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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城阕(古风)[第21页]

作者:倾城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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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话说吗?”
“啊?”雪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与穆伊对坐了许久。
这……算是成亲了?那……
那就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在下……在下夏昱,字雪宜,……在下是……”瞟了一眼盛装未卸的穆伊,他脑子里只能闪过孔夫子‘非礼勿视’四个字,刷地低下了头。
“在下是个结巴?”穆伊一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不是。”雪宜面上一丝绯红,心里不禁想这穆尔顿王爷的公主汉语说得还挺利落。
“咳咳,在下是说……公主因双方利益往来而下嫁,心里定是有所……不愿,在下亦不愿失礼于公主,不如……今晚……雪宜睡地上便是。”
只见穆伊一脸真诚地凑上来问,“这是汉人的习俗吗?”
“……”
“父王说了,若是汉人有什么独特的讲究,我可以迁就。”穆伊起身拆了繁重奢华的头饰,一头黑发撵着彩绳编做数股发辫倾洒而下,散发一股清香,不似脂粉浓烈,倒似青叶花草之芬芳。
她促狭一笑,“夫君愿意睡哪里就睡哪里,只是穆伊以前见过一位冥顽不灵的老先生,因战乱被我父王掳了过来,看来书没少读,死活不睡胡人的高床,要按汉人的习俗睡在榻上,没有榻,便躺在地上。睡前大呼什么老朽是‘以天为盖地为庐’。你才第二天怎么着?地上又湿又寒,还不乏各种虫蚁开个会凑个热闹什么的,早上一起来只觉得后背瘙痒,腰椎疼痛,他说自己是得了一种叫做‘风湿’的疾病,可是到了这里要按照我们胡人的规矩治病。很容易,只消巫师拿个火把烧死后背上的虫子,就哪儿也不疼了!”
“啊?”雪宜一声轻呼,眼睛瞪得跟珠子一样,这几日在塞外他只觉毕生所学都无用武之地,胡人在想什么他实在摸不透,一下子不知是真是假。
“噗。”只听一串清脆的笑声,雪宜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既然夫君并无困意,不如出去走走吧。”
“出……出去?”
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自己被人弄上马背,穆伊的爱马似是嫌弃他般回头蹭了蹭,穆伊一跃而上,加紧马背,勒紧缰绳,爱驹才不管雪宜惊魂未定,早已飞奔出去。
“天山下,青海边,有弦如月,高挂中天。”待到下了马定了魂,雪宜缓了好一阵,才慢慢踱步,细细品味这四无人声的静夜。
“不该是有月如弦吗?”穆伊宠溺地抚摸着马头,随口问道。
“在这草原戈壁间,似乎只有公主和族人的弓弦马背才是重中之重,征服了苏拉庆草原的苍莽天地,连月亮也要黯然失色了。”雪宜声音还带着些急促的喘息,顺风而飘,听起来沙哑而性感。
穆伊拉着坐骑到河边饮马,手里玩弄着马鞭,坦诚而言。“你方才说,我嫁给你不是自愿,这便错了。汉人的公主郡主只知道哭哭啼啼地做几首哀诗诉诉远嫁异乡的苦,怨天怨地怨命,可我不这么看。穆伊是苏拉庆草原的公主,既然身怀武艺,便矢志报国。从前我不知道父王为什么让我学汉学,虽然我不能像汉人的姑娘那样满口诗词歌赋,但我看懂了一个道理。你看那远处的长城,过了长城,不远处就有千万顷的稻田,有高怂的城墙,有繁华的集市。上天造物何其不公?给了汉人富庶的土地,丰裕的雨水,养着你们可以衣食无忧地去摆弄文字,钻研百家。胡人千年来打不过长城,一来受居无定所之苦,二来没有汉人的智慧,没有汉人的农书医术、兵书战法,不懂攻城,也学不会耕种。所以两难之下,我们不如选择和平共处。我嫁给你若是有利于我的族人和我的父王,我没什么不乐意的。”
雪宜静静听完这一席话,竟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一贯的客气疏离。
“公主……确是雪宜生平所未见之女子。自古政治乃男儿之事,未见女子有此高谈阔论,不过……针砭利弊,分析得失,公主说的甚为有理。你我已结为婚姻,在下身无长技,不能搭弓射箭驰骋沙场,未必是公主心中上佳之选,但定不会辜负王爷嫁女的一番美意。”
“你们汉人讲话都如此啰嗦吗?”
“……”
没得到回应,穆伊有几分恼怒。
“干什么自己贬自己?这不叫谦虚,这叫愚蠢!穆伊觉得,汉人有三种:有才无胆,不过是个庸才,三句文章一点用也没用;有胆无才,只配给我当手下的死士;有才有胆,便算得上可敬之人了。懂得因地制宜用北方凌汛水淹七军,还能在钢刀飞矢面前面不改色的,穆伊佩服。我既然嫁给你了,便是你妻子,我不喜欢夫君说自己不好,更不允许别人说我夫君一个不字。穆伊有报家国之志,但不碍着我做你妻子,草原人随遇而安,此后君之所在,穆伊定会追随。”
“……”这是说你其实看上我了的意思吗?
穆伊皱着眉头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突然有点生气,赌气上马道:“罢了,早知道和书生说话费劲,你要是看不上我,我也不勉强。”
雪宜呆住了好一阵,才被她那认真的模样逗笑了,许是隔了一道长城,两边的人脑子里装得东西就不大一样吧!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看到了一个从所未见的女子的大气、豪气、傲气、但仍带着小儿女之情,不禁发自内心笑出声来。以前曾想过自己会和什么样的女人共度一生,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
“公主不要生气,雪宜只是……”
“只是怕我骑马跑了把你丢在这里?”穆伊坐在马上挺直了身板回身冷冷问他。
雪宜摇摇头无奈地笑道:“夫人舍得把我丢在这里吗?”语气不自觉温软了两分。
穆伊再看眼前之人,虽是男儿,但此刻真可用笑靥如春来形容,心里暗道原来他真心笑起来这般好看,又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染上一抹绯红。
也不知自己有何纠结?萧靖说得不错,身上的规矩太多总要累的,不如放过自己,何况,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异族公主也并不惹人讨厌。
穆伊一把将他拉上马来,天际日正东升,艳色呼之欲出,翠色染成融融红毯,旷野上更添一份暖意。
我声明一下,我没结过婚(废话!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若有违和感大家自动忽视吧。。。

高烧,38度5,so。。。



抱歉,肺炎住院了,打了退烧针都不下39度,亲们先担待吧


八十
婚宴后数日,待诸事打点妥当,萧靖一行便向穆尔顿王爷辞别,穆尔顿王爷未做多留,本欲当晚摆宴,翌日派兵护送。谁料二人未等再把酒言欢一回,萧靖便因冀州来信出了变故匆忙要走。
雪宜进入萧靖的营帐时便已觉氛围不对,韩陆素来不打讲究尊卑,今日竟垂手恭立在一旁,徐椹立在下首,与萧靖三人皆是面色凝重。
徐椹率先打破沉静,琢磨着挤出一丝笑意道:“夏先生新婚燕尔,公主离家远嫁多有不舍,若此刻回冀州,必会政务缠身冷待了新娘,不妨在草原多留一月时光,也可在穆尔顿王爷面前稍尽孝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雪宜听了这话不禁心底冷笑了一下,谁都知道萧靖此时连一晚也等不了便要急着赶回去,定是出了大事。他此前便是来询问的。思量着许是事出突然,他又刚刚成婚住在较远的新帐,便没来得及与他商量,他倒也并不是小气之人。可此刻听徐椹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是要做出一副不用你管的样子把他排除在外,这若是萧靖授意的,那还真是亲疏立见。自己为他不惜背叛家门,到了紧要关头,人家还把你当外人。
雪宜只是把玩着手中折扇,听了这番话也不做答,也不心急,反倒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半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谁都没做声。雪宜面色恬淡,他只等萧靖一句话,信我,或不信我,只能从你口中说出。
萧靖倒是并不打算隐瞒,打从最初与雪宜打交道时荀彧就从告诫过他,对着聪明人,不如凡事直言的好。
“豫州卫城加急来报,夏家的军队频繁大批调动,速度甚快,行踪隐蔽,整装待发,似有要与我军开战之势……”萧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上好的楠木桌案,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响声,昭示着主人的心烦意乱,“虽然半月来并未有越境之举,但边境频繁调度,我军不可不戒备,虽不知其目的是我冀州还是江北,但战火将起是必然的,是以……要连夜赶回去。”
萧靖尽量将声音放得平缓,让自己保持冷静,然而他心中确已惶惶不安。众诸侯伐庆,真正最大的实际利益获得者是夏家,将豫州大片的土地收入囊中,有富庶的江南为根基,且大片伸展到中原腹地,再往南的蛮夷聚居之地也轻易取得,战略上进可攻城伐地,退可万无一失。再加上取之不尽的钱粮后盾和逐渐壮大的陆军兵马及水师炮船,说是当世实力最强亦不为过,更可怕的是江南还有个神乎其神的夏雪维领兵,此刻天下诸侯对夏家都是敬而远之。萧靖若真与之较量,只怕集手上冀州、青州和豫州部分地区之力,也绝难与之抗衡。此番夏州的动作是萧靖等人始料未及的,夏家若攻萧靖,即便是打得下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一南一北相距太远,何况夏雪维怎么会稀罕他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若让江北徐州钻了空子,便是得不偿失。
雪宜心下也是一惊,复而一想,却有几分明白了六哥的用意。
“只怕……六哥眼里,一时还看不上我们,倒也不必自作多情地慌了手脚。”雪宜敛起衣袖,以手指蘸了墨水,随意在案上描写便勾出战略图要。这一代是自古兵家重地,更是改变天下局势的关键所在,不知多少个夜晚磨得他思来想去久久难眠,各方可能的进退选择,早已烂熟于心。
“诸位请看此处,夏家已据江北十四州之地,由此自南向北挺进,再兵分两路,自豫州由西向东,可配合攻打徐州。此刻夏氏兵强而徐州不利,若把各处都拖入战火,徐州必无法长久支持。既然有此决定,可见双方是要结束长江边你来我往的打闹,好生拼个你死我活了。”
徐椹有些不解,问道:“倘若如此,对双方来说都是劳民伤财,夏家杀敌一千,恐也得自损八百,江北的富庶虽不比江南,却也实力强盛,此举不是太过急切了吗?”
“徐大人有所不知,江南江北之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正如棋逢对手,僵持十数年而大格局未能撼动。谈及新仇旧恨,更是数不胜数。即便歇战之时,也是一边笑面来往,一边咬牙切齿。何况……”雪宜抬眼看了看萧靖,声音压低了不少,“雪宜两位兄长,一个脾气急躁,一个性子高傲,徐州主帅江翰实不是什么有君子之风之人,多年来的积怨,只怕一言不合,就能挑起战事。若说家兄趁形势正好有吞并徐州之意,并非不可能。”
“这么说,我冀州、暂时无虞?”萧靖以手杵在几案上,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觉头脑发昏,从听到这消息到现在都绷着一根神经,坐立不安,也难为他了。
徐椹心中愤愤,一挥衣袖,负手踱步怒道:“即便真如先生所说,夏雪维意不在我,那我们也必须调兵严阵以待。从形式来看,他以大军压境,若他是借路于此伺机而动,毕竟是到了双方边界几十里之地,此前两相无事从无过节且以友相称,于情于理他也该向主公知会一声,如此不顾礼节,简直目中无人!”
“呵。”雪宜一边随手涂抹掉桌案上的墨迹,一边轻轻摇头,暗道若是六哥行事能遵守两军来往礼节才是怪事,何况双方哪里是真无过节?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就是六哥与萧靖最大的过节。六哥至今把他的事隐瞒着大哥和江南文武群臣确是他意料之外,只是夏家积极北扩,萧靖又在推行新策招揽天下饱学之士以积蓄实力,他心中一直隐隐不安,最近犹甚,午夜惊醒,冷汗淋漓,只怕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雪宜……”
萧靖很少直呼他的表字,一般都称先生。
“你就……依徐椹所言留在草原,无论前方发生任何事,你只当在此避暑,答应我忍到一月之后再行决定。你……回来与否,我都不会怪你。”
萧靖说话时并没看雪宜的眼睛,他声音低沉而沙哑,语气委婉,却透着一丝不容反抗的气势。
一月之后……吗?想必届时中原战局走向必当明了,若此刻冀州能置之事外自然最好,若被迫交战,他夏雪宜必当处境尴尬。大哥之于他,既有父兄之恩,又有君长之分,作为夏家一个庶出子弟,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悖逆之事,必当为天下唾骂、千夫所指,不只他自己是不忠不孝,萧靖收留这样的人也是不仁不义之举。何况若真与江南开战,萧靖手下文武怎能容他?同侪发难,腹背受敌,文人重德行操守,武将重忠君爱国,他与两边都是必死大罪,只怕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萧靖强留他在草原,既怕多生是非,亦是有回护他之意。
其实……拖又能拖多久?但我,今天领你这份情谊。
长叹一口气,他长身玉立,恭敬俯身一揖。
“一月后,在下必当回去。”我没什么好“再行决定”的,早在阵前生死交托之时,亦或是早在你长安城楼上坦言一番雄心壮志之时,就折服了我的心,在此之前只想清舟弄月了此一生,在此之后,便再难平静了。你要对我负责,我决定追随于你,你便没理由再要我走开。
萧靖点点头,说话间已向外走去,雪宜快步跟上,想了想还是嘱咐道:“萧公谨记,不可对我六哥先行挑衅,更不可意气用事,以免惹祸上身。”眨眼间,人以翻身上马,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他这话说的实在不好听,好像笃定了萧靖打不过雪维似的,尽管他心底确实这么想。但萧靖并没在意,只是高坐马上,回身爽朗一笑,道了句保重便潇洒而去,大漠间,只余下数十骑车马烟尘。雪宜不禁感叹萧靖其人,时移世易,成一方诸侯,身份比从前贵重了不知多少倍,虽对待不同身份的人愈发稳重守礼、不失威严,但多年来仍未磨掉那一身江湖侠气,自有他的大度与超然。
马蹄卷起一阵疾风,雪宜衣带翩跹,宽大的白色衣衫更衬得主人格外清瘦,别有一番风骨。他直直望着远处,直到马队消失在大地与苍穹交接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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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
雪宜正揉着酸痛的手臂坐在羊毛毡子上休息,他心里暗自埋怨:公主你是要谋杀亲夫啊!天天带着他练骑马,要不是心里挂着他两年前吊在城楼上的旧伤,非得按照训练他们草原勇士的法子把他往死里整不可!不过拜夫人所赐,固然无法纵马飞驰,但快步骑行已十分自如。
心里一边想着,某人嘴角还忍不住挂着甜甜的笑意,每次白羽打趣他们夫妻情深,他一定要脸红着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话题,就是打死不肯承认这些日子简单快乐的生活让他感到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幸福。不得不说草原上的日子是不费头脑的,单纯到让人快要忘了世间烦扰,正如他此刻坐在一旁捧着一月前还喝不惯的马奶茶看穆伊舞刀弄枪这样。
穆伊随手把弯刀丢给侍卫,一把抓起侍女呈上的托盘中的手巾擦汗,猛地一把拉起雪宜的手便往帐中走去。
“公主……这样不好吧……有人看着呢……”
“为什么不好?我都嫁给你了,还怕有人说闲话?”穆伊不理他那结结巴巴的话,直接拉着自家夫君回到帐中。
雪宜脸色微红,不知是走得急了还是因为牵着手招摇过市而害羞,他清了清嗓音掩饰着问道:“怎么突然急着回来了?”
穆伊盘腿坐在榻上,歪着头打量着对面那人呼吸急促脸红微喘的样子,只觉得可爱,便心生促狭,拿捏着腔调逗他说:“我呀,练起刀法就忘了时间,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外面风那么大,把你吹跑捡不回来了怎么办啊?”说罢就是一阵清亮的笑声,雪宜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可穆伊就是拍着桌子笑个不停。
“咳咳……公主不如看看我们汉人的书中写妇德的篇章,言行举止,要稳而重之。”雪宜脸颊还没退烧,猛灌了几大口凉茶。
穆伊眉眼含笑,蹭了蹭挪过来靠近雪宜身边,顺着他说:“是不是什么要对丈夫‘举案齐眉’?”
“对,对,对。”雪宜满意地点点头,动作十分夸张,又换了热茶慢慢品了起来。
穆伊接着试探地问:“是不是什么夫妻‘相敬如宾’之类的?”
“对,对,对。”继续点头。
“汉人是不是有句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对,对……嗯?”怎么话音变了?
穆伊狡猾一笑,轻轻拍了雪宜肩膀三下嘴唇凑近了他的耳畔,弄得人心里痒痒的,只听耳边传来难得的温声细语:“夫君啊,要是天下夫妻都只知在那儿守礼守矩、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要怎么才能整出个孙儿孙女去孝敬父母公婆啊?”
“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雪宜一口茶水彻底呛到肺里,咳嗽个不停,只见祸害他的始作俑者一边抱歉地拍打着他后背帮他顺顺气,一边捧腹大笑笑得不亦乐乎!眼见自己丈夫由脸颊红到耳后根,跟平日里白皙的皮肤反差明显到想赖也赖不掉的地步,不管雪宜那双好看的眼睛怎么瞪她,她只管笑得天花乱坠眉毛都飞起来。弄得雪宜只得无奈地“啧啧”两声摇摇头笑笑。
此刻,白羽正站在帐外,满帐温情笑语,他实在不想打扰,心底只剩苦笑。可是……他看着手上一封前线传书,知道自己必须要硬着头皮进去。
公子,也许你这辈子所期望的只是幼时在夏家高门阔府中望之而不可及的那一点点家的温馨与归属感而已。奈何造化弄人,从前老天让你痛苦哀求而不可得,年至弱冠,好不容易夫妻和乐,得之温情,上天却又要吝啬地剥夺。可见世间本就未有公允一说,有的只是在造化嘲弄下挣扎的人所付出的泪与骨血而已。
八十一
“不才粗鄙,身份微殊,才德未敢闻达于诸侯。幸蒙主公不弃,委以军师之任。主公赏识之恩情,如蜀先主之于孔明,光武帝之于窦融……吾主昭昭其德,宽仁磊落,反观夏氏宗主夏邯,为人多猜忌,寡恩情。凡子弟臣下,无不战战兢兢,赏罚不明,动辄得咎,笞责辱骂,忍气吞声……穷兵黩武,刚愎自用,善动兵戈,民不聊生。今假托辞令,兵犯我边境,扰我良民,是为不仁不义之举,今聚兵三十余万,当于陈方城下一决……兄长既不念宽仁之恩,夏昱亦无守孝悌之以,今拜萧公为主,大战在即,与侯爷二十年兄弟之恩义,就此一刀两断,再见之日,当为仇雠。特此公告于天下。”秦宣声音越来越小,夏府前庭广厦之下,胆小者面如土灰,双腿发软,有见识者尚能定立堂下,各个神色凝重,屏息躬身。庭内针落可闻,只有夏邯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如蹲守猎物之虎狼,眼中血丝密布。此刻无一人敢抬头,仿佛与之对视变会被那愤恨燃烧殆尽。
秦宣捧着今早寄送来的布帛硬着头皮念了下去,“署名是:冀州刺史萧靖座下军师夏昱敬拜。”
“啪!”上好的楠木几案竟然应声而裂,案面上赫然一道一尺长的裂痕,笔墨纸砚倾倒滚落,霎时间一片狼藉。堂下文武再支持不住,纷纷俯首跪倒,承受着江南王的怒气。
此刻,也只有秦宣还能说话了,看着一众同僚都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他只好缓缓直起身子拱手道:“侯爷息怒,这帛书十分蹊跷。笔迹自不必说,即便是找人代写,这无论体例用词,都不是七公子惯用的……”见夏邯虽手背青筋蹦跳,紧握双拳,但似乎还能听进两分,便接了说:“六公子伐徐州,陈兵豫州东北部,谁知竟被萧靖手下胆大包天的无名小卒率兵偷袭了我军押送的军粮物资。六公子……怎能咽下这口气,双方于陈方城外冲突,互有挑逗之举,定是激怒了六公子,才使我军转而攻打萧靖的地盘。七公子是当年盟军会盟时被北方军硬借去的,此刻这群山野村夫之辈欲挑起事端,想来七公子多半被其软禁起来了……”
秦宣心里纳闷,冀州兵马比之江南相去甚远,何必以卵击石?若说是怕豫州的兵马牵扯到自己一方而先做打算去抢粮挑衅而已,六公子又怎会在此关头突然变卦舍徐州而攻冀州?昨日六公子传来军情,似乎已打下豫州北部萧靖手底下两座城池,进军顺利,并不似威吓那么简单,倒像是真攻冀州,火气不小。再说这封帛书,若无此事,这么直截了当地挑拨人家兄弟实在不太高明,若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七公子到底……
底下一片大臣渐渐待不住了,面面相觑。
“侯爷,此事若当真,七公子这是大逆不道啊!侯爷不可包庇姑息,要依军法处置!”
“秦大人未免有回护之意!臣作为夏氏宗族长老,绝不容许一个庶出子弟行此有辱家门的大逆不道之举!”
“冀州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竟胆敢向我江南宣战,若不施以颜色,还有何脸面面对天下诸侯?”
“都住口!”夏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双目紧闭,肩膀因为气息翻涌而微微耸动。“立刻准备,本侯亲自去便是。”
众人还欲再说什么,被夏邯一句话噎了回去,“若冀州无事生非,借缘由与我夏邯为敌,必当除之而后快!若那畜生向天借胆背祖忘宗与草莽流寇为伍,本侯,自当清理门户!不管你们是求情也罢,急着喊打喊杀也罢,坐在一旁看好戏也罢,此刻,都给我散了!三缄其口!有敢妄议者,杀!”
所谓上位者之威严,大抵如是。
待一众人鱼贯而出,空空如也的前庭静得让人胆寒心惊,木门紧闭,只留下秦宣一人。
“侯爷?”
夏邯只是皱眉阖眼,胸腔起伏,似有万般痛苦难以言状,极尽克制之下,竟是一口鲜血喷出。
“侯爷!快!来人!”秦宣赶忙上前去扶,谁知夏邯一摆手挥退了婢仆。
夏邯的声音再没了底气,仿佛他一家之主的威信被那封绝情战书弄得荡然无存。
“秦宣,桓儿有事瞒我,我早知道。我这个六弟你知道,敢偶尔耍个聪明来蒙我的也只有他。我只当他自会处理,倒乐得糊涂,免得事事挂心。谁知……呵呵!”他冷笑一声,一下下拍着桌案,眼圈微红。“往最坏处想,若真猜中,那我这个一家之主,就真被人当猴耍了。他们两个好,好,好呀!”说到激动处,肺里又是一阵呛咳。
“侯爷不要这样……此事扑朔迷离,尚不能有定论……”
夏邯声音嘶哑,口中腥甜,顺了顺气缓缓说到:“小六有他的桀骜不驯,但也有在我这个大哥面前的温柔和促狭之心,外人眼中他难以捉摸,可我看得透,也自问掌控得了。可小七不一样。人前温孝和顺,没脾气似的,非问不答,骨子里清冷得很,不知他心中常作何想。是以小七因身患疾病常在家中侍候,但仍是桓儿心近,小七心远,不怪我听过道士之言而提防他。”
“这……”
夏邯讪讪道:“那年夏天,打重了他,丢他出门,他心里怨了,我还听了夫人的劝,想着……咳咳……想着这么多年对他苛刻了些,这个小弟心思还是正的。豫州一战,他做人质遭了罪,我还想着赶紧把他从北方弄回家来补偿他。哈哈,哈哈!早知道一生出来就只管一刀劈了沉塘,免得留成祸害!”
秦宣看着自家主公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变为微眯着双眼的样子,尽管追随多年仍觉不寒而栗,因为他知道每当这种时候,代表着夏邯动了杀心。秦宣知道信与不信只在夏邯一念之间,若七公子始终未有任何动作,那他只会被带回江南审问而已;若真敢率兵相抗,那昔年与侯爷并肩作战多年的老兄弟沈耀叛变被捕后街头烹杀一事尚历历在目,雪宜生死如何,别说他难以置喙,宗族长老会、一干文武大臣、江南数万学子声讨的压力在前,即便夏邯想留他一命,都是难上加难!
冀州,一驾马车飞驰在官道上,两旁景色倏然变换,还有数十里便到黄河边上。
“公主,此去凶险,不如留在黄河以北,静候消息。”车马飞驰颠簸中,雪宜一手挡在穆伊身前护着她,一时竟忘了身边人是纵马千里的女中豪杰,其实不管怎么看,都是他自己更羸弱的样子。
“公主?”他试探着问。
“叫名字。”
“……伊儿。”
“我说了,你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她格外镇定,气息毫无一丝紊乱。
“你不问我此刻交战到底是何情况吗?”
“你愿意说,我便听;你不说的,我自不必问。”
雪宜感激一笑,坐到这样的磊落大方,世间男子也没有几人。
“我并非不愿说,只是心烦意乱,颠来倒去思量解决之道而已。萧公回平燕与陈彧大人商议调兵调粮戒备之事,而徐椹与韩陆先赴前线,前后不差三五日罢了。谁知边境处守将纪云加上韩将军,虽有勇而无谋,许是为着六哥边境大幅调兵而不知会友邦此等目中无人的行为心生不满,带人去袭击了夏家军的运粮队。从信报上看,总共小规模抢了那一点点粮食而已,本来没什么好闹的,可我们英明神武的徐椹徐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偏偏在这时候以为整我的机会来了,写了封好听的帛书送给我两位兄长。说来好笑,豫州北部满打满算有驻兵十万,且占尽地利,竟在六哥尖攻之下毫无招架之力这么快就丢了地盘,绝对是徐椹做梦也想不到的。”
穆伊虽听出雪宜戏谑的口气,但仍神色严肃问道:“夫君与徐大人有过节吗?”
雪宜轻笑一声摇摇头,“过节谈不上,政见不一在所难免。其实徐椹经先前一些事对我已无敌意,他只是全心全意忠于萧靖而已。在他看来,只有当众与夏家断绝关系才能让他对我放心,他以为自己推波助澜写了绝情书公之于众是萧靖所乐见的,谁知他推的这一把太不是时候,不只会引火上身,更怕会玩火自焚。此刻萧公与陈大人虽已至前线会合,可惜错已铸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双方大战,我方节节败退,再如此下去,只会坐困愁城,怕是黄河以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都要拱手送人了!”
穆伊上下打量他一番,两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笑道:“何为‘我方’?何为‘拱手送人’?夫君的心思归属哪边显而易见。大丈夫当断则断,不断必乱。是徐椹小心眼也好,一时争宠犯傻也好,你既选择做了冀州的军师,有没有那封绝交书又有何差别?”
“你不明白……”仿佛一提那封帛书,就如同被弓箭射中一般心痛。
他的眉宇间,又恢复了从前的清冷和孤寂,一点点失了血色的面容看得人心里生疼。
雪宜只觉心口似被千斤巨石压着,憋闷地难以呼吸,每一口气吸进肺里都如撕裂一般疼痛。原来……我还是……那么在意。徐椹为了断他后路多此一举的一封绝情书信,竟让他痛苦至此!这也许就是他与萧靖等人最大的不同,他的骨子里永远带着江南才子的书生气,即便被混入厮杀拼夺的乱世中翻搅沉淀一番,他也做不到快意恩仇、爱憎分明地处世为人。他可以带着伤痛与绝望狠下心离开那个冰冷的难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但绝不愿意用那样的文字去伤害曾经养育他的血肉至亲。
噩梦袭来,棍棒加身当众唾骂的凌辱,悬吊在城头等死的那一夜,无不痛陈心扉;然而又总有夏府中的零星记忆陷他于愧疚痛苦之中。自己真是……既任性,又矫情。
全身的骨头似乎早被车马颠簸得散了架,雪宜放纵自己全身泄了力气靠在车内任由自己巅得五内翻腾,只柔若无骨地蜷缩在那儿,说不出话。
一个急刹车,他的头撞向车柱,正当他本能地闭起眼等着挨撞时,突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垫了一下,并没有预期的一声闷响。
“伊儿?!”
穆伊甩了甩手揉着手背,不如分说地把人圈在手臂中扶好,用额头狠狠顶了他脑门一下。
“我确实不能完全懂你的心意,你即便花一天一夜讲你们汉人有多少要遵守的人伦道理我也未必能听进去。我只想知道夫君的决意,此去前线,夫君要做什么?”
雪宜看着她的眼睛,甩开脑海中千丝万缕烦絮,长出一口气,轻声道:
“救冀州军于水火,解陈方城之围。”
一只手,紧紧扣在他的拳上,“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勒马,嘶鸣,马车横在黄河边上,眼前烟波浩渺的河面,一眼望不到边。
白羽接了二人下车,打量着眼前水流急促的河面心里多了几分担忧。随护十余骑士兵皆下马单膝跪地待命。
雪宜缓缓走到河边,震袖正冠,手中一柄折扇,轻轻一挥示意士兵起身。
他是冀州的军师,是被冀州上到将军下到兵卒都奉为神明而崇拜的军师。危难之时,他不能露出丝毫犹豫。方才的软弱,永远不能示于人前。
“立刻备船抢渡,渡河后即以此印信调朔临、曲乡两地兵马,并秘密差人向乡间购油,再选一队不怕死的骑兵来见我。”
“得令!”
陈方城中,萧靖负手立在县衙大堂上,背对着跪了一片的文臣武将。城墙之外,鼓声大作,叫阵之声不绝于耳,相隔数里也清晰可闻。城头免战旗高挂,东西南北四门皆被三层堵死,夏家军严阵以待!
徐椹脸颊灰白,冷汗沿着发迹刷刷滑落,不停地用袖子擦着,袖管都湿了一片。门外此起彼伏的棍杖击打皮肉的声音,陈方守将纪云、参将四人,连同县令师爷一串官员都狼哭鬼嚎地趴在长凳上挨打,早有几个身子弱的小官痛得昏了过去,血水氲湿了衣料,每一棍下去湿哒哒地好不渗人!
陈彧拱手道:“主公息怒,现在打死他们也是于事无补,武将还要上阵杀敌,不如先免了责罚吧。”
萧靖悠悠转过身,不看陈彧,却一直盯着徐椹,气得冷冷地笑了出来,手指狠狠点着面前跪着的几人,似乎满腔怒气都一瞬间迸发出来一般,吼声吓得徐椹狠狠打了个寒颤。
“指望他们这群草包上阵杀敌吗?城中只有守兵八千,黄河以南的兵力稀疏分散,如今被夏雪维占得先机切断了后路,我们等同于坐困愁城。谁许你们先斩后奏?谁许你们出兵挑衅?我倒不知道这冀州军什么时候营换了主人,无须我亲笔调令就可连用兵大事都可儿戏置之!”
陈彧与萧靖本不知徐椹等人自作主张之事,带一千轻骑为先头部队,只为来陈方观察形势再做打算。谁知战事突起,竟被算准了路径截个措手不及!无奈之下退入城中,如今已被困十数日有余。陈方不是粮仓缩在,若再如此下去,必要弹尽粮绝!
陈彧再拱手拜道:“主公稍安勿躁,算日程军师很快将赶来,周围城池中兵马集结已毕,只要有帅军之人,何愁不解此围?”
徐椹一边擦汗一边赶紧抬头赔笑道:“对对,正是如此。如今他已没有后路,何愁不效忠于主公呢?”
“啪!”
一瞬间,在场众人都愣了。萧靖礼敬文官,知士可杀而不可辱,从未对手底下的文士重臣动过棍棒,更别提当众一个耳光打在脸上!
“你……你还有话说!徐椹啊徐椹,你我相识于微时,我敬你长于为政,家学渊远,奈何你心胸狭窄至此!夏雪宜什么样的风骨?什么样的肚量?有人可以为权力收买,有人非用心不能结交。他若不从我,便敢伸着脖子等我砍他祭旗,也绝不会虚以委蛇,受人胁迫!初次你陷害于他,我令他忍了你;二次为新政之事多番冲突,我求他忍了你;草原临别,他再四劝道‘不可妄动’!如今却要指望他来救,你真有脸啊!”
萧靖一把抄起架子上的宝剑,吓得徐椹面如土灰,陈彧也赶忙劝道:“主公!不可啊!徐大人他是忠心的……”说着便要上去拉劝。
“够了!放手!要不是知他有忠心,有才干我怎能容他?!所有人随我上城楼,以安军民之心!”
徐椹跪在地上不知所措,萧靖兀地立住,只冷冷地甩他一句:“你也跟上,理好城中百姓之事,此刻断不可乱。”说罢叹了口气,“徐椹,你我几十年旧交好友,别怪我说你!你大可不必想着与夏先生争高低。一个人肚里装得下多少委屈,注定能成就多大的事业。所以你,永远,争不过他!所有人听好,都给我管好手下的人,一不可有一丝懈怠,二不许让我听到一句议论军师与夏家关系的闲话。都擦亮了眼睛盯着,准备与军师里应外合,务必一次突围成功!”
今晚还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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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回复前面几位:不要着急!六哥马上就出来了。。。
八十二
黄河流域广袤的中原腹地,一到夏季,雨水一歇,便只剩喧天暑气,阳炎如火,万物蒸腾,但闻鸟兽疾走蝉鸣,不见车马之行声。
“六公子,怎么还有心情写写画画啊!”魏沅火急火燎冲进帅帐,汗水早已把衣衫打湿,一身铠甲,七月阳天,着实难受。
雪维似是嫌弃他一身汗味,摆摆手让他站到一边,仍旧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画着荷花。
“六公子!侯爷自铜陵赶来,再有几日就要到了。咱们围得差不多了,趁着对方援军未到,先下手为强才是啊!不然万一没等耗到陈方城弹尽粮绝他们援军就赶来,我等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应该……”
“你不热吗?”雪维的话音一如既往地冰冷,盛夏的天气都似要败给他一般。
“末将当然热了,你看我这一身的……”
“那就少那么多废话,心静自然凉。”谁爱看你一身的汗!没有脑子!雪维心里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绢纸上随意几朵莲叶擎着莲花,末了,还提上一首小诗。身处风沙战场,却做此娴静风雅之物,还颇得其意趣,这事也就夏雪维干得出来。眼见他一身淡黄色夏衣,头发随意披散着在末端一系,不像一军之帅,俨然一个富家公子。
魏沅跟了雪维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这时候说话只能自讨苦吃,故而只好乖乖等着他写完停笔才摸着后脑勺开口:“铜陵的消息说,侯爷看了帛书,震怒不已……”
“废话。这我会想不到吗?冲大哥的脾气,夏府的房顶还在不在都有待商榷,用得着你进来支支吾吾地叨念?”雪维就着铜盆净了手,便随意坐在一旁拿了扇子扇着。
魏沅见自家公子一副‘有话快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样子,只得小心翼翼地掏出怀中一封厚厚的折子,递给雪维。
“这是兄弟们联名签的,大多是当年跟着七公子打到江北的弟兄,‘佯攻余田,围魏救赵’之计,‘被困山上,水淹杨城’之计,大伙记忆犹新。那是,共过生死的啊!魏沅从前看不起七公子,后来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要说七公子胳膊肘向外拐,老魏第一个不信!兄弟们会写字不会写字的都签了,为七公子作保,恳请六公子转给侯爷,不可听信铜陵那帮迂腐的文官讲几句大仁大义就定了七公子的罪啊!”
“呵!”雪维冷笑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拿折扇挑了纸笺,翻手展开扇面,一个翻花,足有四尺长的折子倾泻于地,粗略一看,一些尚算工整,亦有一些或是歪歪扭扭,或是缺画错字。若将士们知道这样一番苦心,全心信赖,最终都付之东流,该有多愤怒,多失望,多痛心呢?
魏沅见雪维冷冰冰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愈发着急道:“六公子,您可务必不能怀疑七公子啊!这种时候,您若不护着他,放眼夏家宗族长老也好,江南文武大臣也好,又有哪个会向着他呢?虽然老魏与将士们愿意作保,可只怕在侯爷心里没多少分量啊!”
雪维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得脑袋生疼,长舒口气仔细折好了将士们的联名上书答道:“不会的,你们在侯爷心中自然是有分量的,此次我军必将旗开得胜,你只管如此转达便是。另外……这保,不作也罢。你们保不了他,我也保不了他……”也许他自己还能给自己一个机会,若他不救萧靖,还有一丝转圜。否则,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魏沅刚想说什么,便被雪维打住。
“传令三军,三更做饭,五更行军。明日攻城,东门进攻,本帅率军攻城,你负责按原计划埋伏在东北四里外核桃谷深草荡间小路,务必一举歼灭。南、北、西三门照常围守,不能放走一人!活捉萧靖者,赏银千两!”雪维虽是在发号施令,但语气却故意带着一分懒怠的玩世不恭,见魏沅得令而去,才恢复了一副严肃的脸孔,双眼清明。
你若率兵来救,必一面帅大部队佯装自东面而来,一面抄东北野路奇袭。只消将奇袭一路人马以弓箭射杀,余者逼进核桃谷,正面部队自敌不过夏家军精锐之师,何况尚有多寡之别,援军未到城下即可歼灭。
小七,我只盼对手不是你。
夜色正朦胧,白羽跟穆伊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刚猎来的兔肉,雪宜只觉烤兔子太过残忍,心里暗骂这两个野蛮人!
某人抹着嘴角吃得津津有味,含着兔肉含混不清地问了句:“公子,你确定六公子会知道一条当地人才晓得乡间野道?”
“六哥常言:行军打仗最重用山川地利,他南方军队在北方作战,围困陈方多日,怎可能不尽力勘测这一代地形以补不足?”雪宜围坐在篝火旁,下巴枕在膝上烤手取暖,眼睛被火苗熏得染上一层雾气。
“报,末将田荔,见过军师。”一三十出头的参将上前拜道。
“你明日率骑兵队执行此令,必要先叫兄弟们做好准备。我有言在先,有念及家小而畏死者可自行退出,不行判罪。”
田荔双膝跪地扣了一个头,“明日拼得是本事,我等是骑兵精英,必不愧此名,兄弟们技艺超绝,必能活着来见。”
雪宜点点头,着令骑兵各自领了弓箭、油壶、火把,整装待发。
穆伊一把扔了挑兔肉的木签,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彷如唠家常那般轻松的随口说了一句:“我也去。”
“不行!”“不可!”雪宜与白羽皆是一声惊叫。
“公主,战场非同儿戏,戎马杀敌绝非妇人可以胜任!”田荔不明就里,只觉得军师夫人在胡闹而已。
穆伊眉毛一挑,“不过一月功夫我就被人当成了哭哭啼啼等待丈夫的深闺女子?实在可笑!”
“不许去!”雪宜话音又重了几分。
“我说过会帮你。放眼三军,谁能自信骑术高过我和我带来的那四个胡国勇士?”她的语气中,带着无边自信和得意。
“他们可以去,你不行!”
穆伊脸上似有一丝怒气,那双眼正对上雪宜焦急不安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我不是生来摆在闺房里用来观赏的女子,纵马从戎是我的活法,不要让我来了中原之后就被画地为牢地永久圈禁好吗?”
“……”雪宜没有说话。
“多谢。”穆伊轻轻一笑便走去她那匹追随多年的爱马身边。
“这行吗?公子你疯了。”一个陈述句。白羽依旧是万年不改的冰山脸,但听得出他心中并不如脸上平静。
“如果说她有她曾身为一军之将的骄傲和尊严的话,我有何理由阻拦呢?”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尽管,我也许会担心地疯掉……”
曙光,将现。
与黎明同照耀大地的,还有草野间冲天的烈焰火光,和冲破火焰飞矢而出的骑队。
踏碎一地夏草琼花,血满天涯。
“报!”一士卒踉跄飞跑进帐,身负重伤,衣衫破碎,脚下不稳,整个人跪趴在地上。
翻卷的血肉,炭黑色的灼伤,雪维在看到信兵的一瞬间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瞳孔收缩,一手扶在案上强自稳住,从牙缝中挤出一个“说”字,满脸阴沉。
“回报元帅,卯时初刻敌军果然至东北深草荡小路,未见步兵偷袭之态,反见……一路骑兵声势浩大而来……敌军数十筒油直接泼到草野中……兄弟们没弄清形势,就沾了一身,待到得令冲上去,数十火把扔来,整个……深草荡……早已是一片火海!虽然拼死顽抗,放箭无数,奈何骑兵脚程甚快,为首几骑更是迅猛如鹫,冲破火焰而出……我军……伤亡惨重……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大多数人,没等回过神来,火随风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可怜同袍们有妻有子,五千男儿,本欲建功立业,奈何寸功未立,便被活活烧死在大火之中,皮肉绽裂之声此起彼伏,干草易燃,这会儿,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言及于此,泣不成声,哭号捶地,乃至伤重晕厥,才被人抬了下去。
静,无边的静。直到胸腔中的痛与恨在沉寂中爆裂!
“混蛋!!!!!!”
这一声发自肺里,用力至深。雪维一脚踹翻了帅帐几案,砚台应声而碎,朱墨飞溅!
“传令攻城全体将士速速城下列阵,冀州的兵马来一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其余人整军随我亲去,刻不容缓,待援军到达之前,即刻攻城!”
你可曾想过那些兵士与你生长在同一片土地饮着同一片江水?你可曾想过他们曾在你手下与你共同出生入死并肩而战?
手中捏着那封昨日被他置之不理的联名请愿书,他,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也只得大笑三声!
挥纸,提剑,纵切劈落,一分为二!无情撕扯,如裂帛之声,透着惨烈!
眼前,如无根之萍飘荡飞落又复归于泥垢的纸片晃过,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名字变得那么刺眼。
既然,是你亲手将这上千个带着满腔热血一心为你情愿作保的名字付之一炬,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开文一周年,我今天听冰糖葫芦提起来才发觉啊!转眼一年了,这一年对现实中的我来说不太好过,当时开这个文,是因为心情郁闷难以排解。夏天得了大病,可能一辈子都要被缠住了,秋天又小小肺炎了一下,之后从小玩大的表哥去世,父母的两个家庭又闹出一串波折,考试临近,说实话压力很大,学校里就是个学霸聚集地。这个文,后半年一直断断续续的更,这学期因为申请双学位的问题,因为还有一个梦想,学着不擅长的经济,又兼顾修了文学院的课。也许期末前真的很难更新了,对不起大家。我不会弃坑的,这篇是我写的第一个小说,考完试会好好把它写下去。。。鞠躬!
@shangfeng_wm
回想起来,刚进入大学的时候,当现实世界很空虚很难过的时候,我开了这篇文。但当现实世界越来越充实忙碌的时候我却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它,生病、病好,写论文、做研究,考试、学语言、出国交换……当我鼓起勇气再打开的时候,居然刚好看到了你的回复,本以为是数月之前的了,但当我看到回复竟然是今晚的时候真的好感动,还有人记得我这么不负责任的作者。。。想着还有一个人在看,突然,又想继续去写这个故事了。。。
@舒昭
时过境迁,心境不同了,虽然一开始是毫无构思的写着玩,错别字一大堆,但越写越投入,自己也置身故事中了,若此刻我轻易再写,倒是辜负了自己当年的心血。今天偶然点开看了回复,百感交集,尤其是看到了两年前写文时就冒泡的亲人。我会接着写下去的,但我要先作为一个读者把自己写的这三十万字读一遍,不知道还愿意留在收藏里不删的读者有几人,不知道几人愿意为了我再下笔而重新回顾前文,但我突然很想读读当年自己写了些什么东西。给我一点时间,这几天我会发一些我读文中看到的回顾片段,估计大家都不记得以前写过什么了吧。。。
这不是更新这不是更新这不是更新!!!!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不是更新只是回顾————————————————
说话的男人声音爽朗,雄浑如钟磬之音,身材魁梧,脚蹬马靴,身穿藏青长袍,眉宇顾盼之间,犀利如剑,混迹这江南繁华夜市之间,霎是出挑。不得不说,有的人,站在台上,也难以受万众瞩目,而有的人,即便委身人群,也惹得人想要多看几眼,而他明显属于后者。
这个人,看似带着与生俱来的温润与平和,同时,也有藏在内里的高贵、清冷、甚至淡漠疏离。
床榻边一人侧卧,一人跽坐,雪宜执白,雪维执黑,上好的香榧木棋盘上,一片刀光剑影,手起棋落间正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只见雪维未着官服,淡绿色文士衣衫,正与今日前来与会的文人士子一般打扮。
撩衣,跪倒,“臣,夏桓,拜见吾皇万岁,望皇上恕臣来迟之罪。”震袖,抬手,俯身,下拜,宽袖及地,一气呵成,神采飞扬,竟让人不觉得他是在行臣子之礼,只觉透着桀骜不驯。
夏雪宜望着东流的苏水,淡淡的语气中透着坚定,“阁下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无论他日天下如何纷乱,雪宜身在夏家,心在夏家。此生已定,此心亦定。从不作他想。逢乱世,雪宜为夏家鞠躬尽瘁,不计任何牺牲;逢治世,雪宜承欢膝下,尽为人子弟的本分。”
萧靖审视着眼前之人,他淡然、冷静,然而眉宇间,透着无边的寂寞。萧靖不禁有些怜惜,他夏雪宜此刻心志坚定若此,真不知往日倒是承欢?还是承怒?
雪宜心里知道六哥是有意狠罚他,人人都道六哥脾气孤高,性情古怪,可雪宜知道六哥并不是冷漠无情之人,在六哥手下读书做事不会像大哥跟前那般动辄得咎,从小到大,六哥不会轻易打他,一旦打了,便狠下心来绝不会手软,只四五下已经如此难熬,还不知道后面的要怎么挺过去。
“小七,世上一半的病,都是百转千回煞费心思害的。你若坦荡,好若鸿鹄之飞天也,区区一座府门,四道院墙,没人困得住你;你若整日枉费心思在自怜自伤上面,不过年华虚度,等同于画地为牢,永远走不出困局,也枉费我教导一场。古来诗家词人,无不幽幽怨怨,哀怜叹惋。故有‘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始工’的论断,然而这些人哪个不是潦倒一世,又有谁得以善终?尚书有云:‘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六哥不想看你整日拘泥于解不开的心结。世上本无忧,嗔、痴、怨、怒,都不过庸人自扰之。”
此子命带孤煞,至阴至绝,于己,先天不足,不是长命之兆;于人,命中刑克亲族,断不可留于世上。唯一破解之道是化骨成灰,尽散于天地山河,以万物之灵,化解冤孽。他的生死去留,还望大人早做决断。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泪水,就这么寂寞地流淌。
杀伐,是身扛一军生死的无奈;缅怀,是一个文人墨客的悲哀。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往日不见你有这么大胆子,今天,我非让你记清楚,自己到底姓什么?!”夏邯怒火中烧,愤怒到连头发都竖起来。
说罢,抓起一旁炉架子里烧得通红的烙铁,金属的锈迹被火光烧得剥落,烙铁上,赫然一个“夏”字!
所有贱民奴隶被买回来后,常常以黔面或是烙字的方式做标记。大哥,我是你弟弟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雪宜一动也动不了,拼死挣扎着,可是手上的麻绳仿佛越缠越紧,他一寸都动弹不得。
“啊!!!”一声凄厉的嘶吼回荡在空荡荡的地牢里,干哑的嗓子中呜咽声在喉咙里打转,他上半身高高扬起,夏邯的烙铁就生生落在腰间唯一一块尚算没什么伤痕的皮肉上!烙铁碾压着皮肤,冒起白烟,“嘶啦”一声,皮肉烧焦的糊味弥漫,等再抬手时,腰间赫然一个夏字。而这一身斑驳伤痕的主人早已昏死过去,任凭白羽倒下一桶盐水都没有再睁眼。
沈奕看了看手里端着的药碗,叹口气道,“药灌不下去,是他不肯喝啊!身上的伤收了口就会好,但心伤难医。我只是个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若他自己不想活了,谁能拉得回来?”
“那开窗吧!……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北国风光,今日我也算是在家乡见到了,真不枉此生。”
“当真是奇景,不过深秋时节,就冷成这样了……”雪宜吹风吹得又咳嗽两声,声音有气无力,“从前古人说,春风不度玉门关,风雪不过长江岸。今日狂风暴雪,山河变色。当真应了那句:天也苍茫,人也荒凉……”
你带给他的,是一身血肉模糊,是伤人心的冷言冷语,你忌惮他,防着他,如今又想让他与你亲近,那怎么可能呢?”
亲情是付出,是给予,大哥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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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38:35  更:2021-09-05 22: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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