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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60奶奶追梦,万一实现了呢?[第1页]

作者:ty_一得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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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楼敬涯叔
    1966年生人,本可以干到60的,但总觉得工作是饭碗,而自己喜欢的事是讲述。虽然工作做的不错,本专业上也达到了三线城市的最高职称,但纵然得心应手,总是意难平。国家有政策,55可以申请退休,没犹豫就退了,一年少拿几万块钱,但时间是自己的了。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儿,再追一次梦,万一美梦成真了呢?活着得有点追求,做起来就有实现的机会,不是吗?
    讲一段故事吧,我说了我喜欢讲述,但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听,我有故事,你需要酒吗?饮酒的最佳状态是微酗,不知今夕何夕;讲故事也是,讲故事最好的状态是让听众沉浸其中,忘掉今夕何夕。好的故事也许会骗你的耳朵和眼睛,但不骗你的心。
    有人说,最幸运的人出生的地点应该在县城,能接受最起码的教育,还能有进一步开阔眼界和提升幸福感的机会,最幸运的人出生的时间应该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到七十年代末,不会挨饿又能经历从贫瘠到衣食无虞。我和我的朋友们时间地点都符合幸运标识,但一路走来并不都是幸运的。
    有个错别字改一下,不是微酗是“微醺”,不好意思
    天涯能撤稿吗?还是我不会撤,以后需小心了
    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宣布中国人口超10亿,计划生育成为国策;1982年农村土地联产承包解决了农民的吃饭问题。这些在今天看来划时代的事件,对16岁已经高中毕业的我来说,遥远如另一个星球的事。我面对的是两亩谷子地和晚上回家后被窝里藏着的一本《十月》。参加完高考,正好赶上谷子间苗,爸爸说已经供我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是农民,侍候土地天经地义。爸和我都知道考不上大学的,我在的那个高中,恢复高考后还没有一个学生考过了中专录取线。不过16岁的我,还不知道失落,只是对着怎么也间不完的谷子苗,愁!七月的阳光正烈,一个人蹲在地里汗如雨下。爸爸跟人合伙做生意,妈妈在街上的饭店帮忙,弟弟还小,我自然是家里的最合适劳动力,而且种谷子间苗、锄草,在农活里虽缠手但不算重。于是埋头间苗,不敢往前看,怕长长的垄地打掉干活的信心,但会不时地向后看,一次间三行,间好的地垄在加长,一会儿又长了好多。做事心会害怕,但手不怕,手在做,事就在少。 那个夏天,那个独自做农活的我,是第一次认真做事。间好苗就开始锄第一遍草,然后锄第二遍。第三遍时谷子已经超过我膝盖,第四遍的时候抽穗,终于可以挂锄时,离开镰收获已经很近了。多锄一遍草的谷子碾成米时,煮粥又粘又香,跟今天撒锄草剂收获的谷子根本是两种植物。
    好容易等到冬闲,爸爸又帮我找个活儿,去磨房帮忙,业务是碾米磨面加工面条。那时候一道街几百上千户人家,都需要拿粮食加工成面,玉米还好,一次成功,谷子和白面得在机器上倒上倒下好几次,尤其是白面,有的人家想吃的精细一点,麸子取的多,有的人家节约想多出面,麸子就出的少。麸子多少也跟麦子质量有关,却总有人家会挑剔面粉麸子多了少了的问题。一天下来那么累,还要被人埋怨指责,开始还会辩解,后来就麻木了。磨房里有五台机器,同时开动时震耳欲聋,还不时有吵架声,我累到啥都不想凡事不听。天天下班前看自己,眉毛、眼睫毛上全是白的,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长啥样儿。
    终于开始思考人生,我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16岁高中毕业,受九年半学校教育,成绩乏善可陈。初中毕业没考上县一中只失落了一瞬间,二年高中,数理化也没用什么功,语文倒是出奇的好。班里有个同学的姑姑在县图书馆,还有个同学的爸爸是县科委的,科委有个资料室,跟着她们借到很多的书,看书的时光岂止是心花怒放啊!求她们给借,常常是一晚上囫囵吞枣地看完,伤痕文学,《十月》、《萌芽》、《新来的小石柱》,什么都看,只要手里有书,万事都不萦怀,那是个单纯的美丽年代,虽然数理化学到一塌糊涂,但两年的大量阅读,还是让我受益匪浅。
    高中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应该写下来,学校举办作文比赛,我交了一篇《表妹》,说的是农村的表妹一直荒废学业,后来受到启发如何喜欢学习,如何用功,最后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只不过是把我对自己的愿景写了进去。因为情感真实,词藻华丽,还有出奇流畅的表达,让老师们一致认为我抄袭了。我一个14岁的少年,哪会替自己辩解,只好求调查此事的老师让我再写一次,在老师办公室对着监考老师写。这次我干脆写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里面就堆砌词藻,什么绿肥红瘦、似曾相识燕归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有味是清欢、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把这些全写进春夏之交的季节里。家里有唐诗宋词鉴赏,没事儿的时候读,无聊的时候就背。写的就不是文章,那是在赌气,就是要老师知道我会很多东西,我没有抄袭!语文组的老师们看着我写完,然后给了我作文比赛特等奖,唯一的。高考时我的高中全军覆没,我自己数学和物理两门加起来的成绩,还不到60分。但我的语文成绩,是当年全地区参加高考的学生中分数最高的,就是这么畸形!
    熬到过年,人闲下来的时候终于开始学着想事儿,我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过年的时候会有新衣服穿,妈妈那年是在别人家的缝纫机上帮我做的花布衫,罩住了旧旧的,只在衣领和袖口加了新补丁的棉袄。大年初一的早晨呼朋引伴去各家串门,各家都有平时见不到的花生瓜子,还有硬硬的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我家邻居有六个同龄女孩,只有我是家里的老大,她们有父兄撑着,不上学了可以在家织毛衣、钩衣领,而我却只能听爸爸的安排,去做事。记得那年去到一个大爷家,大爷在省城上班,过年才回来,家里的糖果都比一般人家高级。六个如花女孩进门后,大爷很是高兴,给我们讲省城的事,那几个女孩听没听进去我不知道,我听进去了,我第一次感到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有更大的世界。大娘做饭时,我去帮忙洗菜,大娘一到冬天就不敢动凉水,这是我听妈妈说过的,所以就记住了。挽袖子时露出了旧棉袄,大爷看到就感慨地说:咱这儿的好闺女差哪儿了,模样儿还是人品,咋就比不了人家城里人呢?
    我听了鼻子一酸。人的长大有时候真的是一瞬间,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长大的,不再是那个昏昏噩噩的过一天是一天,不想明天的傻姑娘了。
    街道磨房要在正月十六上班,正月十五是小城最热闹的时候,文革时不许有的民间娱乐全部粉墨登场,真的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节日气氛,秋千架、灶王火、地方戏、还有灯谜。可我一天都没出门,捧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晚上城里还有焰火,万人空巷地去看,一向不出门的奶奶都跟着弟弟去看热闹,只有我不想动。爸爸也没出门,问我明天是不是就得上班了?我说是啊。然后爸爸问我上班好还是上学好?我说上学好,以前太不懂事,有学上还不用功。爸说知道就好,你年纪小,做什么都来得及,县一中有补习班,过了正月你去试试。
    我进补习班的时候还有四个月就要高考,老师把我带进教室,看着满满当当的人我都吓着了。老师说也没个地儿了,你去找后勤要个凳子,先克服一下。那时的补习班,就像个筐,什么东东都能装。城里待业的,村里找出路的,退伍回家的,追求梦想的,没地儿混的,全挤在一间屋里。老师不管纪律,讲完课就走,你们已经不是在校生,后果自负。我来得晚只能搬个凳子在过道听课,过道只有窄窄的一个凳子的空间,一下课就得搬着凳子出教室,给人让路,上课了再回来。偏有几个男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下课不出去,等我搬回凳子再出来进去。上了近十年的学,哪受过这委屈,去了一天就不想去了。爸爸说你自己想,或者去学校,或者去磨面粉。第二天,提着书包红着眼去了学校。好在县城春季招工,补习班里那些市民孩子通过考试能上班了,走了十几位幸运儿后,教室里总算有了我的安身之地。
    生活在县城,从小就知道人跟人是不同的。我是农民户口,我爸妈的工分低不说,一年只分一次红,所以家里没钱。我的同学有一半是市民户口,有商品粮吃,父母一到月头就有钱发,所以他们就能衣食无忧。长大后,他们可以分配工作,而我就得下地干活,重复一年才分一次红的日子。门口邻居家的姐姐在百货公司站柜台,奶奶羡慕得不行。奶奶疼我,盼着我有好的未来,她的想法朴素极了,不止一次跟我说:孩子,你啥时候也能有个不让风吹、不让日晒,不让雨淋的活儿,人家命好靠爹娘,你得靠自己!
    同在县城,补习班有个姐姐招工考到物资局,是1983年招工考试的状元。她兴奋之余把她的位子给了我,第三排中间位置,还没高兴两天,就被同桌的歧视深深伤害了。她是市里到我们县补习的,原本就看不上土气的我们,原来的姐姐还好,人漂亮又会打扮,她只有服气的份儿。我就不行了,我最好的衣服花罩衫,在她眼里就是村妮儿标配。还有就是我的物理根本不通,听天书一样,有时候会问她,她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嘴臭啊?你洗不洗澡,身上味儿那么大,天天在我身边都恶心死我了,还这么不自量力,就你这底子能考上大学,我把眼珠子扣出来给你当球踩!本来以为这地方补习生水平高,就你这样的,浪费国家资源!”她说的很大声,估计全班同学都能听见,我从来没碰到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敌意,一时都傻了,眼泪在眼圈里滚着,拼命不让落下来。
    去厕所时,后面一个并不熟悉的女生追上我说:“别理那个疯子,她就那样,才来的时候更过分,我们都被她骂过,她就那几句骂,说我们脏我们有味儿,现在我们把她轰出女生宿舍了。你也真怂,她骂你你不会骂回去啊?你本地的还能让一个外地傻帽儿欺负!”
    真的很感谢这个女生,要不然我都自卑到不敢看这个来自市里的高高在上的女生了。后来我认真地看了她的模样,真的不好看,头发又黄又稀疏,眉毛淡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眼睛细细的,鼻子还是塌的,薄薄的唇透着刻薄,但是她很白。我们童年时根本不会有护肤概念,我在地里干活都没听说过要防晒,一年到头只是清水洗脸,所以肤色偏黑,冬天甚至会冻伤,留下斑痕。以前总听老人说一白遮三丑,所以她的白净就让我觉得她挺高级,在她面前自然矮了几分。其实我是个不好惹的女孩,从小是家里老大,自己不厉害只能被欺负,被欺负多了就长了刺。
    在一起坐着总有碰到胳膊的时候,前后桌又那么挤,所以有一天早上我进我的位子时,需要她站一下。她装做没看到我一动不动,我连说两次借光,她根本不理,我只好贴着她挤进去。这下她不干了,蹭地站起来扬起手就想打我,我是干了半年体力活儿的,一把抓住她狠狠往下一拉,她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凳子上,趁她楞神的功夫,我一鼓作气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我告诉你,我刷牙,我看过路遥的《人生》以后就开始刷牙了,我也会洗澡,如果我身上有泥土的味道,那是因为我爱劳动,我没有不劳而获!而你天天往脸上抹身上抹,那种味道才让我恶心知道吗!我这是天然样,我不用自卑到用那些味道标榜自己高人一等,其实是更让人恶心而已!我之所以为我,是因为我自己,而不是什么出生、父母,你比我可怜,得靠这些撑你自己,还高高在上地嫌弃别人,你也配!”数年的阅读积累让我用词准确,表达流畅,有力,那可怜的姑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抨击,这次轮到她傻了!我因为激愤说话的声音很大,全教室的人都听到了我的演说,更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有人带头鼓掌,然后先是女生、后来漫延到男生全拍起了巴掌。那一刻我心里是害怕的,好容易争取来的上学机会,别因为这一时冲动让学校开除,毕竟人家市里人比我一个农村孩子门路广。这就是成长吧?放以前有人鼓掌我只会享受胜利喜悦,而现在我会担心后果,我17岁已经长大了。
    在一起坐着总有碰到胳膊的时候,前后桌又那么挤,所以有一天早上我进我的位子时,需要她站一下。她装做没看到我一动不动,我连说两次借光,她根本不理,我只好贴着她挤进去。这下她不干了,蹭地站起来扬起手就想打我,我是干了半年体力活儿的,一把抓住她狠狠往下一拉,她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凳子上,趁她楞神的功夫,我一鼓作气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我告诉你,我刷牙,我看过路遥的《人生》以后就开始刷牙了,我也会洗澡,如果我身上有泥土的味道,那是因为我爱劳动,我没有不劳而获!而你天天往脸上抹身上抹,那种味道才让我恶心知道吗!我这是天然样,我不用自卑到用那些味道标榜自己高人一等,其实是更让人恶心而已!我之所以为我,是因为我自己,而不是什么出生、父母,你比我可怜,得靠这些撑你自己,还高高在上地嫌弃别人,你也配!”数年的阅读积累让我用词准确,表达流畅,有力,那可怜的姑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抨击,这次轮到她傻了!我因为激愤说话的声音很大,全教室的人都听到了我的演说,更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有人带头鼓掌,然后先是女生、后来漫延到男生全拍起了巴掌。班里还是村里孩子多,估计同桌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已经让很多人不爽了吧?但那一刻我心里是害怕的,好容易争取来的上学机会,别因为这一时冲动让学校开除,毕竟人家市里人比我一个农村孩子门路广。这就是成长吧?放以前有人鼓掌我只会享受胜利喜悦,而现在我会担心后果,我17岁已经长大了。
    这次的风波让后面的学习生活变得平静,没过一个星期同桌就不来了,有人说她得回市里考试,先熟悉环境去了。我心里有点不安,不会是我把她骂跑的吧?1983年的高考是有预选程序的,还有一个多月就得预选考试,心里的那点不安被功课压到一点不剩。只有四个月的补习时间,那年的预选考试我竟然通过了!其实预选考试后我就没敢回学校,总觉得不会考上的,物理是我过不去的坎,最后我都放弃了。当爸爸告诉我准备回学校复习时,我都懵了。
    没人看吗?内容有点老,但相信人性亘古不变
    回学校准备高考的一个多月,换了数学老师,姓于。于老师刚从师范学院毕业,本来教高一的,结果我们原来的数学老师家里出了点事,没有太多精力管我们,临时换的人。于老师二十出头的样子,单身女子没拖累,没事儿就在教室晃悠,说有问题随时可以问。人真的是有缘份的,看到于老师我就觉得喜欢,数学本来就不怎么好,所以问的就多。于老师应该是喜欢我的,会帮我耐心讲解,还会点着我的鼻尖儿骂:“小丫头挺聪明的,咋连这都弄不明白?这回明白了没?”数学有时候就是有顿悟的,那一个月我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于老师比我还高兴,她觉得自己教学有方,刚毕业就能把一个后进调教成这样,自然骄傲。只是我有时候会遗憾这顿悟来得有点晚。
    @你做饭我洗碗2 2021-04-09 00:15:15
    挺喜欢你的文字,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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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关注,您是第一个呢!
    @东方浪遏飞舟 2021-04-09 06:25:53
    穷人家的孩子励志的故事,好看!单科好的学生,只要有机会上了大学,学起来会非常轻松的,因为大学是选专业的,你会根据你的长处选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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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关注,偏科到大学是长处
    @帝献汉 2021-04-09 08:18:58
    写的很好,先收藏了,慢慢看。颇有同感,只是没有你超群的记忆力,行云流水的文笔。不要太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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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夸奖,我会努力的
    没考上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总成绩离中专录取分数线只差3分。爸当年有个同学是学神级别的,北京大学医学院毕业的,文革中被冲击,落实政策从新疆回来县城。爸请他到家喝酒,提及我的问题时,那个伯伯说每年都有补录名额,有的学生考上中专不甘心,还有市里的孩子分配工作都比上那个中专强,可以找人打听办个补录,当然需要不少的钱。爸有点动心,如果是一年前这个提议根本不成立,可爸跟人合伙做生意后,家里有点钱了。奶奶不愿意,说一个闺女总得嫁人,培养半天也是给人家培养,还得花那么多钱。爸问我,我不想让家里人为难,为了我让爸低头求人,我不会舒服。我还想上学,但希望爸能允许让我改学文科。
    高中的时候,差半年高考时学校分班,爸做主让我学理科,爸的理论是文科总得写东西,文革中文字的东西最容易惹是非。可跟那伯伯喝过酒后,爸才知道,反右运动中学物理的被打击得最多,伯伯是学医的,也没免掉被冲击的命运,所以孩子喜欢才是最重要的。爸有点愧疚,说你可没学过历史地理,一年时间是不是太仓促?我咬着唇说大不了还上中专,不会比物理考的更少。
    我的物理初中时还好,上高中后,物理刘老师是我的邻居,我爸本来不太管我,奈何刘老师三天两头跟我爸说我如何不知道用功,荒废大好时光。结果他说一次,我爸回家就训我一回,弄得我都害怕回家。刘老师本着对我负责的好心,不想让我“明珠暗投”,岂料我正值叛逆期,对他的厌恶直接反映到物理课上,不听不看不想懂。年少时总想要把自己的不满表达给全世界,我要让你们不高兴,让你们后悔!可最终结果多是伤害自己,后悔的也只是自己。顺势而为,好风凭借力才是人间正道,可惜年少时不懂,觉得自己幼稚的判断就是全世界的对错。成长是个惊心动魄的过程,每一个平安度过的人都是幸运儿。
    再回学校已是另一番天地。
    八十年代是科学的春天,流行语有一句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学生和学生家长都喜欢有一技之长,学文科的不多,县城只有一个文科班,补习生插班进应届高三文科班。所以这个班是有班主任的,教历史,姓冀,又高又瘦,上课的第一天在班里一路巡视过去,跟几个补习生打招呼:“您又来了,很荣幸!”“您可是老牌帝国主义了,还准备跟我混几年?”他打招呼的方式让学生们尴尬极了,而且不分男女。看到我问了一下情况,听说是刚改的文科,不客气地说:“理科混不动了?以为文科好混是不是?想混在哪儿都不行!”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这是个跟我以往所有老师不一样的老师。
    学习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所以才有十年寒窗之说。改学文科,语文没问题,但历史、地理根本没学过。找齐十本书从头看,越是着急越是记不住。我永远都记得半个月后的那次历史小考,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考历史,名词解释是什么还没弄清,那些古人的年代更是一头雾水。上午考的,冀老师下午把卷子拿到教室,把我叫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念出我的卷子。从来没有的屈辱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但还能念出声来,同学们一开始还笑了几声,然后就是一片静谧,安静中我念完了我做的最荒唐的历史考卷,祖冲之是古代数学家,商鞅变法是古代改革……然后是老师的点评,我从来没听过比他更刻薄的点评,他说我应该马上回家去,过两年结婚生子让孩子考大学,别在这儿花父母的钱,浪费教育资源。冀老师盯着我说你知道历史是什么,历史就是年代,确切的年代,然后他开始驾轻就熟地讲历史年代,从原始社会、夏、商、西周、东周直到元明清,他如数家珍地说着,每个年份都在他脑子里。我站在那儿已经不哭了,只认真地听着,下决心要学到他这种程度。
    但愿每个求学的孩子,都能遇到一个改变他命运的老师,而冀老师就是那个改变我一生的老师,我将一直感激他,没齿不忘!从启蒙进学校开始,我一直受到各种老师的爱护,因为年龄小,因为斯文听话,因为聪明伶俐,当然也有物理刘老师那样为我痛心的,但从没有人骂过我,唯有冀老师的当头棒喝让我明白,我什么都不是,如果再不认真,我将一无所有。从那天开始,起早贪黑自不待言,管理时间也到小时。因为走读,中午回家吃饭时带点干粮,晚饭就不回家了,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回家,还要再灯下用上至少两小时的功。这一学才知道,我那近十年的学是白上了,根本没留下一点基础,一切都得从头来,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以前是奶奶催着学习,现在是奶奶喊都几点了睡觉吧,嫌奶奶唠叨,自己搬到放杂物的小南屋里单独住,整理出个桌子扯了灯,不怕冷也不怕老鼠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冀老师小瞧了我!
    这一年,我开始学着管理自己,把时间划段,刚开学我分给历史地理大块时间,语文、数学课都不会听,有时候逃课出去找个清静地方自己看书,历史地理课上,全身细胞都调动起来, 一边听一边记。地理老师说动笔画地图最有成效,我就画中国地图,各省地图,交通地图,世界地图、物产地图、气候地图,同桌看我天天画来画去说你不烦吗?我指着地图说,画一个图,顶看三天书,这便宜事儿为啥不干?不然你也试试?
    虽然我们是补习生,面临压力,有时也会面对应届生的讥讽,但毕竟青春年少,渴望友谊渴望理解。我同桌海燕是个村里女孩儿,是个被冀老师说一句您也来了,脸上的红色半天都褪不下去的人。她真的很用功,初中就考到县一中,只是天资有限,数学里代数还好,几何这些需要想象力的科目就很无奈。我好奇她为啥叫海燕,她说因为爸爸当过海军,所以就给她起名叫海燕了。她爸服役后在县里上班,妈妈在家种地带孩子,她也是家里的老大,但因为从小学习好,被父母捧着长大,没考上大学是她有生以来的最大伤痛了。海燕为人和善,经常帮同宿舍的姐妹打饭买东西。我有问题时,她会放下手里的书,告诉我她知道的一切,所以我有什么体会,也会第一时间跟她交流。因为我是走读生,班里的住宿学生矛盾起来跟我没啥关系,海燕有时候郁闷起来也会跟我讲一些她的烦恼。我的劝解只有一句话:“你明年就考上大学走了,计较这些不耽误你精力时间啊?”
    因为走读,天天路过学校大门,那天中午走的晚,到大门口时正好碰到一个女生从传达室出来,看到我时犹豫了一下才招呼我:“你是宋安慈吧?我叫王郁,咱是一个班的。”我来上课就是要考大学,目的明确,所以对班里的人根本不太在意,除海燕外我还真不认识几个人。出于礼貌我赶忙说同学好,不去吃饭吗?她脸上有点不自然,说门卫是她叔,在叔这儿吃的饭。两句话后,我回家她回学校。
    学校有个开水房,我们平时都带杯子打水喝,我的杯子是个玻璃罐头瓶,是妈妈在饭店帮忙留下给我的。下课时王郁突然走到我面前拿起那个瓶子看:“安慈,你这不是买的吧?挺好看的,能给我吗?喝水盆和碗都行,你这瓶子放咸菜最好,有盖子不会坏。”我被吓一跳,还有这么要东西的?她看我没说话,拿起瓶子就走。海燕看不过,说你这是抢啊?王郁笑着回她:“反正不是花钱买的,如果家里有就再拿一个啊,同学间互相帮助,应该的。”回家跟妈妈说同学喜欢那个瓶子,妈又帮我攒了几个,带给海燕她们装咸菜。海燕说她妈炒的咸菜最香,有肉块儿,还舍得放油,每次带回来都被人抢,王郁抢得最多。
    开学一个月后,班上组织了一次摸底考试,八十多个学生,我考到四十三名,历史地理都在中游水平。当然也认识了几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是被海燕指认的,还有宣布成绩的是班长。班长是个退伍军人,据说今年是他最后的机会,马上就要超龄不能参加高考了。他自己考得不好,几门功课都平平,数学、英语是需要基础的,他没有。但他竭尽全力为大家服务,几乎是不计成本的付出。
    班里还有个我高中时的同学范春阳,也在走读,她是去年就上了文科补习班的,估计是看我出洋相,不愿与我为伍,一个多月过去都没招呼过我。这次考试后,我和她的成绩差不多,这才下课时叫我,一同步行回家。两年高中我们虽是一个班的,但交往不多。高中时我年纪小,下课放学就跟几个小女伴玩跳房子、抓羊骨头,范春阳她们嫌弃我们幼稚,她们会在一起议论明星,唱流行歌曲。范春阳很注重穿着,人也高挑漂亮,一看就是典型文科女生的样子。我们结伴回家的路上,她总会说一些村里女孩的坏话,不讲究卫生,不刷牙不戴胸罩,衣服一礼拜都不换。我就笑说:“乡下女人来进城,黑鼻子黑脸黑耳根,头上一个黑头巾,手上戴个黑顶针。城里人早就总结好了,姐姐就当看不见吧。没听人家说上了大学,一年土两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你看咱班,谁像那种没良心的?我看姐姐最象,先恭喜姐姐金榜题名!”范春阳被我逗笑了,骂我:“你这小丫头,还怪会说,让你一说,我气都跑了。”
    那天正上着自习课,有个老头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对着一屋子的人打量。班长站起身问老人找谁,他说找儿子,大名叫张大祥,大家都看向一个方向,那男生把头都埋进了书里。老头顺着大家的目光找到了儿子,冲进教室就嚷:“小兔崽子,敢跟你姑要钱上学,你咋跟我说的,就一年,考不上就回家娶媳妇过日子,你还偷懒偷上瘾了!你多大了都,还不干点正经营生,老子象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孩子了!”张大祥又气又急:“啥事儿不能回家说,你看你,对着这么多人,不嫌丢人啊!”说着扯着他爹出了教室。
    张大祥带他爹找冀老师,听说不管冀老师如何的口吐莲花,老头就是不同意儿子再上学。张大祥是家里的老小,上面四个姐姐,还有四个姑姑,都疼他。他想考大学,姑姑姐姐们都觉得是好事儿,他爹可不那么想,只有一个儿子,守家在地心里才踏实。无奈儿子以死相逼,老爹最后提个条件,回家相亲,定下亲事再回来上学。冀老师也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给张大祥出主意,回家看到相亲对象好好说,等你大学考完了,再说后面的事。事急从权,不算欺骗。我听了冀老师的主意心里一亮,还能这样做事,想想也没什么不合理。人生在世,一是一,二是二,是非分明固然好,但遇到无法分明时,权宜之计,大局为重,生活如此,学习上又何尝不是?
    一周后,张大祥回来上课了,听海燕说,是王郁帮了他。王郁假装是他女朋友,跟他一起回家见了爹娘,王郁亲口答应考完试跟张大祥回家定亲,张家才放宝贝儿子回来。我由衷地赞叹:王郁这么厉害啊?简直是侠肝义胆的女侠!海燕推我一把:“你以为王郁是白帮的?她才是无利不起早呢,据说是她自己找的张大祥提的条件,你还当她是女侠,怪不得她们底下议论你是小傻瓜。”
    “我怎么傻了?”这我可不能认。
    “你是不是跟范春阳一起找贺老师了?”
    “她是找贺老师,我找的是于老师。于老师去年教过我,我喜欢她,她讲题可好了。”
    “她找贺老师是别有用心,你陪人家还不知道人家是为啥,你不傻谁傻?”海燕笑得贼贼的。
    范春阳和贺老师?我如梦方醒,怪不得范春阳天天找我去数学组办公室,我还以为她跟我一样,找老师解决难题呢!想想也是,范春阳跟贺老师言笑晏晏的样子,哪像请教问题的,而且我问完就走,她从来不跟我走的,我还觉得她比我认真!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海燕笑得更欢了:“小丫头,你还真是情窦不开的傻瓜,以后跟姐学着点儿。”
    “我才不学,哎,你们怎么知道的,我眼皮底下都不明白,你长千里眼了?”虽然不服气,但对范春阳还是有点看法了,谁都不愿意让人当枪使不是?
    海燕说是从贺老师那边传出来的,贺老师喝多了,跟人说范春阳对他有意思,他出身农村,长相一般,家里条件不好,被个城里的漂亮姑娘看上,不动心是假的。但是他还不能直接同意,他得照顾父母,条件不允许媳妇没工作没收入,如果范春阳能考上,哪怕是中专,他马上跟她订婚。
    “还能这样?真替范春阳不值,爱情不是心意想通,生死相依,没有条件的吗?要是这样计较,还说什么爱情?这个贺老师不是好人!”
    “你可别瞎说啊,尤其别跟范春阳说,老人说宁拆七座庙,不毁一门婚,你要说了我就不是人了。你个小丫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羞不羞?人家范春阳比你精,你以为人家看不出来?”海燕郑重叮嘱我,直到我点头承诺。
    范春阳又约我去数学组,我摇头说今天没想问啥,后天考地理得画几张图。她犹豫着问:“你是不是听说啥了?”
    “听说啥?你是说于老师啊?是听说她有对象了,不好意思老是占用人家的时间,跟你抢咱贺老师又抢不过,贺老师偏心,他只喜欢你!”我还很会装傻的。
    范春阳羞红着脸捶我一下:“臭丫头,胡说啥呢,让人听见好象我跟那人有啥似的!”转身自己跑了。
    不过从那天开始范春阳不再约我去数学组了,我偷偷松了口气,答应海燕不说,但心里总是觉得对不住范春阳,心里有事又不能说的感觉很不舒服。17岁以前从来都是有啥说啥,心里不藏东西,简单明了。但成长也包括看破不说破,给彼此时间和空间,减少伤害。
    进入11月份,天就渐渐冷了下来,学校给每个班都发了煤,自己生火取暖。补习生都把时间看得比命重,应届生借口年龄小根本不想管,冀老师说只好值日,算下来每人最多两天,都克服一下吧。结果煤火天天灭,值日生天天捡柴生,教室里常常烟雾迷漫,咳嗽声不断,怨声载道。那天早上我到得早,想着趁没人背点英语,却在教室看到班长和一个女子在生火,那女子一边熟练地生火,一边埋怨班长:“你想考大学俺没意见,天天干这活儿不耽误你功夫啊?自己干不好还拉俺,俺管你还不够,还得管你管的闲事!”女子虽然在抱怨,但还是认真教班长生火、管火的窍门:“活煤时少放点土耐烧,中间眼扎大点儿,火会大但会费煤,晚上要多加煤但眼要小,还有通风口一定得通,你来试试。”两个人专心地生着火,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取了英语书想偷偷溜出去,结果被那女子看到,她大方地招呼我:“这个点不是吃饭时间吗?你咋不去?”
    班长连忙说:“她是走读生,不在学校吃饭的。”
    “哎哟我不知道,你是应届的吧?看着真小。你哥他上学不容易,俺叔和俺婶盼着他出息,俺反正这辈子好赖就是他,他的事俺都支持。这不,他不会生火俺还得来。瞧你这小闺女怪好,俺求你点儿事,你是城里人,上下学能不能替你哥拾点儿柴火,这火断不了灭,灭了就得生,大家伙的事儿,别让你哥一个人忙活,你说对不?”那女子能言善道,说的我只有点头的份儿。
    明天见!给自己加油。
    其实我是会看火的,从小爸妈都有活儿,奶奶身体不好,作为家里老大,又是女孩,老早就被培养的洗衣做饭全能。班里的煤火烧不成,也曾想着去管的,但不想分出时间精力,其实就是自私。知道班长决定管火,还让未婚妻帮忙,心下惭愧,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脑子一热,就跟班长说,他管活煤倒煤碴这些体力活儿,我保证煤火旺旺的。
    其实管火不是什么费劲的事儿,早上捅开火,烧到第一节下课,加煤,然后中午加煤,想大就捅大眼儿,省煤就扎个小眼儿。晚上封火是需要技术的,多加煤后眼儿不能大不能小,通风口也得处于半封闭状态。班长很尽心,天天早上活煤晚上倒煤碴,我说两三天一次就可以,不用那么勤快,他笑说怕做不到位我会不帮他。他是真的把集体的事情当自己本分在做的。
    因为有火,我就想着晚上可以不回家吃饭,中午带点干粮,晚上烤一下就可以吃。那年家里种了一亩红薯,简直是大丰收,窖里放不下,晒了好多红薯干。奶奶生怕糟蹋粮食,天天蒸一锅红薯,吃得全家反胃,我带干粮时奶奶总要额外塞几个红薯给我。第一天用火时还不好意思,觉得是沾班里便宜,海燕说大家都沾你便宜好不好,要不是你管火,我们天天挨烟熏。干粮带的最多的是妈烙的发面饼,让火一烤又脆又香,蒸好的红薯放在火边,甜香味出来全教室都有。
    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我根本不知道住校生的生活,没两天就有人提意见,说红薯味儿影响学习。班长跟我说时,我觉得不可思议,红薯味儿怎么会跟学习扯一起?班长看着我说你从来没有挨过饿吧?你问问海燕就知道会不会影响学习了。
    海燕才不会把别人的意见说给我,从我带干粮开始,她天天分享烙饼和红薯,巴不得那火长生不灭。听我问起别人为啥不满,她不好意思地说了实话,虽然农村已经解决了吃饭问题,但正值青春的学生,在学校食堂吃那些少油没盐的饭菜,不到中午就饿,晚上更是,下午5点多吃饭,晚上10点还不睡,早饿透气了。刚放假回来还有咸菜汤喝,几天后就都得忍着,想想你那红薯味儿,不影响学习才怪!
    于是再不敢带红薯。
    我自带干粮的第三天,班里同学照例去吃晚饭,教室应该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是王郁一直坐在她的座位上没动。看时间不早,捅开火掏出干粮烤着,王郁抬头看我:“看你挺单纯的,实际上这么精,说的是给大家管火,其实这火是你一个人用。”
    我从来不是个让人的,听着不顺耳马上怼回去“那你管火你用,便宜你可好?”
    王郁笑了:“我可没这意思,是别人这么说的。你带了什么?我有咸菜,我们一起吃吧!”
    她手里拿的就是我以前用的开水瓶,里面有自家腌的萝卜咸菜,我只带了半张饼,一分为二,烤热后先给她吃了,再烤好她又分走我一半,她的咸菜太咸,我只尝了一口就不敢吃了。吃完饼我们结伴去开水房打开水,她说我不歧视她,班里女生都不太跟她说话的。看我不解的目光,王郁解释说:“还不是因为张大祥的事?人家求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人家父母也不是随便见一个就能同意孩子考学的,还不是觉得我好?是张大祥有眼光,她们妒嫉我!听她们说你夸我是侠女,我就是看不了有理想不能追的事儿!安慈,你跟她们不一样,咱们结拜成干姐妹怎么样?”
    “啊?这我得问家里人。”结拜?这也太严重了吧?我都不知道你的情况呢。
    “一看你就是个乖乖女,不结拜也行,你以后就是我好朋友了,班里有事儿我罩着你,学校有事儿我也能帮上你!”王郁大包大揽,真的有侠女风范。
    女孩子的友谊就是结伴去打水,一起去问老师问题,分享班里的小道消息,从我管上火后,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丫头就融入了班级。而王郁,因为班里女生对她的孤立,对我就尤其好,当然我的干粮会带的多些了。
    在我看来,王郁没什么不好,家里条件不好跟她没关系,而条件不好她还能坚持梦想,就值得尊重。那天我问她为啥叫王郁?她说她原来叫王雨花,是下雨天生的,她自己嫌俗气,生活又太无聊郁闷,所以才改名王郁的。我笑她:“你还真的伤春悲秋啊?林黛玉就算了,明明锦衣玉食,就因为母亲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就活不起的样子,咱不学她,人生在世,谁还没点不如意?我最大的不如意就是没考上大学,所以我得好好学,我要上大学!”我几乎喊起来,在她面前我不自觉地就能肆意忘形。
    王郁被我感染,也大声叫道:“我要上大学,我要让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通通闭嘴!”
    因为想火烧得大一点,取暖效果好,结果一个月的煤,烧到二十三、四天就要见底,班长问我咋办,我只好检讨说下个月注意,不然咱停几天?冀老师知道后骂我们没脑子,这滴水成冰的天儿,你们不怕,老师们讲课咋板书?才被带课老师夸你们班的取暖效果最好,就想砸牌子了?那后勤处的煤进保险柜了还是带枪的人24小时守着呢?我告诉你们,我可啥也没说。
    班长心领神会,反正第二天我到教室时,煤火边的煤足够用到下月发煤的日子。
    晚上放学将近10点,女孩子总会结伴回家,互相壮胆。我跟一个理科班的史美月住的近,约好在学校门口等,范春阳看见我,陪我一起等时跟我说:“听说你跟王郁好,你知道她是啥人不?”
    “知道,有点伤春悲秋,有点造作,但人不坏。有的女孩想当林黛玉,觉得会讨人喜欢吧?”
    “嘁!你还真是傻到不透气,我听说她跟传达室的门卫不清楚,就是想吃口热的,跟你好就是想分你的干粮,还有,张大祥那事知道吧?张大祥帮她买了两个月的饭票!她是个雁过拔毛的人,你看住校学生不管男女谁会理她?就你还说她伤春悲秋,还林黛玉,你别糟蹋人家林黛玉了,她现实得眼里全是钱!以后离她远点儿,我是为你好!”范春阳越说越激动。
    正说着,史美月走过来,三个人一起出了校门。跟范春阳分手后,美月问我她是不是跟教数学的贺老师好?我说这事儿这么出名吗?美月笑了:“小城就这么大点儿,补习生活又这么单调,所以这桃色新闻传得最快。我还知道点内幕,我爸科委今年分来个女的,跟人打听贺老师呢,估计是有人介绍。那女的长得不如范春阳,可是人家有工作,贺老师还挺愿意的,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范春阳知道吗?姓贺的脚踩两只船,也不怕掉水里淹死。”虽然范春阳利用过我,但她被人这么戏弄,我还是觉得气愤。
    跟美月说再见后,我还得走一个长胡同,平时总会害怕的我,因为气愤走得意气奋发,进家时拴门都加了力气。妈从屋里迎出来,问我想吃点什么,平时晚上回来大多在火边拿块红薯吃了就去看书,家里人不用管我。跟妈进屋,粥还是热的,一边喝粥妈一边说,请几天假去矿上姑姑家住两天。“不去行吗?我们课挺紧的,还有一个多月就期末考试,考不好都觉得过不好年了!”
    “你霞姐姐今年招工考试,想让你替她考,你姑说已经打点好了,大家都这样,自己要守规矩就只有吃亏。女孩子在矿上的工种本来就少,都想进办公楼、化验室,所以成绩上说话,大家觉得公平。”
    姑姑是奶奶收养的女儿,爸爸上学,姑姑早早就上了班。姑姑对奶奶很好,经济上也有接济,她家没有求我们的事,这点事都不答应,奶奶和爸爸都觉得过意不去。大人定下的事,我几乎不会反驳,反正补习生请假也简单,跟班长说一声就行,第二天一早到学校,捅开火拿了世界地理书,跟班长招呼说家里有事,请两天假,就跟着妈上了长途汽车。
    矿上招工考试就考两门,语文和数学,还好是我不怵的课目。也有考试范围,我看了一下,大多是初中内容,只有一小部分高中知识。姑姑如临大敌,把她能找来的初高中课本全搬给我,说你好好复习,你姐工作好不好就你说了算。看了准考证大后天才考试,还真舍得给我复习时间。把姑姑请出去,我自己一个待在屋里,拿出世界地理看,看累了画图,倦了就看初中语文,姑姑进来检查才做几道数学题,看看定义公式例题。那两天突然发现,其实做事应该是有节奏的,合拍后事半功倍。只用两天时间,以前觉得如麻混乱的世界地理已经被我捋得清清楚楚。
    矿上的招工考试在一个子弟学校里举行,一个教室里只有十几个考生,大家离得很远,两个监考。题很容易,但量很大,我只要做到细心就好。我一路写下来,两个监考的工作人员几次停在我身边,我根本没有作弊打算,所以坦然。一个小时后,考场的人已经感觉出我是教室里程度最好的,探头的,低声喊的都有,监考人竟然充耳不闻。早就听说矿上民风剽悍,没想到考场里也能见一斑。
    两个半小时的语文,全部做完后只来得及检查了一遍,纠正了一个拼音错误,就听到了下课铃。卷子收起后,考生往外走,一个男孩子一直挡在我前面,不肯让我过去。好容易出教室门,我绕过他想跑掉,被他一把拉住,拖着我到教室后面没人的地方:“你不是矿上子弟吧?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才不是矿上的子弟,我也没见过你啊!我从小在外面上学,我爸是矿上医院外科的,你爸是哪儿的?”我理直气壮,看着这个比我高一头的男生,他很瘦,很冷的天他穿的很单薄,短外套,牛仔喇叭裤,三接头的皮鞋,头发高高地束在脑袋上,刻意学费翔的样子。在我这好好念书的孩子眼中,真的是很不顺眼,白瞎了本来的好模样。
    估计他同样看我也不顺眼,我穿了姐姐一件蓝色及膝棉猴,一条棕色工裤罩着棉裤,脚下是一双普通棉鞋。“你别管我爸干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人替考,不管你是不是,下午考试你得让我抄。”他说得理所当然。
    “凭啥?”
    “凭啥?凭我不会。反正我是男的,不跟你抢工种,你帮我,以后在矿上上班我罩着你!”不会就是理由,我被他的理论震住了。“那就这样,只要你让我抄,条件你随便提。还有,好好的姑娘,打扮得跟个老太太似的,可惜了一副好模子,真可怜!”
    什么人啊,流氓!阿飞!我出校门时姑姑等着我问我咋出来晚了,我把刚才的事说了,姑姑听了沉吟一下:“那就让他抄,别全抄就行,别让他坏了咱们的事儿。”
    下午的考场更乱,语文还可以胡编乱造,数学不会就是不会,看着卷子没事干的考生,开始各种小动作,监考人员先还管,后来估计都是矿上的人,就睁一眼闭一眼了。那个喇叭裤坐我后面,一直很安生,我做完一张卷子放一边,他就照着做,一边写一边还嘬牙花子,估计是觉得在写天书呢。我故意做的慢些,所以最后一张卷子他没抄到。
    考完试我就想走,可姑姑说什么都不肯,说劳累几天了,一定得好好玩儿一下,至少去矿上洗个澡。洗澡是个诱惑,平时过年都舍不得去浴池,而人家矿上是沐浴,干净卫生。其实那次的洗澡经历不是享受,人多淋浴头少,因为抢淋浴头里面有两个女人吵架,互相攻击的话不堪入耳,洗好出来,又碰到门口检票的跟人吵,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结果激怒了一起来的几个人,推搡了他,他更厉害,去检票窗口提了搬手出来。还好都是矿上人,有几个年纪大的师傅出面,各训一番才没出事。才两天就觉得矿上的人火气都大,动不动就会吵,吵到热闹时动手也屡见不鲜。
    第二天要走,晚上妈跟姑姑说着话,我闭着眼睛在想世界地理,一本书的轮廓全部在脑子里了。一直是好学生,在学校听老师的,所以复习进度跟着老师走,什么课都不想耽搁。这样一来,你刚觉得一门课有点轮廓,马上被别的课代替,所有的课都是支离破碎的。得这么个机会远离学校后,两天时间里,除了复习招工内容,其它时间全部用在最头疼的世界地理上,没想到效果超出想象。但这样做的前提是,你已经学完了所有课程,只需要为考试巩固知识点的时候,补习或总复习时用着最好。想着以后复习要有自己的节奏,政治、历史、地理都可以这样一本一本地过,粗、细、粗,然后系统地细过一遍。正想得入神,霞姐欢呼着冲进家,说她这次考试得了第一名,能进办公室了!姑夫比较冷静,问她除办公室还想去哪儿?霞姐只想进办公室,姑夫说办公室是要写材料的,你觉得自己可以胜任吗?是安慈会写,不是你!霞姐一脸的不高兴,但知道姑夫说的对。
    没人看吗?但是如果这些文字能够帮上一个人,哪怕只让一个人有所感悟,觉得有用,就没白写。
    姑夫是文革前的大学生,支援三线分到矿上的。姑夫本来是大城市人,温文尔雅的医学学生,到矿上不适应这火热而剽悍的生活,一直是少言寡语,但业务从没丢下。经人介绍认识姑姑后,觉得姑姑又单纯又泼辣又会过日子,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婚后家里大小事情全是姑姑张罗,现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姑夫才有机会评了高职,被结合进矿医院的领导班子。这次矿上招工,姑姑希望姑夫能走个后门,给下乡回来的女儿找个好点的工作,谁知姑夫让女儿参加考试,自己有大的碗就吃多少饭。姑姑听人说替考的事儿,就跑到我家求奶奶让我去一趟。而这事姑夫是不知道的,等我和妈妈都来了,他不好意思阻止了,知道一旦阻止会是一场战争,他选择息事宁人,也是不想让我和妈妈难堪。
    霞姐悄悄拉拉我袖子,我跟她一起回我们的房间,她从棉猴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副尼龙手套,那种玫瑰红在灯下照亮了我的眼,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试试!霞姐热切地看着我,我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手指伸进去,感觉很柔软,我的手不大,张开来就是两朵花。霞姐说是别人给她的,说考试的时候多谢她帮忙,特意送的礼物。我明白应该是那个喇叭裤送的,他对抄出来的成绩应该是满意的吧。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人生路上山一程,水一程,总有不经意间的邂逅,点缀着不归行程,或是一生的不离不弃;或是相伴一段然后山高水长,相忘于江湖;或是这样的惊鸿一瞥留在记忆里,为那段灰色的补习生活加点色彩。
    说的是请两天假,结果前前后后走了五天,等再回到学校时自己都觉得亲切极了。早晨到得很早,教室里还没人,先去看火,已经奄奄一息的感觉,赶忙捅开,在煤堆里找了几块成色好的放进去,这才拿着书去找清静地方。一出门就号码全部班长,他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绝对真挚:“你回来了,有人说你去矿上上班了,还以为再没人帮我看火了!”
    “我已经加好火了,你去吃饭吧。”看班长如释重负走远的样子,就知道这几天那煤火折磨得他够呛。
    我拿的是本世界历史,准备试试自己的节奏,先看目录想着分几个时间段,然后想着如何分配时间。我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新天地,那是以前学习中从来没有过的,欣喜之余伸直胳膊转圈,手里的书打到人时,吓我一跳,书就掉在了地上,那人似乎也被吓着了,我们瞪着对方半天没说话。我趁着弯腰捡书的时机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
    他几乎同时弯腰想去捡书,两个人差点碰头,同时又往后躲,一连串的狼狈让我笑了,他也不好意思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白牙,把书交给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你知道我?”
    “全班都知道你,你会看火,走了五天,我们挨烟熏了三天半,还冻得够呛。”他看着我笑,眼里是满满的善意,让我觉得很是舒服。
    “那我得请教一下您的尊姓大名,不能让人一大早就挨打,还不知道打的是谁,该不该打。”其实我跟男生基本没说过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跟他多说几句。
    “李曙光,没你的名字好听,有内涵。”
    “我也就是名字好听,有内涵,人不行。你是人如其名,给人光明和希望,暖暖的。”
    “第一次听人这么解释我的名字,让我自己都喜欢上了呢。你回来了真好!”
    “那是,不用再让烟熏了!哎呀我得先看看火去,火灭了不许笑我!”我喊着急急地跑向教室,还好,那几块煤很给力,火焰都出来了。
    过了元旦,高考的消息满天飞起,先是要考高中地理,天体、地壳、大气等我们没有接触过的内容,再有就是1984年的英语要占到100分,考试内容以新修订的高中英语为主。这些都是补习生们听都没听过的内容,很多补习生惶惶不可终日,打听确切消息,连期末考试都顾不得了。海燕给我说那些消息时,我还在纸上列历史的大事年表,一副麻木不仁,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奇怪地问:“你咋一点不操心呢?这可是关系到我们高考内容的大事!”
    我头都没抬:“操心有用吗?这些纸上的内容肯定考,掌握熟练比到处打听有用。”
    海燕想想,打开自己的书:“你说的有道理。”
    跟我一样保持云淡风轻态度的还有范春阳,大家议论纷纷时,她不说不听不动心,晚上我们一起回家时,范春阳跟我感慨:“现在那些人天天讨论高考内容,都烦死人了!考过分数线才是目的,都不知道他们脑袋里在想什么!”
    “我也想讨论,对未知的恐惧跟相同处境的人说说,也是一种发泄,是这个道理不?”
    范春阳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可以啊小丫头,成哲学家了?你这出去几天回来就是不一样,遇到高人了?”
    “高人就是你,你看你那淡定样子,我是学你的。”
    范春阳叹口气:“别学我,我是心如死灰才不说不听的。知道你厚道我才说,姓贺的跟我挑明了,我差的就是个身份,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考过分数线,换个户口本,姑奶奶要让那个人后悔一辈子!”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抬头去看天,八十年代初的小城天空,星星很亮,但被冻住了似的,发着冷冷的光。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天的夜空,那满天的星星,冷冷的感觉。
    怎么没上去?天涯吞稿子吗?
    过了元旦后,我的复习用自己的节奏,根本不管老师在讲什么,语文、数学两门几乎是不听不看的,因为接近期末,老师讲的也少,大部分时间要求学生自习,连老师都在成全我。不知道用了多少废账本,反正一个月时间一瓶墨水即将见底,而我的历史、地理、政治全部用自己的方式捋了一遍。再拿起那些课本,原来觉得纷繁复杂的东西已经成了一条线,主线上挂着些枝蔓,一目了然。
    我们一直到腊月二十五才放的假,期末考试的成绩没出来,但海燕说有的课目已经出来了,只是怕有的学生过不好年,没公布而已。下午三点学生们离校,我收拾着那些最近用过的账本纸,边收拾边看,是又一次的巩固。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我走读不用赶着坐车,所以很安心地收拾着看着记着。“这么专心啊?怪不得你的进步最快。”
    跟我说话的是班长,他坐到我后排凳子上,探头看我那些纸,很自然地抽了两张,一边看一边点头:“不错啊,怪不得说好脑子不如赖笔头,你这又写又画的,我看着都觉得清楚明白了许多。对了,感谢你这一冬天对我工作的支持,送给你,别嫌寒碜啊!”班长说着,递给我一支钢笔。
    “这个,这个不用,真不用。”我没想到他会送我东西,一时有点慌乱。
    “给你你就拿着,好几次看到你中指有墨水印,钢笔跑水儿了吧?别的我没有,钢笔和笔记本多得用不完,退伍时战友送,还有我对象单位发,你就当废物利用!明年见,你这学习方法不错,明年教教我。”他不由分说地把笔放我桌上,又从我桌上抓了几张纸走了。
    我看着手里的钢笔,崭新的,紫色的笔杆,带一个银色的金属笔帽,这还是我第一支新钢笔呢。以前的钢笔都是爸用过的旧的或者是霞姐不要了的,还经常得去百货大楼门口找修笔的换笔芯、修笔杆。我小心地拔掉笔帽,拧开笔杆,才知道崭新的墨水袋是可爱的乳白色,都舍不得灌墨水了。握紧墨水袋把笔头插进墨水瓶里,一松一紧,拧好笔杆,擦掉笔头上的墨水,信手在纸上写下梅花香自苦寒来,下水很利,笔尖一点都不剌纸。我收拾好东西回家,路上想着,我能送班长点儿什么呢,我还真的是一无所有。
    腊月二十六姑姑带着霞姐来给奶奶送年礼,霞姐最后决定在化验室上班,工作环境干净轻松,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姑姑说,霞姐一上班,提亲的就踏破了门槛,本来看不上咱家的都请人来说媒了,这回咱得好好挑挑。霞他爸说咱安慈聪明懂事,他们医院正扩建,后勤能招占地合同工,安慈如果愿意咱就走后门报上名。合同工虽说比不上正式工,但工资待遇都不差啥,有她姑夫在,总有一天能转成正式的。干后勤的女孩子工种就那几样,食堂、宿舍、招待所搞搞服务什么的,她姑夫让我来跟你们商量,如果愿意闪过年就能上班,姑姑认为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奶奶一迭连声地说那敢情好,这闺女是走鸿运了,爸妈也感谢说难得姑夫想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姑姑问我:“你是16还是17?公家说的是周岁,年龄不够得去派出所改一下,矿上要满18周岁的。”
    我端着碗,基本就没吃饭,心里一直想上班还是上学,纠结到不行。奶奶肯定不愿意让我再上学,我是女孩,她总觉得女孩子上学亏自己家,再说不一定能考上,而上班有工资马上就能贴补家里。可我自己十年的学上到一塌糊涂,刚尝到学习的滋味,感觉到知识的力量,就失去这拼命都想得到的美好,实在太不甘心了。听到还得求人弄虚作假,心里一喜连忙说:“太麻烦就不用了吧?也不是啥好工作,矿上的人火气都大,吵架打架的怪吓人的。”
    “你姑在矿上三十年了,没听她说多吓人,要不是你姑夫有门路,你有上班的命?能上班就是咱家烧高香了,你还说啥好不好。再说办啥事儿不麻烦,你天天吃饭,做饭还是个麻烦事呢,你能不做不吃?”奶奶呵斥我,生怕我唐突了姑姑,到手的好事飞了。
    爸妈也觉得上班更靠谱,上学出来也是为找工作,所以下午姑姑她们一走爸爸就去派出所找人改户口。爸做这些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跟我商量,在家里人看来,我一直是个听话孩子,大人安排的事我都会照做的。可这次我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我跟妈说我不想去矿上上班,矿上那个混乱的样子我不喜欢,我想上学,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妈从来没见过我认真的样子,吃惊之余说晚上会跟我爸商量一下。
    爸到晚上才回家,派出所管户籍的女警察已经回外地婆家过年了,档案都封了,得等她回来再说。她初二总会回娘家,我爸说得抓紧时间送礼,找人办事。
    我心乱如麻,感觉生活就是跟人开玩笑的,曾经大好的学习机会,我都不知道啥是学习,等我明白知识宝贵,学习的机会难得时,老天告诉我你活该,你不配有任何机会了!腊月二十七,往常我都会在家帮妈妈打扫,做过年的食物,可这次一大早我就出门了,跟妈说谎,要到后街同学那里帮着看嫁妆。
    晚上一点都没学,翻来覆去地想办法,觉得最好是去见见姑夫,感觉姑夫最能理解我想上学的心情。但是走到汽车站才想起,我竟然没有一分钱!平时上学走读,补习生连作业不用交,所以没有书本费支出,我又从不在外面吃东西,身上向来不名一文。去矿上坐车得四毛钱,再不走下午就赶不回来了!滴水成冰的腊月天,我急得直冒汗,看着人群汹涌的汽车站广场,想着去哪儿借钱。
    “宋安慈,你咋在这儿?”听到有人招呼我,赶紧回头,是笑起来一口白牙的李曙光。
    “是你啊,你咋在这儿?”我很高兴,终于碰到熟人了。
    “我进城办点年货,你这是要去哪儿吗?”
    “我一下子说不清,能借我四毛钱吗?我有急用!”
    他没多问,从包里掏出钱抽了一张给我:“那你小心点儿啊,别慌!”
    “谢谢!上学就还你。”我跑着进了汽车站,根本没注意他给钱的面额。坐上车买票时才发现,李曙光竟然给我的是一张五块钱,在我眼里这可是巨款,我过年的衣服全部下来都不会超过几块钱的!我心里觉得不安,李曙光别是把办年货的钱给我了,他的年货可咋办呀。
    去医院找到姑夫说了我的意思,姑夫说理解。可是奶奶,还有我爸妈都觉得我应该上班,不能辜负了您的好意。姑夫歉意地说,他确实是好意,但没考虑我的感受,是他自以为是了。姑夫说我肯定能考上大学的,他不能坏了我的前程。姑夫送了我两个很精美的笔记本,说是他的歉意,还带我去商店买了些面包点心让我路上吃,姑夫让我放心,不会把我来找他的事告诉姑姑和我家里的。
    除夕夜,家里忙得差不多了,爸和弟弟去邻居家看春晚,我穿上厚衣服到小南屋用功,妈说有了工作就别那么辛苦,我说以后干什么都得考,多学一点是一点,艺不压身。初一也没出门,就是按步就班地复习,爸妈看我决心那么大,也就不劝了。初二姑姑来家时,告诉爸妈说以后再等机会吧,这次的占地工只招男的,矿上生产情况很好,计划要扩大规模,总有机会的。奶奶听了直叹气,说请先生算过命的,这孩子没那么大的福气。
    爸妈遗憾之余,也告诫我抓紧学习,高考的日子临近了,得出成绩的。初三时爸妈带着两个弟弟出门走亲戚,我过年哪都没去,连最爱的零食都不吃,嫌浪费时间。看我的劲头儿,妈说我早干啥去了?瞒着家人找了姑夫后,知道对不住家人,所以我只能用功,再用功。中午11点多,王郁竟然找到我家,说她想早点来学校,谁知道宿舍不开门,反正初六开学,想在我家借宿几天,不会很麻烦的。
    奶奶不想答应,已经到吃饭的时候,就邀她中午在家吃饭,吃完饭再说。腊月天准备充足,所以过年做饭很简单,现成的干粮加热,熬一锅腊月里做的酥肉、油豆腐、皮渣,加上白菜土豆的烩菜,王郁吃了两碗的菜,热的干粮本来以为是不会吃完的,结果全让她吃了。奶奶说这孩子,怎么过年跟没吃饱似的,让安慈再做点别的?
    王郁不好意思地说真饱了,说过年真就没吃饱过,从腊月开始,家里就一直说不让上学的事儿,还有半年时间,咋就不能供我了?昨天晚上跟家里吵架,我是老大是闺女怎么了?我也很用心地帮家里省了,除了那几块钱的学费,我连生活费都不敢要,就拿一点粮食,现在家里也不缺那点粮食了,也不想想,我考上学帮家里多还是现在嫁人帮家里多,嫁个不合心没本事的,到头儿还不是得拖累家里?她说着就哭了,奶奶劝她说,大正月的哭可不吉利,咱家别的没有,还能吃上饭,晚上就跟安慈挤那小屋儿去。
    小南屋原本就是放杂物的,我只腾出个放小桌子的地方,两个人一起写字就不够用了。王郁看到屋子窘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县中老师办公室的钥匙,他正月二十才上班,咱们去他那儿如何?”
    我看到她脸上:“脸红了,老实交待是哪位老师的,说不清我可不敢去!”
    王郁拧我一下:“死妮子,就知道哄不住你。是教体育的王老师,你不认识的,他才从师专毕业,家里有人分配到咱学校,给了这个办公室,也有当宿舍的意思。他家就在县城,根本用不着,就是放点上课用的体育用品,中午不回家时能午休。他那里清静还有大桌子,对了还有煤,比这屋舒服,你陪我去吧,要不然一个人怪害怕的。”
    我当然愿意,家里虽有这个小南屋,但过年时人来人往,我有时得出去打招呼,躲个清静最好。奶奶答应让弟弟送我们到学校,顺便看看情况。正月天的学校清静极了,操场上的白雪平得如一面镜子,打开办公室门,环境比我想的还好,两张办公桌,桌上有暖壶,床很大,王郁带的行李放在床上,炉子上有水壶,烟囱很新。王郁说记得食堂那有炭,点着炭,收拾屋子时发现床下竟然有锅,王郁说我从家带了小米,可以熬粥喝。
    两个人住了下来,火上坐着水壶,水壶的水开了就让它开着,暖着冰冷的屋子,到晚上时已经感觉不再寒气逼人。姑夫给我的面包点心哪敢让家里人看到,这次全部带来,两个人看书喝水吃点心,王郁感慨说简直是神仙日子。没有表也不知道几点,觉得困了才睡。并排躺在床上,王郁说她昨天就到了,晚上就在这没火的冷屋子里睡了一夜,外面风大时吓得都不敢动。你胆子还真大,这么大的学校几乎没人,你就不能在家多待两天?王郁叹口气:“你不会理解那种感觉,再多待一小时我会疯的。俺娘就知道唠叨,说谁家闺女彩礼有多少,俺爹骂我是赔钱货,妹妹眼热别人家吃的好,弟弟一过年就瞎吃,吃坏肚子俺爹娘骂我没看好他。在那个家我都是多余的,不知道少了我他们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大过年的别瞎说,有副对联是祸不单行去年行,福无双至今年至,你今年一定能考上,你爹娘以后肯定得为有你这闺女自豪,他们得沾你的光。好好睡,明天好好学!”她在黑暗里点头。那一刻万籁俱静,只有两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女相互鼓励着。
    那两天我一直待在学校里,从家里带来的过年熟食和干粮,加上小米粥已经让我们觉得丰盛。初四那天,王郁吞吞吐吐地问我,她晚上可以借手套和棉猴儿用一下吗?她要出去。她一直羡慕我的红手套,还有霞姐送我的蓝色棉猴,那是城里人才有的配置,她试着穿戴了好几回。看我答应,她高兴得直跳,坐了水洗头发,还用火烧热筷子卷刘海儿,在小镜子面前照来照去,下午5点多就穿着棉猴带着手套出去了。我明白她是出去约会的,约会对象应该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我也知道多说无益,她那么兴奋,估计山崩地裂都不能阻止她,我能做的就是在灯下等她回来。
    王郁回来时,眼睛是红的,我问她哭了吗?她说去看的电影《清宫怨》,哭珍妃的悲剧人生,现在还出不来。真是替古人担忧,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才配合默契。 她说今天不看书了,就想跟我说说珍妃,我看学不成只好收拾上床,她还在说剧情,叹人生,我已经迷糊着睡了。
    初五上午还好,王郁和我一起复习数学,我发现给别人讲例题时,自己的理解也会深刻许多。中午简单吃点干粮,说好下午过政治的,王郁却心不在焉了,她说城关六个街道都有春节娱乐项目,晚上可热闹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说不去,真正的热闹在元宵节,不过今年就算了,以后看热闹的机会有的是,可考大学的机会只有一次!王郁幽幽地叹道:“真羡慕你,能如此的理智无情,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的无情会让你错过一个人,错过就是一生。”
    “错过就证明那不是你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想不明白?你就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你晚上是不是跟王约好去逛街的?你耽误的是你自己的时间,人家不会对你负责,考不上的话王会跟你结婚吗?”
    “你才多大?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谁要跟他结婚?我就是,就是...”王郁说着,眼泪无声地流下,跺跺脚出了办公室。
    八十年代的青春记忆,没有大量资讯,没有丰富物质,没有雾霾,没有欺骗,没有太多的不平衡,也许会有迷茫,会有叛逆,会有自私,会有争执,但更多的是单纯、理想、憧憬、努力,那是段贫瘠的日子,那更是段丰富的生活!
    给我的朋友产:有过爱过追求过,此生不虚!
    给我的朋友们
    王郁回来已经很晚,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她告诉我跟王一起逛街,烤灶火,结果把我的手套烧坏了。我一听就急了,那是我的心爱之物,过年才舍得戴出来。王郁不等我说,就是一连串地抱怨:“你那手套咋回事儿啊,我离火还很远,它就招火上来了,把我的手都烧疼了,要不是王手疾眼快,我得毁一只手。就这样我的手也被烧了一下,你看看,现在还是红的,很疼呢!”
    我气不过说:“那你的意思说,我把手套借给你是想害你了?我不管,有借有还,我才戴了两天,那么漂亮的手套,你给我弄坏了,你就得赔我!”
    “我凭啥赔你?我让你住在这里学习,如果要交房费的话一天得多少钱?我不向你要房钱,你也别让我赔手套,况且你那手套就是烧了我,我还没让你赔我的手呢,算来算去都是你沾光!”一听要她赔手套,王郁的声调立马高了八度,双手叉在腰上,讲起歪理来。
    我竟然被她的理直气壮气到无话可说,收拾一下桌上东西,跟她算账:“你去我家,不是我请你的,但我来这儿却是你要求我来的。还有你吃我的点心干粮和菜,都可以不算,我现在就走,只住了两天还帮你生火做饭,你要多少钱我给,然后你赔我手套,这公平吧?”
    “不公平!我的手疼你也得赔!”
    “是我让你戴我的手套了吗?是我让你去烤火了吗?你借我手套出了人命还得让我赔你命不成?”我被气笑了。
    “我不就是烧了你手套吗?你至于大过年的咒我吗?你那手套是自己找着烧的,又不是我故意的。反正我不欠你的,你要觉得不合适,再住一天,算我便宜你!”王郁说完,冲到床前打开被褥,衣服都没脱就钻了进去。
    我戴上红手套,有一只三个指头都被烧成了洞,看看睡在床上王郁,想起书上的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怪不得海燕她们都不喜欢王郁!
    后来站在她立场上想,那手套是尼龙材质,见火就着,而我们习惯粗布衣服,棉花的燃点要高得多。王郁不知道尼龙会那么容易招火,烧坏手套又是懊丧又是生气,又不是街上能买到的物件,所以不管怎样都没想要赔我,只好不讲理。
    初六学生们陆续返校,一大早就在学校看到了班长,他要提前到教室开门、打扫、生火。我跟他一起去教室干活,王郁说她没义务,留在办公室看书。中午回家我把姑夫给的笔记本带到学校,很大方地送给班长,并说他的笔很好用,班长笑着收了笔记本说:“这是还礼来了啊,不过还了礼也得跟我交流学习方法,你别想赖!”
    另一个给李曙光的笔记本就没那么好送出去了,本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突然送东西,怕操闲心的人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他可能感觉到了我追逐的目光,下午就没出门,趁班里人少时我赶忙把笔记本递给他:“谢谢你,你帮我大忙了!如果不是你帮我,我可能就上不成学了。”
    他接过本子,翻开就看到了我夹的钱:“那你得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假期里还一直惦记着呢。”
    我告诉了他那天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汽车站,又借钱去了哪儿,他点头说:“那我真的是帮你忙了,我真很喜欢这个本,我不客气了。不过你真觉得自己可以考上吗?没人有绝对把握吧?你不怕自己后悔吗?”
    “我最怕自己后悔,所以才去找的姑夫,人生能有几次博?我要搏一下。”
    “你倒是聪明,你这一招叫什么来着?”
    “釜底抽薪,还有不好听的,叫阳奉阴违。”我说着,跟他一起笑起来,看到他整齐的白牙,脸蓦地红了。
    学习真的是件心无旁骛才能事半功倍,宁静致远方可更上一层楼的事情。就在我总结方法,理清思路,学习上感觉顺风顺水时,心里竟然起了波澜,竟然会动心喜欢上一个人!人就是很怪,按理说我读了很多文学作品,应该情窦早开,可高中时天天看书,闲聊,晃荡,嬉戏,竟没有喜欢过一个男生,听说有人“好了”时还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正全力冲刺大学时,却阴差阳错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不想恋爱,不想喜欢他,但是我身不由己。
    我是相信报应的,从小受的教育让我尊老爱幼,对家里的所有安排都会理所当然地执行。我从来不会跟家里人动心思,有什么说什么,有多大的力就使多大的力。我知道去矿上上班对家里好,可是长大了的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想法很自私,自私到让我不敢想,不敢跟任何人说。但李曙光问时,我竟然和盘托出,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相信他,相比相信自己,似乎更相信他。喜欢一个人就会关注他,关注他的喜怒哀乐,这真的很影响学习,甚至影响我的士气,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去找姑夫,我自私自利的报应来得这么快么?
    补习生的日子就是紧张的代名词,开学就公布期末考试成绩,我这次被冀老师表扬进步最快。可是开学几天我就焦虑到不行,李曙光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他在我还能学,他不在我就会心猿意马。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效率很差,很多应该深入的内容都停滞不前。我拼命地压制自己,我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天天教育另一个,说人生很长,关键处却只有几步,现在就是关键处,你得全力以赴。另一个却无可奈何,油盐不进地固执地关注着他。但是时间是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的,学校的安排也在按步就班地推进,我就在矛盾纠结中厌恶着自己,苦撑着补习的日子。
    1984年的高考英语要占100分,为提高全体学生的高考成绩,学校专门请了一位北京外语学院的退休老师,给高三学生上英语大课。我们提着马扎去听课,黑压压几百人的礼堂,老师一开口就是流利英语,一下子把我们全部震住了,几百人的礼堂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虽然都听不懂,但是知道这才是英语本来的样子,只是我们无法企及。老师说英语不同于数理化,没道理可讲,只要用功都可以拿到高分。请同学们不要问我,这个句式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英国人就这么说。语言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我们只是学习和掌握,别问为什么。所以学习英语,你就是要背诵,记忆,别无他法,英语没有捷径。
    大部分的补习生初中没学英语,高中只是或多或少接触了一下,比如我,初中没有英语课,高中的英语老师自己都没学过英语,培训三个月就来教我们,我的英语基础就是白纸。而英语在高考中一直占分较小,所以都没重视,现在知道英语重要恨不能一晚上全部记住。老师上课时,我连高中英语课本都没有,海燕从同村的高一学生那借了书来,她是县中毕业的,英语程度比我好,但看到高一英语也摇头说太难了,光单词就比原来的试用本多七八页。最无奈的是,我们距离高考预选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高一用的课本是新修订版,我们都没有,老师说需要借,书店里没有卖的。冀老师帮着从高一老师那里借了两本,根本不够分的,我是走读生,班长说你守着家,一定得想办法。我跟妈说了后,妈跟我一起去借门口邻居孩子的,那孩子还好,答应没有英语课时借我看,孩子妈妈却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自己做事不要拖累别人什么的。我拿到课本后不敢稍有怠慢,认真抄课文,恨不能一夜抄完。
    补习生的日子,不仅仅面对的是即将到来的高考,还有别人讥笑的目光,还有那些生怕你考上的路人。你背负的是自己的希望,而他们想要的却是你失败后他们饭后的谈资。常听到他们在一起嘲笑说,谁家的孩子多少年还在“回炉”,我就知道他就不是那个材料,说这些话时,他们流露出的是优越,是对勇敢追求未来年轻人的刻薄。现在想来,是因为他们没有那勇气,没有那机会,他们嫉妒。可那时年少的我却不会这么想,只会给自己加一重压力和郁闷。然后背负更多去读书,去经历。
    我用一周时间抄完了所有的课文,晚上下课回家找那女孩借书,早上上学前准时还给她,睡得最少的那天只躺了两个多小时。我没觉得苦,我只想赶快抄完,班长和李曙光他们也会有书看了。虽然知道即使有我的“手抄书”,英语不会的还是不会,但心理上会觉得跟其他学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为这一点,再苦一点都是值得的。
    英语很影响我们的士气,一时间补习班里愁云惨淡,冀老师特地用半节课时间跟我们谈高考。冀老师说,高考就是一次比赛,我从来没要求你们要跑到第一名,实力不允许,所以你们要知道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努力后能达到什么地步,努力达到就好。比赛是在跟别人比,更重要的是跟自己比,要认识自己然后扬长避短。比如中专录取分数线是410的话,六门课总分640,英语不好,数学不行,那四门课能不能拿到满分?满分是420,你也会考上的。所以现在不是你们唉声叹气的时候,你得学着计算,提高能提高的成绩,不是看着自己不能的叹气,而是努力提高自己的实力。
    不知道别人听懂没有,我听明白了,以后很多时候遇到难题时,我都会这样考虑,不仅看到自己没有的,更要看到自己拥有的,发挥自己的优势。我研究英语卷子的类型,对人称、词语转换、时态等简单的句式认真学习,对根本不可能完成的阅读理解直接放弃。用更多的时间记忆历史地理,力争做到准确无误。
    明天再来
    晚上回家一直是跟史美月做伴的,可最近她报了英语加强班,晚上不上自习去听英语课。她约我一起报名,说是外语学院老师办的,只收50个学生,每个学生30块钱,两个月时间,保证英语能考到60分以上。美月爸爸在科委上班,虽然家里不很富裕,但拿出30元钱还不是问题。1984年县城里的30元是笔巨款,我只知道我参加补习班学费是一个月2块钱,已经觉得是个负担了。我爸妈是农民,让我补习已经是别人家女儿盼不到的事,我还惭愧自私不愿去矿上上班,哪还敢得陇望蜀去报班?再碰到美月,她告诉我英语补习班很有用,说范春阳也在英语班,我可以跟她交流一下。美月还给了我几张她们英语班练习用的考卷,我如获至宝,下午在班里跟班长一起看,班长说他看不懂,简单的我能讲给他听,复杂的我也不知道。看李曙光在,我递了几张卷子给他,他是县中毕业的,英语程度比我们好,他也不藏私,把我的手抄书拿出来,讲哪个题考的课本上的什么。后面的阅读他也拿不准,看到范春阳走过来,我赶忙招呼,想问一下她。范春阳看到英语卷就是一楞,不自然地笑说:“我跟安慈一样,几乎没学过英语,哪会这个?”说完闪身就走。
    中午走读生一起出校门时,范春阳跑到我身边口气不善:“你咋回事?我花钱上英语课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马上就高考预选了,预选结果就是咱们班得有一半人被淘汰,他上去你就上不去,来补习谁不想参加高考?你看王郁,她还理你吗?她还跟人说你利用她,你的地理历史全是她帮你记忆的,就因为你进步快影响到人家了!你预选肯定能过,我可不一定,所以我不能跟你讲英语,明白了吗?”
    “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弄明白那个题。”
    “我如果有你的成绩,我也不会想这么多,人都是自私的。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范春阳说完,扭头朝马路对面走去,连路都不愿跟我一起走了。
    离高考预选的日子越来越近,补习班的学生弦绷得太紧,冀老师说学习不是越紧张越好的,适当放松一下,回来效果会更好,并推荐了部电影让大家看。我住家里,大队已经把地分给每家,妈妈一直想要种点棉花,可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用星期天帮她。白天给棉花浇水,打杈,晚上再不敢耽搁,按自己的计划查漏补缺。周一回到学校,才知道住校的学生大多去看过电影了,海燕说电影很好,你没去会遗憾的。从生火开始我的晚饭一直是带点干粮喝口水解决的,现在春暖花开,就着干粮喝热水就是一顿饭。下午住校生吃晚饭时,走读生回家,班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我很喜欢这短暂的晚饭时间,把一本书捧在手中,闭上眼睛,把目录过一遍,然后是主要内容。可是那天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我,吴小丽是矿上来的补习生,穿的很洋气,在城里租房住,学习一般,但人很洒脱,人家是有退路的,大不了在矿上找个工作。吴小丽手里拿着两毛钱,说是电影票钱,让我还给李曙光。她昨天去看电影时忘带钱了,借了李曙光的,请我帮她还。我以为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不由得面红耳赤,结巴着说,为什么要我还?她说你们不是很熟吗?还经常讨论问题,况且现在教室里只有你啊。看不了班里的风气,跟我借钱是有目的的一样,男女生就不能说句话。你要不愿意就给班长吧,班长是个憨厚人,他肯定会帮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接,随她怎么想我。我说她也可以给班长啊,班长也会帮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吴小丽还钱的事越闹越大,最后吴小丽干脆承认,她喜欢李曙光。八十年代初的小城,风气淳朴,学校以校规严厉著称,就是有男女相爱的也都隐瞒得很好,至少不会反映到学校管理者那儿。补习生更不许触摸“早恋”的高压线,会带坏学校风气的,吴小丽大胆认爱的举动,    一时间闹到纷纷扬扬,补习生活本就压抑,有此奇事哪有不疯传的道理?我刚听海燕说时,觉得心里突然塌了一个大洞,冷嗖嗖的,心往下掉没有底托住似的。我回头去看李曙光,他把头埋在书里,下课了也不动。
    吴小丽被学校劝退,反正是补习,来去自由。李曙光被老师叫走,不知道问了些什么,回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复习。据海燕她们说,李曙光拒绝了吴小丽,吴小丽觉得自己是城市户口,李曙光是一个农民子弟,她能看上他,他会感恩戴德,没想到李曙光根本没理她的茬。吴小丽以为她是谁啊?农民怎么了?考上大学她那个矿上工人算老几?班里的人大多都是这样想的吧?都是农家子弟,最不想看到别人瞧不起自己。
    但是我不那么认为,即使吴小丽有优越感,但她磊落,喜欢就是喜欢了,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她的勇气,但我羡慕她的敢做敢为。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已,但至少她勇敢地表白过,总比我在心里翻江倒海,脸上一点不敢表露强!既然永远不会有勇气踏出那一步,而李曙光也不会因感情耽误他自己的前程,我唯一的选择就是踏下心好好学习!吴小丽的事让我看清了自己,也看明白了事情,从此有关他的事都是轻风过耳,再不萦怀。他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生,只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从此灵魂归位,脑后的眼睛也没有了,一心一意地复习。学习效率又恢复到年前的水平,一天一个样。就在这时,学校开始大规模的防疫,1984年有的地方鼠疫蔓延,学校是很敏感的地方,卫生防疫部门的重点,于是教室里天天喷药,宿舍也要清理整顿,反倒是我这样的走读生更能集中精力学习,海燕说她想回家,好几个女生都有跟她有一样的想法,瘟疫当前,跟家人在一起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争取五一节前写完,决不太监。只是弱弱地问一句,有看的吗?
    班长一直帮着学校为教室撒石灰,喷药,告诫大家一定要喝开水,有时候我想帮他,他总是笑着拒绝。喷药的时候教室会清空人员,半个小时以后再进去。那天我只带了书出去,后来想把自己写的纸也拿出来看,不等时间就进了教室。药已喷过,卫生保健人员已经走了,班长戴着口罩正在撒石灰,看我进来冲我摆手,我点头冲到自己桌前,拿了纸就走。班长跟我一起出了教室,摘掉手套:“还有一个月就预选,你复习的怎么样?”
    “还好,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学。”我的方法全部跟班长分享过,但他说不太适合自己,因为心里没底,还是要跟着老师才放心。
    “咱们班就是一盘散沙,本来也是,都是为考大学过来的,看惯了人的自私,倒觉得你这样心无城府很可贵。能花时间帮着全班看一冬天的火,放假都得来,就是现在,除了你没人愿意帮我一指头。预选可是有你没我的事,大家都红了眼的。你走读可能感觉不到,现在宿舍都不和平。”班长心事重重地看着校园已经郁郁葱葱的杨树。
    “那你呢?听人说今年是你最后的机会,还有嫂子,你别做那么多公益事了,你也是要考大学的。”
    班长落寞地笑笑:“没想到还有人替我担心啊,那我这一年的服务工作就没白做。放心,好好学你的,你应该有一个更大更好的世界。”
    马上就要预选考试了,王郁在学校门口“碰到”我,走过来很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安慈,我找你有点事儿,帮帮我呗!”
    我很警惕地看着她,因为吃过亏,不再那么无条件地相信这个人了。她根本无视我的不友好,只管说自己的:“马上就要考试,我这几天连买饭的钱都没有,我爸前些日子病了,没收入还得治病,家里实在难。这样的条件按理我应该回家,可就是觉得一年都撑过来了,剩几天无论如何想看个结果,你能帮我一把吗?”
    “我能帮你什么,你也知道我没钱,最多可以帮你带干粮,那也解决不了问题啊?王呢?他有工资,总可以帮你这几天的忙吧?”我同情她,但我有心无力。
    “我不能借他的,他根本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宁可死也不能让他瞧不起!好妹妹,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帮我的人了,你就当积德行善,就一个礼拜,当真看着我不能参加高考不管吗?但凡我有一点余地,我都不想这么求人!你高中同学不是有几个参加工作的吗?找她们借三块两块的,等麦收后家里有钱马上还!”王郁说着都快哭了。
    “那我想办法吧,但不一定能借到,三块钱够吗?”
    “够,就考试那三天报个饭。”王郁如释重负地舒口气,使劲儿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家里是奶奶管钱,花一分钱都掂量,三块钱是一家人半个月的菜钱,肯定不会给我的。妈在饭店帮忙,工资也会交给奶奶,但妈向奶奶要钱的话总比我容易吧?晚上回家跟妈说了王郁的事儿,妈说别跟你奶奶说了,我这儿有几块钱先拿给她吧。妈说她除了工资,她会收集酒瓶、纸箱子卖给收废品的,每月也小有进账。女人是要存点私房钱的,你以后也要有傍身的钱,能帮人,也能让自己觉得有底气。
    预选考试前一天放假,学校布置考场,我在家复习时,史美月竟然来找我出去,她说休息一天,别头昏脑胀地上考场。我们一起上了小城的古城墙,坐在墙边聊高中、补习的生活,她突然说学了一首歌,觉得很好,符合我们现在的情境。我说唱来听听,美月轻轻的唱着,我听着,尤其那歌词,直接唱到了我心里。她唱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我能和着她一起唱了。过了好多年,我还能记起那天的我们,还有我们一起唱的那首歌。

    《过去的事情不再想》

    过去的事情不再想
    弹起吉他把歌儿唱
    风中的迷茫
    雨中的彷徨
    今天要把它,把它遗忘
    啊,青春
    经历了风和雨
    对生活更向往

    人生的道路多漫长
    冬天过后有春光
    兄弟的情意
    朋友的衷肠
    一切都把它记在我心上
    啊,心灵
    经历了甜与苦
    对生活更向往
    预选考试后第三天放榜,史美月一大早来约我去学校,我已经在收拾书包准备返校东西了。美月笑我真够自信的,你能肯定自己一定预选得上?我笑说山人神机妙算,你也一定能参加高考,而且还一定能考上!两个人到学校时,学校已经很热闹了,看来心急看榜的人不止我们两个。文科班上榜的名字只有一张,全县只有不到六十名文科生可以参加1984年的高考。我的名字已经挤进前十,李曙光、班长、王郁、范春阳都在榜上,但没有海燕,我再找了一次,还是没有,刚刚的快乐被压了块石头。
    美月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说排到200以后了,我劝解她,理科生本来就多,全县其他学校的学生也参加预选,进200已经不易,再努力一下就能够本科大学的分了。
    范春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身边:“宋安慈,你别咒人好不好,人家美月能考上专科,你别以为你只能上本科,就咒人家也只能上本科!”
    “范春阳,本科比专科好吧?”
    “什么啊,就是专科比本科好,专业总比什么本职、本分要高级,你不信去问老师啊。”
    史美月忍着笑,拉着我们俩出了人群:“你是听贺老师说的吧?他骗你,他是专科,两年毕业,本科要四年才毕业,你说哪个好?”
    范春阳不好意思地咬着唇:“这个混蛋,连学历都蒙人,安慈,你一定要上个本科,羞死那个跳梁小丑!”
    “春阳你上本科才解气,让那个人气得跳脚。”我们三个一起往校门外走,准备明天回校上课。
    “我就算了,只要上分数线就行,有正式工作,换个户口本就能让那个人跳脚。”
    “对,我们三个都要考上!有时候想最好明天就考完,省得这么难熬,有时候又盼着晚一点考,让我把不扎实的东西再学一下,记死它。明天我们面对的是全地区、全省、全国的考生,姐姐们,加油!”
    再回到教室,桌子收起很多,还多了几张生面孔。全县统考预选出来的学生有几个来自其他中学。这陌生面孔里就有我的熟人庞晓冬。爸爸学过木匠,后来也收过几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庞晓冬,听爸说庞晓冬去城关中学补习了,没想到竟然通过了预选考试。庞晓冬比我大四五岁的样子,社会经验却比我多多了。他高中毕业后,先是进了街道工厂当学徒,觉得不舒服又跟我爸学木匠,后来还做过小生意,认识社会后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回到学校补习要个前程。他说也想到县一中补习的,但是一中要高考成绩,他去年没参加高考没成绩,只好去了城关中学。
    “你可以啊,在那个中学也能过预选,厉害!”我真诚地夸赞他。
    “天真了!你以为我只在那个中学复习了?两个月的英语班我报了,还有数学辅导、考前辅导,我是花钱进来的。我不像你们有基础有能力,只好剑走偏锋,如果高考需要钱,我应该能考上,至少比你们这些穷学生强,可惜高考要基础和能力,但我要的是运气,万一可以呢?比如,高考我能挨着你坐,是不是就可以沾光?”庞晓冬把真话当笑话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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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帮我看看,42岁,离婚2年,财务半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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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抗战般的相亲经历之后,三部曲的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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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7 12:36:17  更:2021-07-07 12:5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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