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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瓶邪《我怀念北方的落叶》(瓶邪唯一,微虐,HE)[第29页]

作者:兰因絮果啊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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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身体被刺穿的疼痛得有多强烈,锋利的刀刃割开皮肉组织,探进腹腔里,擦着脊骨刺出后背,那是种体芯震颤的疼痛,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体会不到。
王申跪在雪地里,手紧紧捂着伤口,看着自己温热的血液染湿衣裳滴落在雪地上,再融化这一地的白雪。他问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不想死,因为他死了,就永远也得不到吴邪。只有活下去才能为他做些什么,可照自己这个样子来看,好像实现不了了。王申抬头看一眼吴邪,突然觉得有更浓烈的疼痛涌出来。这是他深爱的人,拼尽一切想要得到的人,而此刻,这个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看如此狼狈的自己。
“吴邪……”王申轻声喊。
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快要丧命的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时间不多了,让自己再为他做些什么。王申在很短暂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打了声口哨,仅仅如此,却用尽了力气。
吴邪看着王申,表情隐忍。张起灵,你已经欠了我太多,虽说是我吴邪自愿,可这条人命,是不是该算在你头上。
“吴邪……走吧…他们听见口哨声暂时不会过来……趁现在…走吧……走吧…”王申断断续续的说,再多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视线都开始模糊,身体的热量开始慢慢消失,寒冷的就像是被封在冰里。
走吧,走吧,十九个人你打不过。王申在心里默默祈祷。疼痛慢慢开始消减,额头感到酥麻,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被慢慢抽出,可能是自己的灵魂。至此刻,已经完全没了知觉。视线完全变黑前,他看到了吴邪眼里的水光,很微弱,却在这夜里在他眼里无比刺眼。
“吴邪…他就是你的文森特么……”王申呢喃了这一句,终于倒在了那片殷红的雪地上。
“王申。”吴邪轻声喊,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回应。抬头闭起双眼,久久未动,像座雕像。
吴邪突然觉得累极了,在过去的五年里从未像现在这般累过。他想起他大学时期画过的那副画,只有一个人看出了那是什么。而那个人,现在正在自己面前慢慢流逝着生命。
吴邪长叹一声,走到王申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握刀划过手心,血液汹涌而出,放在王申嘴边,悉数喂进。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王申止血,而后将刀挂在腰侧,扶着他趴在自己背上,背着他一步一步离开。
他想起过去,大学时期的自己,二是对自己最佳形容词。那个自己的最好的哥们,听闻家里出了火灾,父母双双死在家中,而他自己为了救出父母,闯进大火中,却不料被坍塌的横梁砸中,脸贴向烧的通红的木材,从此毁了一张脸。后来他独自离开,没人知道他的去向。那个时候,他叫王绅。如此普通的名字又怎么被人牢记,而自己也是如此,这么多年,从未料到他是那个人,也未料到这些年他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吴邪背着王申,想起之前的他,那个时候他算开朗,同样喜欢叫他的名字,吴邪吴邪……或许还有些含义,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多想。现在换了张脸,吴邪突然有些记不清王申以前的样子。只记得以前的王申总是围着他转,而自己将这现象归为兄弟情谊,给他十个脑子也想不到那方面。说到底都是作孽,有人步步紧逼,有人心甘情愿,有人逃避现实,有人麻木过活。这么多种,那自己应该是第二种,可事实上心甘情愿的人都是低贱。那么张起灵,你得多么高贵,永远一副孤傲冷淡的样子。
单向爱一个人的感情就像开在尘埃里的花,那么自己心里应该开了片花海。
吴邪背着王申,步伐很快,说到底还是不希望背上的人死去。他们都是可怜人,爱一个人并没有错,只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于是这一生都不再安稳。执念太深没有谁可以拯救他们,在一片泥潭里苦苦挣扎,却越陷越深。
张海客带人赶来的时候,吴邪背着王申,身体已经冷的没有了知觉。也是,不说经过多么严酷的训练,终究是血肉之躯,抵不过这寒冬夜。
张海客不认识王申,并且所有能威胁到张家的人都是祸害,必须除尽。就像当初杀了吴邪那样。
“吴邪,他是谁,你要背他去哪里?”张海客冷着脸问道。
“既然猜到了还问什么。”吴邪冷冷的说。
张海客被气到,“吴邪***是不是脑子有病,张家是谁都可以进来的么,有你吴邪一个已经算是破了例,你还想怎样?!”
“怎样?”吴邪冷笑一声说,“张海客,你还知道我是吴邪,那就说明你心里还算明白,这么多年我是为了什么,如果你反对,那么我可以带他离开,从此再不管张家一切事物。”
张海客脸色差到了极点,双手紧握成拳。在他考虑着要不要揍吴邪一拳时吴邪已经背着王申走出了挺长一截。张海客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声娘,随后吩咐其他人跟上。如果吴邪出卖了张家,那么他并不介意再杀吴邪一次!但愿他不会。
张家人的视力都很好,刚才他看见吴邪背上的那个人嘴角的血迹,很明显不是本人的,那腥甜的味道分明就是麒麟血。哼,看来那人在吴邪心里的地位还不一般。当初他无意中发现吴邪也是麒麟血的时候,那种兴奋就像是沙漠里濒临死亡的人发现水源一样,欣喜若狂。所以吴邪是唯一一个能拯救张家的人,而他保证,以吴邪对族长的痴念来看,他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当那颗棋子。果然不出他所料,吴邪答应了。
当初他也纳闷过,吴邪为什么会有麒麟血,后来想了想,最有可能的就是那次吴邪的死亡,族长为了他动用终极的力量,重造身体后为了避免终极的反噬力量而喂他吃了麒麟竭。这种说法吴邪也默认,因为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可能。
麒麟竭是张家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说族长为终极而死,那么张家必须要在第一时间里选出新的族长,可麒麟血并不是人人都有,那么这个时候,麒麟竭就会派上用场。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吴邪吃的那颗,应该是张家最后的麒麟竭。这还真是不幸,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吴邪能安稳活下来,就得付出这代价。如果不,那么他现在也不可能活着。真是悲惨的命运。
张海客看着背着王申走在前面的吴邪,心里居然有了同情,吴邪本该平凡的一生啊,都要悉数葬送在这里,然后在多年以后,和终极一起,彻底消失在此。
这就是吴邪的命运,而他本人也选择听从命运的安排。他记得当年族长离开后,吴邪在茫茫的白雪里等待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他去接他的时候,从已经患了雪盲的那双眼里看到了一种很强烈的心念,自心底散发从眼里迸发出的心念。他没有看懂,到后来吴邪离开后都没有看透那是什么。而他这一生见过最悲催的感情就是,在族长离开后,他将自己活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10.
这个美好却也肮脏的世界,即将迎来旷世浩劫。到那个时候,所挖掘出来的东西,不再是用常理构造出来的假象,它超越一切世间逻辑,超越自然所包含的一切。而吴邪,正在拼尽力气去毁掉它。先不论结局,这个过程,也会让他随时死去。他也正在这么做。不会退缩,也不能够。
桌面上放着的铜镜映出吴邪清冷面孔,眉目间不做出任何表情,已很难让人猜到他的此刻情绪。他已经褪去了曾经的天真,在经历以及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已做出选择。天真无邪已无法带给他任何好处,所以被他藏在心底,或者说摒弃。而此刻,他像极了张起灵。
吴邪对着铜镜长时间发呆,镜子让他觉得安全。自己所隐藏的一切在铜镜那头得到释放,蓄力饱满后散发出勃勃生机,这是他长达五年里的首次全力释放。身心感到轻松。而这只是暂时,不久后即刻恢复死气沉沉。
吴邪扭头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人,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透出血迹,因为缺失水份而干燥开裂的嘴唇。王申。这是个奇怪的人,跟他一样奇怪。在经历动荡后依旧不肯死心的人。如同自然灾害后存活下来的植物,其本质坚不可摧。这不是个好现象,越是坚强的东西,消失的越快。将全身的能量透支挥霍。如同那些存活下来的植物,当再次生机勃勃的时候,它们便开始颓败。
吴邪闭起眼,静默片刻。或许这是他调整情绪的方式,在短暂时刻里收起一切。睁开眼时已不漏破绽。他起身,拿过毛巾,浸湿,在王申脸上轻轻擦拭。这是张俊秀的面孔,这种俊秀与张起灵完全不同。这是张充满活力的脸,到底是在世不久,即使经历过那般惨痛的过去,究其根本还是涉世未深。比不得张起灵的沉重负担。一切可以让时间磨平的东西,都不算什么。
擦拭完脸部,再次清洗过毛巾,揭开被子替王申擦拭身体。侧身处依然留有当初被火灼的痕迹。表皮组织以彻底死去,扭曲在一起,表层面光滑泛着光亮,有细小的纹路,像一棵树的根部,扭曲盘错,带着狰狞意味。
吴邪伸手按了按凸起的纹路,心里泛出酸涩的疼痛。他已经有五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张起灵了。他独自躺在那里沉睡,不再承担这一切。让自己来面对这困境。在很多时候,吴邪都想甩开这沉重的负担,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不管什么狗屁终极。可他想起张起灵,独自在这生活如此之久,不曾见过外面世界的车水马龙和热闹都市。不曾见过摆设在橱窗里华美服饰,也不曾见过酒店里的美味佳肴。所以呀,自己就想带他出去看看。他都不算是活过。或许,他连飞机长啥样都不知道。
吴邪抚摸着王申的伤疤,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触碰过人的身体了。情感和肉身息息相关,当你爱一个人却已无法再索取什么的时候,那么此时,就只能用身体得到他。只是如此。但是,肉身与情感却毫无关系。这是两个概念。
那么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那般想得到张起灵。那是具充满魔力的身体,让他无法自拔。他深知这一切,也正在实行。占有欲蓬勃溢出,而张起灵,注定是他吴邪的!
吴邪给王申盖好被子,端着碗水,扶起王申喂他。王申昏迷之中无法下咽,水从唇间溢出,顺着下巴脖颈一路下滑。吴邪没了耐心,没有多想,自己喝了水进去,含在嘴里凑过去唇齿相对的喂他。这方法挺不错,喝了点进去。又轻轻扶他躺下。
吴邪发现,这几年过去,自己已经忘了怎样照顾别人。当初照顾张起灵成为习惯,洗衣做饭极为平常。当时自己总会保持最好的一面来面对他。这就像女为悦己者容。虽然他不是女人,但是颇似。可是如今,这习惯已在漫漫长夜里被消耗殆尽。他也不愿再去浪费那些无用精力。
看着躺在床榻上无知无觉的王申,考虑他的去留。这里如此隐蔽,从未有人发现过。也便于守护终极。他已有麒麟血,成为唯一一个可以拯救现世的人。可王申不同,他与这里没有丝毫关系。人心难测,他无法判断王申得知这巨大秘密后会有何作为。他无法相信,也赌不起。
思索间已有决定。决定送走王申,在他还未苏醒时。只为保证这里安全,他不想让任何人得知此处。而那个唯一知道路线的黑衣人,已不能让他再活下去。吴邪为了保护张家,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人性在他眼里也已经不重要。所有知道这里的人和窥探终极的人,他都要除尽。他吴邪并不是悲天悯人的人,没有拯救世界的无私心态和想法。
那么如此说,如果没有张起灵,那么这世间的存于亡,在他眼里根本不重要。世人的消亡与他没有关系,只想盼一个与张起灵之间的的美好结局。这是吴邪的最终心念。
想起之前被操控的身体,一定是它所为。当初自己死去一次,醒来时不记得任何事情,只记得自己摔下断崖。死去时初春,醒来时已盛夏。那个时候自己的五感已经感到奇怪。能听见细小的声音,看见微小的东西。感官被放大很多倍。想必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有所改变。五年,容貌被定住,没有丝毫变化。于是他也猜到,可始终不愿相信。
在铜镜里看了一眼,伸手倒扣下来,抽出一根烟点燃,透着点蓝色的烟雾顿时充满不大的房间里。看了一眼王申,丝毫不想烟雾有可能呛到他。这不是吴邪自私。而是他已无法分出关心和体恤来对待任何一个人。
一切他认为无用的东西,他都会将其摒弃。不做一丝犹豫。心里算算日子,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忍受等五年的痛楚。站在原地双腿僵直的感觉有无人体会过。心里的狂躁开始爆发出来,透着人性的脆弱。在这不大的房间里低笑出声。既然无法忍受,那就试着去改变吧。
好,张起灵,你等着。我将会去接你。我需要一段时间用来回忆过去。这是吴邪心中所想。他思念,所以不想再无谓的等下去。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因为,他的时间已不多。没准下一秒就会死去。即便恨他,也无法不为所动。抛弃自身一切美好事物,在黑暗的隧道里穿行,遥望尽头的光亮和逆光站着的他。
那么。张起灵。这样的我,你还爱不爱。
 
11.
“你来做什么?”吴邪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在铜镜背面无聊的比划。在看清张海客进来后,漫不经心的问。
张海客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王申,再看吴邪。此刻背对着他。背影清瘦,甚至透过单薄的衣衫能看清背后的脊椎骨。连贯的细小凸起,微微弯曲着。可能是太过累的缘故。可能是吧。张海客这般想。
他不知道说什么。其实有很多时候,他还是很可怜吴邪的。而以吴邪的心性来说,可能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这就如他们的族长。吴邪其他的没有学会,可将那人的清冷淡漠却学去了十一分。
张海客低头思索一会儿,开口道:“打算如何安置他?”
“再过一天,赶他醒来之前送他出去。”吴邪说。
“送去何处?”
吴邪啧了一声,托着下巴的手垂下来,扭头看一眼王申。他还处于深度昏迷。照此看来可能还要几天才能苏醒。那也好办,只是不希望让他得知此处而已。
“再过几天吧。”吴邪说。顿了顿,又道:“那个黑衣人处理掉。”风轻云淡的语气像是把人命当蝼蚁。
张海客这五年来一直没有习惯吴邪的改变,仿佛吴邪就该像之前那样。也可以这么说,他从没觉得吴邪改变了什么。如此而已。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张海客对吴邪的了解要比张起灵多的多。
张海客点点头没说话,不去想吴邪是否看到。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吴邪叫住。于是他又停下,回身。
“我打算提前让他出来。”吴邪说。
张海客大吃一惊,在确定他没听错后急忙问:“这是为什么?”
“我已无法再等待五年,我的身体随时都可能垮掉。”吴邪轻声说。
“你把那当菜市场了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再说那里规律如此,你这等于是打乱终极秩序,后果是什么不知道可你承担的起吗?!不准去!我不同意!”张海客激动的说。
吴邪自始至终没有转过身,依旧背影示人。这样张海客无法估摸吴邪的情绪。虽说吴邪是唯一一个可以拯救他们的人,按理说是要言听计从才对,可他们张家向来以大局为重。这样就是说,如果吴邪的死对他们有利,他们便会不做一丝犹豫的杀了他。所以很显然,现在还不到吴邪要死的时候。
吴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张海客激动的情绪被他视而不见。沉默半晌,说:“你们张家向来都是如此。”
张海客愣住,静心等候吴邪接下来的话语。
“不打没把握的仗。”吴邪淡淡的说。
这话张海客不爱听,张嘴想要反驳时,可没了言语。细细思索后,发现确实如此。
“我也是,不确定的事,我吴邪不会去做。这是你们给我上的第一堂课。我也已学会。”吴邪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张海客,又说:“你不必想太多,只需要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张海客憋着一肚子的话却不知如何说。吴邪已然一副领袖的样子,做事果决,让人无法反驳。他们常年居住在此,就像穴居人,少了阳光的照射。在这阴暗的地方与世隔绝。只为了这世平安。谁有资格怪他们。
“准备吧,过段时间去。我已想起了一些事,知道在哪里。”吴邪说罢用手背贴着额头,继而捂住耳朵,微微皱着眉。“他会毫发无损的出来。”
张海客看见吴邪的小动作,问:“感觉如何?”
“无大碍。”吴邪放下手回答道。
“进了那里会不会好?”
“不确定。这无所谓,我没事。”吴邪闭上眼睛。
张海客距吴邪不过半米,此刻他觉得眼前的人正在越行越远。他是张家最优秀的族人,如若张起灵无法出来,那么他毫无疑问会是下任族长。直到此时,他才有一种迟来半世的恐惧。虽说起灵长生,可这长生的代价太过于庞大。张海客总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存在于世不知多久的终极,终会毁在眼前的这个人手里。
这个清瘦至几乎不成形的人。
吴邪太瘦了,瘦的让人产生他会随时幻灭的错觉。而张海客不知,此时的吴邪,已无法进食,无法入眠。吴邪接下来要经历的,是短暂却又漫长的痛苦洗礼。不再接受世间一切肮脏粗俗的凡物,直至成为真正的终极承载体。
是了,吴邪才是真正的终极。而此时的吴邪,已经不算是人类。他凭借终极力量而活。
所以归根结底,张起灵要守护也是要毁灭的,是吴邪这个人,可到那个时候,谁还能毁灭他。世人的存于亡,全在他一念之间。他高兴,这世平安。他难过,世间动荡不安。即便他生性善良。听着多么荒诞。
好人难做。杀一人是人犯,杀十人是心理扭曲,杀百人是狂魔。即便如此,依旧是肉体凡胎的人。可杀千人万人又是什么。这已不是好与坏的概念。而吴邪又会如何做。他会选择做人还是做神。此刻无人得知。吴邪知道终极的来历,世间为什么会有终极这样的神迹,他无比清楚。他也已想清楚要如何做。没人能左右他。张起灵也不能。
张海客看吴邪依旧闭着眼,身体显得僵直。或许是在思考什么。他轻叹一声,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吴邪了。沉默半晌后转身离开。带上门。
吴邪睁眼,有血迹顺着眼角流出。拿起铜镜,镜中人像开始模糊。短暂间已有决定,他需要尽快赶去终极,就近接受终极给予他的力量。不然他无法再坚持下去。
一想到他能接他平安出来,他的一颗心,就会跳动的格外有力。他也全凭靠这执念才能走到此刻。而这颗被那个人占据完全的心脏啊,又还能跳动多久?
心里的悲痛难过开始涌动,一颗心像被揪着,呼吸不再顺畅,疼痛强烈的吴邪全身开始颤抖。深深吸一口气,再深深的吐出来。
吴邪闭上眼睛,抬手轻轻拭掉眼角血迹。
“张起灵。”他轻声呢喃出口。
 
??
 
来了
 
来了
 
12.
“天佑天佑,聚百万念,形终极,名为启。”吴邪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轻声读出这句话。其上字为甲骨文。晦涩难懂。沉思片刻,腾出手揉揉太阳穴。其实没必要再理会这些,他虽然还没有与终极合为一体,但身为承载体,最起码的头绪还是有的。
收好卷轴,放回原位。这里算是张家资料室。卷轴整齐的摆放着,几乎占满整个房间。过去的五年里,吴邪已将这些资料看了个遍。其中描写终极的,也只有他刚才念出的短短那句话。想来张家也不知道终极的来历,否则他们也不会守它到现在。
吴邪将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感觉那里在有力的跳动。仰头呼出口气,“是时候了……”他轻声说。
回到房间,王申依旧躺在床榻上。胸口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待苏醒。有时会呢喃几句,吴邪所能听懂的,也就只有他的名字。在边沿处坐下来,细心观察王申的五官。算不上精致的面孔,剑眉显示出他的性格。与其执拗的心性相衬。撩拨过其耳侧的发丝,看到刀痕,贯穿“邪”字。已不可能恢复原样。
他们之间情愫就像这残缺的字,再深入血液骨髓,也注定不能在一起。奔赴在这通向消亡的路途上,以执念为武器,伤了别人也反噬自己。即使他并不爱他。
吴邪几乎快要忘记了,曾经他们那段相处的时光。他的记忆似乎就停在他初次遇见张起灵的那一天。那个人逆光站在那里,俊美的不像话。可能就是那刻,他的心里就被烙印上了张起灵的模样。那时候的吴邪不知道,自遇到张起灵,他的整个人,就是为了他而活。是谁说过,过于浓烈的感情会毁灭双方。他们就是如此。将来的所有时光,他们将自相残杀。直至有一方消亡。这结局,自千年前就已注定。
吴邪想起了一些事。他死去后的记忆。灰色的天,晦涩的情感。违反自然规律与常理的存在,极强的怨恨,与厉鬼有何区别。他在生前不敢面对或者被否定的憎恨,在他死后得已逃出那具弱小卑贱的躯壳,以灵魂的方式释放出生前被否定的所有并且极其强烈的怨恨。他原来是有怨恨的。到此刻才得知。他恨张起灵。入血液的爱慕和入骨髓的痛恨。两者共存。缺少任何一方他都不会到此境地。所以缺一不可。
他无法欺骗自己,自己的一颗心也无法否定。如果说自己与他一样交出自己的心脏,那么极有可能会杀了他。自古爱与恨从来都是相依存的。先人说的没有错。他一直相信,付出与回报往往不成正比事与愿违。在过去的时日里,他的天真想法已被毁灭至灰飞烟灭。
他想他。可这无用。
替王申盖好被子,在旁长久观看。思绪飞远之际视线里昏迷的人变幻了样子。轮廓更加硬朗,鼻梁更加立体,嘴唇显得很薄,颜色却苍白。老一辈的人说,唇薄的人生性凉薄。这不多想,吴邪只是想着,那双眼睁开来是何种模样。那一定是黑如耀石,仿佛是用世间最浓的墨汁点出来的。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碰,没有丝毫温度。这是自己记忆里那个人该有的特征。魔怔般的俯下身,闭着眼一丝一丝的靠近,离那唇只有一毫米的时候停下,猛然睁眼。在看清眼前人的轮廓后,双眼里迸出愤怒的光。极快的起身,抬手一挥,桌上的东西除了那面铜镜以外,其余统统落地。自己却缓缓蹲下身,脸埋在膝盖上,右手抵在心脏的位置,喘着粗气,似乎痛苦不堪。
东西落地的声响引来他人。无佑进来时看到这副场景,快速走到吴邪身边。轻声问:“吴哥,你还好吗?”
吴邪不抬头,却使劲晃动脑袋,以示自己无碍。
无佑不再说什么。也在旁蹲下。吴邪调整好自己泛滥的各种情绪,在一个深呼吸后站起身,说:“送他离开。杀了黑衣人。如若失误,自己了断。”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跨出门槛时听到无佑的那一声“是”。
王申被连夜送出这寒冷的长白山。夜里尤其寒冷,吴邪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的人背着王申离开。他站在这茫茫白雪里,显得弱小不堪。他祈祷王申能够平安活下去,并且祈祷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不想让王申卷入这被命运注定的局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没必要趟这浑水。
吴邪终归是善良的。他不希望任何人死掉。却忘了他自己。或者说,他正在通向死亡的路上行走。并且带着迫不及待和向往的意味。
他一心寻死。
他已经无法再等下去。这“终极”牵扯的人这么多,也都痛苦不堪。度日如年。所以这仪式要尽快完成。晚一天都不可。
吴邪终于下定决心。不必择日。三天后,他会接他出来。与他相处几日,之后便是彻底的决别了。
他的时日已不多。
吴邪闭上眼,右手掌心贴在心脏的位置,低声说:“夏启。我来了。”
心至诚。周围仿佛瞬间变成真空世界,静的只能听见吴邪的心跳声。此刻的一秒钟仿若一个钟头。数秒过后,吴邪睁开眼,面前那条狭小的缝隙开始开裂,直至能够一人通过。吴邪勾唇一笑,张起灵,你看我,注定比你更得天佑。垂下眼眸,呼出一口气后,步入那条黑暗的隧道。
尽头是盈盈绿光。张起灵,你可有做好见到我的准备。
 
13.
一个人的神经是否能经受住这般强烈的撕扯。身体的各个部位同时承受冲击,在体内形成一股气流顺着喉管涌出唇角。于是吴邪痛苦的蹲下身来,嘴角的猩红刺眼。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终于见到了那个让他他朝思夜想的人。这强烈的思念猛然涌出让他无法承受。
吴邪卷缩成一团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婴儿,每一根毛发都在颤抖。他努力让自己疯狂的情绪平静下来,抬头看向石台上躺着的人。黑色的发丝停止生长一直保留着五年前的长度,自然垂落在耳侧露出光洁的额头。脸部轮廓分明。脖子里戴着葫芦吊坠,放在腹部的双手捧着那枚玺印。这些都是自己曾经送给他的东西。他全都带着。这是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个他。这五年的时光没有改变他丝毫。
吴邪伸手抚向张起灵的脸颊,依旧冰凉没有任何温度。
“小哥,你不会再如此。这纠缠了千年的怨恨,就让我来结束吧。你,终于可以像平凡人一样生活了。你高兴吗?”吴邪轻声对沉睡的人说。眼眸里的情意浓烈的像壶酒。
周身的无边绿光开始汇聚,最终形成一个人形,飘浮于半空中,“你当真如此爱他。”人形说。
吴邪的手顺着张起灵的额头一寸一寸的下滑,眉毛,眼睛,鼻子,人中,嘴唇,脖颈,最终停留在其胸膛处,那里空空如也,“把心还给他,夏启。”
漂浮着的人形瞬间消失,下一秒却出现在吴邪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吴邪说:“你有何权利指使我这般做?嗯?吴邪。”
吴邪最后在张起灵胸膛上停留半晌后收回手,闭眼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站起身。与夏启平视,开口道:“夏启,你可以主宰万世,却唯独救不了你自己,在这里被封千年,只为等到可以救你的那个人,而现如今,那个人就在你面前站着,你确定要放弃这个机会?”吴邪顿了顿,又说:“所以,你想要得到的,我给你,只要你能把心还给他,不要再让他承受如此之多,他并没有欠你什么,他是我的他,不是你的他,请你分清人。”
夏启沉默不语。他只是一个被执念熏染过的灵魂,所以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但吴邪能感到,自夏启体内散发出的强烈的悲伤和孤独。
“吴邪,我答应你把心还给他,不再让他承担这一切,他是张家起灵,千百年传承拥有麒麟血,能压制我的力量也会封印我,我无法出去所以弱还是强不重要,我只是看它是鲜活跳动的,否则早就将它丢掉了!”夏启忿忿的说。
吴邪笑出声来。
夏启疑惑,盯着吴邪问:“为何发笑?”
“张家人只知道麒麟血可以封印你,却不曾想到这还要看你是否愿意被封印,难道不可笑么?”
“啊,好像是有点。”夏启摸着下巴做出一副寻思的样子。模糊的发着绿光的人形轮廓,摆出这样的姿势着实有些搞笑。吴邪看着夏启,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这里,唯一有生命的,大概就是它了吧。”吴邪看向悬浮在石台上方的那颗心脏。那是张起灵的心脏。跳动的鲜活有力,“这几千年,只有‘它们’陪着你。”你如此孤独。这一句,吴邪没有说出口。他似乎能切身体会到夏启几千年以来的孤独。这很奇怪。
“奇怪吗?”夏启这样问。
“嗯。”
“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
“你想知道?”夏启的语气略带顽皮,就像个孩子。
“告诉我。”吴邪轻声说。
“好,你不要后悔。”
吴邪“啧”了一声。正想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值得后悔的”时,看到躺在石台上的张起灵的身体开始上升,然后在和他的心脏一指的距离后停下。吴邪想问夏启在做什么,却又听见像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寻声望去,看到石台平面一寸以下的地方开始横向开裂。眯眼细心看,终于明白了,原来这石台是一具石棺。
棺盖自动打开,吴邪在看清石棺里的景象后瞬间愣在那里,连呼吸都停止了。他想对夏启说他后悔了,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大脑此刻是空白的,盯着棺内久久回不过神。
石棺里面躺着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古时衣物,繁复的衣襟,脚蹬白靴,放在腹部的手里握着一株花,仿佛才刚刚采摘下来,还能看到花瓣的水润。领口和下摆处用金线绣着与他手里相同的植物图案,细小的根茎,花朵为三瓣,奇怪的是每一株只有一片叶子。
“那是芊泽花,采而不萎,在那个时代被奉为神物,极为稀有,可以实现人的愿望,他手里的那朵,是这世上最后一株芊泽花。现如今,再无芊泽。”夏启在旁解说道。
“你知道我想要了解的不是这个。”吴邪回过神。
“哦,忘了,那是我,我的身体。”夏启漫不经心的说。
“你?可那他妈分明是我的脸。”夏启是谁?他吴邪又是谁?
“吴邪,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为什么你是几千年来唯一一个可以拯救我的人,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听到这话,吴邪的脸色瞬间惨白,“你说什么……”
夏启冷哼了一声,看向漂浮在空中的张起灵,“这个人,即使过了几千年,也依旧一副好心肠,慈悲的让人憎恨,千年前为了世人亲手夺取你的生命。”
夏启看向吴邪,又道:“吴邪,我们来打个赌,看看千年前的事情会不会重演,这个人,在千年后,会不会为了世人再次亲手了结你,吴邪,你且看着。”
看着张起灵,吴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像他袭来。他知道这一切是注定的,可他无法接受夏启所说的话与赌约,也极其肯定在张起灵的心里,他吴邪比起世人的安康来说根本微不足道。这都是注定的,注定的……历史将会重演。
夏启看见吴邪渐渐垂下去的眼眸,想起那时的自己,与吴邪是相同的性格,爱上不该爱的人。原本为了世人的平安他是可以去死的,可错就错在是那个人取了自己的性命。在过去的几千年时光里,目睹世界变化与人性的肮脏让他有了怨恨。这不是用他的命换来的世界。这怨恨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变得越来越强烈。
“吴邪,你是我的二重身,我们早晚会合为一体,请你接受这个事实。”夏启说。
吴邪低着头,呢喃着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石棺重新恢复原样。夏启遵照吴邪要求将心脏还给张起灵。看着鲜红跳动着的心脏慢慢融进张起灵的身体里,身下石棺里封着一具和自己面容相同的尸体,心里五味杂陈。
“好了,还给他了。”
“谢谢。”
夏启不以为意,“不用谢,你得留下一样东西给我。”
吴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面向他,说:“就在这里,拿去就是。”
夏启盯着吴邪半晌,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吴邪的身体。
吴邪体会到一种灵魂被抽走的感觉,全身的温暖被剥夺,伸手摸向自己的胸膛,那里变的沉寂,转过身,看到夏启掌在手心里的自己的心脏。他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来接受了自己的改变,奇怪的是他无法再体会到任何感觉,连之前各种汹涌的情绪都消失殆尽。
原来这就是没了心的感觉。
“不就一颗心而已,我会还给你。”夏启说道。说罢缓缓抬起胳膊,手心里的那颗心脏升向石台上方,取代张起灵的心。
吴邪摸了摸自己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凉一片。他笑了笑,不知道他醒来之后看到这样的自己会有何感受。走向还在沉睡之中的人,抚上他的脸颊,感到正在慢慢恢复的温度。
“我带你回家。”吴邪说。
 
14.
“吴邪!吴邪!吴邪!”
吴邪原本在练刀,听见这动静收起最后一个刀花后停下动作,转过身看见正欢快着向他跑来的张海客,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不悦的说道:“喊魂呐?”
张海客一个急刹车稳稳停在吴邪面前,也不在意他的脸色,兴高采烈的说:“醒了醒了!族长醒了!”词不达意,激动的样子竟像个毛头孩子。
吴邪皱眉。醒了?自打从那里出来不吃不喝的睡了整整四个月。也就凭借残留的终极力量才能活到现在,不然饿也得饿死他,还知道醒来!“醒来就醒来,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吴邪厉色说道。
张海客不乐意了,“这是什么话?族长醒来我当然高兴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日夜盼着要见到族长的!现在人出来了也醒了,你怎么就没点反应?心被狼吃了还是……”说到此处却突然没了话。
吴邪冷冷撇过去一眼,张海客便抿紧了嘴。心里暗骂自己该死又说错了话。
吴邪不再看他,低声问:“什么反应?”
“睁着个眼睛巴巴着瞅着房梁,一句话都没,你还是去看看吧。”张海客说。
吴邪“啧”了一声。思忖着莫非傻了不成?不过也好,傻了就不用再承受这些了,就乖乖的待在他身边。这样想着也就好受了许多。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手背抚一遍刀身,转着手腕收到背后。
“走!去看他。”
吴邪去的时候屋子里站满了人,张家的二十六个人全部都在这里,把他们刚刚苏醒的族长围了个水泄不通。看见吴邪进来纷纷让出一条道。于是吴邪就看见那个人,在这几乎不流动的空气中一眼对上了那个人的眸子。一如从前那般黑,空着的胸膛发出一种爆破的声响,冲向头顶,眩晕的感觉让吴邪踉跄了一下,身后及时伸出一双手扶住了他。吴邪回头,看见是无佑。冲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碍。想再次转头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打了石膏一般无法再动。伸手在自己后颈狠狠捏了一把,强迫自己转过头去。
张起灵躺在那里,双手安分的放在腹部,一双眼睛却牢牢地锁在吴邪身上,不肯移动半分。
吴邪看着他,见张起灵眸子里带着浓浓的迷茫。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醒了?”淡然的语气像是张起灵不过打了一个盹儿。可只有吴邪自己知道自己语气里的故作姿态有多重。
张起灵不说话,淡淡的眼神像要在吴邪身上戳出一个洞。他不肯移开视线。此时的一分钟就像一辈子那般长,不大的房间显得拥挤不堪,却静的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你们是谁……”
却是连呼吸声都听闻不见了。
吴邪分明的看见了张起灵的嘴唇开合,他的大脑接受这份信息,却绕在脑髓处不肯出来,让他觉得无比的头痛。他以想象的方式用力敲打自己的脑部,卡在脑髓处的细小神经得以流通,于是吴邪也终于听真切了那句话。
“你们是谁……”那个人说。
他的脑海随后陷入一片空白,看不见眼前的一切视线,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响,像是一具再也没有意识的外表躯壳。他看见他们曾经的生活,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也希望他忘了这一切,自己的付出与所得的代价无一不表明他想要的就是如此。夏启消去了他的记忆,可到底还是经受不住这般强烈的痛楚。
将这份痛楚塞进空空如也的胸膛,再将其压制下去。看到周围的所有人都以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自己,吴邪五年来第一次失了镇静。在过去那么多个日夜都不曾像现在这样失意愤怒过,可到底还是不敢发泄出来。明显的情绪对他将来要踏上的路途不宜。紧紧攥着的手指节泛白,忍了又忍,终究只是说:“你们都下去吧。”
张海客带领着众人离开的时候,吴邪按耐住想跟他们一起离开的冲动,拥挤的房间瞬间归于平静。吴邪站在原地,低埋着的脸显得苍白无力。自从他的心不在了后,体质变得无坚不摧,没有什么东西再能够让他死亡,但他总觉得疲累。
视线挪过去的时候依旧是一双足够让他溺毙在其中的黑眸。曾几何时,这双眼用宠溺的眼神望着他,但这都是过去了。他有趣的发现,他们两人的处境对换了。
吴邪走到床榻前,在边上坐下来。在张起灵的注视中伸出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嗯,这具以前总是冰凉的身体终于有了温度,虽不及常人的体温有些偏低,但总好过没有。
张起灵不说一句话,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视线。他于这众多人里一眼就看到他,莫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全,虽然面前人没有表情,连贴在他额头上的那只手都是冰凉的,但他能感觉到眼前人的温暖,那是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无法言说。
吴邪收回手,“感觉怎么样?”
张起灵盯着吴邪的眼睛,低声问:“你是谁?我是谁……”迷茫的让人感觉他即将消失。
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吴邪回答:“你叫张起灵,而我……”他垂下眼,看不清眸中悲喜,“是你的族长。”
“族长……”
“嗯。”
“你撒谎。”
“。。。。。”
吴邪暗自扶额,暗道这闷油瓶失忆了还这样警觉。嘴角勉强弯起来,说:“张家是个大家族,除我在外统共二十七人,你是其中一员,几月前你失足从崖上坠落,昏迷了五个月。”吴邪编的连自己都不相信,不过心想着反正是夏启下的手那一定是信得过的,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这闷油瓶子灌输新的记忆,好让他相信就是如此。
他继续说:“忘记了不要紧,总会想起来的。”
伸手帮张起灵盖好被子,“你先好好休息,睡了这么久四肢定是无法动的,等过几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再过段时间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嗯?”
张起灵很乖的点了点头。他刚醒来,精神不是很好,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久了,脑子总是转不过圈身体总是用不上劲。吴邪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的时候自己就已犯了困,再觉得无由来的安心,他很快的睡了过去。
看着张起灵睡着的样子,吴邪心里就像是跑过了无数只***,溅起大量的灰尘让他感到窒息。这可真可笑,他早就没了呼吸。想着张起灵现在的状态只是暂时的,身体里残留着的终极力量正在慢慢被抽走,等到他恢复了,自己也就再无办法耐心的哄他,冷淡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总是会失了主意,这不禁让吴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好好活下去。
看着张起灵的睡颜,吴邪觉得稀奇。他从没有见到过张起灵这么脆弱的样子,这个以往强大而淡漠的人,也有这样安静入睡的时刻,阖着的睫毛长而翘,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扇形的影,因为熟睡一动不动。吴邪起了担心,无比恐惧他会再像以前一样一睡就是五年,压着情绪伸手轻轻拨了拨张起灵的睫毛,看见他的眼皮轻微的动了动,忧虑终于散去。
他在旁关注着他,半个时辰后才轻声离开。
在张家会议室里待着的众人看到吴邪进来纷纷起身,吴邪不看他们,径直在首位上坐下来,双手拖着下巴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众人一言不发。张海客坐在吴邪旁边,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吴邪才抬起头,扫了一眼在坐的各位,不紧不慢的说:“从今往后,我才是你们的族长,不要叫错人。”
众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都点点头。
“失足从崖上坠落,昏迷五个月,这是他的经历。”吴邪顿了顿,“还有,张家资料室时刻要有人把守,不要让他进去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若有人故意透漏,别怪我吴邪无情,明白了吗?”
“明白!”
吴邪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众人散去。
“你这编的也太假了吧?”张海客忍不住吐槽,“现在族长的状态只是暂时的,以他的性格等他恢复了以后肯定会起疑心,到时你又要怎样骗他?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是一定瞒不过他的,这里谁是他的对手?想进个资料室还不简单。”
“我知道。”吴邪抚着额头说道,似乎很是伤神。他继续说:“可到了现在不这样做还能怎样?只能是能瞒一天算一天,还有,现在你们的族长是我不是他,请你管好自己的嘴。”
张海客撇撇嘴,似乎不满吴邪的态度,但还是忍了下去。吴邪能为他们张家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即使他半路退出选择离开再不管这一切,他们也无任何怪他的理由,这一切本来就不该他承担,不过比起他们活了那么久的族长的安危来说,显而易见吴邪要轻许多。如果必须要死一个人,那么还是吴邪吧。
“再不然,接下来要做的也只能尽快了。”吴邪说。
 

 
来了
 
16.
在这广袤无垠的世界上度过漫漫长路,在数不清的人里,总会遇到一个人会与自己相伴一生。这是生活的定义,在未遇到能使其改变本质的事物之前,这条路就会一直这样行进下去。人们也忽略了这个问题所在。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但在生活细节与漫长岁月里暴露无遗。没人是特殊的,唯一的特殊性也在他人眼里存在,与特殊的感情共存。
比如吴邪,张起灵。
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行走,吴邪在某些方面已与张起灵非常相像,但不完全一样。张起灵从过去的百余年里行走至今,内里已被数不清的日与夜洗刷的异常贫乏,不再擅长表达。即使内心被亿万种情绪冲击的万分痛苦,也不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言语匮乏,唯有那一双眼,他用此眸观察,周围的风景,身边的人,他人的面容以及心境。尽管有时精神低迷,却时刻保持着警惕,在一张冷峻的面容上突兀的体现着。
而吴邪,在被长久的孤独冲击和与之默默依存的过程中,他的面容呈现变化。眼神,唇角,表情,举止,线条和轮廓。一种持续的缓慢的最终鲜明确凿的凸现:抑郁,冰冷,淡漠,强大。他开始倒退式生活,再无世井气息,不接受外世影响脱离现实。内里已经重新包裹,泛着贫乏与空洞。可即便如此,他的周身依旧泛着些许纯净,如此珍贵的天真无邪。或许在不久之后,就会被他丢弃,丝毫不留。
就是这样的吴邪,让张起灵困惑不已。他的面容呈现灰败,眼神空洞,可肉身表层却散发着纯净的光。张起灵不记得过去的任何事,苏醒月余,脑细胞死去无数依旧不见一丝有关过往片段。他并没有放弃。他会想起来,终有一天。不过他也不介意重新认识他一次。
雪好像比去时更大了点,鹅毛般的大雪飞扬,依旧安静。张起灵机械性的迈步,默默的注视着身侧的人。视线落到吴邪的后颈,衣领过低,因为低头而凸起的细小连贯暴露在外,延伸进他看不见的地方。张起灵头一次对一个人的身体产生了如此大的兴趣,他想着,手指按向吴邪的后颈,再连着骨骼一路向下,指尖传来的触感,吴邪这样瘦。
张起灵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皮靴若有所思。再抬眼时见吴邪与自己相对,目光一如往常。
“我们……”张起灵开口,在经过漫长思索后终是问出口,“认识多久了……”声音很轻。
吴邪抬了抬下巴,显然不知道张起灵会这么问。微微歪着脑袋思忖,该如何回答?说不久?现在他是他们的族长,说很久?可事实并非如此,于是他打了个弯儿,说:“还是想不起来吗?”
张起灵不说话也不点头摇头。吴邪现在的耐心没有从前那般好,见他不说,也就不做等待,转身要走。张起灵却突然出手钳住吴邪的肩膀,趁吴邪吃惊的空档迅速的伸出奇长二指探向他的后颈,成功触到吴邪的颈丛。张起灵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而这一系列动作历时不过一秒。吴邪虽说赋有终极力量,可终不过是来自外界的赐予,比不得张起灵自身的迅捷。
可能是以前的吴邪受张起灵捏后颈的荼毒太多,此刻的反应竟像是遭遇雷劈一般,身体极大幅度的抖动了一下,接着便是反手扣住张起灵的手腕,另只手肘向他腹部抵去,张起灵反应极快,握住吴邪的手臂反折在他身后。吴邪气急了,使着蛮力转身,抬腿就向张起灵腰侧踢去。张起灵只听见吴邪的手肘骨节错位的声音,双眼透出些吃惊,不曾防备吴邪再次袭来的动作被踢了个踉跄,抓着吴邪的手也松了开来。
张起灵没想到会是这样。吴邪竟这般抵触他。
“不要碰我!”吴邪厉声说道。
张起灵感觉心脏被一只手握紧,陌生的感觉像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你的手……”张起灵还未说完,吴邪自己便接上了脱了臼的胳膊。那一声“咔嚓”声在这安静的冰天雪地里显得尤为响亮,应该很疼,可吴邪似乎没有半点有疼痛的表情及反应。冷冷的看了一眼张起灵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留张起灵一人在这大雪里。
 
17.
这场雪整整下了三日,到第四日时才逐渐小下来。第五日阳光穿透层云倾洒下来,雪面被照耀的光斑闪闪,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茫茫白色。
长年累月远离人世,吴邪似乎已经忘了繁华都市的景象,不知家中一切可好。自从七年前离家就再也没有回去,他真是不孝极了,他是家中独子,没有遂父母意愿娶妻生子,倒是为了一个男人陷在这漫漫长白。他们一定快要疯了吧,整整七年,失了他的消息,可他又何尝不是疯了,好好的人生竟过成了这副模样,在他年少无知时,又如何能预料到自己的未来是这样的。
张海客寻来,瞧见吴邪正往来走,背后背着刀。心下不悦,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吴邪了。他未体会过没了一颗心是什么感觉滋味,但已他最大范围的想象力来看,再怎样也不至吴邪如此。
见吴邪走至自己身旁,张海客说:“他今天问起你来着。这么些天了。”突然停下来。吴邪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半分的停顿,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
张海客转身看着吴邪兀自前行的背影,怒气终于爆发,疾步向前挡住吴邪的去路,怒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只是没了一颗心而已连脑子也没了吗?同是少了颗心,以前怎么没见他对你这般无情?!”张海客有些激动,额头青筋凸起。
吴邪垂着眼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说:“生病了就去找医生,你们张家不是有懂医的人吗?来找我做什么?我不懂医术。”说罢绕过张海客。
这番话张海客听了气的要死,怒上心头想也不想便扯了吴邪的领子向后拉拽,其实张海客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做什么,或许只是说不通气急不让吴邪走,而吴邪早有防备,一双眼射出寒光来,双腿重心扎的极稳,脚踝已没入雪里,反手扣住张海客拽着自己衣领的手,折身抬腿踢向张海客的胸膛。下一秒张海客便像是一颗雪球一样从雪面上滑出去一大截。
吴邪用的力气不轻,张海客只觉肋骨似要断裂,胸口也仿佛被一块大石碾压过,有些无法喘息,捂着胸口想要呼吸些新鲜空气,可无论如何做都好像喘不顺这口气。吴邪皱着眉,瞧着张海客张着嘴满脸通红的模样,“啧”了一声,这副样子,怕是被自己踢的气结了。到底是不忍,于是走上前去轻轻拍张海客的后背,看着他慢慢的缓过劲来。
吴邪在这个短暂的过程里突然发现,自己比起从前似乎要冷情许多,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可从某些方面来看,这应该对他有利。
“你***想杀了我是不是?!下这么狠的手!”张海客狰狞着脸骂道。
吴邪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海客,说:“我们认识也近七年了,难道你不知道后颈是我的死穴?”
张海客一脸无辜,“你太高估我了,要是换作以前,我还有把握能弄晕你,但是现在,只要你不愿意,相信族长也很难再捏晕你吧?”
吴邪没有说话,看着张海客,他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垂着头坐在雪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吴邪突然觉得此时的气氛莫名悲伤极了,他和张海客从不会如此。他伸出手在张海客面前,他也好似没看到。
“怪我?嗯?”吴邪问。
张海客摇头,很轻但很坚定。他说:“我们,你,和他,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是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吴邪你不是突发奇想来北方看看,如果你没有遇到族长,那么现在是不是就不是这个样子?会不会是另一种场景?”
“嗯。”
“那不知是好是坏。”
“你觉得呢?”
“不知道,可我觉得不管怎样,张家都不会有好下场。为了终极,已有数不清的人葬送,我们也逃不开这命运,这是……”
“不会的。”吴邪打断张海客说,“有我在。”
张海客抬起头,以一种他从未用过的,全新的目光审视吴邪,他像是看到了一位被封印的神,而他也愿意将这种类似错觉的审视长久的保留下去,“吴邪,过去我从未明了的问过你什么,那么现在我问你,等一切结束后,你还能否活下来?”
吴邪轻声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环顾四周,突觉这茫茫白雪着实刺眼。沉默半晌,撇开话题问:“他怎样了?”
张海客想知道答案,可瞧见吴邪那副样子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有些窝火,但还是答:“不太好。”
吴邪并不吱声,张海客继续说:“那天你一个人回来,等我们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快要被裹成个雪人,让他跟我们回来他也不肯,又不敢用强的,最后告诉他说是你让我们接他回去的,他才肯回来,回来晚上就发烧,也吃不下东西,现在见好了一些,却还是不怎么吃东西,这都五天了,人都瘦了一圈,你还是去看看吧。”
吴邪还是不做声,低着头看不出心中所想。张海客有些急了,“照我说,族长现在忘了事就一小孩子,跟你闹脾气呢,你哄哄也就好了,何必这么绝情呢。”
“我现在可以什么都依他,可我不在了呢?我没有多少时日了,又何必再留下执念给他,给他希望又不许他未来,多残忍呐。”吴邪喃喃的说,随后转身离开。
张海客哑口无言,吴邪说的也不无道理。愣坐半晌,飞快的爬起来跟上。
一路无言。
吴邪突然想回家了,可又不能,恐怕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等事成以后,自己怕是连骨灰都不剩吧。
 
18.
吴邪手里端着碗粥,在张起灵房间外徘徊。
现已是深夜,微弱的烛光透过门窗,在深廊里映出吴邪幽暗的影,闪闪烁烁。碗里的白粥已没了热气,犹豫再三,终是推开房门,看到张起灵倚窗而坐,左腿屈起,怀里圈着黑金古刀,很清冷的姿势,这种感觉吴邪很熟悉。
那是五年前,张起灵在临近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姿势。吴邪突然有些不安,怕眼前人一如五年前一样消失不见,心扑扑的跳着,在异常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异。
张起灵见吴邪推门而进,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闪烁,屈起的左腿放下,原本牢牢的抓着古刀的手也松了开来。吴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打他从终极出来苏醒到现在,说过的话扳着指头都数的清,不过总有那么一些人,说过的话与行动都是相差甚远,而张起灵,你永远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那双眼总是如死海般无波澜。五年前还相对较好,可如今是越发严重了,吴邪甚至怀疑这闷油瓶子变成了痴呆,如果不是张起灵还能生活自理有时还会闹别扭,吴邪倒还真有可能这么认为。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沾了水光。吴邪笑自己蠢,他怎么可能会哭?自己怕是有生之年是不可能见到这闷油瓶子流眼泪了,或者上辈子,下辈子,上下千百辈都不可能。他张起灵是谁?张家的族长,为守卫世界而生存,不老的容颜,清冷的眼,怕是这世间的江海河湖泊都干枯了他也不会流泪吧。
自心底发出浓浓的嘲讽,在肺部挤压溢出口时变成一个无声的冷笑。
“怎么不吃东西?”吴邪盯着张起灵问。“嗯?”这一声类似于一匹狼发出的低呜,而事实上吴邪此时确实有些阴暗,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张起灵皱眉,心想,他生气了,可他不适合这种表情。要问原因他也说不上,这来自于自己心底的一种直觉,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的脾性以及本性都不该如此。
一如往常一样,张起灵开始发挥自己最为擅长的战术,不说话。移开原本落在吴邪身上的视线,转向桌上闪烁着的蜡烛。烛光将张起灵的面部轮廓变得柔和,有些不真实。
吴邪空洞的胸膛升起怒火,冲上前去猛力的揪住张起灵的衣领,将其从椅子上拽起来,爆发的异常沉静。这很矛盾,只是吴邪再不似从前那样气极时会不断起伏胸膛。张起灵就像一只被提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只是双眼蒙上了一层类似诧异的东西。此刻的他们距离不足一厘米,吴邪甚至能感受到张起灵打在自己脸上的微微的呼吸,有些发烫。
从前,吴邪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张起灵,现在这个人有呼吸,细心聆听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此刻跳动的有些快,一下又一下。吴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哭出来,怒火在此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的张起灵,有呼吸有体温有心跳,成为一个常人生活,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
抓着张起灵衣领的手开始发抖,连带着整个人都开始震颤起来。松开手,右手紧紧地抓住张起灵的胳膊,轻轻的,将额头抵在张起灵的肩膀上,脆弱的犹如孩童。这是张起灵苏醒后,他们唯一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接触。
张起灵感觉自己心脏漏跳了半拍,自体内涌出让他感觉异常难受的情绪。他一动不敢动,僵直着身体,手指微微动了动,手心一片潮湿。他很想拥抱住这个将额头抵在自己肩上的人,这个人此时这么脆弱,脆弱到自己一只手都能捏碎他,可他不敢,本能提醒着他,自己不能碰这个人。他那样美好。即使眼前的人无论从消瘦阴暗的外表还是无法琢磨的内里都与美好二字毫不搭边。
张起灵感觉全身开始疼痛,这让他有些无助,不知此刻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胸膛似乎被某种东西撑满,即将爆炸。他缓缓的抬起右手,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搭上吴邪的左肩,微微的捏了捏,他竟然这样瘦。
吴邪身子抖了抖,被自己强制压抑下去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爆发,犹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向他袭来,将他淹没。他放弃了这样的自己,任凭自己对他的感情操控,拉开自己与张起灵的距离,凝视着眼前人的双眼,下一秒对着那张薄唇就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相隔五年后的第一个吻。
张起灵原本因为吴邪与他拉开距离心里有些失落,可他没想到会这样,心脏好像不会跳了,空气好像不会流动了,时间好像不会走了。
吴邪起初吻的很轻很小心,可随着脑海里不断涌出的和张起灵过去的画面就再也忍不住,开始变成撕咬。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张起灵终于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欣喜。是……喜欢的吧?这个吻自己的人。
吴邪吻着,双手抓着张起灵的肩膀逼着他往后退,于是两人双双倒在床上。木质的床榻发出“咯吱”的声响。吴邪没有停,张起灵忘了过去的事,算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一直是被动的,但他没有推开身上的人。
他浑身开始发烫,开始笨拙的回应。吴邪感觉到张起灵的动作,血液冲上头脑,一边狠狠地吻着,一边粗暴的扯掉张起灵的衣服,余光瞥见张起灵胸前的纹身,这样威风凛凛的图腾,一直延伸至腰间。
这个纹身,吴邪过去只有幸目睹过两次。一次是初次见面时他洗澡是被热水激出,还有一次是在他们在温泉里……可不管怎样,过去的张起灵都不曾这样“热烈”过。吴邪停下这个粗暴的吻,一手撑在张起灵身侧,一手抚摸着其胸膛上的麒麟图腾,从脖颈处,一寸一寸的下移,一寸一寸的抚摸到腰间。此时的吴邪所能感受到的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抬眼瞧见张起灵泛着亮光的眼,再次狠狠地吻上他。
张起灵从未这样过,心里被各种情绪填满,身体也好像在被烈火灼烧,异常难受,他知道怎么做,光线暗淡,看不清吴邪双眼是否睁着,能感觉身上之人的痛苦。双手不听使唤的环住吴邪。
吴邪右手下移,在他即将准备拉开张起灵的裤子拉链时,心里很清晰的传来一个声音。
“吴邪。”
夏启!!
吴邪猛地睁眼,脑海里突然迸出曾经答应夏启的话。他的将来……吴邪双手紧握成拳,吻着张起灵的动作也随之停下来,使出自己浑身解数压制住原本已经爆发无法收拾的情感起身,他感觉自己的血管快要爆裂。
张起灵看着吴邪起身,坐在床榻边上双手掩面似乎万分痛苦,他没有说话。
“早点休息吧。”一刻钟后吴邪这样说,“以后记得按时吃饭。”再加上一句。再接下来几乎以一种逃离的姿态离开,留张起灵一人沉默。
张起灵坐起来,很安静的低着头,片刻后缓缓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嘴唇。吴邪吻了他。他摸向自己的胸膛,那里正有力的跳动,此刻的张起灵感觉自己无比真实的存在着。存活于这世间。
吴邪回到自己的房间,几乎是进门的下一刻就已无比疲累的跌落在地。他刚刚都干了什么?这样无法控制感情终归会害了他,害了张起灵,害了整个张家家族。
颔首思索间已有决定。他不该再待在这里。
一夜无眠。
这世间世事无常所以难以预料,吴邪在其短暂但也漫长的生涯即将结束的时候,得以有幸目睹那人的眼泪,清澈的,混沌的,绝望的,悲痛的,晕染了以往总是清透的眼挤出眼眶,就像汹涌的河流一样,仿佛身体里的水份都在那一刻被消耗殆尽,吴邪从不知道,一个人竟能痛苦到那般境地。
他也不知道,在与张起灵相识的那么多年里曾经给予他的一切,都让张起灵痛不欲生。
 
19.
人一生的痛苦是否值得同情。每个人各有各的挣扎和痛苦,轮不上谁来同情谁,对更高的力量来说,它看待人的痛苦挣扎和我们看蚂蚁蜉蝣求生没有两样,不过坚持而艰难的行走,不过是求一段肉身的存在。这一生,只有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对其他人不是,其实只有自己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吴邪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他初次遇到张起灵时,在某种情愫纠葛的背后,其最根本的感情不过就是同情,同情这个人的孤独与淡漠,和那次他们与王申第一次正面冲突时他才明白这个道理,但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将来要面对的和过去已发生的种种,都让吴邪深深明白,他没有资格同情任何一个人。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种悲剧和可怜。
路之遥远,是与自己相为伴。
心之艰难,是与自己做斗争。
他逐渐开始明白,人这一生,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不论过程是痛苦还是愉悦,最终不过是死,大不了是死,左不过是死,而决定生涯是否顺畅的终极因素就是人心,而他的人生之所以会这般痛苦不堪,不过就是因为他的咎由自取。原本可以逃离这里,原本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可他本着自己心中的执念放弃了。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可他现在没有心了,为何还是会这般痛苦,明白之余不免痛恨自己,原来心中的执念已随着日积月累深深的渗入骨髓,血流不尽,骨髓还撑着这副身躯,所以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无办法将这执念剔除。
除非将他剥皮剔骨,挫骨扬灰,化作虚无。
他必须离开了,趁自己的意志还没有被完全蒙蔽之前。他这一生的痛苦和快乐想必全部都聚集在他与张起灵在一起的这些年了,往后会如何已不再重要。其实他完全可以立刻结束掉这一切,不再像现在这样拖拉,可他总是舍不得,就像长痛不如短痛如此简单的道理多数人都是明白的,可能即刻舍弃的人又能有几个。他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一个人躲在暗处好好回忆一下,回忆与他在一起生活过的日子。
吴邪默默地收拾着背包,将为数不多的衣物整齐的叠好装进背包。这么熟悉的场景,他以前也是经历过的。在自己死而复生后,带着一颗绝望的心离开了他,而与那次不同的事,此刻自己的心境平静的如一滩死水,可能是没有心的缘故,也可能是这一次他早就已经有了准备。
房间的门被推开。他知道是谁,也没有回头。来人自推门进来就一直一言不发,安静的像是进来一只鬼。吴邪收拾好衣物,将搁置在一旁的刀拿起来,用粗布裹住,背在身后,伸手将背后的兜帽拉起来戴上,遮住了半张脸。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消瘦,像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吴邪环视房间四周,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提起背包就要走,将来人视为空气,经过的时候微微的擦着肩膀。
张海客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有些搞不懂这些人,有话憋在心里都不难受的么?是给心脏打了玻尿酸吗?于是他在吴邪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抓住了吴邪的手腕。
吴邪停下来,却也没任何动作。
“我说你,有话憋心里不难受吗?”这是张海客最纳闷的,所以一个没忍住问了出来。
吴邪转过头淡淡的撇了张海客一眼,说:“我没有话要说,所以不难受。”
“……”张海客在心里默默的骂了声娘,又问:“说走就走,也不去告个别?”
吴邪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只说:“迟早会回来的。”
“怎样的回来?”张海客问道,“你可想好了,这次走了,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就是决别了,真不打算再好好相处?多少弥补一下这五年的遗憾吧。”
“有什么用吗?”吴邪回的干脆。
张海客啧了一声,他发现一个问题,吴邪这些年最大的进步不是身手,而是他把所有事都简单化了,这个简单并不是说他看事只顾表面,是指透彻,他不在乎过程,即使在乎也被摒弃,他只在乎结果,如果过程无关结果,就算甜蜜美好对他也无关紧要,他对自己太狠心,丝毫不允许松懈。
“看着他不要让他乱跑,他只需要做好一个张家族人的事,安份是他的本份,不要在他面前说不该说的话,如果出了事即刻来通知我,接下来你们只需要做的就是乖乖待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可擅自行动。谁敢违令拿他祭祀终极!”吴邪言语冰冷。
张海客心里有些堵,以前张起灵是族长的时候,虽说时常瘫着张脸,但也不似吴邪这般狠戾,堵的让他有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恼过,自己好歹也是张家举足轻重的人。
“我能做些什么……为你。”坐以待毙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吴邪微微侧了侧身,很显然,他此刻的情绪有了波动。沉默半晌,看向张海客说道:“不是不让你做什么,是你无法做什么,你,乃至整个张家都无能为力,只有我吴邪能做到,这是千年前就注定了的,张家的命运,我的出生,都是注定好的。”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你送死?”张海客略微激动。
吴邪低下头,轻轻的说了一声,“注定。”
张海客沉思一番,问:“终极到底是什么?我们张家守了它那么久,多少人因此丧命,却始终不知它到底是什么个东西,着实可笑。”
“执念,是执念。”吴邪说。
“执念?”
“嗯。”
“什么意思?”张海客问。
吴邪淡淡撇去一眼,“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得,是不打算告诉他。张海客被勾起了好奇心,但也只能忍着,忍的感觉肺都要炸了,终于挤出一句:“不去看看他?”
吴邪摇摇头,说:“照顾好他。”伸手拍了拍张海客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张海客站在原地,看着吴邪的身影消失在通道里,抬手摸向刚被吴邪拍过的肩膀。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家族有重任在身,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族里,自己的命运从不在自己手里,所能做的也是微乎其微。在吴邪没有出现以前,他这一生与张家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结局都是老死在这深山里,后代会与他们一样无止境的奔波于终极,直到吴邪的出现。他也从没想过,张家守了千年的终极会即将毁在一个外人手里,现在,他,张家,就快要解脱了,即将摆脱这被诅咒的命运,他应该高兴才是,可心里怎么感觉这样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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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8 22:38:39  更:2022-03-08 00:4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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