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生活] 木棉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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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木棉往事

作者:木棉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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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秋，11岁的林熙从S省X市L乡L村去X市八中读初中。
    X市八中是当年X市最好的中学，林熙之所以能去八中，一方面是因为成绩确实很好，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一个契机。
    L乡土生土长的大学生魏老师当年就在X市八中教书，她是L乡L村从1978年恢复高考以来为数不多的考上大学的第一批人之一。
    魏老师工作以后，她的弟弟又考上了大学，据说学的是英语系，毕业后又去到了L乡L村很多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欧洲。
    L乡L村有一条小街，星期天逢场。
    逢场天，十里八乡的山货都挤在这小街上兜售，精贵的有虫草，灵芝，下贱的有洋芋，圆根，手工现做的有“油果子”——油炸面疙瘩，串在竹签上，一角钱足有3个，大的有鸽子蛋那么大，还有“手摊儿”——凉粉摊在手心吃，2角钱两片，中间夹熟油海椒，每一片都有筷头那么厚。
    魏老师的母亲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大学毕业生在外挣钱，但因为习惯了多年的劳作，她依旧过着养鸡卖菜的简朴生活。
    林熙属于卖菜的孩子之一，孩子们卖的多数是时兴的水果，桃子，花红之类，不一定时时都来。
    林熙经常卖的是核桃，因为她外公栽了很多核桃树，她们家每年都要卖很久的核桃。
    卖核桃的时节，林熙的手因为核桃外壳上的汁液侵染，十个手指都是黑黄的。
    林熙常把核桃摆在魏老师的母亲附近卖，等主顾的时候，就听她们说话，打发时间。
    常有人问魏老师的母亲:“欧洲人欧不欧喃？”在X市，“欧”字的意思是“骄傲”。魏老师的母亲说“不欧，一点都不欧，要是像在我们这里，打比说你背倒一背篼圆根，他们还要来帮你背叻，在车上还要让你坐，一点都不欧，来，吃圆根”。
    有一次，坐到散场，也没有几个人买核桃，尽管林熙只卖贰块五一斤，还是无人问津，直到，魏老师来接她母亲，路过林熙面前，她问了价钱，让林熙过了称，一共有7斤，她全部买下了，给了十七块五。十七块五！这是一笔巨款，林熙觉得魏老师是这条街上最阔绰的人。
    林熙读完小学，并没有想过还要去读初中。直到那天，当她在菜园子里割猪草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雨声太大，林熙几乎没有察觉，当她背着大背篓的猪草从杂草丛生的玉米地里钻出来时，看见魏老师正撑着伞站在墙角等她。林熙的裤子因为杂草上雨水的缘故，已经湿透，辫子也湿着搭在背上。
    来不及回去换衣服，林熙赶紧就近找了一块大石头，就着镰刀撑住地面，把那背猪草放下，抬起头来迎接魏老师。
    魏老师在雨声中说:“原来你在这里，我刚才到你家去找你了。”
    林熙心想，难道魏老师还想买核桃？还是上次买到的有坏的？她不想要了？她担忧地喘着气，忍着肩头的勒痛，等着魏老师继续说。
    “我来找你去八中读书，你愿不愿意去？”。
    八中？“八中在哪里？”
    “在X市”。
    原来魏老师是来叫林熙去她们学校读书的。
    “我不读了，我要和她们去江苏”。林熙尴尬地说。
    “去江苏做啥子？”
    “进厂做鞋子。”
    “你才好多岁？”
    “马上12了。”
    “12岁进啥子厂？”
    “跟倒她们去打工，她们说一个月有500。”
    “你太小了，和我去八中读书，初中毕业有15岁了再说。”
    魏老师停了一下，接着说“学费你不用担心，因为你在L乡是第一名，八中可以给你免学费。”
    转折来得太突然，林熙突然想起家里的猪还没有长大，如果要去X市的话，肯定会花很多钱，她得努力割猪草了。
    那个暑假，林熙用来矜矜业业地割猪草，终于在八月底，卖出3头，留下1头等过年。

    L乡位于X市西北方30里路远的地方，是一个河谷地带，一条河自西向东蜿蜒盘旋，河的两岸稀稀拉拉分布着几个村子。
    林熙家所在的L村位于河的北面，依山傍水，风光秀丽。
    林熙在河谷地带长大，已经适应了这里靠山吃山的生活。
    春天，她跟着那些姐姐漫山遍野地游玩，钻过一人多深的干枯杂草，在山间寻找紫色的蕨菜。打蕨菜的时候眼睛要尖，动作要快，打下来立刻沾上一点泥土在蕨菜的断口处，以免它氧化得太快就不新鲜了，和打竹笋是一个道理。
    夏秋，雨水丰富，可以采菌。各式各样的野生菌，饱满湿润，清香诱人，精贵的品种可以卖到七八元一斤，廉价的卖剩的就由它放在箩筐里带回去，就着大蒜和自家种的青椒清炒，也很爽口。
    冬天，家家杀鸡宰羊，晒薯干儿，腌肉，装香肠准备过年。
    林熙已经娴熟了这里的生活，她甚至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在这里的。
    当她渐渐从别人的对话中确定自己是从四五岁才来的这里时就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人们总是在不经意间看见她时，问:“小花都这么高啦？你说这时间好混不赖！才来的时候好小哟，那时候恐怕只有四五岁？”
    另一边，她的外婆，正在专心致志逢着手工被套的精干老人，则抬起头来，一边抿嘴润润针头后的散线，一面扶一扶老花眼镜，无可奈何地答道:“是呢，你说好混不好混，4岁来的。”
    4岁来的，林熙逐渐有了这个意识，原来她并不是一直在这里的，尽管她已经完全记不得4岁之前的事了，只知道这是她外公外婆家，也就是她的家，她的父母在很多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
    她们家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是一个老式的四合院，从大门迈进来，一共有三道门，分别是大门、二门、堂屋门。大门和二门之间是一条长方形的甬道，二门和堂屋门之间是一个正方形的天井，天井的四周有很多的花卉。堂屋里正中一间大屋，两边各自有两间厢房，东厢房两间，西厢房两间。
    这个房子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了，是她的外公的父亲，祖祖修的。房子很高，一共两层，不过第二层没有住人，只存放粮食。
    林熙所在的房间是堂屋里靠西的一间厢房，西厢，从屋里可以看见夕阳，下午的采光比上午还要好。
    魏老师告诉她可以去K市8中念书之后的几天，林熙就是在这间屋里收拾行李。

    这间西厢古色古香，窗上做了镂空的格子，木门推开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咖啡色的老式衣柜，衣柜左边是一个咖啡色的床，床的对面是一个咖啡色的老式台面桌。窗户正对着桌子，窗帘是白色的，上面有浅蓝色的银杏树叶图案。
    林熙从来没有在外生活过，听说X市8中是全体寄宿的，该带些什么呢？整理来整理去无非是一份被子，几件换洗的衣服，她是喜欢整理的，把那些别人送给她的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所有的东西一一归置妥当，静待开学。
    林熙现在很愿意去X市8中读书，不仅因为那是魏老师推荐她去的最好的中学，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急于离开L乡的秘密。
    L乡有几名男同学，在学校里的时候就经常对着她吹口哨，搞得她很难堪。
    更有甚者于放学路上当众把她拦下，塞给她一些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信，有时候是花，林熙总是一把丢开，夺路而逃，引来一片笑声在身后。
    到了毕业前夕，为了躲避他们，林熙甚至在放学前就收好书包，铃声一响就如箭一般射出教室。
    然而，即使她提前溜走，也有人不肯放过她。有一天，在确定后面没人跟来后，林熙终于终于放下心来，快到家时，她突然愣住了，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正站着上次塞花给她的一个男生，那人在路口徘徊着，等着她。
    林熙吓得不敢回家，在拐角处躲着，等了好久，直到后面来了几个大姐姐，她混在她们中间，才侥幸通过了那个路口。
    林熙原本想，去江苏打工，就可以摆脱他们了。现在也好，去X市8中读书，也可以摆脱他们了，因为他们显然没有考上X市8中，摆脱了他们，就不会再有人为难自己了，事实上，她连他们为什么要为难她也不知道。

    黄昏来时，林熙坐在河边看风吹过白桦林去。
    这片树林是属于她的，因为是她母亲种下的，看着它们从小树竿变成了青壮年的大树，足有大碗口粗。
    林熙在这树林里长大，看惯了树林的春夏秋冬和年轮的更迭增加。
    她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些树上刻字，尽管那时候很流行刻上两个名字，再画上两颗桃心，外加一把箭，美其名曰——一箭穿心。
    那天下午，夕阳很好，不远处吊桥上，隐约可见一些行人。
    林熙喜欢走吊桥。
    两根钢筋绳索足足有她的手臂粗，两端分别固定在两岸的崖壁上，绳索下，各自垂坠若干拇指般粗细的钢筋，在钢结构的锁链上，铺设敦实的木板，活生生搭建了这座吊桥，沟通了河的两岸。
    人走上吊桥去，忽闪忽闪的，你往下踩，桥往上摆，左右摇摆，颠簸不平。
    最妙的是当你走完了吊桥，走到平地上去了，还会觉得地不平，地在晃，意犹未尽。
    也有那些胆子大的人，专门负责用力摆动吊桥，揪住绳索用力晃荡，扰得行人不堪摇摆，蹒跚而行，乐不可支。
    这一天，林熙又看见几个人在那吊桥上玩乐。
    只见对面小街上那几个小孩又在使坏，摇得另一个人直不起身来。
    林熙不认识被欺负的那个人，只见他穿着白衬衣和牛仔裤，十四五岁的样子。
    只见白衬衣被吓得不轻，揪住铁链，寸步难行，几个小孩乐得更厉害了，用力地摇晃，小得更大声。
    直到白衬衣弯着的膝盖渐渐收拢，他蹲下去作呕吐状。小孩们大获全胜，放肆的跑走了，留下响彻河谷的笑声。
    林熙关切地看着白衬衣，看他什么时候起来。
    只见那人随着桥在晃动，没有动静。
    林熙慢慢地走上吊桥去看个究竟。她很瘦，不足以撼动吊桥，加上她走得很轻，她已习惯多年的吊桥经历，人与桥已经合二为一，踏上去就像走在云朵上。她走到那个人面前，也没有被发现。
    只见那人坐在桥上，看着河水，吓得不轻。
    “不要看，在桥上看水会头晕的”。
    那人抬起头来，是林熙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林熙挪开了目光，站在旁边等着他起来。
    他尴尬地说:“从来没有…走过这种桥…晕得…厉害…”说着就要伸手去拉铁索以借力起身，但没有抓到。
    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外地人，没有走过这吊桥。
    林熙自然而然地接住他的手，将他提了起来，他也握住林熙的手。
    林熙扶过很多人过这座桥，有老人也有孩子，但从没有扶过年轻人。
    她觉得很奇怪，原来扶年轻人是这种感觉，很奇妙。
    白衬衣似乎不是很舒服，手心出了很多汗。
    林熙把白衬衣扶到桥头坐下，放开了他满是汗水的手。那人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
    林熙问他“你到林家堡哪家去？这的人我都知道。”
    白衬衣说:“我婶婶叫我，到河对面林家堡，林三公家，传个口信。”
    “你找我外公做啥子？”林熙不解的问。林熙的外公是林家同辈中最后一个老人，一说林三公，林家堡人人都知道。
    “那你是…”白衬衣问。
    “我是林熙，林三公是我外公。”林熙答道。
    “那我就不用去了”白衬衣欣喜道“我婶婶让我来告诉你，X市8中伙食团交米吃饭，一斤二两米换一斤饭票，要带饭盒子，铺盖，还有棕垫…”
    “等一下你说慢一点，你婶婶是谁？”
    “魏老师”。
    “你婶婶是魏老师？那你是？要交米？还要带棕垫？可是我家没有棕垫…对了好久开学？…”
    “没有棕垫你可以在学校外面买一床，9月1号开学，你东西多不多？我也是9月1号去，到时候我来喊你。”
    “你？也在K市8中读书？”
    “嗯，我之前在2中读，学习不好，下学期转到我婶婶她们学校去重读。”
    “我叫杨军。我知道你叫林熙。我们在一个班。4班。”
    “4班？你怎么知道？”
    “我婶婶那有表格，我看到的，不过只是看到名字，不认得人。”
    那个黄昏，林熙记忆犹新。
    她踌躇着棕垫和饭盒，写下了那天的日记，在梦中，她又走过那座吊桥，看见桥头有一个俊俏的青年，因为害怕摇晃，不敢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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