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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石头记(瓶邪架空),很多人都看过了,搬过来壮[第3页]

作者:大紅花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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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面这才又说道:“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就和我们走吧。”
说完话,他们走到吴邪身旁,一人一边将他夹在中间,拉着他往下走去,没几步已贴近地面。吴邪正想着他们要如何穿过面前的柏油马路,脚下却随着他们的步伐踏进地里,再走几步就进入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有这么两位一左一右贴身陪伴着,也不怕走失了方向。
约莫走了一刻钟的时间,眼前渐渐明亮起来,耳边又听到嘈杂的人声,前方鳞次栉比的灯笼无不彰显着那是一个热闹的所在。等走近了一看,这是一个异常巨大的跨院,不像平常院子那样有着中庭大门,而是左右各有一门,左进右出,不断地有人来来往往。
进到院内,看到左右廊下各有一条长长的人龙,左边是等待进入整院的人群,右边的人群则分成好几组,分别在右面的几个不同的房间门口排队,也时不时有人从右面的房间出来,向右边的门外走出,进进出出的牛头马面也不在少数,看模样都生得差不多,也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来区分彼此。
身边的马面对吴邪说:“就是这里了,所谓的‘阎罗殿’正是此处,等到判官清算过你此生善恶,领过奖惩之后,你就能重新投胎了。”
在马面说这番话的时候,牛头在边上几次嗫嚅着想开口,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好在马面的马脖子又长,眼睛又大,竟也看到了,回头便问:“老牛,你这挤眉弄眼的是想做什么?”
牛头憨厚一笑,说道:“这位吴老弟是个好人。”
于是马面又叹了口气,转头对吴邪又道:“好吧,吴老弟,我就和你说说此地的规矩,以免你吃亏了。判官只管两件事,一个是你生平做的好事和坏事,凡人大多是功过相抵,不会有什么大的奖惩,第二件事则是你们如今的人都不会想到的,地狱重杀生,但凡吃过各种荤腥,又没有相应的功德抵消,都要受磨盘压身之苦。把你的身体放在两块磨盘之间,由你生前所吃过的畜类推动,以消解它们心中的块垒怨气,下世才不会被因果缠身。不过见判官只是走个形式,若是拿到了‘往生令’,不走这大殿也无妨。只是……”
说到此处,牛头马面咂嘴弄舌做出不少怪相,见吴邪仍是一脸迷茫,只得继续说道:“这东西可不便宜啊。”说完便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小奸商吴邪立刻就明白了,赶紧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是身无长物,连在阳间时随身带着的皮夹也不见了。
牛头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好心提醒了一句:“要是没有这里通使的钱财,值钱的物件也可以。”
吴邪又细细地在口袋里摸了一面,最后终于摸到了那个沉香木筒,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老大不乐意把它交出去。
此时马面又说了句:“吴老弟可是怀疑我们兄弟俩居心不良?也罢,老牛你就带他四处转转,让他知道我们所言非虚再从长计议,说不准这会儿功夫就有阳间纸钱烧到,到时就可直接拿钱来买此通凭了。”
说罢,马面借故走开,牛头带着吴邪进了东跨院的其中一间屋子。只见屋子正中放着几个巨大的磨盘,每个磨盘中间都有一个胖子坐在磨眼里,推杆处则有不少禽兽在那里推动。磨盘每动一分,中间那人脸上便失去几分血色,却偏偏又叫不出声,再看磨盘下处,流出的竟都是血浆。更为离奇的是,最角落里的一个磨盘,推杆的行动轨迹之下竟是一条宽宽的水槽,宛如护城河护卫着城堡一样环绕着磨盘,里面是些鱼类在牵动。
吴邪好奇不已,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牛头说道:“这小鬼子不知为何死在了中国地盘上,他一辈子不吃鸡鸭鱼肉只吃海鲜。今天还好来的都是些小鱼,昨天才叫壮观呢,两条鲸鱼拉着磨足足疯跑了一条,真想不到他小小的身量竟能吃下那么多。”
闻言,吴邪不禁开始回忆自己一辈子吃了多少荤腥,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张起灵,按照那厮无肉不欢的个性,不知道要到这儿来受多少天的罪。
想到这里,吴邪又问牛头:“和我一起死的那个人去了哪里?”
牛头又挠了挠后脑勺:“老马消息灵通,等等你问他去。”
正说话间,马面也进来了,吴邪又向他询问了一遍。
马面愣了愣,答道:“他拿一个ipad贿赂我们一兄弟,已经送去投胎了。你说你这朋友也真是不厚道,那ipad居然是坏的,我们那兄弟刚刚去找上司诉了苦,把他投胎那家的命给改注了,他下一世弄不好得穷捱一辈子。”
吴邪只觉得头上又爆出几根青筋,也不知是该笑话张起灵到死都揣着那个ipad,还是该惊讶地府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连ipad都会用了。不管怎么说吧,得知张起灵能够顺利投胎总是个好消息。
这时,又有一个马面跑了过来,冲着吴邪身边的马面叫道:“马三,快轮到你的了。”
马面应了一声,对吴邪说:“判官快叫你的号儿了,不是哥儿几个想沾光揩油,你要是有什么值钱的就赶紧拿出来,也免了这遭苦。”
吴邪没了办法,正苦恼间,忽然想到那沉香木筒做工既好,又有些年头了,应该值几个钱,于是悄悄地把手伸到怀里拧开木筒,把装着玉笥简的布袋抽出,只将那木筒拿了出来。
当他拿出木筒的时候,牛头马面二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
马面飞快地接过木筒,把玩一番之后,却是一愣:“空的?”但他很快地掩饰了失望的情绪,又对他说道:“小老弟啊,如果这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的话,老哥我就可以帮你做主,但是买椟还珠这样的亏本买卖,老马我可不知道能不能帮你推销出去。”
吴邪赶紧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马大哥我身上可就剩下这么一个筒子了,里面装的什么我也没见过,你看能用就用,不能用我也没办法。”
估计也是见他实在为难,牛头拉了拉马面的袖子,小声和他嘀咕了几句,马面又道:“罢了,相逢即是有缘,老弟既然没有别的东西,那就这个吧。只是要想投胎到好人家是不太可能了,反正穷也是一辈子富也是一辈子,熬过了这辈子,记得下次给咱兄弟带点儿好东西来。”
说完话,牛头马面带吴邪出了跨院,顺着一条石板小路走了一段,就看前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榭曲径,不知通向何方。
马面指着那儿说道:“这就是奈何桥了,过了便是来世,你去吧。”
吴邪踏上只有桥面宽的取经,还没走几步,再回头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张起灵,咱们来世有缘再见。
 
十一、玉笥简(下)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在一片稀稀拉拉的读书声里,吴邪一面低着头临字贴,一面抽空偷眼看看身边苦思冥想对对子的张起灵。现在他的名字叫做陈琨,是长吴邪两岁的亲兄长。这一世他们都投胎在陈家铺一户家境殷实的耕读之家,家中有十亩良田和十亩种植果蔬的薄田,父母也算忠厚和善之人。两年前张起灵六岁的时候被送入族学学堂读书,到了今年,吴邪也被送了进来。
自打他进了学堂开蒙识字的那天起,就逐渐记起了往生的点点滴滴,而无论他怎么试探,张起灵却好像完全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幸而那人的相貌性格仍和前一世非常相似,对待吴邪也是极尽疼爱,小时候和同族的孩子打架,年幼力弱的吴邪常被人欺负,张起灵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帮他痛殴别人,为此也不知领过多少次家法,跪过多少次宗祠。
吴邪不知道是不是地府的操作程序出了差错,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喝过传说中的孟婆汤,前世的记忆被完整地保留下来,清晰地恍如昨日。为了适应现在的年纪和与21世纪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老实说他确实花了不少力气,首先他必须改变动不动就爆粗口的陋习,和这里的人一起说那半文不白的官话;其次他不能再依赖无处不在的电器,得习惯晚上用油灯照明夏天用蒲扇扇风冬天用火盆取暖;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古代人的繁文缛节,对父母要晨昏定省,对族里的长辈要请安行礼,逢年过节还得到宗庙里去参加繁琐的祭拜仪式。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觉得高兴的话,那就是:没有经过工业污染的环境真他娘的太清新了,长着一张面瘫脸的少年张起灵真他娘的太可爱了。
对于自己和张起灵身份关系的转变,吴邪到没觉得有多难接受。那人闷得一如既往,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有时吴邪仗着自己心智成熟逗弄他,看他气得双眼冒火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大好。当然那人也会不甘示弱地想一些恶作剧的法子整他,以看他哭笑不得的表情为人生乐趣。两小无猜的生活单纯而且无忧无虑,倘若真的能够这样过一辈子,哪怕是要在成年之后看着张起灵结婚生子,他也会衷心祝福,毕竟对于张起灵来说,这已经是一段崭新的人生,与前世无关。
那卷玉笥简也被一起带了过来,在吴邪出生的时候被他牢牢抱在怀中。陈家老太爷当时还在世,见此异相深感惊诧,认为此物若非大吉便是大凶,不宜被太多人知晓,因此从小就让吴邪绑在腰间,贴身带着。更兼陈家这一辈以玉为名,便为他取名叫做陈琭。琭字本身便有稀少奇异之意,分拆开来更有玉、书录的意思。
据说吴邪从小就比一般孩子聪明而且不爱哭闹,等到进了学堂之后,读书写字如同温书一般,就连族中长老都认为他是家中的千里驹,寄予厚望。
而吴邪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想的最多的便是地府中牛头马面所说张起灵将一生穷苦,所以心中总是努力回想前一世的知识,希望从中找到一条发财之路。21世纪的吴邪好歹也算半个宅男,经常在起点等网络文学网站看穿越文,如今他这情形与那些魂穿小说颇有相似之处,心里便想着要将文中描述的那些升官发财的法子都试上一试,然而他的生理年龄毕竟只有六岁,还没有办法去展开他的计划,于是只能继续安心当家里的乖小孩学堂里的小神童,一晃眼便已是十岁光景。
十岁这年吴邪决定尝试着烧制玻璃,这是他从诸多穿越文主角发家致富的方法当中挑选出来的最靠谱的一种,像那些改革农具之类的损招他连想都懒得去想。当他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初步制造出像样的玻璃时,本以为能就此白手起家成为一代富商巨贾,可谁知只一场庙会就把他的幻想扼杀在了摇篮里。
那天正是十里八乡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12岁的张起灵领着10岁的吴邪去看热闹,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钻来钻去,流连于各个临时摆出来的小摊。吴邪就在那里看到了他再熟悉也没有的彩色玻璃弹珠,而且数量还不少。张起灵见他盯着玻璃珠两眼发直,还以为是他喜欢,于是很大方地掏出零花钱给他买了几个。吴邪攥着玻璃珠只觉得欲哭无泪,想他当年也算个堂堂古董商人,却忽略了小型玻璃制品早在明朝就已经相当普及的历史常识,看来他指望用玻璃赚钱的想法是彻底破产了。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话到此时,媒婆不禁都要问一句:“如考不中呢?”
张起灵的回答永远稳如泰山:“那便考一辈子。”
从此再没有姑娘愿意嫁入陈家大门,而张起灵自己却好像对此事全不上心。
再一年,正好到了乡试之年,座师也说吴邪可以一试举人。可是陈家家处偏乡僻壤,族中又已对吴邪失望,不再给予资助,而此时正是明朝中后期物价腾跃之时,廪生那点补贴月钱尚不够一人吃饱饭,何况应举?于是张起灵将家中剩余十亩薄田也卖了,换取官银三十两,将其中一对大元宝交给吴邪当做盘缠,剩下十两则拿来做小本钱,从此走乡串府贩卖胭脂水粉针线营生。
吴邪来到州府,住的是同乡会馆,听同乡的几个老秀才说起当任学官,无不咬牙切齿大骂是贪得无厌之人。而吴邪前去拜会之时,那学官却待他格外亲切,明里暗里表示自己喜欢古物书册,只要吴邪肯有所孝敬,便可前程无忧。
可怜吴邪省吃俭用也只能凑出十七八两纹银,去那古玩店里逛了圈,连在里面喝杯茶的钱都付不起,更遑论满足这老饕的血盆大口。于是三天考试下来,吴邪虽然自觉考得不错,落榜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吴邪毕竟是个现代人,不如一般草民那样温顺,心里就起了告状的打算。
他来到县衙边上找了个讼师,探问了程序,讼师看在大家都是青衿的份上,到是态度热情,不厌其烦地向他讲解了整个告状的程序。吴邪不用细算即可发现,如果告得起状,他还不如花这钱找那学官买一个举人功名来得划算。而在州府之内,物价昂贵,吴邪心想这样下去不行,便早早回到家乡。
见了张起灵之后,吴邪面露愧色。可他尚未开口,张起灵便握住他的双手说道:“三年,等得起。”
闻言吴邪羞愧得就差头悬梁锥刺股。
两年之后,由于先帝在当年冬天驾崩,开春之时新帝特设恩科。而在一年前,张起灵被一豪商赏识,照顾他进了自己的海船队,去了趟倭国。由于张起灵识字又能算,除了做小买卖还在船上兼做会计,对豪商来说正是你我两便之事,这一趟下来也赚得四五十两纹银。豪商和张起灵约定下趟出海时间要在当年春季季风起之前,所以张起灵索性收拾了全套家当,将小院一锁,陪吴邪一起进州府赶考。吴邪打听到这届学官已经换人,又是特设恩科,考中的机会更大,不由觉得此行把握大了几分。
 
考前这一个月的时间,吴邪每天寻师问友,与在州府中的各路待考学子会文。而张起灵则每日黎明即起,举火做完二人早饭吃罢,便穿街走巷继续叫贩他的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吴邪本不想让兄长这样操劳,但张起灵却以为府中物价昂贵、坐吃山空,虽有六十几两纹银,若吴邪一旦考中,上下打点未免捉襟见肘,更有秋闱大比,又需一笔路费盘缠。如此小本买卖虽赚不得什么大钱,好歹也有个进项,至少在府中吃住用度不用再添开支。
每当吴邪傍晚回到会馆之时,张起灵往往已经做好晚餐等他吃饭,如是吴邪被文友拉去喝酒,无论多晚,张起灵总会坐等他回来才安心上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难料之祸。这一场吴邪头天和二天的卷子都作得花团锦簇,不想第三天却突然感冒发热,昏昏沉沉之际,一张卷子作得如小儿涂鸦一般,等稍清醒点想再行修改,却已到了收卷节考的时候了。没奈何,只能这样交了卷。
到了放榜那日,吴邪陪张起灵坐在馆内,听外面人声沸腾,差人报喜之声不断,更觉凄凉。
直到中午时分,再无报喜人的动静了,兄弟二人默然对坐,张起灵站起来说:“也许是漏了,为兄陪你一起去看榜。”
吴邪回想第三场的试卷,不免又羞又愧,只喊了声“兄长”,眼泪便夺眶而出。
张起灵抬手为他拭去泪珠,说道:“买举人,参加秋闱。”
吴邪叹道:“家里哪来这许多闲钱?”
张起灵道:“月底出海,夏末便回。”
 
回到乡里,吴邪虽然郁闷,但是感念兄长一片苦心,不免更加勤奋。张起灵深知吴邪苦闷,又觉年岁已长,就想给他张罗一房媳妇。这次又是无数媒婆踏破了陈家的门槛,只是此番是为了陈家老二。张起灵这次出海归来带回五十几两纹银,陈家又见起色,而吴邪虽然屡试不中,毕竟三十几岁犹未中秀才的童生也不再少数,再加上这陈家老二也算相貌堂堂,更兼上无父母、兄弟和睦,不少不想让自家姑娘吃苦的人家都打发媒婆过来说亲。而张起灵对吴邪媳妇的要求也简单,总结起来不过三条:知书达理、温柔娴淑、相貌端庄。如此一来,除了吴邪座师的女儿,其余的统统被淘汰了。
自回家中之后,张起灵有十余日不曾出门,吴邪担心兄长不似平常操劳,莫非有事,便往张起灵房中前去问安,正巧撞上张起灵与媒婆交换八字贴。
吴邪本以为是张起灵要娶妻,虽然心中难掩失落,但仍强作欢笑,上前一揖道:“恭喜兄长,不知嫂嫂何日过门?”
媒婆笑道:“二公子怕是还不知道,陈大官这是在给您张罗呢。说来那姑娘您也熟悉,正是村头吕轻侯吕秀才的千金,您在他门下读书的时候,也多有见过。”
吴邪一听就傻了,看着张起灵一脸淡漠全无异议的表情,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媒婆只当他害羞,又继续说道:“那吕小姐这两年出落得可是亭亭玉立,吕秀才家教又好,她娘早死,小姐又善操持家事,他干舅舅白展堂还夸她做得一手好菜,更对二公子念念不忘,真是美满姻缘天作之合,只待问过八字相合。吕秀才也不拘彩礼,只图女儿嫁得良人,老身先在这儿给二公子道喜了。”
吴邪只看到媒婆上嘴皮碰下嘴皮,叽叽呱呱说了一通,却一个字都不曾听到耳内,心中所想全是张起灵那张八风不动的脸。早在有人给张起灵提亲,而他又一一拒绝之时,吴邪心中还抱有那么点儿幻想,以为即使是换了一重身份,换了一个环境,他仍有机会和他相守到老,直到此时他才幡然醒悟,现在他们生活在明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代人的家族观念和对传宗接代的执念不会允许他抱着那点儿单纯的小心思独善其身。
媒婆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吴邪已经一撩前襟跪了下去:“哪有兄长还未娶妻,弟弟先婚嫁的道理?陈琭此生不中举人,便是愧对父母兄长,哪有颜面谈婚论嫁。”
 
听了这话,张起灵还未有任何反应,那媒婆到先急了:“陈小哥志气到高,只不是我老身我说得晦气,十里八乡之中,考到花甲仍是白身的穷酸也不在少数,难不成都要孤老一生?若是在前朝,男二十女十八还不婚娶,官上便会强配一偶。”她转头又对张起灵说道,“陈大官你到是说个话啊,老身可是看着你兄弟两长大的,好不容易有这喜庆机会,又是天作之合,怎能就这样作罢?不光是二公子,老身还指望着讨大官的一杯喜酒水喝呢。”
见她转来转去竟将矛头指向自己,张起灵也不禁皱起眉来,迟疑道:“容我再劝劝。”说罢拿出一封约莫五钱的喜银递与媒婆:“储姥姥辛苦。”
媒婆将银子在手上掂了一掂,笑逐颜开地塞进袖中,嘴里却还说着:“事还未成就先收这媒钱,让我怎么好意思,改日二公子回心转意之时我再来吧。”
说完,将面前的糕点茶水一扫而空,起身告辞。
媒婆一走,屋里就剩下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吴邪艰难开口,刚叫了一声“哥”,张起灵就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不用勉强”,又收拾担子去做他的营生了。
 
眼见月末将近,离张起灵出海的日子屈指可数。他见吴邪心事重重,便和他商量一同出海,也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放宽心情。只是平常的功课书籍都得带上,不可偏废。吴邪也舍不得和张起灵一别数月,更好奇17世纪的东瀛风光,便爽快地应承下来,二人各自打点行李不提。
吴邪作为穿越人士的优越感终于得以体现,在他的劝说之下,张起灵购入了一些书籍、绢绸,并兑换了一大包铜钱。17世纪的日本德川幕府新兴,正是平安昌盛,仰慕中原文化的时候,这些风雅之物更容易出手。至于铜铁之物,日本极为稀缺,金银较之中原则价贱。若不是走私大量铜钱触犯官法的话,吴邪恨不得将所有家产都兑换成铜钱带去日本。最后又买了些冬枣柿饼,以备船上食用,防止败血症。柿饼本是极便宜的东西,晒过之后外面有一层厚厚的糖霜,是乡间最常见又招人喜欢的零嘴,而冬枣则是当地特产,两文钱就能买上一小筐。
兄弟二人在对出海的期盼中前往通州与东家会合,经运河到杭州再出海。吴邪本想游览一下500年前的杭州,只是东家有不少从北边来的皮货要在这里换成丝绸贩到日本,一进一出之间大费周章,张起灵这个会计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吴邪怎忍心丢下他一人去玩耍,只得陪着他足足忙了三日。这个面相腼腆、手巧勤快且能说会算的秀才也颇得船主的好感,给他们两兄弟在船主卧室左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由此定下了两兄弟在这商船中半客半幕僚的身份。
由于避开了季风期,海上行船颇为平静,每日只见无边海水,并无半点陆地,一日三餐虽算不得精美,毕竟有荤有素,毕竟是主人一片盛情。
如此将近一月时间,当吴邪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一天早晨起来忽然听到一阵欢呼。走上甲板看来,极目远眺,已能隐隐约约看到陆地的影子。
同行的通译对他说:“前边正是此行目的地所在——日本的界汀。这是日本豪商聚集的两大商镇之一,左近便是名城大阪,又地处近畿,离日本天皇所在的二条御所不足一日行程,虽然现在的德川幕府将政权中心搬至靠近关东的江户城,然而这里依旧是日本最大的文化和商业中心。”
在海上看来极近,而等到港中之时已近薄暮,吴邪心中的兴奋之情早已所剩无几,此时心中所想只是踏上陆地好好休息一番。然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进入海港,再风尘仆仆地驶入界汀之后,刚刚放下行李安顿好住所,通译便来相请,说是当地相熟的豪商请船主参加宴会,船主怕陈秀才客中寂寞,便邀请他兄弟二人一同与会。
 
吴邪只觉得嘴角抽搐,心说他上辈子大概是最喜欢八宝鱼头王和用ipad看电影,这辈子喜欢什么还真没看出来。于是只得勉强答道:“家兄别无他好,只是……耽于美食……”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却不想那大名露出一口黄板牙,笑得像捡了宝似的,只说了一句“这便好办”,又转过头去与别人交谈了。
不多时,一曲舞完。阿宁姑娘便走上阶来,坐在下首处,正好与吴邪相对:“小女子静听列为大人妙句。”
所谓作诗,日本人不过得之皮毛而已,更兼天下动荡百余年,唐文化这样子的东西即便是在公卿世家也难有正经流传,而吴邪这十余年寒窗苦读,正应了那句古话“熟读唐诗三百篇,不会作诗也会吟”,他与两位在汉学上下过苦工的公卿及那位什么“茶人”正好斗了个旗鼓相当、棋逢对手。便是臭棋篓子下棋,也要找个等级差不多的战出个惺惺相惜的意味来,这场水准以下的联句大会到让日方的几位文化名人对吴邪肃然起敬,真个以为他是中原首屈一指的才子。
也不知是他在联句中表现得太过优异还是怎样,那阿宁姑娘竟向他频送秋波。
自联句开始时茶具便以撤下,换上了日本特有的清酒。每当一人写下一句好诗之时,大家就尽饮杯中之物,如此一来,虽说清酒入口单薄不至于醉,但吴邪也喝得腹中涨满,只得起身告罪要去解手。
那位推荐阿宁与会的公卿还生怕这位“陈秀才”不熟当地建筑与风物,特令阿宁伴他一程。
走到廊下时见天色已晚,阿宁特意提了一盏小灯笼在前方引路,吴邪这时才真真相信,他在《Kill bill》里见过的日本女子脚步贴地快速前行并非影片杜撰,姿势果然是优雅而无声,即便是没有什么诗才的吴邪,此时脑中也想到了“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本来只是上个小解不用多久,只是在参加晚宴之前船主人交代他们换了日式服装。吴邪生平第一次穿着这样的衣服,还是船主人的侍女替他和张起灵穿上的,此时要将衣服系回原样可花了他不少功夫。
 
中国货物在日商眼中颇受追捧,半日之间货物如流水般进出,吴邪张起灵二人记之不及,一下午只抄得手酸眼涨,等再抬头看时,天色已进傍晚。吴邪想起那张纸条,便向通译问明地点,然后又向张起灵告辞,独自一人前往赴约。
据通译所说,那“小西”家原也是战国时有名的豪商兼武家,因在日本统一过程中得罪了现在的幕府将军故而衰落下来。这酒店的老板本是小西家的人,只是运气好没被追究,这两年虽然日渐式微,仍旧是界汀一带最豪华的酒馆所在,但凡最好的美酒、最漂亮的歌姬,只要你出得起钱,这家店里都能找到。
吴邪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这条街上最高大的建筑,果然便是那居酒屋。推门进去,并未像想象中那样嘈杂喧闹,首先入耳的竟是怪异的和式丝竹之声。转过门口的屏风,便看到大厅被分割成数个屏障围成的小间。这些小间无一例外,都面对着酒屋最深处的高台,台上正有几名女子穿着和服,手持扇子,跳着某种不知名的舞蹈。吴邪看了一阵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正好酒保过来,先是日语招呼,见吴邪一脸茫然,又改用生硬的官话问他是来喝酒还是找人。
吴邪拿出那张纸条,将落款的花样给他看了,酒保仔细分辨了半晌,领他来到后院的一个小间说道:“阿宁姑娘就在里面,请您自己进去。”
听得“阿宁”的名字,吴邪虽是心中疑惑,但既然已经来了,也还是要见上一见。
他一面用中文说“山东陈琭拜会阿宁姑娘”,一面推门进入。不想才进得门,眼前便窜出个脸色惨白满嘴漆黑的妖物,若不是吴邪前生今世见过的妖魔鬼怪不再少数,此时只怕已吓得趴在地上。
只见那妖怪张开黑嘴露出一张血盆小口笑道:“秀才公果然是信人,只是我不记得中原人有见面时坐地的礼仪。”
吴邪这才反应过来那是阿宁,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正待说些什么,阿宁已扯过他的手将他往屋里让。转过屏风进入屋内,吴邪见到另一位姑娘也正对着铜镜往牙齿上涂某种黑色染料。阿宁用日语向那姑娘说了几句什么,她便点头笑着出去了。
阿宁回头对吴邪说:“今日有一场能剧演出,本以为秀才公此时还脱不开身,既然来了,我便请姐妹替我推掉了,请秀才公在此稍座。”说完便坐在离开的姑娘之前所坐的位置上,对着铜镜开始卸妆。
 
只见阿宁手脚飞快,只一会儿功夫便去掉了骇人的面妆,露出妩媚妖娆的本来面目,对吴邪嫣然一笑:“秀才公想是奇怪,为何山野女子会唐突相邀,我看阁下也是爽快之人,便长话短说吧。孔子云‘近鬼神而远之’,不知秀才公可相信世间有鬼神之说?”
吴邪心想,信不信我都见过那么多,连地府都游览过一圈了,还能说不信么?
不待他回答,阿宁又继续说道:“我想秀才公是信的,恐怕还见过呢。”
吴邪讶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阿宁笑指他腰间:“因为这个。”
吴邪顺着她手指的方位摸去,才想起那块玉笥简一直带在身上。
阿宁脸色渐肃,说道:“对,就是这个。实不相瞒,我们出云神社表面上只是擅长跳舞祭祀的歌姬巫女,实则是与阴阳师一般的除魔者。但凡是鬼物滋生之处,虽千万人吾往矣。秀才公腰间所佩之物实是鬼气凝结而成的‘鬼书’,最易招鬼引邪,便是主人命格极佳,也不免落魄江湖潦倒一生,秀才公想是深有体会吧?如果愿意将这不祥之物交我处理,神社上下将不胜感激,必有回报之处。”
她虽说得情真意切,吴邪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倘若此物真是能使人倒霉一辈子的“鬼书”,那出云神社又要来做什么,更遑论还有回报之说。
正在他疑惑不决之际,又听阿宁徐徐开口:“秀才公怕是在想,我出云神社要此妖物何用,甚至还怀疑我们心存不正呢。此物虽是妖邪之物,但上天造物必有其用,既然此书易于吸引阴邪妖鬼,对我们除魔术士来说,也是引诱鬼物现身的极佳道具,正所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说完这一席话,阿宁便垂下眼帘端坐在吴邪面前,等待他的决定。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吴邪一时也找不出破绽,但总觉得中间有些疑问未解开,便说:“容我再想想吧。”就起身告辞。
阿宁到也没有显出失望的神色,起身将他送出门外,并说:“秀才公只要回心转意,便来此处找我,出云神社对着八百万申明起誓,绝不会让秀才公吃亏的。”
离开居酒屋,吴邪本想将此事告知张起灵与他商议一番,可谁知刚进旅店,就看到同行的客商们围上来直道“恭喜”,并说:“陈秀才,你家大哥可算是结交到贵人了,此番定能发财。”
吴邪不知发生何事,只能胡乱应承着便往房里走。却见门外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武士,仿佛昨日酒会时他一直侍立在“风流太守”的背后。那年轻武士看到吴邪,便对他点头微笑,替他推开房门。吴邪一边对他报以微笑,搜肠刮肚试图回忆起日文中“谢谢”该怎样说,一边一脚迈入房门。当他抬眼看到屋内情形时,顿时将那份感谢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见那位身材肥胖的大名正龇着一口黄板牙努力作微笑状,手中折扇展开托着面前张起灵的下巴,口中喃喃说道:“好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啊!”
而张起灵双手握拳怒目圆睁,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了。然而他这一世的眼神远不如上一世来得锋利,恐怕落在这位“风流太守”眼里,到成了美人含羞的表情。
吴邪只觉得血往上涌,大喝一声冲上前去拍掉他的狼爪,厉声说道:“贵公请自重!”
那大名见他一脸怒容语气不善,大约也觉得尴尬,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此时门外的武士听到屋里有动静也冲了进来,手中长刀业已出鞘,口中不知大声呼喝着什么。这到让这位大名缓过神来,匆忙对着那武士说了几句日语,那武士便鞠了一躬,转身出去了。他又俯身捡起地上的扇子,默默收起笼进袖中,艰难地用他肥胖的身体作了个长揖,说了句“唐突佳人,还请见谅”便转身离开了。
事后张起灵与吴邪谈起此事都以为是误会,以为那大名看多了中国的才子佳人小说中女扮男装的桥段——他也不想想即便是才子佳人小说,凭他那副尊容肯定也是大反派一枚。更何况张起灵虽然容貌俊美,好歹也是昂藏七尺,被当成女子未免太过荒唐。不过误会即已发生,又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便就此作罢。
之后数日,由于此次船主人带来的货物质地数量都非常不多,当地两位豪商无法全数消化,便建议在界汀之内举行一个拍卖会,将货物一一展示,价高者得之。豪商又请回了两位公卿,由于吴邪之前受他们的青睐,便邀请吴邪与两位公卿一起作为公证人,每天只需坐在台前点头即有一枚金小判可拿。两位公卿自是没有意见,吴邪也乐见其成。至于张起灵,更是因为进出货物交易记录忙得不亦乐乎。到了晚间,两位公卿便带着其他一些所谓文人拉着他们两兄弟饮酒联句,一时间吴邪忙得昏天暗地,将阿宁所请之事付诸脑后。
 
那“风流太守”还是每日差人早上中午各送一次食盒拿给他们兄弟,只是都由那个青年武士押送,本人到是没有再出现过。吴邪心想如此也不是个事儿,就和那通译说了自己的猜测,请他代为言明,不想那通译竟说出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原来“风流太守”最好南风,就连自家妻室都被休回娘家,专个一干美貌少年厮混。常来此处的那个年轻武士便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姓”,也就是亲信武士的意思。
得知此事后吴邪心中又惊又怒,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好在通译又对他们说,这位“风流太守”虽然形容猥琐,到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从未做过仗势欺人之事。吴邪便请求张起灵深居简出,莫要再与他单独相处。
这几日货物虽然卖得很好,就连吴邪和张起灵夹带的私货所得收益也远超他们预想,可是到后几日明显就不是那么卖得动了。眼见还有一些货物无法卖出,船主人不禁有些着急。好在两位豪商给了他一个建议,便是带上剩下货物中的精品北上前往江户一带卖给幕府和幕府侧近的大名们,剩下一些相对质量较为普通的货物,船主人则以相对较低的价格全部处理给这两位豪商作为答谢。一想到能够离开界汀摆脱那位“风流太守”,吴邪兄弟二人心情也愉快了不少。
谁知拔锚起航的第二天,他们在船舱内被一阵敲门声唤醒,打开门来竟又看到那一口熟悉的黄板牙。原来这位“风流太守”向船主人自荐,说与江户一带诸多大名交情甚好,可助其推销货物,便也在这商船之中占据了一间上房,数日之间与吴邪兄弟朝夕相对,使二人不慎其扰。所幸他也没做出什么格外逾距之事,只是每日敲门来邀张起灵喝酒赏海景,却都被吴邪婉言谢绝。
在吴邪的耐性快要用完之前,船已行至江户左近的港口,经由这位“风流太守”的中介,生意到也作得顺风顺水。看船主人的意思,再几日便可起船经北海道返回山东,对离乡日久并惦记秋闱的吴邪兄弟之说,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好消息。另一个好消息则是,幕府将军听闻那“风流太守”擅离封地,又在关东大名之间到处游走,便大发雷霆勒令他返回居城禁足数月。临行之前,这个倒霉的人还特地准备了一个精美的食盒,囊括关东方面所有的风味美食,让他的那个“小姓”送予张起灵,另外还附带着一张花笺,留有短诗一首:为之奈何,梅樱飘落。今夕明月,吾心永照。
张起灵只对食盒有兴趣,这封信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就丢进了日本海,到是吴邪每每想象那位身材臃肿的“风流太守”独坐桌前,含泪写诗的模样就忍不住拍桌大笑。
 
从关东到北海道一行也算得上风平浪静,在此最后一次补充了淡水和给养之后,商队便向故土返航。听掌舵说自北海道去山东一行要比来时短上三五日的行程,吴邪和张起灵在船舱内结算出此次贸易所得以及船主人家的赏赐之后,也多次讨论今后的前景,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恨不得肋下生翅飞回故乡。
只是行不足十日,突然海上起了漫天浓雾,自此一连数日阴风怒号、浊浪排空,不仅不习水性之人上吐下泻头昏眼花,就是老于海上的掌舵水手们也颇为艰难。如此一连五天之后,风浪虽然平静,雾气却未散开,仍旧是一片阴风惨惨之景象。
掌舵好容易强打起精神四下眺望,却发现此时不知身处何地,远处是望不穿的白雾笼罩,身周则尽是浮木残骸,间或一些吞舟之鱼擦舷而过,令人战股。
船主人便将那掌舵唤来询问,那掌舵说:“行船四十余年,从未遇此景象,定是船中有人得罪了海龙王,或是船上有龙王想要之物。若不能将此人、物抛入海中祭神,只怕一船人的性命都要交待在此了。
船主人闻言便召集船上所有人等,将此消息通告一番,顿时人群中一片慌乱,各人翻箱倒柜。可那回航的船上除了金银钱财并无多少货物,只要稍不寻常的,哪怕是买回家给年幼儿女玩耍的东瀛玩偶也一并抛下海中,却都不见有半点起色。
如此一日夜之后,船上惶恐之风愈胜,更兼掌舵计算,纵使不曾偏离航线,此时返回山东船上淡水食物犹有一日之不足。若再拖延,即便不折在此处,也要统统变成饿死鬼。
闻听此言,便有胆小性急之人将矛头指向活人。船主人本是不愿,却又难抚众人之意,只得随他们行事。
众人以为船上其他人等皆非首次出海,唯有吴邪例外,便要将他丢入海中。船主人有心搭救,无奈船上众水手甚是笃信海龙王之说,无论如何不肯让步,若再坚持恐怕自身性命难保,只得作罢。
正当群情汹汹要将吴邪丢入海中,张起灵挺身挡在吴邪身前,愿以身相代,只是众人根本不加理会。几个身强力壮的船工将他推至一边,并将吴邪抬起,便要丢到海中。
 
此时张起灵形同疯狂一般,又扑上来扯住吴邪衣服不放,任凭众人将他打至呕血也牢牢不肯撒手。船主人见此情形,只怕兄弟二人俱成海上孤魂,便派亲随之人将张起灵拉回来,两下争持,竟扯破了吴邪的衣物。
当腰间衣物被扯下之时,张起灵忽然嘶声吼道:“玉!玉!”
吴邪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这卷玉笥简。众人见事有转机,也不愿枉送他人性命,将人放了下来。张起灵慌忙上前,将这玉笥简从吴邪腰上解下,交在他手中。吴邪纵有千般不乐意,也不得不就此撒手。
他将这玉笥简捧至船舷时,海中忽有一巨掌升起,掌中自然生有五官,正好与他腰腹齐平。吴邪将玉笥简放入这巨掌中,只见那巨掌曲起一指,将那玉笥简夹在指间,大笑数声跃入水中。众人这才发现,那巨掌自肘以下竟无一物,竟似被齐肘斩下,再无一物。
众人正在惶恐诧异间,雾渐散去,又见天光。
掌舵四望辨识一番,又惊又喜,向船主人报道:“此地已距胶州不足百里之遥。”众人欢呼雀跃,再次起航向西而行。
吴邪只觉遍体生寒,一步一步走至跪坐在地低头擦拭脸上血迹的张起灵身边,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我认识的那个人绝不会不加反抗束手待毙,也绝不会想出以身相代这样消极的法子。”
只听面前之人发出一声轻笑,再抬起头时面容竟变得十分怪异,虽有些熟悉,却说不上来像谁,但绝对不是张起灵。
“吴邪,以后不要再这样轻易相信别人。”
吴邪大惊之下,还未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人已伸手在他腰腹之间推了一把:“回去吧。”
这一推似有千钧力道,竟将吴邪推得斜飞出去,摔落在甲板上。目光涣散之前,他只看见那人站了起来,身上一袭红白相间的和服,竟是出云神社的巫女阿宁。
 
吴邪重重摔倒在甲板上,竟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耳边又听到一个低沉清淡的声音说:“到了。”再睁开眼睛,依然是在他的破金杯车内,身边驾驶座上坐着短发休闲装的张起灵,哪里有什么海船商队?
见他神色古怪、惊魂未定,张起灵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轻声问道:“怎么了?”
吴邪摇下车窗向车外看去,周围是正开始喧嚣起来的大排档,金杯车规规整整地停在停车位中,就连天色也还没暗下来。
“小哥,我睡了多久?”
“不到五分钟。”
吴邪的心思还在幻境与现实中徘徊,忽然想起那玉笥简,不由往怀中摸去。外套内袋中的沉香木筒不翼而飞,然而那装着玉笥简的黄绸丝囊仍在,只是形状和分量已大不相同。取出一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红丝绒戒指盒,里面放有拇指大小的一颗珠子,灵光剔透,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吴邪定睛看去,丝绒盒盖的内层写着三个娟秀的小字:“记事珠”。吴邪顿觉大惊,这记事珠本是唐朝的三宝珠之一,相传只要将它握在手上便会感觉思绪清晰,即使是孩提时代的事情也能记得清清楚楚,若真要论价值恐怕还在玉笥简之上。
他忽然又想到幻境中居酒屋内的阿宁对他所说“定不会让秀才公吃亏”,莫非……
 
十二、山鬼
灯光昏暗的酒吧里,身穿紫色小礼服的女人站在钢琴旁边唱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调优美略带哀伤,引得一桌一桌的客人探头去看。身处其间的吴邪却无心听歌,拿起面前的酒瓶往对面精神萎顿的男人杯中又倒了满杯,准备洗耳恭听下一轮吐槽。
“六年,六年啊……”卫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眼角微微泛红,“我连房子都装修好了,你说她怎么就能……”
吴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伸长了手臂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一个大男人这样优柔寡断很没出息,但是男人也是人啊,也会伤心啊。”
“是,是,”吴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地抿了一口,“可是你就算再怎么自怨自艾,她也不会回来啊。所以还是自己想开些比较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嘛。”
卫斌深深地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吴邪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推了一根给他。
卫斌是吴邪大学时代住一个寝室的好友,是个标准的北方汉子,浓眉大眼,身材高大,性格豪爽,在学校里颇受欢迎。大二时他开始猛追全班最漂亮的一位女生,攻势热情感人肺腑,并在情人节那天召集吴邪等一众大亲友帮他在那女生寝室楼下点蜡烛排成心形,这事情在全校范围引起了一阵轰动,那女孩当时就被感动得跑出宿舍楼扑进他怀里。之后的事情自不必说,两人郎才女貌如胶似漆,成为学校里最令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毕业以后大多数情侣都面临着劳燕分飞的命运,可那女孩竟毅然决然地跟着卫斌回到他老家,一副要长相厮守的态度。
吴邪本以为他们最终会走入婚姻殿堂,成为一对甜蜜恩爱的夫妻。年前听说卫斌已经买好房子准备结婚的时候还着实替他高兴了一阵,连礼金都准备好了,谁知道短短几个月,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三天以前,接到卫斌电话,被告知他失恋了要来杭州散心的吴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好友哀戚颓废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吴邪当然没有挖人家伤疤的爱好,从机场接到人以后什么都没问,直接就把他拉到南山路上的酒吧里,要了两打啤酒和他对饮起来。
此时二十四支啤酒已经全部告罄,卫斌又抬手叫了一瓶红酒,拔开塞子以后根本没打算往杯子里倒,直接仰头对着瓶子吹了起来。
吴邪大惊,急忙伸手一把抢走:“行了啊,适可而止,喝趴下了我可背不动你。”
卫斌被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低头咳嗽了好一阵,再抬起头时双眼完全是通红的:“吴邪,你说我追去美国会怎么样?”
“啊?”吴邪抱着酒瓶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怒目圆睁,“少他妈的丢人了,你追过去又能怎么样?人家摆明了不要你,难道你还能赖一辈子?”
“我不知道……”卫斌抱住头,声音因为痛苦而有些嘶哑,“这间酒吧,大学的时候我和她常来,那时候也有个女歌手和着钢琴唱着英文歌……我,我忘不了……”
 
这回吴邪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说……中国那么大,你到哪儿去散心不好非要来杭州?既然这里到处都是回忆,你不觉着自己是在自虐吗?”
卫斌没吱声,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扒拉酒杯,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吴邪没办法,只得又往杯子里倒了点儿红酒:“喝完这些不能再喝了啊,借酒消愁愁更愁。你就安心在杭州玩两天,等心情好点儿了回去该干嘛干嘛。”
卫斌端起杯子一口喝干,又从吴邪怀里夺过酒瓶,一杯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大学时代,卫斌深不见底的酒量从来都让吴邪望而生畏,只是此番这一通猛喝加上心情欠佳,等到出了酒吧的时候已经是一步三晃,只能勉勉强强靠着吴邪的支撑不摔倒。看着身边脸颊绯红满身酒气的好友,吴邪极其无奈地把他塞进了出租车。
这一路上到是没出什么意外,只是卫斌没忍住吐了人家一坐垫,害得吴邪在付车钱的时候不得不多掏了一些给脸色发青的司机。好不容易把这醉鬼架到自家楼下,看了看远在六楼的窗户,吴邪自认绝对没有那么好的体力把一个超过150斤的大老爷们拖上去,只得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三分钟之后,张起灵从楼上跑下来,看着几乎挂在吴邪身上酒气熏天的卫斌皱起眉头。
“嘿嘿,小哥,”吴邪虽然尴尬,到底也不能把人推开让他瘫在地上,“这、这我大学同学,失恋了,所以有点喝高。那什么,麻烦你……”
张起灵没说话,一把扯下卫斌的胳膊,像扛一口袋面粉一样把他大头冲下扛在肩膀上,转身往单元门里面走。
“呕……”大约是被挤压到了胃,卫斌又吐了,张起灵的休闲裤和板鞋首当其冲遭了殃。
狭长的凤目闪过一道寒光,张起灵一手抓住腰带就打算把他扔出去,吴邪赶紧扑上去阻止。
“别,他喝醉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起灵狠狠地看着他,那目光中有几乎要实体化的怒气,直看得吴邪遍体生寒。
回到家里,张起灵迫不及待地把卫斌扔到沙发上,一闪身进了卫生间。吴邪顾不上去哄他,忙忙地跑到厨房泡了杯浓茶,捏着卫斌的腮帮子给他灌了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张起灵还没从洗手间里出来,卫斌到是先醒了。
他坐起来抹了抹嘴,拿一双兔子般通红的眼睛看着吴邪:“吴邪,你给我喝了什么?”
“茶,”吴邪没好气地说,“要不是厕所里有人,我他妈拿尿灌你的心都有。不就是失恋吗?至于把自己喝成这样?”
卫斌揉了揉额角,苦笑一声:“你还是那样……”
“哪样?”
“胸无城府,有什么说什么。”
“少骂人了,老而弥纯可耻,老子好歹也是个奔三的大男人,给你说的好像小孩儿一样。”
“是啊,我们都老了。那种单纯又无所畏惧的时光,再回不去了。”
吴邪只觉得额头一跳,心说怎么又绕回来了。
 
卫斌忽然抬起头,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过两天,陪我去爬山吧。”
“啊?”
“爬山啊,五云山,还在山上露营过夜,大学的时候不是干过?”
“哦,你想去?行啊。”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只要能把话题从失恋这茬上绕开,吴邪还是很乐意的,“那我明天得去买装备,家里没有。对了,你住哪儿?订酒店了没?”
“没有,这会儿订还来得及吗?”
“……大哥,多年不来,你是忘了杭州的酒店一到周末有多难订是吗?”
“那我住你家,不介意和我一起睡吧?”
“我……”
还没等吴邪想到要怎么回答他,卫生间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穿着睡衣头发还没擦干的张起灵湿淋淋地站在门口。
“他和我睡。”张嘴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
卫斌大概连头痛都忘了,张大嘴巴看看吴邪又看看张起灵,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吴邪,原来你好这口儿。”
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吴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随手抓了条毛巾丢进张起灵怀里,一脚把他踹进主卧室。
“不是你想的那样,”再回过头的时候脸都红了,还得强迫自己假装镇定,“他是和我一起开店的人,我们住一块儿,但是没睡一间屋。”
卫斌又开始揉额头,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被女朋友抛弃的事儿,大概吴邪就算真在他面前出柜了也不会有更大的反应。
把卫生间门口的水渍拖干净,吴邪推着卫斌将他推进卫生间:“赶紧洗洗睡吧,刚吐成那样,自己也不觉得恶心。晚上你就睡小房间吧,当心别再吐了。”把人推进去以后,他又去拿了一套毛巾牙刷和干净的睡衣放在门口。那人来得匆忙,随身带的行李少得可怜,也不知道是没心思准备还是当真忘了。
安顿好卫斌,吴邪这才有功夫洗去一身酒气,擦着头发走进卧室。
张起灵赤着一双脚躺在床上看电影,他最近又迷上了魔幻题材,这会儿屏幕里播放的是《纳尼亚传奇》。
吴邪坐到床沿,伸手把他往边上推了推,一抬腿也躺了上去。他对这种情节薄弱纯炫技术的电影没多大兴趣,看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呵欠,虽说这一晚上都是在作陪,但其实他也没少喝。吴邪的酒量算不上很好,加上这一番折腾,此时也感觉有点儿上头,于是他也没有多想,关掉顶灯就拉上被子睡了。
 
正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张起灵也关了电视侧躺下来。单人床的面积有限,清浅的呼吸直接吹到了吴邪的耳朵边上,弄得他从脖子到心脏都有些痒。又挨了片刻,实在是无法再像没事人一样忍耐下去,吴邪开始小幅度地移动身体,试图离张起灵远一些。刚往旁边蹭了一点儿,一只胳膊忽然伸过来揽住他的腰,把他往里侧一带。
“你干嘛?”吴邪惊了一下,下意识去拍他的手。
张起灵却箍得更紧:“你想掉下去?”
吴邪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蹭到了床沿,再往外蹭一点儿就要滚到床下,当下他就不敢动了,老老实实任凭对方将他拖过去几寸,直到后背贴上一个精瘦却结实的胸膛。
半晌以后张起灵又没了动静,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吴邪却是半点睡意也无,那人呼出的气息就扑在他的后脖颈上,一只手又牢牢环着他的腰,这情景简直比刚才还要撩人。又僵硬地躺了一会儿,吴邪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体温越来越高,脑子昏昏沉沉地几乎快要缺氧。
忽然张起灵“啧”了一声,上半身微微抬起,一只手掰过吴邪的脑袋,俯身就压了下去。
双唇还未接触,吴邪却捂着脖子“啊”地叫了出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险些渗出泪水。
“怎么了?”
“脖子……扭到了……”
“……”张起灵无语,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是想必脸色不会好看。捏着吴邪下巴的手指摸索到他脖子上,拨开他的手按压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指尖有薄薄的茧,带着他一贯微凉的体温力度适中地揉着吴邪的脖子,有效地缓解了仿佛肌肉被拉扯的疼痛。吴邪静静地躺着,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他的睡衣里,鼻端是一股清淡的沐浴露味道。
“小哥……”
“嗯?”
“谢谢你,”吴邪吞了吞口水,对于即将说出口的话感到有些害羞,“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以后……”
张起灵手指的动作停了,伸展开手掌按住他的后脑勺,把他压在自己胸前:“睡吧。”
吴邪笑了笑,顺从地闭上眼睛。他想说的是“以后也请陪着我吧,不管发生什么事”,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来。那时的吴邪知道得还太少,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坚持、好好珍惜,张起灵就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以为他们的缘分是上天赐予的厚礼。这样的想法让他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每想起便追悔莫及,然而即便他把那句话说出来又能怎样呢?有些事情原本就是天意,非人力可以抗衡,该失去的总会失去,谁也强求不来。
只是当时,那些事都还未发生。
第二天中午卫斌才爬起来,捂着额头一脸菜色。
吴邪正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见他醒了就招呼他:“醒啦?快去洗漱来吃饭,等会儿咱们出去买装备。今天中午先在家将就一下,晚上再请你吃好的。”
卫斌下意识地点点头钻进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又叼着牙刷探出头来:“我特怀念奎元馆的虾爆鳝。”
吴邪拿着筷子笑了:“行啊,我给你点一品锅,撑死你。”
 
吃罢午饭,吴邪打发张起灵去开店,自己和卫斌去买露营需要的装备。本来按照卫斌的意思,只用一晚上的话去租一套来也不是不可以,但吴邪还是决定去买一套,他最近刚有了一笔不小的收入,手头宽裕,想着这东西以后没准还能派上用场,索性还是买一套。
上次那卷玉笥简虽然遗失了没有带回去,但是吴三省看到记事珠以后立刻就把玉笥简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将那颗珠子擦了又擦摸了又摸,就差晚上搂着睡了,当然吴邪也因此得到了他承诺以上的丰厚酬劳。那件事情至今他依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一场大梦还是真的灵魂出窍经历了那一番奇遇,那玉笥简究竟去了哪里?记事珠是怎么被替换过来?神秘的阿宁到底是什么人?这些问题统统成了无法解开的谜题,纵然吴邪有再强的好奇心也找不出答案。
帐篷、防潮垫、睡袋、充气枕、背包……吴邪还顺手给张起灵买了一双登山鞋。
等把装备置办齐全,差不多也到了傍晚。吴邪开车载着卫斌回到文具店接了张起灵,三人一起出发去奎元馆。
吃晚饭的时候,张起灵再次以他无可比拟的好胃口惊得卫斌目瞪口呆。他独自一人解决了一品锅虾爆鳝,还意犹未尽地吃掉了大半份剁椒鱼头,直看得卫斌双眼发直。
晚上回到家里,三人又对着地图商量了一番路线,最后敲定第二天下午出发,晚上在山顶过夜。
 
卫斌轻轻笑了一声,又说道:“你说,这么老的树,会不会已经成精了啊?”
“那可没准儿,万一你晚上出去上厕所看着一大美妞跟你搭讪可千万悠着点儿,按照《聊斋》的段子,八成就是树精看上你了。”
“哈哈,那我可得去拜拜。”
说着,卫斌一把拽起吴邪,拉着他走出帐篷,走到寺院门口,正对着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双手合十。
“树精树精,请保佑我下半辈子能再找个温柔娴淑的绝代佳人。”
吴邪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脑子进水了吧,你们家的银杏树精管姻缘?”
卫斌放声大笑,搂过吴邪的脖子在他肩膀上捶了两下,嘻嘻哈哈地又回帐篷里去了。
这一夜吴邪睡得很踏实,一方面是睡前喝了点儿酒,另一方面是卫斌这两天的表现都非常正常,当然走出失恋的阴影并没有这么快,但至少他已经在努力让自己宽心,仅此一点就非常难能可贵了。
半夜里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帐篷外对话,先是一个苍老的男音低声呼唤:“山鬼山鬼,衡枢院有罗天大醮,我们一起去吃喝凑热闹吧。”
随后是一个清脆婉转的少女嗓音:“我家有客,已经答应下来了,暂时无法脱身。”
吴邪听得半懂不懂,还当是在自己梦中所见,浑然没有在意。
酣睡正香,忽然有个人不停地推他,硬生生把他从梦中推醒过来。吴邪挣扎着睁开眼睛一看,黑暗中张起灵轮廓分明的脸近在眼前。
“小哥,怎么了?”
“他出去了。”
还未恢复清明的脑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卫斌:“出去了?是去上厕所吗?”
张起灵摇头:“不知道,不过好像不太对劲。”
吴邪愣了片刻,想到卫斌目前的状况心中一凛,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拉了张起灵就往外面走。
月明星稀的夜晚,云雾缭绕的五云山上能见度很低,吴邪运足目力也只能分辨出树和房屋的轮廓,根本看不清楚人到底走到了哪里。忽然张起灵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手指指向左前方不远处。那里是一处山坡,坡度极陡,有数根铁索拦在外面防止游客失足掉下。此时一个模糊的人影正跨过铁索站在那儿,双手抓着锁链,身影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吴邪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猛推了一下张起灵说道:“快!”
张起灵立刻纵身飞奔过去。他的速度很快,然而那个人影更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松开双手直直掉了下去。
“卫斌!”吴邪大喝一声,几乎是紧跟着张起灵的脚步飞奔而至。
山坡下一片黑暗,团团云雾遮挡住视线,也看不清下面究竟有什么,更加不知道人到底掉到了哪里。张起灵皱着眉头往下看了一眼,一手撑了一下铁索,也一翻身跳了下去。
吴邪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他知道张起灵身手了得,也不可能是被什么魇住了要自寻短见,可是他这一跳毫无预兆,着实吓得吴邪手脚发软,要不是理智仍在,几乎自己也要跟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传来一阵细小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是张起灵在努力揪断什么东西。
吴邪定了定神,扬声问道:“小哥,找着了吗?”
“找着了。”是张起灵的声音,仍旧镇定地波澜不惊。
吴邪松了一口气,又问:“怎么样?伤得重吗?”
“没事儿,晕过去了。”
 
送走了卫斌,吴邪懒得去文具店开店,陪着张起灵在家里看了一下午《魔戒》。
比起《纳尼亚传奇》,吴邪对《魔戒》的兴趣显然要更大一些,但是这片子就是该死的长,三部加起来足有七个小时。张起灵固然能目不转睛看得全神贯注,吴邪可不行。从下午三点看到晚上八点,其间除了吃过一次晚饭之外,张起灵根本就没挪过窝。
吴邪实在坐不住,跑到阳台上去抽烟。刚刚掏出打火机点上还没抽两口,夜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幅匪夷所思的奇景。
一个穿着绿色抹胸和短裙的美貌姑娘骑着一只肋生肉翅的豹子仿若流星从天而降,稳稳地停在他家阳台外面,隔着铝合金防盗窗与他对视。
吴邪下意识地往下一看,他们家还在六楼,那豹子的下方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心一慌手一抖,燃了一半的香烟从指间掉了下来,吴邪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那豹子已经无声无息穿过防盗窗进到阳台里来了。当真是用穿的,铝合金的支架和玻璃窗对于它来说仿佛就是空气,根本起不到阻挡的作用。
阳台空间狭小,吴邪不得不后退几步给它腾地方,后背靠上了墙面。那只豹子在狭窄的阳台上转了个身,一双碧绿的兽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骑着豹子的美貌姑娘也不错眼地看着他。
六双眼睛对视良久,吴邪这才发现那姑娘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布料,而是由几大片芭蕉叶裹成的,但是却看不出叶片之间结合的痕迹。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前两天晚上在五云山上和卫斌开过的玩笑,一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是……树精?”
那姑娘从豹子身上跳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吴邪身边:“树精?树精养得起这样的坐骑吗?”她反手指着那只豹子,眼神颇为不屑,“我家穷奇一顿要吃好几只树精呢。”
没想到是个脾气这么火爆的主,吴邪顿时有些无力:“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山鬼,”那姑娘摆了摆手,神情很是不耐,“别啰嗦了,快把卫斌还给我。”
“啊?”吴邪傻眼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此时张起灵听到阳台的动静也走了出来,岂料那只豹子一看到他就低声咆哮,一面往后退一面呲牙咧嘴,摆出了一幅又像是憎恶又像是惧怕的神态。
 
山鬼也转身去看,烟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指着张起灵大喊:“你,滚远点儿,难闻死了!”
这大概是张起灵第一次被女性讨厌,想到此处的吴邪也顾不得这诡异的场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山鬼听到笑声又转过头来瞪着他:“笑什么笑,快还我,我还要回家呢。”
吴邪止住笑说道:“不行啊,他已经走了,大概现在已经在几千公里以外了吧。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山鬼白了他一眼:“你管不着。他真的已经走了?你去找个他用过的东西来,我要确认一下。”
见她一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吴邪无奈,只得应道:“行,不过你先进屋子里去等一下可以吗?你的‘穷奇’太显眼了,被邻居看到了我怕惹麻烦。”
山鬼想了想,也不用吴邪领着,大摇大摆地走进卧室,那只豹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大概是察觉到她没有恶意,张起灵也没有横加阻拦,自顾自地退回卧室里,又坐在床上继续看他的电影。
山鬼进屋之后四下打量一番,居然也带着明显厌恶的表情慢慢靠近床边,在床沿上摸了两把,许是觉得很软和很舒适,身子一侧坐了上去。那只豹子见主人上了床,也老实不客气地跳上去,在床中央窝成一团,好似一只温顺的大猫。
单人床的位置本就有限,被这一“人”一兽一占就没多少地方了。张起灵皱了皱眉头,从床上翻身跳下,拿起床头柜上的ipad回自己屋里去了。他一走,山鬼立刻非常高兴地爬上去,靠在豹子身上舒舒服服地坐好,带着几分好奇去看电视屏幕里继续播放的《魔戒》。
吴邪从卫生间里找到一条卫斌用过的毛巾,回到卧室递给山鬼:“山鬼……小姐,这是卫斌用过的毛巾。”
山鬼双眼放光地盯着电视,没有反应。
“山鬼……姑娘……”
还是没有反应。
“山鬼!”
“啊?什么事儿?”
吴邪黑线:“这是卫斌用过的毛巾,我拿来了。”
 
“哦。”山鬼心不在焉地接过毛巾,只在手上碰了一下又推还给吴邪,“我不管,走了你也得给我把他找回来。”
吴邪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心想这山鬼看起来也是有些道行的,怎么个性就和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蛮横任性不讲道理。于是只能耐着性子问她:“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得告诉我个缘由吧,不然让我怎么找?”
山鬼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电视屏幕上转过来,没好气地说道:“他和我订了契约让我带他走,本来那天晚上就能带走他了,都是那个东西多管闲事坏我计划。既然那东西是你的,你就得负责给我把人找回来。”
吴邪听得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和你订契约了?我不知道啊。”
“就在真迹寺外的银杏树下。”
吴邪回忆了一下,当时卫斌确实戏言要“下半辈子找个温柔娴淑的绝代佳人”,难道这就是契约?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去看山鬼,那容貌身条确实称得上是个“绝代佳人”,但是物种有别,卫斌想必没有在21世纪上演《聊斋》剧情的打算,而且就她这个性,“温柔娴淑”四字从何谈起呢?
叹了一口气,吴邪只得正色道:“对不起,据说他接下来还要去找别的同学,我可不知道他究竟会到哪里。”
山鬼眯起眼睛盯着他,嘴上仍是不依不饶:“不行,你一定要给我去找回来,找不回来我就不走了,还让穷奇每天跟着你,吃你的喝你的让你不得安生。”说到吃喝二字的时候,她身边的大猫立时支起耳朵来,居然还冲着吴邪摇了摇尾巴,似乎在表示它也能听懂主人的意思。
说完,她又把视线调转回电视屏幕,再不理人了。
吴邪简直要抓狂,他没有哄小女孩的经验,也不知道对着这个心理年龄只有小学生水平的非人类生物要如何是好,只能祈祷她呆得腻了自己走掉。然而事与愿违,山鬼似乎是看《魔戒》看上了瘾,盯着屏幕目不转睛,那专注的样子和张起灵竟像了十之八九。不过很快吴邪便发现了规律,他和山鬼说话她也会不时赏他俩字儿,只有在精灵神射手出现的时候,她会眼放精光地看着屏幕,无论吴邪问她什么都不理睬。
心中有了计较,吴邪在精灵神射手又一次出现特写镜头的时候拿遥控器按了暂停,对着不满地扭过脸来的山鬼问道:“你喜欢他?”
山鬼面露喜色点了点头,乌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摆,像暗夜中的波浪。
吴邪笑道:“如果我能让你每天看到他,卫斌的事情是不是就能一笔勾销?”
山鬼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地表示同意。
吴邪生怕她改变主意,扔下一句“你等着”就飞快地跑到客卧,伸手去抢张起灵手里的ipad。
张起灵瞪着他不肯撒手:“这是我的。”
“二代已经发布了,过段时间有了中文版我再给你买一个,二代的画质更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样的理由说服,张起灵最终还是妥协了,站起来跟着吴邪回到主卧。
吴邪飞快地点开视频给山鬼看:“你看,用这个不光能看到精灵神射手,还能看到其他很多帅哥。”说着他又陆续给她看了《纳尼亚传奇2》中的凯斯宾王子、《加勒比海盗》里的强尼戴普、《阴阳师》里的野村万斋。
山鬼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把抢过ipad抱在怀里:“我要了我要了,这笔交易划算。”
“呼,”见她终于松口,吴邪不禁擦了一把汗,“那你是不是该……”
他话音未落,忽然发觉山鬼盯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诡异,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山鬼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仔细一看你也长得不错嘛,要不要考虑和我订个契约。”
吴邪正要拒绝,却听见“喀嚓”一声,转头一看,站在门口的张起灵硬生生把门把手给拧下来了,脸色阴沉,目露凶光。见状他赶紧摇头:“不用,我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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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消受不起的?”山鬼瞪圆了眼睛鼓起脸颊,鲜活的神态少女般娇憨可爱,“你听说过虎跑的寰中大师吧?他也在我那儿,现在还好好的呢。”
眼看着张起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吴邪只想着快点儿把她送走,急忙从床头柜上拿过传输线和充电器塞给她:“我不会和你订契约的,你还是回家去吧。”
山鬼悻悻地从床上爬下来,那豹子也跟了下来,一人一兽往阳台方向走了几步,她却又转了回来,把一样东西塞进吴邪手里:“既然得了你的东西,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我再送你个小礼物。这东西能在一定时期内实现你一个愿望,用的时候只要贴身带着就好。”
吴邪低头一看,手上多了一颗圆圆白白的小东西,大约只有拇指般大小,看形状样子,到像是颗蚕茧。
山鬼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转身骑上豹子。
吴邪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寰中大师今年该有一千多岁了吧?他在你那儿怎么生活的?”
山鬼回头嫣然一笑:“我把他冻起来了,再过一千年他还是好好的。美貌的男子是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我的兴趣就是收藏他们。”
吴邪在心中暗自感慨还好拒绝了她,不然估计也得被冰冻起来。随口又问道:“那人丢了家里不会找吗?”
山鬼从豹子身上跳下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竹枝,扔在地上轻轻一拍,那竹枝立刻变作一个一模一样的“吴邪”站起身来,连形容神态都像了个十成十。
“如果你愿意跟我走,‘他’会替你孝敬父母。”
吴邪只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山鬼又拍了一下,将那竹枝变回原样,骑上豹子穿墙走了。
吴邪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转身一看张起灵还站在门口,捏着个门把手一脸寒霜,就笑着走过去拍他肩膀:“小哥你放心,我明天就给卫斌打电话,这ipad2的钱他出定了。”
张起灵“哼”了一声,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轻轻丢下一句:“《一骑当千》,我没删。”
“啊?”吴邪愣了一下,咂摸过滋味来以后仰天长号。
完蛋了,丢人丢到妖怪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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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羊!羊!羊!
俗话说春眠不觉晓,虽然天气已近初夏,但吃过午饭之后血液都跑去胃里之后,依然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吴邪趴在文具店的柜台上,努力瞪大眼睛和瞌睡虫搏斗。张起灵早就抢先一步跑到仓库的小床上窝着去了,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儿看店。自从吴邪把他带回家里住以后,这人的大爷脾性就慢慢显露出来,也不起早贪黑地看店了,也不事事听他吩咐了,隔三差五还摆脸色给他看。上回就因为吴邪把他的ipad送了人,足足有一个星期都是满脸乌云,吴邪和他说十句话不见得能回答上一句。弄得吴邪没办法,只能巴巴地又去给他买了一个新的。好在因为二代的发布让一代便宜了几百块钱,这才没有让吴邪觉得太亏。
也许连吴邪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开始不知不觉地包容张起灵身上的一切小缺点,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纵容地让他在自己能够照顾到的范围内过得更舒适而且随心所欲。这种心态很像刚刚陷入爱河的男人对女朋友的宠溺,哪怕是对方的缺点在他看来也是非常可爱的。
所以,只要他在店里,张起灵就会竭尽所能地偷懒,或者睡觉或者看电影,把一切杂事都丢给他,只有在他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过来搭把手,而吴邪竟也对这样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甘之如饴。
就在他几乎抵挡不住周公的召唤即将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叩了叩柜台玻璃,吴邪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老钱,你来啦!”
自从王盟被送回海盐之后,老钱另外雇了个伙计帮他看店,自己搬去和女儿住,只是隔三差五地回来看看,加上前段时间吴邪也比较忙,有日子没来开店,算起来大概有好几个月没见了。
面前的老钱满脸红光,笑得慈眉善目,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
“小吴,忙呐?”
“哪儿啊,这不闲得都快打瞌睡了。”
“嘿嘿,”老钱笑了笑,熟门熟路地走进柜台里,在他身边拉了张凳子坐下,“我来看看你们,顺便问问你和张小哥最近有没有空。”
“有空有空,我们俩除了开店就没别的事情了。”
“那就好,下个星期是王盟小子24岁的生日,我要回海盐给他过生日,如果你们有空就一起过去,他要请你们吃湖羊。”
“行啊,我正想着去看看他呢。”吴邪貌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刚刚睡醒从仓库里爬出来的张起灵,“最近王盟还好吗?”
“咳,有什么好不好的,回去以后都在他爸的农场帮忙呢,估计也没干什么正事,就是不让他太闲着罢了。”说着,老钱也看到了张起灵,“哟,张小哥,下星期和小吴一块儿来海盐吃湖羊吧,我们都商量好了。”
张起灵冲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坐到马扎上捧着ipad开始看了。
老钱知道他的性格,也不计较,又对吴邪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下个星期二再过来,咱们一块儿去。”
吴邪满口答应,目送着老钱慢悠悠地走出巷子。
回过头来,吴邪想了想,对张起灵说道:“去吃饭的话,空着手总不太好,要不给王盟买点儿礼物?”
“嗯。”
“买点儿什么好呢?你觉得王盟那小子会喜欢什么?”
“嗯。”
“我记得他有个PSP,给他买个PSP专用的蓝牙耳机怎么样?”
“嗯。”
“……喂,你抬头看我一眼是会死啊?”
 
王盟家并不在海盐镇上,而是在下面的某个村子里,下了高速以后还有20分钟左右车程。吴邪开车,老钱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给他指路,张起灵则是横躺在后排的位置上睡得雷打不动。
进了村子以后路就变得相当狭窄,两旁都是种着毛豆和青菜的农田。王盟家是一幢三层的小楼,门口一大片水泥空地。吴邪把车停在空地上,跟着老钱从车上下来。乡下人家白天是不闭户的,大门洞开,老钱一进门就大声叫王盟的名字,不一会儿,睡眼惺忪的王盟穿着睡衣从楼上跑出来,一一和他们打过招呼,又慌慌张张地跑去洗漱换衣服,惹得老钱在他身后好一通数落。
“对不起啊,昨天晚上玩游戏玩得太晚,睡过了。”一边说,一边还不住地打呵欠。
老钱一掌巴在他后脑勺上:“就知道玩,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爸妈哪儿去了,怎么也不管管你?”
“最近队里的羊老是丢,队里各家各户都被安排了任务要去牧场看着,我爸妈看羊去了,晚上才回来呢。”
“那不管他们了,你跟我们吃饭去,一大早就开车过来,我都饿了。”老钱拉了吴邪和张起灵,带上王盟走到村口的小吃店里吃午饭。
农村的小店没有城市里装修得那么精致,菜的分量到是很足,光辣子鸡就有满满一铁盆。吴邪和老钱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就是一通风卷残云,王盟刚睡醒没什么食欲,吃得很少,张起灵居然也慢条斯理吃得很含蓄,也不知是饭菜不可胃口还是坐了一上午车坐晕了。
吃完饭,老钱提议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队里养的羊。吴邪这种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除了在电视电影里真还没见过成群结队的活羊,立马兴高采烈地表示同意。
王盟打头,领着他们沿着田间小路往前走,一路上只看到大片大片盛开的油菜花。明艳的嫩黄色花朵在阳光下极其耀眼,衬着远山近水、村落人家,美得犹如一幅长卷。吴邪只看得一阵抓耳挠腮,后悔没把他爸的单反相机借来。
在村后靠近山的地方开了一个集体养羊的牧场,占地约有两三百亩,大队里所有的农户以集资的形式和村里合作养羊,除了用来直接贩卖盈利的部分以外,村里每户人家每年还有固定数目的几头羊用来自家食用或者招待客人。因为位置靠山,所以牧场并没有封死,负责放羊的农户往往将羊群赶上山去,以保证它们有足够的活动量,肉质才会紧实鲜美。
吴邪被面前数百只羊的齐声叫唤吵得心烦,那情景绝对没有影视作品或文艺小说里描述得那般美好,数百个灰扑扑的毛团身上散发的味道足以让闻不惯的人退避三舍。只看了没一会儿,吴邪就待不下去了,拉着王盟要离开。牧场看门的蒋老头是老钱的旧识,一看到他就拉着要和他下棋,老钱正好也想坐下歇歇,就让王盟陪着吴邪和张起灵再去别处看看。王盟带着他们走到旁边挤羊奶的工厂,开玩笑问吴邪要不要尝尝。吴邪对那股子味道心有余悸,想了想还是拒绝,张起灵老实不客气地接过王盟手里的搪瓷杯子喝了一大口,咂摸了半晌皱着眉头吐出一个字:“膻。”
看过了牧场,王盟又带着他们在村里四处转悠,路过学校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孩子捧了个篮球玩儿。他们实在玩得不得要领,吴邪看的直摇头,正好一个小孩投篮不中球飞到他们脚边,吴邪顺势用脚一颠把球够到手中,又上下抛了抛熟悉了手感,紧接着原地运了几下球,就慢慢的边运球边向球场里面走。几个小孩一看情况就明白眼前这人是要下场来玩一下,便略微移开了脚步,到三分线外看来人的表演。虽然走得不快但毕竟就这么点地方,才十来步吴邪便走到了三分线附近,只见他猛然间运球加速从四十五度角快速切入内场一个勾手上篮,只听见“刷”地一声轻响,球便轻松擦着网入筐,都没沾到半点篮筐,正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好球。
边上两个小孩眼睛都直了,其中一个胆大些的说:“大哥哥,你是专业的吧?”
吴邪嘿嘿一笑:“也谈不上专业,就是读书的时候在校际联赛打过主力后卫。”
说完他把球扔回给小孩就准备走,那小孩连忙说:“大哥哥,你再投两个球给我们示范一下吧。”
吴邪心想在这地方下午也没事,回头看着王盟说:“怎样?”
王盟笑道:“正好也想活动活动,就来一对一吧,三个球一轮,输的下去换人。”
吴邪迟疑了一下:“不好吧,小哥可没打过球。”
王盟道:“这可简单了,看着就会,一对一规矩又少,凭小哥的身手脑瓜一会儿就会了。”
吴邪再看向张起灵,见他默默点了一下头,也就不再反对。(如果有被吞现象请及时告知我,非常感谢)
 
王盟虽然不像吴邪那样经过正规的篮球训练,但毕竟身处乡下,活动量比这几年都没有正经运动过的吴邪要大得多,更兼平常也喜欢打上一会儿球,两个人竟凭着各自的优势打得旗鼓相当,最终吴邪凭着良好的手感和经过专业训练的护球动作以三比二艰难地拿下了第一场。他们边打边向张起灵解释一些赛场规则,等到他们两个的总胜负场数达到4:2的时候,张起灵就起身换下了气喘吁吁的吴邪,上场和王盟开始一对一。第一场自然是毫无悬念地失败,但等到第二场的时候,张起灵已经开始找到了打球的感觉,有了一个进球,于是在场边观看的吴邪说“那就正式开始吧”。
开始几场各有胜负,吴邪的技术和经验让他在总比分上领先,但是张起灵凭着体能和身体条件的优势也并不是毫无斩获,等打到半个小时以后,基本上一直在场上的就是张起灵了。吴邪和王盟即使靠着车轮战也是负多胜少。
当王盟诧异地发现张起灵跳起来抢篮板,竟然有小半截在篮筐之上的时候,便说:“小哥这样的身体条件一对一我们是没得打了,不如二打一吧。”
即便如此,再打了半个多小时之后,王盟还是丧气地把球往地上一扔说:“不玩了。”
这段二对一的时间内王盟和吴邪的进球几乎都是靠着吴邪的经验和手感投进的,而王盟则是凭借着较为出色的体力一直干扰张起灵,仅仅半个小时,就让这个平常活动量颇大,并以体力自豪的农村孩子也有一种难以为继的感觉。只要是个明白人都能看出来,王吴组合在接下来是怎么都挡不住张起灵获胜了。
只要有事情做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夕阳西下,几个看得兴致勃勃的孩子都回家去了,就只剩下那个和吴邪搭话的孩子还坐在地上看得目不转睛。
吴邪喘着气冲张起灵直摆手:“小哥,算了,我们认输了行不,咱们回去吧。”
闻言王盟双手撑着膝盖不住点头,拉起T恤的下摆擦着脑门上的汗珠。
张起灵呼吸平稳神色如常,眼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右手轻轻一抛,将篮球抛入那孩子怀中,从地上捡起吴邪脱下的外套,轻声说道:“走吧。”
吴邪招呼王盟一起走,捧着篮球的孩子在他们身后双眼放光地大喊:“大哥哥,明天再来玩吧,你们太厉害了。”
王盟摇着头苦笑:“我可不敢再和张小哥打球了,他那身体素质是怪物级别的。”
三人回到王盟家的时候,老钱和王盟的父母都已经回来了,另外还来了好些村里的人,年纪大的都是老钱当年插队时的旧识,年轻的则是王盟的玩伴,见到吴邪和张起灵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客套。
待王盟的父母做好饭菜端上桌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张起灵盯着桌上的烤羊肉眼冒绿光,吓得吴邪赶忙在他耳朵边上小声叮嘱,可千万要注意礼貌,别人家还在干杯你就先动上手了。话虽这么说,可是那人对肉类的执念实在可怕,他确实是顺着桌上众人的提议举起酒杯,可压根就没喝,只拿杯沿碰了碰嘴唇,就飞快地放下杯子把手伸向一条烤羊腿。当其他人刚刚饮尽杯中之酒,他已经小半个烤羊腿吃下去了。
吴邪看得汗颜,王盟到是笑呵呵地一点儿也不介意,一面语带炫耀地和他的朋友说这哥们胃口可好了你们几个都未必吃得过他一个,一面把装满羊肉的盘子推到张起灵面前。
主人如此热情,张起灵自然更加不会客气,索性弃筷用手,抓着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肉大口吃了起来。
吴邪坐在他旁边觉得倍感不自在,干脆不去看他,转头去听另一桌的几位老人家闲聊。他们的话题正集中在村子里丢失的那些羊身上,说是近期已经丢了十几只羊,损失近万元,但到现在连羊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吴邪听了一会儿,见他们也讨论不出什么,又把注意力转回自己这一桌。
此时张起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吃完了一整个烤羊腿,正在解决一大块烤羊排。其他人大概是已经惊讶过了,都开始自顾自地吃菜喝酒,也没有再看他,只有王盟还在笑嘻嘻地给他布菜,嘴里不住地问“够不够?要不要我再去给你拿点儿。”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张起灵,无论是骄人的身手还是不可思议的胃口。
 
吴邪扒拉了几口菜,拿起手边的杯子想喝上一口,却发觉杯里已经不是刚开始干杯用的啤酒,不知何时换了半透明的乳白色米酒。
王盟笑道:“吴老板尝尝看,这米酒是我们自己酿的,可好喝了。”
吴邪对他笑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然香醇甘甜,口感极佳。他忍不住又猛喝了两大口,胃里就开始热了起来。
王盟提醒道:“慢点儿,这酒口感好后劲大,小心别喝多了。”
吴邪抹了抹嘴:“没事儿,这点儿酒量还是有的。”转头看到张起灵还在埋头吃肉,他眼珠一转,心想从来没见过这家伙喝酒,不知道是深藏不露还是一杯就倒,不如趁机试他一试。于是他不怀好意地又把自己的杯子斟满,伸手递到张起灵眼前。
“小哥,别光顾着吃肉了,尝尝这酒,味道不错。”
张起灵满嘴油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疑有他,接过杯子一仰脖子就喝了个底朝天。随后他放下酒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吴邪看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只当他是酒量极好没喝出感觉,就又给他满上一杯。可张起灵还是纹丝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发直。吴邪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说“不会吧”,就见那人“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面前装满羊肉的盘子里,再没了声息。
“啊啊啊啊!”王盟大叫着跑过来,一把将张起灵从盘子里捞起来,拿袖子胡乱给他擦着脸上沾到的各种作料,“这肉刚烤好的,烫不烫啊!”
吴邪根本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不经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听到王盟的叫声才回过神来,帮着他把人扶起来。张起灵双目紧闭,浑身软塌塌地好似没有骨头,脸上隐约有几个小小的红印子,显然是给烫着了,幸好不算严重。
“这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
吴邪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给他倒了一杯米酒,他一口气全喝了。”
王盟黑线:“酒量这么差?”
“我也是才知道。”
张起灵醉得人事不省,看样子是不能在饭桌上再坐下去了。吴邪拜托王盟帮他们准备一个房间,和老钱打了声招呼,连拖带抱地把人弄上楼。
王盟家里平时就他们一家三口,空房间有很多,为了招待亲友都布置得像宾馆客房一样,收拾得非常干净。
吴邪把张起灵放到床上,从洗手间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擦脸,王盟还很贴心地送过来一杯浓茶。
“吴老板,他要不要紧?”
“没事,就是喝多了睡着了。你下去继续吃饭吧,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别为我们耽搁了,这边我照看着就好。”
王盟看了看张起灵,又说了一句:“有事就叫我,别客气。”说完转身退出去了。
吴邪把张起灵的外套和鞋袜脱掉,让他在床上躺平,再给他盖上被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平日里冷冷淡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样子,没想到喝醉了却这么乖。虽然他不吵不闹酒品算是相当不错,可是这种一杯就倒的酒量,以后可再不敢随便灌他了。刚才一顿饭没吃多久,吴邪自己尚觉得肚子至少还有一半空着,也不知道张起灵吃饱了没。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又不能丢下不管。
叹了一口气,吴邪认命地拉开被子也躺了上去。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喝醉的张起灵简直就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偏他的呼吸声又极轻极缓,加之手脚冰凉一动不动,总让吴邪有一种睡在德古拉棺材里的感觉。
早上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楼上楼下地跑来跑去,似乎还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吴邪以为出了大事,赶忙开门去看。正好王盟急匆匆地从他门口跑过,被吴邪一把拉住。
“怎么了?”
“没事,吴老板你睡你的,有人说偷羊贼抓着了,我和爸妈去看看。”
吴邪点点头,又转回到房间里,全然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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