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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古代女子有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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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子有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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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历史
古代
古代生活
古代女子有多不容易?
未曾见过面的未婚夫娶了青楼女做外室。 我不愿受辱,自觉退了婚。 退婚当天不见未婚夫,只有主母坐镇。 她早有更好的儿媳人选,爽快地接受了。 不曾想刚出府门就碰到了未婚夫。 他见我利落救下他身旁小儿,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适才多谢小姐相救,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谢某定当……」 我冷冷道:「这位公子,男女有大防,还请离我远些。」
1
我同谢时景,原是预备年底就要成婚的。
我已经十九岁,再拖下去实在是不成样子了。
之所以拖这么久,无非是他不喜欢我。
这桩婚是他祖父强加给他的,而谢时景,最是离经叛道。
他十五岁那年,不知发什么疯,放着家里承袭的爵位不要,说要自己挣功名。
他素日斗鸡走狗,谁也不信他。
他发了疯,拿剪子把自己头发剪了个狗啃样。
这下不能见人,只能憋在家里念书。
等头发长出来,他也中了举人。
旁人十年苦读,他囫囵学了三个月,差点摘了头名。
再进一步就是进士及第,他却没了动静。
歇过一阵,丢下封书信,跑到边关参军去了。
谢时景是谢家三代单传,哪里经得起什么闪失,他家里写了信给驻守边关的崔将军,请求代为照看,崔将军回信也快,莫说是没见过谢家大公子,他军里,连个姓谢的都没有。
这下把谢家弄得鸡飞狗跳,最后是他二叔亲自出面远赴边关,让新入伍的小兵排成队,一个个看去,最后好歹把谢时景揪了出来。
原来那谢时景,化名赵五哥,不靠家里关系,隐姓埋名做了个小卒。
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二叔寻到时,已经做了百人长,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
若是他二叔再去晚些,只怕都已经当上千人长了。
谢时景回到京城后,谢家请了家法,把他往死里打了一顿。
可他这样桀骜的人,又怎么会怕挨打。
伤将好透,说是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他要好好瞧瞧,是怎么个末法,竟是要经商去。
这回真是把他母亲气得够呛,不是要做生意,那你去做吧。谢时景被赶出家门,连带两身衣裳,并五两银子一起丢出来。
谢时景也不恼,背上包袱,一路往扬州去。过了大半年回来,进京第一件事,一千两白银买下长安街最高的酒楼,改名望月楼,送给他母亲做寿。
世人谁不知,谢家主母,闺名玉鉴,正是天边一轮皎月。
这时京都里关于谢时景的讨论风向变了。
上京城中浑不懔的公子哥多的是,哪有谢时景这样干什么什么出彩的?
出身世家,长得俊俏,又有能力。
或许他去乞讨也能讨出一座金山。
谢时景什么都好,只是婚事定得不好。
那是他祖父在世时定的一桩婚,定的是洛川宋家小姐。
定亲的时候,自然是门当户对,两家世交,顶顶好的姻缘。可惜这婚事定下没几年,宋家男丁尽数战死,宋家偌大门楣,只剩下宋白芷这一个孤女。
宋家没落了,听闻那宋家小姐,祖上传下的刀枪半点没学到,又生了体弱的富贵病,这么些年,连京都都没有来过一次,偏居洛川,长于乡野。
宋家小姐虽是名门之后,但她一个孤女,要配如今的谢家大公子,实在是有些高攀。
谢家嘴上没有明说,可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谢家主母,同户部张尚书家的夫人格外交好,张尚书掌天下财权,家里头唯有一个嫡出女儿,琴画双绝,是上京城一等一的贵女。
或许哪天重订婚约也未可知。
这些话我从离京八十里外就一直在听。
当然了,这些都是父母长辈的想法。
至于谢时景本人,正是少年得意风流,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进城门时,刚好听到谢时景和李芃芃那一段风月。
赶车的刘青山没忍住,朝着路边枯木狠狠踹了一脚。
那枯木原是一人合抱,他这脚用了练家子十成十的力道,枯木应声而断。
我望着那齐茬茬的豁口,心想断了也好。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
正值晌午,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路边卖凉茶的小贩也缩进屋檐下躲凉。
半旧马车停在谢家门前,小贩不过扫了一眼,便打着蒲扇继续闲聊。
直到着浅绿烟罗衫的少女从车上下来。
如空谷幽兰,气质出尘,小贩一时失了言语。
我叩响谢家的门环。
「谁呀?」
「宋家白芷。」
「宋家?哪个宋家?」
大热的天,门房正是不耐,见外面是个俏生生的女郎,又强行压下火气。
这时身后传来骚动,有见多识广的小贩认出半旧马车上的纹样。
那是烈阳化海,阳华烈烈如炽焰。
正是昔日宋家族徽。
我朝门房笑笑,声音不大,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烦请转告谢家当家——
「洛川宋家,特来退婚!」
2
我此前从未来过上京城,就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初入京都,竟是来谢家退婚。
谢时景在扬州快活,我见到的是他母亲,如今谢家的当家主母。
世人笑我长于乡野不知礼,我接过侍女奉上来的热茶,肘平肩垂,是再端庄不过的姿态。
殊不知,我自幼被阿娘用棍棒逼着学礼数。
姿势仪态,用木尺比着一点点纠。
她说我以后是要做谢家大夫人的。
倒不是说她有多喜欢这个身份,只是当时我们宋家败落。
若是有朝一日去婆母手下讨生活,总不能叫别人笑话,洛川武将家的女儿,连礼数也不知。
她说:「白芷,你父兄护不住你了。
「若在从前,娇蛮破天去,也无人敢言。
「阿娘也护不住你,万事只能靠你自己。」
慢悠悠撇去茶里一点沫子,我险些落泪。
阿娘从来不知,我学礼数,从不为自己,更不为谢家。
只为了叫她心上欢喜些。
眼眶里的热意随一口茶咽下,我抬起头,面上已看不出分毫。
谢伯母拂过鬓边一朵珠花,虽带着笑,可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她抬手叫侍女再取些吃食上来。
「快让伯母看看,几年不见,我们白芷竟出落成这么水灵的姑娘了。可惜时景那浑小子不在,不然叫你们见见,这些年他也总念着你这个在外的妹妹。」
谢伯母这番话,说错了三样。
一则,我们两家非是几年不见,而是十数年不见了。自我父兄亡故,两家偶有书信往来,往后几年,谢家如日中天,宋家偏安一隅,再寄过去的书信,渐渐没了回音。
但我也不怨谢家,和我们宋家断了联系的京中权贵不止他们一家,人走茶凉,世态凉薄,这是寻常事。
只是既有婚约,未免叫人心寒了些。
二则,谢时景尚未成婚,就与一花魁外室出入成双,如此不知礼数,不顾廉耻,践踏我们宋家脸面,岂能用「浑小子」一语带过?
三则,谢时景若是心上时时念我,又怎会拖我到十九岁未嫁?
我谢过侍女递上来的茶点,朝谢伯母行过一礼。
「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只是白芷父母皆亡故,只得自己来走这一遭。想来伯母适才也听门房讲了,白芷这次来,是来同贵府退亲的。」
谢伯母藏在袖中的小指微微一颤。
宋家自愿退亲,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早相中了张尚书家的嫡女,那是世家贵女,于谢时景大有助益,只是苦于谢家老太爷早年定下婚约,一直无法开口。
可是退了宋家的婚,又落人口舌。
宋家三代忠良,皆为国献身,如今只剩一个孤女……若是传出去,只怕不好听。
谢伯母这番计较,我全看在眼里。
不怕她不答应。
实实在在的利益,和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声。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有在选吗?
谢伯母略作沉吟,眸中涌过愧色,我晓得,她已有了计较。
只听她道:「你和景儿这桩婚事,原是他祖父定下的,婚事定下的时候,你尚在襁褓。婚约早定,既是责任,又是拖累,只怕两人性情不合,倒成了怨侣。如今你既有了退婚的念头,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我家景儿虽行事狂傲了些,但还算可靠,不若你们结成兄妹,往后也有个照应。」
又想退婚,又不想背了欺负孤女的骂名。
她话中三分真七分假,处处替我打算。
可若是真替我打算,又怎会等我退婚才来打算?
我在心里长叹。
「多谢伯母好意。只是我们宋家满门忠烈,男丁个个血战沙场以身报国,这些年父兄故去后,白芷一个人自在惯了,突然再多个异性兄长,性情又不合,反倒不习惯。」
言下之意,是他谢时景不配。
他或许聪明绝顶,在某些地方小有所成,可我父兄为国战死,上卫朝廷下护百姓,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谢时景怎配为我兄长?
他更不配为我夫君。
3
从谢家出来,刘青山应了他那名,脸色铁青如山。
侍女阿昭红着眼眶,一路无话。
待进了酒楼雅间,四下无人处,才忍泪道:「还以为京都谢家是什么书香门第,没想到竟是这般有眼无珠。这婚退了也罢,只是我们小姐,原是顶顶好的女郎……」
她终于憋不住,背过我去擦泪。
我知道她的意思。
这桩婚退了便退了,可是这世道,退过婚的女子,说出去总是叫人看轻。
我把帕子递给她。
「莫哭了,宁缺毋滥,未尝不是好事。快吃饭吧,今天怕是来不及了,咱们明天一早进宫。」
这次来京都,退婚是半路拿的主意。
我们原是来瞧皇后娘娘的。
说起来当今皇后娘娘同我阿娘,都是将门之女,原是故交。
后来一个陪着夫君在边关驻守,一个嫁进东宫做了太子妃,联系便渐渐少了。
如今皇后娘娘上了年岁,时常想起旧人旧事,这才派人千里迢迢递消息到洛川,叫我上京来一趟。
阿昭吸吸鼻子,正准备说什么,隔壁屋中却传来一声桌椅倒地的巨响,我被吓了一跳。
旋即,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瓷器碎裂声,一个女子张皇失措的声音响起来。
「小虎?小虎?!你怎么了?你别吓大姐姐!」
好像有人出事,我推开椅子跑出去,见那女子怀中抱一幼童,至多不过两岁。眼下那幼童嘴唇青紫,面色涨红,竟已喘不上气了。
顾不得其他,我一把将孩子从那女子怀中抢过来,头朝下,背朝上,照着背心处狠狠拍打。
见没有用,又把孩子抱起来,双手勒在他肋下,使劲朝上使力。
一盏茶时间过去,那幼童呕出一块硬物,又连续吐出几口清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见他没事了,把男孩放下来,适才情况太紧急,这下骤然放松,竟觉双手脱力,指尖控制不住颤抖,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闹出这样的动静,周遭食客都被吸引过来了,一个妇人拨开人群,踉跄着扑进来,一把搂住男孩。
「小虎!这是怎的了,娘只离开这一会儿……」
几个围观的大婶指着我七嘴八舌:「你家孩子差点噎死了,多亏这位小娘子出手相救。」
「就是,这小娘子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真真人美心善呢!」
「还不快谢谢人家!」
「那边那姑娘,你说说你,逗别人孩子玩,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妇人抱着孩子就要同我下跪,我伸手扶住,身后又是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来。
来的是位公子,锦衣华服,气度不凡。
他淡淡扫过这一地狼藉,一举一动皆是处变不惊的沉稳,他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一开始那女子抽泣着扑进他怀中。
「时景,我见这孩子可爱,剥了他几粒花生吃,一开始还吃得好好的,谁知道他突然就……我……我不是故意的!」
时景?
他是谢时景?
他不是应该在扬州城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身边这女子,想来就是传闻中的花魁李芃芃了。
我心头微震,万般念头划过,又尽数归于平寂。
我已同他退婚,再无瓜葛。
他谢时景于我,不过一路人耳。
谢时景何等聪慧,不过几眼就瞧清事情经过。险些闹出人命,周遭一片混乱,几个吓到了的女眷仍在小声抽气,唯有一碧衣女郎,垂手静站其中,沉稳镇定,气若幽兰。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欣赏。
上前一步,似是想同我说话。
谁料凭空横出一把剑来,硬生生又把他逼退回去。
刘青山持剑在侧,冷冷道:「这位公子,男女有大防,还请离我家小姐远些。」
谢时景愣住,旋即一挑眉。
这偌大上京城,何处不得去,他还未曾被人拦过。
到底是怎样的女郎,竟连身也不得近。
我不想与他多言,转头叮嘱那妇人,孩子喉咙被卡过,三日内吃些软食,莫要烫了。
妇人拉着我的手千恩万谢,褪下腕上玉镯就要套到我手上,我百般推辞谢过,最后收了孩子兜中一颗板栗。
闹了这一出,我有些乏了。出去酒楼,也没了逛街的心思,正准备上车回客栈休息。
没想到却被人叫住。
谢时景从后追上来,漆黑眸中映照,皆是我的身影。
他素来桀骜潇洒,不喜欢别人强加给他的婚事。
但遇见出众又貌美的女郎,结段良缘,自然又多出一桩美谈。
刘青山适才拦他那一下,更激起他的胜负欲。
「谢某今日刚盘下这个铺子,若是闹出人命,只怕往后生意不好做。适才多谢小姐相救,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谢某定当……」
他忽然顿住了。
眼睛死死望向我身后。
我晓得,他认出了洛川宋家族徽。
身后传出一声,女声娇蛮,无不快意。
「谢公子听好了,我家小姐姓宋名白芷,出自洛川宋家,府上三代忠良,天下无人不知。」
谢时景满脸震惊。
他瞧中一件珍宝,刚想收藏,却被告知,这珍宝原就是他的,只是他素日不喜,致使明珠蒙尘。
提到被祖父强压下拖了十九年的婚约,谢时景下意识就是不喜。
这不喜盖住了他想同女郎结缘的心思。
但他到底在外历练这么些年了,不过几息就整理好心绪,拱手道:「原是宋家小姐,是在下眼拙。宋小姐一路奔波,可有找好下榻的地方?这上京城谢某也算熟悉,所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他嘴中这样说着,一边心念极闪,若干个念头齐齐划过。
她来上京了。
她来上京做什么?
是……为了他找了个外室要讨个公道?
刚刚种种都是设套吗?
宋白芷竟寻到他新开的铺子这里,要知道,他自知在扬州娶花魁玩得有些过火,回来这一趟为着给阿娘个惊喜消消气,连家都没先回,可是有人走漏了他的行踪?
他正暗中顾虑重重,不想那女声锋利如刀,如同苍穹最亮一道闪电,一下将他龌龊思绪尽根斩断。
「不劳谢公子费心。我家小姐已与谢家退去婚约,男女有别,谢公子还请自重。」
竟是快意横生!
谢时景生生愣在原地,面色一下被劈得雪白。
沉默片刻,哑然道:「退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阿昭望了望天色,抱臂讽道:「左不过一个时辰,谢公子现在赶回家去,恐怕还能听个新鲜热乎。」
谢时景脸上血色褪尽。
恰逢华灯初上,街上人流如织。
李芃芃提着裙子追出来,见谢时景同一女郎站在一处,面色颓败。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风尘中打滚多年,对气氛里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最为敏感,心中当即警铃大作,极维护地抓住谢时景一条手臂,低声唤道:「谢郎……外面风大,咱们回去吧。」
谢时景被她扶住,神色一凛,他指尖僵硬着动了动,到底没拂开。
我平静地望着他,低声道:「事情走到这一步,宋谢两家过往皆断。公子适才谢我,实是谢错了。事关人命,白芷出手相救,与公子并无什么相干。至于这位……夫人,想来未曾生育过,日后若是有了孩子,花生这类小食,还是等孩子大些再吃。」
他选李芃芃,或心生爱慕,或为反抗家族,或为了他素来行事出挑的性子。
总归他没有选我。
我尊重他的选择,称他外室一声夫人,已是留了十足体面。
李芃芃平时自诩是谢时景身边唯一一个女人,但谁人不知,她出身风尘。旁人面上敬她,背地里讥她,如今听我尊称她一声夫人,当即面色有所缓和。
无人知晓,她能和谢郎走到如今,有多么不容易。
李芃芃心中松快几分,一脸笑意望向她的谢郎。
却发现谢时景牙关紧咬,根本没有看她,双目紧紧盯着马车驶去的方向。
可这偌大的长安街,马车一旦驶离,立即淹没在人海。
她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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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吹白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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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女,却把我爹供到中举。
我爹要娶相府嫡女那天,我娘乖乖做了平妻。
我爹觉得我娘爱他好拿捏。
嫡母觉得我娘出身乡野不是她的对手。
我娘就这样在她们的轻蔑下,扮猪吃虎,将我养得贵不可言。
1
我爹是个貌美的穷秀才。
借着我娘劳作的钱中举后。
他立即将我和娘亲接到了京城里。
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爹爹公务虽然繁忙,娘亲也每日忙着点灯做绣品卖钱。
我们一家人挤在租来的小小宅子里。
穷困却异常开心。
爹爹做了官,应酬的席面也多了起来。
侯府的流水宴上,相府嫡女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
老相爷就这一个女儿,视若珍宝。
她流两滴泪,便是要天上的月亮,相爷也会为她寻来。
何况只是一个微末小官。
谁也没想到,爹爹会拒了这门亲事。
他说娘亲是他的糟糠妻,他不可能让娘亲做妾。
娘亲感动得直淌泪。
为了报答爹爹的这份深情,她握着绣花针的手马不停蹄地绣帕子卖钱。
熬坏了本来就不甚清明的眼睛,弯了本就低垂的脖颈,手上的茧也渐渐地厚了起来。
她才不到二十,瞧着竟然像三十岁的妇人。
众人都以为相爷会公报私仇报复我爹,谁知并没有。
不仅如此,他还当众夸赞我爹是难得的君子,将我爹当作门生培养。
短短一个月,我爹便从翰林院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官,到了户部这个肥缺任职。
往日嫌弃他出身卑贱的同僚,一夜之间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对他逢迎起来。
瞧着这些以往眼高于顶不屑与自己同朝为官的高门子弟突然讨好起自己。
我爹嗤之以鼻的同时也有几分得意。
那大抵是他第一次尝到权力带给自己的便捷以及「尊严」。
一场场的花酒流水宴吃下来,爹爹丰腴了不少,也变了许多。
同僚家里宴请,他开始替母亲拒绝。
发了月俸之后,他带了不少银子回来。
他又喝得醉醺醺。
他告诉娘亲不用再刺绣了,以后都不用了,他可以养活我们这一家人了。
相爷做主,替我们搬了家。
我爹闪烁其词地推诿。
他说我爹住得太远,户部的事情多得厉害,有时候晚上要找他还得驾车。
他又说,宅子是他们家积年的老仆留下的,并不算大,他会收取我们的房租,只当是租给我们的。
一番话说得父亲不好意思,只得应了。
2
爹爹不再每天早上去上朝时为娘亲备饭,他说他很忙。
他每日回来都是一身的酒气,倒床就睡。
他半醉半醒时告诉娘亲:「如今我已经是五品的官员,马上就要开门立府了,你要改掉以前在乡下的习气,好好做一个当家的夫人。」
娘亲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不可置信。
慢慢地,睫毛低垂遮住了她眸中的失望。
她好像早就料到了有今天,情绪并没有很大的波动,只是低声回答:「我知道了。」
爹爹又开始说娘亲的衣服搭配得不好,发髻也难看。
他握着娘亲的手指很快又松开,眼里的情欲褪却:「怎么这样粗糙?」
他不再心疼娘亲皲裂受伤的手指了。
他好像忘记了。
忘记他曾红着眼,满目深情内疚地握着娘亲被生活蹂躏的粗粝手指,贴在自己白皙如玉的脸侧,心疼地说他对不住娘亲。
又忘记了他曾说「为妻嫁我,实在命苦」的缱绻泪语。
那天夜里,他醉了酒,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每一句都是对娘亲的谴责。
他真的都忘记了。
忘记了娘亲的苍老是为了他。
忘记了娘亲的不爱打扮也是为了把钱都省下来供一家人生活。
他昏昏睡去,娘亲却抱着我坐在屋外看了一夜的月亮。
我去擦娘亲的泪,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朝我咧嘴一笑,有些难看却煞是温柔:「娘亲什么都没有了。
「哎呀呀,不对,娘亲还有我们的小宝贝呢!」
她重重地亲了亲我,努力朝我笑,泪水咸涩滑到我的口腔。
好苦。
我努力地亲了亲她的脸,妄图给她一些安慰。
那天夜里,娘亲没有了丈夫,我没有了爹爹。
我们娘俩,此后相依为命,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至于「他」,只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
3
第二日一早,父亲醒来看见娘亲红肿的双眼,眼里闪过一丝内疚。
他走过来和娘亲道歉。
娘亲笑得温婉:「没事呀,夫君说得对。」
父亲愣了愣,继而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懂事,是极好的。」
父亲走后,娘亲将所有绣好还没来得及卖的绣品都烧了。
火光映着娘亲沉静的眉眼,漆黑深处,是深可见底的狠戾。
在看见我的脸时,她的目光又柔和了起来。
她亲了亲我的额头,小声地告诉我:「娘亲会保护好你的。」
父亲回来后瞧见娘亲烧了绣品,不解地问:「这是做什么?」
娘亲展颜一笑。
她握住父亲的手,目光温柔。
「相公昨晚的那些话我也想了许多,如今这是在上京,相公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穷小子了。
「如今的你已经可以将我们娘俩养得极好了,你是顶天立地的人物,我再去卖这些东西,岂不是打你这个朝廷命官的脸?」
娘亲三两句话就将父亲夸得心花怒放。
「以前我不爱打扮收拾自己,那是因为我以为家中没钱,我总是想多省点钱下来给你,生怕你在官场上需要打点。
「瞧我,真是蠢笨,我那些钱哪里够打点的呢?
「何况相公你又如此争气,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做到五品官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也该好好收拾自己,给相公长脸。」
娘亲话音刚落,相府嫡女许微澜便来了。
她一进来,便直接奔向父亲:「若生哥哥,我爹说你今天搬家,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嫂嫂又是出身乡野,更不会持家,所以我就来帮你了。」
娘亲生得不丑,甚至是好看,只是这些年为了爹爹操劳,这才沧桑了些。
可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娘亲,在碰上许微澜时,也是鱼目和珍珠的比较。
许微澜太好看了,姿容瑰逸,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间恍若神妃仙子降世。
父亲看向她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到底还是动了心。
「这位就是嫂嫂吧。」许微澜笑着走向娘亲。
父亲紧张地看向娘亲,生怕娘亲会闹会哭会破口大骂。
在他心里他的妻子不过是个乡野村姑,他能有这样的担忧实在是再平常不过。
毕竟在乡下,哪有什么三妻四妾,能娶到媳妇已经是积德了。
许微澜的笑中难掩挑衅,她是瞧不上我娘亲这样的乡野女子的。
在他们两人的目光下,娘亲只是笑了笑。
「我们一家人初来乍到,能得相爷和大小姐的青睐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的确是不懂持家这些,正好,我和相公说好了,要出去买些衣物首饰,搬家的事情那就麻烦大小姐了。」
许微澜示意身边的嬷嬷拿出一袋银子出来,她拿着那袋银子笑吟吟放在娘亲手里。
「今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早就听说若生哥哥有个糟糠妻,还有个女儿,一直不得空见面,今日既见了,你们又要去置办衣物,这些钱就当是我给你和孩子的见面礼,想来你手里也没有几个大钱。」
她光明正大给娘亲羞辱,愉悦地等着娘亲的哭诉和窘迫。
谁知,娘亲居然满含热泪地接过了钱,握住她的手再三感谢。
「真是太谢谢大小姐了,第一次来就给了这么厚的礼金,日后若是大小姐不嫌弃,我便让她认大小姐做干娘如何?」
许微澜嫌弃地撇了撇嘴,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想着我爹在旁边,她还要扮演自己温柔善良的人设。
「我看就不用吧。」
那天,许微澜帮着我爹搬家跑前跑后,虽然不用她亲自动手,可来来往往的指挥也花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最后她累得脚都起泡了,喉咙都干了。
娘亲却从房里把我抱了出来,带着我花着许微澜的钱,置办了许多的漂亮衣服和首饰。
我问娘亲哪里来的钱。
娘亲熟练地结账又买了一条衣裙,语气难掩兴奋。
「你爹爹的卖身钱!」
4
娘亲抱着我带着新买的一马车东西来到新宅子。
路过书房时听见了里面被翻红浪的动静。
周围一个婢女都没有,许微澜是故意的,这是娘亲回房的必经之路。
娘亲不吵不闹,只是捂着我的耳朵,带着我转身到了自己的新房里布置。
我们一夜好眠,娘亲呼呼大睡。
第二日,爹爹回来带给母亲一件极好看的绯色衣裙。
「过几日,周夫人举办马球会,你穿这件衣裙去。」
娘亲笑着说了好。
爹爹走过来,握紧娘亲的手,将府中的对牌钥匙都给了她:「瑶娘,你永远都是我白若生的糟糠妻,我永远都不会辜负你。」
话到深处,他甚至落了泪。
娘亲像是看着小孩子一样看着他,笑着安慰他。
「不要这样说,我早就知道夫君是人中龙凤,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会救下卖身葬父的你,将你带回家里好好安置。」
爹爹愣了愣,似是终于想起这桩陈年旧事,眼里的愧疚愈发浓烈。
爹爹本来打算歇在娘亲这里,被娘亲以身子不适拒绝了。
爹爹走后,娘亲翻看衣裙,在里衣里看见了绣着许微澜尾字的刺绣。
娘亲摩挲这个字,眼里竟然没有恨意,甚至连怨气都没有,反而带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马球会那天,娘亲果然穿上了这套衣裙,甚至一早,许微澜还好心地派了嬷嬷来给阿娘梳妆打扮。
就连头饰也是从相府里带来的。
娘亲还是一副看见恩人的模样,再三感谢。
许微澜在娘亲认真的感谢下,连自己的嘲笑都不掩藏了。
「真的,你好傻,你傻得我都觉得可爱了。
「是吗,那这是我的荣幸,大小姐笑起来风华绝代,煞是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我娘无比诚恳地说,眼里甚至还有泪光,像看神仙一样仰望她。
许微澜嫌弃道:「你们乡里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太好啊,你怎么看起来笨笨的?」
娘亲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没念过书,脑子是有些慢。」
许微澜哼了哼更加眼高于顶瞧不起娘亲了。
她专门等着娘亲装扮好和娘亲一路出发。
到了马球场后,路过的人都对着娘亲指指点点,要不就是偷偷地笑。
娘亲仿若未闻,脸上一直挂着笑。
周夫人过来和娘亲说话,她是个爽快人。
「夫人的衣服和头发倒是别致,只是不适合今日的场子,我的身量和夫人相似,夫人随我去换吧。」
娘亲笑着摇摇头。
「谢谢夫人的好意,只是这是许小姐的一片好意,我一个乡下女子,承蒙夫君中举,又被相爷提携才有了今日,我这才能站在这里和您还有众夫人说话。
「许小姐是个好人,知道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还专门给我送来嬷嬷替我装扮好带我过来,我也不会打马球,我就在一边看着就好。」
娘亲的笑意淳朴干净,周夫人没由来地对许微澜来了火。
在场的大多都是娇养长大的贵女,一个皇城根长大的,谁祖上没出过列侯。
刚才还偷偷取笑娘亲的人这下一个都笑不出来了,一个个看娘亲的目光都带了怜悯。
周夫人看不下去,她爹和许微澜父亲是死对头。
她拉过娘亲,对许微澜斥道:「你一个未嫁女觊觎别人丈夫也就罢了,还敢这样对别人的正妻,谁不知道这衣服是你——」
说到这里,周夫人咬了咬牙,看了看母亲懵懂的目光,将话咽了下去:「许微澜,你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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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娘死后,我被祖母囚在床上吃喝拉撒九年,她说脚不沾地才是江南贵女。
十五岁时,爹问我要什么及笄礼,我说想进宫当娘娘。
祖母大喜,捐了个贵妃之位给我。
她没想到,后来的我干翻了整个皇宫,只想活出自己的人生。
1
及笄日。
窗外烟雨绵绵,白墙青瓦绿芭蕉。
我正披头散发地趴在床上看我娘写的话本子,瞥见我祖母穿金戴银地被下人簇拥着进了屋。
该来的,还是来了。
「坐没坐相,成何体统!」祖母满脸的皱纹卡着煞白的珍珠粉,配上她开开合合的血盆大口,活像我娘写的那西方「老巫婆」。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都快和这金丝楠木床融为一体了,还分坐相和站相吗?
未得软骨病,却要日夜活在床上,同死了有何区别。
若非我身体羸弱,早翻墙跑了。
「笑不露齿!笑不露齿!没个金贵身子的样!」祖母气得连拍数下桌面,将茶碗重重摔在地上。
碎瓷片飞到丫鬟的脸上,渗出了血。
「晦气!滚出去!」祖母破口大骂。
那丫鬟吓哭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四五个婆子们见状赶紧过来,扯着我坐直了身子。
见这荒诞的情形,我笑得更疯了。
四五个丫鬟们又上来手忙脚乱捂住了我的嘴。
祖母便是派这八九人日夜看守着我,不准我脚沾地。
娘,我如何挣脱这「封建桎梏」啊。
2
我这么爱笑,是幼时娘教我的:
「爱笑的女子,运气不会太差!」
「别硬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自我娘走后,爹就自甘堕落、花天酒地,再没管过我。
祖母怕我和娘一样「不安分」,四处经商,还办女学,「丢尽她老脸」。
她听闻江南有大户人家,把女儿养在床上,便派人日夜「伺候」我,不准我下床。
说是这样养出的女儿家才是真正的贵女,以后嫁出去才有「好名声」。
笑煞我也。
她能住进江南园林中呼风唤雨,还不是靠我娘。
若不是我娘,江府哪来这许多钱财。
我爹原是个穷书生,进城赶考路上捡到了我娘,两人一见倾心。
娘会算术,会做营生,天生就是这块料,几年间就赚得盆满钵满。
可惜好景不长。
我六岁那年,祖母从乡下搬来与我们同住,娘就突发恶疾走了……
娘曾为我写了好多稀奇古怪的话本子,还总说她是从「未来世界穿越」来的。
我会歪着头看她,不明所以。
她会笑着摸我的发顶,说若有一天我能明白,就会成为「脱离封建桎梏的自由女性」。
她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仍似懂非懂,歪着头细细看她:「娘,你定是天下第一美。」
娘会刮我鼻子说:「鬼丫头,美有什么用,夸都没夸到点子上。」
后来,祖母为爹纳了一群长得像我娘的莺莺燕燕,可一个都不及她。
只因,皮囊与灵魂相比,不值一提。
3
祖母见我静了下来,以为我屈服了,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时辰快到了,手脚都麻利点!」她一下令,负责梳洗的婆子们一拥而上。
爹来了,满身酒气。
我坐在床上给他敬茶行礼。
「小三娘,要什么及笄礼?」他接过茶喝下,顺嘴问我。
我看着满屋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一言不发。
不过,我早有了旁的打算。
「老祖宗,有贵客求见!」管家来报时,祖母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可看向我的眼神犀利又狠毒。
看她那表情便知,定是来提亲的。
我瞥了一眼祖母,不打算理她,却笑嘻嘻看向我爹。
「爹,我想要个大礼。」我尽力展开笑容,看着对面陌生的爹。
爹平日不怎么见我,说是怕见到与娘一样的面容。
因此,只要我一笑,他必定无力招架。
「好好好,爹尽力满足!」爹嘴上是应了,却又畏惧地看向祖母。
呵,我娘说他就是个「妈宝男」,我总算是明白了。
要不是他这么怕祖母,娘也不会那么快就……
「我想进宫,当娘娘。」我歪着头取下一支镶满了南海珍珠的金钗,它硌得我头皮疼。
我爹手上的茶碗抖了两下洒了出来,祖母更是张开大嘴,瞪圆眼珠子。
在祖母眼里,皇帝就是九五至尊,是遥不可及的人龙。
要能做皇帝的女人,那就是人凤,自是她最大的「名声」了。
祖母她,巴不得!
若我还留在江南,面对世家的宅斗也是生死未卜。
或是招那个我祖母喜欢的王举人当赘婿,还是一辈子受祖母摆布。
我要进宫,不仅要远离世家的宅斗,更要摆脱祖母的束缚。
还要让他们仰视我。
4
我家作为天盛国首富,娘在世时就富可敌国了。
我向婆子丫鬟打听过,他们家中的男丁被送往边疆打战多年未返。
朝廷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国库必定亏空。
皇帝缺不缺后宫我不知,但必定缺我家的钱。
祖母一拍桌子,忽地站起来,满头的钗子激动地乱晃:「我就知道我养出来的,不会出大错!来人啊!把提亲的统统赶走!」
我爹喝下一口茶,顺了口气:「来人啊!去问问知府捐个皇后要多少黄金!」
我低头摆弄着珠钗,挑眉问祖母:「那江南四大才子王举人要入赘的事呢?」
「退了!退了!三娘要进宫当娘娘,那是天大的事,谁敢来添乱,就是找死!」祖母两眼放光,嘴角咧到耳根,脸上的珍珠粉卡掉了不少。
「我还有一事」我顿了顿,看着爹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请祖母为我寻一位可靠的嬷嬷,即日起就教我宫中的规矩。」
祖母上前拍了拍我的手,语气难得的和蔼:「小三娘,祖母知道你心里有主意,我放心了。」
皇帝果然缺钱。
筹备了一个月有余,事情就有眉目了。
进宫的日子也渐渐临近。
我总算能名正言顺的下地了。
祖母忙得不可开交,为我打点一切,每日盯着我,生怕我不跟着嬷嬷好好学。
我看着祖母的模样,心中冷笑。
我知道,她并非真心疼我,而是为了她江府的名声。
想必她也知道,娘死后族中无人能妥善经营商号,还有伸手要钱的。
我若是进了宫,江家还得靠我。
5
离开江南那日,爹买了最豪华的大船沿着运河送我进京,我的嫁妆堵住了整个码头。
祖母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我当初的决定,三娘怎么能这么快就恩准进宫了呢。」
我爹低头没有说话,约莫这一路他都没回过神来。
当年想赶考做官做不上,捡了个夫人生了个女儿,却被御赐了个六品小吏做。
他知道这可是用我娘多年经营商号的钱,捐来的。
与祖母何干?
我平静地看着岸上官眷宗亲们艳羡的目光,抿嘴含笑:「江家养育三娘十五年,此生的路吾自会看顾。」
我话中有话,祖母愣是没听出,满脸笑意。
爹却在原地愣了有几秒。
是,我要断绝与他们的关系。
我进京路上是大内侍卫们暗中守护,爹还雇了好几个镖队一路护送。
毕竟,这是要带黄金进京给皇帝。
想逃,那是不可能的。
只有入了宫,才能从长计议。
六月的京城,关在宽大的马车里都闷热,何况是一顶要入宫的小轿子。
掀开帘子透口气,巍峨的宫殿映入眼帘。
坤宁宫的殿下没有张灯结彩,我被抬进了布置好的明月宫。
直到四处天光暗下。
长廊闷热的风吹开我的盖头,门口站着一抹明黄色。
「江三娘。江府对国有功不错,但你不能妄图后位,永生永世。」他的声音浑厚富有磁性,冷漠又威仪。
「谢主隆恩。」我松了一口气。
若是皇帝如此这般想的,那我在后宫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那个后位,谁要,谁去坐。
我要的不是那个。
后位不是我进宫的最终目的。
我心里还盘算着更大的计划。
从六岁到十五岁,我靠我娘的话本子活着。
如今,我要彻底逃离皇宫,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我娘说了,这样的计谋叫「曲线救国」。
6
皇帝赵彦无心于我,我也无心于他。
我俩各在皇宫的对角线里住着,各安天命,互不打扰。
爬不上他的龙床无所谓,谁让我江府有钱呢,我还是天天被人供着。
但我娘的话本子里说过:「人有利用价值时,都有好人缘。」
在宫里养尊处优一段时间后,我开始忧心忡忡自己的未来。
听说边疆连连吃了败仗。
我还没闻到自由凛冽的风,会不会就先阵亡了。
毕竟我进宫的目的,是为了出宫。
正值夏日,蝉鸣声闹得我心慌。
眼看隔壁敌国就要攻破城池,杀入皇宫活捉我们了。
赵彦却天天在御花园的佛塔里吃斋念佛。
奇怪的是,他根本不理朝政、不理战事、更不理后宫。
要不是看着我娘留下的家底就快要被掏空,我实在是不愿意管。
自由之前,我得先活着啊。
「唉!」我趴在墙头上,看着赵彦天天捻着佛珠,我心里着急啊。
「贵妃娘娘,您再不下来,就要被皇上发现啦!」宫女们着急地扯着棉被在下面接着,怕我从墙上摔下来。
说实话我一点不怕高。
幼时,我娘就带着我爬树。
我们俩就坐在夏日的白玉兰树上看风景,看江河里的船只穿梭而过。
那会儿我才五六岁,听着我娘说的话,懵懵懂懂。
想起我娘,总是思绪万千。
「王嬷嬷,宫里为何禁止种白玉兰树?白瞎了这样的夏日。」我斜靠在树杈上,摇着扇子,晃着脑袋哼着娘教给我的小曲。
「你说什么?」赵彦从佛塔下来,远远听见我的话,白玉佛珠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皇上息怒!」王嬷嬷大喊,哭着下了跪。
听说我江南的祖母花重金请来叫我规矩的这位王嬷嬷,原是皇帝的乳娘。
本已避世而居了,可不知为何愿意重新进宫。
「王嬷嬷?」皇帝打开了御花园的门,见到了面庞依旧清丽的中年王嬷嬷。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眉眼之间竟有些相似。
7
祖母恶毒、封建、愚昧,但办大事上她却一点不马虎,心思十分缜密。
要不然我也不会在及笄之前,想尽一切办法都逃不出去那张「床」。
我入宫前,曾要祖母为我找一位可靠的嬷嬷,教导我宫中规矩。
我原是怕自己野惯了,又被养在床上惯了,毕竟能装就装。
我娘说:活在世上,懂「游戏规则」就轻松。
可万没想到祖母竟花重金,找到了皇帝赵彦亲生的娘「王嬷嬷」。
这位王嬷嬷被老皇帝始乱终弃,在冷宫里以乳母身份带着赵彦苟活多年。
老皇帝快死之前,后宫依然各种乱斗。
赵彦想尽一切办法,将她送出了宫,让她回了江南老家养老。
没想到,送走了老皇帝,又是嫡系与旁系的皇亲贵族之间的乱斗。
再后来,赵彦终于坐上皇位,就遇上国库亏空、边疆战事,朝廷内外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人准备着造反。
除了躲在佛堂里念经,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再接这位亲娘回宫。
我轻松下了爬下了树,整了整自己的纱裙珠钗,往自己的宫里走去。
「恭送贵妃娘娘!」所有人都背向了皇帝,朝着我离去的方向跪成了一片。
我特意慢悠悠走在夏日的微风里,微微回过头,眼角瞥见赵彦给王嬷嬷下了跪。
王嬷嬷看着我离去的方向,感激地点了点头。
祖母要我借王嬷嬷坐稳后宫后位,只可惜,赵彦心里早就有了白月光。
我娘的话本子里,白月光就是无敌的。
再说了,我也无心后位。
而我想讨好王嬷嬷,是为了活命,或逃出去。
我宫中的吃穿用度自是最好的。
王嬷嬷虽住在偏厅,自也是金屋银屋。
赵彦把他亲娘藏在我这,是放心的。
约莫是经过这件事,他发觉我是个聪明人,便也不再对我厉声说什么:「不要肖想后位!」这种话了。
连宫女都能看出我不想当皇后,他与王嬷嬷能看不出吗?
倒是我爹当上了四五品的官后,天天被祖母逼着写家书。
书面上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要我「早为皇家子嗣做打算」。
闲来无事,拆过几封书信来读,后来我直接扔了、烧了。
8
这场战事,从严寒、春日、夏日打到了秋日,总算打赢了一场小战事。
我闲来无事在亭子里赏秋月时,宫女们正着急忙慌跑来跑去准备什么大事似的。
「贵妃娘娘,不去参加今晚的庆功宴吗?」王嬷嬷向来少话,我百般不解却也不想关心。
「后宫不参与朝廷之事,嬷嬷你看这玉杯如何?」我端着薄玉酒盏,对着月光看。
心里却暗自揣摩:赵彦自从坐上皇位后无心朝政,怎么今日如此重视起战事来。
嬷嬷见我看着月光发呆,许是在思索什么事。
「三娘,皇帝的心在边疆呢,你就不去看看?」王嬷嬷旁敲侧击试探我对赵彦的心思,我自是听懂了。
原来边疆那位女大将军,才是赵彦的白月光啊。
难怪天天佛堂里念佛呢,原来是为了她祈福。
狗男人,为什么不御驾亲征,让个女人上战场?
说到底,为了守住皇位。
女人与皇位之间,他还是选择了皇位。
「唉,悲哀。」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王嬷嬷不知我在说谁悲哀,不明所以。
不过,我娘说过花木兰替父从军的话本子,出于好奇,我倒是想会会这位白月光——李苒了。
金碧辉煌的皇宫宴会厅里,白月光一身戎装,披星戴月从边疆赶回报战事。
满朝文武与宫中礼乐官们,人人脸上都欢天喜地。
我安静地坐在了赵彦的身旁,偷偷去瞄那白月光,竟与我长得有些相似?
李苒五官明艳,高挺的鼻梁,明眸皓齿,实不像是战场上拼杀的大将军。
听王嬷嬷说她戴诡异面罩杀敌,战场上勇猛无敌。
李苒发现我在看她,竟直勾勾看着我笑了,潇洒地举杯敬我。
我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也对她举杯示意。
虽外表很像,可她相较于我明媚许多。
连我都对她怦然心动,难怪赵彦如此痴迷于她。
不过我心生疑惑,李苒这样强势的女人,应该不喜欢我的存在吧,怎会对我毫无顾忌?
难道是赵彦与她商量好了,让江府当大冤种给钱打战,他俩双宿双飞?
赵彦见我与李苒有来有去,生怕我冒犯了她,便对她说:「贵妃身子不爽利,让她早点退席。」
李苒牵住了我的手,她的手上有厚茧,那是习武之人才有的。
她道:「贵妃乏了,不如一同离开这喧嚣去赏月?」
我一脸疑惑看向了赵彦,赵彦也挑着眉毛看向了李苒。
李苒却大笑着看向了我。
9
亭子里,方才我赏月用的月光杯还没撤去。
李苒带着她从西域带来的葡萄美酒,正合适。
赵彦碍于满朝文武都在宴会中,不能借故离去,只有我与李苒在亭子中举杯望月。
「实不相瞒……」李苒笑着开口了,我感到情况不妙。
「等等。」我差点就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有点后悔我今晚去看热闹了,就不该搅和到他们俩中间。
生怕她说出什么惊天大瓜,或者直接说她对我一见钟情。
我娘的话本子里也有那种同性的爱慕,见多了,可我还是不能接受。
李苒见我皱眉的样子,便牵起我的手说:「三娘,我听闻你叫三娘。自你入宫起,赵彦就写信说你的趣事。他觉得你十分有趣,甚至像是我小时的样子。」
「你知我娘为何给我取名叫三娘?她说,凡事不争第一,不争第二,若是侥幸落得个第三,挺好。」我赶紧解释,我生怕她误会皇上爱上了我,我会与她争夺那后位。
「实不相瞒……」李苒又开始了,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是要说。
所以,这次我没阻止她。
「实不相瞒,我已有了心爱之人。多谢你与他解除婚约,入了宫替了我。」李苒说起心爱之人,脸上更明媚了。
李苒嘴里说出的话,吓得我掉了月光杯。
什么?难道李苒说的那人,就是之前祖母欲将我与之婚配的江南才子——王举人?
我听闻他这次秋日殿试中了状元,皇帝钦点他为丞相之才。
「那皇上他……」我拍了拍胸脯,有点惊吓过度。
李苒说她是李将军家的长女,从小当惯了野丫头,出入皇宫畅通无阻。
自她发现冷宫里管着一个小皇子后,就常常爬墙进来找赵彦玩。
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
李老将军为了扶持赵彦上位,也倾尽了全族之力。
「我从未当他是心上人,可他却对我……我只好替父从军去,只为远离皇宫、远离他……」李苒说出这句话时,赵彦正站在桂花树的阴影下。
……
深宫锁不-知乎结局全文后续?www.zhihu.com/market/paid_column/1757120519482904576/section/1759354269810065408


世人只知霞染庵收容京城犯错的女子。 却没人知道香火旺盛的庵堂后山藏着一座妓院。 被家族厌弃的女子在这里,连青楼女子都不如。 娘是后山妓院的头牌之一,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认祖归宗。 但她却不知道,我第一次见爹爹是在她的丧礼。
1
我是霞染庵最小的孩子,香客们总是摸着我的头说我可怜。
「小小年纪就无父无母在尼姑庵漂泊,端的是命苦。」
他们投喂的糕点我通通照单全收,但他们说的话,要不是娘提前嘱咐,我总要辩驳一番的。
我才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有娘,我娘美得像一幅画,她会弹琵琶,还会画画。
娘会在空闲的时候抱着我教我读书识字,住在我们楼下的凤霞姨总是说娘何苦呢,沦落到这里来,再努力又能如何呢?
每到这时候娘就会执拗地说:「阿七总有一日要认祖归宗,不会一辈子和我一样烂在这里的。」
我也有爹,娘说了,爹爹是大英雄,保家卫国,战场上英勇杀敌。
娘说等爹回来,就会接我回去了。
我问娘:「那你呢?」
娘就抱着我红了眼眶。
我不明白为什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娘就会哭。
但我打定主意不离开娘的,毕竟,从我出生我就没有见过爹爹,我是娘的孩子。
后山妓院的老鸨笑得慈悲,但我莫名就很怕她。
晚上她总会笑着抱起我,然后拉着一个又一个的男子到娘的房间。
那些人穿着华丽,眼神猥琐,盯着娘的眼神仿佛要把娘亲吞噬。
娘明显是抗拒讨厌的,但看着老鸨怀里的我,娘就认命般地摸摸我的头,让我听话。
老鸨很忙,后山妓院里不止有娘一个女子,所以她总是把我随意丢在一楼的杂货间就去忙碌。
我偷偷溜回去过,还没进屋子就听见那猥琐的男子笑骂:「温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当年会引得大将军跪在你温家门前求娶,这滋味真是销魂。」
我蹲守了很久,依旧听不见娘的声音。
那男子号叫一声,那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然后我听到他对着娘亲说:「温青妩,你还记得当初你在诗文大会上怎么批判我的吗?」
娘仿佛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男子洋洋得意:「你说我没有读书人的风骨,你说我无才无德小人。如今,躺在我这种人身下的你,又是什么人?真想让威武神勇的大将军看看,他的心上人如今是如何婉转承欢的。」
我蹲在那里直到睡着了,依旧没有听到娘发出一丝声音。
第二日娘用戒尺狠狠打我的手,我不服气:「娘凭什么不问缘由就打人。」
娘执拗地瞪着我:「你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晚上如何能听墙脚?」
我算什么大小姐?老鸨高兴了,我们有菜有饭,老鸨不开心了,我们要饿两三天的肚子。
很多次,我们娘俩都靠着我偷溜到前头耍呆卖痴,才能勉强骗点点心吃。
「娘总说我是将军府的大小姐,那为什么从来没见将军府的人来接我?」
我一边抽噎一边质问,娘还是执拗地重复:「你爹爹只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如果他知道,如果……」
我不客气打断她:「他不知道这世上有我,那他也不找你吗?他总不至于把你也忘了吧。」
问得急了,娘就会哭,后来我也懒得问。
2
娘总以为我小,所以事事都想糊弄我。
但慢慢地我也懂了,霞染庵后山上的这座院子,到底干的是什么营生。
娘也不是什么将军夫人,她是妓院的头牌之一。
凤霞姨有时候会到娘的房间抱怨:「都是女子,老娘比你差哪里了,那笑面虎凭什么把我放在二等院子,每日伺候的都是些商家破落户,连最起码的体面都没有。」
娘温柔地倒一杯水递给凤霞姨。
果然凤霞姨不需要娘的回答,一饮而尽后更是愤愤不平:「娘的,连你屋里的茶水都比我屋子里的好,老娘活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委屈。」
娘无奈地牵起凤霞姨的手:「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到这里还是没磨平。」
凤霞姨不客气地把手抽回去:「你倒是磨平了。当年上京城惊艳绝伦的温家大小姐,得知夫君有二意,立马闹开和离的主,怎么到这里就收起了满身的锋芒,成了活死人?」
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杀伤力,但我想娘一定很难受,不然怎么凤霞姨说完这句话,娘就瞬间红了眼眶。
温家是我外祖家吗?
为什么我爹爹和我外祖好像都很厉害,但我和娘却在这京郊尼姑庵的后山妓院受人欺凌,无人管无人问?
见娘哭了,凤霞姨又别别扭扭地哄娘:「你看我这张嘴,虽然你走了以后,那被带回的女子占了你的位置还一举得男,但,你……」
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啊,凤霞姨打了自己嘴一下,尴尬道:「你看我这张嘴,虽然温家也舍弃了你,但你还有阿七啊。」
我打开了房门:「凤霞姨,你赶紧走吧,你再说下去我娘该上吊了。」
凤霞姨抹着嘴,姿势僵硬地往外走,还跟我解释:「阿七,凤姨不是故意的,凤姨只是想说虽然将军府有了嫡子,虽然你娘沦落到这里,但你还是将军府的孩子。」
别说了,求你了。
隔壁幼安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凤霞你这张嘴就该缝起来。」
凤霞姨用帕子死死捂住嘴,一溜烟跑了。
幼安姨到娘的屋子,不客气地自己倒了一壶水喝完后,才凉凉道:「妩姐姐踹我房门,救我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气势。」
娘仿佛这才活过来,拉着幼安姨的手恳切问:「刚刚凤霞说,将军府有了嫡子?」
幼安姨悲悯地看着娘:「妩姐姐忘了吗?当初你和离的第二日,大将军就赌气般大肆操办,吹吹打打迎娶了边关的『救命恩人』。」
娘用手捂住脸,半晌才问:「这些年,其实他没出征对吗?」
幼安姨正了神色:「谁给你的错觉他出征了?我进来之前他刚刚办完第三个孩子的满月酒,二子一女,娇妻在侧,他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娘眼底的执拗没了,悲愤绝望也没了,我很惶恐,我感觉娘要走了。
但娘能去哪里呢?
前几日我在前头蹭糕点吃,还听见别人说,温家二小姐十里红妆出阁。
他们说二小姐温柔贤淑,不像大小姐温青妩善妒。
还称赞温家有决断,不然二小姐如何能觅得如此良婿。
除了那些肮脏龌龊的男子,没人在意温家大小姐。
她的父母手足不在意。
她曾经爱得热烈的少年郎也不在意。
大家都觉得她脾气太硬太臭,该在庵堂里吃斋念佛去去心底的魔障。
但他们都不知道,娘熬得有多辛苦。
3
我总觉得娘会丢下我偷偷溜走,所以每次老鸨把我抱到杂货间,我都会偷溜回去。
蹲在门口我听见屋里男子各种不堪入目的言语。
「温青妩,当日我去你们温家求娶,你连个眼神都不给我,如今呢?还不是要在这庵堂后山的妓院服侍我?」
「裴将军也没见过你这样的风姿吧?你说朝堂上意气风发的裴将军知道自己的发妻是千人骑的婊子,还能那么威风吗?」
蹲墙脚的这些日子,娘永远都像死了一般,不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那日,屋里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妩儿,我不在意这一切,你带着阿七跟我走。我都安排好了,世上再无温青妩,以后我们去南方过自己的小日子。」
娘有了声响。
「表哥,你当真能把我们带出去?」
那个被娘唤作表哥的人急忙道:「真的,我找章太医配了假死药,再加上我身边的一些势力这几年渗透,虽然推翻不了霞染庵后山中的阴谋,但救出你们娘俩不在话下。」
娘又陷入了寂静。
那男子急忙又道:「我一定会把阿七视如己出的,虽然碍于世俗没办法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但我会对她好,你信我。」
娘仿佛做了什么决定,她声音低沉:「表哥,阿七这些年已经够苦了,我必须让她堂堂正正站在人前。再给我一点时间,如果还不成,我们就和你走。」
娘的表哥声音慌了:「阿妩,你那法子不可行。」
娘低低的声音我听不清,但我在外面的走廊里觉得浑身冰冷。
我不知道娘会怎么做,我很惶恐。
三月三,霞染庵的桃花开了,娘交给我一个丑得奇特的纸鸢,叮嘱我一定要到桃花林去放。
我很嫌弃那黑不溜秋,不知道画的是鬼还是啥的丑纸鸢,认命地去桃花林放。
我不敢违背娘的意思,我总觉得娘最近不太正常,我很怕娘不要我了。
我的纸鸢果然丑得奇特,我才放了一小会儿,就有一个帅大叔蹲在我面前,问我叫什么。
他长得可真好看呀,至于为什么觉得他好看呢?还不是有时候在溪边抓鱼的时候,水中我的倒影和他很像,像我的人总是更好看一些的。
他眼眶通红地拉着我问:「你这纸鸢是谁给你的?」
我想娘让我放纸鸢的目的达到了。
我装作受惊:「我娘给我的。」
他的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问:「你娘可姓温?」
来了,娘故事中守株待兔的那个兔子来了。
4
他小心翼翼抱起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真该死,竟然不知道阿妩已经有了你,我何苦和她置气,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哦,他就是娘总念叨的大将军爹爹啊。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但又怕扰乱娘的计划,只能鹌鹑一般一句话都不说。
他一路越走越急,抱着我仿佛稀世珍宝,但我忍不住想,怪不得他手势那般熟悉,毕竟他家中还有三个孩子。
我娘在后山妓院伺候肮脏的男子时,他抱着别的女子在醉生梦死。
娘死了。
她吊死在了屋梁上。
幼安姨蹲在她面前哭得稀里哗啦:「阿妩姐姐你好没道理,当初劝我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软弱模样。」
凤霞姨愣愣地看着娘,唏嘘:「温青妩,你总是比我勇敢。」
勇敢吗?可是,娘走了,我要怎么办?
娘口中威武神勇的裴将军,哭得像死了亲娘,拜托,死了亲娘的是我好不好?
娘的尸首当天就被运下了山,裴将军的新夫人披麻戴孝,像死了亲娘一般哭得梨花带雨。
他们怪不得是夫妻俩,都有认人当娘的毛病。
一直对娘不闻不问的温家人来了,他们势要裴家给他们一个交代。
交代?
违背誓言另有新欢的是裴将军,但和离后昧下娘所有资产并逼迫她去霞染庵的是温家人。
他们说温家还有待嫁的女孩子,他们说温家嫡长子还要授官,家里容不得善妒的女子。
娘说可以带着我去别的地方,却被他们绑着送到了霞染庵。
他们说温家诗书传家,善妒的女子坏了家里的名声,必须送到京中最闻名的霞染庵,让世人看看温家的态度和决断,才能洗刷家中的名声。
娘不是没有向家里求助过,甚至他们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娘遭遇了什么。
我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给娘一封信,说从此温家没有温青妩,恳求娘切勿令家族蒙羞。
娘求助裴家,将军的贴身小厮洗墨说将军去了边关,已经给将军送了信,待将军归来就会去接我。
这一等,等了八年。
温家花团锦簇,将军府风光无限,无依无靠的温青妩,为了小女儿,遭受百般凌辱。
如今,他们来讨公道了吗?
5
裴将军把我安置在府中最好的院子,他的新夫人明里暗里地说:「阿七真的可怜,姐姐在那种地方,也不知道阿七的爹爹是谁。」
我小声辩解:「我娘告诉过我,我的爹爹是威武神勇的大将军。她说大将军的贴身小厮告诉她,等大将军从边关回来就会来接我,到时候我就不用饿肚子了。」
裴将军的新夫人在背地里用眼神拼命地剜我,表面却笑得温柔:「阿七还小,爷也累了,我们先去休息。」
裴将军冷冷拂开她的手,他发了狠,势要查清楚为何要传假消息。
洗墨硬生生挨了十棍,一句话都不说。
裴将军失望道:「当年在战场上,我们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彼此的兄弟,不承想回到锦绣窝,你和我竟然不是一条心了。」
棍棒打不弯洗墨的脊背,裴将军的一句感慨,洗墨脸变得煞白。
裴夫人见时机不对,立马跪了下来。
「爷,都是妾身的不是,那年姐姐传来污糟的消息,您和皇上在西山打猎受了伤,我怕您分心,就没报给您。谁知道一拖竟把此事给忘了。」
说完她以头触地,哭得梨花带雨。
裴将军赤红着眼睛,手指掐在她的脖颈,我偷偷在心底呐喊,用力,用力。
但我的祈祷没有成功。
裴老夫人拄着拐杖雄赳赳走过来,对着裴将军就是一通呵斥:「本事不在战场上使,跟家里女眷使什么厉害?」
裴将军仿佛找不到方向的雏鸟,看着老夫人落下了泪。
「母亲,都怪我,阿妩吃了那么多苦,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老夫人嫌弃地瞥了我一眼:「这个孩子?」
裴将军哭得更凶了:「母亲,这是阿妩留下的唯一骨肉,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这孩子。她日日盼着我去接她脱离苦海,我明明就在京中,却让这孩子吃这么多苦。」
老夫人凉凉道:「这孩子,恐怕不能养在我们府上。温青妩落到那种地方,这孩子也是在那肮脏地长大的,免得带累了婉儿他们的名声,要知道,我们府上还有三个名正言顺的孩子。」
裴将军表情都是错愕和不可置信:「母亲,您从小就喜欢阿妩,早早就帮我们订下婚事。如今,你竟然这样说一个已故的小辈?」
裴老夫人面上古井无波,说出来的话却直捅我肺管子。
「幼时我见她机敏大方,谁知长大以后竟养成那善妒的性子。世家大族,谁不是三妻四妾,偏就她金贵?纳个妾就闹着要和离,结果呢?赔了自己的一生,还带累了我们将军府的名声。」
什么都是女子的错?
裴将军不遵守誓言,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娘选择离开有什么错?
裴将军也肃了神色:「母亲,孩儿对不住阿妩也对不住阿七,这孩子自幼受尽苦楚,余生我只想好好弥补。
「如果母亲能接受,母亲就在将军府和我们一起住着,如果母亲接受不了,二弟那里也给母亲留了院子。」
裴老夫人仿佛被迎面掴了一巴掌,满是不可置信:「为了这个小杂种,你要赶我走?」
裴将军眼底有一丝不忍,我拉着他的衣袖:「将军,我想娘了,你能把我送回去找娘吗?」
裴老夫人嫌弃地瞪着我:「都八岁的大姑娘了,还跟父亲拉拉扯扯做什么。」
我装作害怕地躲在了裴将军的后面。
裴将军红着眼眶对老夫人道:「既然母亲容不下阿七,今日儿子就送母亲去二弟那里。」
老夫人面上青紫交替,最后咬牙道:「谁说老身容不下阿七了,老身只是想让这丫头更有贵女的样子。」
我在后面弱弱道:「可是,娘说,我生若浮萍,端的是命苦。」
大将军看我的神色越发愧疚。
老夫人脸色铁青地回去了,大将军让他的新夫人在院子里抄《女戒》。
我知道他凉薄,我也知道他是娘受苦的始作俑者,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简单就放过了假传消息的将军夫人。
毕竟他鼻涕眼泪一起流的时候,我还有小小的幻想,或许呢?或许真的是阴差阳错。
他知道一切以后,一定会给娘做主。
可是,他只是轻飘飘地让将军夫人抄《女戒》。
哪怕她抄上一万遍,也难以弥补我阿娘所受的万分之一的磨难。
对于所谓的爹爹,我也不再抱有幻想。
6
因为所谓的亏欠和愧疚,将军对我很好。
他明确告知大家,我自幼孤苦,不可对我苛刻,大家需对我宽容。
他牵着我的手送我去家里的学堂:「你是爹爹第一个亲自送过来的孩子,在爹爹这里,你总是不同的。
「阿七,你母亲是天下最心善之人,她因为疏忽导致你和你娘亲受委屈,自己心里也愧疚得紧,日后你就知道她的为人了,再也没有比她更和善的女子了。」
我牙关紧咬,拼命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才克制住想要一口痰吐到他脸上的冲动。
娘,这就是你日日盼着的将军吗?
娘,你的眼光有点差啊。
娘用生命的代价才换得我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的机会。
如今我羽翼未丰,我只能先利用将军府的资源,努力充盈自己。
总有一日,他们会看到,孤苦无依的小兽,长出獠牙,不曾忘记任何一分亏欠。会用力撕下他们的皮肉,敲断他们的骨髓,让他们去地底下和他们亏欠的人说抱歉。
在学堂里,那个叫婉儿的大小姐总是笑话我。
她说我行动粗鄙,我也不和她吵,直接红着眼到将军的书房哭着要回霞染庵。
当天婉儿被罚跪三日祠堂。
大将军站在我前面,仿佛可以帮我遮风挡雨一般:「我最后再说一次,对阿七不敬就是对我不敬,谁再敢在阿七面前嚼一句舌根子,我就把她送庄子去。」
丫鬟婆子渐渐认清了我在将军心中的地位。
但我却看到当晚将军捧着两个锦盒偷偷去祠堂探望婉儿,再出来的时候,婉儿笑着和将军告别。
所以,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我,也会在无人之处小意哄着婉儿,我早该看清楚的。
7
我求大将军教我练武。
大将军很诧异,他摸着我的脑袋问:「阿七怎么会想要学武呢?那都是男孩子学的,等你弟弟泽哥儿长大了,让他学武术保护你不好吗?」
我笑着摇头:「当年在庵里,有小香客欺负我,我却打不过他,如果我能练武,就不怕被欺负了。」
大将军又红了眼眶:「阿七在庵里的日子很苦吗?」
啧,他终于想起来问了。
「也没有很苦啦,就是经常吃不饱饭,再就是总是被小香客欺负,还有秦妈妈总是不让我陪着娘。」我装作懵懂地回答他。
他抱着我,留下一句:「是我对不住你娘。」
我星星眼看着他:「娘总说,做错事要当面道歉的,爹爹准备啥时候跟我娘道歉啊?」
你啥时候去见我娘?虽然娘未必想见你,但你如此愧疚,总要去地底下亲自跟她赔罪。
她陨落在肮脏恶臭的后山妓院中,你在将军府日日锦衣玉食,抱着别的女人逍遥完,再到我面前缅怀一下就能弥补啦?
大将军神色恍惚:「你娘大概再也不想见我了。」
我心底嗤笑,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不是心痛得想要跟着一起去吗?不是心疼愧疚吗?
影响你一点生活了吗?
没有。
那么你的愧疚悔恨,只会让我心底的恨更深。
大将军开始手把手教我练武,我学得很认真,他说我像裴家的孩子,坚毅能吃苦,悟性还高。
我把心底所有的不甘郁气,全部化成奋发的动力和养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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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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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少爷生性好色,又极重名声。
他肆无忌惮地睡身边的丫鬟,却不给名分。
每每有丫鬟怀孕便灌了红花,扔到庄子里自生自灭。
眼瞅着又一个丫鬟被套了麻袋装走。
大夫人指了指不远处的我。
“鼠儿,从今天开始你去大少爷院子里伺候!”
好啊。
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1.
“不要脸的贱婢,不知羞耻地爬主子的床!”
大夫人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随后指了指旁边那碗黑乎乎的药。
“给那贱婢灌了药扔到庄子上去,谁敢走漏一丝风声统统打死!”
“是!”
管事嬷嬷答应一声,粗鲁地掰开丫鬟的嘴灌药。
那药性子极猛,还没灌完小丫鬟下身就血流不止,但没有人在意她和她肚子里那块肉,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被人拖了出去。
这是第六个了。
世家大族极重规矩,少爷们娶正妻之前不能纳妾更不能有庶子,否则便议不上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通房丫鬟能不能熬个姨娘的位分,全看日后的少夫人肯不肯开恩。
大少爷陈墨谨最是个洁身自好的主儿,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每日只泡在书房里勤奋苦读,在一众清流贵公子中名声甚好,引得无数闺阁贵女神往。
然而这只是表象。
他不给丫鬟通房的名分,并不代表不碰女人。
夜深人静之时,谁又知道书房里那张软榻上承载了多少花季少女的春心,又破碎了多少痴梦。
这些丫鬟侍奉过陈墨谨,照例会被大夫人赏一碗避子汤,若是避不住便是如今的下场。
说是送到城外庄子里自生自灭,实际上却是断食断药,过不了几天就熬死了,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伎俩。
可怜这些正值芳华的女孩子,哪怕死了都要背负个勾引主子的罪名,哪怕从始至终都是被强迫的。
而那罪魁祸首的大少爷陈墨谨却踩着无数枉死少女的尸骨,博了洁身自好的清流名声,迎娶高门贵女位极人臣。
上辈子,我也是这些可怜小丫鬟中的一个。
原本我已经攒好了赎身银子,只待到管家那里取了卖身契就能重获自由,却因陈墨谨跟大夫人争执赌气,被他粗鲁地抓到身边成了泄愤工具。
没过多久我就有了身孕,本想瞒着人偷偷打掉,可那会儿正是陈墨谨跟国公府大小姐议婚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闪失。
纵是我万般谨慎还是被大夫人发现,成了庄子里累累白骨里的一员。
黑夜里被人逼着一遍遍疯狂索取的绝望,嘴里灌满红花的痛苦,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忍不住沸腾起来,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大夫人那张虚伪的嘴脸。
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大夫人最大的指望就是陈墨谨这个儿子,陈墨谨最看重的就是他清流才子的名声。
我偏要摧毁这一切,让他们身败名裂!
思绪飞转间,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仿佛所有腌臜事都不曾发生过。
大夫人抿了口茶,目光在几个丫鬟中来回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我身上。
“鼠儿,从今天起你去大少爷身边贴身伺候,若敢学那些个狐媚的勾引主子,看本夫人不扒了你的皮!”
啧啧。
在这些所谓的高门贵妇眼里,什么都是女人的错。
丈夫纳妾是妾室狐媚,儿子好色是丫鬟引诱,不敢指责她的亲亲夫君和好大儿只字片语,只能跟在后面不停地给他们擦屁股。
还真是高贵的很呢。
暗暗攥紧拳头,我垂下眼眸故意做出一副怯懦的模样:
“奴婢谨遵夫人教诲,定会好好侍奉少爷。”
我向来安分守己,大夫人不疑有他,只对着屋里其他人敲打道:
“再过几天就是大少爷殿试的日子了,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伺候着,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不能出差错么?
我偏要他出差错!
在这扔一块板砖就能砸到几个朝廷命官的京城,陈家只是个不起眼的末流人家。
不过是陈墨谨考中进士,又依仗着多年精心所立的清流人设娶了高门贵女,才一步步挤进权利中枢。
备考前那些日子,陈墨谨心情烦躁,每每寻身边丫鬟解压,小丫鬟们时常被折磨的浑身没有一处好地。
陈墨谨不是个没脑子的,发泄归发泄却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并没有耽误正事。
这辈子遇上我,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升了一等丫鬟便有独立居所,不必再住在之前的大通铺。
我把东西搬到新住处,从小匣子里取出几张银票和碎银子。
这六十两银子是我这些年的全部家当,本是要拿来赎身的,如今既打定主意要用这副身子报仇,自然也用不上了。
我揣起银子悄悄从后门出了府,拐了几个弯直奔京城最热闹的茶楼,偷偷给说书先生塞了三十两银子。
转头又去了醉香楼,把剩下的银票和碎银子都给了龟公小厮,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儿。
醉香楼是灯红酒绿之所,能让那么多男人趋之若鹜一掷千金,除了水灵灵的姑娘,定还有其他法子。
这些龌龊手段,用在龌龊虚伪的陈墨谨身上刚刚好。
办完事,我迅速回了陈府,才进院子就听到陈墨谨的怒吼声。
“滚!都给我滚出去!”
下一刻一个小丫鬟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里逃了出来,半侧脸颊还流着血。
见状,我赶忙冲上去扶住小丫鬟。
“羊儿,这是怎么了?”
陈墨谨极重尊卑,给我们这些奴婢取的都是猪羊牛马,鸟兽虫鼠之类的名字,以此来警示我们跟畜生没有什么区别。
羊儿脸上冒着鲜血,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眸中满是劫后余生般的轻松。
“没事儿,是我自己不小心划破了脸,惹得大少爷心烦。”
划破了脸被陈墨谨厌烦,就不会被临幸,也不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但她毁了容,以后也别想寻到什么好亲事了。
要把人逼到什么地步,才会不惜自残来保命?
心里五味杂陈,正想着该如何安慰羊儿几句,却听陈墨谨冰冷的声音从廊下响起。
“鼠儿,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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