎怎么就喝成这样了……队医呢!老叶你快扶她进屋去。——怎么两杯就成这样了?”
“她不会喝酒你不知道啊?”叶修说。
陶轩被他吼得愣了愣,脸色一下不好看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你从小看她长大的你不知道?”叶修火了,“什么时候让她碰过白的了!”
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所有人都吓住了。连陶轩都呆了好几秒,才道:“我拦了!我拦了好吗?我有什么办法?”
当着这么些队员的面,老板和队长对呛,怎么也不像话。叶修很快将怒意压了下去,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接了邱非手里的水,转身去扶苏沐橙。
“我他|妈真的拦了!”陶轩最烦他这样,骤然拔高了语调吼道,“沐橙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说,正当打的年纪,我就不怕废了她?要不是赞助商非得喝,你当我舍得吗?!”
话说的倒好听,不还是生意最重要吗——叶修冷笑了一声,沉默里带着锋锐的寒意。局势剑拔弩张,没有人敢说话,邱非站在门口,手心都出了汗。
苏沐橙什么也没听见,好容易缓过来,扶着墙喘息。叶修单手揽住她肩膀,把水瓶递过去。女孩意识不太清醒,朦胧中觉得不知被谁半扶半抱着喝了一口水,哽咽着低低叫了声“哥”,又痛苦地弯下腰别过头去。大概是实在难受,她颤抖的长睫上挂着水珠,就这么哭了。
旁人尚且没有反应,叶修和陶轩却是都异常地沉默下来。叶修一句话也没有说,搂着她往宿舍走,伸手掏出女孩外套口袋里的房卡,刷开门禁,接着就要回身关门。
“叶秋!”陶轩在身后叫住他,语气已然平静,却带着绝望而焦躁的痛苦,“是不是就这样了,啊?”
叶修脚步一顿。他背对着陶轩,看不清表情,片刻后冷静地说:“老陶你喝得也不少,回去睡一觉吧。”
他径直关了门。陶轩双眼通红,环视了一圈。谁也不想这时候跟老板对视,队员们纷纷低下头,走廊里死一般寂静。陶轩有火发不出,又看两眼,找到了目标:“你!那个谁,过来收拾下,看这一地乱七八糟的。”
邱非什么也没说,到储物间拿了清洁用具,回来时陶轩和崔立已经离开,队员们也纷纷回屋睡觉。他收拾完了残局,看了眼苏沐橙宿舍紧闭的房门,想想回屋拿了衣服,准备下楼。
“邱非,你先回去吧。”叶修关了门出来,眉头紧蹙,带着明显的疲惫,“今天对不起了。”
“没事。”邱非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队长您尽管说。”
叶修看他一眼,笑了笑。
“没有了。”他说。
第二天,荣耀职业联盟第八赛季常规赛十一轮。苏沐橙缺席。
嘉世战队惨败。
局势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75
俱乐部正式下发通告,一扫之前暧昧态度,语气明确而坚决:嘉世今年不会有内部补新计划,战队正在修正现有作战体系,请几位预备队员重回训练营。
举座哗然。
这真是不可理喻。只听过二十三四岁还在训练营里蹉跎的,哪有都提了预备队员,又被退回来的道理??
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动荡。有说他们几个得罪了俱乐部高层,有说他们实力不够难堪大任,更有甚者,直指更残酷的可能,这些议论中带着隐约的幸灾乐祸,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上周那场闹剧牵涉甚广,纵使有陶轩严令,但“老板与队长深夜在苏沐橙门口争吵对峙”的新闻,还是在小圈子里偷偷传播开了。嘉世的未来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没人知道它将去向何方。
叶修不得已亲自出面,向他们一一解释。几个少年都表示了激烈的不解和质疑,他甚至不得不屡次做手势打断,要他们听自己说完。唯独邱非未置一词,听完了俱乐部的决定,就简短地道:“好的。”
“之前跟你说冬季转会窗出道,”叶修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大概是不行了。”
邱非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坐在那仰头看着叶修,单手还放在键盘上,脖子上挂着耳机,目光很平静。这少年是越来越沉稳周全了,世情风雨里洗练出来,幼稚与急躁一层层褪去,周身气度蜕变为职业选手的成熟从容,人却依旧纯粹锋利。
叶修站在他体贴让出的沉默中,却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就知道邱非不会有异议……上周那场闹剧,他全程旁观不说,哪怕真的不明就里,出于对叶修的信任和情谊,邱非也不会让他为难。
可俱乐部高层这些勾心斗角,本不应该把这孩子牵扯进来啊!
“邱非,……对不起。”叶修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歉意揉揉他肩膀,抬步往外走,“训练吧。”
“队长,出道的事,不用为我费心。”邱非在身后叫住他,简短有力地说,“我会自己努力抓住机会的。您忙战队的事吧。”
“……好,”叶修脚步一顿,有些感慨,最终回头露出了个淡淡的笑,“谢谢。”
回到训练营,不少同期好奇地围上来追问,邱非一律只说不知道。他抱着东西进了四期的教室,发现果然有几个位子空了出来,训练室里的格局显得很陌生。教练站在台上冲他点了点头,邱非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耳边听曾升河大声回答邻桌的问题:“战队觉得我们还需要再练一年!”真是啼笑皆非。
他心想,自己的人生经历可真是跌宕起伏——NYG被退赛、预备队员被退营,这也算是前无古人了吧?
晚上田悦来敲他们宿舍的门,探探头问闻理呢。邱非回答说去比赛了,盯着她肩上的书包,微微蹙了眉:“你有事?”
田悦笑,整了整围巾:“陪我走走呗?”
邱非没说什么,穿上队服外套,出来把门锁了。
训练营和公会部,向来是嘉世最热闹的两个地方。走廊里永远有人脚步匆匆地经过,有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奔跑打闹,也有三十几岁满脸胡子的大叔在亢奋地敲键盘。电梯附近有间训练室的门开着,隐约传来少年们的激烈争吵和互相指责。牧师被他们齐心协力批到地心,愤怒地撂了挑子:“老|子不干了,你们自己打吧!”
田悦带着笑边走边看。她肩上的包分量不轻,邱非伸手想接,女孩摇头拒绝了。等走出了训练营,她转头笑道:“我出门从来不带箱子,举不动。”
邱非问:“你去哪?”
田悦说:“越云。”
“你说什么?”邱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田悦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处变不惊地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往电梯壁上一靠,清晰回答:“越云战队。上周同他们接触,越云表示对我很有兴趣,他们现在非常需要强攻型选手,运气好的话,试训两个月,冬休期出道。”
邱非一时不知道怎么答,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满眼都是震惊讶然。田悦也没说话,只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下降。等一楼到了,电梯门叮咚一声开启,她整整背包往外走,邱非才找回声音:“……你要转会?”
“转会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田悦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走过正厅,毫不犹豫地推开主楼大门,走进了外面的寒风中,“我又没卖给嘉世。”
这话道理上毫无错处。田悦本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张家兴把她当接班人手把手教了三年,这姑娘说不玩牧师就不玩了,完全不顾俱乐部的计划;就战队现在的状况,摇摇欲坠前景堪危,她又没和嘉世签卖身契,那还不是说走就走?——邱非居然想不出话来反驳,可一股愤怒突如其来地涌上,烧得他心口滚烫。他加快几步紧跟着田悦走了出去,又问:“就这么快?”
“一纸合同的事。”田悦说,“你以为要多久啊?”
只是转去其它训练营而已,手续自然比不得职业选手繁琐,但少说也要几天时间接触对方和商谈条件。他们可是上周才从预备队员被退回来——这是何等高效冷酷的行动力!邱非简直被震惊了:“你就这么……”
——就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我怎么了?”田悦说,“嘉世又没有我的位置,我不走还等什么?”
“越云就有吗?”邱非问,“他们这赛季刚出了个天才新人,战术体系都成型了,你过去不一样当替补?”
田悦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在嘉世门口停步,抬头看了眼初冬湛蓝高远的天,好像想说什么,却一反常态地没开嘲讽,只是伸手把围巾往下压了压,轻描淡写地道:“万一呢?”
邱非说:“越云可是支弱队,常年都在保级区——”
“嘉世今年也在保级区。”田悦打断他的话,转头望着他,黑亮的眸子闪烁着饶有兴致的光芒,“邱非你这是生我气呢?”
“你这是不负责任!”邱非怒道,“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万一俱乐部有别的安排呢?就算嘉世现在确实没有精力培养新人,可你都在这待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升到四期,战队现在把你当接班人培养——”
田悦乐了,闲闲道:“我明白了,你觉得我对不起嘉世。”
“我不是!”邱非火冒三丈,“哪怕别人全心全意为你铺路的时候,你也永远要留第二选择。可是都走到现在了,突然又决定去越云重头再来,你不怕耽误时间吗?就跟之前玩牧师那几年一样——况且越云这样的队伍——”
“差不多得了。”田悦敛了笑意,“你才认识我几个月?”
邱非哑然。
“李杨走了。”田悦盯着他,平铺直叙地道,“他在嘉世赖了有四五年,回回半死不活地吊在出道边上,还不是为了一叶之秋?今天为什么走得这么痛快?他知道自己这回真没戏了!你和他一样玩战法,你倒是想想,嘉世还有没有你的位置!”
邱非冷声道:“你有话直说。”
“别了吧,天心难测啊。”田悦凉凉道,“万一猜错怎么办,怪尴尬的。邱非,我谢谢你把我当朋友,这才多说一句。就算我这么干你看不上,也别一条道走到黑,万一撞死了怎么办?至于我的事——”
“没看不上。”邱非蹙眉道,“那还把你当朋友?”
“我小时候进的舞校,老师都说我有天赋,当时为了演出大江南北地跑。”田悦出人意料地道,“后来舞台意外导致半月板撕裂,我跟你说我玩过五年牧师吧?那时候我十四,在医院里躺着无聊,我对象就说,那你陪我玩游戏呗?打荣耀又不用腿。”
邱非怔怔没说出话。
“医生当时还让我买轮椅呢。”田悦嗤笑,信手将一缕卷发撩到耳后,露出容色凛然的美丽脸庞,“我现在站得好好的,并且还打算站着拿冠军戒指,让你们全管我叫爸爸。越云怎么了,走着瞧。”
她整了整背包,头也不回地朝马路对面的公交站走,及肩卷发被寒风吹得有点凌乱,围巾落下来一角。邱非突然上前几步,大声喊:“你真要去越云?”
田悦问:“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你随意吧。”邱非决然道,“我要守着嘉世。”
“那很好!”田悦头也不回地喊道,把书包卸下来拎在手里,站在马路中央等待车流穿过,“祝你永远做个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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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完结啦
这篇文完结打算出个本……上下册,定价大概70左右。不抱希望地问一句,这边有人想要买么
现在的封面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想问问大家有没有意见……!
【有关于字块中间那个形状,不思解释说是棵枝条断掉的树,但阿尘说她本来以为是龙抬头,我觉得这个解释好像也很科学(。
然后,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大概是5.15-5.20开预售,共两本不拆卖,定价70左右,有变动会另行通知w


76
这像是某个开端。一周后,方冉调任嘉王朝神之领域副会长。
方冉在训练营干了一年多,少年们当然舍不得,但她又不是再回不来了,几个相熟的学员半真半假地围着她喊不要走,嬉笑的成分倒是更多些。训练营门口吵吵闹闹,方冉抱着纸箱子出不去,怒道:“干什么!都欠收拾了是不是?”
“方姐你别走!”白胜先惨叫,“你走了,下次教练罚我写检讨谁拦着啊!”
“从来没想拦!我看你就是写太少。”方冉横眉怒目,一点不给面子地怼回来,“干什么你们,我不就换个办公室吗,想见我天天下楼见!哎哟谁拽我衣服,赶紧给我松开——我新买的大衣!哪个再敢拽一下试试?!”
她可真是煞风景,孩子们悻悻收手。方冉把东西放下喘了口气,整整头发。邱非站在人群外面,笑着打了个招呼:“方姐。”
“哎,小邱。”方冉点点头,拍了下身前的学员们,示意都滚一边去,“怎么还特意跑一趟?”
“来看看。”邱非说,帮她把行李搬起来,“怎么突然调职?”
“俱乐部内部人员调动,很正常。”方冉说,不由分说地伸手,从他怀里把纸箱夺过来,“你放下!小心扎着手。你手腕现在怎么样?”
从邱非升了预备队员,他们也是挺久没见了,连闲聊两句、关心一下他伤势的机会都没有。少年不得已松手,回答:“挺好的。”
“以后自己小心点。”方冉说,随随便便地一点头,“我走啦,不用送。欢迎你们以后来公会部给我打工。”
孩子们当即作鸟兽状散。邱非笑着后退一步让开路,看她抱着箱子在走廊里远去,高跟鞋均匀轻快地敲打着地面,随即便收敛了笑意。他神色沉肃地立在门口,觉得心底莫名笼着一层阴云。
日子平稳地往前走,嘉世的成绩掉到了底。面对粉丝愤怒的声音,公关部信誓旦旦地承诺战队会尽快调整状态,这种苍白无力的表态,粉丝们已经听了无数遍,都快麻木了。失望成为一种习惯,每周比赛后,在俱乐部门口举标语抗议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散去。嘉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主楼于蓝天下伫立于H市市中心,周遭车水马龙,楼顶的队徽熠熠生辉。
学员们依然在努力训练,员工们也在各自的岗位上奋斗,据说嘉王朝最近的退会率上升了三个百分点,公会部为此差点愁白头发。——同期转会、前辈调职、旧友离散,包括邱非在内,他们一无所知却依然心怀希望,就这样身不由己地被裹挟进时局里。在平静的表象下,暴雨将至的气息隐然笼罩了整个嘉世,这艘摇摇欲坠的巨轮,还能否如过去那样劈波斩浪、驶过黑暗的海洋?
邱非现在的水平远远高出同期许多。教练从善如流地放了手,把他的训练日程表全部交给叶修决定。课业是从来不会有所放松的,只会越来越重,现在想来十一时与好友们出去玩的那次,竟是这几个月来,他仅有的、珍贵的闲暇时光。
他每天坐在训练室一角,我行我素地做练习,从不参与集体训练,自然又引来不少非议。邱非根本懒得管,也没时间,索性随他们去了。为了追上叶修的脚步,他真的已经全力以赴。
——即便这样,也应对得无比艰难。
“想什么呢?”叶修淡淡道。
邱非微微一惊,手底下的动作略有停滞,之前积累的节奏误差立时显现,角色一脚踩空,掉下了山崖。叶修坐在他旁边,神色中看不出端倪,伸手拔了根数据线对折,敲敲桌子。
戒尺藤条一类的东西不好往训练室放,最方便的当然就是数据线。近来这玩意已经成功取代教鞭,跃升他心中最讨厌的刑具榜首——邱非无奈地垂下眸子,什么也没说,利索地把右边袖口解开挽起,伸出手去。
五下,声音不大,打得却狠,抽在少年隐约带着红印的小臂上,极鲜明的几道肿痕。叶修把数据线扔回去,说:“下次走神就翻倍了啊。”
手臂这种位置,本来就禁不起打,邱非今天又已经挨了十几下,数据线抽上去疼似火烧。他咬牙扛下来,低声说:“我知道,对不起。”
“刚才想什么呢?”叶修问。
想方冉的事情……本来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要接任训练营主管了,现在突然调职,实在很奇怪。邱非不想说,只摇摇头:“没什么。”
“专心一点。”叶修也不多问,示意他继续训练。他在旁边电脑上看着邱非的观赛笔记,翻得很快,鼠标滚轮刷刷地往下滑,边浏览边随口道:“对了,轮回对昭华的比赛你看没看?”
“还没。”邱非摇摇头。轮回这半赛季一骑绝尘,力争冠军,根本和嘉世不在同档次上,对昭华这种弱队更是碾压,真没什么看的必要。
“有空看看吧。”叶修说,“周泽楷现在已经完全融入团队了,他们做得很好,很漂亮的团队协作。看完写份总结给我。”
“啊?”邱非吓得手一抖。
——叶修是不是忘了,他前天刚布置完二十套的走位练习啊?
“周日晚上给我。”叶修说,“有问题?”
邱非坦诚道:“我可能来不及。”
“那就努努力。”叶修随口道,“尽力克服一下。”
还能怎么克服啊?他就差不吃不睡了。但队长显然在想别的事情,神色显得有点严肃。嘉世本赛季已经完全没有登顶的希望了,他还在关注轮回这种夺冠热门战队的比赛……邱非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咽下争辩的话语,说:“好的。”
深夜回去的时候,邱非觉得自己已经有点虚脱了,又困又疼又累,走路都打晃。他强撑着跟叶修说再见,一旦脱离队长的视线范围,差点直接在电梯里睡过去。
闻理准备明年升四期,最近逐渐开始外出参赛,一周多没回来了。宿舍空空荡荡,透着一股冷清的潮气。邱非这段日子活得太封闭,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对着电脑,身边能说话的人又越来越少,导致心情也郁闷,他随手放下书包,筋疲力尽地走到桌前坐下,把脸埋进了手臂中。
书桌上扔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源线和手机充电线缠在一起,旁边散落着数张草稿纸,上边不少潦草的算式和示意图。书架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大学期末考试周也不过如是。邱非想着该收拾了,可他困得眼皮打架,勉强动了动,就又趴了回去。这个姿势压到手臂上的伤,痛感一阵一阵地传来,也没有把他的神经刺激得清醒几分。
累到没有力气感受世界,连欢欣或愤怒的情绪都钝钝的,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纸。触目所及,尽是完不成的课业、迷雾般的未来、嘉世俱乐部越来越糟心的种种,邱非纵然心怀勇气与希望,却也难免觉得迷惘和疲累。
他打算先睡个十分钟再起来干活,结果理所当然地没听见闹钟。宿舍门锁不太灵活,闻理回来时掏了钥匙开门,使足力气一撞,没想到门根本没锁,一声巨响差点撞飞出去,这才把他惊醒了。
“在宿舍你不开门?我这折腾半天了。”闻理抱怨着解下围巾,把行李箱踢到门边。
“没听见。”邱非揉揉眼睛,坐直身子,“你不明天回来吗?”
“改签了。”闻理说,如释重负地脱下外套扔到床上,“明天他们说要在W市好好玩玩,就得了个四强,哪来的兴致玩。你怎么样啊?”
邱非哭笑不得:“没你我也不会把自己搞死。”
“说得跟真事儿似的。”闻理嗤之以鼻,往床上一躺,感慨,“哎,雷霆真好啊,食堂也好。”
雷霆今年主办了青训营交流赛,规模不大,纯粹是为了给学员创造交流机会。邱非想起小姑娘跟他们宣布“我今年要出道啦!”的兴奋语气,失笑:“是挺好的。”
闻理摇头叹息:“唉。”
邱非沉默下来。
“闻子,”他有点心不在焉地问,“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职业生命珍贵而短暂,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做打算。郑奕阳和田悦的先后离开让他彻底看清,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嘉世殒身碎骨,同期们总要各奔前程。闻理是他最珍视的朋友,邱非私心当然希望他能留下,但毫无疑问,他没有这个义务。
“到底什么想法,转会啊?”闻理倚着抱枕,乐了,“都说了,周泽楷没你好看。”
邱非说:“我没开玩笑。”
“你放心吧,轮回冬休期不招生。”闻理说,“再说我跟周泽楷同职业,他才多大?轮回队里还有第二个神枪手的位子吗?”
他随口就能这么流畅地说出理由,显然也在心里思量过。邱非默然点了点头。
“好啦,我纠结过几天。但是现在真没想法。”闻理叹气,坐起身子抬头看着他,目光很柔软,唇角带着笑意,“嘉世挺好的。唔……虽然很多东西都挺差劲,比如浴室喷头总坏、食堂包子太贵,但不是所有东西都差劲啊。”
嘉世俱乐部固然上下离心、死气沉沉,陈年积弊多到让人绝望,但也有无人堪比的辉煌历史、有叶秋这样的队长,有永远相信和支持他们的死忠粉;技术部的前辈们可以顶着黑眼圈彻夜不眠地设计银武、公会部每天半夜三点还灯火通明大呼小叫、方冉在嘉世待了已近十年,最初只是个网吧前台小妹,如今已经坐遍了中层每个岗位……嘉世太大了,怎么能用单纯的“好”或“不好”就概括得完呢?
嘉世太大了,这里有他最好的朋友、敬仰的前辈、信任的师长,触目所及,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充满熟悉的温情。闻理知道自己不像邱非,有种将其视如己任的强烈责任感,也知道嘉世的未来充满动荡和危机,但他依然愿意和伙伴一起,去面对和承担。
“再说轮回离我家远,来回高铁票贵两百块呢。”闻理理直气壮地道,“所以我就在嘉世待着啦。你别想独占我的床,你知道H市市中心房价多少吗?我们宿舍十五平方米……”
“得得得,烦死了。”邱非赶紧举手打断他,没忍住也笑了,觉得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认真地说:“谢谢你相信嘉世。”
“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什么?”闻理笑,“‘我们肯定能打出来’,你得信啊!”
77
又是一场糟糕透顶的比赛。嘉世战队一分未取,刚刚爬升几位的名次又跌回了保级区边缘。而他们的对手是烟雨——烟雨而已!
烟雨从来不是很强势的队伍,然而嘉世今天更是毫无斗志。队长叶秋打得平平,擂台赛惜败于楚云秀,团队赛中个人表现也毫无亮点。斗神风采不再,这让粉丝们尤为不能接受。沉寂数十天的愤怒重又被点燃,嘉世俱乐部门口拉开了巨大的横幅,触目惊心的大字如同怒吼:上半赛季快过去了!你们要怎样?!
你们要怎样?一直半死不活地挣扎吗?一步步将昔日王朝拖进泥潭吗?嘉世不只是你们的嘉世啊,它是荣耀联盟史册上的里程碑,当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曾伴多少人走过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如今就要这样离开吗?
叶秋在哪里?他在做什么!其才其德,可还堪任队长?!
叶秋当然拒绝解释。
他站在台风眼里沉默。他从来拒绝解释。
嘉王朝退会率大幅上升,交上来的月度报表非常难看。据说老板大发雷霆摔了文件,严令他们必须在冬休期前,控制住下降趋势。方冉刚到新部门就被迎头砸了一堆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等不及双十二,先清了一波购物车以解怨气。员工们人人疲于奔命,倒也过得忙碌充实,只是看不到战队的成绩,还是少了点成就感,唯一的奋斗动力也只剩下了绩效奖金。
食堂里那块循环播放比赛的大屏幕撤了,谁也不知道老板是终于大发慈悲,还是想出了新的方法折腾人,反正陶轩心情不好,俱乐部从上到下谁都躲不过去,连训练营都逃不了一顿规整。原本自愿参加的早训现在开始点名,学员们怨声载道:“你他|妈这么闲,倒是先把浴室和走廊窗子修了啊?!”
当然,这笔账还是要记在叶秋身上。谁让他是队长呢?只要战队成绩不好,有一百口锅等着他。
江南的冬日,冰寒刺骨。俱乐部里空调开得一如既往地足,可走廊里的窗户坏了,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好像是被愤怒的粉丝扔东西砸坏的,报修了好几次也没人理。少年们不得已,每天一路小跑,在走廊里冲来冲去,好像一群企鹅。邱非周日早上去训练室,直接被撞倒了。
半边身子狠狠撞到墙上,当即失去了知觉,片刻后疼痛才自骨髓皮肉烧起来,饶是邱非对忍痛很有经验,也疼得眼前一黑。他喘息着撑了把墙,衣袖上蹭出几点血迹,拎着书包站起身,怒道:“干什么!”
“哎这不是太子爷吗。”有人笑,“训练啊?我还以为急着登基呢。”
对面站着几个青年人。邱非看了一眼,四期的,不认识。
……倒也不意外。他认识的同期本来也没几个,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的人,更是不在少数。邱非早就习惯了。可是直接动手?
俱乐部还没倒呢,怎么就无法无天成这样了!
“有事说事。”邱非平静地回答。
“没事没事。”对方笑道,“哥们这不是急着去训练嘛,不小心撞上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早训时间快到了,邱非懒得计较,冷漠地一点头,转身要走。身后突然又有人笑问:“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接一叶之秋吧?”
邱非头都没回。
“不是有意见!”那人喊道,“你要真觉着自己能,那就试试呗!反正叶秋都打不动啦!”
走廊里围了一群人,闻言哄笑,满是冷漠而幸灾乐祸的躁动气息。邱非眉头一蹙,索性把书包单肩背上,又走回来。他现在早不是当年要靠叶修出面解围的小少年,对方被他沉静锐利的目光直直盯住,竟登时哑然。
“我管你有什么意见?有没有本事,场上见真章,我随时奉陪!”邱非简短干脆地道,语气中满含冷冽的警告意味,“一叶之秋谁能接,还轮不到你说话。少在这胡说八道,我最近心情不好。”
他转身就走。几名青年硬是没敢接话,望着他背影,目瞪口呆。
邱非心情确实不好。每天作业那么多,队长上周布置的总结到底没写完。昨晚的比赛,战队今天下午才会飞回H市,可当时叶修说的是“周末晚上交给我”。——他难道能让队长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写完”?
他可以努力到极致,可时间真的不够。叶修真是有点下意识地拿自己的水平来衡量他了。邱非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今晚无论如何要和队长说说,这样下去,他不被累死怕也要被罚死。
高强度的比赛极耗心力,更别提还要两地奔波,叶修回来通常都要睡一会儿。邱非吵醒过他两次,心生愧疚,从那以后都自己轻手轻脚地刷卡开门。今天却没有,叶修正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跟别人语音。
他怎么就不能买个手机,这以后断了联系哪儿找去。邱非觉得好笑,整了整自己写完的那半份报告,站在客厅里等他。写了总比没写强,他打算待会如实交代:作业太多了,真的搞不定。
叶修不知道在和谁说话,眉头紧蹙,语气强硬:“为什么突然调整攻速?……你别说就加0.5了,加0.1我也感觉得出来。一叶之秋的装备升级,事先为什么没有通知我?……忘了?这都能忘啊老陶,我真是服了你。就这么上场,你说怎么打!”
“我真忘了!”陶轩在那头怒道,“我这周忙!”
“我知道,你忙着铺路。”叶修说,平静有力的语气里蕴着怒意,“可我还在场上,我的比赛要打完。”
陶轩哑然,显然没想到他把话挑得这么明白。叶修续道:“一叶之秋不仅关系到嘉世的成绩,更关系到嘉世的士气。这场本来不至于打得这么差。技术调整你不告诉我,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是的,不管队员们对叶修有什么看法,一叶之秋站在场上,依然会让他们下意识地感到安心。不管他陶轩怎么想,叶修依然是嘉世的旗帜,这位让人敬且忌、恨且畏的队长,与嘉世不可分割——陶轩感到更为强烈的挫败和愤怒,于是语气很不好地回答:“只是微调而已。”
“就算只加0.1,上场一记龙牙就能感受出来。”叶修重复,“老陶,你有多久没碰过荣耀了?”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叶修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茶几前翻起资料。他没怎么注意,差点撞到邱非身上,伸手扶住桌角堪堪稳住身子,疼得吸了口气,愣了一下才心不在焉地道:“不好意思。”
这种满脑子糟心事的时候,换个人肯定就要不耐烦地一句“你怎么不看路”了。但叶修无论多累多烦,从不迁怒,只会把情绪周全稳妥地敛进心里。邱非轻轻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显而易见,这场交谈不欢而散。
“小邱有事?”叶修挂了电话问他。“——哦,交上场的团队赛总结对吧。”
他明明日理万机,随口给学生布置过什么作业,却从来一项都不会忘。邱非很快地回答:“是,我没写完。”
叶修脑子里还在转着嘉世的事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当即蹙起了眉:“什么叫没写完?”
“我的疏忽。”邱非也不解释了,简短地回答,“对不起。”
“你这……”叶修现在有点压力过载,一点小火星扑上去都要炸,被他一句话就撩起了火。他心烦不已,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好,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下怒意,沉声吩咐:“你先回去。明天再跟你算账。”
“对不起。”邱非重复道,语调平静动作干脆,直接将戒尺递了出去,“您罚吧,我认。”
这也太过分了,明知他心情不好还在眼前晃,简直上赶着找打。叶修本来就头疼得不行,这下觉得脑子里有根弦直接绷断,怒道:“你没完了是吧??”
邱非并不吭声,任由他把自己按到桌上,紧接着戒尺暴雨似地往下砸。他紧抿着唇,安安稳稳地承受着对方的怒气,身子因为忍痛而不由自主地微微打着颤。叶修今天下手很没数,戒尺落得毫无规律,疼痛过分尖锐暴烈,好在还能忍。
“队长……”十数记捱下来,疼痛迅速累加到某个临界值,少年没忍住抽了口气,眼前金星直冒。他反手按住叶修的手腕,低声恳求道:“消消气。”
语气依然很平静,但略微有些不稳,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打人是个体力活,叶修整晚没休息,现在想继续也有点勉强了,但这一通发作下来,却觉得头痛和烦躁略微得到了缓解。走廊里很安静,战队主力们想必都在训练室。他无可奈何地放下戒尺,和少年在静寂的客厅里对视,最终认输般上前一步,轻轻将邱非揽了过来:
“你说你……非得掺和进来干什么呀?”
78
邱非平时少言寡语,偶尔爆发一次,还真是挺要命的。他一句“场上见真章”的狠话撂下,整整三天没人敢找他麻烦,见面全都绕着走。
那可是斗神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没人傻到真把他当软柿子。
随着战队成绩下滑,叶秋这个名字在嘉世内部几乎已经成了笑柄,连带着针对邱非的排挤嘲弄也变本加厉。邱非对此从来心如止水,但他不想每天都被挑衅,这样很耽误时间。如果来场单挑就能一劳永逸,他相当乐意。
这群人留给了他三天的清净,然后终于开始搞事了。
单挑而已,他又没打算真动手,对方居然还组团来,可见有多怂。邱非倒不计较这种小事,进了训练室把键盘放下,平淡地问:“怎么打?”
“1V1!”领头的青年叫道,“地图随机,开修正场。怎么样,公平吧?”
相当公平了,这是车轮战啊。邱非目光逐一扫过他身后的几个人,没做什么表示,点头道:“可以。”
“慢着,还没说彩头呢。”那人笑了,伸手拦住他插卡登陆的动作,“太子爷先说吧,您要什么?”
邱非简短地道:“无论输赢,别再烦我。”
“可以啊!”几个人交换一下眼神,都笑了,“那你要输了呢,就把训练室门口那张一叶之秋的海报撕了,扔进垃圾桶。怎么样?”
邱非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们。
他只要能清清净净地训练,并不在意输赢,跟这种人置气哪有什么意义,如果直接认输就能达到目的,他根本懒得打。
可这几位针对的根本也不是他自己,针对的是叶秋啊……
怎么着,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落队长的面子吗?
“那海报还是第三赛季挂上去的,胶都干了。”邱非客观地指出,“一撕就掉。”
“那也得你撕。”青年笑道,“斗神亲传弟子干这活儿,多有意思啊!”
这种沾沾自喜的恶意真是让人反感。邱非蹙了下眉,不愿意和他们多费口舌,说:“行。”
接连五场,对手个个都不弱,就算以邱非的实力,想打下来也要拼命才行。他不打算做这种无用功,任对方屡次试图激怒他,都只是漠然以对,更不肯冒着手伤发作的风险强打硬拼。几局打完,青年脸色阴云密布:“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呗?”
这种程度的挑衅,基本可以归入低级垃圾话范围。邱非抬眼,平静地回答:“是啊。”
青年噎得说不出话。
“走不走了?”邱非问,“撕完海报还要晚训呢。”
这几人真是处心积虑,为了羞辱他还特意找了不少观众。半个训练营都围在外面,等着看热闹,黑压压的一片。邱非当先往外走,神色无波无绪,倒像赢了的是自己。人群自动分开,尽头是训练室对面的墙,海报上的一叶之秋凭风而立,肩扛战矛,眼神沉静而明亮。烈烈火舌沿着铠甲蔓延,却无损他分毫。
这是第三赛季最经典的一战。
斗神一杆却邪破繁花血景,三冠王朝自此而创。
邱非径直走过去。薄而脆的纸张没有造成什么阻力,哗啦一声被他揭下,一角在这个动作带起的风声中高高扬起,紧接着被他利索地卷起来,露出其后的雪白墙壁。邱非握着它走到垃圾桶边一扬手,那卷海报便消失了。
“……完了?”有人愣愣问。
“这款海报卖得特别好,存货有的是,我明天去后勤部要张新的。”邱非平静地说,“或者不要这张——叶秋被人叫了近十年的斗神,经典战役不计其数,并不只有区区一幕破繁花血景。”
众人哑口无言。
“叶秋从不会活在过去,”少年站在含义复杂的沉默中,冷冷瞟了他们一眼,言辞犀利地道,“嘉世也不会。只有你们会。就永远沉浸在过去的荣光和现在的低谷里吧!你们也就这样了。”
说完这句话,邱非简短地一点头,迈步就要离开。
他远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实际心里满是深刻的失望和愤怒,气得双手都有些发抖。却不是为了自己,甚至也不是为了叶秋——邱非很清楚,队长根本不在乎这些——而是为了嘉世。
整日不思进取、怨天尤人,反正天塌下来有人扛、锅砸过来有人背,连这么点小事,都要一窝蜂地跑过来看热闹,都是些什么东西!
嘉世怎么变成了这样!
“邱非!”突然背后有人喊了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斗神接班人了啊!”
有什么东西挟着风声砸过来。邱非下意识地偏头,还是被带得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训练室的门原本就半掩,被他重量一压,脆弱老旧的合页重重向里折过去,发出一声巨响。他余光瞟了一眼,砸过来的正是那卷海报。
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是一场混乱的闹剧。
哗声四起、尘土飞扬,屋里的白板被砸得掉下来一个角。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让不开,推挤和谩骂混成一片嘈杂。教练和主管紧急跑过来维持秩序,好容易才把场面控制住,始作俑者被带到办公室问话,责任自然全往邱非身上推,副主管怒道:“损毁公物、聚众斗殴,你是不是不想呆了?!”
这正是上次NYG时、协同老学员逼迫他打假赛的那位。他沉默以对,几个人在旁边添油加醋,副主管挑了眉毛,似笑非笑:“一叶之秋的海报你都敢撕?怎么着,是不是叫叶队来看看啊?”
邱非气得发抖,心想这可真荒谬,李杨都走了,他怎么还待得好好的,居然还故技重施,是不是媚上欺下的小人在嘉世特别有市场?他冷声道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却到底没拦住,一群人幸灾乐祸地围在办公室里,声言要让叶队看看他教出来的好学生。
叶修过来的时候,眉头紧蹙衣袂带风,是人都能看出来他在强压怒火。
邱非无声地叹了口气……海报倒算不上什么,可他知道叶修最近一直在超负荷运转,任何一点打扰,对他都是难以想象的负担。更别提为了这种荒谬的小事,特意打电话把他叫下来。
他完全不想知道,也完全可以想象,叶修现在是什么心情。
嘉世队长这满身的凌厉气场可以说见所未见,连咄咄逼人的副主管也本能觉得畏惧,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他听完事情经过,只说了一句:“训练室的门找人修修吧。”
“啊?”副主管难以置信,“海报的事……”
“那就照价赔偿呗。”他本意是想提醒邱非的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叶修看他一眼,回答,“还有问题?”
副主管只得闭嘴,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从叶修进门,邱非就再没说过话。他默不作声地跟着队长回宿舍,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的愤怒平息下去,渐渐涌上来一点难言的酸楚和委屈,却又觉得疲倦和心安:哪怕叶修现在显而易见的不耐和恼怒,他依然有种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
“你非得这时候给我找事?!”叶修进屋直接把门反锁,语气严厉地问。
不是我惹的事……邱非无声地张了张口。他看出叶修现在情绪极其不好,恐怕无心断这种鸡毛蒜皮的官司,再争辩也只会惹他生气,于是简单利落地认下了:“对不起。”
他环顾四周,递了根藤条过去。紧接着转身在桌前站好了。叶修本就烦躁不已,被他这么一激更是动火,抬手连着几记抽下去,冷声训斥:“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打架!邱非你几岁了,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
“……没有。”邱非疼得一抖,手指隐忍地扣住了桌沿,低声道,“队长……您别生气。”
“训练太少了是不是?”叶修不由分说地打断他,藤条压着他身后的伤逼问,“你倒是有闲心!这种无谓的意气之争,输了赢了又能怎么样?我就不明白了,你的目标是成为职业选手,还是在训练营里横行霸道啊?”
邱非身上一直带伤,藤条造成的痛感又锐利,没几下就撑不住了,眼前阵阵发黑。他不得不伸手撑住桌子,情知这顿训斥来得毫无道理,却也不开口解释,只是闷声忍着。
今天的藤条落得格外重,他熬得艰难,终于忍不住低低叫了声队长。叶修却毫不留情地给了他更狠的一记。这下真的疼得过了线,邱非无法控制地往前扑过去,千钧一发间硬生生咽回半声痛呼,靠在桌上精疲力竭地喘息,耳边听得叶修训斥,声音竟然很疲惫,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邱非,你总不能每次都叫我。以后……不是每次你都有这种机会的,知道吗!”
邱非无力地摇摇头,心想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依靠您,队长您清楚的啊……可他疼得说不出话,索性伏在电脑桌上勉力忍痛,把控制权彻底交了出去。
那张桌子木质光滑颜色深幽,桌上放着电脑,几份文件和账号卡散落在上面,烟灰缸放在一角。他曾经无数次看到叶修在这处理文件,也无数次在这台电脑上看过录像、打过荣耀,而叶修就坐在旁边,手把手地细致纠正他的每一处失误。
是真的很疼,可邱非并不觉得惶然。
队长再气也不会真的伤到他。不管他说什么,自己听着就是了。
叶修今天很不冷静。
内忧外患、心力交瘁,他刚刚和俱乐部彻底谈崩,又匆匆赶过来处理学生的事;本身就在濒临崩溃的状态下,手中握有伤害别人的权力,邱非又全不反抗、一直在忍……失控其实是非常、非常容易的。
他并不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直到邱非终于疼得腿软,踉跄着跪下去,手臂将桌上半数东西撞落在地,叶修这才惊觉,他完全是在发泄情绪。
他甚至没有向邱非了解过前因后果……只是先入为主地下了结论,然后开始发泄自己的担忧和愤怒。
怎么偏偏在最后关头,搞出这种荒谬的闹剧?
太冲动了,太幼稚了。如果邱非尚需他教导和护持,他怎么放心把这孩子留在嘉世啊!
——可他这是在揠苗助长。邱非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非常好了,自进嘉世俱乐部这短暂的一年多来,邱非几乎做到了极致。他的焦急、担忧、怒气、恨其不争,眼睁睁看着时间流走的惋惜,面对王朝颓败的无力,与这孩子统统毫无关系。
邱非一时缓不过来,只勉力起身伏在桌上,艰难喘息。满屋窒息般的沉默。
“邱非……”叶修心里拧着疼,终是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心再这样毫无道理地逼迫下去。他疲惫地张了张口,想说对不起,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就先这样……
……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怎么,”邱非略微缓过来些许,竟然出其不意地开口反问。少年声音打着颤,显然虚弱已极,目光却沉静安稳,无畏得很,“队长,您累了?”
叶修微微一愣。
“今天的事情,”邱非喘了口气,痛苦地蹙起眉,艰难而断续地说下去,“您教过我,战斗法师不可退。”
这算是个辩解吗?叶修默然看着他。
“我没有退。”邱非轻声说,“我不会退,您放心。”
他说得字字清晰,如同承诺。
这个少年是当真长大了,足够独自作出决定、承担代价,甚至能够反过来包容和支撑他的队长,稳定而周全地承接前辈的情绪
“你这是……”叶修微微握紧了些手里的藤条,反而笑了。他语气轻松地道:“邱非,你这是挑衅啊。”
尾声
那天到最后,邱非的意识都有点模糊了。
叶修破天荒地把他送回了宿舍。
少年冷汗透衣,根本站不稳,手臂软软环着他的肩,被他半扶半抱地送了回去。闻理开门时吓了一大跳,当即变了脸色,手忙脚乱地把好友接过来,转过身时神情难看至极,压低声音喝道:“队长!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报警了!”
“对不起。”叶修只是笑笑,目光很安静,“以后不会了。”
邱非伏在床上,立刻就陷入了昏沉。叶修俯身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只是轻轻叹出一口气,伸手替他理了理汗湿的额发,动作几乎称得上温柔。
然后他轻而平稳地转身离开,反手带上了门。
邱非高烧不退,始终醒不过来,长梦做得混乱而昏沉,依稀记得叶修当晚说了很多东西……说他做事急躁,说他尚有疏漏,说他操作不够沉稳,说他可以做得更好。训练中的欠缺被逐次纠正、报告中的疏忽被一一指出。他的教导细致而耐心,像以往的任何一个晚上。
像过往的一天天、一年年,相互陪伴的日子珍贵也平淡,叶修指出他的缺点、肯定他的进步,在场下含笑看着他走向全明星的舞台,在深夜静寂的训练室中与他打指导赛,耐心地陪他长大。无数个日夜刹那间融汇交织,化作熠熠闪光的记忆,以温柔而不容抗拒的方式,烙印进少年的生命里。
邱非醒来时,宿舍异常安静。
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有人单手支额坐在灯下休息。外面雪花纷纷扬扬,映得满窗橙红。他有些恍惚地眨眨眼睛,挣扎着动了动,全身酸软,头晕目眩,身后的伤更是疼得难忍:“唔……”
“邱非。”那人静静开口,“醒了?”
“沐橙姐……?”邱非脑子不太清醒,怔怔地问。
“我让小闻去吃饭了。他多少得吃点东西。”苏沐橙走过来,伸手小心翼翼地试了下他额头温度,“还是烧。你要不要喝点水?”
“谢谢沐橙姐。”邱非摇摇头,低声说。他嗓子疼得难受,声音很是低哑:“队长呢?”
苏沐橙沉默了一下。
“邱非,”她字斟句酌地说,“叶秋退役了。”
邱非愣住了。
“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完了。这是俱乐部的决定,叶修退役,孙翔将接任队长职务……和一叶之秋。”苏沐橙说,“小邱,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邱非茫然地看着她。
少年的目光执拗又纯净,苏沐橙竟被他看得鼻子一酸,不得不别过头去。她掩饰般慌乱地伸手,去拿床边的笔记本,语声尽量稳定:“叶秋没带行李。他说所有账号卡和银武研究资料都归俱乐部。我下午去帮他收拾宿舍,这些都是他的复盘总结和战术分析,……是他私人笔记。你要的话……我觉得应该是你的。”
邱非沉默片刻,艰难地撑起身子,低头翻开了那本笔记。
是很普通的笔记本,自来水笔书写,满是他熟悉的连体字。叶修的笔迹通常都很潦草,画图也简略,只有时兴之所至,会在页边上写几个大字再重重圈出,隐约可见铁钩银画的刚劲笔力。邱非慢慢翻了几页,发现整本都写满了,再转头看,枕边还摞了近十本。
这是他的嘉世史册,这是他的荣耀十年。
再往后翻,笔记本中间掉出一张旧车票。
这张票属于叶秋本人,略微有些泛黄折角,加了板正的塑封,乘车区间是北京到杭州。
十年前他的队长孤身单衣穿越大江南北,十年来挚友逝世、故人离散,昔日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分道扬镳,只有他还在一如既往地往前走,永远热情、永远坚定、永远天真。他依然是曾经怀揣热爱离家出走、跳下车环顾这片陌生广袤天地的少年。
“队长他……”邱非茫然地问,“没说什么吗?”
“……没有。”苏沐橙轻声回答。
没有。
叶修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用一场猝然而惨烈的分别,从他的人生中抽身而去。
可是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分别不应该来得如此残酷而突然。他不知疲倦地日夜前奔,只为追上叶修的步伐,明明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挺过了那么多关卡,明明就快和他一起站在场上……邱非甚至偷偷设想过,新秀挑战赛上他要拼尽全力,在一场精彩激烈的单挑后,走出比赛间后迎接叶修的微笑,听他用懒洋洋的含着笑意的语调,为台下千万观众介绍:这是我们嘉世的新人。
——可是没有。
叶修留给他的,只有经久不愈的疼痛和思念。
邱非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慢慢低下头,攥紧了那张车票。坚硬的边角硌在手心里,因为高热和震惊而迟钝的感知逐渐恢复。心底那看似平静的创口一点点被揭开,他终于疼得全身发抖、鲜血淋漓。
苏沐橙后退一步,默然注视着少年开始颤抖,深深吸气,最终再也压抑不住撕心裂肺的哭腔:“队长……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啊!”
完结感言
谢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你们。
我知道最后这段路很艰难、很痛苦,谢谢你们愿意陪我走完。
我一直说这个故事没有给我任何力量。我写得太累了,去年年末是我精神状态特别不好的一段时期,我觉得自己根本负担不起,又急躁又痛苦。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整颗心掏空,把故事完完整整地带着血捧出来,——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但其实不是的。
我竭尽全力掏空一腔心血来支撑这个故事,它将这些东西尽数回馈于我。完完整整、一分不差,比我曾自以为付出的还要多。
关于这个故事,关于叶修和邱非,我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落笔至此,觉得自己实在已经没有力气了。那么就这样吧。
——我相信嘉世不会因此倒下,嘉世会拥有光辉的未来。
谢谢他们两个在全职原著中、在这篇二十万字的同人中,让我看到的一切。
我看见长夜初晓、天光破云,亦见星火燎原、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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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一下,本子预售地址在709楼。
这个本没有通贩,因为lo主再不复习就凉了,在跳楼边缘试探的那种凉。过两天就要退圈备考去啦,一年之内肯定不会再二刷,所以请大家把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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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6 23: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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