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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无冕之后》----北宋两任君王与一位亡国贵妃的隐秘情史[第17页] |
作者:爱写字的阿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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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人2012 2021-07-13 11:01:32 红蕉是有问题的吧,她应该是间谍? ----------------------------- 对,她有问题,不过不是敌国间谍 |
消息很快传遍后宫,各人都有各自的解读。 贤妃这才发觉,淑妃因着德昭的关系,仍是宫中不可小觑的势力。官家往日做事有根有据,如今一改做派,任性地把脏水往德妃身上泼,还不是要减轻淑妃的罪恶,为她日后翻身做铺垫呢。 宝珠道”官家的心思真是太难猜了,不过现在有实力与娘娘一较高下的,不就只有花蕊夫人和淑妃吗?不如咱们把淑妃弄出来,让她和花蕊夫人争斗去,咱们静观其变,这样岂不是不用两头耗神。” 孙昭仪道“万万不可!把淑妃放出来无异于放虎归山,她对娘娘的恨意可是比对花蕊夫人多多了,若她和花蕊夫人联手起来,咱们就麻烦大了,这样的险,咱们冒不得。 现在咱们必须一面对付花蕊夫人,一面盯紧淑妃,虽然两头耗神,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唯一有利的便是淑妃在禁足,这半年里,必须置淑妃于死地,否则后患无穷。”孙昭仪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那文充媛,后妃之中家世背景也是数一数二的,她又颇有些才学,正是官家喜欢的那一类,若她有心染指德芳,恐怕才是对娘娘釜底抽薪,不得不防啊。” 贤妃嗤之以鼻道“什么家世背景,她爹爹不过是管管京都钱粮罢了。文充媛想染指德芳,我便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怕当面把这话撂给她!” 孙昭仪忧虑道“娘娘现在被官家猜忌,还是收敛些的好,虽你不怕她,也别激怒了她,将她推到别人身边,亦是娘娘的损失。” 贤妃道“她也不是什么香饽饽,还要我哄着她?罢了,她的事以后再说吧。” 文充媛和方婉仪周顺容一同巡视后苑翻修情况,三个嫔妃议论德妃降位一事,周顺容说官家仅凭二大王一面之词就降德妃位份,就是要宫人们都看看,淑妃才是后宫最有实力,也最有可能封后的那位。方婉仪却觉得,官家此举不过是想叫贤妃多盯着淑妃,实则在保护花蕊夫人。 文充媛也觉得方婉仪说的有道理,如果官家真想给淑妃封后,就不会禁足于她了,别说还未定论究竟是不是淑妃害的德妃,就算真是,恐怕官家也有办法替她抹平,官家现在这个做法,说明他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封淑妃为后。 周顺容依然觉得官家还是很想维护淑妃的。 但文方二人却更坚定了要站在花蕊夫人这一边的决心。 方婉仪又建议,可以让花蕊夫人来管太清楼,这样她们便可时时与她见面,也可把后苑的事拿来向她请教,文充媛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想找个机会和官家回明了。 一向不参与宫中争斗的戚婉容,也在病榻上对她的侍女栖月感叹,德昭到底是官家嫡亲的血脉,官家对他的信任,真是超过旁人太多,仅仅几句话便让一个妃子一生的命运都改变了。真是可叹可畏。 栖月叫她不要多思多虑了,养好自己的身子,早日侍寝才是。戚婉容道“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栖月道“婉容只要好好听御医的话,早晚可以养好身子,只是别总说好不了的话了,应自己给自己鼓劲儿才是。” 戚婉容道“我有这病只怕还能多活几日。病好了,但凡得了一点宠,将来还不知怎样死呢。” 栖月怨道“婉容这是什么话。” “实话,你瞧瞧宫里这些事,我只怕自己再多长两个头也应付不来的。“ “婉容这话也太没志气,太悲了些,怪不得你这病总也好不了。”栖月嗔怪道“再者,不是奴婢背后说大不敬的话,这些事,这些人,还不是官家纵的。” “官家实是有官家的苦衷,你不懂得,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私下说也不成。再叫我听到一句,便不轻饶你“戚婉容皱眉道。 栖月点了点头,道了声”奴婢知错”,依旧悉心照料主子。 |
自后苑关闭之后,嫔妃宫人们还是喜欢日日去后苑门口观望一下,询问检修的进度,其实问询是假,来这里互通消息是真。这天夕娘又来后苑门口,听到众人在议论德妃被降为修仪的事,她也吃了一惊,忙问缘由,宫人们七嘴八舌说了个大概。夕娘忙回去告诉溶月和墨玉,三人在藏书阁里关切地议论起来。 溶月道“这也太蹊跷了,又不明说究竟为何降位,官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墨玉道“官家怎么想,岂是咱们这些人能搞明白的,这二大王也真是个惹祸精,我就说他一来准没好事,到底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了。” 夕娘道“你是想说,你们家二大王特别有本事吧,除了他,谁能这么轻而易举做成这么大的事啊。” 墨玉白了一眼夕娘道“你讨厌不讨厌啊,你再这么说我真要翻脸了。原本咱们就不该背后开主子的玩笑,更别说是拿自己和主子放在一起说事了,知道的人是你玩笑之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墨玉多张狂,多想攀龙附凤呢,都是一处当差的姐妹,你何必害我呢?” 夕娘看墨玉真生气了,忙赔不是道“好了好了,我再不说了,我向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溶月对她两的玩闹并不关心,只想着,德妃的事,是对花蕊夫人好呢还是不好呢,想来想去理不出头绪,便道“我看,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吧,听听她怎么说。” 墨玉道“她正魂不守舍想着她的西蜀呢,她能有什么想法,你们还没看出来嘛,她心思压根不在宫里这些事上。” “那也得告诉她啊,这可是大事。” 溶月说着,便下楼要去偏殿,夕娘也想听听花蕊夫人如何说,便挽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去找花蕊夫人了。 墨玉一人守在藏书阁,看着德昭曾经坐过的椅子,心里对德昭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她自言自语道:到底是皇子啊。。。只可惜,偏偏比我晚生了四年,若是只晚一年,我也便另有计较了。 |
此时徐莞正在廊檐下躺椅上,看姑姑写的那本《花蕊夫人诗集》,看累了,单腿站起来逗那杜鹃鸟玩一会儿。看得出来她心情倒比先前好了,溶月便来至近前,把德妃的事原原本本和徐莞说了一遍。 徐莞听罢冷笑道“我如今算看出来了,官家要捧一个,必要踩一个。也不管那被捧的被多少人嫉妒,要防多少难防的暗箭。也不管那被踩的,多么可怜无助。德妃以后的日子必将艰难,你们可不能学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把心放正些才是。” 溶月和夕娘都点头称是,溶月又道“只不知,这件事,对夫人究竟是好是坏呢?” 徐莞道“世事无常,是好是坏谁能断言呢,不过贤妃的心思可就不只用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必得在淑妃那头多耗一耗神了。我都替她觉得熬心呢。” 溶月拍了一下手,道“哈,这么说就是好事,这我便放心了!” 顿了顿,溶月又惊道“哎呀,二大王前几日把西蜀之事告诉了夫人,夫人若去跟官家说了,德昭一准要被狠狠训斥,或许官家还会怀疑是淑妃挑唆二大王告诉夫人的呢。这样一来,淑妃那边会不会误以为夫人故意针对她。不如,夫人什么也别说了,就当不知道这事吧。” 徐莞一面逗那杜鹃鸟一面道“我也想了,若因此事和官家闹起来,官家必然要问谁透露了消息给我,我是不想供出德昭招惹淑妃的,但官家若问你们,你们如何回应呢?” “那咱们就说是二大王说的呗,实话实说”夕娘道。 溶月惊道“万万不可,那,那咱们可就得罪了淑妃了。只能说,什么也不知道便罢了。” 徐莞摇头道“一问三不知,官家会相信吗?他必会怀疑是你们当中有谁走漏了消息。” “还真是如此,那,还是求夫人不提这事吧,算奴婢们求您了。”溶月说着就要跪下,她拽了拽夕娘的衣角让她也跪,夕娘却站着不动。 徐莞扶起溶月道“你先别跪,听我说,你们若把德昭供出来,惹得他被官家训斥,只怕日后淑妃记恨你们,她要捏死你们,还不是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可是,我西蜀三万降兵被杀,这件事我是过不去的,我一定会当面质问官家。” 溶月镇定了一下,劝道“夫人来自西蜀,对故乡念念不忘亦是人之常情。不过,夫人将来是要做我大宋的圣人的,凡事应站在大宋全局考虑才是啊。王大帅虽杀了三万降兵,恐怕也是因为战场局势,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又有谁会多此一举,做这些对朝廷和自己的前途都不利的事呢?至于官家就更不希望西蜀复乱了。但为了西蜀早日熄灭战火,也只能以雷霆手段镇压之,百姓也好早一天从战火中解脱。夫人若只一味仇恨,揪着那三万降兵一事不放,岂不是只见一斑,不窥全豹了?” 徐莞上下打量了溶月一番,道“想不到,你这后宫之中端茶倒水的婢女,也有这等见识。原我只当你是有些小聪明,今日听你一席话,竟有些大丘壑。“徐莞又轻轻叹息道”只是,那毕竟是三万人的命,不是三万棵树,三万根草。三万人的人头堆起来怕也有小山一样高了吧,他们是你我一样,有血有肉,有父母子女的人啊!他们也都是我西蜀的同胞,我这个昔日的西蜀贵妃,若不为他们讨一个说法,于心何安!” 夕娘道“那娘娘想要一个什么说法呢?” “这个,你们就别问了。总之,这件事我一定要与官家挑明,但我也着实不想得罪淑妃,平白让自己后路艰难。更不想叫你们难做,故而,你们也替我想想,此事如何才能两全吧。我可以先不说,直到你们想出来办法,但也不能太久了,我忍不了太久。” 听了这话,溶月,夕娘二人一言不发,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徐莞道“罢了,你们先退下吧。” 二人默默走出去好远之后,夕娘一笑道“我现在才有点喜欢这花蕊夫人了,好歹还知道自己来自西蜀,还不忘给西蜀的百姓说句话。” 溶月道“你就别裹乱了,还不够烦吗?” |
夕娘道“那你快想想怎么办吧,反正官家多半不会问我,要问也是问你,我还是看我的茶炉子去了。” 夕娘说完笑着迈着小碎步离开了,溶月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心里叫苦不迭。 这时,贤妃身边的蕊珠来到睿思殿,告诉溶月说,明日一早贤妃要在睿思殿正殿召集众嫔妃训话,溶月问训什么话,又为什么要在睿思殿训话。蕊珠说是为了中秋贺寿之事,往常训话都是在宣和殿,只因后苑关闭了,又不能叫众人打破宫规去景福殿,更不能去坤宁宫,只能来睿思殿了。溶月一想倒也是,便道“好,那我知道了,只这睿思殿正殿又不大,怕坐不下满宫的嫔妃呢。” 蕊珠道“贤妃说了,只叫站在后面院子里,就几句话说完便可散了,不用给她们准备座椅。” 溶月心道,什么了不得的话,无非想在花蕊夫人面前耍耍威风罢了,耍便耍吧,随她便。因而笑道“好,那便恭候贤妃大驾了。” 蕊珠交代完便低头要走,溶月看到她耳边有红印子,像是擦伤了似的,便问她怎么了,她眼神躲闪着只说是自己洗脸时不小心被指甲划了,溶月又看她指甲并不长,她又说原先挺长的,只因划伤了脸,便不敢再留,全部剪掉了,说完便匆匆忙忙走了。溶月总觉得蕊珠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多想。 这天晚上赵匡胤处理完了政务,便打算回福宁殿换一套常服,再去见花蕊夫人,正换衣服时,太监来报,说是今日轮值侍寝的嫔妃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赵匡胤道“叫她走吧,朕今日没空。” 太监又道“是,是孙昭仪。” “孙昭仪?”赵匡胤一面对着铜镜整理衣袖一面道“她不是最早就侍寝过了吗?怎么又是她了?况,她妹妹新丧,叫她为她妹妹守一段日子吧,以后再说。” “是” 太监退下之后,赵匡胤对王继恩道“再给朕熏一熏衣服袖子,花蕊夫人一向讲究这些,朕也不能太漫不经心了。”王继恩一面笑一面吩咐其他小太监拿熏香炉来。 赵匡胤又道“哎,你说朕穿这套可还得体,要不,再换一套不常穿的试试?” 王继恩道“不得体吗?小的看挺好的啊。” 赵匡胤道“你懂什么啊,要不,叫尚服局来个懂的宫人,帮朕看看?” 王继恩领命要去尚服局,赵匡胤又把他叫回来,道“算了算了,还是别去了,叫人笑话。” 王继恩道“从来都是别人见着官家惶恐,还没见官家见别人如此紧张呢。” 赵匡胤道“说的也是,朕何须如此啊,罢了,不折腾了,去睿思殿。” 王继恩便拖长了声音道“起驾睿思殿!”赵匡胤看他越来越像个太监了,刚想打趣他,又觉得可能会让他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人无端伤感,便忍住没说。 二人刚走出福宁殿,看见孙昭仪跪在殿门口还没走呢。 |
赵匡胤问“你跪在这做什么?朕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孙昭仪道“官家,侍寝的规矩是立国之初就定好的,为的就是皇家子嗣绵延,壮大皇室根基。如今官家只有两个皇子,皇室的子嗣实在太单薄了,官家应好好对待侍寝之事才是啊。这些话,本不该臣妾来说,但臣妾绝非邀宠,只是一心为官家着想。若官家不喜欢臣妾,可换人侍寝,臣妾也绝无怨言。” 赵匡胤摸了摸眉毛,道“哦,朕只是体恤你,不想叫你在妹妹新亡之时,还要陪侍朕。朕也不是那不近人情之人啊。” 孙昭仪道“温婕妤毕竟只是一个嫔妃而已,哪有因普通嫔妃亡故,就废掉侍寝规矩的呢。再说,为皇室绵延子嗣是我等嫔妃的分内之责,哪有因私废公的道理。” 赵匡胤又道“哎,对了,你不是已经侍寝过了吗?怎么今日又是你了?” “哦,原不是臣妾,不过只剩最后一位景福宫的王才人,第一轮侍寝便全部结束了,但那王才人近日身体微恙,她便和臣妾调换了日子。等她好了,臣妾再还她一次。” “哦,是这样,那就还是按册子来,别调换来调换去,省的弄岔了,等那王才人病好再说吧。”赵匡胤一面说,一面上了御辇。 孙昭仪忙又道“官家有所不知,这调换一次,并不是只牵涉臣妾和王才人两人而已,中间所有嫔妃的日子都要重新安排,因要避开每一位嫔妃的月信,故而颇费周折,如果随意打乱了,又要再排一次,这才容易弄岔了呢。” 赵匡胤不悦道“这点事都做不好,朕养着那些太监女官是干什么的?难道嫌麻烦就要让朕配合他们不成,还反了他们了!你回去吧,别在这跪着了。” 孙昭仪知道无法劝动赵匡胤,只好作罢。起身之后,侍女碧婵道“昭仪,你闻没闻到,今日官家身上有龙涎香味呢。你猜官家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无非去见花蕊夫人。” 碧婵叹道“唉,看来,有这花蕊夫人在一天,所有的嫔妃就一天别想得宠。幸而咱们宫中侍寝是人人都能轮得到,若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在一身,更没有其他嫔妃的活路了。” 孙昭仪道“所以官家宠爱谁,并没有什么打紧的,能生出皇子才是正经。你得空儿再与卢司药多走动走动,叫她多给我配几副催胎的药,不论如何,我得把身子调理好,这才是正经。” 碧婵道“可是卢司药说了,之前的司药就是因为乱给宫人开方子,才被贬去冷宫的,她不敢再重蹈覆辙了。” 孙昭仪道“听她瞎说,之前的司药是因为没看出来医管局给王圣人的药不对,她也是学医多年的,因有失察之责,才被贬入冷宫的。卢司药又不是不知,竟以此来搪塞,我看还是银子没给够,你多给她些不就完了。不过也别一下给多了,省得她贪得无厌,越往后咱们越供不起。” “是,奴婢知道了”顿了顿,碧婵又道“昭仪,你说咱们与贤妃走动的这么近,万一有一天贤妃倒了,咱们如何自处呢?” 孙昭仪心想,自己帮贤妃做了那件事,现在想抽身也难了,只能一门心思巴望着贤妃可以立后,并无退路可言了啊。但她不想让碧婵知道此事,只道”不该你想的别想,放心,我心里有数。” 碧婵一向知道孙昭仪鬼点子多,见她这么说,便信以为真,不再追问。主仆二人一面走一面说,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
赵匡胤来到睿思殿,溶月去通告徐莞,徐莞并不想面对赵匡胤,本来还在书房看书,立刻叫溶月扶她上床,又叫她对赵匡胤说自己已经睡着了。 溶月道“官家来看您,您怎么还躲啊。” 徐莞道“不躲,我只怕会忍不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溶月听这话,只得按她的吩咐告诉赵匡胤花蕊夫人已经睡下了。赵匡胤心里一阵失望,他又怕徐莞骗他,便亲自去瞧看,果见徐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了。 他又来至床前,俯下身端详着徐莞,徐莞顿时闻到一阵龙涎香味,这味道竟与赵光义身上的一模一样,她本能地微微皱了皱眉头,因不想与那香味靠的太近,便装作熟睡中翻身,把脸朝向里面。 赵匡胤看了她一会儿,又查看了她腿上的伤,小声问溶月道“这伤可好些了?” 溶月道“好像又渗了一点血,卢司药吩咐以后不能再随意走动了,熬过这几天伤口全部结痂就好了。”赵匡胤又叫好生伺候。 看完了徐莞,赵匡胤仍不想回福宁宫,便在睿思殿看书,看了一小会儿又问一旁伺候的夕娘,花蕊夫人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是不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夕娘想起卢司药说她常年熬夜侍宴导致肝肾略亏的事情,便如实和赵匡胤禀告了,又说卢司药还想叫御医来给夫人再诊一诊,看看要不要开方子调理呢。 赵匡胤道“明日一早朕便让御医馆的陈御医来。” 夕娘道“多谢官家” 赵匡胤一想到,徐莞曾经夜夜笙歌的陪侍孟昶,心中便颇为不爽,他心道”这个孟昶,只知写些酸诗哄女人高兴,全不知如何善待女人,简直可恶。”他放下书在屋里踱步,又把那玉斧在御案上一捶,吓了夕娘一跳。 徐莞因那龙涎香搅乱了心绪。她明明不想去回忆赵光义,但很多往事不请自来,在脑海里搅成一团。一会儿是他年少时的样子,一会儿是那晚被他占有时的情形。 她想把赵光义的身影从自己脑海里踢开,却越是如此,越满脑子都是他,她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最后竟猛然坐起身来。溶月忙过来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 溶月对徐莞道“官家还没走,在前面看书呢。夫人要不要和官家见一面?” 徐莞忙摇头道“不,不见!” 溶月叹道“夫人今日可以不见,明日也可以不见,后日也可以不见,可总有一天要见的吧。官家一门心思,想立夫人为后,方方面面都为夫人想到了,又没有强令夫人侍寝,一个做君王的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夫人还要怎样呢。官家今日特意打扮的丰神俊逸的,还少见的熏了香,说实话,奴婢进宫以来就没见官家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可是夫人若总是和官家这样别扭着,哪一天官家腻了,烦了,要么就强令夫人侍寝,要么干脆把夫人抛之脑后,夫人想想这两样,哪一样对夫人有好处呢。” “我只是想让他送我回西蜀,他于我有国仇,亦有家恨!” “夫人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国仇也便罢了,哪来的家恨啊,官家从来没伤害过夫人的家人啊。” “呵,那你就要去问官家自己了。总之,我这辈子也不会爱上他,我们之间能做到形同陌路就已经不容易了。我还是个懦弱的人,但凡换一个性子刚烈的,你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来!” 溶月又气又急,道“是,换一个性子刚烈的,或许连进宫都不能够,或许早已以死明志了。但是夫人不是已经进宫了吗?既然进了宫,为什么又闹着要出去,难道夫人是觉得官家开明仁慈,不会随便杀头,便故意为难官家?” “对,开明仁慈,不就是他对世人宣扬的吗?我就是看他是个仁君,故而才提出离开,我倒看看他是真仁慈还是假的!” “夫人,你。。。”溶月气到说不出话来。 |
“我并不是要为难谁,我不过是想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仅此而已!按说这些话,我犯不上和你一个奴婢说,我和你说这些,还不是怕你跟错了人,我怕我会耽误你一等宫女溶月的前程,其实你的前程与我何干!为了你,我不是到现在也没挑明那件事吗,你还要我怎样!” 徐莞一口气说完,溶月竟哑口无言。 徐莞又叹道”不过也不是单为了你,我自己也不敢得罪淑妃罢了。宫里行事,真的好难,我就因为没忍住脾气,刚来没几天就白白害了两条人命,所以我才要走,我不想这样过日子了,你明白吗?“ 主仆二人沉默了片刻,溶月深施一礼道“溶月明白了,夫人好好歇息,溶月先告退了。” 溶月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赵匡胤也背着手朝这边走来了,溶月连忙跪下道“官家万福金安。” “你先退下吧”赵匡胤道“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徐莞听到赵匡胤在门外,她连忙躺下,盖上被子,面朝里睡了。赵匡胤来至她床前,看见她这样,也没有叫她起来,只是拎了把椅子,哐当一声撂在她床前,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徐莞的后背。 徐莞在被子里哆嗦了一下。 赵匡胤没有半点声响的看着她,令她觉得忐忑不安,她的手抓紧了被角,手心里全是汗。 片刻后,赵匡胤缓缓说道“朕说过,朕对女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尤其是对自己特别喜欢的。朕现在不碰你,不是因为,朕有多么正人君子。只不过,正好西蜀战事还有一些收尾没收干净。朕总是这样,不到把事情完全做好,不会去提前享受的。”他又俯身在徐莞的耳边说道“要么你自己心甘情愿,不要等我对你用强。总之,朕是不会送你回西蜀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徐莞紧紧闭着眼睛,同时那浓厚的龙涎香,又令她微微眩晕。赵匡胤重新坐回椅子上。徐莞定了定神,转过身,从床上坐起来直视着赵匡胤的眼睛道“这么说,官家之前说的让我可以按自己意愿过活的话,都是哄我的?” “你在蜀宫里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吗?据我所知,孟昶可并没有给你这个权利。是不是朕对你好,你反而拿捏朕?” “妾怎么敢拿捏官家,妾不过是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即便是贵为天子,也不能不讲道理吧。妾本是秦国公的女人,秦国公仙逝,妾本就该为他守丧,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官家不让我为自己的夫君守丧,本就大大的不合礼法。” “你既进了宫就是朕的女人,哪有朕的女人给别人守丧的道理啊。”赵匡胤不急不慢地说道。 徐莞没想到赵匡胤如此无赖,她怒道“堂堂赵宋天子,竟然如此蛮不讲理!” “朕在和你讲道理啊,而且心平气和,倒是你气急败坏的,不像是知书达理之人。” |
徐莞心道,好啊好啊,既然你想与我辩,那我便奉陪到底。她索性掀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道“秦国公仙逝在前,妾进宫在后,妾本该守丧完了再进宫,但是官家不允,强把妾接进宫。妾没有给秦国公守丧,就是不合礼法。” “可如今你是朕的女人了,朕的女人还要给别人守丧,这可说不过去啊。”赵匡胤特意加重了“如今”两个字 “官家说妾是官家的女人,可有什么凭据?册封诏书呢?印章呢?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说妾是官家的女人?” “后宫里的女人全都是朕的女人,你也在后宫,你当然就是朕的女人。”赵匡胤仍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道。 “那中秋节百官家眷入宫, 她们难道也是官家的女人?难道只是在宫里呆一段时间,就变成了官家的女人了?”徐莞反击道。 赵匡胤眨了眨眼,一时有些语塞,徐莞又道“官家怎么不说话了?既然官家有道理,便说出来啊。” 赵匡胤一笑,淡淡说道“朕就是道理。” 徐莞哑口无言。 |
赵匡胤又道“我看你还真有些文人的迂腐,若是靠强辩就能解决一切,国与国也用不着兵戎相见了,派几个口舌如簧之人,便可匡扶社稷。朕倒真希望能那么省事。” 徐莞道“妾才不是迂腐,做人总得明辨是非,行动有规矩,若都比拼强悍,岂不是像豺狼虎豹一样,那么人何以为人呢?况豺狼虎豹亦只是果腹而已,人的贪欲倒比那些猛兽更甚,人岂不是比禽兽还不如吗?“ 徐莞拐着弯骂赵匡胤,又怕赵匡胤生气,只能不给他打断的机会,接着说道”五代以来,人心不古,崇尚暴虐的根源是什么?不就是没有一个君主懂得教化人心,所有位高权重之人只懂得互相斗勇斗狠。都说武将暴虐,但武将难道是凭空长出来的?不都是从百姓中来吗?如今连官家也不信世上有道理可讲,还说什么匡扶社稷呢?若天下人都不信有道理可讲,只一味恃强凌弱,这样的社稷还值得匡扶吗?!” 这下轮到赵匡胤被徐莞问的哑口无言了。 徐莞又道“官家是万民仰望的官家,是天下人行动的范本,若官家自身不正不明,天下的风气如何能正,天下人心又何谈清明。况且,官家不是常把为了天下人的福祉挂在嘴边吗,妾也是天下人中的一员,官家就不能先让妾感受到大宋朝的伟大之处吗?” 赵匡胤用大拇指抚了抚眉毛,一笑道“你这张嘴啊,真是我见过最能说的了。行了,你早点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赵匡胤说完,便匆忙起身离开了,同时带走了那一身令徐莞微微眩晕的龙涎香味。 徐莞忽然觉得自己好笑,竟然真把他当正人君子般,还跟他辩什么大道理,说到底这赵匡胤也不过是个披着圣天子冠冕的无赖罢了! 她愣怔了片刻,又一头倒回了床上。 赵匡胤坐在御辇上咀嚼徐莞的话,他觉得徐莞的这番教化人心的想法其实与他模模糊糊的治国思路是不谋而合的,而且比他想的更清晰坚定。 他脑海里全是徐莞盘腿坐在床上的样子,原来那个看起来自带一种傲气的,一种挥之不去的悲情的女人,也有如此家常,不拘小节的一面。 此刻,她才像是从传说里,真正走到赵匡胤面前来了。 他又想起她曾说过,最想过的是浪迹天涯,行侠仗义的生活,而这个侠客的梦想何尝不是深埋在赵匡胤心底,却又无法实现的啊。 赵匡胤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了,他喜欢看她认认真真地与自己斗嘴的样子,这使她本就比实际年龄显小的面孔,更加透着小女孩般的单纯和伶俐。 而更令他难以自持的是,她的身段却是那么婀娜,他每次靠近她,总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头也晕晕的,像喝醉了酒似的。 送她回西蜀?怎么可能呢? “朕不可能放开你的。”赵匡胤想道,接着他又在心里咬牙切齿说道“该死的孟昶,凭什么占有这样的女人十年,死了还霸着她的心!朕要不是一国之君,真想开棺鞭尸你几百回!“ |
次日一早,嫔妃们陆陆续续往睿思殿院子里来了,除了淑妃之外,宫里其余的嫔妃都到齐了,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徐莞并没有出去,只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全不关心外面的事情。德妃来了,众人看到她在画眉的搀扶下面色平静地走过来,都停止了谈话,齐齐看向她。 德妃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正在犹豫往哪里站时,景福殿的姚婕妤笑道“呦,这不是吴修仪嘛,多日不见,修仪一向可好?” 吴修仪道“很好,多谢惦念。”一旁的邹婕妤又道“听说修仪这半边脸是好不了了?哎,真可惜,好好的就被弄成这样,这淑妃啊是真下得去狠手啊。” 吴修仪还没说话,那孔婕妤又围上来说道“修仪也真是倒霉,被淑妃毁了容不说,又被淑妃弄得丢了妃位,我看咱们宫里啊,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淑妃,她尚在禁足之中就能搅的后宫片刻不得安宁。真是造孽。” 吴修仪并不想谈论这些,便想找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去站着,但那姚婕妤,邹婕妤,孔婕妤非要拉着她,对她的伤口品头论足,还招呼其他的妃嫔来围观,大家虽都对吴修仪表示同情,但那语气表情里尽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吴修仪只好冷着脸推开这些人,站到离她们远远的地方去。 那姚邹孔三婕妤仍不打算放过吴修仪,又围过去,建议她应主动上奏请求把名字从侍寝名单上撤下来,因为官家不好意思明说,她却不能没有点自知之明。 吴修仪道“你们三个婕妤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修仪再不济,也比婕妤位份高,你们连个嫔位还没挣到,竟好意思对人指手画脚?也不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 姚婕妤道“我们用不着照也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怕是修仪就算照了,也看不清自己长什么样了吧。”她说完之后,邹婕妤和孔婕妤大笑起来。 吴修仪气血上涌,眼前景象竟然都模糊了,她只隐约听到画眉在旁边劝道“修仪不必和这些人计较,她们都是些彻头彻尾的小人罢了。” 延福宫的蔡婕妤也来了,只有她一人穿着僧服,剃了光头。此刻她正闭了眼睛嘴里不停的念经。 |
不多时,贤妃在宝珠和蕊珠,孙昭仪,碧婵的簇拥下来了。 众人皆屏息静气,贤妃道“呦,怎么这里一团,那里一团的,这是逛瓦肆啊,还是游园啊?” 嫔妃们听她如此说,便自动的按位份站好。排在最前面一排的是孙昭仪,吴修仪,文充媛,戚婉容,方婉仪,周顺容,这六个嫔。 下面一排是姚邹孔三婕妤还有延福宫的詹婕妤,那詹婕妤瘦成人干似的,眼凸嘴也凸,眼窝又黑又深,看起来像是几夜没睡似的。 再次是韦美人,奚美人,伍美人,还有景福殿的杜美人,魏美人,还有延福宫的小个子何美人。 再再次则是五个才人,分别是宝文殿的陈,高,李,陆,以及景福殿的王才人。 她们的侍女则在队伍的后面,也按主子的位份次序站好。 贤妃满意地巡视着众嫔妃,忽然皱了眉头道“花蕊夫人呢?”溶月忙上前道“禀告贤妃娘娘,花蕊夫人伤了脚不便走动。” 贤妃笑道“不便走动?她从闺房到这院子里,不过几步路,有什么不便走动的,还能就把腿走断了不成?” 溶月只好进屋去禀告徐莞,徐莞一面翻书一面道“你就说,我如今还不是嫔妃,要站也是站在百官家眷那一队里。” 溶月道“夫人何必在这些小事上与她争高下,且出去应付她一下便是了。” 徐莞笑道“我用争什么高下,我不过是想着,正好借机能圆了咱们的事。” “什么事?”溶月不解道。 “我若以百官家眷的身份去贺寿,不就正好可以推说是外面那些人把西蜀战事的消息,不小心说出来的吗?官家总不至于去追究百官家眷吧,我不就可以把西蜀的事,摆在桌面上和官家去谈了。这样,咱们也就不用把德昭牵进来,白得罪了淑妃。” 溶月恍然大悟,她点头道“明白了,那我去打发贤妃。” |
溶月出来后,把花蕊夫人要站在百官家眷里贺寿的话说了,贤妃道“这是闹的哪一出,既到了咱们宋宫,就是官家的女人,非要站在百官家眷队里,这是要给官家难堪不成?” 溶月道“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确实没有封妃封嫔的诏书,站在嫔妃队里怕不合规矩。贤妃娘娘就不用管花蕊夫人了,你们快开始吧,也好叫主子们早点回去,省的在这太阳地下烤着。” 贤妃心道,这花蕊夫人自恃官家宠爱,便不把我这个管事的放在眼里,今儿不把她弄出来,其他嫔妃还以为我治不住她,往后我还怎么辖治众人,若有那跟风投机的,看我势弱,便投到她那里去了,岂不更糟。 于是贤妃道“花蕊夫人倒是一个讲规矩的人,这很好,不过她应该明白,咱们后宫的规矩就是,谁管事,众人就得听谁的。如今是我管事,我叫她出来,她就该出来,我叫她站在嫔妃队里,她就该站在嫔妃队里,若再推三阻四,就不是与我过不去,而是和这宫里的规矩过不去了,那我就是想给她留情面也不能了。” 溶月心里一沉,心想这贤妃是故意要与夫人一争高下啊,如今她是后宫之主,夫人若和她硬碰怕是要吃亏,算了,不如就去叫夫人出来吧。 她点了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去叫夫人。” 徐莞听溶月把贤妃的话一说,也着实感觉棘手。 溶月道“夫人这次就给她个脸面吧,毕竟咱们无名无分,咱们是该听她的,她占着理呢。” “是吗?”徐莞笑道“占不占理,不是她说了算的。” 溶月道“哎呀,夫人别惹她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对付她,暗地里有的是办法,何必摆在面上。” 徐莞道“百官家眷进宫可是个机会,岂能因为这点事就放弃了,扶我出去,咱们去会会她。” |
溶月急道“夫人别为难了,大不了,夫人想和官家挑明西蜀那事儿就挑明吧,夫人什么都别说,只让官家来问我便是了,官家问起来我也就照实说,奴婢不怕得罪淑妃。若为了奴婢不得罪淑妃,倒叫夫人得罪了贤妃,岂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到底还是夫人重要啊。” 徐莞道“你真糊涂了,你和我如今难道是能分开的吗?你得罪的人,便是我得罪的,我也一样。再说,惠儿因我死了,我着实不想再连累这睿思殿的任何一个人了。” 溶月还要再劝,徐莞又道“再再者说,我也不能叫贤妃处处压我一头。这次我退了,还有下次,与其让她没完没了的找我麻烦,不如让她知难而退。起码面上得对我客客气气,我的日子也能宽松些。好了,别担心了,扶我出去吧。” 溶月听徐莞这么说,心下稍安,便搀扶着徐莞慢慢挪出屋来。 贤妃看到徐莞终于出来了,便道“好了,该来的都来齐了,花蕊夫人,你现在尚无位份,暂且就委屈你,站在最后一排,溶月,扶你们夫人过去吧,你们夫人腿脚不便,你就在她身边站着伺候便是了。” 徐莞笑道“贤妃莫急,我来不是要忝列嫔妃队伍里的,只是想和贤妃说明缘由。如今我没有册封的诏书,站在嫔妃队伍里,确实不合礼法,还望贤妃能体谅妾的难处。” “哦,无妨,反正官家早晚会封你个位份的,你无需再推辞,也别叫众姐妹都站着等你。”贤妃道。 “恕我不能从命”徐莞道。 |
贤妃脸色一沉道“花蕊夫人,我们大家都知道官家宠你,可你也不能恃宠而骄,坏了宫里的规矩。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册封诏书,难不成,是要我去回禀官家,叫他现给你下一个册封诏书?” “这倒不是,官家和我说过,会等到合适的时机给我合适的位份,我亦无需如此催促。只是,此时此刻,名不正则言不顺,嫔妃的位份是官家赐予嫔妃的身份,尊贵无比,庄重无比,岂能儿戏呢?妾正是从内心里敬畏这个身份,才不愿随随便便站队。贤妃的美意,妾心领了,妾就不耽误你们的正事了。” 徐莞说完,施礼便要告退。 贤妃道“等一下!”她踱步到徐莞面前,打量了徐莞一下道“不错,嫔妃的身份是荣耀,可也是责任啊。妹妹在这后宫之中,吃穿用度全都比着一品皇妃的待遇,难道不应该尽一点皇妃的责任吗?如今叫你站一会儿都不行了?难道享受的时候你就是嫔妃了,要尽责的时候就又不是了?” “娘娘这话,妾倒不解了,妾无论站在嫔妃队里,还是百官家眷队里,都是贺寿啊,该尽的责任并没有减少半分。”徐莞笑道。 “妹妹有所不知,我朝最忌讳内外私通。今儿我要说的事,就是官家百般嘱咐的,不让宫里的消息传出去。若妹妹非要站在百官家眷里,宫里的事儿但凡传出去一星半点,妹妹的嫌疑岂不是最大,我这也是为了妹妹着想啊。”贤妃道。 “姐姐如此为我着想,我真是感激不尽。不过姐姐放心,我来宫里时日尚短,宫里的人我还没有认全呢,宫里的事就更无从知晓了。我也只知自己的事,难不成我会把自己的事到处散播吗?况其他人的事,与我何干,我又不想争什么,立什么,不瞒姐姐说,我已经求官家送我回西蜀了,你们宫里我也待不长的。”徐莞道。 徐莞的坚决态度引起了贤妃的警觉,贤妃心想,她为什么非要往百官家眷里钻呢,难道存心要害我不成。 她倒是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事往外传,难道要把淑妃被禁足的事往外传?若她真有此心,就是一石二鸟,既坏了淑妃的名声,又害的我失了职,若能查出她泄露消息的证据也好,若她鬼主意多,万一查不出来,岂不是叫她得了便宜。不行,这样的险是不能冒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她。 贤妃又道“待长待不长,也不是妹妹说了算。我不知妹妹为何非要往百官家眷的队伍里站,或许妹妹是个极讲规矩的人,也或许有什么别的想法也未可知。防止宫中消息泄露是大事,虽咱们不能坏了日常的规矩,但该变通之时也应该懂得变通,一味守着死理,坏了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妹妹也在蜀宫中管事,这点道理想必不会不懂。妹妹还是不要推辞了,就站在嫔妃的队里吧。” |
“贤妃娘娘有所不知,妾就是一个极讲规矩的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是规矩就何时何地都不可更改,这恰恰是我在蜀宫管事的经验。因为规矩一旦破了,有一,就有二有三,时间久了,规矩就成了摆设,谁都可以随意解释,随意变通了,到头来还是人说了算,而不是规矩说了算了。”徐莞道。 贤妃笑道“呦,照花蕊夫人这意思,若都是规矩说了算,那还要人做什么,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管后宫了。” 徐莞道“人就是看着规矩不被随意践踏的,阿猫阿狗可恰恰做不到这一点呢。” 贤妃听出徐莞反唇相讥,只好使出强硬手段,她厉声说道“花蕊夫人,你不要敬酒不吃罚酒,今儿你站也得站,不站也得站。不要逼我把胡宫正请来,大家都是做主子的人,最好彼此留点脸面。” 徐莞笑道“娘娘这是何必,娘娘一番好意妾真的心领了,不过娘娘也别太让妾为难了。再说,便是胡宫正来了,也得讲道理不是,我还未被册封就是不能忝列嫔妃队伍。官家身为一国之君,尚不可随意更改祖宗家法,何况你我呢?” 贤妃还要发难,文充媛劝道“贤妃娘娘,花蕊夫人不愿站在嫔妃队伍里,也是她的谨慎之处,又无不合礼法的地方,娘娘不如就随她吧。咱们这么站着说话,时间也太久了,您瞧,戚婉容都快站不住了。” 贤妃瞥了一眼戚婉容,果见后者嘴唇发紫,她也怕出什么乱子,自己难辞其咎,又觉得今次对垒自己不占上风,便只好借着台阶下来,于是,她对徐莞道“既这么着,你先退下吧,我先把正事儿说了,得空儿再找你。” 徐莞低头施了一礼,在溶月的搀扶下回到自己屋里去了。 |
贤妃本来安心要在徐莞面前抖抖威风,如今徐莞看不见,她的训话也意兴阑珊了许多。不过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先盯着众嫔妃看了一会儿,宝珠给她搬了把椅子,她就歪坐在椅子上,一面摸着她手指上带着的翡翠戒指一边道“今天把诸位叫来,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嘱咐大家知道。想必大家也听说了,今年的中秋节和耿太妃的六十寿诞一起办,宫里要连着热闹三天,前头也要辍朝三天,到时不仅咱们满宫上下要贺寿,朝廷里三品以上大员,或者那些个世家大族的家眷们都要来宫里贺寿。 有一件事呢,我要大大的拜托诸位。前几日官家特意嘱咐了,咱们宫里的所有事情啊,是半个字儿也不能让百官家眷知道,至于是关于谁的什么事情,诸位自己去琢磨,我就不在这里明说了。 官家也交代了,若是传出去半个字儿,首先拿我这个管事的开刀,前儿因为怕做不好这个事,我推辞了官家,差点被夺了管事之职。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故而,我也不得不对诸位讲清楚,若有人胆敢把宫里的消息透露出去,管你是妃是嫔,还是什么婕妤美人才人,管你得不得宠,家世几何,都一视同仁,先上二十板子,再拉到宫正司好好的训问,该打入冷宫的打入冷宫,该赐死的赐死。 总之,这次的惩罚特别严,各位可不要不当回事啊。我希望咱们都能互相体谅,若有人不识好歹,顶着风也要给我纱兰织难堪,那就是往死路上逼我,就怪不得我心狠了。诸位都听明白吗?“ 众嫔妃吓的脸色都变了,过了片刻才齐声道“臣妾遵命!” 周顺容小心地问道“那消息若是被其他宫人或中官们传出去了呢?” “其他宫人太监,我也给他们订了规矩,行动都是三人一组,互相监督互相检举,惩罚分明,这些规矩名目,待会儿蕊珠会留下来给你们说清楚,她那有清单,不清楚的可以抄一份,时时记在心上。”贤妃道。 “那,这些规矩清单官家过目了吗?”文充媛道。 贤妃笑道“不仅过目了,那上面还有官家的私印呢,我又不是圣人,官家若不同意,我敢随便处置你们这些做主子的人吗?”贤妃又看向众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嫔妃皆不作声,韦宝瓶低头想了一下道“贤妃娘娘,那淑妃娘娘宝文殿外面有那么多守卫,百官家眷看到了难道不起疑吗?” 贤妃向后面瞧了瞧,笑道“呦,是韦美人啊。韦美人不用担心,到时候啊,宝文殿外围的守卫全都撤了。” 韦宝瓶笑道“哦,多谢贤妃娘娘告知。” “嗯,韦美人今天的发式不错,本位喜欢。“贤妃淡淡一笑道。 奚美人和伍美人瞥了韦宝瓶一眼,又互相看了看,撇了撇嘴。二人心想,宫里谁都知道官家是在保护淑妃的清誉,但都装作不知,生怕搅到这是非里来,偏这韦宝瓶投机,偏要点破,上赶着博贤妃欢喜。 韦宝瓶直视前方,并未理会二人。 贤妃道“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其他的具体事宜你们就问蕊珠吧“她起身笑道”我先走了,这段时间要忙的事儿真多啊,贺寿完了就是温婕妤的葬礼,接着还要给百官做冬衣,还要催着后苑造作所,赶制长春节要赏赐各国的珍宝玩器。文充媛,那后苑的事,就拜托你了。” “娘娘放心,我虽没什么才,也免不得为娘娘好好的分忧,让娘娘也好少操劳些。”文充媛道。 |
贤妃满意地拍了拍文充媛的胳膊,在宝珠的搀扶下款款离去了,众人齐声道“恭送贤妃娘娘”孙昭仪和碧婵紧随其后,景福殿的姚邹孔三婕妤也跟上去了。吴修仪和戚婉容,菜婕妤三人,等贤妃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都带着自己的侍女提早离开了。 蕊珠已经把一大张细则摊开来,文充媛让她到睿思殿正殿里放在桌子上给大家看,众嫔妃于是都拥进睿思殿屋里去,大家围着细则看了一阵,那上面写着三天的安排,第一天中秋家宴,内宫八阁,加皇子宫,以及诸王携家眷进宫欢宴。 第二天上午宫内嫔妃及诸宫人贺寿,下午同时在后苑和耿太妃的寿康宫开两台百戏,晚上有歌舞夜宴。 第三天上午百官家眷进宫贺寿,接着在后苑设一台百戏,在此期间所有嫔妃及侍女在自己阁分禁足半日,中午玉津园赐宴百官家眷。 方婉仪道“哎,为何不在宫里赐宴百官家眷,偏要去玉津园呢?” 蕊珠道“回婉仪,这次人多,为了好安排进宫事宜,无论京内的还是京外的家眷们前一晚都在玉津园住,她们回到住处宴饮,接着就可以游园,这样也方便,也不用在宫里耽搁太久。” 方婉仪点头道“原来如此,哎,那有些官员家眷和宫里的嫔妃沾亲带故,她们若想和嫔妃一聚,可不可以呢?” 蕊珠道“当然可以了,王圣人的家人还要来拜见贤妃呢,故而,若有想私下见面的,可以直接向尚宫局提出要求,会面的时候,除了自己阁分的宫女太监以外,还由宫正司,尚宫局和尚仪局,各出两名女官陪侍,每司有一人负责记录对话,六人的选定是当场抽签决定。” 文充媛忙道“还真是严格啊,那在哪见呢?可以进咱们的阁分里来吗?” 蕊珠道“会面都在前面的皇仪殿,不过每一组只能会面一刻钟。到时也会提前告知百官家眷的。充媛放心,到时会见到您的娘亲的。” 文充媛激动道“我也可以见吗?我爹爹只官至四品啊,为何我也能见?” “官家说了,充媛娘娘如今管着后苑,和先前不同了。故而特准你家人来见你的。“ “这真是天大的恩赐,多谢官家皇恩浩荡,多谢贤妃娘娘想着我。” 周顺容却道“充媛这时候还想着见家人,还不避嫌吗?” “无妨,既然是宫正司尚宫局尚仪局的人都在,我又不会和家人说什么不该说的,不过见上一面,让亲人放心罢了。”文充媛道。 周顺容因没有机会与亲人一聚,心里倍感失落,脸上也掩饰不住,方婉仪看出来了,忙宽慰道“顺容无需难过,宫里得享这恩宠的寥寥无几,只要家人安好便好了。你们都比我强多了。” 周顺容这才好受了些,又拍了拍方婉仪的手道“你也宽心,缓一缓,等官家气头过去了,你再想办法吧。” 方婉仪苦笑着摇头道“我还能想什么办法,官家一向说一不二。官家不赶我出宫,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罢了,不提了。” 徐莞回到屋里之后,溶月小声道”贤妃娘娘就是喜欢摆这排场,游园时前簇后拥,每每训话还要满宫嫔妃全部到齐,还都得站着聆听。不过今天她没在夫人面前抖得起威风,想必兴头也减少了。” 徐莞笑道“你管她呢,到底她是主子,你老在背后嚼什么舌头。” “不是奴婢爱嚼这舌头,只看不惯她那扬武扬威的劲儿。王圣人在时,每每训话也不过召集三五妃嫔,大家坐着说一通也就罢了,然后再由妃嫔们向自己殿里的其他小主转达。可是自贤妃主事以来,她所有的事都要当面对各位主子发号施令,各宫主位便都成了摆设。”溶月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宫里才二十多个嫔妃,一个小院也就站下了,若像蜀宫动辄上千人,才需要层层负责,贤妃这样做倒也使得。”徐莞道。 主仆二人一个看书,一个绣着帕子,闲闲地说着。 溶月看了徐莞一眼笑道“夫人这会儿怎么竟为贤妃说好话,刚才那么厉害呢。夫人有所不知,满宫上下,还没有人敢和她这么对着来的,而且夫人说的句句在理,她竟反驳不了夫人。” 徐莞放下书沉吟了一番道“她说我恃宠而骄,其实也是实情,我若没有官家的宠爱,也不敢和她较这个死理。说到底,我所依仗的确实只有官家,若官家哪天厌烦了我,我还不知怎么被她报复呢。就便成了圣人,若不受宠也是会被下面的妃嫔骑到脖子上的。” “那不是吧,圣人可是对嫔妃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的。圣人怕什么啊。“ “怕官家啊,圣人若不受宠,却敢杀了官家喜欢的嫔妃,就不怕官家夺了她的后位?“ ”倒也是,规矩是一回事,实力又是一回事。那夫人怎不想想,长长久久的把官家的心拴在自己身上呢?”溶月道。 “能有多久呢,自古帝王之心善变,这一刻把人捧到最高,下一刻就能把人踩进泥里。对我来说,离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啊。”徐莞道“所以我总叫你不要贴的我太近,不是我对你有什么不满,只是怕我万一走了,你没有退路啊。” 溶月放下针线,跪在徐莞面前道“夫人的脾气秉性,溶月渐渐的也都知道了,原先只觉得夫人不好接近,现在才彻底明白,夫人是最会为别人着想的人,就冲这一点,溶月也愿意服侍夫人。咱们主仆两个,相伴一天就互相扶持一天。哪一天夫人真的有幸离开了宫里,溶月也只有祝福,绝不会怨怪夫人。” “你真这么想?” 溶月点了点头。 徐莞起身亲自将溶月扶起来,道“溶月,你总是能让我刮目相看。哎,你起来说话吧。“ 溶月起身后,徐莞又道”不过我脾气其实也不好,以后你且多担待些吧。” “夫人别说这话,太外道了。”溶月起来后,低头想了一下又笑道“夫人是不是有点想要留在咱们宫里了?” 徐莞道“我想不想又能怎样,我又做不了自己的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若哪天有机会逃出这脂粉庙里,也便毫不犹豫就走了。不过,官家似乎知道我在用开明仁慈拿捏他,近来对我说话狠了许多呢。” “唉,还不是夫人自找的,奴婢都说了,让夫人别和官家别扭着。“ 溶月还要再说什么,徐莞只觉得又是那一套,便有些不耐烦,打发她看看外面在做什么,回来详细说给她听,溶月便往正殿去了。徐莞这才抬起自己的脚查看伤口,又有血珠儿渗上来了。 |
不一会儿,溶月急匆匆回来了,说官家派御医来给夫人诊脉,那陈御医已经来过一回,看众嫔妃在就走了,这会儿又来了。一面说一面端了椅子到卧房门口,又扶了徐莞躺上床,放下床幔,这才对外面道“陈御医请进吧。” 那陈御医看去总有七十多了,发须皆白,面色倒很红润。旁边跟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帮他拎着药箱。陈御医的眼睛也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总是一直朝下看,脸上一副严肃的神情。他往卧房门口的椅子上坐了,小太监捧着红丝线,他抬了抬下巴,小太监就把线捧给溶月,溶月会意,把丝线一头系在徐莞的手腕上,另一头交还给小太监,小太监又捧到陈御医手上。陈御医道“好了,关门吧”溶月便在里间把门关上了。 陈御医诊了片刻,眉毛渐渐皱了起来,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像是有些疑问。小太监问“师公,有什么问题吗?” “闭嘴!”陈御医沉声道。 他闭上眼睛再诊了片刻,再睁开眼睛时,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情。溶月在里面问,可好了?陈御医对小太监点了点头,小太监道“好了!” 溶月帮着徐莞把丝线解开,开门来至正堂,问道“如何?” “无大碍,也无需开什么方子,只叫她每日早早歇息便可。”陈御医道。 “这,什么方子也不开吗?”溶月道。 “老朽行医六十余载,一向反对无事便泡在药罐子里,那不是养生,是在毁自己。是药三分毒,能少用就少用。夫人多思多虑又不早睡,用什么药能改啊。”陈御医用长者的语气教诲道。 溶月笑道“陈御医教诲的是,以后我一定促着夫人早些歇息。” 送走了陈御医,溶月回到卧房,和徐莞相视一笑,溶月道”夫人不知道,这陈御医是咱们宋宫里年姿最深的御医了,宫里很多主子幼时在自己府上都是常年吃药调养着的,到了宫里,吃药少了,问诊也少了,身体反而好了很多。” 徐莞道“这倒有些意思,大概是不想叫人总觉得自己病弱,心上反而能宽松强健些,心里宽松强健了,身体上的微恙便也能不治自愈吧。” “这些奴婢倒真不懂,不过,看来夫人没什么大碍,这下我就放心了。”溶月笑道。 两人不知道,陈御医一出睿思殿便直奔垂拱殿要求面圣,赵匡胤正在与大臣谈话,他只好在偏殿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传他进去了,他一见赵匡胤便跪下。赵匡胤道“陈伯快快平身,王继恩,快扶陈伯起来,赐座。”王继恩把陈御医扶起来,又搀着他往椅子上坐了。 陈御医这才一面擦汗,一面对赵匡胤道“臣,有话想单独对官家说。”赵匡胤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忙以眼神屏退众侍女和太监,王继恩也退下了。 “陈伯,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是,微臣刚从扶玉阁来。。。” 陈御医的话一出口,赵匡胤心里一咯噔,忙从御案后面走下来,来至陈御医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探着身子问道“是花蕊夫人有什么吗?” “是啊,花蕊夫人身子有些不好呢。“ “如何不好了?” “夫人脉象来看,五脏六腑皆与常人无异,只肝肾略有所亏,也是一年半载便可以调养好的,并无大碍。只单单宫内极度寒凉,能造成这种脉象的,一定不是天生如此,必是药物所致。”陈御医果断说道。 “什么药?” “无非避子之药。“ “那,还能治好吗?“ “恐怕太难了,这样的宫寒,不是一朝一夕的,若是喝避子药,也至少喝了五年。通常的麝香红花柿子蒂之类,只要连续喝上一年,便会对女子危害极大,再喝药调理,也要调理上十多年才能扭转。花蕊夫人这样的宫寒,怕是要坚持喝二十年的药才可转圜。 “ 赵匡胤半晌没有说话,眼眶竟有些红了。 陈御医又拱手道“官家,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 “再过一个月,老臣就八十岁了,臣真的老了,也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臣想告老还乡了,还望官家垂怜应允。” 赵匡胤满脑子都在想花蕊夫人这个病,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道“哎,不可,那付春山付太医也告老还乡去了,你这一走,朕这御医馆岂不是又少一个顶梁柱。” “唉,臣老了,确实越来越惦念故里,臣也想日后埋于家乡的黄土垄中,还望官家成全老臣吧。至于能够接替老臣的人选,老臣也早已想好了,那林翰民林御医,虽年轻,但悟性足,医术又高,人又谨慎,况且他又是老臣的徒弟,老臣已经把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他,官家把御医馆交给他只管放心便是了。” 赵匡胤忙问“他懂得如何调理这宫寒之症吗?“ 陈御医道“轻度宫寒,或由女子自身体内自亏导致的,都有法可调,只是这刻意被下了多年避子药的话,就十分难说了。老臣恐怕他也无能为力。毕竟花蕊夫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再过二十年,她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恐怕花蕊夫人此生也不会有子嗣了。“ 赵匡胤心中沉重的很,他又问“花蕊夫人自己还不知道此事吧。“他的声音忽然暗哑了。 陈御医又道“官家放心,老臣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赵匡胤道“好,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老臣就此拜别官家,愿官家珍重龙体,老臣回到故里定日日为官家祈福。“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好,陈伯擅自珍摄,好好地在家乡颐养天年。朕会让王继恩亲自送你出宫,还要重赏你。”那陈御医又要跪地叩首感谢皇恩浩荡,赵匡胤连忙扶起他,他眼含泪花地缓缓退出了垂拱殿。 陈御医走后,赵匡胤并未马上叫王继恩进来,而是在大殿静静地独坐了一会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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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出去探听了一番消息,回来告诉徐莞道“夫人,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百官家眷进宫的当天,嫔妃一律要在自己阁里禁足半日,宫女太监也是不可单独与家眷接触,三人一组,互相盯着,若单独与家眷接触,不论有无泄密之事,都是直接杖毙,检举者有一百两银子的重赏。看来这次贤妃是真下了大力气了。” 徐莞一面闲闲地翻书,一面道“若有人刻意想把宫里的消息传出去,也不在这一时,官家不过是防着贤妃那点心思罢了。” 溶月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道“夫人,奴婢还是觉得您当天在百官家眷队里有些不妥,要不还是归到嫔妃队里吧。” 徐莞道“无妨,大庭广众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我能说什么?若真出了事,即便怀疑是我传的,也说不定是好事。官家现在认定我样样皆好,不论外面说我什么,他都不在意,所以才执意要立我为后,若连他自己也怀疑我品性有瑕,他还会想立我为后吗?到时我再请求送我回西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了。” 溶月这才明白,徐莞想要离开的心不曾改变过,她无精打采道 “奴婢明白了”便默默退了出去,徐莞从背影里都能看出溶月有多么的失望,但也只能在心里对她说声抱歉了。 又过了几日,淑妃终于在晚膳时收到了徐司宾的回复,仍是通过尚食局常来送膳食的那个宫女,淑妃在米饭里找到字条看时,那字条上写着“宫里戒备甚严无从下手,不过,百官家眷下榻玉津园,或可在这里想办法,但下官一人实难行动,很容易被其他宫人发现检举。另,三天后出宫送大食国使臣回国,同去送行者有鸿胪少卿柳怀栋。他也被抽调去玉津园接待百官家眷,能否请他帮忙。” 淑妃把字条递给熏霞红蕉二人,红蕉因不识字,又叫熏霞念一遍给她听,熏霞便念了一遍,之后,把字条拿到烛台上燃尽,又问淑妃怎么办。 淑妃道“找一个并不相熟的人帮忙,真有些冒险啊。” 熏霞道“是啊,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徐司宾就不动,也要提防别人为了那一百两银子赏钱诬陷她呢,再者还要在这么多宫人的眼皮子底下,实在太为难她了。要不就算了吧。“ “也不知这柳怀栋是何样人品,若他胆小怕事或与世无争自然不行,若他安了心要向上爬,这次对他来说也是个机会,能够结识淑妃娘娘,对他这个从五品的小官来说,岂不是天赐良机?”红蕉道“况且,若他可以为我们所用,我们也从此有了和外面联系的人,徐司宾虽然有机会出宫,但毕竟是内宫之人,行动也不方便,不如这鸿胪少卿有用啊。” 熏霞道“娘娘千万别这样做,那安江海不是说了,连贤妃也不敢擅自和外面联络,内外私交勾连的,一旦露了,可就不是禁足罚俸了,严重的话,会影响娘娘立后的啊。” “安江海不过胆小怕事,贤妃怎么可能不和外面联系呢,只不过她藏得深,咱们无从得知罢了。娘娘不用这样瞻前顾后的,不去问问那柳怀栋,怎知他不肯呢?”红蕉劝道。 “你不要总是怂恿娘娘铤而走险,若出了事,你担得起责吗?”熏霞对红蕉怒道。 红蕉道“咱们就是太胆小了,才一步步这样被动的,贤妃只不过仗着有个德芳就肆无忌惮,咱们怕什么,咱们还有德昭呢。” “还要把德昭扯进来,你居心何在啊!”熏霞道。 红蕉急辩道“我居心何在?我不过为娘娘筹谋,你是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你不为娘娘想,只有我来想了,你自己想不出翻身的法子,就嫉妒我,泼我脏水是吗?” “我嫉妒你?你真可笑!”熏霞提高了声音道“你自己爱嫉妒人,只当别人和你一样吧!” “你这么个窝囊的人,我有什么可嫉妒你的?”红蕉回道。 淑妃怒斥道“你们吵够了没有?都给我闭嘴!”顿了顿又道“我想好了,这件事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还是就此作罢吧。” 红蕉道“娘娘,贤妃那么陷害你。。。” “行了,别再说了!”淑妃打断她道“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了。伺候我用膳吧。” 熏霞得意地看了一眼红蕉,红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淑妃看了看二人道“有完没完?”二人这才低头敛目地各拿了漱口水,手巾等物过来伺候。 |
淑妃虽明说了不打算做什么的话,其实她心里的主意却恰恰相反,红蕉的话着实刺激到了她,她决心对贤妃以牙还牙,但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就连身边人,她也并不完全信任。 那天晚上,熏霞和红蕉都已经熟睡,淑妃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独自来到窗口,一面倚在窗边向黑暗中远眺,一面在心里整理思绪:百官家眷互相之间也不各个相熟,若能有人在玉津园内冒充其中一位家眷,对其他人散播花蕊夫人的不利消息,之后此人便消失,神不知鬼不觉,也查不到源头。 同时通知爹爹,让他的几个朝中好友密奏官家,就说有人散布自己和花蕊夫人的不利消息,那自己泄密嫌疑就可被剔除。 到时消息一旦泄露,官家必然怀疑贤妃,贤妃敢在官家眼皮子底下监守自盗,一定会失去官家的信任。 只不过,这一切都不是徐司宾一个人能够完成,若那柳怀栋可以帮忙,以后就真的多了一个臂膀,想做什么都随心所欲了。 官场之人谁不削尖了脑袋向上爬呢,只要说服那柳怀栋,相信自己必然会立后,他多半是会帮忙的。自己是德昭的养母,又是目前位份最高的皇妃,他必然会衡量一下这其中的得失,再叫爹爹多砸些银子给他,七八成可以促成此事。 想到这里,淑妃心中便越来越笃定了,她来到书房,写下了要通知徐司宾的事,把纸条藏在自己袖口里,回到卧房之后,插上了房门,才又躺回床上睡了。 红蕉趁人都睡熟之后,悄悄来到淑妃卧房,发现门被插上了,她又去书房,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只好满腹狐疑地回去睡了。 第二天早膳之时,淑妃趁门口的宫正司的人不注意,把昨晚写的字条悄悄塞到那尚食局宫女的手上,宫女忙又藏进袖口内,若无其事地随着另一名宫女一同走了。熏霞和红蕉都看到淑妃这一举动,宫女们走后,红蕉问淑妃可是给徐司宾递信,淑妃道“是啊,我叫她放弃了。” 熏霞道“阿弥陀佛,娘娘英明,这下我便踏实了。” 尚食局宫女离去后,远远看见胡宫正带着人在宝文殿门口查进出的人呢,那宫女害怕,脚步也拖沓了。另一名宫女问她怎么了,她只说突然腹痛,想要去一趟茅厕,另一名宫女劝道“回尚食局再说吧,难道叫我一个人站在这等你。”那宫女道“真的不行,你略等我下,我马上就好。”说完也不管另一名宫女的抱怨,就往茅厕走去。 她进了茅厕才敢打开字条,反反复复把那上面的话记住了,便想把字条撕碎扔掉,想了想又干脆把字条吃进肚里,才放心的走出来。 宝文殿门口进出的奴婢都被胡宫正搜了身。 宫人们走远之后纷纷议论道“这是要干什么啊,怎么还搜起身来了?” “是啊,真搞不懂,宫里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搞得人心惶惶的,但愿快点过去吧。” 胡宫正仔仔细细搜了尚食局宫女的身,又检查了她们提着的食盒,碗筷等。并未发现异常,便放她们走了。 这时宝珠带着两名丛玉阁的宫女过来,又叫再查一遍。胡宫正说已经仔细查了,并没有什么异常。 宝珠道“贤妃娘娘说了,某些人若想对外勾结,也就是通过这送饭送衣的宫女。胡宫正可不能掉以轻心啊。若出了什么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 胡宫正只好当着宝珠的面又查了一遍,宝珠看了看食盒,又打量了一下两个宫女,道“每次送膳食,都是你们两个吗?”两人点头说是,宝珠道”回去和你们翟尚食说,叫每次都换不同的人来,就说是贤妃娘娘的意思。”两名宫女互相看了看,又一起道“是,奴婢知道了。” 尚食局宫女走后,宝珠又对胡宫正道“对了,这段时间,你派几个人,专门盯着徐司宾。” “盯着她做什么?”胡宫正不解。 “叫你盯着你就盯着,问那么多干什么?”宝珠道。 胡宫正只好道“好,那下官这就去派人。” |
胡宫正回到宫正司,叫了两个宫人,吩咐她们去盯着徐司宾,那两名宫人问“是秘密的盯着,还是公开的?” 胡宫正想了想道“就光明正大的盯着吧。” 宫人又问“徐司宾过些日子好像有出宫的差遣,咱们又不能出宫,要不要跟尚仪局的人打个招呼,帮咱们盯着她?” 胡宫正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宫里的事都忙不过来,还管宫外。” 宫人便明白了,什么也不多问,自去执行。 那尚食局宫女回去后,便马上到尚仪局找徐司宾,把淑妃的话带给了她,她离开的时候,与宫正司派来盯着徐司宾的人擦肩而过,其中一名宫正司的人叫住那尚食局宫女,另一个宫正司的宫人对同伴悄声道“别多事啦,你还看不出来嘛,宫正夹在贤妃和淑妃之间,正难做呢。咱们随便盯一盯便罢了,那么认真干什么!” 于是两人便叫那尚食局宫女走了,并未纠缠于她,尚食局宫女大大松了一口气。 |
这天下朝之后,赵匡胤叫住了赵光义,问他那孟玄喆可去节镇上赴任了? 光义苦笑道”怎么赶他都不走,最近又流连烟花柳巷了。要不臣弟再派人催促。” 赵匡胤道“罢了,也快到中秋了,让他过完这个节再赴任吧。另外,我正好找他有点事。” 他又叫王继恩现在把孟玄喆宣进宫,并叫赵光义回去,赵光义想了想又道“对了皇兄,说到中秋节,臣弟想起来一事。前一段我这不是看着中秋节快到了,想着给朝中几位廉洁清贫的大臣以开封府的名义送点银子。结果官家猜怎样,我送去刘温叟的银子,连去年的,前年的,都原封未动,还放在他家西厢房里呢,箱子上面都落满了灰。他家里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赵匡胤大笑道“好啊,看来这个刘温叟啊,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廉吏,不是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博虚名的人啊。朕也要大大的赏他,不如这样吧,你把那银子给我抬回来,朕亲自再赏给他,下旨叫他修房子,看他还怎么拒绝。” 赵光义道”臣弟也就是此意,臣弟这就派人去取回来。” 赵光义辞别赵匡胤后,追上王继恩,问他官家召孟玄喆有何事?王继恩说他并不知道,赵光义笑道“还有你王大总管不知道的事吗?” 王继恩笑道“小的真不知道,就知道也不能说啊,宫里的规矩,任何事不经官家同意,都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不过贤王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官家便是了,凡事官家还有对贤王隐瞒的吗?” 赵光义有些尴尬,但他仍笑道“皇兄可真没看走眼,有你这个大内总管,他可安枕无忧了,他日我定在皇兄面前替你美言。” 王继恩也不管赵光义是不是威胁,不卑不亢说道 “多谢贤王美意,小的不过做些份内之事,怎敢邀功。” 赵光义微微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转身之后,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
王继恩到了孟宅,对孟玄喆宣了官家让他即刻进宫的口谕,孟玄喆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他问王继恩官家为何突然宣他进宫,王继恩笑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官家还准你中秋节之后再赴任,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孟玄喆听闻此言,心下稍安,又说要回内宅换件衣服,让王继恩在正堂喝茶稍后。 孟玄喆回到内宅,家里所有人都一脸惶恐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王公公说,官家准我中秋节后再赴任呢,想来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 所有人听了都松了口气,那王夫人想了想又道“玄喆,如果这次进宫没有什么别的事,你可要把咱们想和开封府尹结亲的事跟官家说说啊。别再拖了。” “好,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说的。”玄喆道。 王夫人这才喜上眉梢,搂着月儿回屋去了。那刘夫人也拉着玄喆道“那你不妨顺便说一下玄麟的婚事吧,我们也不挑什么,就让皇上给指一门吧。” 玄喆道“刘夫人,咱们可不能一下说那么多要求,说一个是乞怜,说多了就是野心,咱们只能一个一个来,你放心,玄麟的事早晚也会有着落的。” 刘夫人道“你总说早晚,那是多早晚啊,玄麟到底是你弟弟,你可不要偏疼哪一个啊。” 那太子妃孟张氏怕刘夫人纠缠不休,就拦着她道“刘夫人,你快让玄喆进去换衣服吧,别让王公公等急了。”孟玄喆这才脱身,刘夫人还不依不饶叫他一定想着跟官家提。 孟张氏好容易打发走了刘夫人,又赶紧进屋来亲自帮玄喆换衣服,孟张氏道“你说官家是不是因你不赴任,有些生气了?” 玄喆道“不知道,只能去了再看了。” 孟张氏忽然抓住玄喆的手道“我怎么有种不安的感觉,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玄喆捏了捏她的手道“没事,别自己吓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我流连青楼,想必已经有人告诉官家了,他若问起来,我便承认自己放荡便是了,他也不过训诫训诫,应无大碍。” “那他会不会对你用刑?”孟张氏道。 玄喆笑道“应该不会,这些都是小事,他若小题大做,打一顿也便打一顿了,又不可能打死,放心。” 孟张氏扑簌簌掉下泪来,道“真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将来绝不能让咱们的孩子也这样活着。” 玄喆连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急匆匆穿好朝服,二人相拥了一会儿,孟张氏才忐忑不安地送玄喆出来。 |
王继恩和孟玄喆,一人骑了一匹马,王继恩问玄喆“刚才小的隐约听到什么, 一定要和官家提,这是要提什么啊?” “哦,没什么,家里人不放心我,嘱咐我几句。”玄喆道。 王继恩便不问什么,两人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到了垂拱殿,孟玄喆恭敬跪拜,口称陛下圣寿无疆,赵匡胤一面批阅奏折一面挑了挑眉毛,也不看他,只看着自己手里的折子道“最近,你在做什么啊?” 玄喆嚅喏道“臣,臣没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为何不去赴任?”赵匡胤语气并不严厉。 玄喆道“臣,臣该死,臣即日便去赴任。” “好了吧,你做什么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好歹也曾做过太子,如今入了我朝,又是三品的节度,身份不可谓不贵重啊,你虽然年轻,但到底也不小了,都是当爹爹的人了,做事还不知检点些,何况现在你是我朝臣工,你若是给朝廷丢脸,可不要怪朕不给你们孟氏体面!”赵匡胤啪的一声合上奏折,呵斥道。 玄喆叩头道“臣罪该万死,臣再也不敢了!” “罢了,朕今日找你来,并非为了这事。你先起来说话。” 玄喆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赵匡胤盯着他的脸,问道“我来问你,花蕊夫人不能怀孕一事,你可知道?” |
孟玄喆感到十分意外,他霎时间想到爹爹确实曾告诉他花蕊夫人不能怀孕,但他不知道赵匡胤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搪塞道“臣,臣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赵匡胤怒道“怎么会这样,朕正要问你呢?朕的御医说,那花蕊夫人是多年前,在你们蜀宫里,被人下了避子汤药,所以才不能怀孕的。是谁,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玄喆又扑通一声跪下道“臣,真的不知道,若真有此事,必是那些嫉妒她得宠的嫔妃干的。” ”嫔妃有胆量做这种事吗?你们蜀宫里,从御医开方子,到配药,煎药,中间要过多少人的手,且常年如此,嫔妃敢冒这种风险吗?再说,花蕊夫人是贵妃,又在宫中管事,宫里那些人,怎么可能为了别的不得宠的嫔妃去得罪花蕊夫人呢?她们不想活了是吗?” “她们,或许为了钱,被收买了也未可知。” “你还狡辩!”赵匡胤忽然大怒,把玉斧朝他扔过去,孟玄喆头上顿时流了血,他也只得忍痛陈诉道“官家难道是怀疑臣吗?臣几年前年纪还小,怎会想到这种事上。” “你是太子,花蕊夫人又最得你爹爹的宠爱,你或者你周围的人,难免会担心她有了孩子危及你的地位,是也不是?!” “臣冤枉啊,臣连想都没想过这种事,更不可能去做了!什么避子汤,臣压根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既然不是你,那就是,孟昶本人!”赵匡胤的两道眼光直射下来。 玄喆这才有所顿悟,一来确实有可能是爹爹亲自做的这件事,不然爹爹也不会跟他提起。二来,他明白赵匡胤就是要他承认,是爹爹做了这件事。但他想到,若承认了此事,他们孟氏和花蕊夫人的关系就僵了,自己想要拜托她的事也就无从谈起,故而,他只能咬死说不知道。 赵匡胤见他不肯供出孟昶,便想要吓唬他一下,道“好,你既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下去问问你的好爹爹吧,来人啊,给我把孟玄喆,拖出去斩了!” 立刻就有两名侍卫凶神恶煞地朝孟玄喆走过来,架起他便往殿外拖,孟玄喆起初还心存侥幸,只是不断求饶,却并不松口,但就在刽子手亮起刀的那一刻,他大喊道“是我爹爹干的,是我爹爹给花蕊夫人喝了避子汤!” 刽子手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似的,吹了吹刀片上的灰,又用袖子擦了擦,两名侍卫重新把面如土色的孟玄喆拖回了垂拱殿。 赵匡胤语气和缓道“你承认了就好,这样吧,你写一个事情的经过,再按一个手印,就回去吧。朕准你过完中秋节再去赴任。” 赵匡胤说完便背着手离开了,玄喆瘫坐在地上,满头大汗。王继恩给他拿来了纸笔,他跪在地上,面对着一片白纸,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
好容易编完了口供, 孟玄喆撞尸游魂一样地回到家,回想刚才差点没命,这才明白,赵匡胤想要杀他简直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止不住地浑身发抖。到家之后,也不管家人七嘴八舌问他,直接躺到床上,谁也不见。 孟张氏叫孟玄钰踹开房门,径直走到床前问他怎么回事。他楞怔地看了孟张氏一眼,叹了口气道“完了,这下,花蕊夫人该恨死我们了。” 孟张氏把门关上,细细问他缘由,他才把去宫里的经过,原原本本和孟张氏说了,孟张氏先是吓的瘫坐在椅子上,片刻后,她眼中重新聚拢起一丝光亮来,道“无妨,中秋节我要进宫,我可以找机会和花蕊夫人解释清楚,那供状本就是官家逼着你写的,你若不写当场就得死啊。” “可她确实不能再有身孕,该如何向她解释呢?那赵官家说,当年她又是贵妃又是宫中管事之主,底下嫔妃怎么有胆量常年给她避子汤药,确有道理啊,莞娘娘难道不会怀疑我或者爹爹吗?” 孟张氏道“你错了,女人若是嫉妒起来,是不会考虑后果的。她当年那么风光,哪个嫔妃不是恨她恨到牙痒。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去和她解释。” 玄喆又拉着孟张氏的手道“此次进宫,是咱们迈出的第一步,一旦和莞娘娘开这个口,就回不了头了,你怕不怕?” “难道你怕了?” “我是不怕的,毕竟这是我们孟氏自己的事,说到底,是我自己的事。可你却不必卷进来。” “你说什么胡话,我嫁给了你,我的命早就和你卷在一起了,你要谋反,我能脱得了干系吗?” 孟张氏道“过去的张春华已经死了,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为了咱们的念儿,我也要刚强起来。” 玄喆又与这张春华拥抱在一起,顿了顿,玄喆忧心道“可是,莞娘娘大可不必和我们搅在一起,你说她会帮忙吗?” 张春华“她帮不帮忙,我不知道,但你不是说她不会出卖我们吗?那我们只有试一试了,试了还有一半的希望,不试,连一半的希望都没有不是吗?难道你想一辈子胆战心惊寄人篱下的活着吗?那咱们的孩子呢?” 玄喆点了点头,两人长久的相拥着。 |
这天晚上,赵光义又来到烟月楼。 起居郎李符早已等候在二楼包间里。赵光义进来之后,两人互相施礼,李符一边将一本小册子递给赵光义,一边道“最近宫里出了很多大事”赵光义叫他落座,自己也一边坐下一边打开小册子。 “温婕妤死了,德妃被降为修仪,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有呢?”赵光义问道“官家叫孟玄喆进宫做什么?” “哦,下官写了,在后面。”李符指着最后几页说道。 赵光义一目十行地看完,抬头惊问“花蕊夫人不能再有身孕?此事当真?” 李符小声道“陈御医亲自诊断还能有假,听说是在西蜀时被人下了避子汤一类的药。陈御医也吓的要告老还乡了,官家准了。” 赵光义沉默了半晌,又问“对了,内廷里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现在内廷的消息几乎隔绝了,据皇城吏们说,宫里或许混进了外邦的谍人,他们正在暗查呢,下官能见到的几个北班的中官,口风都紧着呢,想要打听内廷的事实在太难了。”李符道。 “怪不得,若外邦的谍人混进内廷,那还了得,官家的安危岂不是。。。”赵光义道。 “是啊,不过内廷现在管的很严,但凡可以近身伺候官家的都是绝对信得过的人,背景身份都干干净净。谍人恐怕还混不进去,多半是混在南班的殿值,供奉官里。况且那谍人也不是冲着行刺官家来的。” “那他们要做什么呢?” “他们大概只是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西蜀,探听些消息,或图谋长久的藏在宫里,静待时局变化罢了。他们杀了官家,难道替他人做嫁衣吗?除非他们自己取而代之,入主中原,现在他们这些小邦哪有这个实力。” “这倒是,不过还是不能大意啊,中书门下,枢密院,翰林院这些重要的官署都在皇城里,消息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这些谍人也真厉害,竟然可以混在官家眼皮子底下。” “相公以为咱们就没有往他们那派人吗?吴越国,南唐,北汉,我想他们主子每天吃什么,听什么曲儿,甚至临幸哪个妃子,官家都一清二楚。” “你如何得知?” “官家有一次说李煜虽给他的皇后写了那许多情意绵绵的诗词,却背着皇后一次临幸两个妃子,也给她们写了诗,还不叫皇后知道呢。相公你想,这种宫闱之事官家都知道,还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 赵光义听了这话,顿觉毛骨悚然,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又起身打开门朝外面看了看,并未发现监视的人,或有什么异常情况,只见妓院里来来往往热闹的很,他这才重新回来坐着。 李符道“相公也不要担心,官家是信任相公的,据下官所知,他还从来没有往哪个大臣家里派过暗探。” 赵光义道“这段时间咱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免得节外生枝。一旦被皇城吏盯上,就很难说的清了。” “下官正有此意,等过了这段风声再说吧。下官不宜在宫外久留,先告辞了。” “好,路上小心。” 李符走后,赵光义把小册子在蜡烛上点了,看着它燃烧殆尽,才准备离开,忽闻敲门声,他紧张问道“谁?” “是我,公子。” 赵光义听出是妓院老鸨玉娘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打开门要走,玉娘问道“怎么又急匆匆要走?” “这间屋子今后不要叫任何人进来,银子放在桌上了,不够下次再添。记住,这里的事绝对不能向别人泄露半个字。”赵光义压低声音道。 “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最好不要知道,也不要打听,知道的太多只会害了你自己。”赵光义摸了摸玉娘的脸,对她微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玉娘习惯性地站在窗前向下眺望,马车离去后,一道黑色的影子在水汪子里一闪而过,玉娘待要定睛看时,那身影便跳到对面屋顶上,转瞬就不见了。玉娘不由得为赵光义有些担心,只是她不知道,那是安习在暗中保护着他呢。 坐在马车里的赵光义习惯性里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夜市热闹的人群,不过这一次他只看了一小会儿,因为他心里很乱。想到花蕊夫人此生都不能有身孕,他心里泛起丝丝苦涩,他不由自主又联想起眉娘死时还怀着他的孩子,两种伤痛瞬间交织在一起。他眼神空空地看着马车顶。 赵匡胤又去睿思殿了,这次他没有坐肩舆,也没有坐轿,而是心事重重地走去的。他知道,今晚要告诉徐莞的事,会深深刺痛她,但他必须说出来,只有说出来,她才能从孟昶的迷梦中醒过来,但这样的话如何开口呢,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好,一抬头却已经来到睿思殿门口了。 |
他背着手在门口站了一刻,犹豫中又想掉头回去,却被夕娘看到了,马上迎出来道“官家万安” 赵匡胤只得抬脚往里走,又问夕娘“夫人的脚伤好些没有?”“好多了,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哎,不用了,她又不能起来接驾。” “哦,只是夫人或正在卸妆,要准备睡了呢。” “这么早?” 夕娘笑道“自从那陈御医叫夫人每日早睡,她就很听话,每日早早就歇息了呢。还说,要把在蜀宫耽误的精气神儿养回来呢。” 赵匡胤听了这话,心里又替徐莞一阵难过,他便站定了,叫夕娘去通报。 徐莞果然已经在卸妆了,墨玉伺候着。 听到官家来了,墨玉道“哎呀,那我还是替夫人把妆面补上吧。” 徐莞道“都已经卸的差不多了,算了,不用补了。” 墨玉道“不过,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啊。”徐莞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道“是有些,不过也无妨,他还没见过我素面的模样呢,见到了,或许就不觉得我美了。就这样吧,别补了。” 墨玉看了看溶月,溶月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墨玉也只好听徐莞的,只简单把头发梳了梳。 徐莞又叫扶她去正堂,夕娘笑道“无妨,官家知道夫人脚不方便,说了不用夫人接驾,夫人就在床上坐着吧。” 徐莞道“我不想总在卧房见他,扶我出去吧。” 溶月只好扶着她去正堂,端端正正地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了,才叫夕娘出去通报。不一会儿赵匡胤带着小太监进来了,徐莞要下地施礼,赵匡胤忙扶了她重新坐回去,他端详了徐莞片刻,徐莞道“官家恕罪,只因刚才已经要上床歇息,故而没有来得及上妆。”赵匡胤淡淡道“无妨” 他在正堂主位上坐了,又叫伺候的人都下去,徐莞低头笑道“官家第一次见到妾的素面,是不是有些失望。” “朕又不是贪图美色之人。” “。。。。。。” “朕同你开个玩笑,生气了?”赵匡胤笑道。 “没有,本来臣妾也就是徒有虚名罢了。”徐莞道。 赵匡胤笑道“还是生气了,不过生气也比总是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好啊。” “官家来妾这里,是有什么吩咐吗?” “你看,又来了,我就不能随意过来坐坐吗?” 两人陷入一段沉默,溶月端来两盏羹,道“官家,夫人每晚这个时辰必吃一碗这沙鱼翅膘羹,是尚食局的翟尚食亲自熬的,奴婢也给官家盛了一盏,官家尝尝。” 赵匡胤笑道“这么说朕是跟着你们夫人享了口福了,翟尚食可是最会熬粥煲汤了。” 溶月笑道“不过现在还有些烫,要冷一会儿才能入口。那官家,夫人慢用,奴婢就先告退了。” 溶月走后,赵匡胤道“这溶月一向周到,这次却端了烫口的吃食给朕。” 徐莞道“官家恕罪,妾这就让她端下去凉一凉。” 赵匡胤道“你还不懂她的用意吗?她这是想留朕久一点呢。作为你临时的奴婢,她都知道替你邀宠,为什么你就这么冷若冰霜呢?” “。。。。。。” ”记得你刚进宫时,还能有一些笑容给朕,现在是一点也看不到了。是不是那次朕跟你说的,孟昶不是因你而死,你心里有些想法。“ 徐莞抬眼看了赵匡胤,心道,你竟然还拿这件事刺痛我。 徐莞立时红了眼圈。 赵匡胤见她如此,本来犹豫不好说出口,现在也不想再拖了,便把那碗羹汤放下,对徐莞道“有一件,和孟昶有关的事,本来朕不想告诉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不过。。。” “官家不用再说了,妾也不想再听任何关于秦国公的事了。” “为何?” “他到底与妾有十年的情分,他现在尸骨未寒,妾却在这里锦衣玉食,妾怎能不内疚自责。不如索性不提,每日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你我都能好过些。”徐莞虽是笑着说的,但那笑容在赵匡胤看来却有些悲凉。 |
赵匡胤道“你啊你啊,到底年轻。你可知道,孟昶对你做了什么。“ “妾不想听“ “你看着朕“ 徐莞气了一会儿,便把脸转向赵匡胤,赵匡胤道“孟昶给你下了避子汤药,连着用药至少五年了。你,你此生可能再也无法有自己的孩子了。“ 徐莞初听此言完全不信,她气笑了,赵匡胤从袖子里抽出孟玄喆写的事情经过,递给徐莞。 徐莞接过来看,只见那上面写着:臣孟玄喆十五岁那年,有一天爹爹告诉臣,莞贵妃是不能生育的,我问爹爹为何,爹爹说,若她有了子嗣,将会危及臣的太子地位。只因爹爹太宠爱她了,不得不早做了断。臣的娘亲早逝,当时年幼无知,身边亦无长辈提醒,还以为爹爹的意思,是要和莞贵妃分开,并未想到其他。后来爹爹没有和莞贵妃分开,臣也就渐渐淡忘了。臣保证以上句句属实,若有隐瞒,愿遭天谴。”她看着看着,便双手发颤,但她仍然未能全信。 赵匡胤道“朕知道你或许不信。但朕把实情告知你了,你自己思量吧。“ 徐莞一言不发,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 赵匡胤微微点了点头道“看来朕大大低估了孟昶在你心里的分量。” 徐莞起身,施礼说道“恭送官家。“ 赵匡胤又气又担心徐莞,坐着未动,徐莞又跪下道“妾,恭送官家!“ 赵匡胤只好起身离开,但走的很慢,刚到睿思殿正殿,就听偏殿里面传来哭声,徐莞边哭边喊道“赵官家!你太自私了,你为了得到我,竟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秦国公不会这样对我,绝不会的!” 溶月墨玉夕娘三人听到哭声便要冲进屋子里,赵匡胤停下脚步,道”你们三个过来!” 三人来到赵匡胤面前,他又道“让她哭一会儿吧,溶月,你待会儿进去,把那张纸烧了吧。” “什么纸?”溶月不解道。 “你看到就知道了。”赵匡胤道。 溶月点了点头,赵匡胤便硬着心肠离开了。三人施礼目送赵匡胤离开才赶紧回屋,发现徐莞趴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溶月看到了那张纸,她捡起来,又和夕娘,墨玉一起把徐莞扶回了床上,徐莞仍在哽咽。 溶月赶紧拿起那张纸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墨玉又叫夕娘快去打一盆水,给夫人擦擦脸。徐莞忽然止住了哭,又发出了两三声笑,三人忙又偎到她身边劝慰。 墨玉见徐莞神色异常,忙问溶月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溶月递给她看,墨玉看了也惊的不知说什么。 徐莞想到“五年前,正是自己和孟昶情浓到化不开的那段日子,孟昶竟能对自己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可那赵匡胤若真的在意我,怎会忍心把这件事告诉我,哪怕骗我说天生如此也好啊。 还有那个该死的赵光义。。。 这些男人全都是在玩弄我罢了,原来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这二十多年竟活成了一个笑话。。。“ 那个夜晚无比漫长,徐莞仿佛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的声音。 |
赵匡胤躺在他福宁殿的浴池里,想着徐莞此刻一定锥心般痛苦,而自己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回想徐莞最后哭的那么可怜,又觉得自己实在心狠。然而若徐莞一直觉得对不起孟昶,那她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归心大宋,作为大宋的圣人,她必须心里只有他赵匡胤一人。如此长痛不如短痛,自己这样做或许是对的吧。 他又追问自己,真的是对的吗?是不是自己嫉妒心作祟,连一个死去的人也不放过。 赵匡胤神思恍惚了好久,王继恩进来说“官家,景福殿的王才人到了。” 赵匡胤问“她来做什么?” “她。。。官家,今晚轮到她侍寝啊。”王继恩小心翼翼道。 赵匡胤好一会儿默不作声,王继恩又道“那小的叫她回去。” “让她候着”赵匡胤面无表情道。 王继恩领命而去,赵匡胤把自己全部埋在水里,闭上了眼睛。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赵匡胤穿着睡袍来至寝殿,那王才人见到官家立刻从椅子上起来,微笑礼貌地施礼道“官家万安” 赵匡胤并没有等她说完便将她抱到床上。。。 不一会儿寝殿里传来女人忍着疼痛的抽泣声,门外的两个守门太监面面相觑,又听赵匡胤吼道“哭什么!朕怎么你了。给我滚!滚出去!” 那王才人赤着脚,只披一件袍子,披头散发的跑了出来,一个小太监拦着她道“小主跑出来做什么?”王才人双手抓着小太监的胳膊乞求道“公公,送我回去吧,我不想侍寝了。” 太监劝道“官家今日心情不顺,还请小主多担待些,你回去哄哄他说不定就能转圜了,小主等这个侍寝的机会等了几年了,就这样走了岂不可惜。”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偏在他心情不顺的时候被送来了,那宝珠信誓旦旦说今日是良辰吉时,我便信了。。。”王才人还在抱怨着,那太监只好把她推回去,道“小主快别嚷嚷了,多有些笑模样就好了,官家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小主千万别自己吓自己。” “真的?” “小的还敢骗您不成。” 那王才人听了这话,才又躬着身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回了寝殿,关上门之后,里面再没什么动静,两个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溶月在徐莞卧房的榻上铺了铺盖,守着她,一夜不敢深睡。每回安静了好久,溶月以为徐莞已经睡着了,却又传来一声长叹,如此一直折腾到天光微明。 |
墨玉和夕娘躺在自己床上,也忍不住聊起这事。 墨玉双手枕在头下,看着屋顶喟叹道“想不到这花蕊夫人如此命苦,看来帝王之家确是无情啊。” “哎,你说,那伪蜀太子写的究竟几分真假?”夕娘拥着被子悄声道“会不会是迫于官家所迫啊。” “别瞎说,官家怎会做这种事。再说,看夫人哭的那么厉害,想必避子汤之事不虚。你想想,夫人她在蜀宫承宠十年啊,却一直无子嗣”顿了顿,墨玉又道“这不能生养还怎么立后呢,溶月的如意算盘我看是白打了。” “那倒不一定”夕娘道“就便现在马上能生一个小皇子出来,也比二大王小了至少14岁了,中间还有个四大王呢。难道越过前面的次去,反立最小的为太子吗?太后不是曾说过主少国疑,立了小太子,国基便会不稳。我看,能不能生子嗣倒无甚要紧。” “对呀,其实,那花蕊夫人立后,说不准对皇子们都有好处。若立了贤妃或淑妃,她们势必要打压另一方,皇子们只怕就不得安生了。” “可不是嘛。”夕娘又笑道“哎,你还挺关心皇子们的呢。” “你又来了!再胡说我撕你嘴啊!” 夕娘嗤嗤笑道“好好,我不说了。唉,不知道以后咱们这些人又会怎么样,但愿无风无浪吧。” “要是能出宫就好了……” “嗯,做你的大头梦去吧,我睡了。”夕娘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睡去了,墨玉仍睁着眼睛迟迟无法入睡。 |
次日一早,文充媛,方婉仪和周顺容三人又来到后苑巡视,文充媛提议去温婕妤落水的地方看一看,周顺容道“那有什么好去的,怪吓人的。” 文充媛道“晴天白日有什么吓人,咱们管园子的不去查看,还指望谁呢。”周顺容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人便沿着环玉湖步行而去。 文充媛道“哎,咱们在这后苑也查看了这许多日了,你们两个可有什么发现?” 周顺容道“我只觉得这后苑太大,人手不足,每一组宫女和太监,都要管好大一片,难怪他们照管不过来。我瞧着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晒的黢黑,手上都有茧子了。知道的是在宫里当差,不知道的以为土里刨食的农夫农妇呢。” 三人一起掩着嘴笑起来,顿了顿,方婉仪道“不过咱们宫里本来人就少,似乎每个地方人手都不足,每到需要用人的时候,就各处抽调,一个人能当两三个人使。本来去年该再选一次秀女,偏王圣人又薨了,这不就耽误下来了。官家可能早就忘了这茬,贤妃也不提醒一下。” 文充媛道“哼,指望她提醒,做梦吧,她不往外撵人就不错了,秀女一茬一茬的进来,她那个醋坛子看着得多心烦啊。” 方婉仪和周顺容听了都笑而不语。 有太监过来道“主子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有皇城役,过来修围栏的。” 文充媛道“可是温婕妤落水那一段?” 太监道“正是” 文充媛又问“可是按我说的,向里伸出去一段木栈道,再在栈道上修护栏的法子。”太监道“正是按充媛的想法修的,这样修还真漂亮,比光秃秃修一圈石栏杆要雅致的多了。等官家来了,一准儿要夸充媛呢。” 文充媛笑道“好了好了,就你嘴甜,你快过去看着吧。” 太监走后,文充媛提议去宣和楼那一片看看,三人便往宣和楼方向走去。 文充媛道“对了,我已经吩咐了尚食局,咱们三人以后的午膳,就摆在宣和楼偏殿里,这样也好叫人回话,也能常常见面,一起商议事情,你们意下如何?” 方婉仪道“我正有此意,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周顺容道“贤妃经常在宣和楼召集嫔妃议事,咱们也在那,会不会不妥啊,像是和她唱对台似的。” 文充媛道“有何不妥的,她在正殿议她的事,咱们也有咱们要议的呀。” 周顺容道“反正我总觉着,咱们还是别再贤妃眼皮子底下招摇了,能少一事是一事。” 文充媛道“是官家叫咱们管这后苑,咱们光明正大的怕什么。” 周顺容道“说到底咱们还不是替未来的皇后管着后苑嘛,以后这中宫之位究竟是落在贤妃还是淑妃还是那花蕊夫人都不好说呢,现在咱们可别找不自在。“ 文充媛道“不管将来是谁坐中宫之位,咱们该怎么管这后苑就怎么管,用不着瞻前顾后。那唯唯诺诺不敢得罪人的做派,也太小家子气了。这回我偏要做出点样儿来,若咱们做好了,功劳咱们三个都有份儿,若出了差错,罪责我一人背,用不着你们陪着。这还不行吗?” 周顺容道“瞧你这话说的。。。那充媛到底要做什么啊。” 文充媛道“走,咱们到宣和楼坐下慢慢说。” |
@小周aaa 2021-07-25 21:53:42 一次看了这么多!!! 楼楼是因为宋皇后对二义下跪并说的那句“我母子二人性命托付官家”让她人设不讨喜的吗? 二义忘恩负义实锤,赵大弟控也是实锤 ----------------------------- 啊,刚看到,宋皇后也不是反派,但却是不讨喜。 其实事到临头一句软话也没啥。 主要是宋皇后最后在赵大病床前选的继承人是德芳,而不是德昭,这个完全没有道理,德昭是第一继承人嘛,她养了德芳就要立德芳,只能说是母爱的偏狭了,还是往好了想的。 而且她当初不肯收养德昭,不是因为德昭年纪大,啥啥的,就是不敢趟这个浑水,不敢得罪赵光义,怕自己没啥后路。 所以她和她的家族是和稀泥,没做什么坏事,也没做好事的角色,她该担当的,都是花蕊夫人替她担当了。 |
三人走了约莫十来分钟才来至宣和楼偏殿,周顺容一坐下便道“这一路走下来还真费些脚力呢,我都出汗了。” 有宫人给三人上了茶,又有宫人赶忙站在她们身后,徐徐的替她们打着扇子。 文充媛笑道“我要说的这第一件啊,就是和这个有关。你们也看到了,咱们一路走来,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不是?我就想啊,咱们可以在沿路建一些小亭子,大小可供两三人歇息的就行了。我算了算一共大概需要一百个左右。” 周顺容道“一百个?那得花不少银子呢吧,超过二百两银子的开销就要经过贤妃同意,她能给咱们出这个钱吗?” 文充媛道“你别急啊,听我说完,我也想到了,所以呢,咱们可以建那种茅草亭,就是乡野间常见的供人歇脚的那种亭子,茅草为顶,普通木头做柱的就行。一来这样的亭子和咱们这后苑的景致也相融,二来也能省一大笔钱,咱们只把亭子设计的美些,一样能有雅趣。我算了一下,一百个下来只需要约莫三百两银子,咱们可以先建一半,把用度压在二百两以内,咱们便可直接找周尚宫要银子。到时候我们请官家看,若官家也满意,咱们再建剩下的,到时贤妃也没什么说的,不准也得准了。” 周顺容道“那路上不是有石凳可以歇脚吗?干嘛还非要建这亭子呢。” “那石凳你坐吗?你也不坐呀。冬天又冷,夏天又晒,嫔妃们爱干净,又怕坐上去弄脏裙子,谁都不坐,只是摆设。我看充媛这主意真不错。说实话,咱们这后苑之大,我还从没有一天逛下来过,有了歇脚的地方,说不准能一天逛全了呢。”方婉仪道“只不过,这建起来得多久啊,还赶得及中秋节吗?” 文充媛道“来得及,我问了这里管事的太监,他说那种茅草亭四个人,三天便能建成一个,咱们用五十个皇城役,十天半个月足够了。” 方婉仪道“那建成什么样,你有主意了吗?” 文充媛道“这个,我只是脑中有个大概的模样,但我想着,不如让花蕊夫人帮咱们画一稿,你们觉得如何?” “就怕她不愿意画呢,她连官家吩咐画的都不愿意,她能有心思帮咱们画吗?”周顺容道。 方婉仪道“不怕,咱们只管去请教她,她愿不愿意是她的事,咱们诚心邀请,她还能把咱们撵出来不成。” “这可说不好,她又不是没当面撵过人。”周顺容道。 “先不论这个,这亭子只是一件小事,我还有个大主意呢。”文充媛说到这里,向身后看了看,对那些宫女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
待众宫女退下后,文充媛才说道“顺容刚才不是也说了,这后苑人手十分不够吗?其实啊,咱们宫里还是有闲人的,你想,那尚服局,尚寝局,平时也没什么大事,尚服局就是保管分发衣服珠宝之类,尚寝局呢就是管着各宫的陈设珍玩桌椅板凳。 她们那边每日闲着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个人。还有各宫嫔妃身边的侍女,咱们二十多个嫔妃,身边的侍女里头难道找不出一二十个闲着的吗?别说别人,我自己身边就能找出两三个来,比如专给我上妆梳头的,每天就早起和就寝那一阵子有差遣,其余时间都闲着。 还有各处的太监,不当值的时候,也有大把的空闲。这些人归齐了,我算了算,能凑够五十个呢。咱们后苑的宫人太监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人。若把那些人加进来,这就是多了一倍的人呢。 这不一下就不缺人手了。 也不叫那些人全天都在这里当值,就三天一次,或者五天一次。空出来的时间,可以让原先的宫人们歇息歇息,省的她们全年都不得闲,累也累出毛病了。” “这又是一笔开销啊”周顺容道“总不能叫原先的宫人把自己的月钱拿出来吧,那她们还不恨死咱们了。咱们是为她们好,想叫她们别太累了,可充媛不知道,有些宫人就指望着这些月钱,她们身后是一大家子人呢。少一点都心疼的什么似的。” 文充媛笑道“这就是我要说的重头了,婉仪,顺容,你们觉着,咱们这后苑什么最多。” “什么最多,水最多呗,放眼望去全是湖面。”周顺容笑道。 方婉仪低头想了一下道”果树,咱们有好几个山头的果林呢!” “没错,每年这些果树结的果子,除了供咱们自己宫里的,还有赏赐在京的百官的,还剩下许多,官家又怕浪费,叫做成果酱,可是那果酱也吃不完啊,最后还不是倒掉了。我想,不如咱们把那些多余的果子拿出宫去卖了,卖得的钱,足够给这些人发工钱,说不定还能剩余下来,咱们也算是给宫里挣钱了不是。” “哎呦,那能挣多少啊,小打小闹的。”周顺容道。 文充媛道“别管多少,反正是个意思,官家好节俭,又不喜欢后宫人太多,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的。这样既能体恤宫人们,又不花宫里的钱,还能给宫里挣些银子,一举三得。” 方婉仪道“那叫谁去卖呢,咱们内宫里除了王总管和福宁殿的夏公公,阎公公之外,就无人可以出宫办差了,况夏公公和阎公公还要打理官家起居的一应大小事,两人轮班且忙不过来呢。” “这个我也想了,只叫王公公从南班的供奉官啊,殿值啊,从那些人里,寻两个可靠不会中饱私囊的,叫他们去卖给那些贩果子的商贾,给他们一点抽成便是了。宫里的御果,一定不愁买家,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招揽,定是一上市就被抢光了。”文充媛道。 周顺容道”这主意甚好,虽然说那殿值和供奉官大都是贵胄世家的公子哥或官宦人家子弟,那点钱对他们来说也不值什么,但能为皇家办差,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机会,谁得了这样的差遣谁都要感谢王公公,这样一来,咱们也让王公公得了好处。虽王公公廉洁,不在钱财上贪心,但能多结交些人,将来还不是对他有好处。充媛,我听到现在,才觉得你这主意想的周全,这样吧,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和王公公说。” “自然是一起,咱们三个现在就是要一条心,我说了,好事我不会落下你们的,你们信我便是了。”文充媛道。 方婉仪道“想不到充媛有如此巧思,我这几天也在想,怎么才能把后苑改个样子,我也想到了一个,说的不好,你们不要笑我。” “你快说说看”文充媛道。 |
方婉仪道“我一直在想,咱们宫里这些姐妹,平时也没什么事可做,又不叫各处走动,只能在这后苑闲逛。如今官家不是叫人人都读书吗?还特意的开放了睿思殿叫嫔妃去借书,但真正敢去的又没有几个,大家还不是怕那几个妃知道,又说别人争宠,故意去官家眼前晃悠,其实最爱晃悠的就是她们自己。哎,这些都不说了,我想说的是啊,咱们这后苑不是有一个太清楼吗,那太清楼一层是宴饮,二层以上全是藏书的,不如专辟出来一层,给嫔妃借书看书用。 咱们还可以在里面品茶小聚,也仿照那外面的风雅儒生们,讲讲话本,小说什么的。若有什么嫔妃自觉自己有一门技艺的,也可以开班,教别人。 若有那不太识字的嫔妃或宫女,咱们可以请尚宫局的人,来教她们认字。这样,嫔妃们就有些事做,也能学到些技艺。总好过成天聚在一起嚼舌头,传小话啊。” “这主意好,比我的还好呢,一来官家保准喜欢,二来嫔妃们也有兴头,省的天天闷在自己阁里,坐牢似的。 三来,尚宫局的人将来都是皇后身边的人,咱们若能和她们多走动,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文充媛笑道“看来这几天咱们都没有白逛这园子,三个臭皮匠,也能想出这么多点子来。这样,待会儿咱们就去找花蕊夫人,她同意帮咱们画亭子了,咱们就马上去找周尚宫报备此事。明天晚上是王公公当值,咱们明天去福宁殿面见官家,把卖果子的事和开放太清楼的事一并说了。” “好,不过还是你们两去找花蕊夫人吧,我这走了一上午,又出了一身汗,还得回去沐浴才能去见。盖亭子的事儿,我看事不宜迟,不如你们先去,咱们午膳时在宣和楼再聚吧。”周顺容道。 文充媛笑道“哪里就有火烧眉毛那么急了,不过半日功夫,我们等你便是了。” “我看就按周顺容说的,咱们两去吧,反正不管三人还是两人,能把事情和花蕊夫人说清楚就行了。”方婉仪一边说一边给文充媛使眼色,文充媛不明白何意,但料想方婉仪自有些道理,便没再劝周顺容。 三人到了后苑门口,便分别朝两个方向走了,文充媛才问方婉仪道“你刚使眼色,究竟是何意?” “充媛看不出来吗,周顺容是不想和花蕊夫人走的太近。”方婉仪道。 “她私底下也没少走动吧。”文充媛不屑道。 “反正她喜欢暗处行事,咱们且别管她,让她自认聪明去吧。”方婉仪挽着文充媛的手道。 文充媛道“不过三个人一起做事,尤忌讳两个一起排挤另一个,如今她是和咱们一起的,咱们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被排挤,不然胳膊肘早晚要拐到外面去的。” “充媛言之有理,我记住了。”方婉仪想了想又道“充媛。。。” “什么事?” 方婉仪犹豫了一会儿道“没,没什么。” 充媛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有些觉得,是要提她爹爹的事了,但方婉仪又没说出口,文充媛便笑了笑假装不知。 |
二人没走多远便来到睿思殿后门,见夕娘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打扫书斋,整理御案上的书册。见到文充媛二人,夕娘忙丢下书册,过来施礼,笑道“充媛,婉仪,今天怎么这么早?是来借书吧,请随我来。” 文充媛忙道“不,我们今儿不是来借书的,我们来找花蕊夫人,有些事要商议。” 夕娘有些为难道“花蕊夫人,她刚起床,这会儿正在梳妆呢。” “也无妨,那咱们就在这里等她一会儿吧。”文充媛道。 夕娘只好说“那好,我去通报一声。”夕娘一面说,一面又奉茶,然后再施礼退了出去。 方婉仪悄悄对文充媛道“都说花蕊夫人在蜀宫里,是半夜才睡,日上三竿才起,夜夜都要陪着那蜀主歌舞宴饮,有时通宵达旦。这到了咱们宫里,习惯还是没改。” “长年累月的积习,哪是说改就能改了的。那蜀主也太不知道珍摄身体了,怪不得命不长呢。”文充媛道“不过即便这么着,也没见那花蕊夫人面色不好,刚见她时,我还以为不过十八九岁呢,谁知比咱们还大四五岁。” 方婉仪刚要说话,夕娘便进来回话,说夫人还在梳妆,不过她怕二位主子等急了,叫进去说话呢。 二人便跟着夕娘来至偏殿,墨玉和溶月正在伺候徐莞梳头,文充媛二人站在卧房门口正不知进退,徐莞转过身来叫她们进来说话,二人这才轻手轻脚进去,一进去便闻到一种幽香。 |
方婉仪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道“这屋里的香味真好闻啊,熏的是什么香?” 徐莞道“也不是什么,就是我自己用几种香料调出来的。” 文充媛一面轻嗅一面道“主要用的是佳楠,还有少许玫瑰和麝香,或许还有些水安息?” “充媛好功力,几乎都猜对了。”溶月笑道“只是夫人每次调香,都不记下每种香放了多少,等到下回再想调出一样的味道,就又不能了。夫人说了,这叫随缘,我们只觉得太可惜了。” 文充媛道“那下次花蕊夫人再调香,你可在一旁看着,帮她记着嘛。夫人是文人心性,讲究个随性洒脱,可一般这样的人身边,就得有一个事无巨细都能打点到的人呢。” 溶月道“充媛说的是,下次我倒要好好学学了。” 方婉仪道“哎,墨玉这是给夫人梳的什么发式,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哦,这是蜀宫里的发式,晚唐的时候兴起来一阵。”徐莞笑道“很老的发式了,就是图个简便,不过越是简便也越考验梳妆者的功力。” “想不到墨玉还有这两下子,怪不得官家要把夫人先放在这睿思殿,这里的宫女,真是个顶个的聪明灵巧啊。”方婉仪道。 墨玉笑道“这些都是跟王圣人身边的扶风学的,当年咱们刚入宫,在周尚宫那里学规矩,扶风因为会这些,便被咱们集体请了去,让她教咱们,我也只学了些皮毛。” “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个人了,可怜,她原也花容月貌的一个人,如今脸上多了一道疤,都很久没见到她了。”文充媛道“也不知她怎样了。” “她不是一直在坤宁宫守着吗,一直也没调出来。”方婉仪叹息道“当年她可是王圣人跟前儿的人,她若没有从马上摔下来,怕轮不到贤妃封妃呢。” 此时徐莞已经梳妆好了,墨玉施礼道“二位主子慢坐,我先退下了。” 文充媛和方婉仪点头回礼,溶月扶了徐莞起来,二人忙又让座,徐莞道“咱们正堂说话吧。”二人才又随了徐莞来至正堂,徐莞也没有往主位上坐,而是面对着她们坐了,道“充媛,婉仪找我来,可是为了后苑的事?” 文充媛道“夫人难不成能掐会算,我二人正是为了后苑的事,要拜托夫人帮忙呢。” “哦?我能帮到你们什么呢?”徐莞笑道。 文充媛就把想要盖茅草亭,并想让徐莞帮忙画几个样子的想法和徐莞说了,徐莞听完道“这倒是不错的主意。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那后苑本就是山水田园野趣为主,若盖了富贵华丽的亭子反倒不对景,又费时费力,亏充媛想的来。不过,我如今只是客居宫里,翰林画馆又有画师,我怎么好越俎代庖呢。” |
文充媛道“夫人说哪里话,自打夫人进宫的第一天,咱们就没把夫人看成外人,只当自己姐妹看的。再说,宫里虽有画师,但还要专门请人安排,那宫廷画师又是男人,草图若不合适还要递出去叫他改,一来二去,又费了不少功夫。眼看就到中秋了,咱们是想着赶上中秋之前建完。故而才冒然来相托,若夫人实在为难也无妨,我们再去请画师便是了。” 徐莞想了一下,便笑道“虽然我也不太会画,不过既然你们特意来了,我也再不好推辞的,画的不好,你们也别笑我。” “夫人肯相助真是太好了,多谢夫人了。”文充媛笑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夫人若画得了,我们派人来取,只是还请快些,我们拿了样子好和皇城役吩咐。” “不用,你们且坐一会儿,我这就画好。”徐莞说着便来至书房,文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惊讶,便也跟着来到书房,看看她究竟几分水准。 溶月马上过来磨墨,徐莞又道“只画个亭子也无趣,这样,溶月你把我那一堆颜料碟子拿来。” 徐莞提笔蘸了颜料,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后苑环玉湖一角的风景,又在风景中巧妙的添上了三种不同的茅草亭,一副田园小景顷刻间就呈现出来。 文充媛和方婉仪都啧啧称奇,文充媛道“夫人之才,果然了得,这三个茅草亭像是本来就放在那里的,个个都别致,也个有个的妙处,倒叫我们无从取舍了。” 方婉仪道“我倒觉得,不一样的才更有意趣,不同的地方,放不同的茅草亭。” “这样一来,工匠们就要为难了,他们可要熟悉三种不同的搭建法,工期就要耽误了”徐莞道“充媛,婉仪还是选一个吧。” 文充媛一面看,一面品评道“嗯,若论精巧别致还是这个四面翘角尖顶的,与咱们的阁楼并无二致,只少了四面墙,不过可能会很费工费料。若说简单呢,这个像一把大伞一样的最省事,但又简单了些。不如就选这个吧,也是四面尖顶,但不翘角,那上面的茅草略垂下来,颇有点流苏的感觉,再配上这纱帘,真是风情万种,又不失野趣。我原本还想着配竹帘,现在看,还是纱帘更好。” 方婉仪道“不错,茅草亭本就素简,再配同样简朴的竹帘,未免有些单调,不像宫里的物事,倒有些出家遁世的感觉,还是这样好,就定这个吧。” 二人没想到如此之快就定妥了式样,捧着那山水田园小景,再三道谢,方才高兴地走了。徐莞又想到一点,忙叫住二人道“对了,这茅草亭容易走水,你们要在每一个亭子边上,放一个水缸,里面要长年存水,冬天尤其要注意,不要叫结冰了,也不能在缸下生火,恐怕得装上厚棉套才行。这笔开销虽不大,也不能漏掉了。” 二人点头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们记住了。” |
二人走后,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徐莞在椅子上怔怔地坐着,看到桌上那枚夜明珠,皱了眉头,忙叫溶月进来,把夜明珠拿到睿思殿藏书阁去。 溶月问“那这里晚上如何照亮?还用烛台吗?” “不了,什么都不用”徐莞道。 “那乌漆嘛黑的,咱们如何伺候夫人呢,想给夫人端茶倒水也不方便啊。” 徐莞道“晚上我便睡了,不需要你们伺候。” 溶月想着,这夜明珠原是孟昶赐给花蕊夫人的,她大概是看到这夜明珠就想到孟昶,一想到孟昶心情便不好了,于是劝道“夫人心里再不舒服,也别和这珠子置气啊,就算夫人不用这个,也该点上蜡烛,不然一到晚间屋里便暗着,一点光亮也没有,心里不是更闷了。若夫人觉得蜡烛味不好闻,少点两根便是了。” 徐莞叹道“若心里暗了,再点那么亮又有什么用,你也别劝了,对了,也别去告诉官家,我也不想见到他。” 溶月道“那夫人也别一个人闷坐着,不如我扶夫人到院子里芭蕉树下,夫人看会儿书吧。夫人想看什么我去藏书阁给你拿。” 徐莞道“不用了,正好纸笔颜料都有了,我一直就想画画那后苑的风景,不如现在开始画吧。” 溶月笑道“那太好了,夫人画吧,画完了给官家看,官家一定。。。” 徐莞忽然怒道“你别再提他了!” 溶月吓的连忙止住话,顿了顿,道“是,那溶月去给你煮一壶茶来。” 徐莞微微点了点头,溶月低着头退下了。来至茶房,看到墨玉也在,正和夕娘闲话呢,溶月问墨玉怎么不去藏书阁守着,若有嫔妃来借书找不到人怎么办。 墨玉道“平时除了文充媛方婉仪也没几个人来借书,如今她们都忙后苑的事了,也没什么人来了。” 溶月没好气道“那你也不能擅离职守啊,都跑来茶房待着,前面没有人,万一官家来了连个通报的都没有。” 墨玉笑道“官家那么忙,几时白天来过?” 溶月道“你和我顶什么嘴,叫你去你就去!” 墨玉还要反驳,夕娘忙冲她摇了摇头,又问溶月“你怎么了?怎么今天这么大火气。” 溶月叹气道“还不是花蕊夫人的事,你说,这些事怎么就这么不顺呢。昨儿我担心了一夜,早起看到她和文充媛她们有说有笑的,以为她想通了,哪知道不仅没想通,连带着官家也一起恨上了。还叫我不要再她面前提官家。” 墨玉道“我当什么事呢,哪有一个女人得知自己不能生养了,第二天就想通了的。你别着急,日子久了,夫人自然就顺过来了。” 溶月一面吩咐夕娘给花蕊夫人煮一壶菊花茶,一面道“我何尝不知这个,我只怕她伤过了头,连带着把官家也恨上。官家本想叫她断了对伪蜀主的念想,可我瞧着,是弄巧成拙了。” 墨玉道“你看你操心的,当初我叫你别急着上赶着吧,现在知道伺候嫔妃不容易了吧。” 溶月道“你说什么风凉话啊,你也别当自己是外人,我把话撂在这,夫人回延福宫去,铁定是要带你去的。你以为你能不操这份心吗?” “我不过只会点皮毛的梳妆打扮,咱们宫里比我样样都能的大有人在,何况贤妃不是已经给夫人指配了侍女了吗?”墨玉道。 溶月笑道“呵,你真以为官家能放心用贤妃配的人吗?官家为什么叫夫人在咱们这住一段儿日子,不就是看看咱们几个谁合用吗?官家现在把咱们几个全都给了夫人还嫌不够呢,怎会把你漏了。” 夕娘道“反正你们谁爱去谁去吧,我只守着这睿思殿,哪儿也不去。” 溶月道“到时候若官家叫你去,你能说半个不字?咱们这些人何去何从,什么时候自己说了算过的。你们都看不清,反倒笑我上赶着。” 夕娘和墨玉互相看了看,都默不作声,溶月又道“也别丧气了,跟着花蕊夫人又不是什么坏事,虽说从此就没有像睿思殿这般清闲的了,但花蕊夫人立后是官家亲口承诺过的,以后咱们就是圣人身边的人,比在这睿思殿差什么。” “只是这花蕊夫人自己又不愿立后,也不愿争宠。官家再有心,也搁不住夫人自己总往后退吧。最后能不能立后,真不好说呢。”墨玉道。 “这才要咱们多劝慰着啊,不然你们以为我烦什么。如今咱们在一条船上,下也下不来的,你们还一个劲儿笑我,真是没心没肺的。”溶月坐在椅子里,一面用帕子扇着风一面道。 墨玉和夕娘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各自拉了绣墩来坐着,三人皆一筹莫展。 |
之后几天,赵匡胤果然没有再来,徐莞每日只是白天作画消遣,晚间早早睡下,生活简单到乏善可陈,溶月等人也看不出她是悲是喜。 在不远处的宝慈殿内,韦宝瓶因等不及后苑重新开放,干脆在清荫阁的后花园内练球,每每她带着青奴在下面练球,一群嫔妃奴婢们都会在自己阁分里从窗口眺望,众人带着或讥讽或不解或惊讶的神情。 这一天,奚美人和伍美人在花园水池边上小亭子里观鱼,又看到韦宝瓶主仆二人下来练习蹴鞠。 伍美人忙捅了捅奚美人道“你瞧,她又下来了。” 奚美人手里捧了一大把花瓣,这会儿正闲闲地把花瓣撕成一缕一缕的,投入水中,她朝花园空地上看过去,那韦宝瓶正在练习白打,那蹴鞠在她身上像黏住了似的,任怎么抛滚踢玩,都能稳稳落在她脚尖上,腿上,肩膀上,头上。 奚美人看了一会儿道“别说,她还真有两下子呢。说不定人家真能博了官家一笑,到时该嘲笑的就不是人家了,而是咱们了。” 伍美人道“外面倒是也有借着踢蹴鞠,想博得官家青眼相看的爷们儿们,只不过这蹴鞠到底又脏又累,不是女人们可以练的,你想想,就算官家喜欢和那韦美人一起踢蹴鞠,又能怎样啊,踢的一身汗,官家想亲近她怕也倒了胃口扫了兴致。再一个,她这样招摇,早晚贤妃知道,她还不知怎么被整呢。” 奚美人道“倒也是,反正大家都一样有机会侍寝,她又不是容貌出众的人,难不成她侍寝的时候,还要先来一场蹴鞠显得她与众不同吗?别再练的粗腰厚背的,官家该与她兄弟相称了。” 伍美人听了掩面而笑,奚美人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二人一时笑的停不下来。 |
青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跟韦宝瓶说“姐姐,你看她们,是不是又在笑咱们啊。” “别管她们,爱笑笑去吧,咱们练咱们的。”韦宝瓶一面练习一面说道。 奚美人好容易止住了笑,又道“哎,不如咱们去问问她,她是怎么想的吧。” 伍美人道“我看算了吧,也不关咱们的事。” 奚美人拉着她的胳膊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问问嘛。” 伍美人被奚美人拽起来,二人笑着来至韦宝瓶跟前,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韦宝瓶只得停下与她们二人施礼打招呼,奚美人道“韦美人,我看你这蹴鞠练的还真不错了,你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个了呢?” “反正也无事可做,许别人喜欢弹琴跳舞下棋簪花,就不许我玩蹴鞠吗?”韦宝瓶道。 伍美人道“你可别误会,咱们不过好奇问问。” 韦宝瓶笑道“奚美人,伍美人也想学吗?我可以教你们,其实也容易的很。” 二人忙摆手后退,奚美人道“蹴鞠就算了,若是击鞠,我们倒有心学一学,像方婉仪那样,既优雅又英气,或打马球也好,骑在马上潇洒俊逸的,只遗憾咱们宫里不让打了。这蹴鞠又累又容易出汗,我们怕花了妆,再弄脏了裙子。你不怕吗?” “怕我就不会练了啊”韦宝瓶笑道。 “这倒是,韦美人一向与众不同,说不定,以后官家看到你会蹴鞠,从此对你青眼有加呢。”奚美人笑道。 伍美人酸道“是啊是啊,若韦美人真有飞上高枝那一天,可别忘了咱们,好歹咱们同在清荫阁住着。” 韦宝瓶道“好啊,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么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早该互相多走动走动的。” 奚美人和伍美人对视了一眼,韦宝瓶笑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奚美人道“哦,没有,韦美人说的对,那我们不打扰你练习了,你玩吧。”奚美人说完又拉着伍美人匆忙离开了。 伍美人问奚美人干嘛拉走她,奚美人道“哼,你没看她狂的那样儿,你不过客套一番,她当真了,真觉得自己比咱们强了,还一个好汉三个帮,谁是好汉,谁是帮啊,一个商人家庶出的女儿,真不知她哪来的心气儿。咱们两家虽不是什么显赫门庭,好歹爹爹也都是朝廷命官,竟敢骑到我们头上。” “她心气儿可不是高嘛,就侍寝了一次就要当昭仪呢,你能和这样的计较吗,算了,她心气儿高让她高去。依我看,她折腾不了多久。” 伍美人这边话音尚未落,胡宫正便带了四个宫正司的宫女来,一行人径直走到韦宝瓶面前,胡宫正道“韦美人,有人说你大中午的不午休,在花园里踢蹴鞠,我还只当我听错了,原来是真的。” 奚美人和伍美人忙站在树荫下远远地瞧着。 |
韦宝瓶面对清荫阁大声道“呦,是谁在背后嚼我的舌头,我踢蹴鞠怎么了,碍着谁了?!” 胡宫正不温不火地说道“美人快别嚷了,不是我这个做下官的多嘴,你也真该顾及些体面,堂堂一个嫔妃,学什么不好,偏学这灰头土脸的玩意儿,你瞧瞧这身上全是土,这幸亏是没在官家跟前,若官家面前是这一副样子,真范了大不敬之罪了。以后可别再踢这个了,快回去洗个澡,好好歇歇吧。” “不劳胡宫正担心,在官家面前我自然不是这副打扮,但蹴鞠确是我的心头好,怎么能说不玩就不玩了呢。” 韦宝瓶道。 “可你这大中午的,也吵了别人不是。”胡宫正笑道。 “我练的是白打,又没有满场跑,满场踢,也没有说笑打闹,怎会吵到别人。再说我是刚来的,这会儿已经未时三刻了吧,有多少午觉也该醒了。” “不瞒美人说,是贤妃娘娘叫下官来的,她说不叫你踢了,若再踢就按犯了言行莽撞之罪,按规矩是要掌嘴的。但我不想与美人过不去,还望美人体谅下官的难处,就别踢了吧。”胡宫正施礼道。 韦宝瓶气道“谁这么嘴贱,偏要告诉贤妃去。” 胡宫正并没答话,一直保持着抱拳施礼的姿势,韦宝瓶又看了看胡宫正道“罢了,你且回去吧,我知道了。” 胡宫正这才转身走了,她身后的宫女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韦宝瓶,脸上难掩讥笑。 奚美人和伍美人相视一笑回了自己阁分去了。 只剩韦宝瓶和青奴站在花园当间,青奴有些不知所措,问韦宝瓶“咱们还要继续练吗?”韦宝瓶道“当然要练,不然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青奴又道“姐姐可是有办法了?” 韦宝瓶道“咱们先回去,洗个澡,再好好想一想吧。” 青奴听了这话,只得抱起球,垂着头跟在她后面。青奴感觉到楼上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一张看热闹的脸,她羞臊的恨不得把头低到地缝里去,再看看前面昂头走着的主子,一点也不在乎似的。 回到自己阁分,青奴一面忙着给她倒水洗澡,一面道“姐姐,其实我觉得伍美人说的也对啊,咱们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练蹴鞠,肯定会有人告诉贤妃的嘛。咱们真该想好了再干的。不是有句话叫,三思而后行吗?” “有那想好的功夫,什么事都做完了。再说,能想到好办法不早想了嘛。”韦宝瓶道。 青奴还要说什么,韦宝瓶道“哎呀,你别烦我了,让我安静一会儿。” 青奴只好闭嘴。 韦宝瓶躺进澡盆里,自言自语道“现在就是没地方练习而已,只要找到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就能躲过贤妃的爪牙了。咱们宫里,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呢?” “有”青奴没好气道。 “哪儿?” ”冷宫” 韦宝瓶拿手巾朝青奴甩过去,道“你快给我呸一口?” 青奴朝地上连呸了三口。 |
韦宝瓶心烦意乱地看着屋顶,过了不大一会儿,竟睡着了。青奴刚要把她唤醒,看到她胳膊和腿上因为练习蹴鞠留下的青紫瘀痕,心中着实心疼,便没有去叫她。 自己坐在地上,不多一会儿也困的前仰后合的了。 那天晚间,大食国使臣在驿馆里观看宫廷歌舞,鸿胪少卿柳怀栋等官员作陪,徐司宾站在舞台一侧暗中观察着柳怀栋。那人三十上下年纪,人长的很精神,剑眉星目的,官服半旧不新,看去四分儒雅,六分干练。 徐司宾心里暗想,也不知此人能不能被拉拢过来。 这时,一曲终了,舞姬们纷纷退下来。那柳怀栋朝一个面容姣好的舞姬,多看了两眼,徐司宾心念一动,想着或许可以用女色来敲开他这扇门。 大食国使臣与众官员共饮一杯后,不无伤感地说道“真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离开贵国,今晚的歌舞,就是我在贵国看的最后一场了啊。” 柳怀栋道“来日方长,贵国与我国虽山高水远,但两国间的贸易却从未间断,下半年,我们官家还要派使臣去贵国呢,相信不久的将来,还有机会在汴梁见到阁下。” 大食国使臣道“但愿如此啊,只是这一趟有一个心愿未了,实在有些遗憾。” 柳怀栋笑道“阁下说的可是没能带回花蕊夫人的自画像一事。官家特意叫下官送给阁下一件更好的礼物。”说着,他拍了拍手,四名随从分别抱着四幅卷轴来至座前,他又叫打开卷轴,大食国使臣和众臣看去,原来四个美人的画像。 大食国使臣眼睛亮亮的道“这四位美人是谁,容貌倒不输给花蕊夫人。” “这四个美人分别叫王昭君,西施,虞姬,红拂。是我们中原历朝历代所公认的美人。她们也都会纺织刺绣,若阁下想让我大宋的蜀锦更被贵国百姓所喜,只给百姓们看这四位美人也是一样的。”柳怀栋说。 大食国使臣又仔细欣赏了每一幅画像,微微摇了摇头道“这几位美人虽各有风采,可到底亲眼见过和纸上看来终究不同,鄙人还是觉得花蕊夫人比这四位美人更娇艳几分。” |
当转译官把这些热辣辣的句子说出来的时候,包括转译官自己,以及在座的所有宋朝的官员都微微红了脸,有些官员还皱了眉头,觉得这使臣有些不敬。 大食国使臣又道“我或许太造次了,冒犯了诸位阁下,我知道,花蕊夫人是贵国的贵妃。” 柳怀栋道“哦,现在她还没有正式册封。阁下的善意我们已都明了,毕竟两国风土人情不同,何谈冒犯。来,让我们举杯,祝两国间的情谊之树万古长青。。。” 在徐司宾身后等待下一曲歌舞的舞姬笑道“这大食国的人说话也真是大胆,竟敢当众议论官家的女人,那鸿胪少卿也不还以颜色。” “你怕是第一次见到外藩的人吧”徐司宾扭头对那舞姬道。 舞姬红了脸道“是,我是今年新进教坊的。” 徐司宾并没有说什么,乐手们坐定后,她便让出通道,让舞姬们好上场,自己退到帷幕后面去了。 是夜,柳怀栋一身酒气的回到驿馆自己下榻的房间,看到洗澡水已经备好,刚想宽衣沐浴,就见床帐后面闪出一个人来,他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定睛看时,原是一个粉面桃腮,身材玲珑的女子,那女子轻启朱唇柔声对他道“柳少卿莫慌,下官乃是内廷尚仪局的徐司宾,冒昧打扰,只因有要事相商。” 柳怀栋忙把腰带重新系好,道“你,你怎么进来的?既是内廷之人,怎么能私下会见外面官员,还不快出去。” 徐司宾闻言只是一笑,摇摇地来至柳怀栋面前,柳怀栋随即闻到一阵令人酥软的香味,徐司宾又道“柳少卿不必急着赶我出去,先听听我要说的话,说不定这是你这一生难遇的机缘” 柳怀栋沉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况你还是宫里的人,你再不走,我就。。。” “就怎样?”徐司宾又向前迈了一步,似要贴到柳怀栋身上了,柳怀栋一时醉意又浓了似的,只觉头晕脚软。他强打起精神,冷冷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请柳少卿,帮我一个小忙。” 徐司宾抬起头看着柳怀栋,眼中流露出无助,柳怀栋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语气软下来道“你遇上了何事?要我帮什么忙?” 徐司宾道”少卿请坐,听我细细道来。”一面说,一面拽着柳怀栋的衣角将他带至床边坐下,自己则跪在柳怀栋脚边,柳怀栋忙让她起身,两人拉扯间又挨得很近,柳怀栋忙松开手,在床沿上正坐道“那你快说。” 徐司宾叹了一口气,便把淑妃如何被陷害禁足,如何想要报仇的事一一对柳怀栋说来。那柳怀栋听着听着,酒渐渐醒了,他努力整理思绪,说道“想不到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是,内廷之事我一个小官如何能插得上手,司宾怕是找错了人了。京里有的是手眼通天的人,你为何不去找他们。或去找那淑妃的娘家府上也好啊。” “少卿也知道,宫里管得紧,内廷里消息递不出去,淑妃在宫里就我一个信得过又能出宫的人,而我也行动不自由,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又见少卿也被派往玉津园接待百官家眷,故而只好试试与少卿相商了。少卿若肯帮忙, 淑妃一旦立后,好处还能少得了少卿的吗?”徐司宾道。 柳怀栋起身道“淑妃遭遇确实令人愤慨,只是,这种事还应求 查明真相,还她一个清白,淑妃若确实冤枉,则一定有办法洗刷冤屈。既然 不想叫其他妃嫔的消息传出去,一定有他的道理。何况,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淑妃一意孤行,日后万一败露,岂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
徐司宾心道,此人说话冠冕堂皇,不是过于胆小,就是怕站错了队,帮错了人。于是便起身,直盯着柳怀栋说道“少卿可能还不知道,淑妃娘娘刚进宫时,官家便让她悉心抚养二大王德昭,二大王与淑妃娘娘虽不是亲母子,但他视淑妃娘娘为自己的亲阿娘。前一段日子,二大王得知淑妃娘娘被禁足,急的什么似的为她求情,连皇子不得去内廷的宫规都不顾了呢。” 柳怀栋默不作声,徐司宾又道“而那花蕊夫人,不过凭了美色,暂时令官家心驰神荡而已,若说立后,官家怎会舍了亲自教养二大王的淑妃而取花蕊夫人呢?” “立后是立后,与是否教养皇子又有何干。”柳怀栋道。 徐司宾笑道“少卿是真傻还是装傻,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官家统共两个皇子,二皇子如今已经14岁,四皇子才4岁,二人足足差了十岁,少卿觉得将来会是谁继承大统呢。” 柳怀栋道“继承大统的事还真不好说,如今开封府尹以亲王身份尹京,若说继承大统,恐怕两位皇子还要排在开封府尹之后呢。” |
徐司宾压低声音笑道“想不到少卿如此天真,少卿若有一处产业,百年之后会把它交给自己的弟弟而不是嫡亲儿子吗?官家虽是天子,但天子亦有凡人之私情私欲,少卿总不会觉得官家真会把提着性命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给自己的弟弟吧。” 柳怀栋道“唉,如今世道,想要立太子,哪是一纸圣旨就行得通的。那些手握兵权的人,哪个没有野心,想要坐坐那天子之座呢。况,现在四海未平,其他国主也正等着我朝无人,他们好趁虚而入呢。 即便想立二皇子为太子,也要看看形势允许与否啊。要我说,徐姑娘你也尽早抽身,这一潭水太深太深了,恐怕连圣上自己都如履薄冰,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又岂是你我这样的小卒可以随意蹚之的。” 徐司宾闻言一怔,又道“那开封府尹不是至今都未封王, 若真想立他为皇太弟,怎会迟迟不封王呢。 还不是在等二皇子长大成人,如今只是安抚着开封府尹罢了。” “连姑娘都看出来了,开封府尹会看不出来,若此时立淑妃为后,姑娘觉得开封府尹会作何感想呢?为何官家要找一个不相干的人立后,姑娘又可曾深想过呢?”刘怀栋道。 徐司宾一时语塞,刘怀栋又道“徐姑娘,后宫争斗争风吃醋在所难免,若只是小事,在下或可帮忙,可此事过于复杂,干系又太大,请恕在下无能为力。姑娘还是请回吧。” 徐司宾听闻此言有些心乱,但她想到如果此事她没有办好,又把淑妃被禁足的事情透露给外人,那淑妃日后定饶不了她。长远的事她也考虑不得了,只能顾着眼下自保。 于是她再次劝道“看来柳少卿确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只是少卿别忘了,下官既然能把淑妃的事全盘告诉你,就不怕你日后泄露出去。” “这话是何意?”柳怀栋皱眉道。 |
徐司宾并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柳怀栋的眼睛。柳怀栋道“难不成,你们还会杀人灭口?” “既然柳少卿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你说会不会呢?”徐司宾微微笑道。 柳怀栋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徐司宾抱着胳膊也在心里想着柳怀栋刚才的话,片刻后,她忽然想通了,便又笑道 “少卿刚说官家也如履薄冰,少卿请想,若官家没有私心,并不想立二大王为太子,他又何须如履薄冰?直接下旨封开封府尹为皇太弟即可。或许,你柳少卿就是那个可以帮助圣上的人,是那个可以力挽狂澜的人,或许有一天你的名字能彪炳史册也未可知。” 柳怀栋看了看徐司宾,突然气笑了,道“什么力挽狂澜,彪炳史册,你不要再诓我了。我真是倒霉,怎么会被你盯上,我不过是想好好做个小官,养家糊口而已。徐司宾,你发发慈悲,我真的不想卷进这些事来。我上有快八十的老母,下有三岁嗷嗷待哺小儿,全家六七口人全靠我一人俸禄,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的家人该如何自处啊。人都说相由心生,姑娘生的如此标致体面,想必也不会是那心肠歹毒之人,你回宫后就跟淑妃娘娘说,没有找到机会向我透露实情,此事你就可以帮我圆过去,你也等于帮了自己一个忙,不是吗?想必你也害怕被淑妃娘娘怪罪不是?” “你以为淑妃是三岁孩童吗?”徐司宾半是无奈半是威胁地说道“我与你同在驿馆,一夜之间竟找不到任何机会接近于你?” 柳怀栋焦躁在屋里踱步,片刻后,他冷静下来,坐回椅子里若有所思。此时忽然有人敲门,柳怀栋惊得忙起身问道“谁?” “柳少卿,您沐浴好了吗,小的给您把水倒了吧。”门外是驿馆的馆吏。 柳怀栋便对馆吏说自己想再泡一会儿,让他先退下。徐司宾蹑手蹑脚来到门边,想要看看那馆吏有没有走远,柳怀栋忽然拉住徐司宾,拦着不让她看,自己则亲眼看着馆吏走远,这才回身对徐司宾说“他应该没听见咱们的话,不然早就溜走了。” 徐司宾说“不行,不能留他活口。“说着便要夺门而出,柳怀栋强拉着她,道 ”你就是这样替将来的皇后办差的吗?一点仁慈之心也没有?“ 徐司宾还要再挣,却被柳少卿死死拦住。徐司宾挣不过,只好沉着脸坐回椅子上。 徐司宾又道“少卿,下官知道,如今谁也说不好以后会是什么情形,但如果现在对淑妃娘娘伸过来的求救之手置之不理,万一打错了算盘,日后你我得罪的,可能是大宋的皇后,也可能是未来的储君。” 见柳怀栋仍犹豫,徐司宾又跪在他脚边恳求道”淑妃娘娘能否翻身,就看少卿你了。” 柳怀栋看着徐司宾,叹了一口气道“你说你是淑妃派来的,可有凭据?” 徐司宾见他这样问,便知他心有松动,赶忙说道”淑妃乳娘的左腋下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少卿可凭这句话,去宝积坊,找淑妃娘娘在京的娘家人。少卿需要银子,需要人, 都可向这里要,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少卿的。”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花笺“这是地址。” 柳怀栋接过看了两眼便把花笺放在烛台上燃尽了,又对徐司宾道“以后,这宫里的东西,千万不要带到外面来。凡事用嘴说,用心记便可。” 徐司宾后退两步,给柳怀栋行了一个叩首大礼,道“多谢柳少卿肯出手相帮。” 柳怀栋叹道“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徐司宾道“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柳少卿了,下官在宫中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行动坐卧全有人盯着。” 柳怀栋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夜,柳怀栋彻夜难眠。 |
此刻,在宫里,也有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睡,韦宝瓶在脑子里把整个内廷搜寻了个遍,也找不出一处除了后苑之外,还能秘密练习蹴鞠的地方。过了片刻,她竟起身,从地上捡起蹴鞠球,在屋子里练了起来,声音立刻把青奴吵醒了,青奴惊讶道“姐姐,你该不是想在屋里练吧。” 韦宝瓶不理会她,继续练习,球撞击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扰人,不一会儿就有人敲她们的房门,道“韦美人,周顺容问你在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青奴忙替她答道“哦,屋里进了一只蛾子,姐姐莫恼,我们这就停下。” “蛾子?我看是妖蛾子吧。” 那奴婢边说边走远了。青奴抱住蹴鞠道“姐姐快别练了!” 韦宝瓶气喘吁吁坐回床边,也不知是累还是气。 青奴道“姐姐,不然,就算了吧,我看伍美人奚美人她们说的也没错,毕竟这蹴鞠也不太适合后宫嫔妃练 生的这样单弱,本该在容貌打扮上多留意,何苦练这劳什子,自己为难自己呢。何况贤妃又那么霸道,姐姐何苦当这个出头鸟。别人说不定都是暗地里下功夫,姐姐也悄悄的看看其他嫔妃是怎么个路数,学一学她们吧。” “连你也看不起我?”韦宝瓶气道。 “我没有,我是真心为你好啊,我看到姐姐身上一处一处的青紫,就想着, 若姐姐的娘亲看到了,会不会心疼。姐姐想争宠,想让娘亲在府上过风光的,可是姐姐可曾想过,姐姐的娘亲最希望的是姐姐安好,而不是自己的风光啊。”青奴蹲下劝道。 韦宝瓶险些掉下泪来,她转过身去不看青奴,不耐烦道“哎呀,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你有正经主意就想,没正经主意就闭嘴。” 青奴不再说话,只是起身站在地下,韦宝瓶又叫她去睡,她说哪有主子还没睡,自己做奴婢的先睡的。韦宝瓶赌气似的倒头就睡了,青奴又帮她掖好被角,放下纱帐,才自去睡了。 韦宝瓶双手枕在脑后瞪着眼睛胡思乱想,忽然,她起身坐起来,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青奴打着哈欠问“姐姐想到什么?” 韦宝瓶下了床,几步跨到青奴睡的榻上,盘腿坐着道“你说,咱们宫里,除了后苑还有哪一处,是不受宫规约束,嫔妃可以随意造访的地方?” 青奴也坐起来,摇了摇头。 “真笨,睿思殿啊!”韦宝瓶道。 “睿思殿?” “对!” “不行不行,那地方是官家的御书房,平常位份低的嫔妃谁敢往那跑啊,就是去借书,回来之后也会被贤妃借故找茬责罚。况现在里面住了花蕊夫人,她能让你在那练蹴鞠吗?”青奴道。 韦宝瓶道“如果,花蕊夫人同意呢?” 青奴翻着眼睛一时没想明白,韦宝瓶自问自答道“若她同意,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练习了,贤妃再不满意,也不能拿花蕊夫人怎样吧,那花蕊夫人可是官家心尖上的人,她敢得罪吗?” “那,姐姐的意思,是要投靠花蕊夫人,让她给你遮风避雨?” “对啊!” 青奴摸了摸韦宝瓶的脑门,又摸了摸自己的。 韦宝瓶打下青奴的手道“你别以为我在说胡话,我说的是真的,明儿我就去睿思殿,反正行不行的,也不差丢这一回人。哎,如果能在睿思殿的院子里踢蹴鞠,说不定还能偶遇官家,官家一高兴,便和我切磋技艺,然后我就。。。哈哈哈哈,对啊,当初怎么没有想到呢。真是太笨了我们。”韦宝瓶一面说,一面回到自己的床上。 青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心里暗道“坏了,她该不会真疯了吧。” |
第二天一早,韦宝瓶便打扮的清爽利落,带上自己绣的荷包,还有几锭银子,拉上一脸不情愿的青奴,兴兴头头来到睿思殿。 一路上青奴都想把韦宝瓶往回拉,死死拽着她的衣角。 韦宝瓶气道“你既然这么害怕,就回吧,我自去便是了。反正我也不少你这一个笨奴婢,等以后我发达了,第一个把你换了。松开!” 青奴死活不肯松开,韦宝瓶又挣不过身高力大的青奴,无奈只得安抚她道“你听我说,去了还有一半的胜算,不去就彻底没戏可唱了,咱们之前练的都白费了,也白被别人嘲笑了不是。你放心吧,这回我绝不莽撞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都有数。” 两人正拉扯着,迎面碰上夕娘,青奴忙给夕娘施礼,夕娘也给韦宝瓶施礼,又笑问“韦美人,你们这主仆两,何故在这睿思殿门口拉拉扯扯的?” “哦,我是想求见花蕊夫人。” “美人求我们夫人所为何事呢?”夕娘问道。 “我,我想在帕子上绣一朵牡丹,想求她帮我画个样子,因过了牡丹花期,我也记不清花样子了。”韦宝瓶道。 夕娘笑道“这宫里处处都有牡丹纹样,你瞧,就这地上花砖上都是,还需要我们夫人画吗?” “这虽然到处都有,却不如花蕊夫人画的好。”韦宝瓶边说边凑近夕娘,悄悄塞给她一锭银子道“妹妹就让我见见花蕊夫人吧。” “美人折煞我了,我怎么能和你称姐道妹,另外,这东西我也万万不能收”夕娘又把银子塞回韦宝瓶手里。 韦宝瓶道“就当我孝敬妹妹的爹娘了,你若不收,我可生气了。“她又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荷包,道”来,再给你一个我亲自绣的荷包,别嫌我手笨,不如那些尚宫局的宫女做得好。” 夕娘接过荷包打量了一番道“这荷包做的真漂亮,倒真不比她们的差,我瞧着这针脚还略细些呢,美人手可真巧啊。” 韦宝瓶又把银子放进荷包里,亲自帮夕娘把荷包绑在腰带上,笑道“好了,这下你就推不回来了。” 夕娘为难道“美人何必如此,我真不能要,我。。。”夕娘一面说,一面要去解下荷包 ,韦美人按住她的手道“好了,别你你我我的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瞧你,脸还红了。” 夕娘只得道谢,并告诉她花蕊夫人还在梳妆,又把她领到睿思殿正殿二楼藏书阁等着。夕娘下楼后,青奴长出一口气,又环顾了四周道“这藏书阁我还第一次进呢,这里的书真多啊。”青奴忍不住对着书册又摸又嗅,道“这墨香真好闻。” 韦宝瓶端坐在椅子上道“别摸了,反正你也不识字。” 青奴撇了撇嘴,敛手站到她身边。 夕娘回去禀告徐莞,说有一个韦美人求见,徐莞正在墨玉的伺候下梳妆,溶月一面整理床褥一面道“一大清早的,她来干什么?” “说是要请夫人画一个牡丹样子,她绣帕子用。”夕娘道。 “呵,她倒会支使人,你快打发她走吧,今儿一个,明儿一堆的,都要夫人帮着画这个画那个,夫人难不成是她们的书童。”溶月道。 墨玉也笑道“可不是嘛,这些人不知怎么想的,以前淑妃也擅绘,怎么不见她们去找淑妃,我看就是夫人太好说话了,快打发她走吧。” 夕娘道“可,我已经让她在藏书阁等着了,我是想着,或许她来求画只是个幌子,怕是有什么别的事,听她说说也无妨啊。” 墨玉道“她能有什么别的事,无非来巴结夫人呗,她也不想想她够得上吗?周顺容来,尚说得过去,她又算什么。” 夕娘说不过墨玉和溶月,只得转而用眼神询问徐莞,徐莞道“那韦美人,就是我刚来时,贤妃说她爱作妖的那个吧。” “对,是她”夕娘道。 徐莞道“她的眼神,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夫人想起谁了呢?”溶月一面用熏炉给徐莞熏袖子,一面笑问道。 “一个。。。”徐莞脑中浮现的是李艳娘的样子,她顿了顿道“一个故人。” 夕娘道“那是否请她进来,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徐莞点了点头道“请她正堂说话吧。” 夕娘道“是,我这就去请。”溶月朝夕娘皱了皱眉头,示意她别去,夕娘只装看不见。 |
不大一会儿,韦宝瓶带着青奴来了,见徐莞坐在正堂主座上,忙施礼道万安,徐莞叫她落座,她推辞再三才在一旁椅子上坐了,徐莞问道“韦美人怎么今儿有空来坐坐?” 韦宝瓶道“哦,本来也该来拜见夫人的,只是怕文充媛周顺容,还有那些婕妤们还没来,我倒先来了,怕越了次去。夫人脚伤也还未痊愈,又怕打扰了夫人。”说着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只蜜色百蝶图案的荷包,道“对了,这是我特意为夫人做的,因想着,夫人被世人称作花蕊,所以绣了这许多蝴蝶,也不知可对夫人眼缘。我们宫里没有蜀宫那许多好东西,别的我也拿不出手,只有亲手做个东西送給夫人了。” 徐莞亲自接过荷包端详了一下笑道“美人有心了,这荷包我很喜欢,溶月,你帮我好生收着吧。”她又见韦宝瓶盯着自己看,便笑问“美人为何一直看我?” 韦宝瓶道“夫人见笑了,我只是头一回离夫人这么近,原先或匆忙一瞥,或远远看着,已经觉得夫人美貌超群,近看之下,皮肤也竟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嫩,真让人羡慕的很。越发衬出我们这等人上不得台面了。” 徐莞掩口笑道“美人自谦太过了,我尚羡慕你风华正茂,心灵手巧。你那荷包就是我怎么也做不来的。” 韦宝瓶笑着叹了一口气,徐莞又问“美人为何叹气?” 韦宝瓶道“会做荷包的人成千上万,可像夫人这样的美人,却是不世出的。怪不得官家那么在意夫人。也不知上天为何如此偏心,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夫人,像我们这样的,怕这辈子也入不了官家的眼了。” 徐莞笑道”美人一早来我这里,难不成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韦宝瓶忙欠了欠身道“我这人嘴笨,夫人莫怪。其实,我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不知怎么开口和夫人说。” “但说无妨”徐莞道。 韦宝瓶道“嗯,是这样,我最近一段时间闲来无事,就爱上了蹴鞠,原本是在后苑练着的,可后苑关了,我也没了练习的场地,昨儿我在宝慈殿后花园里练,胡宫正又不让,说打扰了别的嫔妃休息。我们宫里规矩,又不能去别的殿里走动,唯一能走动的就是这睿思殿了,故而。。。” 听到这里,溶月和墨玉互相看了一眼,二人又同时看向夕娘,夕娘回避着溶月责怪的眼神,青奴站在韦宝瓶身后,把头埋的更低了。 |
徐莞道“故而你想借睿思殿这院子练蹴鞠?” “妾正是此意,不知夫人。。。”韦宝瓶犹似为难道。 溶月在旁边咳嗽了两声,徐莞并没有理会,只是略沉吟了一下道“若宫里规矩不叫踢蹴鞠,那我就帮不了美人,若宫规里并没有这一条,那美人来我这踢蹴鞠也未尝不可。只是,美人不怕受牵连吗?” “受何牵连?”韦宝瓶不解。 “韦美人可知,若你在我这里练蹴鞠,旁人必会以为你是我一党,如今我尚且不能护自己周全,只怕带累了美人,让美人得不偿失,故而,美人还是三思吧。”徐莞道。 韦宝瓶低头想了一下,笑道“我倒不怕什么,不过,夫人既这么说了,此事就当我没提过,叨扰夫人了,妾得空儿再来看望夫人便是。”说着,便起身施礼,徐莞也微笑点头致意,夕娘忙道“我送韦美人出去。” 韦宝瓶面上虽放得开,心里却懊丧不已,刚出了偏殿的门,脚步就迟疑了下来,快走出睿思殿正门时,她就停下脚步。 夕娘问她还有何事,韦宝瓶转身又往偏殿快步走去,青奴和夕娘跟在她后面不停劝她别再去了,她提着裙子迈着小碎步甩开她二人。 正巧溶月扶着徐莞出来在廊下躺椅上坐了,看到韦宝瓶又折返,徐莞只好起身,韦宝瓶则跪在徐莞面前,双手按着她胳膊道“夫人不用起来,且听我把话说完。”溶月忍不住插话道“韦美人这是做什么?“ 韦宝瓶道 “我不怕别人说我与夫人是一党,练蹴鞠之事对我很重要,夫人若借给我院子,今后我唯夫人马首是瞻。” ”夫人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不借给你场院,也是为你好,你怎么执迷不悟呢。”溶月道 韦宝瓶并不理会溶月,自顾自说道“夫人自来就是贵妃,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处。同样是官家的女人,我们动辄受贤妃的打压,她说我爱作妖,其实她当年怎么狐媚官家来,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官家开放这睿思殿,夫人可曾看过婕妤以下的嫔妃来借书,还不都是因为怕上面的几个妃嫔事后找茬。 宫里倒有宫正司,可这宫正司现已成了贤妃的傀儡。 我倒也不是要狐媚官家,不过是希望官家能多看我一眼,多跟我说几句话。毕竟我也是官家的女人,我这一生都要在这宫里耗着,我不想活的一点热乎气儿也没有,最后只能孤独终老。 而我又无姿色,家世又提不上台面,唯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若能博官家一乐,付出多少我也心甘情愿。夫人就可怜可怜我吧。” 墨玉原在里屋收拾徐莞的书画等物,听到动静也赶过来瞧,听到韦宝瓶的话,她嗤之以鼻道“呦,美人说的自己多可怜似的,就不想想夫人要为你担多大的麻烦。 贤妃现在正愁找不着夫人的茬儿呢,她不叫你争宠,你就撺掇我们夫人给你挡着嘛?你安的什么心啊。 况得宠不得宠,凭个人本事,难不成我们夫人得宠就欠你不成?美人竟跑来这里想这一出。 退一万步说,我们夫人也是官家的女人,这世上有几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推的。 我们夫人是与人为善,可也不是观世音菩萨,还要救苦救难不成。美人若想练蹴鞠,我给美人出个主意,直接去福宁殿求官家,让官家准你踢不就行了,或你就在福宁殿门口踢,只怕你没那个胆量。” 徐莞呵斥道“墨玉,这里哪轮到你说话,还不去藏书阁守着!” 墨玉施礼告退,溶月在徐莞身后,给墨玉竖了个大拇指。 徐莞看墨鱼玉走远,又对韦宝瓶道“美人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刚才美人说的,我何尝不懂,我也不是自来就是贵妃,最早进蜀宫的时候也有过两年不能伸展的日子。你们宫里倒比我们蜀宫好过多了,好歹人人都可以侍寝,美人何不以逸待劳,等将来有了一子半女,尚可依靠,又怎会孤独终老呢。” 韦美人仍跪着不肯离去,徐莞又道“美人把心静一静,想想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若想要的东西是早晚会得到的,就安心等待即可。若想要的东西不是美人可以驾驭的,便得到了,也不是福气而是灾祸啊。” 韦宝瓶哪里听得进这些,她只知花蕊夫人是不会借院子给她了,只好又一叩首,站起来道“多谢夫人提点,我知道了,今日着实让夫人见笑了,夫人安心养伤吧,臣妾这就告退了。” “好,得空儿过来坐。”徐莞道。 韦宝瓶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便退下了。徐莞又叫夕娘再送送,夕娘只得又跟上去,一直目送她离开睿思殿正门,韦宝瓶走的很快,青奴原本一步顶她两步,这会儿也要小跑着跟着她。 夕娘靠在门上歪着头目送她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 |
韦宝瓶回去后越想越气,坐立难安,尤其墨玉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嗡嗡着,她满脑子都是墨玉上下翻飞的嘴唇。 青奴见她这样,又劝道“姐姐别气了,我觉得花蕊夫人说的有道理,且她不借给院子也是为姐姐好,前一阵子她不是也得罪了贤妃。。。” “什么为我好!”韦宝瓶气道“你瞧她说的,什么美人驾驭不了的,得着了也不是福气,是灾祸。我呸,就她天生是贵妃不成?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低三下四求人过。我算看明白了,我如今就连与人结党,给人当使唤丫头的资格都没有。呵,我就不信我韦宝瓶这辈子出不了头。” “姐姐还不死心?” “死心?死心就不是我韦宝瓶了,她墨玉不是说我不敢去福宁殿门前踢吗?我还就去了!” “哎呀,姐姐你疯了吧,你看可有人敢在福宁殿门口多停片刻的,你若去了贤妃不知怎么整治你呢,万一碰上官家,又给你一个禁足罚俸,你何苦来呢。” 韦宝瓶道“宫规里又没有不准在路上踢蹴鞠这一项,官家凭什么罚我。走,咱们现在就去。” “姐姐真是疯了,这次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再折腾,我就在门口守着,你哪儿也不许去。”青奴一面说,一面走到门口,搬了把椅子坐下。 韦宝瓶推搡不过青奴,指着她鼻子骂道“好你个大胆的刁奴,竟欺负到主子头上。”说着,抄起桌上一把折扇劈头盖脸打过去,青奴也不还手,只低头躲避着,又道“宫里不让随意打骂下人,姐姐再打,我就去宫正司告你了!” “你去告吧,让她罚死我,你就自由了,就可以攀别的高枝去了!就怕别人不要你这丑奴婢!”韦宝瓶一面说一面拣她身上肉多的地方打。 青奴被打疼,推了韦宝瓶一下,也并未使多大力气,韦宝瓶就跌倒在地了,她怔了一下,把扇子一丢便呜咽起来,又说“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都踩我,如今连自己贴身奴婢也敢上手打我了。当初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偏要进宫选秀。娘,女儿无能,不能给你尽孝了。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她一面说一面对准了柱子要撞上去。 青奴无奈,只得抢一步挡在她身前,又跪下来劝慰她,刚说了句主子我错了,韦宝瓶瞧见个机会,忽然爬起来,抱起蹴鞠球就夺门而出,青奴方知上当,起身跺脚懊恼不已,又怕韦宝瓶再惹事,只得跟上去。 |
快要出宝慈殿时,又迎面遇到奚美人和伍美人,韦宝瓶慢下脚步,三人互相施礼,奚美人看到韦宝瓶怀中抱着蹴鞠球,笑道“韦美人还在练球啊?” 韦宝瓶不想与她二人多磨嘴,说了句,“是啊”就要离开,伍美人惊道“韦美人不怕贤妃又找你的茬儿吗?这可不是玩闹的,快别练了吧。” 韦宝瓶道“没办法,我就喜欢这个,且断不了瘾呢。” “呦,韦美人可真是有股子韧劲儿呢,我若有你一半劲头儿,怕早就没有那花蕊夫人什么事了。”奚美人抚了抚自己的发髻笑道。 韦宝瓶惊讶地看了一眼奚美人,伍美人又道“可不是嘛,咱们都是极懒散之人,比不得韦美人有心气儿,咱们还是回去歇着吧,天怪热的。” 两人笑着走远了,又议论着这都快立秋呢,怎么还这么热,稍微走动就出汗了。又说有人怎么就不怕一身汗,然后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又笑起来。 韦宝瓶大声说道“哎呀,是挺可笑的。”说完也笑起来,还让青奴也跟着笑,青奴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干笑了两声,那奚美人和伍美人已经走远了,韦宝瓶道“好了好了,别笑了,下次你给我反应快些!” 青奴低头憨声道“知道了。” |
二人来至福宁殿门前,那看门的两个小太监以为她们是来求见官家,刚要堆起笑劝二人回去,就见韦宝瓶在门前的空地上停下,青奴跑到另一头,二人便旁若无人地踢起了蹴鞠,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这,这怎么个意思,我倒看不懂了。”一个胖一些的小太监道。 “是啊,怎么在咱们福宁殿门前玩起蹴鞠了,咱们要撵她们走吗?”另一个瘦些的小太监道。 那胖太监茫然地摇了摇头,竟饶有兴趣地抱着胳膊看起来了,那瘦太监拿佛尘搡了胖太监一下,道“哎,我跟你说话呢,咱们要怎么办啊。” “我哪儿知道啊,她们又没要进咱们福宁殿,怕是不归咱们管吧。”那胖太监道。 “你真是猪脑子,官家一向不喜欢嫔妃有事没事在福宁殿附近徘徊,何况是踢蹴鞠了。”那瘦太监摇了摇头“我看,还是叫她们走吧。” “别啊,这多好看啊,你瞧,她们踢的还挺像样。”胖太监拦道。 “看看看,就知道瞎看,咱们若不撵走,以后都来咱们门口变着法儿的邀宠,咱这儿不成了戏台子了。“瘦太监又道”你去,就说福宁殿门口不是蹴鞠场,让她们走。” 那胖太监道“你怎么不去?” “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瘦太监斥道。 那胖太监只好不情愿地走过去,对韦宝瓶说了这话,韦宝瓶没好气道“呦,咱们宫里哪条规矩,不让在福宁殿门口踢蹴鞠啊?” “是没这规矩,但这不是没想到有人会在这踢蹴鞠,故而宫规上才没写吗,再者说,那宫规上也有不得冲撞官家这一条,小主若在这玩蹴鞠,这万一正巧官家过来,再伤着官家,这可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啊。”那胖太监道。 “你放心,官家来了,我自然就收了,不会伤着官家。” “这,小主你看,咱们这宫里自立国以来,就没人敢在福宁殿门口徘徊逗留,更别说踢球了,您这,就不怕贤妃罚你吗?就你不怕,咱们也怕啊。”胖太监道。 韦宝瓶白了那胖太监一眼,从怀里掏出几枚散碎银子,扔给他道“拿去喂你的狗肚子吧。” 那胖太监接了银子,回身看了看那瘦太监,瘦太监忙跑过来,对韦宝瓶笑道“小主,咱们可真不是这意思,这银子咱们可不敢收,若收了小主的银子,咱们被王总管打一顿事小,再丢了差遣。您行行好,给我们留条活路,快离开这儿吧。” 韦宝瓶单手掐腰道“我就不走,银子你们爱要不要,闪开,别耽误本阁练球!” “小主这不是逼着我们去告诉贤妃吗?”瘦太监道。 韦宝瓶揪着那小太监的耳朵道“你敢告诉贤妃,我就敢在官家面前吹枕头风儿,到时不仅叫你当不成这看门狗,还要多赏你几板子,不信咱们就试试。” 那瘦太监直喊疼,韦宝瓶逼着他保证不去告诉贤妃才松了手。 两个太监拿韦宝瓶没法子,只好偷偷叫来福宁殿另外一个年纪小的太监,叫他去把这事跟王总管说。 那小太监从侧门溜出去,一口气跑到垂拱殿,叫垂拱殿门口的太监跟王继恩通报,那垂拱殿门口的太监道“官家正在里面发火呢,我可不敢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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