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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横漂爱情故事,淡淡的爱情,浓浓的江湖

作者:今年我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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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在北京的被称之为北漂 ,漂在深圳的就称为深漂,漂在上海的被称为上漂。顾名思义,“横漂”就专指漂在浙江横店的一个群体。
    很多人应该都听说过横店吧,被誉为东方的好莱坞,你们所看的大部分什么宫斗武侠穿越甚至“神剧” 基本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外界对这里多少有点好奇,对漂在这里的寻梦一族却有些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有些人对这个群体的大致印象就是做白日梦,不切实际,不务正业!其实大部分人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梦想,有的只是觉得好玩过来体验一下。有的人天生的性格就受不得约束,厌倦公司里那种朝九晚五的枯燥模式,所以把这个当成是一份工作。没有农民工就盖不了大楼,没有群演就拍不了影视剧,各行各业,各司其职,仅此而已。
    我去那里当然也不是为了去圆什么明星梦,对我这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来说太遥不可及了。估计比中彩票的几率都低。只不过那里离我干活的地方比较近,所以也就突发奇想去那里玩一玩散散心。只是没想到会遇到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和事,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这些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毫无意义,但毕竟也算自己一段不寻常的经历,所以还是打算找个地方把它记录下来,就当做是写的日记好了。
    就在线写吧,正好这几天有空。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写多少算多少。可能就是一堆流水账,大家莫笑。
    先扯几句题外话。
    周星驰在参加鲁豫有约的时候,大屏幕上放了一个片段。视频里周导在地上打滚,给演员示范怎么搞笑。然后鲁豫就问,你们在拍摄现场是不是很好玩啊?
    周星驰沉默片刻,严肃地说:不好玩。
    鲁豫:可我看着就觉得很好玩啊?
    周:但是现场根本就不好玩,我们都是很严肃认真的,根本没心思玩。
    的确就是这样啊,那些观众看起来很好玩的片段,其实在拍摄现场是感受不到的。片场里大多数时间都是被一种高压、紧张、严肃的氛围笼罩着。导演动不动爆粗口骂人,工作人员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哪里有什么轻松好玩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吴京在一个什么访谈节目里告诉一个小女孩,以后啊,最好不要进娱乐圈。他这话可能是有感而发,一般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够承受那种枯燥紧张的生活模式。而不仅仅只是局外人所理解的那些什么规则。
    所以嘛,往往是我们这些打酱油跑龙套的,因为只是抱着游戏的态度玩玩,倒还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研究一下这个群体。
    好了,说正事。
    2017年5月,我辞去了工地上开塔吊的工作,去了一趟横店。从技校出来后我就去了工地,先是做了一年多钢筋,后来学会了塔吊,一开又是两年多。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体会那种长年累月地坐在一个狭小孤独的空间里是怎样的感觉。总之就是,当我在塔吊上坐了六百多个日日夜夜之后,我就有一种非常渴“脚踏实地”的生活。也就是说,我想让我的双脚能实实在在地踩在地面上。我的确是有点厌倦那种“高处不胜寒”了。
    在工地上呆了几年,包括后来开塔吊,也存下了一笔钱。全是我辛辛苦苦用汗水换来的,所以从来舍不得乱花一分,我想用这笔钱来做点什么。突然发现,这些年来我除了工地几乎就没去过别的地方。而我今年也才二十三岁,跟其他同龄人丰富多彩的生活比较起来,自己这几年青春时光就那样平淡无味地浪费掉了。所以我也想去“放飞一次梦想”,不管怎么说,想尝试一下稍微不一样点的生活模式。
    横店离我干活的城市很近,也听说那里能经常见到一些明星。于是就心血来潮跑去了,顺便也去体验一把跑龙套的生活。若是能碰巧遇到自己喜欢的明星那就算赚到了。有工友笑话我说想去当明星,我说万一导演恰好要找人演民工呢,我就可以本色出演,说不定真能红呢。这当然是在自我调侃。我想的是最多呆一个月就走,然后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原本的打算是去开个小吃店。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一些故事,让我在那里呆了那么长时间。
    从我干活的地方有直接去横店的大巴车,七十块的车费,只需要两个钟头。如果选择坐火车到义乌,再从义乌搭车过去的话就只需要四十多块钱车费,只是要多花两个钟头。想了想反正也不赶时间,干脆就选择省钱的方式吧。
    有时在想,命运就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如果当时我选择其它交通工具,比如坐大巴车。或者比那个时间早几分钟晚几分钟叫顺风车,也许就碰不到她。那么我后来的横漂生活有可能就完全会是另一个版本。可能就会像绝大多数来去匆匆的横漂过客那样,体验几天,过了那股新鲜劲就走了。重新又回归以往的平淡。
    但是偏偏跟我一起拼车的就是她,而且就只有我们两个。就像一只命运的手掌,刻意为我们安排了这么一段行程。
    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可能只会存在于那些偶像剧情里。而大多数普通人之间的相遇,都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就像我跟这个女孩子之间的邂逅一样。
    就从拼车说起吧。
    到了义乌,我看了看去横店的大巴车,二十块一个人。但是到了那边还得坐公交去城里,而且对那边又不熟。我是说去就去了,完全没有做什么攻略,只能到了那里再去查询。看了一下顺风车价格只要三十几块,于是就预约了一辆。
    那边有好几个停车场,司机跟我先说好了在2号上车,我去了2号他又说改到3号。他说2号好像有运政查车。我拖着一口大箱子又哗啦哗啦地往3号走,可到了三号他又叫我去4号。我感觉他像是在逗我玩呢,有点生气了想取消。但他不停地在电话里道歉,语气也很诚恳我就又忍了。我在想如果到了四号他又变卦我肯定会投诉他。
    还好终于上车了,后座上坐了个女孩。从她表情可以看出也是有点不高兴,估计也转移了好几次“阵地”。想想有点好笑,打个顺风车像以前的地下党接头对暗号换地方。
    司机一路上大倒苦水,说找这点辛苦钱太不容易了,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的却是卖白粉的心。最后他说,叫我们一人给四十五块。
    女孩有点不乐意,她说按平台显示的价格拼车成功只要三十几块,为什么要收那么多?
    司机说原本他这车是要拼够四个人才出发的,但今天运政查得严,让我们转移了好几个地方他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干脆就提前出发了。他这个车油耗高,如果按平台价格可能连油钱都不够。又问我们是不是来横店体验当群演的,他可以把我们送去办演员证的地方,还可以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租到便宜的房子。看他这么热心,我就跟女孩说算了吧,司机大哥也不容易,我们就给他45好了。
    这样一算下来,比起坐大巴车貌似也没省着什么钱。不过管他呢,计划没有变化快嘛,况且说不定还能认识一个朋友呢。
    这个女孩子,叫她小兰吧。重庆妹子,性格也还算直爽。我们聊了一路,都是来体验横漂生活的,话题也比较投机。她是属于周冬雨那种类型的女孩,第一眼看上去并不算惊艳,也是单眼皮。但是很耐看,皮肤好,又有一种比较独特的气质,像个邻家小妹妹,但有时语气里又带着一点老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毕竟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漂泊,肯定是会有自我保护意识的。
    经过演员工会,司机大哥告诉我们就在这里办演员证。但必须得先租房子,拿着租房合同先去办暂住证,然后办本地号码,以及银行卡。有了这几样才能去班演员证。听着好麻烦,但我们只能按他说的去做。
    他把我们直接送到十里街,他说整个横店就这里房租最便宜,你们可以去问问。
    我跟小兰下了车,她说一起去问问吧,如果合适咱们就先把房子租了。明天再一起去办那些各种证件,两个人可以有个伴,因为他也是刚来什么都不懂。我说可以。
    没想到这边这么好租房子,而且出人意料地便宜。一个单间只要280块钱。估计要是讲讲价还能再便宜点,但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再讲了。这个价格在我以前上班的城市估计连个厕所都租不到。不过条件不怎么好,卫生间是公用的,当然也没空调,房顶上挂了个老式吊扇。我跟小兰商量了一下,说干脆先租下来吧也不知道具体能呆多久。如果呆的时间长以后可以再找更好点的地方。这里正好有两间空房是挨着的,门对着门。可是当我们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道门,将那道门打开我和小兰都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两间房可以共用一个后面的阳台。如果不关里面那道门,两间房纯粹就是相通的。这种格局好奇怪。
    租好房子我们一起去买床上用品,因为这个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没有别的东西,要买的也挺多。噼里啪啦一大堆,两个人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把房间布置得勉强可以入住。我实在有点心疼,想着如果呆一个把月就走的话到时这些东西就得扔掉。可也比天天住宾馆强,管他呢。
    晚上我们去楼下转了一圈,居然没有看到吃饭的地方,看样子这里有点偏。走了好大一阵才看到一家面馆,要了两碗刀削面吃了。我说看样子还得去买个电饭煲,买个电热锅,要不然这样天天在外面吃太不划算而且也太远了。小兰问我会做饭啊,我说回呀,以前在工地上都是自己做饭吃。她问:你以前一直在工地吗?我说是啊,做过钢筋,又开了两年多塔吊。她有些惊讶,捏了一下我的胳膊,说:看你这身板也没多壮实呀,怎么能在工地上做那么长时间?而且看你年纪也不大,一般像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现在都不愿意去吃那个苦了。
    我说没办法啊,又没有其他本事,读书也读不下去。正好我一个舅舅一直在工地带班,所以才干了那么多年。
    她:那你怎么会想到要来横店的?
    我:就是想来玩玩。你呢,以前是做什么的?
    她:做幼师,天天哄那些小家伙睡午觉给他们擦屁股,头大。
    我:哦,所以也是想出来透透气玩一下?
    她想了想说:我从小挺喜欢文艺表演的,在幼儿园也经常教那些孩子唱歌跳舞。所以想来这边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一点梦想。
    我说你有这方面的条件应该是可以的,像我这样的就不敢去谈什么梦想了。
    她盯着我看了看,说,其实你也蛮有特点的啊,长得有点像黄渤。
    我哈哈笑到:我就是他们说的那种有黄渤的颜没有黄渤的命啊。
    她也被逗笑了,她说看你挺乐观的,以后就把你当哥了。
    从她的语气里我听得出来,她大概是想婉转的告诉我,不要对她心存什么歪心思,只能把她当妹妹。
    我在心里说,放心吧妹子,我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是不会有的。
    从此以后她就一直叫我哥。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去办各种证件,来来回回大半天才把演员证拿到手。最后一道程序,是要去听一堂课,里面坐了好多奇人异士。有气质高雅的院校毕业生,也有像我一样的屌丝男士,居然能坐在一个教室里听课,倒是有趣得很。
    现场加了几个报戏群,我们回到以前的老工会服务部。这里就是群演集中营,早上集合,点名,或是没事做在这里下象棋打台球消磨时间的场所。
    我们想去感受一下这个氛围,顺便看看所谓的“横店大神”。基本上喜欢整天呆在这里厮混的都是些老油条,他们不一定每天报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就是在这里混混日子。看到我跟小兰走过去,那些家伙都涎着脸盯着小兰看。虽然不敢明目张胆过来搭讪,但那个眼神却是如饿狼传说一般。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小兰愿意找个男的作伴了,一个单身女孩子突然闯入这样的环境,着实有点难以适应。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才是真正考验横漂新人的时候。因为刚来的人大多不知道报戏流程,也没有那些所谓的内部群。能不能报上通告纯粹只能凭运气。我们去的时候是五月初,正是剧组少的时候。之前在工会加的几个报戏群压根就没什么通告,很多都是些废群。即便偶尔要几个人的小通告也被秒抢了。很多横漂新人都是在这个“适应期”被淘汰的。
    小兰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她们女生的通告更少。这边的剧组大多都是以战争戏、盔甲戏居多。所以基本都只要男群众。女的就只能演百姓走大街或者宫廷侍女,要么就只能做特约。我们在那里呆了一个星期,居然一个通告都没接到!
    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买了些简单的厨具放在阳台上。然后每天去自己买菜做饭,省了不少开支。小兰基本不会做饭,但是她也算勤快,愿意学。我炒菜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看,吃完饭她也争着去洗碗刷锅。买菜我们AA平摊,所以一天也花不了多少钱。
    有一天吃完饭,我们坐着闲聊。小兰一脸的愁容。她说,这跟她想象中的差别太大了,没想到横店这么难混。她身上总共就带了两千块钱,七七八八花下来就只剩一千左右了。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我问她,上了那么久的班就没点存款么?她说哪能存什么钱,本来工资就低,每个月基本都贡献给马云叔叔了。他问我存到钱没有,我说倒也存了些,但是那个钱是不能动的,留着以后做点小生意,或者结婚再用。
    她笑到:你在工地上能存几个钱呀,够老婆本吗?
    我说,应该差不多了吧?
    晚上没事我们喜欢去横漂广场看那些人跳舞,许多人喜欢在这里进行才艺展示。我跟小兰坐在石凳子上看,我觉得很有趣。这里还真是什么人才都有,有个家伙模仿杰克逊的鬼步舞,还真像那么回事。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自信,脚下舞步变幻莫测,似魔鬼的步伐,六亲不认。
    小兰却没多大兴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知道她的顾虑,可也帮不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我说:你不也会跳舞吗,干脆也去跳吧,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她摇头,说没心情。
    广场上还有些附近的中老年人也在这里跳广场舞,跟年轻一代的“魔鬼步伐”形成鲜明对照。有个小伙子本想混在一群女孩子中间跳舞,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就装模作样地跟那群老太太跳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腮帮子涨得通红,满头大汗。
    小兰叹到:再这样下去,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哪根脑神经短路了。突然学星爷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没事,我养你吧。
    这句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真想扇自己一巴掌。这种话原本只能在心里说说就行了的,怎么能随便开口对女孩子说啊,很容易引起人家误会。
    还好她也没计较,只是低头笑了笑,然后说,回去吧。
    转机很快就出现了。
    跟我们住一层楼的,是个老横漂,贵州人,三十多岁年纪。他来这里已经有四五个年头了,叫他大海吧。这个人的性格非常有趣,爱好广泛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后面会慢慢给大家讲他那些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爱好。他现在主要是在跑武行。看我呆在家里几天没报上戏,叫我跟他去跑跑现金戏,他认识一些专门带现金戏的群头。
    所谓的现金戏,就是不用通过工会结算,每天收工后群头现场就结工资。我感觉大海应该是个比较可靠的人,看他每天在过道里边炒菜边唱歌,性格也很开朗。
    他告诉我,由于最近气温开始升高,很多人不愿意跑盔甲戏,所以才会在外面找人。并且还问我能不能吃得消。我跟他说我以前在工地上扎钢筋,再热都不怕,他说那就太好了。
    那天去一个景区里面拍,风景非常独特。四周山岩险峻峥嵘,中间是一块平整的杂草地,貌似在很多武侠剧里都见过这个场景,但具体是哪部剧又想不起来了。
    第一次接触影视剧的拍摄肯定是很新鲜的,换上盔甲后就忍不住叫旁边的人帮忙拍照,摆出各种威风凛凛的造型。旁边的人都不屑一顾,他们说一看我就是第一天来拍戏。因为他们现在早就提不起兴趣穿着戏服拍照了,尤其是这笨重的盔甲,简直就是深恶痛绝!
    有那么可怕吗,我觉得还不错啊。
    接下来一天的拍摄,才让我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对盔甲如此恐惧。
    那天我们拍的是两军交战的戏,三十几度的高温,我们穿着厚重的盔甲在烈日下冲向敌军混战厮杀。由于人数太多场面又大,肯定是不可能一遍就过的。于是一遍又一遍地重来,反复奔跑直到导演满意为止。
    我们群演离镜头远,只用跟着比划就行了。大海是武行,在镜头前面跟演员过招,各种翻滚摔打,看着都疼。有的实在吃不消,直接晕倒在片场,被剧组的车送去了医院。
    我们以前在工地上干活,虽然也累,但至少不用穿得这么厚,不用来回奔跑翻转腾挪。相比之下还真不好说哪个更辛苦一些。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马队里面有一个女孩子,看着年龄也不大,模样挺清秀的。可她居然也穿着盔甲骑在马背上跟着一起“冲锋陷阵”,我开始都没注意到马队里有个女孩子,直到在拍摄间隙里她取下头盔,甩出一头飘逸的长发才知道是个女孩。我当时对她挺敬佩的,就像代父从军的花木兰,英姿飒爽。可是也挺让人心疼,休息的时候男孩子都可以卸甲宽衣透透气,可她还是只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跑这种盔甲戏,而且还是骑马。
    后来问大海,他才告诉我,这个女孩个子太高了,很难接到宫女丫鬟一类的戏。甚至有时连演百姓走大街都显得太扎眼,容易抢主角的风头,没办法只好跑去学骑马。居然还有这种情况,条件太优秀了倒成了绊脚石。可她为什么不去选择一条更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呢,比如做模特之类。
    拍到傍晚六点左右收工,群头发给我们120块钱。算了算,差不多十元钱一个小时,还没工地上一半的工资。群众的工资是八小时以内70块,超过八小时的部分按十元一个小时计算。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只拍了八个小时,这一天就只有70块钱的保底工资。真心有点低了。不过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在这里一个月挣够我的生活跟房租,不用掏我的老本就算成功了。
    大海他们做武行外围一天倒是能拿两百来块,但那种摔法也太狠了。我问他身上疼不疼,他说习惯了,只要掌握了技巧一般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回去的时候我跟大海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我坐他的摩托车。这个家伙厨艺非常了得,他以前在部队呆过炊事班,后来又在餐厅做过厨师。所以每次他在过道里炒菜那一层楼都能闻到香味。我说今天我来买菜你来做,咱们一起吃吧。他说那倒可以。
    他又问我,小兰跟我什么关系,看着好像挺亲密的。我说没什么关系,只是同一天来的横店刚好又坐同一辆车,然后就一起在这边租了房子。他说漂亮女孩子在这里很快就会被人惦记上的,叫我下手要趁早,否则就没机会了。我说老哥你想多了,我只是把她当朋友看,再说我最多呆一个月就要离开的。
    他说:你傻啊,这么好个机会你干嘛不把握住呢。
    我笑笑,心想就算我想把握那也得看实际情况啊,人家哪里会看得上我呢。
    大海真的很会做菜,就那么简单的一个灶台,一个煤气灶,他可以做出百年老店才能吃到的美味佳肴。看他熟练地颠勺翻炒手舞足蹈,就像在耍一套什么漂亮的拳法,联想到他白天在拍摄现场舞枪弄棒,真是有趣得很。
    小兰尝了他做的菜,对他的厨艺也是赞不绝口,她说还以为我哥的厨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大海哥做的菜更好吃。
    我说我跟他这个比起来就天差地别了,我顶多只是会做而已。
    小兰:那也很不错啦,我连做都不会做。
    大海问她:你们现在这些女孩子都是不进厨房的吗?以后嫁人了怎么办,都等着老公坐给你们吃?
    小兰不好意思地笑笑:到时候再学呗,再说现在你们男的个个都能做一手好菜,以后我也找个会炒菜的老公就好了。
    大海趁热打铁:我看小唐就不错,你要是以后嫁给他肯定幸福得很。
    她红了脸低头喝汤,说了一声好烫掩饰过去。
    我瞪了大海一眼,示意他别胡说。
    吃完饭小兰抢着去洗了碗,我一身都是汗想尽快洗个冷水澡。大海把我拉进了许多报戏群,有工会的也有现金群,他在这边呆了这么多年报戏群多的是。只不过他现在主要跑武行所以那些群众的群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但他还是保留着,可以经常帮一些新人。他这人的确是个热心肠。他说剧组通告一般在晚上七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发得最多,所以一定要注意看通告,慢了就报不上戏了。现金戏有固定的群体在跑,并不是每天都会在大群里要人,所以还是得以工会的通告为主。
    我快速的去洗完澡,然后就坐在椅子上吹着风扇盯着手机等通告。今天拍一天的盔甲戏虽然很辛苦,但也还是觉得很有趣,想在这一个月里尽量的多体验几次。
    小兰在阳台上敲门,我说没反锁进来吧。她穿着一套薄薄的睡衣,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我坐到床上,把椅子让给她。她问我,今天在片场看到明星了吗?拍的剧叫什么名字?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没看到什么明星。主要是今天拍的大场面战争戏,整个场面太混乱了,兵荒马乱的。前面倒是站了几个演员但是都没看清是个什么样子呢。至于剧名,也没仔细看。
    她笑到:你也太大意了吧,拍一天戏什么都没看到。
    我说我照了照片的,给你看。
    她拿着手机一张一张地看,看了之后说:没想到你穿上盔甲还蛮拉风的,有点将军的霸气呢。
    听她这样夸我,心里真有点高兴。我说:我今天还在片场看到一个女孩子呢,也穿着盔甲,跟那些男的一起骑着马狂奔。看着挺吓人的,总怕她会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
    有她的照片吗?她问。
    我说没有照她的。她就叹息了一声,说:难道女孩子这么难混吗?只能跟着男的一起去骑马。我肯定是没那个勇气的。
    我安慰她:你也别太着急,现在我们认识了大海这么好一个朋友,他一定会帮到咱们的。刚才他拉我进了一些群,我到时候去拍戏现场找那些女孩子多要点女生的微信群给你,就好报戏了。
    她还是一副愁容不展,她说这次辞职跑出来,原本就跟家里闹得非常僵,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跑回去,指不定被奚落成啥样呢。
    我:不怕啊,才来这么几天,谁能料到以后呢。再加上你人长得漂亮,又有才艺,说不定哪天机遇就降临了呢。
    她问我:那么你呢,当真打算呆满一个月就走吗?
    我:差不多吧,这里工资太低了也不能真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今天跑一天才120块钱。听他们说有时一天只有70块保底工资呢。所以只能玩玩就行了。
    她听了更加感到迷茫。她说看来她这点钱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月,到时候只怕也要卷铺盖走人了。
    我:你别灰心,我听大海说形象好的女孩子很容易跑上特约甚至还有说词的机会呢,有的跑得好工资上万的都有。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她听我这么一说脸上又露出开心的笑容:哥,我要真有那么一天,一定好好请你去吃顿大餐!
    我说好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刚刚从电影院出来,看完《新喜剧之王》。没有怎么感动,也没有什么悲伤,只是觉得有点小小的失落。倒不是心疼那几十块电影票的钱。只是感慨,那个能让我们哭着笑又笑着哭的喜剧大师,已经成为回忆了。。。。。
    运气貌似一下子就好转了。第二天我就在工会的群里报上了一个广州街的戏。去集合的地方一看有不少女孩子,我心里就在盘算今天一定想办法找那些女孩子要几个女生报戏群,要不然小兰就真得打道回府了。
    这次是拍一个民国戏。我们穿着粗布衣服饰演在大街上来回穿梭的普通百姓,虽然天气也热,但好在衣服并不厚,比昨天的盔甲不知好了多少。
    换上戏服去到拍摄现场——一条民国时期的街道。领队问大家,有谁愿意当车夫,就是拉着黄包车在大街上来回跑,可以加十块钱。问了两遍没人应,大家都怕热。我跑过去说,我来吧。领队给我发了一顶小毡帽,一条汗巾,然后在手机上记了我的名字。旁边有人调侃,为了十块钱,累死了不值得。
    我听着都觉得好笑,拉个黄包车都怕累,这些家伙也够懒的。
    到正式开拍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拉车了。这个车太旧了,车轱辘上全是铁锈,加上那个街道上又是凹凸不平的石板,拉着的确费劲。不但如此,导演要求黄包车上还得坐一个人。一个穿旗袍的高壮女人一屁股就坐了上来,我只得在心里叫苦,又不好意思叫导演换一个瘦点的,免得他说我当个车夫还“挑肥拣瘦”。
    就那么一条街上,来来回回地奔跑。主演坐在茶摊上喝茶聊天,我们就不停地要从他们面前来回走动。以前看电视没去注意主演后面那些群众演员,其实真要去注意看的话就会觉得很搞笑。因为实际上翻来覆去就那么一群人再走。就像我拉的这个车,跑几趟都没换个乘客,这也太假啦。不过导演大概也觉得反正也没观众会注意这些细节,也就这样拍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剧组为了赶那场戏只能硬着头皮拍摄,我们都被淋成落汤鸡。到最后雨越下越大,实在没办法架机器了只得先吃午饭。
    下午雨一直下,我们只能在屋子里避雨。身上被雨淋湿了,包括里面自己的体恤都湿透了,在屋里坐一阵居然冷得直哆嗦。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倒是有点像书中描写的骆驼祥子。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找到上午坐我黄包车的女人,看年纪应该有三十来岁了。体格真是少有的健壮,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服化组让她穿旗袍。
    我想着这样的女人都能报上戏,那小兰以后应该也不愁没戏拍。
    我和颜悦色地跟她说:大姐,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
    她突然目露凶光,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干嘛?
    我心里凉了半截,还以为免费拉了她一上午能攀点交情呢,没想到翻脸就不认人了。
    我:我是想……
    她很干脆地拒绝:不行!
    我闹了个灰头土脸,不好意思再开口。
    旁边有人在笑,我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该不会是认为我想泡她吧?晕死。
    只怪我表达能力太差,让她会错了意。
    我只能一个人躲在墙边发呆,看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不知道要下多久。我又想到小兰,我要怎样才能帮到她呢?
    群演们基本上每人都带了一把折叠椅,有的还是可以打开变成躺椅的那种。在休息的时候他们就那样惬意地躺在上面玩手机,只有我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看上去真有点落魄。但我想着又不是长期呆下去,怕是没那个必要去买椅子了。
    坐着打了一会儿盹,听到一个女孩子满屋子在问:谁有充电宝借我充一下电。没人回应她。我赶紧说我有,拿给你充吧。她感激地接了过去,又问我,你的流量还多吗?原本我的流量也只够自己用,但听她这样问了,还是回答说:挺多的。
    她:你开一下热点,让我蹭一下好吗,我的流量不够用了。
    没问题。我说。
    她赶紧去把椅子搬过来坐到我旁边,用我的充电宝充着电,又连上了我的热点网络,心满意足地看起了抖音视频。
    我在脑子里思索,待会儿要用怎样的方式去加她的微信才不至于引起误会呢?
    大雨一直持续了两三个钟头,没有要停的意思,我担心一会儿就要收工了,但是一个女孩子的微信都没加到。可是刚刚才被人拒绝过一次,要是再被拒绝怎么办啊?我到底要不要跟这个女孩子开口呢?
    看着热点上的流量刷刷地流失,没想到这个抖音这么费流量。不行啊,不能让这个流量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我鼓起勇气,问她:美女……
    她看着我笑了笑,问:你是不是想加我微信啊?
    我有点发窘:嗯呐,是这样……
    她立马就翻出二维码,说:你扫我吧。
    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扫完之后我告诉她,有个朋友刚来横店没有什么群,能不能拉她进几个你们女生的报戏群?
    她问:女朋友?
    我点点头,又赶紧摇头:是女性朋友,跟我一天到的横店。
    她:好的,你把我的名片发给她叫她加我,我会拉她的。
    我千恩万谢。
    接着她又说:这里的女孩子一般不喜欢随便加男孩子微信,因为那些男的喜欢各种骚扰令人反感。不过看你不像那种让人反感的类型,所以才会加你。
    我如释重负。看来我的确是那种长得比较“安全”的类型。
    回去的时候小兰已经做好了面条,番茄鸡蛋面。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烹饪的食物。不过我吃着还是蛮香的,记忆中很久没吃过女孩子煮的东西了。她兴奋地告诉我,那个叫莉莉的女孩已经拉她进群了,拉了好几个,有一个还是内部群呢。
    我听了也很欣慰,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看来我那几百兆流量还是很值得的。
    我跟她说起在剧组找女孩要微信的经过,她乐了半天。她说,你怎么会这么腼腆,以前没怎么跟女孩子打过交道吗?
    我说是啊,工地上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哪来的女孩子。她笑了笑说也是哦。
    结果那天晚上她就报上戏了,凌晨五点半在秦王宫西门集合的通告。这让她仿佛看到了转机,兴奋得手舞足蹈。她害怕闹钟不响错过了集合时间,叫我也调成那个时间起床,明天早上务必要在那个时间里把她喊醒。我说没问题,一定喊醒你。
    她又说:如果你没报上戏,能不能陪我一起过去,太早了我有点害怕。
    当然可以。我说。
    那天晚上其实出来好几个男生通告,但我都没有报。她第一次跑戏,时间又那么早,我觉得还是陪她一起去放心点。
    早上才四点过,她就来敲我门了。我去开了门,
    她问我:你今天接到通告了吗?
    我说:没有,一会儿我陪你去吧。不过时间还这么早,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说:三点多就醒啦,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四点,咱们早点过去吧?
    我只得去洗脸刷牙,然后瞪着个熊猫眼就跟她一起出发了。
    她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哥,让你觉都没睡好。
    可以理解。我说。
    打车去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那里等,于是陪她坐在旁边的长廊里。我觉得有些困,就靠在柱子上眯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男女老少都有。那些六七十岁的老夫老妻两口子估计是横店本地的,看样子今天又是走大街的戏。可惜男女报戏群是分开的,要不然我也可以跟小兰报在一个剧组里了。
    点完名,好像还差两个名额,有人报了戏却没来,就是放了鸽子。领队在那里喊:有没有人捡鸽子?
    捡鸽子,也就是捡漏,做替补。我刚来那几天也去服务部试过两次捡鸽子,但那边等着捡鸽子的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相对来说这里就容易得多,因为很少有人会专门跑来这里碰运气。
    我交上演员证,轻轻松松就补上一个名额。小兰高兴得不行,她说没想到我们运气会这么好。咱们可以在一个剧组里了。
    这次是在清明上河图景区里面拍摄。这个景点很有名的,据说影视圈里叫得出名字的导演都在这里面拍过戏。你看过的古装剧大多都在里面取过景。我们走进去一看,里面果然一派盛世繁荣的景象。有亭台楼阁,也有深宅大院,错落有致鳞次栉比。以前在外面见过各种版本的清明上河图,没想到这次真的竟然身临其境了,有趣得很呢。这大概就是书中描写的那种“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了吧。
    小兰也兴奋不已,一路上拿着手机卡擦卡擦拍个不停。实际上想要分辨新老横漂一眼就能看出来,凡是喜欢拍照的就是新人。而对里面习以为常的的老横漂,早就对这些景观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我跟小兰说,现在先别拍,等下换上戏服再拍更有意思呢。
    在这里面拍的当然都是古装剧。我们到了之后先安排休息区,这是供大家伙安放椅子以及随身物品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女孩子放在一堆,男孩子放在一堆,因为一会儿换衣服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不过也有那些脸皮稍厚一点的小男生往女孩堆里扎,被调侃笑骂几句也浑不在意。
    我跟小兰说,看来你还是得去买把折叠椅才行。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坐着,但你不能像我一样坐地上啊。她说过两天再看吧,如果天天都能跑上戏,肯定是要买一个的。
    剧组的早餐都是一个标准,馒头包子发糕加一个鸡蛋,然后配一包类似豆奶的东西。小兰只吃了一小块发糕,鸡蛋也只吃蛋白部分。她以前经常练舞蹈,很注重饮食,怕身材走样。而且她告诉我:剧组这个鸡蛋煮的时间太长,你看蛋黄表面都有一层暗黑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又叫我不要吃这个包子,不知道里面包的肉干不干净。
    我说我才不管它好不好呢,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于是将她不吃那些全拿来吃了。
    吃完早餐,男生去粘头套,女生也去梳妆打扮弄头饰。然后就是换衣服。
    剧中是盛世大宋年代,我们老百姓都穿得挺华丽的,比前面在广州街民国时期的百姓强多了。由此也想到咱们华夏民族真的是历经了多少次的兴衰更替呢,才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没想到小兰的古装扮相这么惊艳,既有小家碧玉的清秀,也具备大家闺秀的端庄。她穿了一件绣着粉色碎花的淡黄纱裙,将整个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她看了一下我的衣服也说:呀,你穿这个衣服也不错哦,而且这个发型跟你的脸型也挺搭的,要生在古代你就是个公子哥儿了。
    我嘿嘿笑到:没想到公子哥儿穿越到现代来却变成了吊丝。
    不用说,第一件事肯定到处选景各种摆pose卡擦卡擦。照完了单人的我们又找人帮忙拍合照,有的家伙表情冰冷根本不愿意帮忙,甚至表现出一副厌恶的神情。真是的不帮就不帮嘛干嘛做出那副样子。不过也有很热心,耐心地帮我们照各种角度。
    其实我通过跑这几天群演也大致看出来这个群体的一些分类。基本上刚来不久的人都还保持着一种相当的热情、积极和乐观。而呆的时间越久的人就会逐渐变得冷漠厌倦甚至暴躁。既然这样呆得不开心为什么不体验一下就走,回归自己原来的生活呢。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呆的时间越长越迷失了本性呢?
    今天拍的是个大全景,整个一条街上都布满了群众,游客被拦在路口不让进来。我们三三两两的被安排在各种摊位、茶铺或街道中间来回闲逛。我自然就跟小兰走在一起,因为跟其他人也不熟。
    拍了一会儿,又开始下起了小雨,不过并没影响到拍摄。有些摊位上正好摆放着些油布伞,我们挑了一把拿来撑着,在剧中也算应景。只不过这伞有点小,我们必须挨得很紧才能不被雨淋到。到后面我就把伞朝她那边倾斜,反正这个天有点闷热,淋点雨还凉快呢。
    主演站在马车旁边说台词,因为导演告知我们不准看镜头不准盯着演员看。所以小兰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瞄了几眼,她小声跟我说那个男的是某某,参加过什么节目拍过什么电视,女的又是某某某,通过什么选秀出道的……我感觉自己可能是个脸盲,或者对这些东西关注得太少了。她跟我说的这些名字我一个都没听过也不认识这些演员,两眼一抹黑。
    她说哎呀我的哥,你平时都不看这些综艺节目吗?
    我说的确很少看啊,最多看看《我是歌手》。
    小兰:那么电视剧呢,喜欢看什么?
    我:只喜欢武侠和历史剧,而且只喜欢以前老版的那些。比如三国水浒天龙八部,现在拍这些什么仙侠玄幻的几乎一部都没看过。《琅琊榜》倒是看完了。
    她笑到: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像个90后,倒像个老气横秋的大叔。
    我说是啊,我的确有点跟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了。
    其实走大街也挺辛苦的,因为得不停地来回走。我倒是不觉得有多累,小兰就有点吃不消了。每次换机位或者拍演员近景的时候她就赶紧找地方坐下休息。看来这个女孩以前的确没吃过什么苦。
    中午吃完饭雨又开始大了,比昨天那场暴雨还大,我们又只能休息。看来我运气算好了,除了第一天穿盔甲遇到了高温,接下来两天都下雨。凉爽。
    我跟小兰都没有椅子,就没有去休息区,在外面的回廊里找了个地方坐着休息。
    大概是昨晚她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加上刚才又一直在大街上走。我看她哈欠连天困得不行。其实我也困得很,于是就坐在那里打起了盹。
    她先是背靠在后面的栏杆上,没过一会儿她就身子一斜将脑袋靠在我肩膀上了。我没去打扰她,就让她这样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这样一来,我却没什么睡意了。
    以前一直在工地上干活,的确很少能接触到女孩子,有的大叔会带着自己的老婆在工地干活,都是些大妈级别的。只有一次,有个大叔的闺女放暑假的时候过来帮忙做饭,在工地上呆了一个多月。那个女孩十九岁,在读大专。她很喜欢找我聊天,可能是因为整个工地只有我跟她年龄相近一点。我也陪她去逛过几次街,还去看过一场电影呢。后面加了微信,她说以后可以跟她常联系。她回去以后,我们实际上就很少有联系了,找不到联系的理由。偶尔在朋友圈里点个赞,发一个表情,好在她一直没将我拉进黑名单。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欣然。
    雨下了好久,遮天蔽日地下,就像要把这座仿古的集市笼罩在历史的氛围里。突然脑子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一句歌词:
    试问多一份情又怎地
    站在别人的雨季
    淋湿自己空弹一出戏……
    没多久,雨停了,剧组又重新开始拍摄。我们继续扮演路人甲,在主演的身旁来回穿梭。
    这跟我们的现实生活何其相似,主角永远都是少数。而大多数都是像我们这样毫不起眼的匆匆过客,扮演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平凡角色。
    有趣的是,剧组看我跟小兰一直走在一起,索性塞给我们一个小男孩。叫我们牵着他走。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调皮得很。总是想挣脱我们自己乱跑,我们各种哄骗,说一会儿带他去买玩具,买零食,不准他乱跑。
    我不会哄孩子,小兰以前做过幼师,倒还有点手段。连哄带吓,总算将他降服,乖乖跟我们牵着手走。这样子看上去真有点像一家三口,画面很温馨。
    休息的时候我们征得小孩妈妈的同意,跟他照了几张照片,小孩子嘴巴很甜,叔叔阿姨的叫我们,心都萌化了。我们说要去给他买点吃的,小孩妈妈不让买,她说不能惯着他了。
    下午收工还算早。小兰说为了庆祝她今天第一次跑戏,也为了感谢我帮她找到了有用的报戏群,今天晚上就不回去做饭了,她请我去外面吃一顿火锅,她们重庆的特色火锅,好吃得很呢。
    我说算了吧,外面吃又得花一百多个大洋,你还不如把这钱省下来去买一把折叠椅。
    她这么有气质的一个女孩,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她坐在地上休息。
    我说:咱们去市场上买点菜,回去我跟你做麻辣烫,跟火锅一个味道。到时候问问大海收工没有,请他跟我们一起吃。也算是感谢他一下。
    小兰笑笑:那就听我哥的。
    我们去菜市场买了些洋芋,海白菜,豆腐皮还有一些脆皮肠以及各种鱼丸。总共才花三十几块钱。
    其实麻辣烫也并不复杂,把这些东西统统放进锅里再放上作料一锅乱炖就完了。大海已经收工,我叫他不用买菜,今晚跟我们一起吃。
    他看我们杂七杂八的提了一大堆,问我做什么菜?我说做麻辣烫。他又问我:打算怎么做。
    我说:掺一锅冷水,噼里啪啦放进锅里煮……
    结果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这家伙嗓门大得惊人,随时说话就像在吵架。急性子,做事风风火火。现场拍戏也这样,在家做饭也这样。
    他说:不要以为麻辣烫简单,里面的调料非常讲究!
    然后叫我和小兰洗菜,他开始熬制调料。别看他那里简陋,七七八八的调料一大堆。不一会儿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汤汁香味,当真跟饭店里那种味道差不了多少呢。
    然后放进鱼丸粉条脆皮肠,他说这些东西煮的时间要长点。土豆片要切多厚,豆腐皮什么形状他都有一个自己的标准。看他那股认真劲,真像是在参加食神大赛。
    小兰看到那一锅麻辣烫,馋得险些流口水。
    吃饭的时候,小兰说了她今天第一次做群演的感受。她说:“感觉自己完全就只是一个道具,完全没有发挥才能的空间。这样子在这里走一辈子的大街怕是都没有出头之日吧。”
    大海问她: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首先要把这个问题弄明白?
    小兰:就是喜欢才艺表演,想看看能不能在这一行里找到一个属于自己位置。
    大海又问我:那么你呢小唐,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赶紧吞下一颗滑溜溜的鱼丸,因为这个家伙不喜欢别人回答他的问题吞吞吐吐的。我说:“我就想来体验一下,可能一个月就走了。”
    他点了点头,严肃认真地开始给我们讲解关于横漂的自我修养与定位。
    “大体来说,横漂分为这么几类。第一类,就是小唐这种,觉得好奇,好玩,过来体验一下就走了。那么你体验完了,就算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这种类型是横漂群体的主要构成部分,大概占了百分之五十左右。第二种类型,就是小兰这类。有自己的想法,目标,也想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去奋斗,至于能取得怎样的一种成就,那就只能看自己的造化,或者际遇。这一类型可能只占百分之二十。还有一种类型,他们既不是来体验生活,也没打算要在这行里混出什么明堂,纯粹就是在这里得过且过混日子,也就是传说中的横店大神。这类型的差不多占了百分之三十。”
    小兰问:“为什么我这种类型的才占百分之二十,是不是太难成功,都半途而废了?”
    大海:“看你心中成功的定义是什么了。比如说,你一个女孩从一个群演,一天挣几十块的工资,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能做上特约,再然后能时常接到一个小角色。一个月能有几千到一万把块的收入,这也叫成功了。当然,你要是觉得要在这里成为像王宝强赵丽颖那样大红大紫的明星,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小兰赶紧摇头:“那个我们肯定是不敢想得,就是能达到你前面说的那个特约我就心满意足啦。”
    大海:“以你的外在条件来说要想做个小特约倒是不难,到时候多做点个人资料去那些工作室投一投,多积累点人脉资源,应该是有机会的。但也得看些运气成分,能留下来的毕竟是少数。好多人看不到希望还是会选择退出。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要么就只能死皮赖脸留下来成为大神,就是那种既做不了特约又做不了武行也不想吃苦去干场务的群体。不过也有例外,像我们这层楼里住的那个‘刘罗锅’,也没什么外在条件,但执着得要命,天天对着镜子练台词。坚持了三年都还没放弃演员梦,我也是有点佩服他了。”
    小兰听了这话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带着一点欣慰,毕竟她还有那“百分之二十”的希望呢。
    大海又问我:“你以前一直在工地干活?”
    我说是啊,一直在工地。
    他:你这个年纪能在工地坚持那么多年,说明也是能吃苦的。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跑跑武行?
    我说:可我没有武术底子啊,能行吗?
    他:可以先从外围打酱油做起。其实横店好多外围武行都是从群众做起的,也不是个个都练过武术。我看你这个人比较踏实可靠,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倒是可以带带你。做武行虽然很难有什么大成就,但也比一辈子跑龙套强。有的从武行可以慢慢成为武替,武指,甚至也能出演一些角色。其实圈内好多动作演员都是从武行做起慢慢成为替身再从幕后转向幕前,比如老一辈那些元彪元华甚至成龙以前都是武行出身的。
    我说行啊,要是有这样的机会我可以去尝试一下。
    他说那好,你先跑半个月的群众,多熟悉一下剧组生活。到时候有活了我会叫上你的。
    小兰也说:就是啊哥,咱们一起来的,你不能呆几天就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了。
    也许她只是随口说说,但我听了这话心里暖烘烘的,就像突然被人重视了,肩上有了某种责任一样。
    晚上我躺在床上回味着大海说的那一番话。老实说,以我的外在条件想要从事演员之路几乎是不太可能的。我也没有隔壁那位仁兄那种苦练台词的执着,不是我怕苦,而是对于看不到希望的付出觉得不值当。不过大海说的跑武行倒是值得去尝试一下。
    小兰发了一条微信:哥,睡了吗?
    我回:还没,在等通告。
    她:我把今天那些照片发给你。
    一会儿她就将今天我们那些所有合照发给我了。她用的是苹果,像素比我的好。讲真,小兰真是挺上镜的,看着怎么都不比当下那些网红脸差。我觉得她肯定能在这里混出点名堂。
    我最喜欢我们牵着小孩子那张,越看越觉得好温馨。
    我在微信里问她:我想把牵小孩那张拿来做手机屏保,可以吗?
    她回:照片都发给你了,还用的着问我吗?
    我听了很高兴,立马就换了上去。
    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步难走,只要开了个头一切就仿佛变得顺理成章了。接下来几天我和小兰都顺利的报上了戏,有时我们能报在同一个剧组,有时就只能各跑各的。收工早,就还是买点菜回来大家一起做着吃,下午只要超过六点,剧组就会提供晚饭,这样就又省了一顿饭钱。
    虽然我们现在接的都只是群演的通告,但也很满足了。毕竟刚刚才开始,什么都得一步一步来。我们都还保持着那股热情,如果同在一个剧组拍戏,我们会想办法在现场录点有意思的小段子自娱自乐。根据当天的拍摄场景还有自己穿的戏服,临场发挥编一小段剧情。比如有一次我们在江南水乡,我当船夫,小兰坐在船头。我们就自导自演了一个《渡情》的MV,学着白娘子里的腔调唱歌,蛮有趣的。
    还有一次在一个石场里扮演古代的囚犯,男女都有。我们模仿《监狱风云》的画面拍了一组视频,剪辑了一下配上那首《友谊之光》的插曲,竟然看得有人当场泪奔。
    人生于世上有多少知己
    友情难在但长久
    今日你我道珍重
    友情常记心中……
    那个石场旁边有一大片野竹林,收工的时候我跟小兰钻进去掰了七八个鲜嫩的大竹笋,晚上拿回去叫大海炒了一盆泡椒鲜笋,狠狠解了一次馋。
    横店很少会有现代戏,最多的就是古装,盔甲,还有战争戏。所以相对来说男孩子在这里还是更容易生存下去,当然你若仅仅只是为了生存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为了梦想,那就只能呵呵了。
    就像大海说的那样,真正怀揣梦想而且能够找到一个属于自己位置的人在这里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那些在身高,颜值方面都有优势的相对来说就容易一些,他们往往被挑出来做前景、特约,这样就离说台词的小角色更近一步。小兰在跑戏的同时也在做资料,投给那些工作室。她最近也认识了许多一起跑戏的女孩,加了更多的群,甚至还加到一些特约群。感觉她离自己的梦想又接近了一小步。
    跑群演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基本上换上衣服往那里一杵就完事儿。这样做的弊端就是,很容易让一个人变懒甚至变得麻木。因为你根本就不用出力不用使劲甚至也不需要思考,久而久之你就变成了一副行走的活道具。就像有一次导演要求几个群众来点表情,就是在走路的过程中看到河边走来一个美女,大家表现出惊讶的神态。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大家反复做了七八遍都达不到要求,始终都是面无表情。最后导演没招了,叹到:就这样吧,业余的始终是业余的。
    我现在总算明白周星驰的《喜剧之王》在开篇为什么要弄一组像鬼片一样的镜头,就是形容群演无精打采走大街像僵尸一样。
    他们很少有人会去琢磨自己在剧中到底要怎样去表现得出众一点。即便只是一群围观的路人,其实也是可以有表情的。只是他们根本就懒得去表现,心想反正就只是一个龙套,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出头之日。于是破罐子破摔,到了片场都想方设法找角落偷懒,有时副导在现场用大喇叭喊到声嘶力竭也喊不动他们,只能破口大骂。他们仍然是那副样子,已经养成了习惯,看着的确让人揪心。
    所以这更加坚定了我要跟着大海去跑武行的决心。我不想被这种状态影响到自己,让自己最终也变得麻木迟钝。
    休息
    第一次跟着大海去跑武行,差点搞报废了。
    武行也分专业的跟组武行和外围武行。有些组会有自己经过专业训练的固定武行团队,比如成龙的成家班洪金宝的洪家班还有袁和平的袁家班等。但一般的剧组又不可能带许多武行跟组,所以就会在外面找一些外围武行。这里面的门道就多了。领队会找一部分专业的,也会找一点业余选手去打酱油。说白了就是去凑个人数,当然价格就会比专业武行低很多。
    大海告诉我,先让我去打酱油,熟悉一些基本流程,工资160一天。等以后学会套招摔打吊威亚了工资会逐渐提高。
    他特别强调:“很重要的一点,不能让武术指导看出来你很菜,你到时候尽量找一个离镜头稍远一点的位置。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现场必须积极,导演一喊就立马得动,千万不能像群演那样懒散,否则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个对我来说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即便跑群众我也是很积极的,基本上第一个往镜头前面冲。
    那次我们拍的是一部战争题材,大场面,战壕里面肉搏拼刺刀。那天人实在太多了,武行加上群众起码有三四百号人。到了拍摄现场大家换上衣服脸上被涂得漆黑又抹了假血,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
    武术指导开始跟我们讲戏,问哪些是武行,我们赶紧举手往他身边跑。我看不出哪个是大海估计他也没看到我在哪里。结果我被武指当成了真正的武行拉过去跟人摔打,我当然不敢说自己只是个打酱油凑数的。只得硬着头皮上,心里暗暗叫苦。
    按照武指的要求,我要跟一个饰演日军的武行先拼几下刺刀,然后扑上去抱着他一起滚进战壕。感觉不是很难,试了两遍就正式开拍。
    这个镜头一共安排了十几组人同时在狭窄的战壕里对打,位置不能有太大偏差,否则就很容易踩到旁边的人。
    试的时候没出什么问题,拍的时候就出问题了。我们这组摔的有点早了,刚刚摔下去旁边那组就从上面跳下来,其中一个人的大头皮靴实实在在地踩在我耳根子上,当时头就懵了。
    可是这一遍根本就没过,于是又接着摔。当时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算被摔死,也要硬着头皮上。不能让大海背了黑锅,我是他叫来的。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大海总算找到我。他问我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跟在他身边。我说化完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找半天没找到。他又问我怎么样,受伤没有。我说耳朵被人踩了一脚,现在里面还在嗡嗡响。
    他跟我说:今天人多,你下午就混到群众里面去偷偷懒算了。别把身体搞垮了。
    我说没事,死不了。
    下午跑炸点,武行在前面跑,专门找那些埋了炸药的地方。然后炸弹一响就假装被炸飞。大海再一次关照:别硬撑,实在不行就混到后面群演队伍里去,今天人多武指根本不会察觉。
    我还是说没事,觉得跑炸点才刺激!
    大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有种!”
    那天拍到天黑才收工,回到家之后冲了个冷水澡就躺在床上几乎无法动弹了。真的感觉快要散架了。
    八点多的时候,小兰收工回来。她先是在微信里面问我:今天跑武行感觉怎么样?回来了吗?
    我回到:在家,剩半条命了。
    她立马就过来敲门,然后钻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盒子,她说买了点烧烤,给我留了点回来。
    我摇了摇头说不想吃,在剧组吃过晚饭了。
    她凑近了看我,然后问:是不是受伤了?
    我摇了摇头。她突然尖叫一声:你的耳朵,怎么出血了?
    我用手摸了一下耳朵背后,有点粘糊糊的。我问她:耳朵里面呢?看看里面有没有出血?
    她用手机照起电筒仔细瞧了瞧,再三确认后说:里面倒是没看到出血,就是耳朵背后在流血……我去叫大海来瞧瞧。
    我叫她别去,我说只是耳朵背后擦破点皮,没事的。
    她声音都变了: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我:开什么玩笑,这点小伤也用得着去医院。以前我在工地上做钢筋,脚背都被铁钉刺穿过,酒精消消毒就没事了。
    她拿了点纸巾给我擦了一下,沙哑着嗓子说到:武行这么辛苦,还是别干了吧,体验几天群众就回去算了。
    我开玩笑到:不是说叫我多呆一阵子吗,就想让我走了?
    她:可是……哎呀,看你自己决定吧。
    我问她:这几天资料投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人联系你做特约?
    她笑了笑:就是想来告诉你这事儿,我在一个特约群里报了一个小特约,没词的。参加一个舞会的戏,剧组要求有一定舞蹈基础的,我录了一个小视频给他们看,就被录用了,220一天呢。
    我听了这话高兴坏了。感觉身上的疼痛感消减了一半。太好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报上特约了。
    我说:明天一定在现场多拍点照片回来给我看。
    她点头:嗯,我录视频给你看。
    第二天早上大海问我吃不吃得消,实在不行就让我休息一天,或者去跑一天群众。我感觉一身还是酸疼,就说干脆休息一下吧。我实在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比在工地干活还累。
    大海叫我别灰心,他说我只是没找对方法,没掌握好技巧。像那样实实在在的摔一天就算铁打的都受不了。过两天他会带我去他们武行专门的练功房教我一些做武行的基本技巧,还有就是在摔打的过程中怎样保护好自己。
    我在家里躺了半天,到中午的时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感觉没那么疼了。我就说嘛,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娇贵。
    昨晚小兰放在我这里的一盒烧烤还没动,我在电饭煲里蒸了点米饭,快熟的时候把烧烤往饭上面铺开一起蒸热,这样饭菜就都有着落了。
    吃完饭去水槽边洗碗的时候碰到大海说的那个“刘罗锅”,我来这里半个月了总共也没见着他几次,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具体在干些啥。这家伙年龄估计也不大,顶多三十出头,却长了一副“老戏骨”的脸。眉眼之间很有点演宰相刘罗锅的演员李保田,所以大海经常这样叫他。其实他真名叫王远,我后来一直叫他老王。
    他问我怎么没去跑戏,是不是最近群众的通告少?
    我回答他:昨天跟大海去跑了一天武行,一身都疼,休息一下。
    他盯着我看了会儿说:你这个长相很有特点,可以去跑特约啊,跑武行能有什么出息。
    我:关键是我身高颜值都不达标啊,怎么能报上特约?
    他:我说的特约不是他们那种哑巴特约,他们那些顶多只能算前景,说白了还不就是个子高点的群演而已。你看我有身高有颜值吗?可我现在只接有词儿的特约,那才叫正儿八经的特约!
    我也听说过特约分小特大特,估计就是这种有台词和没台词之间的区别。可我对自己还是没信心,我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
    他叫我去帮他一个忙,帮他录一段视频,顺便跟他对一下台词。他下午要去面试一个小角色。
    去到他房间,他把手机上拍的一页剧本给我看。我看了一下,是一个富家公子去找算命先生算卦的戏,他要面试的就是这算命先生。
    台词不算复杂,他让我给他对词儿,我一面拿着手机给他录视频一面照着剧本念:“老先生帮我看看最近运势如何?”
    他一下子就入戏了,眉头紧锁眼神犀利,对着我一番审视然后摇头晃脑:“公子印堂发黑三日之内恐有血光之灾……”
    后面还有几句,他都对得很溜。关键他那神情真的是非常到位,看上去一点都没有生硬的感觉,很自然的流露。比网上那些拍小段子小视频的看着专业太多了,我对他突然有点敬佩了。
    后来他说:你不要照着念剧本,试着去理解一下那个角色,然后也演一下?
    我试了几次,他把录的视频给我看,给我指出哪些地方的不足,哪些地方的语气表情需要调整,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呢。
    看来这些横漂群体里面也不都是些混日子的人,还是有真正努力用心的。我觉得他有点像《喜剧之王》里面那个尹天仇,对表演有着近乎痴迷的热情。
    后来他跟我聊了许多他来横店的一些经历和感受。他刚来的时候当然也只能跑群演,而且在外形身高方面都不占优势。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态来的,他喜欢在镜头面前表现自己。哪怕走大街,当其他群众都想方设法往后躲的时候,他却总是往镜头前面靠。而且会根据剧情的需要做一些表情,很多次受到摄影师的表扬,会专门给他一些特写镜头。有一次,一群人演死囚要被砍头了,导演说要表现得害怕、恐慌,可很多人还在那里嘻嘻哈哈的,或者面无表情。而他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死到临头的囚犯,想想自己脑袋马上就要搬家了那种绝望与恐惧,当场就被导演点名夸奖。现场副导说他的长相太有特点了,眉眼之间都是戏。还留了他一个号码,说以后有说词的机会通知他。后来还真让他在那部剧里出演了一个小角色,虽然加起来不到十句台词,但对他的鼓励是无法想象的。从那以后他就苦练演技和台词功底,渐渐的就能接到一些有台词的小角色了。他后来也加了一些专门饰演大臣的群,基本都是有台词的。
    他告诉我:“长得帅有什么用,你能帅过吴彦祖吗?所以还是要想办法打磨演技。我看你这人挺踏实的,而且也很有特点,容易让人记住。你没事多跟我在一起对对戏,对你肯定会有帮助。”
    我问:“你现在还跑群众吗?”
    他:“偶尔没戏的时候也去跑跑,去找找当初那种感觉。很多群演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别人就会更加不把你当回事。就像星爷说的,群众演员也是演员,也是有灵魂的。”
    他这番话对我的触动非常大。虽然以前在电影里也听过这些话,但觉得那只是一句台词而已。当你真正在现实生活里遇到这样一个人,才会觉得真的是戏如人生,电影里那些片段实际上时刻都会在生活中上演。
    下午老王要去面试,我就一个人去了工会服务部,找人下了一会儿象棋。这里面象棋高手很多,下了几盘都是输,旁边又有不少人在那里叽叽歪歪瞎指挥。他们没事做可以在这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有的拿着手机在那里玩直播,内容大多以哄骗新人为主。为了让粉丝刷礼物,往往信口开河,说什么这里做群演月薪上万赶紧过来找他,可以帮忙带你入行之类的云云。听说还真有看了直播被骗过来的,结果压根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回事。
    你如果到了横店,千万别在这群人面前谈什么梦想。他们往往会嗤之以鼻,他们觉得跟群演谈梦想就像是跟舞女谈感情一样可笑。他们大多羞于触及关于梦想的话题。
    就像大海说的,能在这里呆上一年还跑不上特约又不萌生退意的,基本上可划定为大神系列。
    他们不喜欢受到任何约束,早就自由懒散惯了。就算给他们一份高新的工作,只要干得不爽,分分钟撂挑子走人。生活成本贵,爱情价更高,若是没有钱,两者皆可抛。
    不知是哪个节目组正好在对这个群体进行采访,支着个话筒杵在人嘴边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们虽然把脸憋得通红也想找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理由来搪塞一番。但实际情况就是,他们真的不大想听到“梦想”这个词。
    人没有梦想岂不就跟一条咸鱼一样?对,那是电影里的台词,也是现实中的写照。
    记者又问:既然在这里混不出头,为什么不去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呢?
    有人嬉皮笑脸地模仿网络上某位大神的口吻说到:“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做生意又不会,就是跑龙套这种东西,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这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们超喜欢在这里的感觉……”
    这让我想到一首歌——
    穿华丽的服装 为原始的渴望而站着
    用完美的表情 为脆弱的城市而撑着
    是混乱的时代 是透明的监狱也觉得
    像无数生存在橱窗里的模特……
    小兰发来微信:哥,我们可能再有一会儿就收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回来。
    我回:我现在就在服务部,等下去菜市场买菜,你不用去买了。
    她:那你就在服务部等我,我收工回来跟你一起去,我们今天就在民国城,很近的。
    我于是又去跟人打了几局桌球,还是玩不过他们。看来这里面真的个个都是人才,不服都不行。
    五点多的时候小兰回到服务部,我跟她一起去买菜。
    问她今天的戏累不累,她说不是很累,参加一个舞会的戏,今天全是找的特约,个子都好高。
    这时大海也发来微信,说他收工了,晚上一起做饭吃。我叫他买三瓶冰啤酒,我跟小兰买菜,他说行。
    晚上我们做的剁椒鱼头,恰好我们三个都喜欢吃辣,口味倒是一致。我去敲老王的门,想叫他过来一起吃。但屋里没人,可能下午的面试成功了。
    吃饭的时候我跟大海说起白天帮刘罗锅对台词的事,我说挺敬佩他的执着。大海也说,刘罗锅这人很早就跟他认识了,两个人以前还经常在一起跑群演。但那个家伙有时有点太爱钻牛角尖了,他那个时候也不是经常能接到有词儿的活,我就跟他说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跑跑武行什么的,但他就是看不起跑武行的。总说那个没前途,没技术含量,一介武夫什么的。后来跟他两个就各跑各的,互不干扰,也没什么话题可聊。
    我叫小兰把今天拍的照片拿出来看看,她把手机给我让我自己看。片场是一个华丽的舞会晚宴,民国时期的。桌上摆了许多水果糕点还有红酒之类。我问她这些东西能吃吗?她说全是可以吃的,主演都在吃,所以我们也放心地吃了。红酒也是真的,我都喝了两杯。
    跟她一起跳舞的是个高个子男生,小兰的身高比我矮不了多少,接近170的样子,可那个男的却比她高一个头。怕是有一米八几,而且长相非常帅气。她说还录了视频呢。我点开看,那个男的深情款款地搂着她的腰,画面中二人姿态优雅得体,眼神有点暧昧迷离。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了竟然内心感到有一点点失落,甚至有一点点……酸楚。我被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荒唐感觉吓了一跳,天哪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人家一直把你当哥,你竟然吃这些没由头的醋,你脑子有病吧!
    我赶紧把手机递还给她,问:“这个男的个子好高,也是特约吗?”
    她说是啊,今天找的全是特约,而且都是有点舞蹈基础的。现场还专门有一位舞蹈老师为我们指导呢。
    大海也拿过手机看了一下,说:“这个家伙长得油头粉面的,一看就是个情场高手,肯定现场到处找女孩子加微信吧,他有没有要你的微信?”
    小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加了我的微信,不过也没别的意思,就说他认识很多工作室的人,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可以跟我联系。
    大海一口喝干杯里的啤酒,说到:不都是这个套路吗,先留女孩子的微信,然后说可以带着一起跑特约。你刚来这边还不太懂这些套路,反正自己小心点就是了。
    我赶紧打圆场:大海你别把问题想复杂了,或许人家只是想帮帮小兰呢。
    大海冲我皱一皱眉头,摇摇头没说话。
    吃完饭大海说想去练功房踢踢沙袋,问我去不去。我说走吧,我也想去练一练。
    路上,大海叹气到: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小兰那样的女孩子很快就会被人惦记上的。怎么样,你小子自己不知道把握机会,怪谁呢?
    我笑笑:我对她又没那个想法……
    大海:得了吧,在我面前还这么不坦诚。刚才看你那小眼神,都没光了,还嘴硬。
    我吓了一跳,这都能被他看出来。小兰不会也察觉了吧。看来真的是得清醒了,以后坚决不准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们武行团队有一个专门的训练场,挺大的。里面摆了好多海绵垫,沙袋,哑铃杠铃。有几个人在里面练习刀剑套招。大海叫我先看看,他给我示范了一些基本的摔打技巧,告诉我哪些部位先着地可以避免受伤。
    我很认真地跟着他做,虽然身上还有点痛,但我已经顾不了这些了。我自身条件这么差,要什么没什么,普通话不标准也不能像老王那样能说台词。除了往死里摔,还能做什么呢?
    我跟大海说,只要以后有通告,随时可以叫我开工,我想认认真真跑武行。
    他说:明天早上四点半在京华酒店集合,去跟我拉威亚吧,那也是个技术活。
    晚上回来冲完凉就赶紧睡觉,我叫大海明早出发时叫我一下,怕睡过头了。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像是听到有人在敲门。我一咕噜爬起来,以为是大海在叫我出发了。开门一看外面没人,仔细一听是阳台那个门在响。是小兰在敲,她有什么事吗?
    我去开了门,看到她穿着睡衣,手上拖着一把折叠躺椅,是她前几天才买的。我问她:“现在才几点,你要去集合了吗?”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没有,我那个屋里的吊扇居然不转了,刚才被热醒了一身汗,实在睡不着。我想在你这边支个躺椅将就躺一下,明天再叫房东来修风扇,没问题吧?”
    我脑子里一时还处在懵懂状态,吞吞吐吐说到:要不你把躺椅给我,我在阳台上睡吧,你去睡我的床。
    她:不行太热了,我刚才已经在阳台上试过了根本睡不着而且蚊子太多。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我叫她进屋,但还是坚持让她睡床上,我睡躺椅。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我说明天我跟大海四点多就要出发反正也睡不了多久,随便躺会儿得了。
    她没再推辞,叫我也赶紧躺会儿,然后我们各自睡下。
    我一时也难以入睡。小兰是个比较单纯的女孩儿,看来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我还是比较信任的。既然这样,我又怎么能辜负她对我的这份信任呢。踏踏实实睡吧,啥都别想了。
    睡梦里,仿佛我又走在清明上河图的街道上。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小兰跟一个高个子男孩撑着油纸伞并排走着,我却只能远远跟在他们身后。我很想走上前去看看那个男孩子是什么模样,但就是赶不上他们,始终都隔着那么一段距离。那条街道不知道有多长,仿佛没有尽头。
    四点钟闹铃将我吵醒,我赶紧起来,轻脚轻手去洗脸刷牙,害怕吵醒了小兰。
    大海也起床了,他说正准备来叫我呢。出门的时候,大海鬼使神差地往我屋里瞟了一眼,然后看到床上的小兰。他用手指着我,一脸的坏笑。我赶紧关了门,生怕他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边下楼边数落我:行啊老弟,扮猪吃老虎,险些就被你小子蒙在鼓里了。还在为你抱不平呢,没想到你这个家伙立马就开窍了……
    我赶紧跟他解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屋里的吊扇坏了。睡我床上,我昨晚睡了一夜躺椅。
    他哼哼:编吧,接着编。
    我:骗你干嘛,真的。
    他:对了,今天拉威亚是个力气活,昨晚没透支体力吧?
    我在他肋骨上捅了一下:好好骑你的车吧!
    拉威亚还真是个力气活,又很需要技巧。最开始我们只是拉一个大风车,剧情是一个武林高手一掌把风车打飞出去。当然这个飞出去的风车就是靠我们用威亚拉的,这个还好,用力拉就行了。拉到指定的位置一放就OK。比较难的是拉人,虽然没有风车那么重,但力度要掌握得非常到位,否则就达不到凌空飘逸的效果,甚至容易让演员受伤。
    拍摄地点在一座七层佛塔旁边,演员要从塔底纵身飞上塔顶,和上面的人打完之后再潇洒地飘落地面。拍远景的时候先让武行替身飞一遍,确信没安全隐患以后再换演员拍近景。那天的场面非常壮观,原来武侠片里“轻功了得”的侠客就是这样子飞起来的。
    一组威亚有五六个人一起拉,所以也不算累。只是我第一次拉这个东西掌握不好力度,什么时候该使劲什么时候该松手还拿捏不准,只能跟在他们人堆里来回奔跑。领队是个暴脾气,吼了我好几次。我也不敢顶撞,按他说的去调整。
    下午收工的时候领队发给我们一人一瓶饮料。又问大海:这小子是你找来的?大海说是的。领队换了一副语气跟我说:“小伙子还是很卖力的,至少没有偷懒。我在现场吼你几句是要让你记住,拉威亚是一个人命关天的事儿,千万不要把它当成儿戏,明白吗?”
    我说明白了,领队。
    他说得没错,这个确实不能有半点闪失。就像刚才那个演员从几十米高空往下跳,那条命就真的是攥在我们手里了。尤其是落地那一瞬间,既要看着是自然落体,又得避免直接与地面硬接触,这就非常考验手上的力道了。
    看来这个东西比我以前开塔吊的学问大多了。
    在剧组里吃完饭,我跟大海又去练功房练了一些基本功。他跟我讲了几个基本的套招。我跟他试了几下,很快就掌握了。他说我看来真的很适合干这行,舞出来的招式还真是有模有样。我说本来就喜欢看武侠片和功夫片,大概也知道那些动作要怎么去做。他说那就对了,“影视武打跟现实中对打肯定是有区别的,在镜头前的招式讲究的是视觉效果,虽然不一定合理,但你得把那个架势摆出来。比如我们这个过位的时候身子旋转起来,穿上古装就会有很飘逸的感觉。导演就要这样的感觉,观众也喜欢看漂亮的动作。”
    这里面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我突然觉得有点喜欢上这个行当了。我想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哈哈。
    回到住处,我看了看微信,小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一张图片给我。一群着装艳丽的妖精打扮的女子,穿着绫罗薄纱在一个山谷的水潭里洗澡。还发过来一句话:泡了一整天,听说晚上还要接着泡,这回怕是真要变成妖精了。
    我赶紧在微信里问她:今天拍的啥片子?你们扮演的是仙子还是妖精啊,是蜘蛛精吗?
    她一直没回,估计正在拍摄中。我重新又去看了那张图片,布景相当精致,云雾蒸腾仙气缥缈,各种藤萝缠绕山石之上。像极了西游记里面的瑶池仙境。那些趴在水池边的“妖精”个个身材曼妙,长得都挺漂亮的,想必找的都是特约。
    将近十点了小兰才给我回微信,一来就大倒苦水:今天惨了,怕是要整感冒了。
    我问:还没收工吗?
    她:没呢,听说是大夜,我们现在还泡在水里,这个导演拍戏磨叽死了。随便一个镜头都要拍五六遍以上。
    我:你们这个是在室外还是棚里搭的景?
    她:室外搭的景,现场不停地烧烟饼,呛死了。再加上一会儿在水里一会儿又起来吹风,我都开始流鼻涕了。
    我:你今天是报的特约吗?
    她:今天报的群众,特约没抢到名额。我们今天总共三十个女孩子,二十个特约,十个群众。
    我:看上去都差不多啊?
    她:是啊,领队挑了一些形象好点的冒充特约,我们拿着群演的价格拍这种戏,亏死了。
    这个的确也是没办法的事,群头有时也想吃点差价。就像我们跑武行一样,每次都会要几个打酱油的去凑数,不过这也正好给了我们新人锻炼的机会。
    我叮嘱她:你自己注意点,没镜头的时候赶紧裹件衣服,别真弄感冒了不值当。
    她:知道了,我待会儿再偷偷拍点女主沐浴的视频发给你,让你饱饱眼福。她们今天可都穿得很性感的哟,嘻嘻。
    她又发来几个坏笑的表情。
    我告诉她像这类视频最好不要发朋友圈,也不要发快手,被剧组知道了是要追究责任的。
    她说:知道,除了你谁都不会发。
    可真行,真是我亲妹子。
    第二天还是跟着大海跑武行,战壕里的戏。不过这次不是拼刺刀,而是枪战。横店永远不缺战争戏,听说打死的鬼子可以绕地球多少圈。反正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场面,观众乐意看,导演就乐意拍。还能养活一大帮横漂兄弟,何乐而不为。
    这次我学会了开真枪,三八大盖,一次可以压六发子弹进去。不过得打一枪拉一下枪栓。声音巨响,还能清楚地看到弹壳从枪膛里蹦出来,挺带劲的。
    还有就是中枪反应,事先在衣服上面划个小口子,镜头里根本看不出来。然后在口子里面用胶布粘一个血浆包,连着一根引线,开关捏在自己手上。“敌人”朝自己开枪的时候就按下开关,做一个中枪反应然后倒地,几个动作必须一气呵成,要不然看着就太假了。
    跑武行的一天得死上七八回,中完枪躺在地上,导演喊咔了就爬起来又去换另一件衣服接着死。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其实这样死来死去都死不了也挺幸福的,倘若是真的中了这么一枪,哪里还有再爬起来的机会哦。幸亏是在演戏。
    下午突然又下起了大雨,我算是差不多摸清这里的天气规律了。反正只要连续出现两三天高温天气,接下来必定来几场狂风暴雨,气温也会随之骤降。这一冷一热的还真容易让人感冒。也不知道小兰昨天晚上几点收工的,她今天跑戏了吗?
    下完雨战壕里全成了烂泥,有的地方还积起一些小水潭。但需要我们躺尸的时候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倒下,弄得像个泥人似的。
    收工之后刚换好衣服,小兰给我发来语音:哥,我今天在家躺一天了,头疼,回来给我带点感冒药。
    我叫大海赶紧带我去药房,我说小兰感冒了,给她买点药去。
    大海又开始皮:前天晚上折腾狠了吧,小年轻就是没个度。
    我跟他赌咒发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哥,我跟她什么都没做就那样各睡各的。
    大海:也就是说,你真的就在躺椅上躺了一晚上?
    我:是啊。
    大海:你发誓?
    我:发誓。
    他盯着我看了差不多有一分钟,然后狂怒到:有种!
    咦
    买了感冒药,又去给小兰买了一盒水饺,看到路边有卖葡萄的很新鲜,买了两串。这边的水果超级贵,平时还真舍不得随便买来吃。回到住处,我在阳台上敲她的门,敲了两下没人应。想是睡着了,于是就直接开门进去,我们两个都从来不反锁阳台上这道门。
    她果然睡着了,满头大汗,面色潮红。我摸了摸她额头,烫得像火炭。看来吃这点药是不管用了,得送她去诊所打退烧针才行。
    我推了她好几下她才睁开眼睛,看到是我,她问:买药了吗?
    我说别吃药了,赶紧起来我送你去诊所吧,你现在已经算是高烧了。
    她摇了摇头:从小就害怕打针,就吃点药算了。
    我:那哪行啊,赶紧的,发高烧可不是闹着玩的的。都这么大了还怕什么打针,快点我带你去。
    她勉强坐了起来,我拿纸巾给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汗。问她:昨晚拍到几点收工的?
    她:凌晨三点多,回到家都快五点了。
    我心疼地看着她有些发干的嘴唇,赶紧剥了两颗葡萄递给她吃了。我问她甜吗?她说甜,你也吃吧。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责怪她: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去跑戏,陪你去拿药,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她喝了两口水,笑到:没那么严重,感冒而已,哪能耽误你跑戏?
    我问: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我给你买了一盒水饺,先垫吧点再去打针,要不然会难受的。
    我拿起水饺,把筷子递给她。她摇摇头说: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不想吃。
    那怎么行啊,一天不吃东西谁受得了!我犹豫了一下,直接夹起一个递到她嘴边:不烫了,吃吧。
    她咬了一口,然后看着我,眼睛里泪光闪烁。
    我问她:怎么啦,不好吃吗?
    她摇摇头:你们今天又是拍战争戏吗?脸上黑乎乎的。
    我:嗯,在剧组随便洗了一下,等下再去洗。
    她:战争戏很辛苦吧?
    我:比上次好多了,没有拼刺刀。快吃吧,吃了我送你去诊所,不能再拖了。
    她沉默一阵,一颗泪珠从脸庞滑落。然后说:我出来之前跟家里大吵一架,他们从来也没问过我现在过得怎么样,就像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所以,真的很感谢你……
    我赶紧安慰她:先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我不是你哥吗,在这里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赶紧吃了咱们去打针,好吗?
    她笑笑:听我哥的。
    吃完饭,我扶着她下楼,然后打了一辆车直奔诊所。
    输完液回来,她明显精神了许多。我叫她早点休息,也别报明天的戏了,等感冒好了再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发个语音过来就行了。
    她叹了口气:跑这天戏太不划算了,又得耽误我几天时间呢。
    我说:怕啥,有我在这里,还能让你饿着肚子?
    她笑了笑:谢谢哥,下次多在片场发些美女照片给你。
    我在心里说,不用发那些美女照片,就发你的照片就行。但我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这里的工资是半月一结,我跟小兰第一次发工资一人才领了一千多点。我跑武行的时间比较多,工资比她高些。她只跑了两三次特约,其余时间都在跑群众。
    不过看她样子也挺开心的,无论如何要请我和大海在外面吃顿饭,说是要感谢我们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我说何必呢,咱们多买点菜回去叫大海做,不比在饭店里的味道差。
    她说那也行,但必须由她买菜,今天不许跟她争。
    跟着她去了超市,好家伙,看她样子恨不得一次性把那点工资花个干净才痛快。鳝鱼、牛肉、排骨,净整好的。然后又买好些大苹果、草莓。她跟我说:“哥,我知道你喜欢吃水果,平时又舍不得买好的,今天就多给你买点。”
    我说“你要这样买的话,今天这钱我们就还是按AA来算,你那点工资能这样买几回啊。”
    她笑到:没事呢,也不是天天都这样买,发工资了咱就奢侈这么一回呗。再说一会儿还得买我们女孩子自己用的东西呢,哪好意思让你AA。
    怪不得现在这些女孩子存不到什么钱,我发现她们花钱根本就没什么概念。进一趟超市恨不得把里面的货架都扫光。
    其实我发现混在横店的这个群体,大多都是这样。一到发工资那天,所有群里就在开始约饭局约唱歌。本来群演挣得就少,一个月泡几次KTV就没了。怪不得他们说,不管是在横店漂了几年的老横漂,到离开的时候永远都只够一张火车票的钱。
    晚上是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爆炒鳝段,泡椒牛肉,黄焖排骨,还有一盆鲫鱼汤。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老王正好也在家,就跟大海说,干脆叫老王也一起过来吃点吧。大家同住一层楼,老王那人其实也挺不错的,还教过我怎样说台词呢。
    大海说:喊过来吧,好久没跟他在一起吃过饭了。
    我去跟老王说,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吧,今天菜买得多。
    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很爽快就答应了。他说家里正好有几瓶啤酒,拿过来一起喝。
    我看大海那屋里坐着有点挤,就提议搬去我们那边的阳台,那里宽敞,桌子也大一点。大海问:哪里还有个阳台,我怎么没看见?
    我说在我们屋子的另一面,过去你就知道了。他过来一看,笑到:老子在这栋楼住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这里还别有洞天呢。你小子可以啊,找到这么好个地方,早知道我也换到这边来住。
    小兰说:我们刚来的时候也觉得这种格局好有趣。
    大海:是啊,像是专门为你们设计的一样,方便你们幽会嘛。
    小兰拍了他一下:又胡说八道了。
    我赶紧去把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往这边搬,老王把啤酒拿过来倒上,说到:我早就知道这边有个阳台了,以前那个女孩也是住这屋。
    大海问他:是了,你现在跟她还有来往没有啊,我看以前你对她挺好的嘛。
    老王摇头:好久没联系了,都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在横店。
    大海:没有微信吗?你不问问她?
    老王:她把我删除了。既然这样,还有什么联系的必要呢。
    大海边吃菜边喝着啤酒,过了一会儿说:还以为你们能在一起呢,那个时候不是天天拍戏都在一起吗,还想方设法都去一个剧组。
    老王又叹到:在横店,谁会真正把这些当回事。大家聊得来,就在一起呆一段时间,然后各奔前程。来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带着梦想来的,眼光高着呢,又怎么会真正看得起一群跑龙套的。她们有自己的想法,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就会选择回归以前的生活。谁会真的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
    我说:你们两个也不错啦,在这里坚持了这么多年,现在也算有点成就了吧。一个做上资深武行,一个还能接到小角色,比我们强多了。
    大海笑到:我们都是老油条了,只能在这里赖着不走了。
    老王打趣他:你这个家伙三十好几了吧,还这么拼命跑武行,等以后蹦不动了咋办呢?
    大海:蹦不动那天再说吧,人家成龙60多岁了不还在打吗,我现在正直壮年呢。最起码还可以再蹦二十年没问题。
    大海试探性地问小兰:你呢妹子,来横店也快一个月了,有什么想法没有啊,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小兰想了想说:还不知道呢,但肯定不会那么快就打道回府吧,现在都还没踏入门槛呢,反正我是不会轻易打退堂鼓的!
    大海举起酒杯:嗯,咱们为了小兰的这种决心干一杯吧,祝她早日实现梦想。
    大家一起碰杯,我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加油!
    大海跟老王像是很久没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了,喝了点酒,话也就聊开了。两人一起回忆往昔,聊起他们当初刚来横店时的情景,都有一段心酸过往。那个时候工资更低,真的是养活自己都困难,但他们竟然都坚持到了现在。
    小兰听了他们的经历很受鼓舞,她说一定要像两位前辈学习,绝不轻言放弃。
    说实话我真的挺敬佩他们几个的,至少他们心中的目标方向是明确的,而我却始终摇摆不定,也对自己缺乏足够的信心。
    初四
    转到这里更新了,有喜欢的朋友可以过去看
    https://bbs.tianya.cn/m/post-funinfo-7871416-1.shtml
    这边可以弄个脱水版
    大海他们的领队跟剧组发生了点摩擦,听说是有个武行在剧组受了伤,还有点严重。可剧组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总也给不出个明确的解决方案。领队最终跟他们大吵一架。所以这两天武行那边没什么活,我就又去跑群演了。但没想到这次却在剧组里跟小兰遇到了很尴尬的一幕。
    我报的是群众,她报的是特约,到了现场才知道我们是在同一个剧组。人挺多的,男男女女一大堆,事先都不知道要扮演什么类型。我们就一直坐在休息区闲聊。
    这个群体很有意思,基本上会自己根据自己的类型自动分开距离。比如主演肯定是有自己单独休息室的,各类配角会聚在一个区域。替身特约小角色会呆在一个区域,群众演员会呆在自己的一个区域,武行、马队又有自己的区域。虽然剧组也没明文规定需要这样划清界限,但大家对这种现象也是心照不宣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以群分吧。
    小兰很自然跟我坐在一起,我告诉她,你今天是特约呢就别坐在这里了,过她们那边去吧。
    她笑到:什么特约不特约,还不是跟群演一样。再说我有点不习惯跟那群女孩子呆在一起,你看看她们,躺在椅子上翘个二郎腿叼着烟,真把自己当角儿了。
    我也发现,混这个圈子的女孩不知道是赶时髦还是真的需要缓解什么压力,至少一半以上的女孩喜欢抽烟。那些有点名气的女明星更是烟不离手,逮着拍摄的间隙里就立马开始吞云吐雾。剧中也许是个温婉优雅的公主或者贤妃,离了镜头就叼上一支烟,画风转换太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坐了一会儿,剧组有人扯着嗓门喊:妓女们,快点过来化妆了。还有嫖客,去另一个房间化妆。
    我跟小兰听了都感到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直接地把我们称作嫖客妓女,其实是可以委婉点的。
    但是我看现场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有些男孩子一脸兴奋,嘻嘻哈哈地跑去了化妆间。
    换完服装出来,小兰一脸的难为情,因为她们今天的装扮的确有点太“那啥”了。完完全全就是大家经常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种青楼女子妖娆性感妩媚风流的造型。老实说,我都有点不敢拿正眼瞧她。
    副导跟大家讲了一些今天的注意事项:“今天所有的戏份都是要在妓院里完成,想必大家在电视剧里也都看过类似的场景,具体要怎么做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但是我要强调几点,既然大家穿上这身戏服,我希望你们都适当放开点,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表现投入一些。当然,男孩子们也别太过分了哦,女孩儿们如果遇到那些有过分举动的可以随时向你们领队或者剧组领导反映,我们会处理的。总之,自己掌握尺度吧。”
    男孩子们又开始嬉皮笑脸地议论开了:这个尺度究竟要怎样掌握呢,既要符合剧情又不能太假,别到时候一不小心碰着哪里了还得挨批评,嘻嘻……
    小兰冲那些男孩撇了撇嘴,哼到:反正我绝不让这些家伙占我便宜,哥,到时候就咱们两个一组,不许换人哦。
    我听了耳根有点发热,只得点头。
    到了拍摄场地一看,好家伙,那叫一个富贵奢靡,整个庭院布置得金光闪耀富丽堂皇。楼梯两旁设有几个别致的高台,上面坐着一些歌姬舞女手抱琵琶轻歌曼舞。大厅正宗还悬挂一花式秋千架,估计一会儿主演就坐那上面。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散落在走廊楼梯上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观看歌舞表演。还好不是真的要去房间里面上演激情戏,这个倒是没多大问题。
    正式开拍的时候,我就跟小兰站在一起,我有些僵硬地把手臂放到她腰上,却不敢真的搂着她。主要是她们今天穿这个衣服实在有点暴露,弄得我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她倒是表现得还挺自然,但也不好意思做得像其他女孩那么随意。
    拍了两遍,根本达不到导演的要求,她在话筒里喊到:“你们这是在干嘛?来这儿相亲吗?记住你们现在是在妓院风月场所,嫖客可以适当再猥琐一点,该搂就搂该抱就抱,怕啥呢。女孩子们稍微放开一点,你们今天可都是特约,拿出点专业精神来好吗?”
    嫖客们一听这样的指令,面露悲壮之色,愤然说到:对不住了美女,为了艺术咱们都豁出去了!
    我跟小兰说:要不咱们还是换个人吧,我始终感觉有点怪怪的。
    她面颊也泛起了点红晕,笑到:我都不怕,你一个男孩子还害什么羞。再说了与其让别人来占我便宜还不如让你……
    她可能突然意识到这话说的有点太暧昧了,赶紧止住话头,嚷到:哎呀快点啦,一会儿导演又得开骂了。
    我轻轻揽着她腰肢,她依在我怀里,我满头大汗,她粉面桃腮。
    换下一组镜头,导演安排我搂着小兰从镜前划过。试了一遍,导演说:不行,没感觉。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行就换个男的。
    小兰急了,叫我投入点,别让导演换人。再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导演挥了挥手,让我到远处去划背景,喊了另外一个男的过去。
    我如释重负,赶紧退到一边。
    我站在角落里擦了擦一脸的汗水,看到那个男的紧紧地搂着小兰,一脸的嘚瑟从镜前划过。我暗骂自己虚伪,装什么清高呢?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不近女色的谦谦君子?得了吧,为什么看到小兰被别人搂了心里又不爽呢,傻缺!
    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一个女孩,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也很配合地在我身旁扭来扭去,我却一点也没觉得尴尬。你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休息的时候,小兰一脸的不开心。我问她怎么了,她白了我一眼,气呼呼说到:刚才那个男的太猥琐了,手上净搞些小动作,而且嘴里气味又重,还不停地跟我聊天问我是哪里人来横店多久今年几岁什么星座,烦死了!
    我也有点生气:你为什么不跟领队说一下这个情况?
    小兰:说什么呀说,你还没看出来吗?导演为了达到效果都亲口告诉那些男的要放开点,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在乎这些事?都跟你说了叫你认点真你干什么呀,你就那么反感我吗?
    看来她是真有点生气了。
    我在心里说:小兰,小兰,我哪里是反感你,我是那么敬重你,因为你一直都管我叫哥呢。我不敢对你有任何轻浮的举动。虽然我们是在演戏,但还是觉得那样做有些不妥,对不起啊……
    她看我不说话,就缓和了一下语气:好啦,我也不是生你的气,只是,刚才那个男的实在太恶心了。
    我说:好的,等会儿拍下一场我们尽量找个靠边的位置,咱们就站在一起说说话就行了,不去镜头前了。
    这次是拍的夜戏,我们凌晨两点才收工。
    回到住处已经快三点了,没有报戏,白天可以睡觉。所以我们也不急,冲完凉一人泡了一桶方便面吃了才去睡觉。这是刚才剧组发的宵夜。
    原本是打算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可一大早大海就来敲我的门。我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多钟,这个家伙干嘛呢,不会临时通知我去开工吧。
    我开了门,问他:今天要去开工吗?我昨晚三点才收工啊老大。
    大海:开什么工啊一天到晚就想到开工,你知道今天什么节日吗?
    我:什么节日?
    大海:六一儿童节啊兄弟!这么重大的节日你不可能呆在家里睡觉吧?
    我闷声哼到:儿童节?你要过儿童节?
    他开始急了:快点啊快点,不要浪费时间。我今天带你们去水库钓龙虾,那边山上还有好多野生蘑菇啊,杨梅也怕是可以吃了,还有红心李。
    原本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听他这样一描述立马就来了精神。我说你等等,我去叫小兰。
    我把刚才大海跟我说的那些又跟小兰复述了一遍,我问她:去不去,反正今天也报不上戏了。
    她比我还兴奋,立马就跑去洗脸刷牙。
    大海又带上他那套“荒野求生”的装备,还有一些尼龙绳。他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套着一只野兔。我问他:你那个金属探测仪是拿来干嘛的,你真的相信这些山上能有宝藏吗?
    他表情很认真地说道:谁说得准啊,万一找到一块狗头金呢。再说那也是一种乐趣,在野外丛林里什么东西都是有可能的。等我积累够了经验,以后要去一次西安的秦岭,那里一定有许多未知的秘密等着我去探寻。
    我说西安那边倒是真的有可能寻着宝藏,真正的十三朝古都嘛。不像横店,什么都是山寨的。有些布景看着大气磅礴精美绝伦,其实全都是泡沫。
    摩托车三个人坐着有些挤,我叫小兰坐中间,安全一点。小兰却要坐后面,叫我坐中间。大海也说:让小兰坐后面吧,别让她跟我有身体接触,要不然弄得我心猿意马的怕到时候栽到沟里了。
    小兰笑骂一句老不正经,我也叫他骑车一定注意安全,我们两个的生命安全就交给你了。
    于是小兰坐我身后,攥紧我的衣服,身体跟我稍稍保持着那么点距离。我在中间正襟危坐,不敢乱动。
    大海这个家伙鬼点子贼多,他经常故意地急刹车,让小兰一下子扑在我背上。又猛地一下加速,然后告诉小兰:妹子,你可要把你哥搂紧点,小心掉下去了。
    小兰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无语地冲他喊到:我知道啦,好好骑你的车吧。
    说完当真就用手臂将我的腰搂住,然后整个身体紧紧贴在我背上。
    这个大海,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大海在这边呆了这么些年,又喜欢在四周体验丛林探险,所以对周边环境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估计很多当地村民都没他那么熟悉这些地形。哪里有个水潭,哪里有条小溪或者山洞,哪里有几棵野果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将摩托车停在一个水库堤坝上,然后带着我们徒步进入山林。他说:“再过一个月可以来这里游泳,现在下去的话水还有些冷,因为这个水库的水都是附近山上的泉水汇集起来的。我倒是不怕,我冬天都敢下去游,就怕你们受不了。这里面有好多草鱼,但我今天没带网,下次再来弄。”
    小兰问他:你经常往这些山上跑,有没有遇见过蛇啊?我是最怕那个东西了,想想都头皮发麻。
    大海笑到:遇到了才好呢,晚上咱们就可以做爆炒蛇柳了。
    小兰做出一个恶心的表情,赶紧靠到我身后。我们走了差不多二十来分钟,看到林中有一个小水潭,大海说到了,这里面小龙虾多得是不要不要的。
    小兰急着去拿线,还有切好的猪肝,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钓上来一只小龙虾看看,因为她有点不相信这个小水潭里会有小龙虾。
    大海叫她先别去弄这个,一切听他安排。他现在立马变得像个经验丰富的丛林野战军,给我们下达指令。他从包里摸出来一把锋利的砍柴刀,迅速地在周围砍了十几根长短不一的树枝。我和小兰傻傻地看着他在那里挥刀狂砍,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冲我们吼了一句:“愣着干嘛,赶紧把树枝收集起来,放到那边空地上去,然后你们去给我弄一些篦子草,越多越好。”
    我问他拿来干嘛?
    看得出来他好着急的样子:干嘛干嘛别问那么多啦,这个天一会儿就要下雨,你们想被淋成落汤鸡吗?快点没时间了!
    我们按他说的去做,觉得在这样的地方搭个棚子也挺有意思的。
    等等!他说,忘了开直播。他把手机固定在一个地方,跟里面的粉丝打招呼:今天给大家直播荒野求生第五季,怎样快速便捷搭一个避雨的棚子,一会儿给你们直播钓龙虾采蘑菇那边是我的两个小助手,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我们走过去看了看,这家伙粉丝数量不少呢。我们冲镜头傻呵呵地笑了几下,然后开始干活。
    小兰说:改天你也去申请个账号玩直播吧,看着挺好玩的。
    我笑:现在玩直播的也太多了,只要是个人都可以对着手机神吹瞎聊的。我觉得至少得有点什么才艺展示,或者像大海这样来点野外活动也不错,我什么都不会,就不去凑那些热闹了。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总算搭起一个能勉强避雨的草棚。大海教会我们怎样钓龙虾,然后自己拿起他那些“专业装备”去了林子深处,他说要去寻找野兔的踪迹,就不见人影了。
    别看这么个不起眼的小水潭,里面当真有不少小龙虾呢。我负责钓,小兰就用一个小网兜在一旁侯着。看到龙虾夹住猪肝了我就往上提,小兰一下子就接住,有时一次会钓上来两三只呢。
    我们的配合还算默契,不一会儿功夫就钓起来二三十只。小兰高兴坏了,她说这是她第一次体验钓龙虾,原来是这么个钓法,太有趣了。
    没过多久,当真开始下雨了,先还只是蒙蒙细雨,一会儿就开始下大了。大海果然有先见之明,我们赶紧跑去草棚里避雨。
    其实这个草棚搭的相当简陋,原本我们也没指望真的靠它来避雨。不一会儿里面就开始漏雨了,我们都没带伞,只好把头顶上面那片用塑料袋“加固”了一下,这样至少不会把周身淋透。
    雨越下越大,看样子短时间里是没打算停了。我跟小兰刚开始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后来棚里漏得太厉害,我们只好挨得更近了。耳根处都能感受到她鼻孔里呼出的气息。联想到昨晚在剧组的情景,现在耳根子都还有点发热。
    估计她也想到昨晚的那个场面了,低着头笑了一下,然后立即将脸转向一边。
    我问她笑什么呢?
    她眼睛没看我,说到:你说大海现在在哪里,怕是真的被淋成落汤鸡了吧?
    我:有可能,不过他就喜欢这种丛林体验,管他呢。
    两个人都同时陷入沉默,雨点打在头顶的树叶上,就像一首欢快的曲子。
    我甚至感觉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我跟着雨点的节奏在心里面哼唱周杰伦的青花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没想到小兰竟然直接哼唱了出来,跟我的节奏几乎同步!我告诉她,我心里正在哼这首歌,你居然就唱了出来。
    她笑到:真的啊?我有时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呢,心里在唱着一首歌,旁边的人也跟着在唱。
    我们都觉得好神奇,笑了一阵。
    然后,她转过脸来,毫无征兆地与我目光相对,眼中仍然含着一丝笑意。只一刹那,我们又都赶紧将目光移开。可毕竟挨得太近了,随便转一转头,便又目光相遇。
    这种感觉,既窘迫,又让人期待。仿佛周围一下子凝聚起了某种有些特别的味道,一种粘稠的,带点甜蜜气息的东西。这种东西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将我和小兰朝着一个方向吸引,使得我们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彼此靠拢。我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实际上我比她更紧张。
    偏偏天公又来了个神助攻,雨点更加狂乱,伴随着一阵风,险些把这草棚子掀翻。
    我跟小兰很自然就紧靠在了一起,我伸出手将她的手握着。她也没有抗拒的意思,只是红了脸,低着头。我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颤。实际上,我全身都在发抖。
    彼此沉默着,没有一句多余的对白,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听着山林间的风雨声,似乎在迎合着我们心跳的节奏。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兰赶紧将手抽回去,身子转向一边,我也退后两步。大海一头冲进草棚,险些将这个摇摇晃晃的棚子挤垮了。
    他看了看我们的表情,像是觉察出点什么。然后傻乎乎地问:我好像回来得不是时候啊?你们刚才在干嘛?
    我强作镇定地问他:你刚才跑去哪里了?我们以为你被野猪拱去了呢。
    他立马兴奋地回答:这山上还真他妈的有野猪,我看到脚印了。还看到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林中藏有野猪夹,请勿入内!
    小兰一听有些害怕了,她说要不咱们回吧,别真碰上野猪了。
    大海哪里肯走,他说碰到野猪咱们今天可就有口福喽。
    雨一直下到中午才停,我们在棚子里简单吃了点早上带来的零食,下午继续钓龙虾。大海去附近找蘑菇,走的时候特地说了一句,这次我要很久才回来了,你们尽管放心。
    小兰红了脸,假装没听懂,我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
    我们一下午都很少说话,像是在回避着什么。我现在脑子里都还有点晕乎乎的,虽然我们只是一个简单的牵手,其他什么也没发生,但有些东西好像已经悄然无声地发生了改变。具体改变了些什么,又无法捕捉,一种朦朦胧胧又迷迷糊糊的感觉,难以言说。
    我跟小兰从刚来横店到现在,相识也快有一个月了,虽然平时都走得很近,她对我也很信任。但我们却从来没有触及男女方面的话题,偶尔大海会拿我们开开玩笑,但小兰都随口敷衍过去。我始终感觉得到,在我和她之间还是隔着些什么。她所追求的东西,不是我轻易就能给的,所以我也不敢轻易对她产生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其实刚才如果我再勇敢往前迈一步,也许那层窗户纸就能捅破。可我担心的是,这样一来反而会把局面弄得更复杂。作为朋友,我们可以亲密往来,她甚至可以为了吹风扇跑来我房间睡一整晚。但如果我们真的发展成了那样的关系,恐怕只会加速我们的分道扬镳。
    就像老王说的,在横店,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分分合合的闹剧。认真,你就输了。
    横店是一个不适合谈感情的地方,就像群演不适合谈梦想一样。
    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天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不知道下个月还会不会继续呆在这个地方。所以,这里的人不敢轻易对人承诺。那些信口开河动辄要给你幸福的,基本都是骗子。今天还在海誓山盟,明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四点左右,大海提了好大一袋蘑菇回来,他说咱们丰盛的晚餐有着落了。
    我问他这玩意儿能吃吗?他说放心吧,他在这里吃好几年了,死不了。
    然后他又带我们去了另外一个山坳里摘杨梅,可惜还没熟透,太酸了。好在旁边有几棵李子树,刚好能吃。我们摘了一口袋才回去。
    晚上大海做了一大盆香辣虾,一盆炒蘑菇,我跟小兰边吃边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我现在才深深地体会到认识一个做过厨师的朋友那是何等幸福的事!
    吃完饭,大海告诉我们明天跟他一起去跑一天现金戏,男女都要。因为这两天武行那边暂时还没活干,他说也不能这样干等着,得去跑几天现金戏挣点生活费。他又跟小兰说,你看看吧,如果你能接到特约就去跑特约,如果只是跑群众的话跟我们去也是一样的。
    小兰说可以,她还没去跑过现金戏呢。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在想,如果大海不刚好在那个时候跑回来,我们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呢?小兰当时真的有那个想法吗?还是只是一时的触景生情?
    她发了一条微信过来:睡了吗?
    以前她给我发微信,都要在前面或后面加一个“哥”字,这次却没有。
    我回:睡不着。
    小兰:想啥呢。
    我:没想啥,就是睡不着。
    她发了一串嘟嘴的表情。
    我回了一串傻笑的表情。
    她:打字好累哦,把折叠椅搬来阳台上,我们坐着聊会儿天怎么样?
    好。我说。
    这个折叠椅还是她送给我的。跟她一起跑戏的女孩离开横店了,把椅子给她,她又给了我。
    横店每天都能看到新面孔,又有许多熟悉的面孔消失,来去匆忙,没有几个人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今天下过雨,阳台上还算凉快。这边的天气真的是反复无常,昨天还感觉像是已经到了炎炎夏日,一场暴雨就又恢复到初春的凉爽。
    小兰递给我一盒草莓味的酸奶,她说前几天义乌小百货超市打折,买了两板,得赶紧喝掉。
    我们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酸奶,都没有先开口,只听到吸管在酸奶盒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她笑了一下,说:以前小时候,我最喜欢跟我妹妹比谁吃的酸奶盒干净,使出各种绝招。想想都觉得好笑。
    我:你还有个妹妹啊,多大了?
    小兰:也快二十啦,比我小两岁,今年也出来实习了。
    我:学什么专业?
    小兰:护士啊,按照我爸妈那种老旧思想,他们就觉得什么教师啊医生啊才是最正统最体面的职业。他们也就没生到儿子,要不然肯定叫儿子去参军。
    我:也正常啊,小时候老师问我们今后的理想,不都是教师医生要么就是军人保家卫国。可现在呢,好多小孩子的理想都怕是当明星了。
    小兰:其实我也不是说非得当什么明星,只是性格方面决定了自己没办法从事幼师那个职业。原本我当初也不喜欢那个专业,可父母就那么不由分说地给我决定了。然后就是我妹妹,跟我同样的命运,她也不喜欢当什么护士,不过是服从我爸妈的安排而已。
    我:难怪你爸妈会生你的气。他们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小兰:知道啊,我说了我要去追逐一下自己的梦想,成也罢,败也罢,不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
    成也罢,败也罢,不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这可能也是许多横漂一族的座右铭吧。
    过了一阵,她开口问我:哥,你以前找过女朋友吗?
    我如实回答:没有。
    小兰: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我想了想,跟她说了在工地上遇到的那个女孩。逛过几次街,看过一次电影。但我不知道那个算不算做是约会,我连她的手的没牵过。
    小兰:除此之外就没追过别的女孩子?
    我:从小家庭就困难,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所以基本对那些时尚的东西没有过多的接触。也不敢去追女孩子,觉得离自己好遥远。加上自己长得也不出众,有点……自卑吧。
    小兰:不知怎么的,我从第一次在车上遇到你,就感觉你这个人非常踏实可靠,就是很值得信任那种。我觉得你真的是蛮特别的,跟我以前接触过的那些男孩子差别太大了,所以,我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你……真的好像一个哥哥。
    我: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吧,以前的工友都笑我太老实,可我也没办法改变。只能这样了。
    小兰:干嘛非要去改变呢,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真的,你没必要觉得自卑什么的,这其实也是一种很可贵的品质呢。
    以前也有人这样安慰过我,但我知道那仅仅只是安慰。
    她又跟我说了一件事:你还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拍舞会的戏跟我跳舞那个男生吗?
    我:嗯,怎么啦?
    小兰:那个家伙家里其实挺有钱的,开一辆奥迪车来跑群演,其实就是跑来片场泡妞的。到处找女孩子留微信号,跟我在微信里神吹胡侃,约我唱歌看电影什么的。后来我直接把他给删除了。虽然我也不是很讨厌他,但就是不想在横店这个地方去谈感情方面的事。来之前我就告诫过自己,不管在这边能混到哪种程度,但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我:你这个想法是很正确的,毕竟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大多数人都只不过是在逢场作戏而已。
    小兰:就是啊,其实我也听过这个圈子里的一些传闻,来之前我也从网上大致了解过这边的一些情况。现在亲身过来体验了一下,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但肯定也不会就这么风平浪静一马平川。我现在还没遇到,并不代表那些情况不会发生。所以,我很幸运能遇到你这样一个很可靠的朋友,在我遇到那些没办法独自处理的情况时,有人能跟我一起面对。所以……我以后还是把你当哥,好吗?
    我思索了几秒钟这话的含义,然后说,好啊,你就一直把我当哥就行了,有什么事大家一起面对。
    小兰看着我问: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说:明白了。
    她:明白什么了?
    我:我是你哥,有什么事咱们一起面对。
    她说:行,那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跟大海一起去跑现金戏。
    我当然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她只是想委婉地告诉我,今天在草棚里那短暂的一幕只是个意外。没有别的任何意义。她可能是怕我想多了。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太多。
    你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小兰,我明白了。
    第二天是在一个城寨里拍娶亲的戏。城寨建得非常气派,青石条砌的城墙,我习惯性地用脚踢了踢,居然是真的,不是泡沫。
    小兰扮演百姓,我跟大海扮演轿夫,八个人抬一顶轿子,应该也不算累,还能加30块钱呢。
    只是这个衣服有点厚,有的百姓甚至穿的棉袄,很明显这是拍冬天的戏。
    身旁坐着一位“吐槽哥”,从换衣服就开始了各种吐槽。他问我和小兰:看你们像是新面孔,刚来横店不久吧?
    我说快一个月了。
    他痛心疾首:一个月就差不多了,赶紧走吧,还呆在这里干嘛?再呆下去你就废了。
    我问:怎么就废了?
    吐槽哥:听我的兄弟,看你们还算是个正常人,别在这里呆了,你看这里像个正常人呆的地方吗?
    我:怎么不像正常人呆的地方了?
    吐槽哥:正常人夏天会来穿棉袄吗?你看,冬天他们就拍夏天的戏,给我们发一件短袖加衬衫。到了天热的时候就偏偏让我们穿棉袄穿盔甲,你说这些家伙脑子里是不是装的屎?
    我只是笑了笑,没接他的茬。
    他又很认真地问了一遍:你说他们脑子,是不是装的屎?
    我忍不住想笑:既然这么讨厌这里,那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他有些抓狂地说到,这就是让我恼火的地方。我是没办法啊老弟,玩股票害得我欠一屁股账,这辈子反正也是生无可恋了嘛……
    小兰拉了一下我的衣角,示意我别跟这种人瞎聊。我们换了一个地方休息。大海换好衣服也走了过来,问我在跟刚才那人聊什么。我说那家伙嫌衣服太厚,在那里吐槽呢。
    大海说:他不光是吐槽衣服,他对整个横店都怨气十足,既厌烦这里,又非要赖在这里不走。所以他见了谁都是一通吐槽,你千万别去搭理他,否则他能在你面前唠叨一整天。
    其实我发现横漂群体里像他这样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实际上很厌倦当下的漂泊生活,但离开这里又不知道该干嘛,时刻就处于一种矛盾之中。导致他们心里产生某种程度的扭曲,那就是看不惯跟他们处境相似的人,既可怜,又可悲。
    这场戏其实并不复杂,我们几个轿夫抬着花轿送新娘进城。城门外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新郎官站在城门口迎接,说几句台词后就一起进城。
    看着很简单的一场戏,可是来来回回拍了二三十遍。四五台机器变换着各种机位,再加一个无人机航拍。就像在拍好莱坞大片一样。
    说来也奇怪了,以前在电影里看着很简单的几个镜头,现场拍起来却要人老命。一个比一个要求严苛!普通导演尚且如此,想想星爷的严谨就害怕!
    这可害苦了我们几个抬轿的,吐槽哥在轿子后面举旗,早就开始破口大骂了:草泥马的,拍个破网剧比人家拍指环王还认真,拍出来还不都是粗制滥造的雷剧,就想把老子们累死是吧?
    没想到这话正巧被旁边的执行导演听到,立马黑着脸吼他:你牛逼你来拍?人家抬轿子的都没吭声,就你在这瞎BB。玩不动立马给我滚蛋,不差你这一个!
    他扭着脖子不吭声,显然有点不服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面庞往下滴落,样子看起来有点像黑帮片里还没混出头的倒霉的小马仔。有人挤兑他:怎么认怂了?有本事给他怼回去啊,怕个球!
    吐槽哥咬牙切齿:就你们这些怂包还好意思说我?我至少还敢吐槽几句,你们敢吗?像个鳖孙一样逆来顺受。要是大家都齐心点,这么热的天穿棉袄怎么也得让剧组加五十块高温费,可你们屁都不敢放一个,活该一辈子受人压榨!
    群众甲:你吐槽了有个毛用,还不是照样受人压榨!
    吐槽哥:你闭嘴吧,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你这个行尸走肉!
    副导在喇叭里大吼一声:谁再瞎逼逼就立马脱衣服滚蛋。
    这是我来横店剧组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不想干就立马脱衣服滚蛋!这也是他们对群演最严厉的训斥。不过这种话也就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剧组知道这些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实际上他们拿群演是没辙的。嘴上这样说,可从来也没真正让人滚蛋。他们也清楚大部分群演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又不是他们的签约艺人,管你再牛逼的导演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浮云。倘若真把他们惹日火了分分钟撂挑子就走人!一天几十块的工资图的就是个潇洒任性,他们才懒得管你是谁!爱谁谁!群演真正顾忌的是演员工会,根本不怕剧组。
    所以一般导演也不会直接冲群演发飙,能好好说就尽量好好说。除非实在忍不住,他们一般会叫现场副导或领队去解决问题。
    下午收工,交了衣服道具我们步行下山,因为大巴车开不上来,只好走到大公路边上车。
    没走一会儿,身旁经过一张黑色奥迪,里面的人冲小兰招手,问她要不要搭车。小兰看了看车里的人,摇了摇头:剧组的车就在下面,我们还没领工资呢。
    我看着这人有点面熟,好像就是上次跟小兰一起拍舞会的那个家伙。小兰说已经删了他微信,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
    他伸长脖子问:怎么把我微信都删了?
    小兰反问他:刚才没见你啊,今天跟我们不是一个组吧?
    他:我在旁边黑风寨,民国戏。你今天跑的特约吗?
    小兰:群众。
    他:干嘛还跑群众,我那边随时能跟你介绍特约。
    大海有些不耐烦,推着我们往前走。他冲小兰说:你要坐他的车就上车吧,我们走路下去。
    小兰微红了脸,没再搭理车上那人,跟我们一起往前走。那个家伙用不屑的眼神瞄了我和大海一眼,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大海在后面啐了一口,哼到:装什么鸡毛啊装,开个奥迪A4就就神气成这样,老子还见过开宝马X6来跑龙套的呢,都没他这么装。
    我问他:真有开宝马X6来跑群演的?
    大海:当然有啦,横店这地方藏龙卧虎,有的看着落魄潦倒,说不定曾经也是风光无限的大老板呢。
    快要走到大公路边的时候,看到刚才那张奥迪车陷进旁边的沟里了。因为这条土路原本就很窄,估计是会车的时候不小心陷进去的。
    刚才跟小兰打招呼那家伙急得像只憋了尿的黄鼠狼。围着车身来回查看,除了有人帮忙往上推,否则很难自己开出来。他看到我们,有些难为情地恳请我们帮忙搭把手,要不然就只能喊拖车了。
    大海不为所动,仰着头装着没看见。
    我看了看小兰,她也没表态。那家伙连忙递给我一只“黄鹤楼”,我摆了摆手,说不抽烟。他又想递给大海,我说他也不抽。
    我把大海喊住,示意他过来帮忙推一下。他犹豫了几秒钟,跟小兰说:你上去掌方向,我们三个在后面推。
    推出来后,那人无论如何要请我们吃顿晚饭,说是要感谢我们。大海说不去了,晚上我们几个约好了要去看电影的。他讪讪地笑了笑,钻进车里。
    回到横店,小兰问大海:你刚才说要请我们看电影是不是真的?听说《摔跤吧爸爸》还没下线,一直想去看来着。
    大海说好啊,咱们几个还没一起去看过电影呢,先去吃点东西,我现在就在手机上订票。
    我说:大海请电影,吃饭就我请吧,想吃什么?
    小兰说吃刀削面。
    大海不干了,他说小兰你就知道给你哥省钱,好不容易在外面吃顿饭,一碗刀削面就把你打发了?
    我问:那你想吃啥?龙虾鱼翅我是请不起的哦,别想趁火打劫。
    大海一脸严肃:鱼刺就别吃了,上次吃那个就被卡住喉咙了,拿醋泡饭团噎都不好使么。
    我认真问:最后怎么样了?
    大海:用镊子给取出来的。
    小兰笑到:你两可真行,开个玩笑还这么一本正经。吃麻辣烫吧,嘴馋了。
    我说:吃火锅,有一家自助餐,48块一个人随便吃,还有自助烧烤。
    吃完饭去电影院,时间刚好。
    这部电影评分很高,挺励志的,不知道怎么就戳中小兰泪点了。全程哭得稀里哗啦的,弄得我和大海有点莫名其妙。
    回到住处,小兰还有些没缓过来。我问她怎么了,这好像并非悲剧题材啊,有些桥段还挺搞笑的。
    她说:剧中那个爸爸太伟大了,顶住那么多世俗的压力,去帮助女儿完成自己的梦想。而自己呢,想要走一条自己喜欢的路,却被家里千方百计阻挠,差距太大了啊。
    我也不好安慰她什么,只在心里说,真正能顶住各方压力迈向成功的毕竟少之又少。所以大多数人只能选择平凡。
    大海说我身板还不够结实,不抗摔,叫我多加练习 。好在跟着他去练功厅里不用花钱,勤能补拙,还可以免费健身。
    横店大大小小的武行工作室有许多,每个工作室都有自己的一个武行团队。当然竞争也是蛮激烈的。价格都差不多,所以比拼的就是业务能力,这是个用实力说话的行当。 名气打响了,剧组的活就好接。否则就只能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武行团队都喜欢踏实肯干的人,哪怕底子薄弱点都不要紧,但要肯学,肯花力气!他们最瞧不起贪生怕死之辈。
    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跟着大海去练功厅练肌肉,练各种摔打和武术套招。同时观摩各种功夫片里面的武打设计,我们最喜欢看《成龙的特技》 这张光盘。他的动作设计独树一帜,特别年轻时代的作品,非常有特色。可以把一场惊险的打斗设计得妙趣横生。有时我跟大海到了片场,会根据现场的布景道具即兴“切磋”几招。他是成龙的铁杆粉丝,总喜欢利用身边的一切道具进行合理的动作设计。
    小兰有时间的情况下也会跟着我们去练功厅,她去跑步机上跑步,偶尔也学我们打打沙袋。工作室里的人都以为她是我女朋友,所以也没人会说什么。
    别看大海这个家伙平时出去玩的时候像个顽童一样天真烂漫,一旦进入到练功状态就像立马变了个人似的,严厉得让人心生敬畏。容不得你有半点儿松懈。估计是受了他们那个雷厉风行的领队的影响,领队平时跟大家称兄道弟吃肉喝酒,一旦开工就变成了一匹战狼。
    用他们的行话说就是:训练时多流汗,开工时少流血。这并不是夸张。武行在现场摔得头破血流那是常有的事,甚至更可怕的意外都时有发生。所以武行们在开工之前都有焚香拜四方祈平安的习惯。
    那天下午小兰跟着我们去练功厅跑了一会儿步,然后就接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她告诉我们说有一个临时通告要她过去一趟。我问她是什么通告,在哪里集合。她说先要去旅游大厦化妆,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剧组。
    我告诉她,下午才发通告多半又会有夜戏,要不干脆推了算了。
    她有些闪烁其词的样子,说这个通告很重要,她必须得去。
    我也就没有多问,叫她拍夜戏注意点,别又弄感冒了。
    等她走后,大海坐在一块海绵垫上问我“你跟我说句实话小唐,你们之间现在到底发展到哪个程度了?”
    我实话说了,就上次在草棚子里拉了一下她的手。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
    他做了一个劈空掌劈向我脑袋的动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这脑瓜子劈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啥。浆糊吗?你说你,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人家跟你同一天来的横店,首先在心里上就对你有了认可和依赖。然后租房子又租在了你隔壁,人家还把你当哥,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啊老弟?”
    我嗯嗯啊哈,是啊,她是把我当哥啊,她早就说啦。
    他:所以呢,你就真把自己当她亲哥了?
    要不然呢?
    他被气笑了:你以为你是在演山楂树之恋啊我的个鬼天?还玩那些什么最干净最纯情的把戏?你没听说贵圈有多乱吗?你装纯给谁看?
    可我并没觉得这里有传说中那么乱啊,太片面了吧?我有些疑惑。
    他说,那是因为你根本就还没接触到那个层面。可你接触不到并不代表小兰接触不到啊。你没看她刚才的表情吗?谁会给一个群演单独打电话发通告?你想过这些没有?
    可我能怎么样呢,名义上她喊我一声哥,可我却什么也不是。
    踢了一会儿沙袋,我们去买菜。我给小兰打电话,想问问她什么情况 ,晚上要不要回来吃饭。电话一直没人接。
    晚上就我跟大海两个坐在屋里吃饭 ,闷声喝啤酒。我怕他又问我这样那样的问题,于是便先问他:你结婚了没有?好像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他一口气灌完大半瓶啤酒,然后说,错过了。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讲了一些他的过往。
    他在家中排行老大,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现如今都已经成家了。就他还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单着。他天生就属于那种“放纵不羁爱折腾” 的类型,稳定不下来。也就是不会筋斗云,要不然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他也是要去看看的(这是他的原话)来横店的第二个年头,他认识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疯狂迷恋他的这种放浪形骸吊儿郎当。女孩最后对他动了真感情,也厌倦了漂泊,叫他回老家去结婚,然后过稳定的生活。他当时根本没有考虑结婚的事,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挺不错,于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女孩说回去等你一年,想好了就回来找我。结果一晃两三年就过去了,以往的经历都变成了回忆。
    他最后总结性地对我说到: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懂事的时候已经不再年轻了。所以兄弟,听老哥一句劝,就你这性格根本不适合混演艺圈。好好把握住这段缘分,尽早把她带回家去,比你在这里演个不尴不尬的男八号都强。
    我问他:你现在是这样想的?
    他点头。
    我又问:假如说,上天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对那个女孩子说几个什么字呢?
    他嘿嘿笑了半天,红着眼眶到:去他妈的!
    你就是个二流子。我说。
    他那晚上喝的有点高了,硬要弹吉他唱歌给我听。我偏不听。因为我觉得他不真诚,明明后悔了却死不认账。他至今仍然单着,漂着,没心没肺地浪荡于尘世,他敢说心里就没有过半点失落?
    也许他心里最是明白一句话,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第二天收工回来看着小兰有点反常,情绪有些低落。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摇摇头。我觉得是跟她昨天去跑那个通告有关,就问她,昨天个到底是什么戏?
    我猜测是不是有什么过分的镜头。
    她红着眼眶说,昨天其实不是去跑戏,是去面试了。
    面试?面试什么,谁给你打的电话?
    她低声说,还是以前加我微信那个阿辉。
    紧接着她又解释,我的确删了他的微信,却没想到他还存了我的电话号码。他说有个朋友是那个组的演员副导,现在需要在外面找几个 小角色。他觉得我挺合适的,就给那个副导推荐了,叫我过去面试。
    听到这里我像是明白了什么,问她,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不是说了遇到问题咱们共同面对吗?既然是面试,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叫我陪你去呢?
    她赶紧摇头,没有,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虽然我不想跟那个阿辉有什么牵扯,但毕竟这是个说台词的机会,是正儿八经的角色而不是哑巴特约,我想去试一试 。
    我听了心里觉得难受,就为了几句台词 ,一个小角色,也得勉为其难地去面对不想面对的人。看来大海说得没错,有些层面我接触不到并不代表小兰接触不到。只要心里装着成功的欲望,谁也不可能做到独善其身。
    可我能说什么呢,人家来这里原本就是为梦想而来,为成功而来,跟我这种跑龙套打酱油的心态完全就是两码事。我能像大海说得那样劝她现在趁早回头,跟我回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吗?我知道,我没那个分量 。
    我尽量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她:那么,面试的情况如何?
    她:副导让我看了剧本,是女二号身边的一个丫鬟,戏份挺多的,她让我演了其中一个片段。可我太紧张了,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紧张,像个傻子一样脑袋里一片空白,连台词都记不住……
    说着就开始哭了。
    我问:那个副导没把你怎么样吧,有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边哭鼻子边摇头:副导是个女的 。
    看来是我思想狭隘了,以为但凡这类剧情就是遇到了潜规则啥的,其实不然。我劝她:不就是面试没通过吗,何至于难过成这样?再说了谁也不是天才,你又不是科班出身,第一次说台词肯定是会紧张的,正常。
    她说:人家导演可没你这么善解人意,我一句台词还没说完呢就挥挥手叫我下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啊,还责怪那个阿辉说都推荐的些什么玩意儿啊,一点情面也不给。
    我犹犹豫豫地说到:看样子啊,这里也不是那么好混的,还不如,就体验一阵子咱们就离开吧。对了,我们不如在这里开一家面馆,我看生意应该会不错的,你帮我……
    她抹着眼泪说,你这是要叫我打退堂鼓吗?可我刚刚看到点希望啊?
    是的,是的。那是你的希望,我不能给你泼冷水。我想了想,说:走,我们去找老王,让他给你传授点这方面的经验。
    老王正好在家,我跟他说了小兰去面试遇到的问题,让他传授点经验。这家伙立马就严肃起来,摆出了一个传道授业的老学究风范。“把你的剧本拿给我看看。”
    小兰从手机里翻出拍下的几段台词,拿给老王看了。老王仔细研究了一下,说。台词不难嘛,主要是把握一下那个情绪。来,现在我就是里面的那个郡主,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是面试你的那个副导。我现在就在对你进行面试,开始说词儿吧,别紧张。
    我拿出手机,开始给她录视频。
    没想到她很放松,很流畅地就把那几段台词说完了,只是表情还略有点僵硬。
    老王一拍手掌,看看,这不就得了吗?有什么难的?
    小兰激动:可为什么一到了导演跟前就那么紧张呢?
    老王:有的人天生就有在镜头面前表现的欲望,比如说我,越是面对镜头我就越来劲儿,越是酣畅淋漓。可有的人呢,却恰恰相反,平时台词背得不管多顺溜,见了镜头就发怵。这是很常见的。
    小兰问:要怎么去克服这个问题呢?
    老王:这个只能多练习了。其实影视培训班里专门有一项课程,那就是要让你忘掉镜头的存在。你现在可以想象,我们坐在这里不是闲聊,而是在拍戏。旁边小唐就是导演,你头顶的节能灯就是镁光灯。他那台oppo就是摄像机 ,可我们就是要这样旁若无人地说自己该说的话,做该做的表情,自然流露就是最精湛的表演。反过来,真正到了拍摄现场你就要把所有周围那些东西都忽略,当他们不存在,什么导演摄影师灯光录音统统都是透明的。你就是那个丫鬟,你就是那个郡主,你就是那个女侠!这就是专业术语中说的:一秒钟入戏!
    小兰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傻不愣登地张望。
    老王问我:这么深入浅出的讲解你明白了吗?你最近去投资料没有?
    我摇头:没投资料,我在跟着大海打酱油。
    他仍然摆出那种不屑:打酱油打酱油,你能打一辈子酱油吗?我说了你们有不懂的随时可以找我探讨,我会十分乐意跟你们分享我的经验而且是免费的。可这么久了你来问过我几次?啊,小唐?
    我和小兰悄悄对望一眼,小兰伸舌头,我满脸愧色。
    老王又叹气:像你们今天主动来问我,我其实是很欣慰的,至少说明你们还是认可我的对吧。
    小兰赶紧点头:认可认可,我觉得刚才听了王老师的一番讲解茅塞顿开,让我学到了不少呢。
    老王摆了摆手:老师不敢当,只不过比你们早入行几年罢了。演艺圈不好混,尤其是从零基础开始的就更加不容易了。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比别人十倍地付出,百倍地努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小兰又问:您以前去专门学过表演吗?理论知识挺丰富的?
    老王点头:以前在横影参加过短期培训班,还是有一定帮助的。不过你们就不用去花那个冤枉钱啦,我,就是你们的家庭教师,怎么样?
    小兰高兴了:明天做顿好吃的,表达谢意!
    老王面露得意之色,他又指了指我,尤其是你,小唐。外在条件又不占优势,还这么不上进怎么能行!以后别跟着大海那个家伙瞎混了,跑几年武行除了弄得一身伤痕累累还能得到什么?你又不是全国武术总冠军,还能成为下一个李连杰啊?而演技却能让你受益一辈子,看看演艺界那些老戏骨,越老越吃香呢。
    小兰想为我说两句,我赶紧用眼神制止他。其实他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过了六月中旬,天气就真的开始热了。
    大海那边并不是每天都能开工,有时要的人比较少,剧组的要求也相应会高些。那就没我们这种酱油党什么事儿了。虽然我跟着练了一段时间,但离真正的武行还差老远了。
    大海给我讲解过武行的分类,他在地上画了几个圈,代表一个大场面的武打戏。第一圈中心位置靠镜头最近的,也就是能跟武打演员过招的是特技武行或者演员替身,那就得有一身过硬的本领。各种翻转腾挪吊威亚十八般武艺都得会才行,收入很可观,当然也是最辛苦最危险的。紧接着第二环,称为外围武行,就是围着演员在外围打斗的。虽然要求没那么高,但也能在镜头里看得清一招一式。所以也必须能完成一定的招式套路各种摔打,一般大家在影视剧中看到那些中枪受伤或吐血身亡的就是这一类。
    再往外一环,就是像我这样打酱油的,镜头里面能看到个影子在晃动,挥着刀剑看似打得挺欢,其实没多少技术含量。当然在我们的外面还有一圈,那就是跑龙套的群众演员了。这一圈就更好玩了,像那种上了几百人的大型战争场面,群演们在里面纯粹就是凑数的,有的在拍摄过程中甚至还在玩手机打游戏。但是观众们一般不会去注意这些细节。
    啊,四环,你比三环多一环。我用了一个多月从四环过度到了三环。要想从三环挤进二环可没那么容易,想挤进一环就更难了。我曾经问过大海,为什么你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外围武行?为什么就挤不进一环呢?他就急了,怎么没有?我还跟樊少皇甄子丹对过招呢!只不过毕竟年龄偏大了,动作就没那么灵活漂亮了。
    他说我这个年龄入行还不算太晚,可以好好蹦哒几年,甚至以后也能向武术指导发展。我又想起了老王的话,不知到底该听谁的。
    前两天又跟着他去学了骑马。原本去马队学骑马是要交学费的,但他在马队认识熟人,免费让我学了一天。他说在这里技多不压身,多一项技能就多一条出路。所以武行工作室那边没活的时候我也可以去跑马队。
    那天去西溪影视基地拍戏遇到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也不知怎么回事,很多盔甲戏都喜欢在夏天拍摄。估计拍完做好后期正好赶在冬天开播,就比较符合当下季节。可这样一来就害苦了群演。虽然明星也同样要忍受酷暑,但随时身边有助理帮着打伞吹风扇拍完一个镜头就钻进房车吹空调喝冷饮。群演就没那些待遇了,日头底下暴晒就是一整天。
    那天我们拍的是一场大队人马长途奔袭的戏。都穿了盔甲。我们马队骑着马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百十号扛旗扛长枪的宋兵。开始只是走,到了最后一段路发现了敌军需要大家跑起来。我们骑在马上还稍微好点,后面的群演就遭罪了,天气热盔甲厚又是漫天尘土飞扬。一连拍了三遍,每次都是因为其中一个群演掉队而过不了。大家伙都把怨气发到他身上,有的开始冲他爆起了粗口甚至想动手削他。
    导演看这架势只好让他先去一边休息,别影响了整体拍摄进度。
    中午休息的时候女一号请大家吃冰棍,大家排队领取。刚才掉链子那个家伙远远地坐在城门边不敢过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没人叫他。我有点看不过意,帮他拿了一根。他从我手里接过冰棍的时候眼眶红红的,说了声谢谢。
    唉,都不容易。
    我看他年龄挺大的,估计都快四十了。我问他,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还来跑盔甲戏啊,你吃得消吗?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城门边有家小商店,老板家的小儿子在门口捡饮料瓶玩,趁大人没注意他就喝里面剩下的饮料。小男孩可能也就三四岁,他家爸妈正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没闲心管他。那个中年男见了立马夺过小男孩手里的瓶子,跟他说这个太脏了,不能喝的。小男孩不干了,哇哇地就哭。中年男没办法,只能去店里买了一瓶饮料给他。小男孩抱着饮料瓶咕嘟咕嘟地喝,他就十分疼爱地抱起小男孩坐在自己腿上,逗他玩。
    原本很温馨的一个画面,却被小男孩的妈妈走出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她夺过小男孩手里的饮料就扔在地上,然后将他抱走,嘴里骂到:谁让你乱喝人家东西的?以后再敢乱喝撕烂你的嘴!
    很显然小孩的妈妈以为那是别人喝过的饮料。中年男一脸无辜,但也没解释什么。只是两眼更加的无神了。
    原本他在我脑海中也就是这样一个有些点背的普通中年男子形象,但通过后来的接触,才慢慢发现他简直就是一个奇人!
    下午因为要等一个演员,所以迟迟没有开工。三军将士们因为上午的“长途行军”,也有些人困马乏了。吃完中午饭就靠在城墙边的阴凉处打盹休息。我也靠在那里睡午觉。睡了不知有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一阵空灵悠扬的乐器声音。有点像箫声,但更低沉浑厚一些。吹的曲子是那首三国演义的片尾曲《历史的天空》。
    当时因为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际,又身处那样一种场景,所以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自己真的穿越进历史的天空了。身旁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将士兵卒,估计都听到这个声音了,但是没有一个人去阻止,都凝神屏气地听着,有的还听入了迷。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居然是那个中年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捧着一个陶埙,吹得十分投入。
    我怕搅扰了他的雅兴,悄无声息地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种乐器的声音很特别,就像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在里面回荡。
    他发觉身旁有人,突然停了。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们睡午觉了?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你继续吧,他们都在听呢。
    他哦了一声,又问我:喜欢这个声音吗?
    我说喜欢,比笛子声音好听。
    他说这个东西叫做陶埙,比较适合婉转悠扬的曲调。我家里还有陶笛,洞箫,葫芦丝,古琴,凡是中国的传统乐器我基本都会一点。
    我感到惊讶:你是学音乐的吗?
    他摇头:没学过,因为爱好,所以都是自己摸索自学的。
    我就更加感到不可思议了,当即加了他的微信。我说有机会一定跟你学学,我也想学点乐器呢。
    他说感觉我这人挺真诚的,叫我收工了去他那里坐坐,大家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后来就跟他熟络了,接触多了才发现,他岂止是喜欢古典乐器。凡是跟古典文化沾边的他都喜欢。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乃至篆刻,他都十分的迷恋。而且这些都是他自己在摸索,虽然谈不上有多高的造诣,但在我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漂在横店的人很奇怪,五湖四海形形色色互不了解,所以一开始大家都是本能地相互设防的。一旦发现对方跟自己脾性相投,立马就能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就那次相识以后他请我去他那里喝酒,去到那里之后看到那间小小的屋子里布置得就像是个……怎么说呢,就像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古人住的地方。虽然简陋,却一点都不简单。四周墙上挂着他自己创作的字画,其中最大的一幅写的是《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窗边一张写字台上摆着一架古琴和文房四宝,旁边还放了些陶笛葫芦丝一类的小玩意儿。他随便拿起一样都能吹出美妙的音律。他还写了许多古诗词,拿给我看。我对这些不太懂,硬着头皮读了几首,坦言不大明白里面的含义。他说没什么,自己写着好玩罢了。他说还在写一部古典小说,现在才完成三分之一。
    我问他,怎么会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
    他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喜欢上这些的。按说来家里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村人,根本没那个条件让自己学到这些东西。但自己就是莫名其妙地对这些东西着迷。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因为思维方式和兴趣爱好都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我喜欢陶渊明的悠然见南山,喜欢唐伯虎的又摘桃花换酒钱,可就是无法适应当下这个处处充满激烈竞争的社会……
    所以你来横店就是为了逃避吗?我试着问。
    他有些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这个人真的很背,可以说无论做什么都能遇到挫折。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没有用的,就像老天爷要故意捉弄我一样。我三十三岁了才结婚,然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儿子,可是跟老婆之间的观念相差实在是太大了。我喜欢的那些东西对她来说连狗屁都不如,可那却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一点乐趣。我们的生活除了柴米油盐的吵闹就没剩别的了,老实说要不是看在我那个才三岁多的儿子份上,早就想摆脱这个牢笼了。唉,我都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组建这个家庭!”
    我问他:这么说,你也只是来这里透透气?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的?
    他吞着辛辣的白酒,使劲皱了皱眉头:有个堂弟以前来过这里,跟我说这边的工作模式相当自由,没有太多的管束。我以前在老家也没什么正经工作,结婚后就在村里开了一家小卖部勉强维持生活。爸妈身体都还算健朗,所以也谈不上有多大的负担,得过且过吧。没跟你开玩笑,我这次若不是来了横店,说不定都已经去寺庙里剃度出家了,就想找个地方过那种隐居的生活。感觉尘世间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可是,毕竟你现在有儿子有家庭了啊。我说。
    他黯然地点头,眼眶又有点红了。
    吃完饭我说想看看他写的小说,你们猜他是怎么写的?不是用电脑打的字,而是用的线!装!本!对,而且是自己手工做的那种像古书一样的线装本。再用钢笔竖着一排一排地写的小说,全是半文半白的那种类似《聊斋志异》一类的神怪小说。我看了几行,有点头晕。我说还是听你弹一弹古琴吧。
    我也跟他聊了一下我来这边的经历,他说哪天想跟着我和大海一起去周边的山上玩玩。也体验一下荒野求生,陶冶一下性情。
    晚上回去跟小兰谈起这个人,她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对了,叫他水哥吧。以后他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故事里。我也没想到我这个毛头小子会对他的思维模式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简直可以说,改变了他许多消极的观念。
    这一点倒是让我感到挺欣慰的。
    总的来说,演艺圈还是一个看脸的地方。形象好颜值高的起点也比普通的人要高些,哪怕你就是个跑龙套的也会有更多的机遇。毕竟像黄渤王宝强那样不靠颜值靠“气质” 的艺人还是占少数。
    就比如说小兰,跟我同一天来的,她现在基本接的都是前景或是特约的通告 ,很少再去跑群众了。而我呢,还是跟着大海以打酱油为主,偶尔去马队里面混一混,有时也跑跑群演。现在我们很难在同一个剧组里相遇了,同时也感觉到,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好像也在逐渐地拉大。我甚至能预见到,终有一天,这种差距会达到银河系那样的光年之遥。
    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想另外找个地方住,这里离工会服务部和万豪停车场都太远了,集合一点都不方便而且条件也实在太差。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她说想找个有独立卫生间带空调的房子,住在这里洗澡都不方便。
    我愣了好大一阵才说,是啊,这里的条件的确是太差了。
    她说:正好那边有个一起跑特约的女孩子想找人合租,算下来比这边也贵不了多少,所以打算月底就搬过去。
    我说好啊……到时候叫大海帮忙一起搬。
    不知不觉来这里就快两个月了。有时在想,我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定位,当初的想法也就是过来体验一下玩一玩。现在体验过了,心愿已了,是不是就该去做该做的事,走该走的路了呢?
    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却又迟迟下不了决心。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呢,还是在留恋什么?这里难道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被给过什么;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被夺走什么……
    像我这样平凡的人,就该去走属于我的平凡之路。
    那天大海又约我们去山上挖竹鼠,他说这次人多,华仔开他的五菱宏光去。还要带两个女孩子。华仔比我大两三岁,当初也是跟着大海入的行,来横店快一年了。他家庭条件还不错,老爸在家做点小生意,反正也是个无忧无愁的人,跟大海倒是特别投缘。他在这边挣得钱根本不够自己开销,经常都叫家里给他打钱过来。这家伙喜欢泡妞,在女孩子面前十分舍得花钱。有时为了讨女孩儿欢心,可以驱车一百多公里带着妹子去海滩上捡贝壳。虽然开的只是一辆五菱宏光,但也比好多连自行车都没有的横漂一族强了。加上他也懂那么点浪漫情调,倒也很能俘获一些女孩子的芳心。
    我想着可能也在这边呆不了多长时间了,能跟他们多玩玩也好。到时候要走就悄悄地走了,也不打算跟他们告别,免得伤感。这里每天都有人来来去去,没人会在乎多了一个谁或是少了一个谁。 有的人在离开横店之际,总喜欢在各大报戏群里发一通感慨甚至留一堆不知从哪里复制过来的醒世格言之类的,以寻求那么一点可怜的存在感。可往往只能得到一句冷冷的回应:走就走了呗,哪来那么多废话!
    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人间正道是沧桑,好诗!
    我想把水哥也叫上,于是跟大海说再带一个朋友去可不可以,他上次跟我说很想跟着去野外体验一把。 大海说行,叫上吧,但不能再多了,因为加上小兰刚好七个,再多就坐不下了。
    原本那次小兰答应了要一起去的,可临了剧组又通知她下午要去连戏。连戏的通告是没办法推掉的,比如一场戏里面有你的特写镜头,那么只要这场戏还没拍完,你就必须连着拍摄,若中途换人就会穿帮。虽然她也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只能答应了。
    我说没事,到时候我们多抓一些田螺回来炒着吃。我通知了水哥,叫他提前在江南一镇那里等着。
    事先华仔就把这次的主题思想给我和大海阐明了,他一直对组里一个化妆小妹很感兴趣,想跟她约会。但那妹子警惕性很高,不答应跟他单独出来玩。他于是才想到要组织这么一出“众人出游”的活动。他叫我和大海尽力的配合他,给他充当捧哏的角色。至于另外那个女孩,叫大海自由发挥,能聊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水哥对这些一无所知,他问我需要做点什么,我想了想说在适当的时候你可以吟两首诗。
    然而那次的局面简直有点让人始料未及,实在是充满了戏剧性。
    我一上车就认出了其中一个女孩,就是我刚来横店时她找我借充电宝,后来我又找她加过微信的那个莉莉。她见了我也感觉到有点微微的讶异,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就恢复了平淡的表情。也许她对我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若不是这次恰巧在这里碰见,可能都已经忘了曾经还见过这么一个人。因为自从加了她的微信之后,我竟然连一次信息都没给她发过。她那个时候还拉了小兰进了好几个女生报戏群,按说来我至少也该说声谢谢才对的。但我好像也记得她说过很反感那些给她发信息骚扰她的人,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才从来没跟她联系过。
    华仔在车上开始了他的即兴表演:给你们介绍一下哈,坐在我身旁副驾驶的这位美女,名叫曦曦,可不是嘻嘻哈哈的嘻嘻哦!
    大海接过话头:那是什么哈哈?
    华仔:不是哈哈是嘻嘻!也不是嘻嘻是曦曦!
    那个女孩一下子就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什么嘻嘻哈哈呀,我叫王若曦,是晨曦的曦。后面这个是我的好姐妹,叫莉莉。
    莉莉勾起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曦曦问华仔:你们不是说还有女孩吗,怎么就你们三个男的?
    华仔赶紧解释到:原本说好了要来的,但剧组临时通知她去连戏了。
    曦曦:你打算带我们去哪里玩啊?
    华仔:玩的地方可多了,湖溪那边有条河,水不深而且还算干净。里面可以游泳,大海可以为你们表演徒手抓黄鱼。然后下午去那边山林里摘野果采蘑菇挖竹鼠,竹鼠可以烤着吃,可带劲儿了。
    莉莉皱了皱眉头,说:听着好恶心。
    大海立马接过了话头:怎么会,竹鼠又不是老鼠,胖乎乎的可爱得很呢。
    莉莉乜他一眼:可爱你还吃它?
    大海:你不吃的话也可以当萌宠养起来嘛。
    莉莉:我才不要拿来当宠物,我最怕老鼠了。
    我跟水哥两个坐在最后排一言不发,听他们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莉莉这个女孩先前还略有那么点矜持,一旦打开了话匣子,收都收不住。到最后都是他两在聊天,莉莉问他各种稀奇古怪好玩的事,大海都耐着性子一一地为她解答。
    搞不好大海这次还真有戏呢,我倒是希望真能有个妹子瞎了眼,把他给收了。
    聊着聊着,莉莉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到:你干嘛一句话都没有?
    我坐在后排摇摇晃晃的都快睡着了,被她这么一问,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声谢谢啊。
    其实一开始我就想跟她说声谢谢的,为了小兰的事。但是看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就没好意思说出口。
    大海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可能是没明白我在抽什么风。
    莉莉又看了一眼水哥,问:这位大叔又是干什么的?
    水哥看上去比我还惊慌,思索了五秒钟才回答:叫我水哥就行了。
    莉莉笑到:我没问你叫什么,我问你在这边是干嘛的,是在剧组里面工作吗,还是副导演?
    水哥这人大概是长期受那些琴棋书画的熏陶,骨子里就透着一种儒雅的味道。再加上他长相斯文,戴副眼镜,今天又适当的收拾了一下,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个文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某位名家呢。
    我赶紧替水哥回答:这位水哥可了不得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各种乐器。人家还是个诗人呢,来这边是为了体验生活,寻找创作灵感的。
    坐在最前排的曦曦一下子就转过头来,眼神里充满了崇敬。“我就说嘛,看他第一眼就觉得好有范,有点像个真正的艺术家呢。”
    大概以前很少有人这样夸赞过他,水哥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了,连连摇头说哪里哪里,小唐胡说的,只是爱好,只是爱好。
    曦曦又说:文化人都这么谦虚,哎水哥你都会些什么乐器啊?
    水哥说会一点点,会一点点。
    华仔也觉得有趣了,打着哈哈说到:没想到我们今天还能遇到一个活生生的诗人,给我们即兴赋诗一首呗,你看此情此景的,怎么样啊水哥?
    大家都听得出来他这话里带着点调侃的味道,水哥委婉地拒绝了,他说不敢卖弄,不敢卖弄。曦曦有些不高兴,就挤兑华仔:你以为个个都像你这么不学无术的,对文化人你得有最起码的尊重懂吗?
    华仔狡辩:我没有不尊重啊,我是真的……
    水哥开口了:我今天带了陶笛,一会儿在山上给你们演奏吧,这个东西最适合在山林间演奏的。
    大家都高兴地鼓掌。
    我注意到,水哥脸上的表情有了些微微的变化。似乎纠结在眉头间的愁绪也都消散了许多。然而忧郁其实也是构成他独特气质的一部分呢。
    到了湖溪,那里已经有好多人在游泳了,男女老幼都有。今天周末,天气又热,难怪人多。这里有一个堤坝,将河水围成了一个天然的游泳池,里面甚至还弄了些水上娱乐设施供小孩子们玩,岸边有卖泳衣和出租游泳圈的。当地人已经把这里开发成了个小型的水上乐园了。
    曦曦提议到,我觉得咱们下午再来游泳吧,先去山上玩,要不然还得出一身汗。
    大家都觉得这个安排比较合理,华仔说也行,只是怕下午这里的人更多,不过到时候我们可以往上游走一点。
    上了车我们就朝水库方向奔去,华仔说其实真正游泳的最佳地点是水库下面那条水渠,那个水简直就是透心凉心飞扬,人还少。
    大海说还是算了,那里水太深,容易出事。等过一阵水渠边上那树野生猕猴桃熟了我再带你们去摘。
    莉莉笑到:我发现你们怎么这么会玩啊,哪里都知道。别人都说来这里是过苦日子的,我看你们倒快乐似神仙嘛。
    大海也笑:人活在世上原本就够苦的了,干嘛不多给自己找点乐子,愁也一天乐也一天,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苦大仇深的?
    华仔立马赞同:没毛病老铁!我给你双击666,这就是我最欣赏你这个老东西的原因哈哈!
    曦曦撇了撇嘴:那是因为你们这些土豪不用为生活发愁而已,哪像我们一天到晚被关在剧组里累得都快要散架,哪还有玩的时间。
    华仔呵呵:你有见过开五菱宏光的土豪吗?过得开心不一定要有好多钱才行嘛,你看我们,偶尔抽空出来四周转转,心情自然就敞亮了。尤其是你们长期跟组的,压力那么大,以后得多跟我们一起出来玩知道吗?
    经过一片西瓜地,绿油油的瓜藤看着就诱人无比。华仔把车停了路边,我们下去找西瓜的主人,想买两个瓜。结果围着转一圈也没见着一个人影,只好自己去地里挑了两个。然后就站在那里讨论要怎么把钱留在这里,既要让主人看到又不能被风刮跑了。
    想来想去就用三块小石头垒成了一个品字形,压了二十块钱在上面。华仔郑重其事地指着那几块石头说到:为什么要垒成一个品字形呢,这是要告诉人家主人,我们是有品行的人。哈哈。
    大家都笑了一回,曦曦问:二十块够吗?我觉得在超市里这么大的西瓜一个都怕不止二十块呢。
    我们又讨论一回,最后得出结论:就这么着吧,给个友情价算了,还给他们节省了人工物流的成本呢。
    上山的公路弯弯曲曲,不过还好都是水泥路。华仔在车里放了一首《漂移》,配合着那个节奏猛踩一脚油门,喊到:秋名山神车要开始他的疯狂表演了,大家坐好啦!
    两个女孩顿时花容失色,尖叫到:你发疯啦这么多弯道!再不减速我们就下车了!
    车子只能停在路边,要挖竹鼠只能走路进山林。 我们带了许多工具,有铁夹还有小笼子,甚至还从剧组里拿了用来制造烟雾效果的臭烟饼。看来大海今天铁了心要抓到几只才肯罢休。他其实也挺喜欢在女孩子面前表现自己的。
    经过上次搭棚子的地方,我还特意看了看,棚子早已经没了踪影。不过在棚子里发生的那短暂的一幕,却突然很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也许那一瞬于她来说只是一阵轻微的涟漪,而对我,却无疑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但我却只能装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我承认,其实我永远忘不掉那一幕。
    大海看了一下我的表情,笑到:是不是勾起什么难忘的回忆了?
    我只回了一个字,滚!
    莉莉秒懂了这里面的微妙含义,问:好像这里发生过故事呢,快点八来听一下,我们正好把西瓜切了来当一回吃瓜群众。
    我耳根有点发热,叫她别听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话。
    她笑:哟,这个回应倒是蛮官方的,你还怕传什么绯闻啊?
    我掩饰着说了一句,我们这种无名小辈的绯闻有什么好传的……
    然后兵分两路,我跟大海,水哥三个去找竹鼠窝,叫华仔领着两个女孩去采蘑菇。莉莉说她也想去看我们捉耗子,只远远地看着就行。可曦曦不干了,她说她才不要单独跟华仔钻进小树林去。
    华仔一脸正气凛然:你看看,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曦曦:谁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刚才还在那里打哑谜呢,怕是经常带女孩子来这些地方吧?
    华仔苦着脸:天地良心,上次那件事我根本就没参与,我当时不在横店……
    曦曦不听她解释,撒丫子就跑开了,华仔冲她喊:跑吧跑吧,里面有大野猪,遇着了别喊救命。
    曦曦一下子站定,说:骗人!
    华仔:不信算了,你自己去看吧。
    曦曦想了想,冲水哥喊到:大叔,要不你陪我们去吧,我们只信得过你。走,莉莉我们三个一起去,抓老鼠有什么好看的?
    华仔摊了摊手,跟水哥说:要不你陪她们去吧,别到时候真迷路了也挺麻烦,咱们还得去找。
    水哥说可以。
    看着他们几个钻进林中,华仔自言自语到:这丫头不会是个大叔控吧?
    他又问我: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极品,靠得住吗?
    我说你放心吧人家纯粹就是个佛系大叔世外高人,境界高着呢,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满脑子就想的这档子事儿。
    华仔:可拉到吧,谁不想呢,装高人罢了。哎,他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比这个还玄乎呢,你没见识到而已。
    大海在一旁猫着腰寻找竹鼠的痕迹,嚷嚷到:别扯那些没用的了,快干活吧。
    他说这里是竹鼠的老巢,以前在这里抓了不少。
    结果那天我们一只也没抓到,使尽了各种手段,用细铁丝捅,灌水,臭烟饼熏,终归是徒劳。倒把自己弄得个灰头土脸的。
    中午的时候水哥和两个女孩回来了,一人手上提了一袋蘑菇,还摘了好多枇杷。我们铺开一张垫子,把吃的东西都摆上,然后开始吃东西。我给小兰发了一个视频过去,把她羡慕得不行。她立马就请求视频聊天,我接了。我告诉她,莉莉也在这里,跟她打个招呼吧。
    莉莉笑着跟她挥了挥手,小兰有点吃惊,问:你们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我说她的朋友正好认识大海的朋友,咱们就碰到一起了。他们觉得我说得有点绕口,都笑。
    挂了视频,大海问我:原来你跟莉莉还认识?
    我就跟他说了加微信的事。
    吃了东西,大家就坐在草坪上聊天。大海把那些蘑菇拿来挑选,把一些不能吃的就扔掉。
    我跟水哥说,他们都想欣赏一下你的才艺,给大家展示一下呗?
    这次水哥没推辞,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从包里摸出一只陶笛,说了一句献丑了,然后坐在一旁开始吹奏起来。陶笛的声音跟他那天在城墙下吹的陶勋有些相近,但声音更清脆一些。别看水哥平时不善言辞显得有些木讷,一旦吹奏起乐器就显得自信满满游刃有余,看得出来他非常享受这种状态。
    他吹了两首红楼梦里面的曲子,一首《枉凝眉》,一首《葬花吟》。当优美的笛声回荡在山林间的时候,可以这么说,在场所有的人都被折服了,这音乐太好听了,简直能让人沉醉其中。连一向吊儿郎当的华仔都忍不住由衷地赞叹。曦曦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当场要行拜师礼拜水哥为师。华仔说你就不用学了,我拜水哥为师,学会了天天吹给你听好不好?
    曦曦笑骂一句:你吹个鬼啊,吹牛还差不多。
    莉莉问水哥:你精通这么多古典乐器,可以去做乐器替身了。
    乐器替身,就是古装剧里那些专门弹奏乐器的,有些演员根本不会,所以也会找替身去演。通常需要拍一些局部特写的镜头。
    莉莉说她刚好认识这方面的熟人,到时候有合适的机会可以联系他。
    水哥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个像这样的山林,修一间茅草屋。种点小菜,桃花,养几只家禽。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就这样无欲无求地过完余生。
    我们都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很惬意,但太过于理想化了。现实中的社会,往往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样的生活可能永远只能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就像前些年网上很火的归隐田园的帖子,其实好多都是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才行的。有钱人去深山里体验一把隐士的生活被称作一种境界,一种乐趣。而普通人要是躲在深山里面不出来那就成了消极避世了。
    水哥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只能跑来横店当“隐士”。这里看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其实谁又会去真正在乎谁呢?
    大海笑到:水哥啊,你就在这里隐居吧,等我哪天当上大导演了一定三顾你的茅庐,请你出山做男一号!
    水哥也笑了,即兴来了一段出师表:臣本布衣,躬耕于湖溪,苟全性命于横店,不求闻达娱乐圈……
    大家都说这个主意不错,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然后一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河里游泳。
    下午那条河里果然人满为患。我们尽量往上游人少的地方去。那里水浅,倒也安全。
    结果水哥死活不肯下水,他思想还有点保守呢,觉得旁边有女孩子,害羞了。我们就不依他了,莉莉说,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他又以事先没准备泳裤为由还是不肯下水。华仔去旁边买了一条,叫他赶紧去车里换,他撒腿就想跑。结果被我和华仔还有大海三个捉住了,抬起来就往河里扔,这里的水最多到他胸口,没有安全隐患的。
    他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喊:手机,我兜里的手机!
    我们不管他,只是望着他哈哈大笑。
    大海照例表演了他的成名绝技,潜水摸鱼,捡螺丝。其实这里的螺丝很好捡的,我们在河边的岩石缝里也能摸到。
    在水里游了一会儿,我就坐在河堤上休息。没过多久,莉莉也上来了,她问我:是不是经常都跟大海他们一起出来玩。
    我说基本上一个月要来一两次吧,主要是那两个家伙太喜欢玩了,又喜欢钓鱼。
    莉莉说,其实这样挺好的,能遇到几个玩得来的朋友,生活就没那么枯燥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怎么连一条微信都没给我发过?
    我:不想去随便打扰别人。
    她笑了:好奇怪呀,很多加过我微信的男孩子,基本上不超过三天我就会删掉。因为他们总喜欢问些无聊的问题。而你是我保存得最久的一个陌生人,却连一个表情都没给我发过。
    我问她:你跟小兰,有在剧组碰到过吗?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我:你是不是在追她?
    想了一下,我才开口:没有,只是跟她同一天来,相互间有过一些照顾而已。
    过了好大一阵,她又冒出来一句:说句话你别生气,你最好打消追她的念头,你追不上的。
    我不知道她这话里有什么样具体的含义,但是的确感受到了一阵凉意。她说出这话肯定是有缘由的。
    她看了一下我的表情,笑到:你也别太紧张,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在剧组里面见过她一次,虽然那次她只是一个只有两句台词的小特约,但那种气场,还真不是像我们这种普通女孩子能学得来的。我在这里呆的时间也算长了,看人还是很准的,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不服输的钻劲儿。在横店这个地方,就有这么奇怪,能出彩的人只要抓住那么一次机会就够了。而大多数还是像我们这种碌碌无为的普通人,混再久也只能是个陪衬。就你那个小兰,我觉得应该属于前者。
    听了这话,我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失落。
    那天晚上我们是在水哥那里做的饭吃。可能水哥很久没有跟这么多人一起聚过了,非常开心。喝了酒之后,他也完全向大家敞开了心扉,谈天说地话古论今,我们由衷地夸赞他果然是个有学问的人。
    他不无感慨地说到,以前在村里,大家虽然表面上也是水哥水哥地叫着,逢年过节都叫我帮忙写个对子啥的。但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地里笑话我呢,把我当个怪物一样。没想到在这里,我还能遇到几个这么真诚的朋友,简直是我最大的荣幸!
    说完仰头灌下一杯啤酒。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电影《树先生》里面那个树哥,其实他们的要求也并不高,只想得到点最起码的真诚和尊重而已。
    他又喝了一杯酒,继续到:我就是搞不明白,难道有点自己的爱好也不行吗?孩子他妈,动不动就说我没用,赚不到钱,时常把离婚挂在嘴边。我有时真的感觉到累了。我并不是不努力,我也拼搏过,奋斗过,可我永远也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大家都向他敬酒,安慰他,说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世界上也不是人人都能走上人生巅峰的。
    曦曦开着玩笑说到:没事的水哥,我挺欣赏你的,要是你哪天没人要了我给你做女朋友好了,反正咱们微信也加了是吧?
    华仔也嘿嘿地笑:有水哥这么强劲的对手,那是我的荣幸,咱们两得干一杯!
    大家哄笑着共同举杯,气氛被烘托得恰到好处。
    我跟水哥建议,你有这方面的才华,其实可以尝试着写一下剧本。这里有这么多工作室和剧组,又能经常跟导演接触,说不定哪天就写出名堂了呢。至于你写的那个古典小说,就当成一种爱好就行了。
    他说可以去尝试一下。
    他的才华总算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于是现场挥毫,一人送了一幅墨宝。我们都说等水哥哪天出名了,我们手上这些可都成了收藏品。
    他送给我的是一幅“天道酬勤”,这几个字在往后的人生中,会一直勉励我,提醒我,让我找准自己前进的方向。
    晚上我给小兰带了一盒炒田螺回去,这是对她今天没能出游的一点补偿,也是她唯一的要求。她很喜欢吃大海炒的田螺,喜欢麻辣口味。一如她爽直的性格。
    将两个女孩送回住处,华仔又送我们。他悻悻说到:原计划是晚上要带两个女孩去唱歌的,然后把她们灌醉,谁知道半路竟杀出个水老表,唉,人算不如天算。
    大海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得了吧,我看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吧,人家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华仔:感觉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大海:听我一句,别在这个女孩子身上浪费时间,人家可不是那种随便跟你玩的类型。我今天问过莉莉了,她们以前在一起跑戏,后来认识组里的化妆师就跟着去学化妆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是有想法对自己未来是有清晰规划和目标的,你以为像你以前接触的那些女孩?大家各取所需也不在乎将来,所以说,做个普通朋友就算了。
    华仔:可这次偏偏我就对她动心了啊。
    大海:你可拉倒吧哪次你没动心?别去想那些不着调的了。跟你说了发了工资省着点用,结果都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你小子一个月多的时候也能拿五六千吧,怎么还经常找家里要钱?到时候你爸妈要是知道是我带你入的行,还不得埋怨我?
    华仔:哪里会,我也不知道钱是怎么花出去的,总觉得这个钱就是不经花。
    大海说,你还别不信,我以前认识一个跑群演的,人家也才二十几岁。人家跑戏非常勤奋,从来不挑戏。管他下雨下雹子跑炸点还是穿盔甲他都去,戏多的时候他一个月也能挣三四千。关键是他还从来不乱花钱,房子租最便宜的,每天剧组里有剩的盒饭他都带回去晚上热着吃。你猜他怎么着,每个月往家里寄两千块钱,供他妹妹读职高,怎么样,不可思议吧?
    华仔惊叹:那他这是图个啥呀?既然这么勤奋为什么不去厂里,也比在这里挣得多啊?
    大海说:他是没办法,两只手掌以前在厂里受过伤,很多工作他也胜任不了。原本我想带一带他的,但他手上使不出劲儿,太僵硬了。好在做群演没有太高的要求,他也不指望上镜头更不指望成名,就把这个当成了自己的一份工作,人家珍惜得很呢。
    华仔听了大概觉得有些惭愧,半天不说话了。
    我听了也有些莫名感触。老是觉得自己条件差,没自信 ,可还有比自己条件更差的也在坚持。所以,想想还是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回到住处洗了澡,我给小兰发微信,问她好久才收工,我带了炒田螺回来,怕冷了不好吃了。
    她过了一会儿才回:刚刚在卸妆,估计再有半小时就到家了。我一会儿买两瓶冰啤回来,今天遇到一件开心的事,要庆祝一下。
    现在我主要跑武行她跑前景,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同一个组里碰到了。也就是大家都收工以后才能碰一下面。若是过几天她真的搬走了,估计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她能这么快就跑上前景特约,除了自身条件不错以外,肯定跟那个阿辉还是有一定关系的。只不过她从来不提,我也不想去问。因为问了也毫无意义。
    她回来后迅速去冲了个澡,然后我陪她坐在阳台上吃田螺喝啤酒。虽然她看上去有点疲惫,但还是难掩内心的喜悦。我问她,不是说有高兴的事吗?说来听听呗。
    她一边吸溜着田螺壳上的辣味,一边打开手机图片给我看:就是这个男孩,给我介绍了一个文替的活,女一号的文替哦,可能要跟组几天。
    那个男孩,不是之前的阿辉,看上去很有涵养,也并不令人生厌。至少不像阿辉那样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长得有几分像《仙剑》时期的胡歌。我问她:这是个演员吧?叫什么名字?
    她喝了一口啤酒,回答:哈哈,看着是不是真的像个明星?可我跟你说吧,他来横店的时间还没我们长呢。可现在人家已经是那部戏正儿八经的角色了,而且还不是打酱油那种小角色,戏份有好几集呢。
    怎么可能?院校毕业的吗?我很吃惊。
    她摇头:跟我们一样,就从跑龙套开始。一开始我也不信,可人家就是做到了。形象好是一方面,关键人家天生就是为这个职业而生的啊,抓住个机遇就出头了。
    我傻乎乎地问:他是怎么抓住机遇的?
    小兰:他去日本留过学,学得一口流利的日语。你也知道每年在横店拍摄的抗战剧是非常多的,这就是他的优势了。那部剧刚好要找一个会日语的饰演日本军官,结果他直接用一段流利的日语将导演征服了。恰好他的形象也比较符合那个角色,更厉害的是,他第一次饰演角色面对镜头一点都不怯场,说词也不卡壳,表演非常流畅。所以我说他天生就是做演员的料。
    是啊,有的人天生就是这块料,也有的人天生就不是这块料。虽然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但起点不一样,硬件也不一样。你骑辆自行车再怎么努力也是追赶不上法拉利的。
    我问:什么是文替?
    小兰:文替就是,主演不在现场的时候帮她站个位置,拍背影或者远景,不用说词。因为一部戏一般会分成ABC好几个组同时拍摄,为了赶进度就必须用大量替身。什么文替、武替、手替背替乐替等等各种替身,虽然没有台词但可以近距离跟演员搭戏,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小兰接触到的果然都是不一样层次的人。我们每天在战壕泥浆里打滚,哪里能认识到什么留学生。
    我跟她碰了一下杯,由衷地祝愿:看来你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一步了,说不定哪天真的抓住个机会就出头了呢,祝你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摇头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容易,我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觉得这行真不是那么好混的。像那种能一飞冲天的毕竟只是凤毛麟角。而且就算你有了点小成就,也并非就可以顺风顺水一马平川了。今天在组里,看到那个女二号直接被导演骂哭了,骂得十分难听。人家好歹也算个三四线的明星啊,尚且还得受那么多委屈,更何况我们这种,想想就觉得这条路好坎坷。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没关系,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管多艰难,我都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
    我想再倒一杯酒,却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横店不但有许多山寨景点,也有许多山寨明星。比如光头强,宋小宝,奥巴马,马云,甚至济公和尚。他们最喜欢聚集的地方就是万盛街,那里号称网红的根据地。
    来横店两个月了, 除了偶尔从那里经过,还没有专门去那里看看直播呢。我也不知道还能在横店呆多久,所以打算去那里看看,也不枉来这一遭。
    可惜这次去并没遇到那几个经典人物,只看到了济公模仿者。正以葛优瘫的姿势斜躺在农业银行前面的台阶上。手里摇着一把破扇子,一身破破烂烂的僧袍,腰间挂个硕大的葫芦。简直就是对经典济公活佛的神还原。
    他面前支着一部手机,对着里面的粉丝开唱: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南无阿弥陀佛……嘿,无烦无恼无忧愁,世态炎凉都看破……
    这家伙的神态举止还真有那么点看破世间纷繁超然物外的味道。当时就觉得,这哪里是在模仿济公,这根本就是大部分横漂群体的真实写照嘛。
    有人围着他拍照,他很自然地跟大家打招呼,俨然一副资深网红范。这也算是一种另辟蹊径吧,听说很多人来横店就是专为直播而来。有些混得好的收入还相当可观呢。
    又沿着街道逛了逛,遇着个弹吉他的,仍然是直播。撕心裂肺的歌声,仿佛在控诉着那无处安放的青春。怀念啊我们的青春啊,昨天在记忆里生根发芽……
    逛到尽头,看到一家大型超市,索性进去逛了逛,想顺便买点这边的特产。不知不觉间,我其实已经决定好了要离开这里了。
    恰好在里面看到一个小猪佩奇造型的台灯,粉红的颜色很是可爱。小兰是属猪的,就买一个送给她吧,算是作个留恋。
    买好东西,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小兰打来了电话。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不安,她问我现在在哪里,还有多久能回去。
    我说在超市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了。然后我问,怎么了,有事吗?
    她说刚才一直有个人跟着她,把她吓坏了,现在心里还一直噗通噗通地跳。她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去,因为她不确定那个人有没有跟上来,她连澡都不敢去洗。
    我说你别怕,我马上回来了。
    然后立即打了个车回去。我先在楼下四处看了看,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一路上楼梯也仔细查看了那些阴暗的角落,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上去之后进了房间,刚刚打开阳台那道门她就跑过来了,紧张地问:楼下那人还在吗?
    我说没看到有人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说:没有,我是跟组里一个女孩拼车回来的,那个女孩要去明清宫街所以我就在加油站那里下车步行过来。经过一家宾馆的时候我就发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的,走路偏偏倒到的像是喝醉了一样,他就那样一路跟着我。我又不敢跑害怕激怒了他,到了楼下我开下面那道门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看着,我当时害怕得脊梁骨都像是快断了。
    我叫她在椅子上坐会儿,拿了一盒酸奶递给她。安慰她到:楼下不是还有一道门的吗,他又进不来,你怕啥呢。
    她声音还有点发颤:谁知道呢,万一他想办法进来了怎么办?你说,那是不是个吸毒的啊?
    你别吓唬自己了好吧,有可能就是个喝醉酒的找不到家门了,没事,啊。
    她这才放松了些,喝了几口酸奶,才注意到我买了一大堆东西。她问:怎么想起来一个人去逛超市?买了些什么啊这么大一口袋?
    我说没什么啊,就买点日用品。然后拿出那个小猪猪台灯“送给你,这个。”
    她接过台灯看了看,说到:好漂亮,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个?
    我说:就是觉得它可爱嘛,这是可以充电的,你带在包里,有时在外景拍夜戏能用得上。
    她看了我一阵,然后说:我想看看你的袋子,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真的没什么,日用品而已。
    她已经打开了袋子,看到里面那些东西。楞了一下,问:你买这些东西干嘛,寄回家?
    我觉得没必要隐瞒了,就说:我可能,打算回去了。
    她把头别向一边,半天没转过来。我不敢吱声,生怕惹着她哪里了。她用手迅速抹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过头来,眼眶红红的。“如果我不问你,你是不是打算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就走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声到:其实,也没什么的,反正早晚……
    她:所以,你是在生我的气,对吗?
    我:怎么会,我原本是,我原本就是打算回去开面馆的……
    她:可你明明跟大海一起跑武行跑得好好的呀,还这么年轻,干嘛不多尝试一下其它的东西,干嘛老是想着你那个面馆嘛?
    我喃喃到:可我,大海也说,我不适合干这一行。
    不行!她突然提高声音,谁说你不适合的?你都还没真正去努力过怎么就能说放弃?当初我们是同一天来的,我们一起找房子一起办演员证一起走大街一起跑龙套。你突然就这么走了,我会觉得……很不适应的。
    我半天没有开口。
    她又说: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咱们一起面对吗?我已经习惯了一有事就问你,什么都让你给我拿主意,要是你走了,我以后问谁去?
    可是,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忙了。我说。
    她拿出手机,说到:我不搬房子了,还继续住这里。我现在就跟那个女孩说不跟她合租了,叫她另外找人。
    我阻止她,干嘛呀,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本来就不方便,再说这里的确太偏了,晚上回来都不安全。
    她犹豫一阵,说:要不你也去那边找找房子吧,有合适的也搬过去,咱们还是可以经常在一起……做饭吃。
    我说已经在这里住习惯了,再说每天坐大海的摩托车去剧组也方便些。哎呀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搬家我叫华仔开面包车过来,一趟就搞定了。
    她小声问:那你,还走吗?
    再看吧。我说。
    临近房租到期的日子了,可小兰一直也没提搬家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那天晚上跟她说的那些话。其实我有时候也有点鄙视自己,明明可以不说出来,要走就悄悄地走了。挥一挥衣袖,洒脱一点。可偏偏还是忍不住要告诉她。你这不是故意让她为难吗?太虚伪了啊!
    不过我至少知道了一点,她还是会在乎我的感受的。光这一点,就已经让我感觉到莫名的幸福了。
    那天小兰收工比较早,买了些菜回来,她说好久没在家里做饭吃了,让大海做一顿。结果大海那天又去了仙居,他说赶不回来了,叫我们自己做饭吃。
    于是我们自己动手,仍然是我主厨,她打下手。这个情景,让我想起了刚来横店的那些日子。
    当时她还在为每天能不能演上百姓而发愁呢,想不到短短两个月,已经是特约专业户了。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马上房租就到期了,你还不打算搬吗?
    她说:那个女孩已经找到合租的人了。再说,我仔细想了想,跟人合租还是有许多不便的地方。虽然在一起跑戏是合得来,但同处一室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听说啊,好多关系不错的姐妹在一起合租,最后都弄到不欢而散。
    我偷偷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看上去很自然,也没有刻意掩饰的成份。难道,真是这个原因吗?
    她见我没开口,又说:其实这里我觉得吧也蛮好的,就像你说的,住习惯了。虽然条件稍微差点 ,但毕竟自己一个人的房间,自在些。加上还附带这么一个超大阳台,空气新鲜还敞亮,划算!
    你真是这么想的?我问她。
    她抿嘴:当然啦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你以为我是专门为了留下来陪你啊?别臭美啦。
    这句带着点调侃意味的玩笑话,反而说得我心里暖烘烘的。
    吃完饭她说,要不咱们出去逛逛吧。每天除了剧组就呆在屋子里,好闷哦。
    好啊,我说,去万盛街吧,那里晚上热闹得很。
    万盛街,我又来了。
    我跟她说上次碰到了那个济公和尚,有趣得很,跟原版的非常接近。她问是跟谁接近,陈浩民吗?
    我说哪有啊,最老的那一版,游本昌老师演的《济公》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集,但那个才是真正的表演艺术啊。
    她思索了一阵,然后摇头:好像没什么印象了,我只看过几集陈浩民版本的济公,没多大感觉。
    我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呀,要想真正的提高演技,还是得多看看以前那些老艺术家的作品。比如济公三国水浒西游,为什么能成为经典深入人心?因为那时候的演艺界还比较纯粹啊,没那么多是是非非掺杂其中。那个时候拍出来的作品是可以直叩灵魂深处的,哪像如今这些速成作品这么浮夸?
    她笑了:好吧,听我哥的,有时间一定把那些老艺术家的作品都翻出来看一看。跟前辈们多学学。
    这就对了。我说。
    她偏过脸来看我,说:我有时真的有点怀疑,你真的才二十来岁吗?怎么有时觉得你深沉得就跟水哥他们是同时代的人?难怪你跟他那么投缘呢。
    我告诉她,如果你也去开两年塔吊,你也会变得深沉。就那么小个空间,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你说,坐在里面除了思考人生还能干嘛?
    她这次哈哈笑了起来:这么说,搞不好开塔吊还能开出个哲学家思想家了?
    那倒没那么玄乎,不过“不着家” 倒是常有的事儿。
    可惜这次没遇到济公,却遇到一群跳街舞的,在舞台上。好像在为一个什么见面会做准备。就是横店偶尔会举办一些有关群演的文化节,这次听说要请《路人甲》里面的几个主要演员回来跟大家见面。
    这就有点意思了。想当初他们也都是漂在横店的普通群演,却因为本色出演了自己的故事,现在也能坐在台上接受大家艳羡的目光,的确很有鼓励意义。
    这对小兰的触动无疑是很大的,也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她对我说,他们能做到,我们也能。咱们一起加油吧,哥!
    好的,一起加油!
    逛了一会儿,小兰突然说,趁时间还早,咱们去看一场电影吧。
    我愣了几秒钟,然后才说,好啊。
    虽然上次我们两个还有大海一起去看过一次电影,但那次是三个人,纯粹就是打发时间而已。而这次,她主动叫我去看电影,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意义 。
    由于临时决定,也没得选择,随便选了一部,于是就订了票。其实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去看。
    电影院人不多,像这类小制作又没有流量明星的作品注定了只能是小打小闹。小制作也就算了,但也得要有最起码的诚意啊。就像《盲井》那样的也是小制作,可人家是用了心的。而不是像这种胡乱编个剧情七拼八凑看半天简直不知所云。脱离了生活的所谓艺术,怎么看着都别扭。
    我们喝着可乐,吃着爆米花,眼睛直直地盯在荧幕上。假装很认真地在看,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有那么几次,我们同时伸手去拿爆米花,手指触碰到一起。她也没有回避。
    我有时在想,我究竟该怎么办呢?她是一个漂亮且善良的女孩。我并不是她的什么人,只不过恰好在来时的路上相遇。原本她可以在踏入正轨之后漠然地离去,却因为她的善良,而又不忍心伤了我的自尊。还愿意把我当朋友,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要对她产生一些非分之想吗?好几次我都有那么一种冲动,再去握一握她的手。却又害怕像上次那样,给她心理上造成了某种负担。
    就算是一种懦弱吧,一个人煎熬,总好过两个人都受折磨。
    看完电影,我们又去吃了点宵夜,然后才打车回去。记忆之中,跟她像这样这么正儿八经地出来“约会”还是第一次。
    可能约会这个词并不是很准确,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另外一个恰如其分的词语来代替。就这样吧。
    一天,莉莉突然发给我一条信息,她说帮水哥联系了一个活,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去。
    我问她是什么活?
    她回:写书法的替身,我把他写的字发给剧组看了,人家说可以。现金,600。
    我马上打电话给水哥,水哥一听非常激动,立马就答应了。我又把他的电话发给莉莉,叫他们自己去联系。
    我真是由衷地为水哥感到高兴,不单单是因为挣了这几百块钱,而是他能得到别人真正的认可!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下午水哥收工了打电话给我,要请我们几个人吃饭。他说全部都来,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莉莉。
    我通知了大海和华仔,把小兰也叫上了。我跟她说过水哥这人的传奇故事,她也一直想见见。 我说还有莉莉她们也要来,这次就是她帮忙水哥联系的。
    我们以为水哥要在家里做饭,结果他说今天就不在家里做了,太挤了。咱们还是出去吃吧。
    我说,水哥,这么多人出去吃的话怕是你今天这活又白干了。
    他豪迈说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顿饭咱们不去心疼钱,我身上还有呢。
    看来当真是个性情中人。我们都想选一家普通的小餐馆为他省钱,结果他说要去像样点的地方。商量了一阵,还是去吃自助烧烤,品种齐全,还包酒水,只要58一位。
    七个人,算下来也要将近500块了。唉,我的这位水哥,仗义!
    他见了小兰,问我:小唐,这是你女朋友吗?看着像个明星呀!
    我脸颊发烫,正要解释。大海立马就接过了话头:怎么样,这姑娘是不是超有气质?
    小兰大大方方地跟水哥打招呼,说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如雷贯耳。
    在餐桌上水哥一一跟大家敬酒,说到:自从交了你们这群朋友啊,我就感觉到运气一下子就变好了。这段时间每天都能报上戏,有个领队还把我拉进了他的内部群,说我这个人看着不像是那种偷奸耍滑的类型。前天我还扮演了一次大臣呢,特约价,220。今天莉莉又给我介绍了这么好个差事,所以啊,我感觉就像是遇到了一群幸运星。
    我们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机会来了你抓不住也不行啊。
    他说是啊,能用自己的这项技能赚到这几百块钱,比用其他本领赚几千还有成就感。
    华仔一看这气氛挺融洽的,趁热打铁到:今天为了给水哥庆祝,我晚上请大家唱歌吧,本来上次都想请大家的,怎么样?
    曦曦撇嘴到: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明天我们四点就得去宾馆给演员化妆。
    华仔暗中给水哥递眼色,水哥会意:要不就去坐一会儿吧,难得大家都聚的这么齐。就当是我请客好了。
    曦曦说,好啊,既然是水哥邀请我就得赏光了,不过先说好绝对不能超过十点。
    水哥补充一句:先申明,我请客,华仔付钱哦。
    说得大家都笑。 大海瞄了一眼华仔,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在包房里,大家玩得很嗨,各种猜拳,摇骰子, 玩转盘小游戏。反正包括水哥在内的都欢腾起来。让我非常惊讶的是,莉莉竟然有一副非常优美而又高亢的嗓音。唱那首《爱是你我》的时候,最后那几个高音轻而易举就上去了。还真是没看出来呢。
    最后玩真心话大冒险,我知道大海他们肯定要乱来了,提前跑去点了一大堆歌,想置身事外。结果还是没逃脱,非要把我拉到小兰面前问:有种,就大声说出来,你喜不喜欢她?
    如果不说的话就要罚酒三杯, 结果我很快就被灌趴下了。
    那晚上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大海问我,有没有想过往前再迈一步?
    我说还是先就这样保持现状吧,毕竟时机还不太成熟,自己一事无成,没有底气向她表白。
    呸!大海一脸轻蔑:就你那怂包样,地球爆了你都不会爆。不过我现在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想不想再往里面挤一环。我看你也打了两个多月的酱油了,底子也练得差不多了。今天直接上威亚,敢不敢?
    我吃了一惊,要跟演员对招吗?会不会搞砸了呀?
    他摇头, 武指已经跟我讲过戏了,不用对招。但是有点危险性。待会儿主演要用长枪挑起那辆战车,然后撞向我们,把我们两个撞飞倒地。
    我们两个?
    嗯,原本我是打算叫华仔跟我两个完成的,但我想让你上。我亲自带着你,别怕,我会给你讲一些要领。只要你能把今天这场戏完成了,你就是真正的外围武行,不用再加酱油两个字在前面了。 领队会看在眼里的。
    我听得热血沸腾,使劲点了点头:嗯,海哥说我能行我就一定没问题!
    有种!他说。
    我们在衣服里面戴上了护具,穿上威亚衣,吊在上面试了试角度和力度。其实动作不复杂,也就是一个被撞飞的镜头。那辆战车事先已经被锯得七零八落,只有很小的一点连接处没被锯断。待会儿一撞到我们身上车子就会散架。我们只要做一个被撞飞然后倒地的反应就行了。
    脸上被抹了些烟灰和血浆,一切就绪。现场武指交待:战车只有这一辆,必须一次完成,没问题吧?
    大海摇头说:没有问题。
    我也摇头:没有问题!
    其实心头还是很紧张,试的时候还好,这一真到开拍了还是忐忑得要命。
    但是我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哪怕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上了,不能掉链子,更不能让大海背黑锅!
    没想到的是,战车上还真要点火。
    大海问武指,刚才讲戏的时候可没说要点火啊?怎么个情况?
    武指轻描淡写地说到:哦,导演觉得战车上有点火苗视觉效果会更佳,所以临时决定要让战车燃烧起来。
    大海不干了,叫领队过来协商。领队也说,你这价格跟危险指数根本不匹配,临时增加难度也没知会一下,有点那啥了。实在不行就叫你们自己的跟组武行上吧。
    武指面无表情,语气冷淡:说这话你就不专业了兄弟!怕什么危险干脆就别干这行,到这节骨眼了你给我撂挑子怕是有点伤和气了吧?再说我的跟组武行若是有闪失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拍?
    领队也不是没见过场面的,语气也不软:我在这里带了三年武行领队,跟上百个剧组打过交道,也没见过你们这种玩法的。只要是事先谈好的,哪怕下油锅我们也敢接,可你这临时变卦也怕是不合规矩吧?你的跟组武行怕有闪失,我的兄弟也是血肉之躯!
    现场有点僵,导演不耐烦了在对讲里吼:搞什么飞机怎么还不点火?
    武指想了想,语气软下来:兄弟,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就算帮个忙,这样,一人加二百辛苦费……
    领队也知道不可能真的撂挑子,用眼神征求了一下大海,意思问他行不行?
    大海小声问我:敢不敢上,不行就换华仔来。
    我还是那句话:你说我行我就行!
    搞不好要毁容的哦?
    反正我又不靠颜值吃饭,怕个锤子!
    大海青筋暴露:有种!!
    在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里,世界上只分“有种”和“没种”两个类型,没有其他了。
    大海冲领队点点头。领队跟武指回复:加三百,开机!
    武指点头:中!点火,开机!
    大海告诉我,尽量保护好面部,其它地方管球那么多,摔不死!
    我记住这个原则,当那一团火球扑面而来时,我用双臂挡住脸,被威亚狠狠拉向五米开外倒地。耳畔传来一声巨响,人也失去了知觉……
    其实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可怕,我以为这次怕是要挂了,但没一会儿就恢复了意识。这种感觉以前在读职高的时候就遇到过。那个时候刚刚去新学校报道,不熟悉环境。下了晚自习去操场边的公厕里小便,那里有很高的一个台阶我却以为是平地,一脚踏空了直登登地摔在下面的水泥地上。当时人就失去了知觉,周围也没有人发现,但是过了一会儿奇迹般的自己又缓过来了。当时我就告诉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后就跟没事儿似的跑回宿舍睡觉了。
    睁开眼睛就看到大海的一颗大脑袋杵我面前,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咋拉?我问他。
    他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问:你还没死?
    我说:好像屁股肿了。
    他一拳擂在我肩头上,瞬间泪奔:你他妈吓死老子了!
    然后就听到剧组工作人员在问:还要不要叫救护车?
    脸上火辣辣地疼,但并没有被灼伤,可能只是被木碴子一类的东西剐了一下。领队说这个镜头完成得非常漂亮,一步到位!倒地的动作也非常帅!你们两个可以去一边休息了。
    我在一旁的海绵垫上躺了一阵,再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感觉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武指再三过来确认,要不要上医院检查一下。我说真的不用了,没事。
    其实我清楚,在武戏的拍摄现场,只要不死,你永远都要说没事!这两个字很重要,代表一个武行团队的硬实力。
    我见过从三米多高的滑索上摔下来的,虽然下面是沙地,但肯定也摔得够呛。可即便他们走路都一瘸一拐了,嘴里还是说没事。因为如果你说有事,就证明你不行,以后也就没有多少开工的机会了。
    下午回横店,大海说,走,去吃顿好的。他吗的今天咱哥两死里逃生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才行。
    我说,行,今天请你吃牛排。
    结果他说他请客,他说我今天的表现太牛逼了,给他大海长脸了。
    我说随便啦,但我们不能就这个样子去啊,先回去洗个澡吧。
    今天是在山上拍摄,那里连个厕所都没有,灰头土脸还抹着血浆,走的时候就胡乱用纸巾擦了擦。在山上倒是没人注意,可回到城里就有点太扎眼了。更何况还要去吃饭。
    大海说,怕个球,谁还看不出来我们是拍戏的?再说了横店这些餐厅,有一多半的生意都是我们这些老横漂在支撑,谁敢小瞧我们。走,咱们今天就是要本色出演!
    我真后悔当时没有坚持自己的主见,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一连串的糗事了。
    这个大海,有时真的像TM个逗比整蛊专家。
    去了一家自助西餐厅,进去刚刚坐下来,就看到小兰和一个男孩子坐在我们的对面。那个男孩子我见过他的照片,就是长得像《仙剑》时期胡歌的那个留学生。
    横店这个地方本来就没多大,横漂们经常爱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小兰,而且是在我最邋遢的这么一种状态下。
    我当时只有不停地祈祷上苍,不要让他们看到我,然后我就能迅速地像个耗子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了。
    偏偏小兰第一时间就看到我们了,还过来打招呼:哥,你们今天又拍战争戏了?怎么弄成这样?
    我涨红了脸,嗫嚅到:今天,我吊威亚了……
    小兰叫那个男孩子过来:阿坤,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哥,旁边这是大海哥,他们都是最厉害的武行!
    阿坤很恭敬地伸出手:武行,我最敬佩的职业!
    我跟他握了一下手,越发觉得不自在起来。我觉得站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个十足的小丑。
    他去跟大海握手,大海却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我害怕把你的手弄脏了。
    阿坤有些尴尬地笑笑:没事,要不我们坐一起吃吧?
    小兰也说,就坐一起吃吧……
    我赶紧说不了不了,我们就坐这边,你们自己吃吧。
    大海却说:好啊,咱们就坐在一起吃吧,你们都是出演角色的,比我们也挣得多。不吃白不吃。
    我要不是腿上还有点疼使不上劲,真想踹他一脚。
    阿坤笑笑:什么角色不角色的,我刚来这里也跑过群演,那个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摸一下真枪。可是人家武行根本不让动,所以就一直羡慕他们。
    这顿饭,倒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不自在。阿坤这个人的确很有涵养,也有风度,一点也没对我们两个的这种形象表示出厌恶。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假惺惺装出来的。他跟小兰之间的交谈也很坦然,两人之间貌似也没有那么复杂。
    小兰说,因为前段时间得到这位阿坤的帮助,所以就请他吃顿饭表示一下谢意。
    我不知道她刻意说这么一句是不是在表明一种什么态度。大海不接这个茬,傻乎乎到:哦,这样啊,我还以为是这位阿坤兄弟请客呢,那我们还是AA制算了。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示意他废话别那么多。
    阿坤爽朗笑到:没事没事,这顿饭我请了,我一直想认识两个武行朋友。在剧组看到他们飞来飞去的感觉简直帅爆了。
    有的人,你就从他的神态或语气里就能感觉到一种假,比如之前开奥迪那个阿辉。虽然那个家伙也长得高大帅气,但在我看来就是个装腔作势的二百五,怎么都提不起好感来。然而这个阿坤,却并不令人反感,因为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做作,很自然,也很真诚。你甚至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阳光的,向上的正能量的东西。一种只有在上层人物身上才能散发出的特质。比如像欢乐颂里面那个老谭,让你一看就知道跟自己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看来有些人的成功还真不是靠的偶然,人家就是为成功而生的。
    面对这样的人,连大海都不好意思跟他抬杠了。
    我不知道那顿饭最后是怎么吃完的,也记不清都吃了些什么,甚至都忘了最后是谁付的账。我只想尽快的摆脱那种不对等造成的心里落差,这比面对阿辉时的小小失意更令人窒息,甚至绝望!
    第二天大海叫我别去开工了,必须强行休整一天。我说也行吧,休整一天。昨晚在身上抹了点云南白药,睡了一晚上,虽然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臀部还是有点疼。一般有摔打动作我们都会戴护具,但护的都是手肘膝盖这些容易受伤的关节部位。屁股上肉厚,原本就是拿来摔的。
    本来是打算在床上躺半天的,却又收到一条微信,莉莉发过来的:在干嘛?
    我回:在睡觉。
    莉莉:你会点武打动作吧?
    我:会一点。
    莉莉:帮我个忙吧,我有个朋友在拍小段子,需要一个会点武术的。不过他也是拍着好玩,没有工资的,晚上请吃一顿饭。
    我想了想,回到:好的,没问题,在哪里集合?
    她说:你起床准备一下,发个定位给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我回了一个OK。
    过了一阵,她又发来几个字:我也要去。
    唉,看来这个忙不帮是不行的,人家也算帮过我,这个人情得还。再说拍这个小段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横店有很多拍这种小段子发到网上的。有的纯粹只是爱好,有的想积累点经验人气搞直播或以后拍网络微电影。当然,也有许多家伙打着拍小段子的旗号实际为了泡妞,简直瞎胡闹。
    不管她这个朋友是属于哪一种,人家既然喊了,再怎么也是不好拒绝的。
    我起床洗漱一番,跑去楼顶活动了一下筋骨,试着打了一路拳法,感觉没什么问题了。年轻就是好,恢复的快。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开的一辆别克商务车,一个女孩坐在副驾驶。后排除了莉莉,还有两个男孩。我看到后面器材挺多的,有一台JVC肩扛式摄影机,有平衡车,三脚架还有一些道具。还以为他们只是用手机拍得好玩那种呢,没想到还挺专业。
    开车的是个30岁出头的男子,性格比较爽朗。他自我介绍到:我叫韦南,叫我南哥就行,可千万别叫伟哥哦。
    大家都笑。他又说:我就是喜欢摄影,制作影视短片。所以跑来横店想认识一些有共同爱好的朋友,大家一起努力,说不定以后我们也能拍出像《万万没想到》那样火爆的网络短剧呢。
    两个小伙子一个叫小宋,一个叫庆庆,都是刚来没多久的群演。他们也是通过一些段子群认识的南哥,在没戏跑的时候就出来玩一玩,觉得挺新鲜,还能打磨一下演技呢。
    莉莉问我:还以为你没空呢,今天没通告吗?
    我跟她说了昨天的事,他们都听得心惊,说没想到做武行这么危险。又问我今天身体没事了吧,要不今天就别拍了。
    我说没事了,只要你们不是让我拍那些飞檐走壁的镜头都没问题。
    南哥笑:我们哪有那么专业,我就想先拍一些模仿星爷电影里的经典片段,一个是我比较喜欢他的作品,再一个也比较容易吸引人。
    我说这个主意不错。
    旁边那个女孩全程高冷,不太爱说话。莉莉悄悄跟我说那是她的一个朋友,也是一起跑戏的,现在是南哥的女朋友。她是来监督南哥的。怕他在外面乱撩女孩儿。
    他们选了城郊的一块空地,先拍了少林足球里面一个片段。就是金刚腿和铁头功在酒吧唱歌被打之后,又在幼儿园门口单挑几个混混的那个片段。
    简直笑死人了,没想到这个南哥也是个这么逗比的中二角色。他还煞有介事地写了几页剧本,发给每个人看,叫他们背台词。他又当摄影师导演又当编剧还要客串两个角色,叫他女朋友给他当助理。
    我大概的跟他们设计了一些简单的武打动作,太复杂了他们也做不出来。我饰演金刚腿,跟他们说: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踢球滴!
    还别说,南哥还是有些专业知识的,知道怎么切换机位,用平衡车代替轨道。远景近景特写一个环节没落下。
    我开玩笑到:照你们这种拍法,我今天这个零片酬客串有点亏了啊,怎么说我也算是个男一号兼武术指导不是?
    南哥笑到:咱们都是为了艺术,谈钱就俗气了,晚上请你吃大餐。哈哈。
    我说没问题,等以后你的工作室做起来了我给你组建草台班子,我认识的人里面文韬武略的人才都有,还有美女。
    下午还拍了一个喜剧之王尹天仇在台上模仿精武门的片段。星爷模仿精武门,我们又去模仿他,想想还真有意思。
    拍好之后南哥说要拿回去做后期,到时候播出了让我看。也不知道他后来到底做出来没有,不了了之。
    晚上吃完饭,他们又把我送回住处。下车之后,莉莉发来一条信息:谢谢啦。
    我回:不客气,应该的。
    上楼洗了个澡,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快要睡着了。阳台上有人在敲门,我知道是小兰,赶紧拿了条七分裤套上,说进来。
    她手上提了两袋水果,进来后坐在椅子上。问我:听说你昨天受伤了,怎么都没告诉我一声?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没事了,没什么的。
    她帮我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我,我接过来,默默地啃着。很甜。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今天就在家里躺了一天吗?
    我说没有啊,我去拍段子去了。
    拍段子,跟谁去的啊?
    我把现场用手机录的几段视频拿给他看:是莉莉的一个朋友,叫我去帮忙设计几个武打套路。还别说,他们还挺像那么回事。
    她拿着手机看了会儿,问:这个莉莉,为什么想起来找你呢?
    我:可能是,她知道我在跑武行吧。
    小兰:以她在横店的人缘,难道就不认识其他武行吗?
    我没开口,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她又笑了一下:我是觉得吧,她搞不好是故意找机会来跟你接触呢。你看啊,上次帮水哥联系业务,也是通过你联系的吧?
    我思索了一阵,哼哼到:跟我接触?我这么普通一个人,她不可能……对我有意思吧?
    她低着头,看着地面发了一阵呆,然后说:你觉得你很普通,可也许,在……有些人的眼里,你一点都不普通呢。
    我一边啃着苹果,品味着她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人眼里,是哪些人呢,也包括你在内吗?我真的很想问一问,可话到嘴边了又憋回来。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次拉她手之后回来她对我说的话,她说在横店她不想去谈感情方面的事。她说,以后还是只能把我当哥。可有时我又隐隐约约觉得,她对我也并非完全一点那方面的情愫都没有。她听说我要走,也会难过地抹眼泪,甚至为了照顾我的感受,留下来住在这样一个没有空调没有独立卫生间的房间里受罪,还会主动提出来陪我逛街陪我看电影。知道我受了伤,她又表现出一副担忧的神情。难道这些都仅仅只是把我当哥哥的表现吗?可她总是这样模棱两可不清不楚,真的有时候弄得我心烦意乱!你要么就决绝地搬走,追求你该追求的,我自己走我的独木桥好了。
    可偏偏,你又非得给我留那么一丝丝缝隙,透进来那么点希望的光。让人渴望着,却又迷惘着。
    这次去象山跟组的总共有十三个武行,大海带队,都是平时跟他配合比较默契的兄弟。拍摄场地就在一片海滩上,战争戏,每日里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铁血军魂,炮火连天。很刺激,当然也很辛苦。战争戏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有大量的爆破场面,不停地炸,有时一天下来耳朵都在嗡嗡响。
    不过大海特别迷恋这种感觉,他说现代战争戏就是比古装剧的冷兵器带劲。有代入感,这才像男人的游戏。
    拍摄登陆场面的时候,有时一整天都得泡在海水里。不过好在是夏天,泡在海水里到觉得凉快。
    休息的间隙里,我们几个就像几条泥鳅一样躺在沙滩上,惬意地吹着海风。
    我问大海:你不会当真打算跑武行跑到六十岁吧?将来究竟怎么打算的?
    大海:我们那个领队可能要准备往武指方向发展了,以后回横店就开始我带队。这次来象山就是让我锻炼一下。路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呗,说不定明年,我也可以朝武指方面发展了。
    他又说:其实你的身手敏捷反应也比较灵活,朝替身方面发展吧。你若是哪天能跟那些一线大腕当替身,离出头的日子就不会远了。
    谈何容易啊,我说,我一个半路出家从打酱油开始的半灌水,那些东西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大海: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在哪里吗?太没自信了!追个婆娘没自信,追逐个梦想也没自信,那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啥呢?还不如就躲在你那个巴掌大的塔吊里,每天就重复那几个机械的动作就可以了嘛。
    好吧,你狗日的教训得对。我的确不能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振作起来!
    我在沙滩上收集了许多漂亮的贝壳,准备到时候把他们穿起来,做成风铃,送给小兰。她一定会喜欢的。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大声地在她面前说出那几个字,管它死也罢活也罢,豁出去了!
    当初原本说的跟组半个月,可由于天气原因,拍摄进度严重被拖延了。具体要拍到什么时候根本没个准。
    那天小兰在微信里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横店。我回:还说不准呢,现在才拍了一半的戏份。
    然后她就说,你跟大海两个都没在这里,晚上一个人回那里住实在有点害怕,我老是想起上次跟踪我的那个人。
    我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又跟踪你了?
    她说没有,但是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我在心里挣扎了许久,回到:要不你还是搬吧,去工会附近找一个好点的房子,早上起那么早,集合啥的也能方便些……老实说,你一个人住那里我也有点不放心。
    过了好半天,她回:好的。
    接下来的一天里,我都无精打采。跑炸点老是踩不准时间,要么跳早了,要么跳晚了。中枪反应也跟血浆包无法同步。最后只能躲在群演堆里混,反应迟钝,表情麻木得像一具僵尸。
    大海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一脚把我踹海里去淹死:你他妈的想作死?砸我招牌是吧?你知道我这次带队有多不容易吗?我跟人家说我挑的都是我们队里的精英!你倒好,连他妈跑个炸点都拿不准时间,玩我是吧?明天你要再这样,就自己滚回横店,重新跑你的群演去!
    晚上一大群人去大排档喝啤酒吃海螺。大海看我闷声喝酒不说话,走过来在我手臂上擂了一拳:咋的啦?还想跟老子记仇啊?说你两句还不乐意?战争戏你又不是第一次拍,那是能开玩笑的吗?不把你骂清醒了到时候你糊里糊涂地往火弹上扑算谁的责任?
    我告诉大海:小兰搬走了。
    他一听气得险些把桌子掀翻:就为这个啊?她搬不搬对你来说有区别吗?就你那熊样,别说人家住在你隔壁,就算她躺在你床上你敢动她一下吗?
    我不服气了:难道在你们心中现在的爱情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哦,男女在一起就得三天上床不行过几天就换新的?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真诚的?
    他捂着额头:你在这里装圣人是吧?哦,她在你心目中是高贵的女神,神圣不可侵犯?老天爷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啊,你以为她当真会因为你的所谓君子风度就为你守身如玉吗?人家说不定早就已经跟人滚过床单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我狂怒地吼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
    怎么骂我都没关系,但我却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说她!我知道小兰不是那样的女孩,为什么这些人非得固执己见地朝那方面想呢?还不就是一种偏见吗,以为谁都逃离不了被这个大染缸污染的套路,难道就没有真正洁身自好的吗?别人这样认为倒也罢了,连我最好的哥们儿都这样认为,实在让我痛心无比。人家好歹也叫你一声大海哥的吧!
    华仔他们一看这架势,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有人过来拉我,有人去扶大海,也有人想拿酒瓶子往我头上招呼。华仔冲我吼了一句:你他妈喝傻掉啦?
    大海被扶起了来,挥了挥手叫其他人闪开,咬牙说到:你他妈的真有种哈!敢跟老子动手了?好,也总比你蔫了吧唧的那副熊样要强。来吧,今天你们谁也别插手,你小子要是能把我撂趴下,我就为刚才的话跟你道歉!
    我吼:不是跟我道歉,是跟小兰道歉,她也喊你一声哥!
    他摆手:好好,跟谁道歉都行,来啊,你不是能耐了吗?放马过来吧!
    我抓起半瓶啤酒,仰头一口气灌进肚里。说了一句:老子给你赔罪!然后将空酒瓶使劲往自己脑瓜子上拍去,却并没有听到啪啦一声碎响,一道血迹却从额头流了下来。
    一帮人又七手八脚地把我弄去附近的诊所,还好伤口不大,缝了两针,止住了血。回到宾馆,我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宾馆两人一间,我跟大海住一间。
    他点了一支烟,问我要不要来两口。我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嗤笑一声: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傻叉的,你以为拍电影啊,还真拿瓶子往头上砸?你咋不往我头上砸呢?你练过铁头功吗?
    研究过。我说。
    还有,不管以后砸自己还是砸别人,都不能用空酒瓶砸,会死人的知道吗!
    我问:为什么空酒瓶会砸死人?
    大海:因为空酒瓶不容易碎而满酒瓶才容易碎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要不信的话也可以再重新试一下。
    不用了。我说。
    他忍住笑,表情恢复了严肃。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到:好吧,我为刚才的话向小兰道歉,但是你……
    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片面地去认为所有人都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就算她有了喜欢的人,那也是她追求爱情的权利。她也不是为了别的。要不然她为什么不选择那个奥迪男呢?说明她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类型。
    大海:可是,人是会变的啊兄弟,在面对种种诱惑的时候,她能坚持多久?这不还是要搬走了吗,她能一直在那里陪你过那种平淡生活吗?
    可是,我也没有权利要求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啊,我又没对她承诺过什么。
    那不就对了吗,你这么要死要活的干嘛?就像我今天说的,她搬不搬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我无言以对了。是啊,搬不搬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你难道还不承认吗,其实你就是个自卑、懦弱而又虚伪的孬种!明明从第一眼看到她心里就喜欢上人家了,却又一直以一副老好人自居。白痴啊,就你这熊样,还想追人家?知道癞蛤蟆长什么样吗?去海水里面照一照吧!
    现在好了,不用再煎熬了,反倒轻松了。我们曾经同路走,我们曾经是朋友,人生的路坎坎坷坷让我们有了不同的追求……
    大海最后说到:好了好了我以后啊再也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了,以前那些就当是我在瞎掺和吧,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自己去拿主意。但是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不要把任何情绪带到拍摄当中去,尤其干我们这行更是如此,会死人的知道吗?
    第二天照常开工。
    但我却突然有点厌倦这片海滩了,硝烟弥漫暗无天日,啥时候是个头啊!有时在梦里都在打仗,端着刺刀跟人厮杀。没想到梦境里的场面比现实里更逼真,更令人心惊胆寒。
    大海,你为什么会对这种残酷的游戏这么痴迷。难道就因为你曾经在部队待过吗?军人的血液里,或许早已注入了时刻准备战斗的元素了吧。
    总算熬到了结束,回去的头一天放了半天假。大海又恢复了他老顽童的本性,带着我们一群“小顽童”在沙滩上捉螃蟹,翻跟斗。还跑去人家打鱼船上跟那些渔民请教经验,听他们讲述在海上的故事。
    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跟着这些渔船去大海上漂他个一年半载的?也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大风大浪?
    他说,还真想过。要不这样吧,等哪天我们在剧组呆厌倦了,一起出海打鱼去,做一名真正的水手,刺激吧!
    嗯,想想都他妈的带劲。
    他说风雨中 这点痛算个球,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我站在船头,从口袋里摸出那把漂亮的贝壳,撒向海面。然后对着浪涛大喊一句:努力,奋斗!
    我坐在副驾驶上提心吊胆,她开着车侃侃而谈。
    说的都是一些关于改装车的相关知识,什么轮胎的磨耗指数,抓地力,胎噪,手动变速箱与自动变速的区别。她说一般女孩子都喜欢开自动挡,她却喜欢手动。“因为手动车耐操,省油,爬坡更有力度,就是得心应手!”
    我对这些知识基本没什么概念,但为了显得不那么无知,偶尔也跟着附和两句。
    她笑到“你不用不懂装懂,其实这些东西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听朋友说的。”
    她又跟我讲解漂移的一些技巧,怎么配合油门刹车方向盘,做得好可以一气呵成。
    我怕她胡来,赶紧用手抓住车窗上方的把手。她又笑。“放心吧,我只是知道理论知识,实际操作从来没试过。操场上我都不敢,更何况是这里。”
    我于是松了口气。
    换挡的时候,她无意中碰到了我的大腿。我脸上有点热,就把车窗打开一点透气。
    她先是没说话,我以为她会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这款车的档杆怎么设计成这样,你不会经常利用这种失误去摸人家女孩子大腿吧?
    我把车窗彻底的打开了。我说怎么会,我们平时都是很小心的。
    这以后,我们至少有半个小时没有开口说话。我就靠在座椅上,佯装着打盹。
    导航提示还有一公里到达景区大门。我叫她靠边停车,我来开。因为我的是本地车牌,司机不用买门票。
    她思索了几秒,问,他们要看身份证吗?
    我说司机的不看,但要看游客的。
    “那就还是我来开吧,反正你有本地身份证,给他们看看又不要票。我是司机嘛,也可以不用票了。”
    我想想也许行得通这个办法,没想到她还这么会精打细算。
    我又告诉她,这里听说经常会有运政部门查私家车载客的,如果他们问起,你就说你是我的朋友。
    她说,现在你才是游客的身份,应该你说你是我的朋友才对。
    好吧,我说,那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人家问起连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就说叫露露就行了。你呢?”
    “就叫小唐好了。”
    “小唐?”
    “呃,老唐吧,叫老唐好一点。”
    结果顺利过关,她也没买门票,我的车也没遇到运政部门的盘查,长驱直入进了泸沽湖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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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9-24 22:20:42  更:2022-09-24 22: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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