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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同人】生生不息(全职高手)[第2页]

作者:沉钧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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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嘉世本来不该输。”邱非说得又急又快,也不知道是已经在心里闷了多久。“上场对皇风的赛点,队长下达的命令看似突兀,但实际是在切他们的退路。如果卡死了那个点,后来嘉世的应对不会那么被动。当时怎么所有人都慢了一拍?指挥与全队一直是脱节的,所以我们打得这么难受。——但是这种事情,我都想得到,前辈们一定也想得到。”
叶修唔了一声:“所以你在怀疑自己的判断?”
邱非毫不迟疑:“没有。”
这两字斩钉截铁,毫不留余地,胆大包天得近似狂妄。他一个暑期训练生,哪儿来的勇气和自信,为战队下这种评语?——叶修静静看着他,邱非胸口剧烈起伏,极力克制情绪,话语里还是带出了颤音:“嘉世有问题。一直有问题。我们赢不了的。队长……”
这么打是赢不了的!
“赢不了”是什么感觉?他前天刚体验过。那就像医生看着陷入险情的病人逝去。手术室里忙乱喧嚣,肾上腺素、电击除颤、心脏按压,种种手段无济于事,生命随努力一起付诸东流。最后心跳在仪器单调的“滴滴”声中化为直线,世界终于沉寂,满腔无能为力裹挟着愤怒凄惶,心头都在滴血,无可奈何得接近绝望。
那多疼啊?那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疼啊!
可嘉世就这样拖着残病之躯走了多久?
半年?一年?
当年的嘉景之世怎么了?当年的三冠王朝怎么了!
叶修怎么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下去呢!
邱非紧紧捏住了拳头,身体随着呼吸轻微地颤。他拥有与叶修如出一辙的直白与严苛,他太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不作为”三个字就在舌尖,可是他不能说!纵使天下人对其毁谤相加,他不相信叶修会舍得这样毁了自己一手建起的王朝!
“到底怎么了?”他只能问,“队长,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没有——”
——做点儿什么!无论什么都好!
“邱非,”叶修打断了他,“你去沙发上坐会儿,冷静下来再说话。”
“……”邱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队长,你认真的吗?”
“是啊。”叶修用和平时别无二致的语调回答,“要不是看你都快哭了,我就让你上墙角站着去了——快点,别废话。”
邱非胸口剧烈起伏,但没说话,沉默两秒,顺从地过去了。叶修转过椅子开了Word文档处理工作,屋里适才狂风暴雨,现在却完全静下来,只有鼠标时而发出“咔哒”的点击声。
电脑桌上放着他交的报告,旁边是满满的烟灰缸,最上面插着大半支烟,是刚刚他进门时叶修按熄的。阳台窗户开着,风吹进来,青年肩披的嘉世队服有轻微的拂动,背后深沉凝重的底色上绣着一枚火枫。
叶修这个人,有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邱非握住手中的水杯,垂下了眼眸。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这艘船即将在暴风雨中分崩离析。它还在摇摇欲坠地航行,可是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粉身碎骨沉入海底。邱非第一次看清传说中豪门嘉世的全貌,这让他难以置信、心惊肉跳。两个月前他还相信嘉世不过是一时低谷,谁能想到内部早已疮痍无数?
宿舍外突然传来清脆的敲击声。叶修应了声“来了”,起身去开门,苏沐橙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请假。我明天有个广告。”
邱非连忙站起来,但苏沐橙并没有进屋的意思。叶修站在门边跟她说话:“又拍广告?……你随便让谁明天带句话得了,还特意跑一趟。”
“不想跟他们说。”苏沐橙说,探头往屋里看了看,“你有客人呀?我打扰了。”
“没有。”邱非忙说,“沐橙姐好。”
“怎么了?”苏沐橙笑吟吟地问,“表情这么严肃,挨骂了?——你也悠着点。”
最后一句话是对叶修说的。叶修都无语了,挥挥手:“快走吧走吧。”
苏沐橙轻快地离开了,但客厅凝固般的静寂已被打破。邱非站在原地犹豫地望着他,叶修无奈地摇摇头关上门,随即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他身前:“聊两句?”
邱非略一迟疑,转身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队长,我刚才失控了。”
叶修看他一眼,笑了笑,目光中有复杂的感触。
嘉世由曾经的草台班子成长到今日豪门,实力强了,名气大了,管理严谨了,却越来越缩手缩脚、患得患失。队里的气氛都已经变味。而今他却在在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刚建队时的熟悉气息——悍不畏死,无所牵挂,坚定、纯粹、热情,追逐荣耀的身影,仿佛在闪闪发光。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说。
方才留给邱非的缓冲时间里,叶修同样也在斟酌。他要怎么跟一个少年讲述嘉世的现状?邱非今天乍然一脚踏进这个领域,已经觉得迷茫并愤怒;而叶修身处其中一路走来,他比谁看得都清楚,事情只会愈演愈烈,列车就这样无可挽回地向前奔行,裹挟着每个人冲向终局。
——那会是个怎样的终局啊。
“坐。”叶修揽着他的肩一起坐到沙发上,温声道,“生我气了?”
邱非摇头,垂下的目光紧捉着他队服一角,只是抿着唇不说话。叶修也不着急,就耐心地等待着。
“……队长,”最后邱非低声说,“我能做什么呢?”
他说:“我知道您一定已经尽力了。可是真就没有办法了吗?嘉世不能就这样下去啊,否则恐怕就不是夺冠的问题了,连进季后赛都困难。我可不可以帮您做什么?”
于是叶修准备好的解释,突然就用不上了。
嘉世队长静静看了他半晌,笑起来,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那你能不能好好加油啊?”叶修说,“嘉世的未来可就托付给你们了,上吧少年!”
——后来邱非无数次想起这一幕。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叶修想说的话其实是“你能不能留下来”;又像是并非在对他说话。叶修在透过他看着过去的嘉世,问曾经那些并肩作战的友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后来他终于明白叶修当时撑得有多辛苦无奈、有多无力回天;后来他终于明白,所谓的“不作为”其实是种怎样的坚持。那是叶修原本愿意赔上自己全部职业生涯、不惜同嘉世一起粉身碎骨的坚持。
然而为时已晚。所幸为时未晚。
邱非看着昔日王朝于炮火中陨落,新嘉世的楼宇在沉落烟尘中露出真容,心里感慨万千。他知道自己终于完全理解了曾经的队长,也终于拥有了与叶修平等对话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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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明天回。我困死了。
14
邱非回家后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暑假,为期半天。
他到家连衣服都没换,就被一群同学拉出去吃饭。初中毕业自然算不得什么永别,但一群孩子自此分散在三四个不同的高中,想再见面也并不容易。班长执着酒杯说特意等你回来最后聚一次,无论如何也给个面子。邱非笑笑点头,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到底还是举杯一饮而尽。
他们闹到很晚,走出饭店时已是繁星满天。年轻人们沿着路边走下去,一路嬉戏打闹,偶有行人停步,朝他们投来充满笑意的一眼。酒意激得脸颊微烫,清凉的夜风拂过来,江南小城的夏夜宁谧而温柔。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有人提议去KTV,更多的人轰然响应。邱非连忙说得回家了,明天还要去学校报到。本来就是打着为他接风洗尘的名号才溜出家门,大家自然不依,邱非无奈投降:“不行了,喝多了。”
“你就喝了一杯!”同桌不满。
“真不行了。”邱非诚恳地说,“酒量不好,遗传。”
由于他平时形象太好且无前科,孩子们纷纷信以为真。很多年后新生代退役进大学又毕业,闻理喝得大醉,乔一帆高英杰使劲把他往出租上拖,记者举着摄像机跟在旁边跑,他还迷迷瞪瞪地控诉:“队长比我多喝两瓶!”邱非就站在旁边无奈地笑。曾经的同学们早就迈入社会成家立业,有那么一两个人闲暇时还打打游戏,偶然翻开《电竞周刊》,发现照片上的嘉世队长笑容明亮眼神清澈,哪里像个要醉的样子?
“小非?”
就算推了后续活动,邱非回家时也已经十二点多。他轻手轻脚开门,客厅沉寂在黑暗里,只门边亮着一盏融融的光晕。沙发上的母亲几乎睡着,闻声惊醒。
“妈,”邱非换好拖鞋走过来,低声道,“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母亲轻轻叹息,起身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早点睡。”
他的卧室已经被收拾好,床铺得平平整整。桌上放着两摞书,邱非走过去大致翻了翻,一摞课本,一摞教辅。
邱非什么也没说,在桌前坐下,手撑着额头,觉得一颗心又渐渐沉下去。
他报道比别人晚,第二天理所当然地被教官拉到方队前做自我介绍。帅气乖巧成绩好的男孩子是全世界的珍宝,穿军训服往那一站,全班连老师带学生眼前都一亮。邱非很快融入了集体。再两周以后军训过去,开学第一天晚自习摸底考试,第二天班主任就挥舞着新鲜出炉的成绩单进了教室,把他任命为班长。
全班鼓掌,掌声过于热烈,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邱非捏着卷子哭笑不得地坐在那儿,同桌捅他:“哎非哥,咱能不总这么酷吗非哥?”
“那你去当啊!”邱非无奈道。
下课他跑到办公室再三推辞,最后换成了数学课代表。同桌无语地问他:“到底是为啥啊?”
邱非认真地想了想:“……为了更伟大的梦想?”
同桌说:“我去,你太中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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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困了明天再写吧
高中节奏很快,班里精锐云集硝烟弥漫,紧迫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邱非毫无障碍地接受了新生活:早晚自习,满满的课程,书桌上的台灯每天亮到深夜……他从小就在读书学习的正道上踏踏实实地走,并且走得很好,规划明确的未来就摆在面前,路宽阔而平顺。
转眼就是一个月,嘉世战队打了四场比赛,均是不好不坏、成绩平平。每到周六,邱家三口不约而同地准时坐到电视机前,邱非通常不说话也没表情,唇角抿得很平,渐渐却是放松了点儿。父母隔空交换眼神,都以为他想开了,其实只是习惯了。人不可能总维持在一个状态,震惊和惶恐淡去了,就只剩长久的失望与痛心,并且总会越来越淡,更何况那已经不是他的世界。
偶尔在深夜里,在光线明亮柔和的台灯下,面对着桌上摊开的三角函数,邱非会想起训练营,想起荣耀。
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他怀念的东西,全是杂乱无章的细节:训练室里迅疾而密集的键盘敲击声、教练一遍遍的强调和方冉敲着成绩单的絮叨、闻理伸个懒腰侧头看他时嘴角露出的笑容、无数个与同期们坐在黑暗的会议室里观看比赛的夜晚……无数个站在叶修身边、看他的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跃动的夜晚。
他的队长现在在做什么呢?在寂静的深夜里,点起一根烟,想着过去看着未来,或许偶尔也会有复杂的感慨和自嘲,但旋即收回思绪,思量着怎么打好下一场仗?
他偶尔……也会觉得孤独吗?
叶修给他发过一次消息,问他:“最近怎么样啊?”
邱非第二天下了晚自习才收到,看着那几个简单的字,满腔的疲惫、困惑、迷茫和痛苦都翻涌起来。他沉默地翻了翻聊天记录,上次交流还是在几十天前,充满专业术语和文件往来,而这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是深夜两点多。
“我挺好的。”邱非静默了很久,一字字回复。
矛盾与压抑在月考后终于爆发。考完试同学拉了他去网吧打游戏,开始还喋喋不休“就算是学霸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还试图手把手教他玩荣耀。邱非觉得好笑,拍开他的手刷卡登陆,并在两分钟内把这群小少年收拾得目瞪口呆刷新三观。然后有个枪炮师走过来,跟他说:“打两把呗?”
不用等终局邱非就认出来,那是闻理。好友的习惯操作他太熟悉,对一个荣耀玩家来说,就如同本人站在面前,一言一笑生动分明。同样不用等终局他就意识到,职业选手和业余玩家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么大。
邱非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震惊,放在键盘上的双手都在轻微颤抖。他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闻理之间已经有了微弱的差距;而如果他继续读书、升学,这差距终有一天会变成天堑。
等好友将来站在场上、成为战队主力,成为全明星,他或许已是西装革履,买一张票进场,坐在台下观望。他永远不能再走进那个世界。
——他永远不能再走进那个世界。
就是在这一刻邱非彻底下定了决心。有些时候某些选择其实未经深思熟虑,只是出于突如其来且深入骨髓的恐惧。人生不过百十年,他想,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把?!
不出所料,他遇到了极其强烈的阻力。
邱非在办公室耐着性子讲什么叫电子竞技,什么叫职业选手,什么叫荣耀什么叫嘉世,班主任一个字没听进去,整张脸都是大写的震惊:“你要辍学去玩游戏?!”
“也不是辍学玩游戏……”邱非说。
老教师不由分说地一摆手,摘下黑框眼镜往桌上一放,气得口音都带了出来:“我的学生绝不准辍学去玩游戏!”
一阵尴尬而紧张的沉默。父母在角落里交换眼神,邱非基本放弃了说服老师的努力,回头看他们,父亲温和而不容置疑地对他说:“你还是再想想吧。”
当晚邱非整夜未眠。在凌晨三点最深沉浓黑的夜里,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去赶最早的一班高铁。而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肩上,这个少年站到了嘉世俱乐部的门前。
他对训练营主管说:“我要签约。”
主管是认识邱非的,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就是天生玩荣耀的料,所以没起一点疑心。他准备得充分,证件齐备,手续办起来也很快。好巧不巧,就在主管往他档案上贴照片的时候,叶修和苏沐橙走了进来:“哎陈主管我问一下,——小邱?”
“队长。”邱非跟他打招呼,难得地露出了点雀跃神色。
叶修问:“你怎么在这?”
“签约啊。”邱非理所当然地说。
叶修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你怎么突然就回来签约了?不是,未成年这得经过家长准许吧,你爸妈呢?”
邱非埋头签字,说:“我签完就回去告诉他们。”
我靠?叶修登时震惊了。
在他身边的苏沐橙不知道想起什么,乐得不行,低声道:“还真是你学生啊。”
叶修半无奈半恼怒地看了她一眼。邱非尚没有觉出气氛危险,收拾好材料转过身,有理有据地说:“我想好了,荣耀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有得必有失,走哪条路都会领略到风光,不应当把它们放在利益天平上衡量。队长您觉得呢?”
“……我觉得你欠收拾。”叶修说,“你跟我过来。”
15
说实话,邱非真有点吓住了。他上次被叶修收拾得那么狠,要说一点心理阴影都没留,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一句话也没敢说,老老实实跟着队长往外走。
叶修径直进了训练室,咔哒把门反锁,接着就开始转头四处寻觅,目光在柜上的金属教鞭上停留半秒,随即转开,掂了掂硬质本夹,又放回去。邱非站在讲台上看他动作,手心微微有点冒汗。他抿了抿唇,拿起讲桌上的绘图尺,递过去。
叶修没说什么,走到他身边,接过尺子。邱非垂下眼睛开始解衬衫袖扣,声音中还是没忍住带了点哀求:“队长……别打手。”
“挺自觉啊。”叶修笑了一下。
然后他揽住少年的背,直接把人压到了讲桌上,抡起尺子照着身后狠抽了两记。绘图尺笔直长韧,一下就能覆盖两边臀瓣,疼痛感剧烈而陌生。邱非脑子里轰地就炸了,下意识地按着桌子想直起身,急声道:“队长!”
“让你动了吗?”
邱非整个人都僵住了。
队长的手就按在他背上。力道不大,但他偏偏不敢挣,手足无措又急又窘,心里慌得不行。叶修借着机会又抽两下,沉着声音道:“离家出走?小邱你挺能耐啊?”
“我不是——”邱非心慌意乱,觉得自己都快烧着了,最后放弃般挣了一下,声音难以自制地发着颤,隐隐带了点被逼出来的哭腔,“队长!有话好好说,能让我先起来吗?”
上次被打几下手心,尚且算是老师教训学生的寻常手段,可这实在就过分了吧?邱非自小在开明的父母前长大,在他的认知里,体罚是种极其粗暴而无能的教育方式。况且他都快成年了——就算是叶修也没这个权力啊!
“我发现有时候说你没用。”叶修说,“惹祸比谁都坚定,认错比谁都积极。怎么着,管不了你了是吧?”
“……管得了。”
邱非跟他僵持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低声回答,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调已经平静下来,决绝得不留余地:“但不是……这样。队长,您放开我。”
叶修的手就按在他背上,能感觉到少年全身绷紧,微微发颤。那是非常明确的不接受,不是恐惧或羞耻引起的本能抗拒,就是激烈且彻底的不接受。他凝眸看了片刻,将那把尺子撂在了桌上。
一声清脆撂响如同决断,邱非缓缓直起身,这才发觉脊背上已经渗出了冷汗。未等他开口,叶修伸手开了讲桌上的电脑,插U盘进文件夹双击鼠标一气呵成。半秒后屏幕上出现战斗录像,背景酷炫熟悉,音效震耳欲聋。
“自己看。”叶修说,“我只问你,就这样的水平,我凭什么要你?”
训练室的设计跟教室差不多,大屏幕放着视频,房间各处都听得清清楚楚,站在讲台上的人却不会有太大感觉,是以这句话清清楚楚敲进了他心里。邱非那一瞬间连呼吸都顿住了。
——他是没有想过的,原来自己回来时,可能已经不再被需要。
他是不记得了,原来荣耀,其实是个如此残酷的地方。
距离强化了思念美化了回忆,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回来,却是站到这里,才在叶修的逼迫下意识到,自己究竟选择了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我今天本来是过来找闻理的。”叶修说,“他求我帮他看录像。——小邱你录了吗?知不知道自己退步了多少啊?”
熟悉的语调懒散而平静,不含嘲讽,但语意绝不轻。
“说话。”叶修补了一句。
“……没有。”邱非低声回答。
“因为你已经失去这个意识了。整个月没有系统训练,却在唯一一场与你实力相匹配、对恢复状态有所助益的比赛中,连录像都不记得。小邱,你以为就这么回来,以为只要进了这道门,就是签约、进职业圈、战队主力、全明星——康庄大道?”叶修平静地说,“荣耀要是真有这么甜……”
他话没说完,留了个含义明确的沉默。话尾的笑意像刀子似的刮过去,邱非简直无地自容。
“还离家出走。”叶修说,“是不是觉着自己特别正确啊?就知道跟我拧,我跟你说这要放我家,能被老爷子打得一周下不来床。”
邱非低着头,适才壮怀激烈的飞扬豪情是没了,可是又拧不过这股劲儿,就只能不情不愿地僵着。叶修又说:“所以我一直没回去。”
邱非说:“……啊?”
他听错了吧?他是听错了吧?
“哎,你这是什么眼神,特有认同感对吧?”叶修笑起来,“我当时可是做好了打一辈子游戏的心理准备才出来的,跟你可不一样。”
“我也想打一辈子荣耀的。”邱非皱皱眉低声说。
“想打一辈子和要打一辈子可不一样。小邱啊,别太急躁,想好了再往前走。”叶修说,“我知道你喜欢玩荣耀,可你玩得起吗?将来后悔怎么办,你想过吗?”
邱非无言以对。
他想自己大概的确是想过的吧,走上这条路要面对的晦暗前程。打得出来,起落浮沉、新旧交替、伤病退役,一样都躲不过,可能穷尽整个职业生涯也拿不到冠军,只能默默成为史书上主角的陪衬;打不出来,白白蹉跎数年,上场机会都没有,最后拖着行李箱离开俱乐部,昔日同窗早已步入大学校园,而他只有初中文凭。
可他的确认真想过吗?他连叶修一句“我凭什么要你”都受不住。
叶修把音量又开大了些,录像一遍遍循环。邱非低头盯着屏幕上自己错漏百出的表现,心里转着万千思绪,一时百感交集。他想自己应该跟队长道个歉,而叶修似乎是把这段沉默当成了默认,手伸向了那把尺子。
邱非全身一紧,却硬生生克制住了,垂着眼睛没说话。
“邱非,”叶修只是把手按在桌上,温声唤他名字,“你别紧张,没那么严重。”
“我错了。队长,我知道错了。”邱非低声道,态度渐渐软化,透出了几分不安的紧绷,“我……没有过。”
“你是不是知道错,由我说了算。”叶修说,语气仍然温和而强硬。“我知道你没有过。没关系,你想清楚。”
——就这样又一次,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叶修比谁都清楚什么叫尊重。他要求信任与让步,但无论做什么,都不是为了伤害和侮辱。他的态度足够严苛,却也有充分的耐心与温柔。他说:你别紧张,没那么严重。
只是教诫的手段而已,没那么严重。
这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存在。他是……安全感的代名词。
邱非决定妥协了。抱着“就是一闭眼的事”这样的自我催眠心态,他低声说:“队长。”
叶修说:“你自己来。”
这下彻底躲不过去了。邱非脸上烧得厉害,难以自抑地深吸了口气,在队长平和的注视下拿过那把绘图尺,然后转身递过去。
16
叶修倒不刁难他,接过尺子点点桌面,示意趴下。
邱非已经被他逼得内心弹幕多了两万重,但这时候再反悔未免也太矫情。他什么都没说,把讲桌上的东西收到一边,俯下身去。
叶修在身后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荣耀是个属于强者的游戏,而即使在这样强手如云的世界里,邱非也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少年之一。这个孩子刚直、自律,有自己的原则,且轻易不可动摇,从不迷信所谓权威,更不会接受以教导为名的专制压迫。这也是叶修刚才没有直接动手的原因。
他非常明白,在邱非的观念里,这是多么过分的行为;同时也很清楚,少年把这份权力交给了自己,是交出了怎样一份沉甸甸的信赖和期待。这个孩子尚未确定人生道路,而如今已经在邀请他参与自己的未来。
“队长?”邱非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地道,话语中流露出几分恳求。
——杀人不过头点地,您这怎么还没完了!
“你着什么急啊?”叶修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一尺子敲断了他的腹诽。
邱非差点没忍住惊叫出声,脸腾地就烧红了。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手指扣住桌面,心脏砰砰直跳,却不敢再说话。
“事先跟你说啊,没打算把你怎么着。”叶修笑道,“有问题你就提,闷头硬扛不算本事。”
邱非默默点了点头。
那把尺子就压在他身后,这一举动本身就充满了威胁意味,哪怕叶修语气再和缓,也难免让人紧张。更何况他很清楚,叶修的教训不可能好挨,那不仅仅是责打,更是冷静而直白、毫不留情面的揭穿和指正——
“想什么呢?”
邱非猛然回过神来,慌忙想要道歉,尺子却不容分说地砸落,将他带得往前一冲,紧接着就是快准狠的十几下,疼痛翻着倍地往上滚。
按说一把绘图尺造不出多凌厉的痛感,可叶修的手实在太准,十几记尺子全往一处叠,身后一道肿痕疼得火烧火燎,简直能把人逼疯。任邱非做足心理准备,也想不到队长居然能打出这个效果,只能死死咬着牙逼自己硬扛,撑着桌子的手臂直打颤。
“什么时候还走神!我看你是真欠收拾。”叶修停了手,毫不客气地开嘲讽。
邱非疼得腿软,好半天才艰难地透过一口气来,整个人都在抖,勉强把声音稳下来:“……对不起。”
耳畔一道破风声响,却没有落到身上。邱非喘息未定,条件反射地一震,心跳瞬间快得过了线。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细绳系着的长剑就悬在头顶上,紧张与惊惧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他几乎就要直起身来,又生生把自己压回去,强自克制着抗拒的冲动,筋疲力尽地闭了闭眼睛,闷声扭过了头。
“我说,不至于疼成这样吧?”
叶修看他一眼,居然还笑了,语气里透着股理直气壮的无辜和真诚,简直能把人气死。他没有接着打,只是伸手按到少年脊背上,自上而下地抚了抚。动作很平和,透着股让人心神安慰的坚定。
“是有点。”邱非实话实说。
“受不了就跟我说。”叶修笑了一下,“随时都可以,以后也可以。”
这话的意思让邱非连呼吸都顿了下。
——叶修是在引导他经历和体验、等待他权衡和决断:你看,如果选择走下去,这就是你要经历的东西,这就是你要面对的未来。没有退路、无从逃避,只能咬着牙承受疼痛,挣着命往前走。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是真有那么疼吗?
轻而薄的绘图尺本来也打不出什么伤,痛感来得锐利退得迅疾。挨打的时候固然疼得天崩地裂,但现在他好端端地撑在桌上,心跳逐渐平复下去,思维能力随之回归,而叶修就按着他的后背,心平气和地问他还行不行。
叶修是真的没有伤他,如果只是这样,自己完全可以承受。
甚至再过分也没有关系。毕竟掌控着分寸的人,是他的队长。
良久,邱非才抿着唇点了下头,简单地说:“知道了。”
少年只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撑着桌面的姿势显得沉默而倔强,衬衫被冷汗洇得有点潮,呼吸却已经平复下来。叶修并不意外地笑了下,抬手把尺子又压回他身后:“那行!说你的问题。——我就想问了,你这是跟谁学的离家出走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呢?”
这是算总账的意思了,他声调有点凉,嘲讽之意十足,刮得人生疼。邱非听得脸上一烧,低声道:“是我莽撞了。”
叶修嗯一声:“走之前留消息了没有?”
啊?邱非茫然:“我本来打算今早签完约就回去——”
叶修毫不客气地狠狠给了他一板子。如同滚油泼上去,之前的疼痛全被唤醒,邱非根本毫无防备,差点直接撞到桌上,疼得眉头蹙成一团,手臂都在颤,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你爸妈现在估计就差报警了!”叶修又连着抽了几下,训:“到时候你还想签约啊?不兴师动众把你绑回去都是好的。走都不知道留张字条,做事忒欠考虑,一看就没经验。”
……谁离家出走还能走出经验怎么?邱非简直无言以对。但他忍痛忍得正艰难,耗上了全部精力苦苦撑持,扶在桌上的指节攥得青白,一时半会倒也说不出话。
“视频,”叶修倒不管他有多辛苦,拿下颌示意了下电脑上仍然在循环播放的画面,“待会记得拷走。小邱你自己看着办啊,落下的进度抓紧赶上来。下周正好月度考核,你要还打成这种样子……”
他话没说完,扬手连续三记尺子砸下来,一下比一下狠,全盖在旧伤上。这简直是火上浇油,邱非没忍住带着颤音痛呼出声,手臂一软直接砸下去,狼狈地堪堪用手肘撑住了桌子。
“就你现在这水平,连嘉世的替补队员都当不了。”叶修很平静地说,“有多少课需要补,你自己清楚。”
汗水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涨。少年低着头不说话,因疼痛而急促的喘息带了哽咽,听着分外让人心疼。道理他当然都懂,可自己清楚和被叶修直白地点明,那效果还是截然不同——邱非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咬着牙点了点头。
“最后一条。”叶修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邱非听得心里都是一突。他是真有点受不住了,却还是勉力撑起身子,侧头在手臂上蹭了蹭额角的冷汗,打算闷声扛着,心里简直有点视死如归的悲壮。
“这几天闻理可没少打你小报告啊,我要是你,回去就揍他。”叶修说。
邱非错愕:“……啊?”
叶修失笑,把尺子扔回桌上,伸手握住他肩膀拍了拍:“行了,回去吧。”
邱非被他半扶半抱地从桌上架起来,好容易站稳,简直目瞪口呆。看叶修已经往门口走,才知道队长已经训完了。他心下一松,后知后觉地涌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却又平白添了几分犹疑和忐忑,想也没想就扬声道:“队长!”
——我大概还没有资格得到嘉世队长的承认。邱非想。
可是,作为前辈和导师呢?您相信我会打出来吗?
“嗯?”叶修又折回来,伸手掏了张卡放到桌上:“你不说我还忘了……怎么?”
那是一张全日制学员身份卡,正面贴着他刚进训练营时拍的照片,严肃地看着镜头,唇角抿着,显得很稚气。边缘磨起了细小的毛边,想必已经在叶修裤袋里待了很久。
叶修是相信他会留下的,或许不止于此——
“给你开通了职业选手区的权限。以后来我宿舍,上楼直接刷卡就行。”叶修说,“哎,这可算违规了,小邱你暂时保持低调啊,否则就还我。”
只是“暂时”,到名正言顺的那一天。
邱非笑了,把身份卡攥进手心里,回答:“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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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没用更趁手的教鞭,是看出上次打得重了,邱非对这玩意有心理阴影,怕吓着他。
我没有写出来,可他就是这样细致和温柔。
这章废稿近七千字,绝望了。给大家看看我究竟能写得有多差劲【x
17
那一周过得最惨的其实是闻理。他一直盼着邱非回来,也很乐意再跟好友单挑,但每天十数场比赛可就过分了,打完他都想吐。况且从最开始被碾压到有胜有负,邱非进步飞速,闻理敏锐地意识到了不久后自己被吊打的未来,实在觉得非常悲凉。
“我得珍惜这次月度考核。”闻理严肃地说,“这是我唯一一次名次比你高的机会了。”
邱非波澜不惊地说:“这次也不是。”
“哎,非啊,”闻理感慨,“你可实际点吧。”
“走着瞧。”邱非回答,“你关灯。”
闻理说:“你关。”
邱非消极抵抗,拿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卷到床里,闻理等了一会儿,上铺再没动静。他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下床关灯。
全日制的条件自然比暑期班要好,宿舍都是两人间。闻理比他早来一个月,名正言顺地抢了自己觊觎已久的下铺,任邱非花式威胁,就是不换。——于是从此含泪关了两年的灯,可以说也是很惨了。
现在还留在训练营的,都是要打职业的孩子,年纪普遍比较大,技术日趋成熟,拿出去也足以称霸一方。三期和四期加起来共三十几个人,最后能被战队看中的可能就一两个,是以竞争非常激烈。嘉世风气不算好,连带着也影响到了训练营,以邱非上次在走廊里撞到的几个为首,拉帮结伙排挤攻讦,每天都有宫心计可以看。
他们俩初来乍到实力平平,暂时不构成威胁,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注意,而且闻理本来就八面玲珑长于交际,应付这些事熟络得很,不仅自己混得轻松,还能护好友一把。邱非则是根本不知道——他连班里这几个人都没记熟,每天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一点,都在心无旁骛地训练。
叶修只跟他说“月度考核不准再打成这样”,这自然不是问题,可什么样才算达标?——他把余地全留出来,这就很成问题了。叶修刚刚完成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承认”的仪式,邱非难免会不由自主地想:在队长心里,他这周本该恢复到什么水平?
成绩出来后,他有点沮丧地截图给叶修:“队长,倒数第九。”
叶修明显有点无语地回复:“我们通常管那叫正数十一。”
“是倒数第九。” 邱非很固执,并且准备挨骂。
“好吧。”叶修妥协了,“有区别吗这个?不都不是第一吗?”
邱非居然一时没说出话
叶修叼着烟懒洋洋地回复他:“不是吧你,就这么没追求啊?”
没有训斥、没有鼓励、没有要求,对话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叶修从来比他更敢想,但是并不将期望强加于他。这次考核离第一名还有半张成绩单的距离,三期往上还有四期,训练营毕业才有可能被战队选为替补。荣耀职业联盟二十支战队,而每年的冠军只有一个。路这么长,他可以停在任何地方。
这的确像是叶修做得出来的事。邱非略感错愕,随即淡淡笑起来,点击鼠标关掉了对话框,打开统计软件开始做成绩分析。时间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地训练与考核中过去,他很快习惯专注于追赶自己设定的目标,于是再也无暇去想队长希望他达到怎样的目标。
十月初几场秋雨落下来,H市的气温迅速转凉,大家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方冉闲来无事,熬了姜汤过来灌他们,唬得孩子们如惊弓之鸟。李睿逃开三丈远,瓮声瓮气地抗议:“你怎么那么烦啊!”
“我是你班主任!”方冉怒道,“你喝不喝?”
“不喝。”李睿很倔强,“你红糖放多了,苦。”
方冉气结,随手把姜汤往桌上一放,过去抓他。邱非恰巧坐在旁边,正戴着耳机沉浸在游戏里,冷不丁面前就杵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他惊得条件反射往后一仰,手底下操作出了纰漏,角色直直向前冲过去。屏幕上双方原本正在缠斗,驱魔师后跳半步,轻轻巧巧退出了战圈,叫道:“耍赖啊?”
“不是。”邱非把那只碗往旁边挪了挪,扶了下耳机,“手抖了,对不起。”
叶修说:“我还当你要用舍命一击呢。”
哪个战法用得出舍命一击?不过这话倒也没错,他刚才可不是往驱魔师战镰上撞了嘛。邱非多解释了一句:“刚才没看见方姐进来。”
“没说你刚才,说这场单挑。”叶修说,“刚见面儿时就说你。操作太飘,沉不住气,反应倒是快,给你个机会就往上冲。怎么的,要跟我同归于尽啊?”
邱非被他说得脸上发烧:“……没这个意思。”
根本就……忍不住啊?和战法PK还好,毕竟是同职业,叶修的思路他多少能揣摩到一点。可这位大神全职业精通,随便拿张卡就能轻松吊打他,挖坑一挖一个准儿,邱非根本看不出来。
——倒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他回去还要把录像翻来覆去看好几遍,分析每个战术意图。可是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有时候就只能跟随本能,停下来分辨真伪不是找死吗?
“你得把习惯内化进血液里。”叶修好像看透他在想什么,“随时随地思考和分析。荣耀可不是拼手速就能赢的游戏。刚才那个魂御,看不出我在和你打时间差吗?”
邱非皱眉道:“没有。……也不算,看出了一点点。但我没想到会接升天阵。驱魔师当时已经退开,队长您说过,升天阵的需求角度很刁钻。”
“那是常规情况。没有瞄准角度可不可以凭经验?”叶修叫道,“你也太容易被套路了,我现在可是你的对手!”
邱非无奈。他现在想看破叶修的意图,到底还是难了点儿。
……况且这个人不是斗神吗,怎么玩驱魔师都能玩出经验?这不是要人命吗!
“不要迷信书本,相信你的判断。”叶修说,“我可以教你很多东西,但学会的才是自己的。何况教你的人现在是敌人了,你就知道我没有破解的办法?”
老师都不能信还能信谁。邱非有点无语,但依然认真地回答:“我知道了,谢谢队长。”
方冉收拾完李睿走过来,看他好像在训练,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小邱你的姜汤。——忙着呢?”
“没有。”邱非连忙道,摘下耳机回身去接她手里的杯子。“方姐辛苦了。”
方冉把杯子递给他,难掩好奇地扫了一眼屏幕:“谁啊?叶秋大神?”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加训当然不违规,但邱非不爱炫耀,和叶修交流时声音都很低。他抿着嘴点点头,叶修的声音也从耳机里传出来:“谁啊,你们方姐?”
“叶神。”方冉跟他还算熟,弯腰凑到耳麦边应了一声,“秋凉了,食堂熬了点姜汤,待会我给你送一锅吧。多喝点防感冒。”
叶修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迅速地道:“那什么我晚上还有事,小邱今天就到这吧,你回去自己看看录像。跟你们方姐说我不在宿舍。嗯,就跟她说我今天要出去拍广告。”
邱非:“……”
这借口找得也忒不走心,谁特|么不知道你从来不拍广告!
18
心性可以慢慢磨,手稳却是要练的。叶修晚上给他发了一套枯燥乏味、从头做下来要半个小时的基础训练,倒没有布置作业,只说“有空就做做”。
“好的。”邱非说,照着叶修的指示输入24位密码,等待软件安装。他知道这肯定是战队自主研发的产品,队长从技术部要来的,于是又补了一句:“谢谢队长。”
叶修没说什么就下线了。邱非原地坐了一会,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地往前滚,叹了口气,觉得打职业果然很不容易。
其实平心而论,他的水平真不差,但落在叶修眼里,依然处处是破绽。何况他开始正规训练本来就没多久,中间又断了一个月,规范操作还没形成习惯就半途而废,顽固的毛病倒是又冒了出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陶老板说虽然大家都是因为爱才选择嘉世,不是为了名利,但还是要提供优越的条件,尤其做好后勤保障,新赛季新气象,我们来把外墙装修一下吧。于是电钻每天嗡嗡嗡从早响到晚,工人来来去去,建材堆得满走廊都是,一派热火朝天景象,孩子们走路时好几次差点踩到钉子。
在训练室戴着耳机隔音效果倒是还好,可晚上回了宿舍根本睡不着。邱非黑眼圈都出来了,实在不明白陶老板为什么不赶在夏休期装修。——再说您修一修食堂和浴室也好啊?浴室那喷头都坏十几个了。修外墙能提高什么后勤保障?
“老板的心思你不懂。”闻理深沉地对他说,“假期要拉赞助,俱乐部破破烂烂怎么跟人家谈?少管那么多了,又不从你工资里扣。”
“打得出来才有工资。”邱非无情地指出,“你现在还交学费呢。”
闻理说:“我靠,你真过分。”
不过要工资也没什么用。像叶秋这种等级的大神,拿着全联盟最豪华的合约——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日常穿的不也就是件队服、对生活基本可以说没有要求吗?冠军,只有冠军,才是超越一切的重要。
不是世上所有事都会为冠军让步,可惜那时他们并不懂。
离家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俱乐部给发了两块月饼,个个长得朴实敦厚,拎起包装袋一抖就掉渣,也不知道是后勤部哪个大哥买的。闻理撕开一袋小心翼翼地尝了尝,差点被过于瓷实的豆沙馅崩掉牙,眉眼都皱成了包子,拿个塑料袋三下五除二装好,全扔阳台了。
今晚夜风很暖,邱非刚洗完澡,靠在阳台栏杆上给父母打电话,额前的短发还有点湿,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母亲在那边嘱咐,他就听着,偶尔低声应两句,整个人的气质都很安静,没有半点不耐烦。
“……短袖短裤洗一洗再收起来,你们那边有洗衣机的吧?”母亲说,“衣柜装不下的话,你就直接寄回来。或者让你爸过去拿也行。反正他想你了。”
父亲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我什么时候说了?”
邱非笑起来:“我寄回去吧。”
“我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雨,”母亲嗯一声,无视了在旁边抗议的丈夫,“出门记得带伞。——你平时出门吗?那也要记得加衣服,空调别开太大。”
“好啦,我知道。”邱非笑道。他在家喜欢把空调开到16度,睡觉严严实实地裹进被子里,母亲认为对身体不好,屡次试图没收他遥控器。
“不说了,你有数。”母亲缓了一下,笑道:“我昨天在食堂碰到你们班主任了。杨老师你还记得吧?”
邱非有点无奈:“我又没失忆。”
“他就端着餐盘追着我问:哎,邱非真的辍学去玩游戏啦?”母亲回忆了一下,忍不住笑,“你不知道,食堂人太多,老杨下课不戴眼镜,差点撞学生身上。”
邱非笑不出来,眸色沉了沉。母亲就在他上过的中学教书,教师子女多半要特殊照顾,他却是凭实力考进的重点班,然后居然选了职业选手这条路。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日子,同事们肯定没少私下议论。
“……我说是啊,但那不叫辍学玩游戏。”母亲还在继续,“他想了想就问我,那电视上,就每周六打游戏那个栏目,能不能看到啊?”
邱非愣了一下。
通话两头一时陷入异常的沉寂,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邱非手肘支在阳台栏杆上,无意识地仰头看天。今晚夜空如洗,星星很亮。
“小非,”母亲唤他名字,声音和缓,“一年啊。”
邱非离家出走那天下午,叶修亲自跟他回了家。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队长也可以站得那么笔挺,沉稳巍然如岳临渊。四个人在客厅里谈判,茶凉了又续,热气袅袅上升,始终没有人动过。
叶修说:我理解你们的顾虑。荣耀这条路,越走同行者越少,单就我亲眼看着没打出来的,我都记不得有多少了。但为了他的天赋和梦想,能不能给个证明的机会。他还年轻,走错路也回得来。——小邱你觉得呢,你要多久?
一年吧,邱非说。我要一年。
父母终于签字,担忧地在门边目送叶修揽着他离开。下楼梯时扯到身后的伤,邱非疼得眉头紧蹙却死不回头,叶修毫无愧意,甚至还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他一按邱非的肩膀,说:“加油啊,小战法。”
“我知道。”邱非收回思绪,答复母亲,“你跟老师说,我现在还打不了职业联赛……就是,上不了电视那个节目。但以后可以,不会很久。”
——和嘉世一起,他想。
19
下一次月度考核,叶修强行插手,直接把他划到了四期生里。三场单挑无一例外,全数惨败。这下没人羡慕他了,得队长亲自教导固然好,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团队赛要求双方实力对等,公平起见,不可能临时把他插进去,还得回自己班里打。邱非回来什么都没说,迎着窃窃私语走回座位上坐下,表情平静如常,闻理倒是看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这位爷要搞事情。
第二天的比赛,邱非完成了漂亮的一拖三,打得敌我双方闻风丧胆。少年们骇然发现,他的打法已经脱胎换骨,隐隐有了自己的风格。而能否训练出规范标准的操作,再挣脱规范化的樊笼,这是从业余玩家通向职业选手的路上,很重要的一步。
“治不了你了是不是?”李睿这次正好抽到做他对手,被凶残至极地吊打了整场,气得脸色铁青,考核结束后拍着桌子叫道。
“能。”邱非平静地收拾桌子,“来单挑啊。”
李睿愣了愣,又吼回去:“我就不!”
邱非一鸣惊人,连主管都特意过来问,他自己却没什么喜色,教练组织复盘时始终皱着眉。这一场打出了威信,没人敢惹他,背地里的议论倒是更多了,褒贬毁誉,不一而足。
两天后出成绩,个人赛分数实在太低,还是把他硬生生拽到了中游。邱非凝眸盯着成绩单,鼠标滚轮自上而下缓慢地拖动,闻理还以为他没考好所以郁闷,安慰:“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这个问题。”邱非说。
闻理有点迷惑。训练室里很喧嚣,学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着成绩单,都在议论自己和别人的分数。教练推开门:“邱非你出来一下,有人找。”
邱非叹了口气,站起身,跟闻理说:“哎,我要是回不来,今晚不用留门了。”
“啊?”闻理更茫然了。
邱非很不耐烦,满脸“你这个智障”的表情,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闻理看看他清心寡欲的背影,转头跟邻座说:“哎,你说邱非别是要出家吧?”
外面等着的果然是叶修,见他出来便直起身,偏偏头示意跟上,一前一后,一路无话,路过走廊时甚至还顺手捡了根竹条——其意义不言自明。邱非有点无奈地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他迟早得对“和队长一起进训练室”这个情景有心理阴影。
外面还在装修,电钻声震耳欲聋。叶修进屋锁门,过去把窗户一关窗帘一拉,噪音顿时弱下来,接着他抬手啪地按开了日光灯开关,一室辉光。
“说说吧,上次答应我什么来着?”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威慑感十足,但凡心理素质差点,怕是当场能被他吓出个好歹。邱非站在光线正中,微微蹙了下眉,实事求是地回答:“我说差不多能考前三。——但是您没说还要给我挖坑啊。”
“因为我发现你最近很得意啊。”叶修说,“你都有闲心跑网游里做中秋活动了?”
邱非哑然。
叶修敲敲桌子示意他过来,挥起竹条照他身后抽了一记:“年轻人不要抱侥幸心理,欠债要还的知道吗?”
竹条长而韧,抽到身上像被火燎了似的,疼痛顷刻间蹿起来。邱非倒吸了口气,自知理亏,没敢说话。叶修进屋没拿绘图尺,他还以为队长转性了,原来根本就是嫌那玩意不顺手!
“公会部老陈说就你收的月饼最多,兑换了俩鼠标,自个又用不着,全扔他那了。”叶修说,“怎么着,俱乐部最近是不太景气啊,都需要训练营小孩主动帮忙搞创收了?这么感天动地吗?”
队长这不阴不阳的语气着实很要命,邱非被逼得不得不开口:“……任务栏有小红点,看着不舒服。”
敢情这小孩还有点强迫症啊?叶修差点被气笑,又抽了他一下,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哪怕帮忙多抢俩BOSS呢!”
叶修动手绝对重质不重量,他挨了不过两记,身后火烧火燎的疼痛连成一线。邱非又抽了口气,垂下的手指握起来,闷声不语地垂头听训。
“我看你最近进步确实挺快。”叶修说,“觉得虐菜没意思了是吧,不想在三期待了?”
邱非拿不准他意思,有点不知所措:“队长?”
“是就说。”叶修道。
“……是有点。”邱非回答。
“那你前天单挑打得怎么样,胜率多少啊?”
邱非不吱声了。
“还没跑呢就想飞了,你着什么急。”叶修抬手又两下,打得少年往前一冲,扶了下桌子才稳住,“总打得这么着急。前两天点你的毛病,哪条改了,你跟我说说。”
急躁、沉不住气、容易上套,叶修说过他多少次,可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邱非垂眸盯着桌子,还是没吱声。
“能说句话吗?”叶修问。
“没有。”邱非低声道,“我——”
耳畔连着四五道风声,一下比一下狠,竹条在裤子上抽出了褶皱,疼痛迅疾地被点燃,席卷过全身的神经。这不是想不想挨的问题,是根本扛不住,邱非直接撞上了桌子,起都起不来,手臂抖得不像话。
“我觉得还是暴力教育比较有效。”叶修评论道。
他伸手把少年扶起来。邱非疼得腿软,倚靠着他才勉强站住,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对方的队服外套,胸口急剧起伏。
叶修任由他把大半重量放在自己身上,态度堪称纵容,看着他艰难地找回控制力,还啧了一声:“你肯定没穿秋裤。”
“队长!”邱非刚缓过来就险些岔气,顿时无语了,眼睛里满满写着谴责。
叶修笑,握住他肩膀拍了拍,向着往外的方向略微推了一下。
邱非没再说话,平复了一下呼吸,听话地再次站好,身姿挺拔安静。
惩罚也好提点也罢,犯错挨打,他接受叶修的规则。
“别总盯着前面,”叶修温声笑道,“把你的路走扎实。联盟还没有十五岁出道的记录呢,就你的水平,现在出去分分钟被吊打你信不信?别有压力啊,爸妈总不能要求你一年就拿总冠军吧?那可真是黑心老板了。”
邱非摇摇头。他并不是在担忧这个问题,但也没必要和队长说。
“还有个事,”叶修又说,“你报了NYG的选拔赛?”
20
“嗯?”邱非有点愣,“我本来打算过两天再跟您说。”
“直说你打算先斩后奏得了。”叶修无语,“你怎么想的,报名前也不说一声?”
邱非实话实说:“就想去体验一下,拿不了冠军就算了。”
才来嘉世两个月的小孩,就想参加全国级赛事,还“拿不了冠军就算了”——可真是颇有斗神风范。叶修乐了:“行,还挺务实。”
邱非要把这话当真,那就是傻。今天这顿打还不一定完没完呢,队长明显还有帐要算。他没吱声,等着叶修的下文。
“队内选拔赛倒是可以去,以你现在的实力,不一定能过,但试试无妨。”叶修说,“问题是,嘉世每年确实会往NYG派一批训练生,主要是为了挑预备队员,但没有才升到三期就参加选拔的先例。昨天老郑还特意来找我,说这不合规矩。所以你想去的话,得给我个理由。”
邱非认真地反驳:“惯例不是规定,嘉世所有规章制度我都查过。这个说法没有道理。”
“是。”叶修点头赞同,“但每年十几个学员等着这一战试水,名额相当有限。要我站在你这边,总得给个理由。”
邱非说:“我能赢。”
这个理由真是……太有个人特色了。
他说得对,嘉世从未禁止低级学员参赛。后来这变成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因为三期生基本都打不过——打不过,就这么残酷和简单。天才是那么容易出的吗?大部分人都只能靠长期训练慢慢地磨。再说,哪家战队会把不世出的天才放到这种战场上?
各家钦定的接班人,训练营里自有老师和前辈严格教导,一路平安妥帖到出道,唯恐被别家挖了去,或者提前撞了新秀墙,嘉世并不例外。NYG只是普通学员们迈进职业赛场前的试金石,这些人可能从出道到退役,也只是个替补队员。
邱非显然不在此列。
“能赢是好事啊,可是没必要在这种比赛上较劲。”叶修说,“集训的节奏相当紧张,赛制跟职业联赛也不一样,要我说的话,这买卖不怎么合算。——还是说你以后就想打这个?”
邱非讶然:“当然不是。”
荣耀职业联赛发展至今,已经相当成熟,最优秀的选手都是奔着它去。只有天赋不够、成名无望又不甘放弃的,才会年复一年地在次级联赛里浮沉,期望哪天能得战队青眼。邱非向来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自信,他来打荣耀,自然是为了夺取职业联赛的冠军,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那我就不懂了。”叶修抱着肩膀看他,语气仍很平缓,眼神却很犀利,“你为什么非要和四期生抢这个名额?——你很需要参加这次比赛?”
邱非心头一跳。
叶修这个人太可怕了,在他的洞察力面前,一切都无所遁形。
“……是的。”邱非犹豫片刻,横下心点了点头,“水平在实战中才能得到提升,我需要感受比赛氛围。”
这次轮到叶修说不出话了。
自己的学生他自己了解。第一次看邱非的战斗视频,他就知道这不是个安分的孩子,果不其然!
“你想什么时候出道?”叶修直截了当地问。“十六岁?”
“预备队员就可以。”邱非冷静地回答,“我想过早上场也是给战队惹麻烦。”
叶修半晌没说话。
邱非垂下眼睛,略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带着伤站了这么半天,他实在是有点累了。
他说这话其实心里没底,毕竟在打职业的路上,他才刚刚迈出第一步,想要抢出两年的时间,是真的太勉强。
可是“想要追上敬仰的人”,是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他想与他并肩而立、风雨同舟,共同撑起嘉世的脊梁;荣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没有人能独力回天,他想与叶修一起托起这王朝。
那也是他深爱的王朝啊。
可是叶修会怎么想?他的实力在队长眼里,想必还远远不够看。叶修会怎么想?好高骛远,自不量力——
“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叶修叫道,“你这是想篡位啊少年!”
邱非差点被他呛死,怒道:“队长!您能不能正经一点?”
叶修笑起来,很随便地弯折了几下手里的竹条,往旁边一放:“真想去?我要是强烈反对呢?”
您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威胁……邱非忍无可忍地腹诽,完全是因为觉得太大逆不道,才没一眼瞪过去。他站得笔直,正色道:“那我就认真考虑一下。”
得,连讲带劝加武力胁迫,也只换了个“认真考虑”。叶修倒是半点都不意外,很爽快地点头让步:“那你去吧。”
邱非反倒意外了:“真的?”
“那怎么办?你那么有主见。”叶修半带笑地戏谑道。
叶修确实很少对他下强硬的命令,也从不代替他做决定,但待他宽松,也不代表能容他这么自作主张。邱非到底天性纯良,听队长这么一叹,顿时觉得愧疚了:“……对不起。”
“逗你的。”叶修理直气壮地说,随后迎着他充满谴责的眼神收敛了笑意,“事先说好,要是队内选拔赛都过不了,就别提了啊。没后门给你开。”
叶修这个人,真是能在正经和不正经之间无缝切换。邱非也迅速收拾了心情,点点头:“我明白。”
“还有啊,课业跟不上的话,你立刻回来。”叶修很严肃地说,“集训压力很大,而且重临场发挥,不重基础训练。我还是觉得对你而言,属于揠苗助长。不能急躁冒进,否则我要插手了。”
邱非心头一凛,郑重地应下:“我明白。”
【全职高手/降调】亦师亦父:因为你,我成为了更好的人
B站15303081
哭到看不清屏幕,根本组织不起语言,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朋友说:他们真好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好。他们怎么这么好啊?
“愿某日当你走过半生起落,最后依旧单纯如我。”
我是真的要哭死过去了吧。
21
正是晚饭时分,走廊里清静得很。邱非边想事情边往回走,心不在焉地推开宿舍门,一眼扫见地上黑压压蹲着好几个人,吓得差点蹦出去。那几个人没理他,头碰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闻理拎着个袋子站在桌前,见他回来,打了个招呼。
原来李睿今天在外面晃悠,看到一只小橘猫,闲着没事就上去撩了两下,结果该猫热情地以“喵”回应,并且粘着他不让走。李睿此生从未享受过此等待遇,当即心花怒放,撸袖子就把它抱了回来,然后甩锅不管了。闻理回来发现一只猫趴在桌上,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好生吓了一跳。
“行行。借你床躺会儿。”邱非一见这么多人就头疼,好友又话唠起来没完,他实在提不起兴趣,敷衍地点点头脱了外套,把自己放倒在闻理床上。今天连疼带累,他可真是快透支了。
“哎?你就不能爬个梯子……”闻理嘀咕,探头看看他已经迅速进入人事不省状态,也只能无奈地闭嘴妥协。低头继续研究猫粮包装袋上写的用量。
“小猫才这么大点,你整那么大一碗是给自己吃的?”
“我上哪找小碗去……”
“你说这猫能长到多大?”
“没李睿脸大。”
邱非朦朦胧胧间听见同期低声争吵,有人撕开一袋牛奶,液体倒进杯子发出轻微的响动;过一会儿又有人打了水过来,说这只猫看着灰扑扑的。宿舍长宽不过几步,声音再轻也扰人,他睡不踏实,于梦中含糊地呓语了两声以示抗议,自然微弱又无效,于是烦躁地一把抓过闻理的南瓜抱枕,把脑袋埋进去。
“哎,小声点。”闻理低声制止。
“养儿子呢这是。”这群人中有几个平时跟邱非就不怎么说话,闻言低声笑道,“那可是斗神钦定的接班人,啥时候认你当爹了?”
“滚,上你家户口本了?”闻理说,“还洗不洗,不洗还我盆。”
“洗洗洗……”
这些个少年连衣服都不怎么会洗,更别提洗猫,简单粗暴地抓了猫就往盆里按。小猫刚刚本来就被折腾得够呛,惊恐地发现自己还要被这群愚蠢的人类扔进盆里,当即喵地一嗓子叫出来。
端着盆的男生没想到这小炸弹如此敏捷,匆忙后仰,差点被溅一身水。几个人狼狈地散开,或扶桌子或贴墙,姿态各异,眼睁睁地看着它左冲右突,踩着盆沿一跃而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接着准准地……砸到了邱非身上。
“我靠!”
邱非一瞬间就炸了。
“哎嘿,溜了溜了。”变故陡生,水溅得满屋都是,几个男孩子见势不好,当机立断抽身就走,为首的百忙之中还和闻理打了声招呼。邱非手肘支在抱枕上,半拧着身子——他刚刚是趴闻理床上的——单手搂着只猫怒视他,明显还没睡醒,头毛都是炸的。
这是什么事情!闻理内心也充满了卧|槽,生怕邱非辣手摧猫,赶紧扑上去抢:“意外意外!你接着睡。”
“这是什么东西?”邱非怒问。
“……猫啊!”闻理说,“我刚刚不告诉你了吗,忘了?”
忘了。邱非刚睡醒的时候向来处于断篇儿状态,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他愣了愣,想想又说:“哪来的?”
“李睿捡的。”闻理说。
邱非又发了一会儿愣,缓缓吐出口气,这才从当机状态恢复过来。他不太热情地问:“你要给李睿养儿子?”
“说我是接盘侠呗?”闻理翻翻白眼,心情很糟地去收拾这一地狼藉,拧完抹布回来发现邱非还那么趴着,于是又问,“你要把李睿他儿子搂胸口?”
邱非看了看那只猫。小东西被溅了半身的水,微湿的毛支楞八翘,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可怜巴巴的。他看着看着,就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猫脑袋。
嘿,还挺萌。
邱非叹了口气,下床帮好友一起收拾,起身时疼得蹙了下眉,又说:“俱乐部不让养。”
嘉世对这群半大孩子是不太管的,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反队规,生怕出道前就被丢出去。闻理也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明天就送走。”
第二天清早,队内选拔赛的通知贴了出来,邱非的名字赫然在列。
少年们轰然炸了。
NYG在职业选手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到底也是正规比赛,在训练营的孩子们看来,已经相当令人憧憬。而且嘉世的惯例是将赛场发挥作为出道评判的重要参照之一,这一赛事与他们的前途密切相关,所有人都盯着呢!
邱非?他不也只是个三期生吗?
低级学员什么时候也能参加队内选拔了?
一时间风言风语、讥嘲讽喻,邱非成为了众矢之的。他并不意外,也不在意,每天依旧冷着张脸清心寡欲地训练,闻理倒是气得不行,每天在宿舍拍桌子:“低级学员什么时候不能参加了?是他们自己怕丢人!他们今天又说你什么了?”
为了激励学员们努力奋进,队内选拔是公开赛,输了确实丢人。邱非正边看视频边做手操,闻言平淡道:“哦,说我怕不是队长亲生的。”
“胡说八道!”闻理怒道,“你明明是我亲生的。”
邱非挑眉问:“什么?”
闻理说:“……我就那么一说。”
邱非没忍住,低头无声地笑起来。
人人都觉得队长偏爱他,可这份另眼相待,带来的挑战远比好处更多。自进训练营以来,他就没少承受异样的眼光。而闻理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哪怕被人说谄媚、说费力不讨好、说不会算账……好友为他承受了多少压力,邱非从未提起过,但他清楚得很。
同期们大都有怨气,可谁都没有报名的胆子,也只能私底下议论议论了。而楼上的四期生们,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邱非?这是谁?”
“上个月考核跟过来的那个小孩。”同伴蹙眉道,“手速不错,操作和意识都强,就是缺乏经验。不要轻敌,上次李杨都差点输给他。”
“是的。”另一个人点头赞同,“他的打法非常果断,很克这种类型。你也小心,不要阴沟翻船。”
“什么叫阴沟啊?那可是叶队手把手教出来的。”
像是心照不宣的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笑起来。而后不知是谁,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声:“抢名额啊……现在的小孩,真是了不得。”
对此邱非当然一无所知,却在当天晚训结束后,被人堵住了。
这几个人他都见过,就是暑假快结束时,和他在走廊里发生口角的高级学员。同在训练营里,按说要蓄意报复的话,也不必等这么长时间,邱非不由得有点疑惑。
对方没有耽搁时间,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这是个邱非万万没想到的荒谬要求,他深感震惊,一时居然没说出话。
“行不行?痛快点!”为首的青年不耐道。
“抱歉。”邱非说:“我不打假赛。”
@_终归不过二次
全中。姑娘指出的每个点,都是我想要表达的。没什么好讲了,单开一层,郑重地表示一下感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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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叫打假赛。”对方说,“就是,李杨这两天状态不太好,如果你俩第三轮碰上,他发挥不稳定的话,你就略微缓一缓,不要穷追猛打。”
那和打假赛有什么区别?邱非蹙眉,不想跟他们废话,摇摇头就要离开。
“邱非,”擦肩而过时,青年叫住他,“这场比赛对他很重要,希望你体谅一下。”
“为什么?”邱非问。
“你别装不知道。”青年说,“李杨在训练营的时间比你久得多,你没来之前,他就已经升四期了,但战队一直没批准他出道。他很需要这次NYG的成绩。电竞选手的职业生涯这么短暂,他已经耽误了两年,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邱非问:“所以我就要给他让路?”
青年皱了皱眉,显然因他的语气有些不悦:“你也不用这么对前辈说话吧?”
这几个人年龄大、入营早,跟俱乐部高层也搭得上线,在训练营里无疑处于金字塔顶端,小学员们看见都得喊一声前辈。这是明摆着要拿资历压人了。邱非自然不会妥协,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道,“如果您要我打假赛的话,抱歉,我做不到。”
“什么叫打假赛?”青年缓下声调,语重心长地道,“出去了故意输才叫打假赛。这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只能说基于客观原因,在调兵遣将上做出某些取舍。李杨的实力又不比你差,谁参赛还不一样?不都是为嘉世争光?”
这说得也太冠冕堂皇了,真是虚伪又荒唐,邱非听着只觉想笑:“既然李杨前辈实力不差,那应该不用我让。到时候大家各凭本事好了。”
他说着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又要迈步,肩膀却被人一把按住。
“小邱,年轻人别太狂。”
邱非条件反射地挣了下,没挣开,本来没有的火气立时被挑起了三分。他冷下脸:“前辈这是要动手?”
“周铎你放开他。”李杨一直没说话,此刻给了朋友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主动伸手要与他相握:“小邱是吧?他性子急,你别见怪。”
邱非没理他。李杨也不介意,依然带着笑,亲热地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们小孩子都想早点出成绩,大家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么……这样,算哥欠你个情行不行?小邱你离出道还远呢,以后到了战队就知道了,有个人护着,不亏的。或者你要什么,你说。”
“你也别想太严重,不用怕。”周铎补充道:“你俩不一定能碰上,碰上了李杨也不一定输。这就是加道保险锁。你点点头,举手之劳的事儿,换杨哥一个人情,我保你不亏。”
这可实在……太恶心了。
胜负难道可以用来交换?战队难道处处充满凶险?职业选手一切看场上表现说话,他要人护着作什么?
就算职业联盟发展到现在,已经极度商业化,可暗箱操作阴私交易,将荣耀明码标价上秤贩卖,且理直气壮不以为耻,这是什么行径?!
邱非深深蹙眉,很难掩饰自己的厌恶:“不用了,我只想要胜利。”
“你不要这么天真——”
“前辈,熄灯时间快到了。”
“邱非!”周铎勃然作色,“你又不急着出道,等一等怎么了?非要和前辈抢名额吗?年轻人有进取心是好事,可也不用做得这么难看吧?”
邱非深吸了口气,不欲纠缠,冷静地转过身往外走。
“你知道李杨为什么还没出道吗?因为叶队一直压着他,年年都在个人评语上给负面意见!嘉世这赛季的成绩都倒数了,他还想着打压新人,宁愿挑个十五岁的小孩出来捧。邱非你别傻了,真觉着自己是个天才啊,叶秋夸两句你就死心塌地——。”
“我记得两位前辈参加过三次NYG了吧?”邱非终于火了。“成绩怎么样?”
总是这样。他们总是这样,将一切归咎于叶秋。嘉世成绩低迷,怪他指挥不力;自己打不出来,骂他识人不明;新人得到赏识,是他处事不公。叶秋难道要为他们扛起全世界吗?他有什么义务,承担这些不公的责难?!
二十几岁的人了,还年复一年地在训练营里蹉跎,浪费资源挤占空间,并要求别人牺牲自己的发展前景,为他们的无能买单。这群人到底哪来的脸?
“实力不够,就不能出道,这是天经地义的。前辈与其责怪队长,不如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邱非说,“以‘你还年轻’作为理由,要求别人出让名额,不觉得很可耻吗?如果是这样,年轻人什么时候能得冠军?荣耀赛场上不论资排辈,大家各凭实力说话,我对前辈所有的敬意,就是尽全力而战。”
两个人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每个人的职业生涯都很短暂,没有哪次比赛无足轻重。”邱非冷冷地说,“告辞。”
25
当晚快熄灯的时候,闻理踹开了门。
邱非正坐在电脑前,抬眼看见他,狠狠地惊了一下:“怎么了?”
闻理摆摆手,自顾自翻箱倒柜找红药水,神情很阴郁,唇角愤怒地抿着,眼神里都带着火星。他一身狼狈,额角青紫,有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冷不丁看见,能吓人一跳。
“你怎么了?”邱非摘了耳机起身快步走过来,扳过他的脸查看。
闻理说:“猫挠的。”
邱非说:“谁家猫能挠成这样……”
闻理给他看手背上鲜血淋漓的抓痕:“猫挠的。”
邱非抽了口气,又看看他脸上的伤,果断地说:“上医院。”
“快熄灯了……”闻理挣了一下。“我上点药得了。”
“明天还训练呢,那你什么时候打疫苗啊?”邱非不由分说地抓起外套和钥匙,就把他往外推。接着他又回身三两步走到桌前,抓起耳机匆匆补了一句:“队长我先出去一下。”
闻理脸上身上全是伤,看着不像打出来的,倒像是撞出来的。半夜满身是血来医院缝针的不良少年多了,医生问都懒得问,处理完伤口大手一挥,示意没事了走吧。邱非无奈,忙前忙后开药拿单子,折腾完了回来陪他输液,发现闻理靠在椅子上,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深夜的医院空空荡荡,透着一股冷清的潮气。少年把头倚在金属横栏上,疲惫地闭着眼睛,半边脸尽是青紫红肿的淤伤,手背上扎了输液针,被猫抓伤的那只手裹着绷带,修长的手指松松垂下。邱非拎着一袋药站在面前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了想才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闻理被惊动,侧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因困倦而显得有点冷淡,和平时一点都不像。
“别睡。”邱非说,“着凉了容易感冒。”
闻理笑,挪动了一下姿势。
输液室的椅子冰凉,这么靠着肯定不舒服。邱非有心给他找点东西枕着,可是出门匆忙,他队服外套里就穿了一件衬衫,现在都四面透风,脱了怕不是要冻死,于是只能叹口气,示意好友靠过来。
“你出门前和谁说话呢?”闻理问,“队长啊?”
“刚问一句打得怎么样,我还没说话呢。”邱非说,“别打岔。你怎么回事?”
“被猫挠了啊,就之前来宿舍的那只。”闻理发现绕不过去,无可奈何地回答,“那猫总在墙外蹲着嘛,我猫粮都买了,不喂也浪费。今天不当心吓着它了,它上来一爪子,哎我就撞墙上了,都是意外……”
邱非匪夷所思地瞪着他,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你家那猫是哥斯拉啊?”
闻理居然还被他说乐了:“不能,那不能。”
乐什么乐?有病吧这人!邱非活动活动手指,忍不住有点想揍他。
一瓶药打完少说要四十分钟,输液针还在手背上挂着,闻理躲都没处躲,百般东拉西扯抵赖不过,最后还是无奈地跟他交了底:确实是意外。
该猫对嘉世很有感情,经常躺在俱乐部门外晒太阳。闻理有事没事过去喂,傍晚总半跪在外面撸猫,据说还因此在训练营仅有的几个小姑娘里狠赚了一波人气。这些邱非都知道。今晚嘉世被烟雨打了个九比一,即使战队这两年一直走下坡路,这样的惨败也实属罕见,那几个四期学员去看比赛,顺路搭了主力队的车回来,正在门外碰上他。
比赛打成这副鬼样子,几个人心里没好气,自然一路都在痛骂叶秋;况且邱非第一场队内选拔又赢得这么漂亮,对他们接下来的晋级造成了很大压力。闻理性情向来圆转玲珑,但今天三两句话一撞,也没压住火。混乱中猫受了惊,这才挠了他两爪子。
按说打群架是大忌,闹到进医院是要开除的,没人想真的下黑手。再说他那么刚,以一对四也不服软,这群人都以为他多有底气呢,推搡两下不算个大事。无奈闻理实际是个脆皮——他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没参加过此类体力活动——也不知道谁失了手,直接把他抡墙上了。
“……话说得太难听了,实在没忍住。”闻理避重就轻地三两句叙述完,无奈道。
邱非脸色沉得滴水:“李杨,周铎,剩下那两个是谁?”
闻理看他一眼,语带警告:“邱非。”
不用问邱非也知道,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好友这么温和的性子都压不住火,那话得说得有多难听?
针对他一个倒无所谓,捎带上他的朋友不说,还好意思四对一?这几个少说也十七八岁了,闻理才多大??
邱非满心的火腾腾往上蹿,愧疚和怒意在心里翻搅,一口气堵在胸口,哽得说不出出话,半天才怒道:“第几次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瞒着我的事少了?”闻理说,“李杨让你打假赛,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找你了?”这又是一记重磅炸弹,邱非怒火更盛了。
离间拉拢、威逼利诱、排挤打压,闻理究竟在背后替他承受了多少压力?
“够了邱非,你冷静点。”闻理一抬手抓住他手腕,语调沉而清晰,警告之意十足,“我不管你想干什么,都不行。”
邱非想要说话,闻理把他的手腕抓得更紧了。
“我跟他们吵起来的时候,主力队员一个个聊着天下车,从我们旁边若无其事地过去。”闻理低声说,“不可以违反队规。你的天赋和实力,你的职业生涯,不能毁在这种事情上。”
不可以,不值得。
别生这种闲气,没有意义。
邱非整个人都在抖,胸口急剧起伏,最后忍无可忍地吐出一口气来。
“别和傻|x计较,他们追不上你。”闻理认真地看着他,笑了,“你肯定能打出来,总有一天。”
“我们肯定能打出来。”邱非反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意,“总有一天。”
26
闻理人帅嘴甜性格好,连门卫大爷都喜欢,看他半夜两点多带着一身伤回来,解释说是不当心摔了,二话没说就给开了门,还问要不要找队医。闻理连说不用,邱非跟着他往里走,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松了口气。训练营对这群半大孩子管束得很严,现在早过了门禁时间,万一真被抓到,不是什么小事。
然后发现……他们回不去宿舍了。
嘉世大楼正门每晚准时锁闭,但公会部技术部这些人日夜颠倒,作息随意得很,侧门总是开着供他们出入的。然而今天,偏偏就关了。
邱非一愣,上手推了两把,确定是真关了。闻理不死心,又在门边刷卡器上试了试,学员卡没有这个权限,大门纹丝不动。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出门找宾馆倒是可以,但那就免不了再吵醒门卫大爷一次;不出门的话,现在已是初冬,他们穿得都单薄,要是在外面站一晚,怕是就没命在了!
别的不说,以闻理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是不能着凉的。邱非蹙眉,有些无奈地抬手按了下他后背:“走吧。”
“等等?”
门在这时一声轻响,被人从里面刷开了。几个青年走出来,都是眉目含笑,看到他们好像还有点惊讶:“哟,回来这么晚啊?”
邱非和闻理都没有说话。
“干什么去了这是,打架了?”周铎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闻理,拖长声音,“晚归,还打架——怎么的,以为你也是太子爷啊?”
“前辈,”闻理说,“没必要做这么过分吧?”
“做什么了?半夜睡不着,出来买包烟。”周铎旁边的青年接话道,“今晚月色好,哈哈,你俩也睡不着?”
“谁给你们锁门的权利?”邱非打断他的话,语气冷冽。
“一张卡而已,很难弄吗?”周铎两手插兜,挑眉反问,“我倒想知道,谁给你进职业选手区的权利?”
“要不要命了你,怎么跟太子爷说话呢?”同伴夸张地推他,几个人都笑起来。
邱非垂着眸没搭腔,垂下的手指渐渐攥了起来。闻理看出端倪,下死劲儿按着他,低声道:“走了,我们走。”
这几个人明显是不打算让他们进去了。真闹出一场风波来,显然得不偿失,倒不如出去找家宾馆凑合一晚,明早再偷偷溜进来。邱非吸了口气点点头,刚迈开步子,身后却有人冷不丁地道:“今天比赛打得不好——哦,你俩忙着庆祝,怕是还不知道?教练说整顿内部风气,要自训练营起。明早七点集合点名。”
而嘉世俱乐部七点才开门。
意味着他们要么在寒风中等着哪位加完班回家,要么就得背个处分,还不仅于此——晚归和夜不归宿可不是一个性质,况且闻理这满身的伤,到时候也有的解释。搞不好禁赛甚至开除也是有可能的。
邱非瞬间火了,霍然转身:“用得着做这么卑劣吗?”
“邱非,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李杨也不恼,就是笑,“队内选拔还有两场,你本来也不一定能到我面前。你点点头,一句话的事儿;不答应也就算了,哥几个还急着回去睡觉。”
“就为了这个?”邱非冷声道,“前辈很下血本啊。”
“不麻烦,也就是晚个半小时睡觉。”李杨说,“倒是你啊,不要头脑发热,在外头好好冷静一下。”
李杨说着作势要往回走,邱非咬着牙,一字一句:“这个事,跟我朋友没关系。别太过分了。”


27
若论整个俱乐部此刻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叶秋得排第一。
但他偏偏就是出现了,抱着肩膀倚在门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锐得让人心寒,又沉又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又问了一遍:“怎么不能管啊?”
邱非的眼圈刷地就红了。
他不想哭。他其实不想哭的。邱非很清楚,自己选择从嘉世出道,等于选择随之而来的艰难和寂寞;选择坚守荣耀,也就选择了同期的冷眼与讥嘲;扛下去,走过来,像叶秋那样,像前辈们那样,站到赛场上,他当然可以……
可他强自克制的酸楚、愤怒与委屈,在见到队长的那一刻就如同洪水开了闸。
太难了,太疼了。他不该哭的,可是这要怎么忍得住啊!
“几点了还在外面,晚归该怎么处分啊?没听见王主管讲吗,队规怎么说的?”叶修完全没有询问事件经过的意思,直接不客气地道,“回去每人3000字检讨,周一交给你们主管,就说是我让写的。”
李杨张开嘴想说话,闻理却抢先应道:“是。”
“那就回吧。老王你看这样行吗?”叶修一锤定音,利索地结道,转身询问王主管。
刚才还仗着他虚张声势,这人转瞬间就神兵天降。王主管也张开了嘴,随即又啪地合上,笑得尴尬:“叶队这是,出去有事啊?”
“啊,我回家睡觉。”叶修应道。
……这个理由完全无法反驳。叶修当了近十年嘉世队长,怎么着也不可能在H市连套房子都没有。他乐意半夜两点跑回家睡觉,难不成你还能拦着?王主管更尴尬了:“那什么,那就没事了。叶队您忙,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就往大厅去。
叶修顺手替他拉开门,王主管几乎有点狼狈地落荒而逃。叶修也没松手,就那么目光沉着地看着台阶边的几个青年。直到他们顶不住压力,一个个走回去。
院里重又静下来,三个人沉默无声地站在当地。路灯掩映在茂密的树影中,光芒柔和而黯淡,洒在他们身上。
邱非一直看着他。今天是真的冷,寒风透衣而入,能把人骨头都冻得酥脆。少年一直在发抖,自己却一无所觉。
“你这脸怎么回事啊?”片刻后,叶修叹口气,转向了闻理。
“队长,……是因为我。”
邱非嗓音沙哑撕裂得不成样子,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屏住呼吸才没让眼泪掉出来。叶修却只是摆摆手,刷卡开门:“进去说。”
“呃,队长您不是回家睡觉吗?”闻理看叶修替他俩撑着门,想要给好友留点调控情绪的空间,于是机灵地率先进去,随口找话题。
“哪来的家,我出去睡马路啊?”叶修无奈道,“小邱也不知道把话说清楚,丢下一句就跑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我就觉得你俩进不来,跟门卫大爷说回来了告诉我一声。——得亏我还没睡,要不你俩今儿就站这当门神吧。”
“……谢谢队长。”邱非低声说。
他想:可您为什么半夜两点还没睡呢?
叶修停步转身,邱非毫无防备,差点撞上去。他拧眉看了少年一眼,用商量的语气说:“闻理,我跟小邱单独聊两句行吗?”
“行行行。”闻理乐不得把他丢出去,应了一句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邱非只来得及把手里的药塞给他。叶修轻声笑了,等他匆忙的脚步声消失,这才放松身体,靠在了走廊墙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
邱非略微踌躇了片刻,一五一十地从头开始讲:队内选拔、被要求打假赛、闻理为了维护他发生口角、刚才的冲突。他说话很简单克制,没有什么修饰,讲完就低着头站直身子,罚站似的,倒好像自己做错了事。
无论想不想承认、是不是有意,他今晚都给队长添了麻烦,或许还让对方替他承担了更多的敌视和责难。
叶修沉默地听他讲完,全程未置一词,然后伸手环住少年单薄的肩,按进怀里揉了揉。
“你做得对,”他简练有力地道,“不要妥协。”
他很少做这种过于郑重而亲密的动作,邱非反应不及,一下睁大了眼睛。
“选拔赛我看了,打得不错。”叶修松开他,用平静如常的语气说,“沉住气,就这么打,进一队我觉得问题不大。我最近可能没空,你自己练着,有问题和我说,可以吧?”
这当然不是个安慰,可这似乎就是叶修该有的说话方式:永远镇定有力,永远清醒沉着——你总该知道什么最重要。邱非被他一句话击得魂魄归位,只沉默了片刻,便迅速道:“可以。”
“然后,”叶修并不意外,点点头说,“今晚的事,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
“……什么?”邱非讶然地道。
叶修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别说话:“以你的能量,还不足以被人这么针对。你觉得今晚那几个人凭什么这么嚣张?自然是因为有人默许。你跟我走得太近了,年纪轻轻就急于参加比赛,难免惹人猜忌,让人怀疑我在培植自己的势力。事情发展到现在,跟区区一个预选赛名额已经没关系了。”
他从前怎么轻描淡写地将俱乐部上层的重重黑幕一语带过,今天就怎么简单直白地将真相摊开了摆在少年面前。邱非被他震得一时说不出话,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队长!”
“今晚上闻理跟他们几个吵架的时候,碰见主力队了吧?”叶修看着他,神色温和,带着点歉意,“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不好意思,我没能保护你。
队员的不满与背叛、风言风语和暗中攻击,他根本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
但以嘉世队长的资历和骄傲,他本有权力对自己不愿投入热情与专注的一切说不。他凭什么,要被这无穷无尽的糟心事情牵绊?
赛前赛后,叶秋从来自己一个人走,不会和其他队员同车。他在场上无数次为同伴挡下来自背后的伤害,他十年来与嘉世生死与共;可就在从场馆回俱乐部的短短一段路上,有多少流言蜚语敌意讥嘲指向过他的后背啊?!
“没有,队长,不是这样的。”邱非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堵得难受极了。这和他自己的遭遇毫无关系,却是更深更沉重的愤怒与委屈,针扎般细小的刺痛弥漫到四肢百骸,让人坐立难安。他想也没想,就截口打断叶修的话:“这当然不是您的错!”
“这是事实,”叶修温和地说,“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你待在嘉世,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甚至你的职业前途,也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邱非,我不是说……”
他再一次停了下来,因为面前少年的眼圈又红了。
“队长,”邱非咬着牙说,竭尽全力也无法软化锋利得近似质问的语调,“您这是在建议我转会吗?”
“邱非,我没有这样说。”叶修上前一步,把他揽了过来。少年在他的怀里颤抖和挣扎,最终忍无可忍地别过头去,将一声哽咽压在嗓子里。而叶修只是更紧地按着他后背,手臂稳定有力,和嗓音一样平稳:“我没有这样说。但是邱非,这是你将会面临的逆境之一。我有义务告诉你。看清它,然后再做选择。”
邱非闭上眼睛仰起头,将泪水锁在眼眶里。无数种情绪在心里迅速发酵,烧成充塞得难以忍受的悲酸与愤怒。他竭力控制着语调,一字一句地道:“我不走。”
“你要看清楚。”叶修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斩钉截铁的狠绝,却还是不疾不徐地提醒,语气之温和冷静能把人气疯,“我不会每次都在。”
邱非说:“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您的庇护。我不需要活在斗神的名号下。对于成为职业选手所要面对的一切挫折,我都有心理准备。我选择嘉世战队,请您给我个机会。”他挣开叶修的怀抱,站直了身子,盯着自己的队长,“那也是我的嘉世!”
——那也是我的嘉世。
他像一棵笔挺茁壮的小树,纵然面庞青涩身量未足,脸上还挂着泪,却满身都是无惧风雨的凛然怒意,战欲与骄傲熔在骨血里。叶修看着他,就在那一刻终于确定,这个孩子并不想接过一叶之秋。
战斗法师这个职业啊,从来习惯亲手翻天覆地揽政夺权,用不着等着接谁家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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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邱非与乔一帆聊天,两个少年都发现,对方见过前辈身上自己无缘得见的一面,并对此颇感惊奇。好友带着笑同他回忆当年的怯懦与犹豫,而邱非却不得不带着淡淡的怅然与怀念承认,那时他真的有点自信过头了。
那时嘉世风雨飘摇,他们各有各的艰难,时常自顾不暇。他怀着盲目而莽撞的热情,真心实意地认定自己可以做到;而叶修过于相信他的强调,于是草率地提早放手,将他当作成年人对待。可小树还在抽芽啊,长得过于迅猛急迫,堪称毫无章法,等终于到了必须修枝剪叶的地步,那痛就分外铭心刻骨。
不是他们两个谁的错,只是情势所迫。
第七赛季常规赛第十一轮战罢,据说陶老板和叶秋拍了桌子。这条消息的流言成分大概居多,毕竟老板就算拍桌子,也不可能拍给整个俱乐部看。但那天下午陶老板位于顶层的办公室中确实传出过咆哮声,这倒是事实。
当然另一位主角究竟是不是叶秋,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嘉世队长常年处于省电模式,大声说话都实属难得,跟人对吼更是无法想象。
嘉世上下因此而躁动,包括训练营。但职业选手的世界实在离他们还远,学员们议论了一会儿,就又把注意力转回了还未结束的队内选拔上。邱非第一场赢得漂亮,人却低调,整个上午都没露面,直到中午才出现在食堂里。他打完饭往回走,郑奕阳一眼看见他,伸手把人揽过来:“小子你挺阴啊?”
“前辈。”邱非象征性地挣了下,没挣开。他对这个对手印象还成,也没认真计较,只举了举手里的饭盒,示意他别蹭身上:“前辈过奖了。”
“一起吃个饭?”郑奕阳笑着松开手,又上下打量他,“你回去吃?”
“吃过了,”邱非说,“帮室友带个饭。”
“那行,我不打扰了,等有空的。”郑奕阳爽快地点头,“昨晚没睡够吧?下午还有比赛,你抓紧休息啊。”
邱非眼神一动,没说话。郑奕阳带点歉意地笑笑,不遮不掩:“昨晚的事,……不好拦。我没那个本事,对不住。”
知道就是知道,想瞒也瞒不住,自个招了总好过将来被当成同谋。郑奕阳确实没那个能量,这非亲非故的,也犯不着为他冒得罪战队的风险。他这么一说,邱非反而对他起了好感,抿着嘴点下头:“我知道。”
“……真的没办法。”郑奕阳眼神黯了黯,随即笑起来,按着他肩膀把他往门口推, “下午加油,你可一定要赢啊!真想和你做队友。”
这位前辈和谁关系都不错,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非常擅长用寥寥数语俘获人心,活脱脱就是个升级版的闻理。邱非快走到宿舍时才回过味来,觉得有点想笑,但也不反感。有时候队伍里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有他在谁都省心。
“你打个饭怎么跟西天取经似的?”闻理听到推门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脸烧得通红,“你吃完了?要吃完了就再睡一会,下午我叫你。”
“闭嘴吧唐僧。”邱非说,把他脑袋按回去。
闻理昨晚烧得厉害,连累得他也没睡好,看来下午比赛只能拼了。邱非严重怀疑这也在那几个人的算计之内。场外招司空见惯,可用得这么没品的实属罕见,也不知是得了谁的真传。
——以为这就有用吗?
“你下午接着请假吧,观战又不用到场。”邱非心底突然没来由地生起一股傲气,不太温柔地把饭盒扔到床头柜上,宣布,“赢给你看。”
队内选拔陆陆续续打了足有三四天,邱非三场胜二,堪堪踩上及格线。赛程不太科学,他的场次结束得比大部分人都早,剩下的时间都在等结果。积分榜几经变动,最终确定下来的时候,闻理正在医院打第二针疫苗,当即兴奋得要蹦高,喋喋不休地连发十几条语音炸了他的微信。
邱非也是心情大好,颇为宽容地没拉黑他。少年带着笑关掉界面,忽然又想起什么,点开QQ看了看。
叶修不用手机,被他要到的也是工作QQ,多是应付记者及充门面用,平时没事压根不上线。最近嘉世战队集体神隐,有传言说是在封闭集训,大概还不知道他这边已经打完了。
邱非盯着手机看了两眼,关掉屏幕随手揣进兜里。
分内的事。他想。有什么好炫耀的。
NYG每年分两期,今年的冬季赛12月20号开始,距离比赛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选拔结束后,就要迅速进入集训节奏。第二天文件下来,邱非收拾东西去了楼上的训练室,身后落下同期们的数道复杂目光。
这间训练室他从未来过,台上站着的教练也是陌生面孔——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他的级别。邱非站在门口看了看,屋里已经聚了十几个人,都比他年长,没有人注意他,看录像的看录像,讨论战术的讨论战术,都一脸漠不关心。郑奕阳在角落里朝他笑笑,无声地用口型打了个招呼。
邱非也笑笑,就近找了台空机子想把自己的外设接上。教练出声阻止他,指了指第一排边上的电脑:“你过来。”
那是主力的位置。
邱非略微有点愕然。NYG自然是分一二队的,差距虽说不像职业联赛那么大,轮换次数多少也有差异。他知道自己实力尚浅经验不足,这次也就是以观摩学习为主,可是一上来就打主力啊……?
周遭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队员们各怀心思,都在等他回话。
“好的。”邱非怔了片刻,迅速振奋起来,干脆利索地一点头,抱着键盘鼠标过来,弯腰开电脑调试。
崔经理亲自过来做战前动员,于他是例行公事,年轻人们更是完全提不起兴趣。邱非尚且听一听,周铎面无表情地坐在他旁边,一直抱着手机噼里啪啦地发微信,满身敌意明显得简直能实体化。
邱非泰然自若,还分心想了一下,怎么没见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后来想起来李杨被自己挤到了二队去,现在就坐他背后,怪不得感觉衬衫都要被目光烧出个洞来。
主力队名单尚未完全确定,教练和队伍之间也需要一定时间的熟悉磨合,前几天合练很少,以提高个人实力为主。邱非是不怕挑战的,这空前的训练难度和强度让他兴奋。三期的训练内容偏重基础,他能沉得下心去做,但是不喜欢。这也在情理之中。就连职业选手,也更着迷于紧张刺激的战斗,哪有人偏好反反复复的枯燥练习?
NYG恰好是个来得及时的平台,许多专属于职业联赛的高端技巧,都会出现在这里。邱非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进步飞快,少年如小树茁壮成长,每一天都像是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年轻又充盈的辉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周铎不幸坐他旁边,被迫直观地感受着他实力如何日渐强劲。他原来对上邱非赢面相当大,现在稍有不慎就容易被逆转,每天如坐针毡,终于忍无可忍道:“别做白日梦了,一叶之秋还轮不到你接呢!”
“浮空四连刺?”教练正巧路过他们身后,盯着邱非的屏幕赞了一句,“好!”
邱非平稳地一点头,待教练走了,才不疾不徐地接道:“哪能呢?队长比我厉害多了。”
周铎气死了。
吞贴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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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你逗我呢吧?”叶修说。
“我逗你干什么。”陶轩生硬地回答,“这个事俱乐部已经决定了,还是希望你配合一下。”
叶修挑起了眉毛。他还是一贯的站没站形,单手插兜靠在陶轩办公桌上,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陶轩忍不住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十年相处足够让他们了解对方,这人每次露出这副表情,都意味着不可说服。
“抽出三天搞活动。”叶修叹了口气,“老陶,我们真正需要搞的是集训,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东西”?陶轩皱起了眉:“这是赞助商的要求。我也想替你推,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答应你不露面,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妥协了。”
“嘉世现在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们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吗?”
“就是因为现在这个情形,才不能得罪粉丝,更不能得罪赞助商。”陶轩说,“上半赛季快打完了老叶,明年是不是要续约还没头绪。以前你不肯配合商业活动,好没问题,可联盟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靠成绩就能生存的当年了,更何况——”
更何况嘉世今年打得这么烂。陶轩皱着眉,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我有我的理由。”叶修平静地说,“当年签约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
陶轩心里没来由地蹿起了火气:“那你就不要对战队负责了吗?”
“我在场上负责。”叶修说,“场下的事情归你管。”
陶轩没能压住话里的讽意:“那场上打得怎么样啊?”
叶修看了他两秒钟,语气平稳:“我知道。我会更努力的。”
他不推卸责任,陶轩反而更烦躁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嘉世为什么打成这样,他就不信叶修当真不知道!
这个人真是……顽固、守旧、不合时宜!大家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和气生财有什么不好,非要把他逼到图穷匕见的那一步吗?怎么就说不通?!
“老叶啊,我知道你不容易。”陶轩尽量缓和了语气,“但你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我们需要曝光度。俱乐部要立起来,不是说拿几个冠军就行的,这是生意!广告、赞助、周边、宣传……我说得通俗点,都是钱。没钱怎么搞战队?这些事你不管,你不知道我有多难。”
叶修并不说话。这沉默冷淡克制,却有如打在脸上的耳光,让陶轩分外难堪。方才的语重心长显得无比可笑,他豁然站起,语气强硬:“活动时间已经决定了,就在下周,市场部明天就会开始运作。身为队长,这是你的职责之一。我要求你配合。”
叶修还是不说话。他简略地一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站住!”陶轩被他折腾得忍无可忍,喝道,“——你干什么去?”
叶修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而复杂,说是无奈、愤怒或失望好像都行,又或者只是个单纯的注视。但那一刻,他的眼神让陶轩平白觉得自己是个傻|x。
然后他说:“去加班。既然下周有三天不能训练,那么我们要把时间抢回来。”
陶轩真想在他身后掀桌子,可他已经不是当年胸无城府的网吧老板了。
叶修没直接回训练室,而是站在走廊窗口抽了支烟。苏沐橙的位置正好靠近门边,她能看见青年沉静地望着远方,烟雾袅袅上升,将他的侧脸笼在其中。叶修身上的嘉世队服有点皱了,手肘就那么随意地蹭在窗台上,冬日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从来不是很挺拔的人,从少年时就不是。但如今他的背影憔悴而锐利,于静默中绷出剑拔弩张的疲惫气息。25岁在职业圈中已属老将,可他分明还是个年轻人啊。
苏沐橙没来由地有些担心。
年轻的嘉世队长掐灭烟,回头朝她挑起唇角,笑意中含着一点安抚与暖意,略带疲惫却平静沉着。苏沐橙默然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耳麦,重置训练程序。
是了,叶修什么都知道。
“听说了吗?下周要搞建队七周年纪念活动。”邱非回来的时候闻理正在阳台晾衣服,隔着门冲他喊,“有职业选手参与。”
“没有。”邱非表示自己已经远离八卦中心了,把账号卡摘了扔桌上,拎起热水瓶晃了晃,掂量着要不要出门打水,“你要去?”
“也不一定,看训练安排呗。”闻理说,“奖品听说是飞扬系列的键鼠,没什么意思,后勤部有的是。但一队正选好像都要来,运气好的话能打两场。你不去看看?——你非得买个绳栓脖子上干什么?看着跟狗链似的。”
因为容易丢——年轻人们的恶意表现得幼稚而明显,分组时找不到人组队、训练时发现电脑开不了机、坐在风口下时空调莫名其妙地被转成冷风,这都是小事。邱非时常一个转身就找不到自己账号卡,好容易练出来的号,他可不想哪天发现自己的卡被折两半。
好友一直担忧他自己应付不来这些事,邱非并不想讲。他今天过得不太顺,说话也是兴致缺缺:“算了吧。”
“也是。”闻理说,“你又不稀罕。”
邱非蓦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闻理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是。两个人隔着阳台门对望,尴尬的静默沉沉笼罩下来。邱非盯着他又重复一遍,唇角平平抿着,显得有几分凌厉:“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闻理沉默片刻,索性把手里的衣服扔回盆里,开门出来,“对不起。”
这下轮到邱非说不出话。他标枪似地立在原地,眼神平寂,自己也知道这个做派像赌气,可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同期进训练营,一个队长亲自教导公认前途无量,如今以最年轻选手的身份进了NYG的主力队,出道指日可待;一个还在靠时间积累经验打基础,即使在同班学员中,也不显得多么出类拔萃。
闻理不是真就不计较。都是天之骄子,谁还没有点傲气,谁不想赢啊?
暑期训练营刚结束时好友先他一步转了全日制,邱非心里尚且不舒服,何况现在呢?
他们现在连训练都不在一起了。邱非知道自己最近跑得太快、过得太充实,新世界中的繁华与挑战都需要他全神贯注,他很久无暇停下来看看好友了。
“我知道。”邱非说,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账号卡,“抱歉,今天有点累。”
“我没那个意思。”闻理打断了他,“真的,别跟我计较。”
邱非静了一下,笑了。
“我知道。”他语气轻松地说,“真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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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步入十一月下旬,天气显而易见地转冷。邱非早上迷迷糊糊地叼着牙刷去洗漱,水房窗户开着,淋漓寒风直灌进来,冻得他一激灵,连蹦带跳地逃回宿舍加衣服了。
初冬的天空湛蓝高阔,走到院子里深深呼吸一下,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这是个适合出去玩儿的好天气,但少年们还是要早饭后就钻回漆黑不见光的训练室。在短暂的阶跃性进步之后,熟悉的挫折再度出现,力不从心与困惑焦躁接踵而来,邱非发现自己的战斗节奏开始出现问题。
他的操作本是在千百次锤炼当中被强硬打下的基础,流畅圆熟不假思索,每个细节都极尽苛求。但新学会的东西太过生涩,所需技巧与眼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太过高端,想要强行将其融入自己的打法中,实在力不从心。技能衔接跟不上,自然会被对手抓住机会,一场比赛下来,暴露的破绽之多更甚往日。
“你的实力还不够。”教练点评道,“不用急着驾驭这些东西。”
——但这是我必须学会的东西。邱非想。
你见过有哪个职业选手不会用遮影步吗?还有预判能力、续航水准、节奏掌控……不同于龙抬头那样打着明显个人印记的高端操作,这些东西再基本不过,只是进入职业圈的门槛而已。
时间一日比一日紧张,很快就要整队出发参赛,他坐在主力的位置上,就要拿出应有的实力来。更何况他计划中的未来,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青年赛啊!
教练又依次点评几句,看了下表,拍拍手宣布解散。嘉世最近正在举办建队纪念活动,幸运粉丝可以获得与职业选手对战的机会,奖品也给得慷慨丰富:键盘、鼠标、充值券、队徽及绝版海报……粉丝们热情非常高,学员们也有些静不下心。这么训练反正也是没有效率的,不如放了他们去看比赛。
今天是最后一天,宣传上说将抽取幸运粉丝,与职业选手随机分组进行团战。能和心中大神并肩作战的机会有多难得,大家都想试试手气,教练一声令下,训练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收拾东西的窸窣声音。邱非叹了口气,移动鼠标关掉电脑,回身去拿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触手湿冷。
邱非愣了一下,探身把外套取过来。
没有错。风帽及胸口依然干燥,搭在椅背上的部分却明显是湿的,下摆甚至还在滴水。
“……别就知道玩,都好好训练,等将来进了主力队,还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真就甘心一辈子仰望职业选手啊?”教练还在训话。所有人都在穿衣服准备离开,抓着件外套站在原地的邱非就显得尤为打眼。他皱着眉看过来,也愣了愣:“你这怎么了?”
邱非平静地望过去。队员们各干各的,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弯腰拔下账号卡,全都默契地对这一突发事件报以冷漠。气氛平静而古怪,空气中隐约浮动着压抑的幸灾乐祸。
按说邱非其实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仇,他又不是叶修那样的MT属性。但年纪太小、野心蓬勃、队长偏爱、从不松懈的训练、从不合群的沉默——这就够了,“不一样”就是最大的错。每天晚上队员们结伴走出训练室,而邱非十年如一日永远在加训,就在这样的一走一过间,好奇和怀疑的目光全都变成了抵触与敌视。
“没怎么。”邱非说,语调平稳而清晰,“不小心手抖,把水打翻了。”
“年纪轻轻的,手抖什么抖?”教练训了一句,没有深究,“快回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最后一天的活动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再换衣服显然来不及。邱非答应着,索性直接就那么穿了衣服,走出训练室,迎着几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把拉链拉到最顶上,神态自若地下楼了。
冬天穿没干的衣服是什么感觉?
——湿寒刺骨。
活动选址就在嘉世主楼门口,苏沐橙正在台子上笑眯眯地和粉丝互动,一派热火朝天。冷风兜头而下,邱非刚出门就觉得眼冒金星,他心里一股无名火起,居然就那么硬生生绷住了,转头在人群中寻觅了一下好友,从容地走过去。
闻理结束训练比他早,抢了个好位置,正等着活动开始,冷不丁被他一碰,差点冻得一哆嗦,惊道:“我靠,你有毛病啊?”
邱非闻言白他一眼,心说你才有毛病呢。
闻理拧眉瞧他,什么也没说,伸长手臂把人揽了过来。邱非怕再把他衣服弄湿了,挣扎了两下,闻理直接上手去勒他脖子。
“咳咳咳放开,”邱非气道,“你有毛病啊?”
“说真的,”闻理说,“没有我你行不行啊?”
邱非被他一句话就撩起了火。连日来的烦闷躁郁挫败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冲撞,到头来全拧成说不出的狠绝。他瞪着闻理,一时很想摔个什么东西跟好友怒吼“我他|妈特别行”,最后只是闷声不语地扭过头去。
闻理叹了口气,聊胜于无地搂着他后背,感觉他冷得有点抖。
嘉世战队出动了四名职业选手,两两分组,各与三名幸运观众搭档进行团战。其中包括队长叶秋。夜已渐深,大屏幕看得非常清楚,一叶之秋威风凛凛的身姿出现在光柱中,当即引爆了台下如潮的欢呼。
邱非注视着却邪乌黑的矛尖,心绪逐渐平定下来,甚至觉得有点想笑——队长躲这个活动躲了两天,终于还是没躲过。透过一叶之秋那张平板的系统脸,他都能看到操作者现在该有多无精打采。
但出乎他的意料,叶秋非常耐心。与他同组的几个业余玩家激动得不知所措,开场就有人抽风般抖了好几下,大概是手指痉挛碰错了按键。非正式比赛不禁语音,苏沐橙善解人意地发了个笑脸,说“别紧张呀”,结果好像搞得对方更紧张了——叶秋一直没有说话,观众们可以看到他的视角在迅速转动,判断局势侦测地形,然后队内频道里,简短镇定的指令一条条跳出来。
简短、但明确,详细到每个身位格。
几个人“哦哦”地答应着,同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奔向叶秋要求他们前往的战术位置。对面此时也在尽心尽力地布置阵型,王泽操纵自己的拳法家直奔沐雨橙风,而刘皓和剩下的人隐然包围了一叶之秋。
单凭一个王泽是限制不住苏沐橙的,带着几个酱油意图靠人多欺负斗神更是痴人说梦。刘皓如此布置,只是尽心尽力地想给比赛增加一些趣味性罢了。毕竟以弱胜强的戏码谁都爱看,胜负无关紧要,照顾好粉丝情绪才是关键。
果不其然,台下迅速沸腾。按刘皓的指示,神枪手使出乱射,一时间火光飞舞,场面酷炫至极,叶秋身边的几个人都被掀飞出去。一叶之秋浑然不惧,长矛一划,挟狂涛之势自上而下劈出,强龙压!
这个技能有强制倒地效果,对方的拳法家闪躲不及,被直接拍翻在地,倒下的角度却是正好封死了剑客的去路。剑客连忙侧步滑开,这一举动却似乎也在叶秋意料之内,圆舞棍闪电般出手,准准地将他挑起抡飞出去,不偏不倚和神枪手摔作了一堆!
只一招,如风卷残云,三个人歪的歪倒的倒,转瞬间攻势全散。
如火星溅上沸油,台下迅速一静,紧接着欢呼声更激烈地炸开。刘皓也愣了愣,很快笑道:“哎呀,队长就是队长啊!”
这句应景的赞誉把全场气氛推向了最高点。叶修依然没有说话,旁边却突地有人惊呼:“副队小心!”
刘皓心里一突,来不及询问,连忙操纵角色后跳。他的反应已经足够敏捷,但此时毕竟不在全神贯注的竞技状态,手下还是慢了半拍。
只这一瞬间,豪光自天际汹涌而下!
枪炮师高伤大招,卫星射线!
叶秋像是完全不意外,紧跟着冲入绚烂光柱中,就是一套连击。观众自是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屏幕上暗无天日的血条节节下滑。然后,公屏上终于跳出一条来自一叶之秋的消息:
“要专心啊。”
这场本就没有悬念的战斗,自此彻底尘埃落定。邱非在周遭的欢呼声中低下头,队长方才的操作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那样的游刃有余惊艳从容,正是他近日来苦苦追寻而不得的。
他们之间的差距依然仿若天堑,而他心头滚沸般的焦躁却奇妙地消减了。
邱非抿了抿唇,在心里默念道:“要专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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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真是越写越累了。
已经失去对得到反馈的渴望了,无心跟世界交流……看什么都好像隔着一层,毫无情绪波动,很淡漠。
打字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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