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本以为我的体质足可以与病毒抗衡,但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把一切想的太过于简单了。病情的恶化速度远超我的预期,可能我从这刻开始才真的了解到之前朝夕相处的病人的心路历程。可能没有经历过,真的没有感同身受。每天在冰与火之间挣扎,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真的难受,最主要的,还是心理最后防线的崩塌吧。我们读懂很多大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这句话我疑惑了很久,可能也是这次经历,我对这句话有了重新的认识和解读。曾经用来劝病人的话语在脑海中徘徊,但当自己转身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才能真的明白他们内心的无助与挣扎。我生病的消息最终还是没瞒过家里人,我也找不到理由不接他们打来的视频电话。电话那头的父母仿佛一夜白头,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妈妈红着眼告诉我别担心家里,在医院好好养病,家里人都等着我回来。不管一个女人多么坚强,做了母亲之后,儿女便是他们后半生解不开的软肋吧。“小邪......等你回来,咱爷俩喝几盅。”爸爸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颤抖,尽管我知道,他已经在努力克制。“家里一切都好,我和你爸都挺好,你不用惦记家里。主要是你,别上火,咱的身子骨硬着呢,体质好着呢,过几天就好了。”妈妈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或许在这一刻,我才算明白‘明天’与我而言是多遥远的字眼,仿佛近在眼前却又触碰不到。每晚不敢闭上眼,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幻想着看到所谓的希望。我想给父母养老送终,想和他携手白头,曾经触手可及的字眼却是可望不可即。这段时间,也是我从医多年来最长的假期了吧,第一次,有时间在论坛里了解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我幻想过无数个离别的可能,只是从未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与我无声再见。”“爸爸在做肺部检查的时候我蹲在外面的地上,那可能是我此生最无助最卑微的时刻。”“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整个屋子变得空荡荡的,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呼吸衰竭是太残忍的死法......”可能,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无能为力。浑浑噩噩可能已过了多天了吧,但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我已感知到自己的死亡。每天佩戴呼吸机贪婪的吸取稀薄的空气,毫无尊严的活着真的比死亡难受的多,我第一次不承认那句所谓老话“好死不如赖活着”,眼皮沉的抬不起来,意识也早已模糊,眼前却放电影般闪过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点滴,可能,最多的,还是关于他,关于我们。有人说,这是回光返照。可能顺着回忆的藤蔓,有些记忆在清醒时着实不愿提起,比如生为老九门后人所肩负的所谓使命、比如我和他的多年分离、比如小花砸尽全部身家赌我天真无邪、比如父母前些年的担忧操劳......我竟有些怅然,不知不觉间,不算长久的人生竟也已走了这么长的路。但在我稀里糊涂的前半生,却也无比精彩,戈壁对酒,海上看月,若这也算我最后的结局,也不算太糟。在我记忆碎片划过脑海的时候,停留最久的竟还是那日的落日黄昏,与其说是重逢,我更愿相信那是与他再一次相遇。我开始相信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与他四目相对的几秒,仿佛竟已穿梭半世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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