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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我曾爱上比丁真还帅的康巴藏族男孩,一段铭心噬骨的岁月(缺氧2021)[第1页]

作者:哇诗猫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这个故事我曾在7年前发过,当时短短两个月左右点击率过一千万(当然也与标题里一夫多妻的字眼有关),甚至有影视公司找上门来要翻拍,但由于故事主线涉及少数民族婚俗禁忌,怎样都无法通过电审,出版也便不了了之。

    我本人的工作虽然不是拍电影的,但与影视业也有联系(算是幕后吧),加之毕业于电影学院,于是身边很多业内的朋友同学,他们都建议我改掉部分内容,好让这个故事出版问世,但我总觉得改掉就不是我想要说的话了(有些关于制度与人性的思辨),也已经收获了一批粉丝,觉得也就够欣慰了,一直就把这个故事放着没有操作。

    但最近认识一个很有想法的编辑朋友(或许是因为丁真热,又有很多人在关注这个故事),他建议我在这个故事里寻找别的意义和落脚点,一来可以有助于出版问世,二来也能让更多人喜欢藏区,喜欢康巴人,或许能为当地旅游贡献些力量,也算功德一件。

    其实这倒不是我关注的,只是一直以来不断有粉丝问我故事何时出版,在哪能买到,我都无言以对,如果修改了重新贴出来可以满足他们这个愿望,也就圆满了。

    7年过去,对于故事自然有新的感悟,所以除了改变了婚俗禁忌的部分,其他内容也和之前版本有不同。

    以上。

    过了再贴。
    额,居然秒过,好吧,我其实还没改完。改多少贴多少吧。
    二零一二年春节,我带老公回皖南老家过年,我们交往两年,刚刚领了证,这还是第一次带他回去。我父亲在家排行老大,因此,每年春节我家都很热闹。弟弟妹妹,表弟表妹,堂弟堂妹,都拖家带口地来。我们在家里不大的客厅坐得挤挤挨挨,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等着子夜钟声敲响。

    不知为何,每次回想当初一幕,总有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蹦出脑海。


    比如我四叔和大姑父当时正在讨论关于过年风俗的话题。大姑父就说,我们家现在早就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节了,什么端午节,中秋,我们都不过,过年也就是来大哥家吃个饭,连门对子也不贴了。

    四叔就说,还是要过的,要过的,传统风俗嘛,中国人嘛。

    大姑父说,屁咧,你看现在的人有几个还有这些心思,忙着捞钱的忙着捞钱,没钱的也没心思搞这些了,你看看现在,都快12点了,外面有几声鞭炮响?冷冷清清的。

    四叔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对了,网上说今年是世界末日呢。

    大家一阵哄笑。

    后来,多年之后,说这话的两人,一人因为骗保蹲了几年牢,一人疯了死了,据亲戚们猜测他疯了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下岗加上家庭矛盾,谁知道呢。


    对了,坐牢那个是我大姑父,疯了死了的那个是我四叔。

    当然这是后话,与本故事无关,只是不知为何,总想说一说,想感慨些什么,但还是进入正题吧----

    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大概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左右,我的手机响了。当时我边给家人端上刚煮好的饺子,边腾出一只手看手机。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地区是——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来电人:次江。

    是他!

    那一刻我的心慌,就像所有力气都被挤到了心脏一样。原来日常生活中真的有某些时刻,你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的。

    手上那盘饺子哐啷掉到地上,妈赶紧过来念碎碎平安。老公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刚才脚下滑了一下。

    电话铃声是多年前设置的蔡健雅的《呼吸》,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铃声一直在响,堂弟一边啃鸡腿一边过来看我的手机。

    “哎呀,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姐,还有藏族友人给你拜年呢?混得不赖啊。”

    表弟说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不是次江本人打来的电话,或许是他的号码被什么人重新买走,或许那只手机一直在他的家人或朋友那里保管着,总之不会是他。

    因为他早就死了。

    最有可能用这个号码给我打电话的,是我和次江共同认识的朋友,比如说康珠,或者巴登?

    “以前认识的一个藏族人。”我轻描淡写地说,同时心头掠过一丝酸楚,曾经爱的死去活来,如今只是“以前认识的一个藏族人”了吗。

    因为这份酸楚,我知道自己依然没有放下。

    “接啊!”堂弟纳闷地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老公,心里有些发虚,说这里太吵我去二楼天台上接,老公还给我披上了衣服-----他就是这样一个好男人。

    我深呼吸了一下,努力镇定着自己。接起电话,电话那边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纯正的藏地口音里带着一种藏族人特有的质朴沧桑。她喊我的藏族名字“达娃”,我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次江的妈妈,于是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阿妈拉。”

    她汉语说得不好,讲一半藏文讲一半汉文,说要给我拜年,并让我听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小孩子用汉语跟我说:“达娃阿妈,你好,我是次朗江措的儿子,我叫达瓦多吉。”

    次朗江措!

    一想到他,脑海里就立刻有了那一片广袤柔美的康区牧场,有了那些时时刻刻萦绕耳边几乎要听烦听厌的藏歌,有了青草,野花和土地的浓郁气息,有了他在我耳边灼热的呼吸……

    我站在天台上,听着隔万千山水打来的电话,看着小河对面水墨灰白的徽派建筑,户户人家屋檐下的红色灯笼在微风中像波浪一样起伏摇曳。烘托节日气氛的小彩灯也在每一个枝头顽皮地闪烁着。

    此时此景,隔世一般。

    唯一与他们同享的恐怕只有头顶那一片墨色的苍穹了吧。我抬起头……
    我抬起头,仿佛伸手就能够到星星,他轻咬住我的嘴唇,问我会爱他多久。那时我们躺在夜晚的草场上,躺在低垂的星幕下面。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去意已决,整个身心被此生永不再见的情绪填满了。

    我一伤感,他就疯狂。从来就是如此,他说喜欢看我流眼泪,喜欢看我悲伤的面孔,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都像是一个犯人在坦白自己的罪行,一个贪婪的人直面着自己的贪欲,脸上流露出内疚的神情,眼睛里却燃烧着欲望的火。

    瞬间我就被他饱满的情欲淹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他我都会最先想到这样的画面,这画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脱落一层新鲜,剥掉一丝狂野,只散发出脑海中旧事物特有的轻柔质感。它们缓缓飘落在心底,沉淀,酝酿,最终变成一首无字的诗歌,让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带着至善至美的面纱。

    但是,如果要我老老实实回忆起那样一段往事,那样一个人,就必须一点点揭去这面纱,去看到那些误解,尴尬,欲望,冷血,懦弱,玩笑般的诺言,茫然躁动的青春,无法逾越的文化差异,和只在做爱时才能被感知的爱意——再次面对由这一切组成的短暂几年的癫狂人生。

    一、
    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得知自己考上了研究生,兴奋之余,我决定出来走走,并把目的地定在藏区。

    川藏南线上,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叫新都桥。它被誉为“摄影家天堂”、“菲林杀手”,在那里,即便是一个摄影菜鸟也可以拍出很美的照片来。不过我去那里时却没有那么惬意,遇到大堵车。从早上到天黑,滞留了将近九个小时。

    我从长途大巴里下来,非常烦躁地在四周转了一圈。尽管是夏天,这种高海拔地带还是很冷的。我紧了紧风衣,问身边一个年轻女孩哪里有厕所,她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加油站。距离有点远,我有点犹豫,怕待会儿车开动了。她说这里经常这样堵的,照目前这情形,有的等呢,前面路段塌方,抢修车都上不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这时我才仔细打量她。她脸颊上有明显的高原红,长发在身后编了两个辫子,一直垂到腰部那里。眼睛又大又圆,眼神透亮,虽然是汉人打扮——牛仔裤和发黄发旧的皮夹克,但一看就是藏族本地人。她说可以陪我一起去厕所,我正愁没有人作伴呢!

    之前下了一点雨,又被车辆来回碾压,土地别提多泥泞了。我们小心翼翼地相携前行,两个女生自然地攀谈起来。

    她问我:“你就一个人?”
    “是啊。”
    “真厉害,一个小女孩就敢走南闯北,真佩服你!要是我就不敢。”她普通话说得倒还不错。
    “小女孩?”我笑了笑,心里有些小虚荣,“我肯定比你大啊,二十六了。你多大?”

    “二十六?你们汉人年纪真不好猜,我以为你最多十八九岁,我快十九了。”

    我问她:“你是去哪里?去拉萨吗?”

    “不是,我回家。我在成都上大学,今年大二,现在放暑假。阿妈非要我回家,本来我要留在成都打工的。”她很健谈,没等我问,自己就说了很多。

    “我家在理塘,你听说过吗?”

    “理塘?当然知道,洁白的仙鹤啊,请借给我一双翅膀,不去别的地方啊。。。”

    “飞到理塘就转回,飞到理塘就转回”

    我们齐声念完这首诗,相视一笑。

    “仓央嘉措的诗,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读过,那时候曾经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去一次理塘这个地方,你居然是理塘人!”我说。

    “是啊,你是特地来理塘的吗?”她挽住我的胳膊。

    “啊”我想了想,诚恳地说道“还真不是,我这次是要去拉萨的,我压根不知道这趟车要经过理塘,只是在成都玩腻了,随便上了一趟大巴车,刚开始我都不知道这车要走两天一夜,中途还要在康定住宿。”

    “哈,那你就是那种说走就走的旅行家咯?”

    “旅行家?什么旅行家啊,我这一路糟糕透了,基本是路盲,在成都好几次找不到自己住的客栈,在康定差点把手机弄丢了”

    她爽朗地笑起来,接着问“你从哪里来?”

    “北京”我说。

    “北京,那么偏远。”她不经意地说。

    “啊?”

    “哈哈,开个玩笑啦”她搂住我的肩膀。

    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北京是偏远地带,不过仔细想来这么说未尝不可,以北京为中心的话,理塘偏远,但若以理塘为中心,北京就偏远。

    我看了看她,心想,真是一个有幽默感的藏族姑娘。

    不知不觉走了好久,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些头疼,耳鸣也时隐时现。

    “我好像有点高反了,你等我一下,我喘会儿。”我说。

    她停下来弯着腰摸着我的额头说:“才三千多海拔哦,那你经过理塘的时候高反肯定更严重,理塘海拔有4100多米呢。而且前面还有5200多米的垭口。”她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还好,不发烧,没事,我那有药,等一下拿给你吃”

    “不用,我吃过防高反的药了,其实,被虐一下也好,身体不痛快,心里倒是痛快。”

    “你们这些人可真有意思,自己在家里舒舒服服的不好吗?非要跑来我们这么艰苦的地方吃苦受罪。我们要出去,你们却要进来。我就觉得成都蛮好的,生活方便,冬天又不冷,好吃的也太多了,都不想回来了呢。”

    “反正旅行嘛,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去一个别人呆腻的地方呗。”

    她听了这话也咯咯笑起来。

    “你是学什么的?”我又问。

    “师范。”她一路走一路说,不到十分钟我已经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了:她家是挖虫草的,家虽然在牧区,但是没有养牦牛,在当地算是中等收入。

    她喜欢唱歌跳舞,还喜欢吃成都小吃。

    上完厕所回来,车阵果然还是纹丝未动。我去车里拿出单反,给她拍照,她很开心。
    她说:“你刚上车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很不好相处的人呢!”

    “啊?为什么?”

    “嗯,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你的头发一直遮着脸,而且你都不怎么笑。”她站在风口,摆了个铁达尼号的姿势,问我:“拍下来了吗?”

    “拍下来了。”我拿单反给她看。

    “一车人都在聊天就你在听耳机,还把帽子盖在脸上。你一路都没说话呢。”她接过单反给我拍了一张“你看,现在也是那个冷冷的样子。”

    我看了看镜头里的自己,嘴角向下,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

    果然看起来就很丧。
    好了,今天就改了这么多,明天继续吧。
    顺便说一句,楼下有个帖子叫《无冕之后》的也是我写的,啊,2020年疫情我的公司少了很多活,在家闲来无事写故事,真是写了不少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啊。

    如今写了一百万字但剧情还在中间,加上工作又忙起来,有点想放弃了,有感兴趣的也可以去看,那帖子如果有人看我就耐着性子继续写吧。
    “你呀,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她说。

    “我能有什么心事啊,一向长得就这样,看来我得多多练习微笑了。”

    “不是的,人的眼神会说话的,你看,你看起来真的有点不开心哦。”

    我仔细观察自己,眼神确实疲惫,并且,透着些许戒备。不过,通常刚认识的人,不会把话题说的那么感性。我看了看她,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意思。

    车终于可以开动之后,我一上车,还没落座,就有一个年轻的背包客招呼我在他旁边坐,是个金色卷发打扮时髦又文艺的男孩子。

    我说不用了,我还坐我原来的位置就好。他站起来,对我耳语道:“哎呀你不知道,我旁边那老藏太胖了,一人占两人地方,快给我挤没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陡然升腾起一阵反感,冷着脸说:“别老藏老藏的好吗?”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再理他。

    他看出我不太高兴,嘴里嘟囔着说:“其实我喜欢藏族人的,我都来了三次了,人称三藏。”

    我笑了笑,径直走过去不再理他。这时,那个藏族姑娘把我叫过去和她一起坐,我坐过去以后,她小声说:“别理他了,他一路都在说老藏,幸亏这车上的藏民听不太懂,不然没准被打一顿。”

    “打他也活该,也没谁请他来,来了还不尊重人。”我说。

    “哈哈哈,你是个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林达,你呢?”

    “康珠,康珠卓玛。”

    就这样我们算是正式认识了。

    接着康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在她的帆布包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找到一盒防高反的药,取出一粒递给我说:“你吃这个,这药防高反最管用。”接着还把她的水杯递给我。

    我有些迟疑,出门在外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不喝陌生人的水,这是常识,三岁孩子也懂。但这时候这个常识就横亘在我和她面前,她的眼神那么真诚。

    我只好接过来,用自己保温杯里的水喝了下去——其实我并没有喝,只是把药藏在手里了。

    “哎,我看这一车坐了好多藏族人,都是你的老乡吗?”过了一会儿我问她。

    “嗯,这趟车终点就是理塘啊,几乎都是我们理塘人呢,康巴藏族,你知道康巴藏族嘛?”
    “是不是套马的汉子那种?”

    她咯咯笑着说“是,就是套马汉子那种,我也是康巴藏族。”

    “哎,不错,不错。”前面一个中年汉子居然附和起来,他回过头来憨厚地笑着,露出嘴里的一颗金牙,“康巴人,好!GOOD,扎西德勒!”

    我和康珠都被他逗乐了。我问他头上戴的是什么,他听不懂,康珠翻译给他听,然后又告诉我说这是他们特有的头饰,“是银的,银子上是珊瑚和玛瑙。”

    “真银子,真玛瑙?”我问。

    “当然是真的,藏民从不带假的东西,要戴肯定是真的呀。”

    我惊讶,这满头的玛瑙珊瑚和银子!

    “这得多少钱啊,有没有一万多块?”我问。

    “嗯,好的不止这个价呢。不过他这个也就是一般吧。”

    “你们这里的人可真有钱!”

    “因为赚了钱也没有别的可以消费,而且我们这里的人都很要面子,身上要是没有这些真金白银,出去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你们大城市的人买个房子动不动几十万上百万的,肯定还是比我们有钱嘛。”

    “但你们还是,更幸福一点吧。”

    “嗯,我们有点钱就可以活得很好了。”

    那个金色卷发男孩子转过头来插嘴道“你这人真俗,来了藏区还钱钱钱的,来这里就是来洗涤心灵的懂吗?”

    我还没说话,康珠就回怼说“说钱有什么可俗的,我最大梦想就是多赚钱,可以自己付自己的学费,不给家里添负担了。再说,我们康巴人就是藏族人里最会赚钱的。”

    “这我知道,就像我们浙江人,都是做生意的高手,我去拉萨认识好几个康巴人在那开店的呢,卖的虫草什么的。”男孩子说“哎,对了美女姐姐,你是哪里人?”

    我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你凭什么叫我姐姐?”

    “上车时候我看到你身份证了啊。”男孩子狡黠一笑。

    我心想,这位来了三次藏区的,该不会是冲着艳遇的吧,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白了他一眼。但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反问我 “你一个漂亮小姐姐独自来藏区做什么?不会是来艳遇的吧?”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我冲他说着“来三次了啊,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时候,他却一本正经地感慨起来“啊,不是啊,这里真的值得来的,太有魅力的地方,可能是世上最后一块净土。”

    一个文艺青年,我想。

    “哎,你听没听过这句话?”我说“当代青年三大俗,学英语,去西藏,没事就跑健身房。”
    男孩说“哎?这很好啊,多么阳光积极的生活态度,怎么就俗了?“

    “好像有用似的”我嘟囔了一句,转头看着外面连绵的大山。

    男孩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你还真丧,看来你来藏区来对了,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生活吧。

    ”
    我并不以为意。
    后来,车行艰难而险,爬升到海拔五千多米时,车窗外面满眼都是沟壑深渊。小雨一直在下,道路湿滑,急弯还多。康珠看出我很紧张,于是转移我的视线说:“你看,那边的山好美。”

    我往远处眺望,果然,天与地都沉默苍凉,一眼望去似乎到了创世之初。那一刻我突然想,大概天地辽阔壮美到一定程度,就会令人发觉自身的渺小和孤独,于是产生一种宗教的情绪,这种情绪反而能让人有一种安全感,类似于不必自己亲自直面生活什么的,总之,很多人来这里避世,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路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些事,天渐渐黑下来,一车人都不再说话。我又猛然想起在网上订的房间只保留到晚上十二点,查看了一下手机,确认上面有这样的条款,心里顿时着急起来。

    “我们能在十二点之前到理塘吗?”我问康珠。

    “十二点?”她摇着头“绝对到不了,到达理塘怎么也得夜里两三点钟了。”

    “啊?!”我彻底绝望了“那可怎么办,我订的房间说是只保留到十二点,你们那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住宿吗?”

    “住我家就是了,你还担心这个,我早想好了。你,还有前面那位。”她用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前座的刚刚说话的男孩子“你也去吧,省的晚上没地儿住被冻死。”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改订房间呢,藏族人民就是好啊就是好!”他夸张地说着。

    那个金牙藏族大叔又一笑,说到“哎,就是好,扎西德勒!”

    男孩子也双手合十,说“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住的地方一解决,我心里安稳多了,在疲惫和轻微的高反中睡了过去。
    二、
    到理塘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四点了。从车上下来,踏在理塘地面上,我的感觉只有一个:缺氧。
    因为呼吸困难,只能慢慢地走。康珠也在喘气,她说她在成都盆地待久了,也有点不适应家里的气候。
    “嗯,就像我在北京待久了,也不太适应南方的家了,尤其是冬天没暖气的时候。”
    “你是南方哪里人?”
    “安徽人。”
    “好远的吧?”
    “嗯,挺远的。”
    “人真是奇怪啊,两条腿不长,却可以走这么远的路。”
    现在想起来,在理塘的日子总是伴随着这种缺氧的状态。刚开始是因为海拔,后来就是因为他。
    理塘县城和内地任何一个县城其实没有太多区别,有最平庸不过的街道,店铺。但是抬头看就会被它惊艳到,天空很低,星星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不仅多而且亮,传说中的银河也清晰可辨。不远处黑黝黝的连绵的大山,在低垂的星幕下显得神秘凛然。有的山顶还泛着青白色的光芒。“旁边那是雪山吗?”我指着那些白顶子的山问康珠。
    “是啊,终年积雪的,不过,”康珠停下来喘气,“不过那不是旁边,山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咱们旁边是草原,叫毛娅草原。看到了吗?”因为夜里没有灯,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平滑如镜的漆黑。
    男孩子在我们身后小跑着跟了上来。我开玩笑说:“小孩,你跟来干什么,谁带你玩了。”
    “不要啊两位姐姐,我连个睡袋都没带,肯定要冻死的呀。”
    “谁是你姐。”我拉着康珠往前快走几步。
    他喘的厉害,不再说话,只是紧紧跟着我们。
    “跟在后面像个受气包。”康珠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背包,帮他背着。

    他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我用登山杖戳了戳他,说:“你好意思叫女孩帮你背包。”

    “我是真背不动了。”男孩愁眉苦脸地说。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康珠问他。

    “什么小孩小孩,我比你大好吧,我叫囧小白,你们就叫我小白吧。”

    一听就是网名,不过我也没打算打听他姓甚名谁。康珠又问我叫什么,我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嘛,我叫林达啊。”

    “哦对对,我忘了”康珠一拍脑袋道。

    康珠这个女孩子,还真实在,通常当面忘记别人名姓会很尴尬,她却毫不掩饰。

    同时,我也在想,连别人名姓都不知道就敢把人带回家,这种事在汉族人里可不多呀,不过,我自己不也是刚认识没多久就敢住在别人家吗?总之,这一趟旅行,从一开始就与往常不同。
    到了康珠家,她的妈妈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给我们烧了酥油茶。她不会说汉语,一直用微笑表达着善意。

    小白一连喝了好几碗,不停地说好喝好喝,康珠像姐姐似的笑着看他。他撒起娇来,喝完了一碗,把手一伸吩咐康珠道:“还要一碗”。哪怕酥油茶壶就在他手边。

    康珠也不生气,就给他盛。我打趣她说:“你对他还真好,看上这家伙啦?”康珠的脸居然一下就红了,她说:“什么啊!我是觉得他背井离乡一个人怪可怜的,想哪去了你!”

    “我也是一个人啊,怎么没多给我盛一碗。”我又笑道。

    康珠刚要辩解,小白说“这就是藏族人的热情了,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往歪的想。是吧,康珠。”

    康珠笑“喝你的吧!”

    她说完就到耳房去睡觉了,再也没进来过。

    康珠的家是典型的藏式民居,全木地板,中间一个炉灶,周围放了一溜床榻,可以当沙发,也可以睡在上面。墙上挂了好几排锡制的锅和壶,康珠说大多数都是烧酥油茶用的,但是一般很少用到,只是作为装饰。靠门边放了一个电视柜,上面有一台还算新的大彩电,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的妈妈,奶奶和妹妹睡在地板上,倒像是日式的地铺。

    在我们睡下之后,康珠妈妈给我们拉了灯绳。
    三、
    见到次朗江措是在第二天下午。我和小白两人都睡到下午两点才起床,康珠早已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藏袍,淡淡上了个妆,与昨天像个打工妹一样的形象判若两人。民族服饰对人气质的塑造,一定是有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小白的眼神一直跟着她快乐的身影打转。

    她给我们烧酥油茶,切饼——就是普通的呛面饼,因为我们那时都还吃不惯糌粑。

    “哎,你去哪了,打扮这么好看?”小白问。

    “去参加婚礼了,你们去不去?婚礼还在办呢,跟我去凑热闹吧!”

    “什么婚礼,藏式的吗?”小白来了兴致。

    “是啊,纯正的藏式婚礼,我同学的哥哥结婚。你们一起去吧,特别适合你们这些旅游的人去看,很好玩的。要办三天呢,今天才刚开始。”

    “去啊,肯定去,林达姐你去吗?”小白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和人家又不熟,难道可以去婚礼上吃吃喝喝?要不要给份子钱呢?
    小白说“哎呀,去吧去吧,既来之则看之,我来了三次还没看过纯正的藏式婚礼呢。看完咱们再结伴赶路呗。”

    我想着多一个人结伴同行总比一个人强,他又那么想去看婚礼,便也只好同意了。

    康珠叫了一个男同学开车过来接我们,车是大切诺基。同学是典型的康巴人,高个子,黑皮肤,面孔英挺,留着长发,带了耳环,仔细看还有些混血的模样,真真是个气宇轩昂的美男子啊。连小白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看到小白打量他,就转过头问“看什么?”

    小白说“你是混血儿吗?”

    那同学说“不是啊,地地道道康巴人。”

    小白和我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诧异。

    小白又说“对了,我以前看过一本讲康巴人的书,里面说康巴人的血统里有雅利安人血统?”

    “雅什么人?”同学用不太熟的普通话问道。

    “雅利安人”我说。

    “不知道,没听说过。”那同学说。

    康珠说“都是传说吧,主要是我们这里是西域走廊,肯定是各种民族混杂的,说不定他祖上有外国人呢。”康珠又对那同学说“对了,你记不记得中学里还有几个和你一样,人家一看就说是混血的同学?”

    那同学想了半天,说“有吗,理塘还有人比我更帅?”

    康珠捶打了他一下,笑道“臭美吧你!”

    同学故作严肃地说“哎哎哎,开车呢。别闹!”

    康珠的脸又红了-----她真是好爱害羞啊。
    理塘县城并不大,转了几条街,我们的车停在了一条小街的尽头。那里有一栋独立的五层藏式小楼,楼的前面是院子。院子很大,足有四五百平,此刻里面人声鼎沸。

    “这就是新郎家。”康珠跳下车说,“好像在跳锅庄呢。”

    “好大的院子,大户人家啊!”小白夸张地调侃着。

    “嗯,这一条街的铺面都是他家的。”康珠指着这条将近两公里长的小街说道。

    “啊,这么说他们家是搞房地产的。”那时我心里居然在盘算:这一条街全部加起来估计值个五百万,在北京也就能买个三居室了。

    “不,他家现在主要卖虫草,我们这里好多人都是挖了虫草卖给他们家的,他家在拉萨开了很大的买卖,也有网店,卖挺多东西,藏红花什么的。”男同学解释道。

    “哇,很有钱的人家呀,小白你觉得呢?”

    小白说:“也不算什么啊,我家就是浙江农村种地的,拆迁时赔了一千六百多万。我爸拿这些钱做生意,搞家具厂。”接着他撇撇嘴“比他们家有钱多了。”

    “好吧,你们都是富二代。”我调侃道“看来只有我是无产阶级”

    进到院子里,果然人们在跳锅庄。大门边上围了一圈年轻的姑娘,都穿着藏袍戴着首饰。

    康珠和她们打招呼,跟我们介绍说这是她的高中同学们,又把我和小白介绍给她们。小白看到那么多藏族美女,精神立刻抖擞起来,好像高原反应也减轻了不少。

    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藏族人,穿戴得非常正式,他们披挂一身的首饰配件,光论斤两恐怕都有好几斤了,看起来这里的人们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我拿了单反猛按快门,在婚礼现场俨然一个兼职摄像师。摄像的找到我,他看我拍的还不赖,说:“你就负责照相吧,我的机子不如你的好。”

    去了还不到五分钟我就被委以如此重任,他竟然也没问问我是谁,来干嘛的。不管那么多了,让我拍我就好好拍。不时有各路亲朋好友主动让我给他们拍照,康珠笑着打趣说我比新郎妈还忙呢。

    我这才想起来一件事,赶紧问她:“我们要不要给份子钱?”

    康珠说不用,你们是客人。我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要给,说那就按你们的标准,你们同学给多少我就给多少好了。康珠坚持说不用,小白也过来说,那不行,哪有参加婚礼不给钱的。他立刻掏出五百块钱,说:“身上现金就这么多,算我和林达姐两个人的吧。”
    “一人二百五啊,你真会给!”我又掏出两百来塞到康珠手上“他是他,我是我,这是我的,你替我们给新郎家吧。”

    康珠坚持不要,这时新郎的妹妹走过来,康珠把这个难题交给她。新郎的妹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接过钱,脆脆地说:“给了我就要,我不客气啊。” 接着她问我们,要不要去楼上看看新郎新娘?我和小白欣然同意。

    小楼外面的墙是用石头垒的,但进到里面才发现,楼梯,楼板,扶手,天花板,梁柱全都是木质的。楼梯陡而且窄,光线很暗,旧木料混着浓浓的酥油茶的气息扑面而来。

    楼上人也很多,大家来来去去的很忙碌,但却不像外面的嘈杂,细碎的走路声和说话声反而显得更加安静,我心里也跟着安静下来,似乎这全木质的幽暗建筑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或许这份心境是为了迎接和次江的第一次见面吧。
    四、
    新郎妹妹把我们引到二楼的一间大屋子里。屋里坐着二十几个穿戴华丽的青年男女,刚开始我们根本分不清谁是新郎谁是新娘。

    我问康珠这种场合可以拍照吗,她说拍吧没关系的。我举了举单反,最后还是没拍。因为这屋里太安静了,大家都端端庄庄坐在那里,几乎没人说话。门口倒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藏族人伸长脖子往里瞅。

    我小声问康珠:“新郎新娘到底在哪儿啊?”她卖了个关子说:“你猜嘛,猜中有奖!”
    小白在我身后指着角落里戴哈达的一对男女说:“肯定是那两个啊,其他人都没带哈达的嘛!”

    他猜对了。

    康珠果真变魔术似的端来两杯青稞酒对我们说:“奖励你们每人去敬一次酒。”

    我竟然有点怯场,推小白先去,于是小白大大咧咧去了。见到有人敬酒,新郎站起来,新娘却没有站,本来低着的头,这会儿更低了一些。

    大厅很大,我们只隐约听到小白说了什么永浴爱河早生贵子白头到老比翼双飞这类话。然后他回过头来提高嗓门对我们喊:“还有什么好话?”

    康珠笑着说:“你说得已经够多了。”

    他这一喊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我们这边,唯独新郎无动于衷,我发现他趁着小白转身的时候,忽然懈怠了自己的身体,无精打采地转过头望着窗外。阳光照到他脸上,这一次我看清楚了,他是面无表情的。

    而且,他真帅啊。

    如果说刚才那同学是一种明朗粗旷又热烈的,结合了东西方之美的男子气概的帅,那么这位新郎就长着一种,好像古装小说里常常形容的,特别有东方美感的立体又不失精致的面孔,细长的眼睛,异常高挺的鼻子,薄嘴唇,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是一尊最美的雕像。

    新娘下意识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赶紧低头。

    新娘和康珠长的倒有些像,也是大眼睛,鹅蛋脸,脸蛋上两片高原红特别明显,不过她的皮肤比康珠更黝黑,更像是地道的藏族人。

    新郎和新娘之间隔了一两个座位的距离。
    我问康珠新娘怎么总低着头呢,康珠说“害羞呗,而且你看她带的头饰和腰饰,很重的,有好十几斤呢,全是真金的,一直抬着头多累啊。”

    “真金?”我做了一个掉下巴的动作 “真奢侈!那其他人都是谁呢,都穿的好隆重。”

    “伴郎伴娘呗。”

    “嚯,这么多伴郎伴娘,他们在这里坐着等人敬酒吗?”

    “是啊,现在是这个环节,下面还有更多有意思的呢。”

    我们说着话,小白已经敬酒回来了。我问他新娘好看不,他说头低着没看清楚,不过看起来挺可爱的,眼睛大大的。

    轮到我敬酒了,我不放心地问康珠,“没有什么禁忌吧?”

    “没有。你就去嘛,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那我说点什么呢?”

    “哎呀,不用说什么,喝酒就行了。”康珠推了我一把,我只好把单反塞到小白手上,屏息静气地走过去。小白在我身后咔嚓闪了一张,弄得我更紧张起来。

    新娘还是没有动,整个人拥在宝蓝色锦缎藏袍里,没有任何表情。走近了才发现,她的头发确实被饰物坠得很直。

    也很受罪啊,连续三天都得这样撑着,我边走边想。

    新郎又站起来,走到近前才发现他个子很高,我需要仰头看他。

    他带了茶色墨镜和咖啡色小礼帽。礼帽上插着羽毛,看样子像是山鸡或者别的什么鸟类的毛,我有点想发笑但忍住了。

    茶色墨镜是藏族人通常很喜欢的装饰,只是没想到这位新郎在婚礼上也戴着它。他的藏袍是金色的,上面绣着什么我没看清楚,因为我一直在想,在这么黑的屋子里还要戴墨镜,真够奇怪的。
    距离近了,隐约能感觉到茶色镜片后面的目光有些伤感,他直直地盯着我,好像认识我似得。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那个,我是康珠的朋友,来这里旅游的。非常有幸能参加你们的婚礼。我就祝你,祝你们永远幸福吧!”说完我就喝光了手里的酒。

    新郎一直站着没有动,直到旁边的伴郎碰了碰他,他才像回过神来似得,微微一点头,算是致谢,一仰头也把酒喝干。喝完之后他给我看了下手里的酒杯,然后就定定地站着,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眉毛居然皱起来了。

    我没有多想,转身径直回到门口。

    “新郎怎么有点儿”我刚想对康珠说新郎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但又觉得这话挺唐突,转而对小白说“小白,我们这次真是来对了呀,能看到这么地道的藏式婚礼。”但小白早就不见人影了,康珠说他在下面和人跳锅庄呢,于是又拉我下去拍照。我回头看了一眼新郎,发现他仍然神情古怪地看着我,我也只好按下满腹狐疑,跟康珠下楼去。

    小白对着镜头做着各种鬼脸和姿势,我一边给他拍照一边还是忍不住对康珠说:“新郎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啊。”

    “是吗?”康珠给我端来一碗酥油茶浸泡的人参果“既然你看出来了,又只是来旅行的,我就跟你八卦一下吧。”

    我赶忙凑近了康珠。

    康珠说“这个新郎在大学里有女朋友的。”

    “大学?”我尝了尝人参果“这个非常好吃呢”

    “嗯,他今年上大三,是西南民族大学的。其实这婚事是他家和新娘家订的娃娃亲。”康珠也就着我那半碗人生果吃了几口“新娘才17岁,一直在牧场放牧,没上过一天学。”

    “那么小,可以领到结婚证吗?政策允许吗?”我说。

    “反正就先结着呗,等到了年纪再领证。”康珠摆弄起我的单反来“18岁就可以了。”

    “哦”我自言自语道。

    那时候只是想,怪不得新郎不高兴,新娘也那么不自然,原来是古老的包办婚姻,可后来才知道,这是我的一个误会,新郎的忧郁另有原因。

    “你说,新郎也是上过大学的人,怎么没拒绝这个婚事呢?到底是包办婚姻,以后能幸福吗?”

    “唉,你不知道,这个新娘的爸妈是给新郎家放牧的,有年冬天下大雪,她爸爸为了保护羊群自己被埋在雪里冻死了。这种恩情比天还大,新郎家是绝对不会退婚的。”

    我心里开始同情新郎和新娘了,热闹的气氛仿佛也忽然暗淡了许多。

    “如果是你呢”我问康珠“要是你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幸好不是我,我将来结婚肯定要选自己喜欢的人。”

    “是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事。。。”我不由嘟囔起来,又意识到在康珠这个当地人面前流露出不该有的批判情绪了,就马上转移话题说“哎,我好像还有点高反呢。”

    “是不是刚喝酒喝急了,要不进屋休息一下?”

    “没事,我坐着歇一会儿就行了。”

    “对了”她说“还有别的好吃的,等着,我给你端来。”

    小白跳舞跳累了,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喝水。我问他:“哎,问你个问题,假如你家里给你订了娃娃亲,你又喜欢了别的女孩,你会怎么做?”

    “这是什么问题?”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说,“那还能怎么做?肯定是和我喜欢的人结婚咯!再说我爸妈也不会给我订什么娃娃亲啊。这年头还有娃娃亲吗?”

    我朝楼上努了努嘴:“这对就是啊。”

    “不会吧?”小白惊讶地看了看楼上,漫不经心地说道“真够悲剧的。”

    小白说着还不忘朝一个面容俊俏的藏族少女挥了挥手,那少女和其他几个女孩子一起,羞涩地笑着跑到一边去了。

    康珠端来一种面点,是层层叠叠的心形的,心套心,心连心。心上都抹了粉红色的食用颜料,煞是好看。

    我咬了一口,却尝不出个味道来。
    五、
    藏族人跳锅庄真能跳一天。动作也就是那几个动作,但是他们乐在其中。我傻坐在那里,看了一个多小时,渐渐觉得有些冷,于是重新回到楼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婚礼已经进行到宾客互相自由敬酒的阶段。原来他们敬酒是要唱歌的。我一进屋去就看到康珠的同学们,大约有二十多人,商量着给新郎家的长辈唱敬酒歌。他们用藏语略微嘀咕了一阵子,就齐声唱起来。

    我仔细听了听,歌竟然就是由仓央嘉措那首诗改编而来的:“洁白的仙鹤啊,请把双翅借给我。不去那遥远的地方啊,只到理塘就转回呀,只到理塘就转回。”

    仓央嘉措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是活佛,也是诗人,曾写过“心头隐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这样的情诗。

    唱敬酒词的那一刻仿佛连接了这个民族的历史与现实,在我这个外乡人看起来的浪漫,只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才是真正的浪漫到骨子里啊,我在心里感慨。

    敬酒的队伍要从五楼的宾客开始敬酒,一层层敬下去,直到把楼下所有宾客都敬到。我和小白凑趣地加入到他们当中。他们行动速度很快,我们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到四楼楼梯口时,迎面走来了新郎和伴郎们的队伍,人人手上都拿着酒杯,看样子他们也是要去敬酒的。

    他们很有礼貌地等在楼梯口,让我和小白先过去。也许是听了新郎的故事后对他有些同情,小白上楼的时候拍了拍新郎的肩膀,说:“兄弟,慢点喝,不行换成白开水哦。”

    刚才追赶他们跑得太急了,又是在这样缺氧的室内,小白边说边喘。

    新郎微微点了点头。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想法: 或许这个男孩子的命运在这一天就被改变了。-----我总是喜欢总结各种事情的意义,但只是对他人,自己的事却从来搞不清状况,就像不知道自己不久之后也会卷入别人的故事里。

    许多康巴男孩子站在楼梯口打量我。我被年轻男性的气息层层包围着,本来就喘不上气儿,这会儿更加控制不住呼吸节奏,脸上想必也通红的。我跟在小白身后,低着头,目不斜视,专心上楼。

    经过新郎身边的时候,一抬头就要撞上他的鼻尖了,我又赶紧低下头。

    暗暗比量了一下,我发现自己只到他胸口的高度。他的肩膀很宽,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扶在楼梯扶手上,有那么一秒,我好像是被他这只胳膊拥在怀里似的,他就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次江。”

    直到有人喊了这个名字,新郎回头张望了一下,接着像是仓皇逃离似得,匆匆下了楼。

    “哎,新郎叫什么?”上楼之后我跟康珠打听。

    “次朗江措。”康珠说。

    “那为什么人家叫他次江?”

    “我们藏族人的名字可以只读前面两个字,也可以只念后面两个字,也可以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连读。”

    “哦,原来如此。哎,走慢点嘛,我和小白真的跟不上了。”

    康珠开玩笑说:“没关系,反正你们也是打酱油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一低头,看到新郎又回来,站在楼梯台阶上,抬起头,眼角似乎有泪水----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确定是有泪水还是茶色墨镜的镜片反光。

    一切都似一场旧梦,细节已然模糊,唯一清楚的是当时的感受----我像是瞥见了陌生人的一道伤痕。
    六、
    康珠和同学们都是天生的好歌手,他们每到一桌都要唱不同的歌曲。我问她们怎么那么厉害,她说这是从小就会的,就像是我们汉人从小就很会说祝福词一样。

    我听了这话很好奇,追问她是什么样的祝福词。她说就好比什么非常有幸啊,叨扰了啊,比翼双飞永浴爱河之类的,你和小白张口就来,也非常厉害啊,我就不会,我还想好好和你学学呢。

    我说:“啊,原来我们的民族特色是这个。”

    出去旅行的好处之一,大概就是不仅能看到别人,也能从别人那里更清楚的看到自身吧,我们汉族人本来就是诗礼之族嘛。

    因为敬酒的时候不可以喝饮料代替,本来就不胜酒力的我,已经有些醉了。我问康珠哪里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她让我去二楼刚才敬酒的屋子里。我说那都是伴郎伴娘待的地方,我去不太好吧。她说没事,现在只有伴娘和新娘在,男人们都去敬酒了。

    我还是不太好意思,她只好亲自带我去,把我介绍给其中一个也叫康珠的伴娘,让她照顾我。我问康珠:“怎么她也叫康珠?”她说:“她叫康珠拥青,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叫她拥青好了。”

    安排好我之后,康珠便自己上楼去了。

    此时,男人们都走了,女人们放松下来,嗑瓜子,喝饮料,在座位上伸伸懒腰,捶捶背,松松筋骨。

    只有新娘仍端坐在她的宝蓝色锦缎藏袍里,但这会儿不再低着头了。这时候我再仔细观察新娘,发现她的五官线条很柔和,额头饱满宽阔,细长的眉毛,眼睛虽然很大,但是眼角有些低垂,天生一种惹人怜爱的无辜感觉,虽然皮肤粗糙又不白,身材骨架有些大,但一眼望去就是少女的样子。

    拥青让我不要拘束,又倒了一碗酥油茶递给我,说可以醒酒。我双手接过来,边喝边问她:“你们要一直坐在这里吗?”

    “不是,上午婚礼仪式结束后,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待会儿新郎和新娘要去院子里敬酒。”她普通话说得很好,语速也很快,就是有一种明显的藏地口音。

    我问她:“刚才看你和康珠很熟,你们也是同学吗?”

    “岂止是同学,还是死党。人家叫她大康珠,叫我小康珠。”接着她大大咧咧地搂着我的肩膀,“所以你不用拘束,把我当哥们就好。”

    “哥们儿?好的,哥们儿!”

    她端来一碗人参果 “饿死了,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你要不要来点?”

    我说我吃过了,她也就不客气,自顾自地吃起来。

    “哎,你怎么和康珠那家伙搞到一起去的?”她问。

    “在路上认识的。我到你们这里没地方住了,她让我住她家。就这样,搞到一起的!”

    她嘎嘎地笑了起来,问我“你从哪里来?”

    “北京”我说。

    她听了之后就很夸张地握了握我的手,说“原来是从首都来的,那你去过天安门吗?”

    “经常路过”

    “天呐,我太羡慕你了。我也好想出去走走看看。可惜我又胆小,还没有什么钱。对了,你一个月赚多少钱?”

    我被这问题问的有些不知所措,但我想,她也只是好奇,便如实回答道“大概八千左右吧。“

    “那么多,天呐,你们大城市人真有钱。”

    我哑然失笑,挠了挠头“我也不是什么大城市人,也是从小地方考学去的北京,我也没什么钱,很穷的。”

    “反正你和康珠都好厉害,都能走出小地方,去大城市发展。我就只能想一想了。”

    “你是做什么的?”我问她。

    “卖衣服的。”拥青愁眉苦脸说道“你知道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吗?”

    我等着她继续说,她却一摆手 “算了,不说了,还不够丢人的呢。”

    她嘴里还嚼着人参果,看了看我“哎,你这帽子挺好看的。”

    那时我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嗯,你喜欢吗?送给你吧。”我把帽子取下来递给她。

    “真的啊,那我不客气了!”她接过来就戴在头上,“怎么样,比你戴着好看吗?”

    “好看,特别酷。”

    “呸,一看你就没说实话。你肯定在想,这个家伙好自恋啊,对不对,对不对?”她说着就要来挠我。这姑娘的热情似乎有些过了头,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显得我有点笨笨的。

    她看我这样,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算了,不欺负你了。哎,你可要提防康珠啊,她这家伙就爱欺负人。我和她在一起从来都是她欺负我,我就没占过便宜!”

    “没有啊,她人很好的。”

    “是吗?可能你们是刚认识,还不熟,等你跟她混熟了你就惨了。”

    “怎么惨了?”

    “嗯,这么说吧,她会管你,从头管到脚。她老喜欢给你说大道理,你跟她顶嘴吧,她还打你。而且她力气又大,你还打不过她!”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小伙伴之间说话就是以贬损来体现亲近。越是说对方不好,就越显得关系亲厚。

    不过这话在我看来就像小孩子的自言自语一样没有意义,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哎,我真的是老了吧,压根没法融入这样小孩子式的对话啊。
    此时,新娘也正在和旁边的伴娘说话,时不时摇一摇头,似乎伴娘让她吃点东西,她却不想吃。

    “你这个人真奇怪,刚才还笑,怎么现在又开始叹气了?”拥青端详着我说。

    “我叹气了吗?”

    “是啊,刚才就这样,深深叹了一口气。”拥青学着我的样子叹气给我看。

    我笑着把自己碗里的青稞酒一饮而尽,向后靠在靠枕上。一股热流顺着咽喉深入腹腔,整个人既舒展又莫名惆怅。

    雕刻着华丽花纹的天花板中间,吊着璀璨的三层水晶吊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醉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变得迷离,但能分辨出那种不知身在何处,却觉得舒服妥贴的感觉。

    拥青也靠过来说:“你都高反了还喝酒?小心呀,喝多了真会死人的。”

    我说“死就死呗,死在你们理塘,值了。”

    “果然醉了!” 拥青也向后仰躺着,靠在我肩膀上。

    如今人到中年的我坐在北京自己的家里,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身上,努力回想当时的情绪,却怎么也体会不到年轻时那种莫名的感伤,莫名的惆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漂泊感和孤独感是那几年里,我人生的底色。

    不久,门口处有动静,我微微睁开眼,新郎在伴郎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新郎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对他笑了一下。

    他是来给新娘唱情歌的。看样子他并不想唱,但是屋子里所有人都在起哄。新娘的脸刷得一下红透了,把头低得更深。伴娘识趣地想坐远一点,但新娘一直拽着伴娘的袍子不让她走,着急地给她使眼色。

    新郎终于还是唱了,声音有点沙哑,刚开始有些无心,到后来渐渐动了一点情似得。大概是这歌词不由得人不动情: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白白的月亮。
    年轻姑娘的面容,
    浮现在我的心上。
    如果不曾相见,
    人们就不会相恋。
    如果不曾相知,
    怎会受这相思的熬煎……

    他唱完之后,屋里的康巴小伙子一起对着新娘唱起了这首歌。每个人都像跟别人比力气似的,一句比一句吼得更大声。屋里的气氛一秒钟变鼎沸了。刚才还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此刻都安静地听着歌,一个个脸上现着红晕,也不敢抬头看唱歌的男孩子们。

    说真的我很久没体会过这种热烈了,最后一次还是大学军训的时候。然而即便是大学军训,那些内地的男孩子们也没有如此这般的豪迈呀。在这里,总觉得男人更像男人,女人更像女人。
    我碰了碰拥青问她:“哎,你什么时候结婚啊?结婚是不是也有人给你唱情歌了。”

    “结什么婚,我才不嫁人呢!”

    “为什么啊?嫁人多好啊,你看这婚礼,多浪漫!”

    “你这人真不正经,我不跟你说话了。”说完她借口上厕所,开溜了。

    这怎么就不正经了,我当时的确纳闷的很!后来通过长久的接触才发现,这里的女孩子性格直爽大方,敢爱敢恨,只不过,通常都保留着传统女性的羞涩与含蓄,和她们接触你常常有上一秒还是新人类,下一秒就直接种穿越回古代的错觉。

    我刚接触康珠的时候,觉得她是我见过最容易脸红的女孩子了,可是后来认识了很多当地女孩之后,才发现,她们几乎都很容易害羞。

    “哎,帽子。”我把帽子扔给她,“真的送你了,别弄丢了。”

    她接过帽子戴上,向我扮了个鬼脸。
    七、
    唱完歌之后,新郎没有再出去,而是坐回原来的位置。他们似乎全都是同学校友,相互之间聊着家常,比如,你在哪里上学?你结婚了吗?你都有孩子了啊?你现在在哪儿打工?你谈的对象是哪里人?你打算继续考研吗?……

    这些话题离我的生活那么近,仿佛他们和我并没有半点不同。

    新郎和新娘相互还是没有交流,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一两个人的距离。新郎也不和其他人说话,低着头闷闷地坐在那里,偶尔自斟自饮一下。新娘倒是间或和伴娘耳语几句,我发现新娘已经偷偷看新郎好几回了,而新郎似乎却对这一无所知。

    这时候,康珠和她的同学们都进到屋里来,小白也跟着混进来。

    开车送我们的那个同学显然是个活跃分子,他满场找女生喝酒,女生们非常豪爽,让喝就喝,绝不扭捏。在他的带动下,很多男孩也都坐不住了,轮流到我们女生席上敬酒。

    康珠被敬了很多酒,一些男孩子敬酒的时候问她:“你怎么去了成都就没有消息了,害得我们想你想得好惨。”康珠红着脸跟我说:“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

    拥青过来摸着康珠的脸,促狭道:“你不知道,康珠是好多男孩子的梦中情人,上学的时候经常有人找我递情书给她呢。”

    康珠果然打了一下拥青的脑袋,下手挺重的。拥青立马向我诉委屈:“你看见了吧,她就是这么暴力的一个人,真不知道那些男孩喜欢她什么。”

    我像个长辈一样坐在这群孩子们中间,只是陪他们笑。
    我们坐在门口,和新郎新娘正好成对角,新郎此时没有戴墨镜,我发觉我只要一抬头就能碰上新郎的目光,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巧合,几次之后,才意识到新郎是故意的,而且他总是眼神刚碰触又立马移开。

    这样的气氛有一点暧昧,我心里想着,这家伙居然敢在自己的婚礼上偷瞄别的女人,于是决定捉弄他一下,等下次他再看我,我就大大方方地看回去。

    没过一会儿,他果然又在看我了,我立刻实施我的计划,微笑着看向他,本以为他又要转移视线,没想到他也不再蜻蜓点水般的滑过目光,而是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深情。我觉得我玩笑般的笑容收敛了,那一刻心里忽然颤了一下,如果在场的人稍微留心一点就会看出我和他之间不寻常的气氛。

    我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左右,还好,没有人注意我们。

    小白和康珠拥青玩掷骰子喝酒的游戏,我假装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玩,心里面却一直在想,新郎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他认识我很久了,似乎有什么话对我说似的?
    期间不时有人去给新郎新娘敬酒,有人单独给新娘敬酒,新娘也不再拘束,笑意盈盈地喝了。

    鬼使神差地,我站起身端着酒杯朝新郎新娘走过去。新郎本来随意搁在桌面上的双手忽然攥了起来。我走到新娘面前,对她和伴娘说:“我敬你们,你们今天好辛苦啊。”

    伴娘笑着说:“是啊,还有两天呢,对了,明天后天接着过来玩。”我答应了她,新娘也对我笑着点了点头,各自喝完了杯中的酒。新郎下意识地攥住了酒杯。

    我突然想小小捉弄一下他,所以故意朝他走了两步,然后-----然后就一转身径直回去了。

    我坐回自己位置上,发现新郎重新带上了茶色墨镜,仍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哎,你看,那个男孩老是看你。”康珠碰了碰我的肩膀说。

    “没有吧。”我以为她说的是新郎,心虚地否认。

    “你看啊。”她指给我看的却是另一个男孩子。

    这个男孩大大的眼睛,小而薄的嘴唇,他的下巴也是流行了好一阵子的典型的尖下巴,

    一只耳朵上戴了一个小小的银耳环,穿着绛红色藏袍和崭新的蓝色牛仔裤,笑起来还有一个酒窝,真像是从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只是皮肤也有着当地人的特色,有明显的高原红。

    我问康珠:“他也是你们康巴人?”康珠说:“是啊,他是我同学,跟我一个班的,最爱臭美了。你看他那发型弄的,多恶心啊!”

    “就是,还老喜欢摆POSE。”拥青附和道。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发型,也只是齐刘海而已,并没有多么出格啊。这在内地不是很常见的少年发型吗?难道是咱们的审美差异太大了!

    “看起来他并不是很受你们青睐呀。”我不无惋惜地说“这种长相要是在内地,说不定可以当明星呢。”

    “就他?”康珠和拥青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小白敬了一圈酒回来,此时我有些不甘心,便拉着他的胳膊问康珠和拥青:“那你们觉得小白帅不帅?”

    我这么问,是因为小白的样子也很说得过去,虽然是单眼皮小眼睛,但皮肤白皙,高高瘦瘦的又打扮入时,绝对是受女孩欢迎的那一类。

    此时,小白扬了扬下巴:“那还用说,本人绝对帅哥一枚啊!”

    “狗屁,娘娘腔!你瞧你那头发,鸡窝一样,还黄不拉几的。”拥青给了小白这样的评价。

    小白眼睛都瞪圆了:“你说什么?懂不懂欣赏啊你!”

    “娘娘腔娘娘腔娘娘腔!”拥青和他斗嘴。

    小白挠了挠头,拿起手机相机对着自己一通照,嘴里嘟囔着“哪里娘了?莫名其妙!”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是审美差异的问题啊。

    这时候那个日漫美少年向我们走了过来,康珠兴奋地摇着我的胳膊说:“他来了他来了,肯定是找你喝酒来了!”

    他果然走到我的面前,用半熟的普通话说:“你好,我叫益西,来到理塘不要客气,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

    他好像也没有说错话,但康珠和拥青却哧哧笑了起来。他的脸立刻红了,旁边的几个男生看到这情形,也跑过来起哄,让他给我唱歌。看得出来,他平时没少受这些康巴男孩的嘲笑。我问康珠:“你们干嘛笑他?”康珠忍着笑说:“没什么,没什么。”

    看到大家这样,这个叫益西的男孩好像受了刺激,他梗着脖子说:“唱就唱,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但其他男孩不放过他,非要他唱。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举着酒杯就对着我唱了起来。他唱的是藏语,我小声问康珠他唱的什么,康珠红着脸笑着说:“唱的情歌,说你很漂亮,像我们藏族美女达娃卓玛一样美,他很喜欢你,问可不可以和你交往。

    我本来是那种听荤段子也不会脸红的都市女青年,现在当众面对这么赤裸裸的表白,竟然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唱完后,我故作镇定地说:“唱得不错,谢谢啦!”

    没想到他接着问:“那你同意吗?”

    “同意什么?”

    “同意和我交往!”

    “快决定啊!”康珠和拥青半开玩笑地怂恿着我“他可是说真的哦。”

    “别逗了,你们再瞎起哄,姐可不陪你们玩了。”我随口撒了个谎说:“再说,我都有男朋友了,要是没有的话我肯定会同意的!”

    “你男朋友是他吗?”有一个小伙子指着小白问。

    小白连忙摆手叫起来:“怎么可能!我们一看就不是一对儿,她是大龄女青年,我比她小好吧。”

    “谁是大龄女青年啊,你给我闭嘴。”我瞪了他一眼。

    “那你男朋友是谁?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们益西看上他的女人了,让他过来决斗。”一个男孩粗着嗓子吼着,“益西,你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益西被激得热血沸腾,指着我说,“你给他打电话!让他来!”他看我站着不动,就拿出自己的手机,逼问我:“他电话多少?我打给他。”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我猜想他们或许平常就是这样开玩笑,于是也想开个玩笑岔开话题。
    “哎呀,我忘记他电话了。不跟你们这帮孩子胡闹了,我上厕所去!”

    我说着就要起身离开,益西却把我按在座位上,指着我说:“不许走!你要不说他电话就证明你撒谎,你没有男朋友。”他的眼睛红红的,好像真的生气了。我有点害怕了,毕竟这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看了小白一眼,却发现小白正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只能自己解围了,我镇定了一下,想着,益西可能平时被其他男孩子嘲笑得很恼火,今天加上又喝了点酒,所以借酒撒疯吧。这种年纪的男孩,青春躁动期,我回想起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学校也会发生,一言不合甚至只是看人家样子很跩,就莫名其妙揍人家一顿的事。这么想着似乎又有底了,只要不激怒他就可以了。

    偏偏,小白还在旁边瞎起哄“对对,他根本没有男朋友,这我可以作证。”

    这句话一说,其他男孩都开始嘲笑益西,大家对益西说着“人家没看上你”之类的话。

    益西按着我的肩膀喘着粗气瞪着我:“你,你说,到底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我说。

    旁边人哄笑起来,益西捏着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我怎么都挣脱不开。

    康珠站起来对益西说:“好了,别瞎闹了!这是我的客人,人家没见过你这样的,快松手!”

    益西一把推开康珠,推得她一个趔趄。大家这才发现益西不太对劲,于是又都过来拉他。

    康珠让开车送我们的那个同学拉益西出去,但益西一直不松开手。最后他把益西直接拦腰抱了出去,这场风波才算结束。
    我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我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埋怨小白:“你怎么那么白痴呢?要不是你说那句话,他也不会那么下不来台。”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嘛,这人真奇怪。”

    说话间我下意识看向新郎那边,他似乎完全无视这边的小小风波,还是扭头看向窗外,像入定了似得。

    这么看来,我的直觉出错了,他和我所谓的眼神暧昧,原来是我多想了啊。

    为了避免再出乱子,我拉着小白离席,康珠和拥青也跟我们一起出来。康珠说五楼有个大露台,问我们要不要去透透气,我当然求之不得。

    就是在这个露台上,我看到了美丽的毛娅大草原。她纵深不宽,但蜿蜒狭长,两边都望不到尽头。远处群山壮阔连绵,雪山与蓝天相接,雪线以下被浓绿覆盖,云在山腰缓缓流动,阳光穿透云层投射出笔直宏大的淡金色光柱,数十条这样的淡金色光柱贯通天地,夺人心魄,像科幻小说里的场景。

    “天啊,我是在地球上吗?我不是到了外太空吧。”小白感慨着。
    八、
    草原上静静卧在那里的三两个牧民帐篷,这时候起了细细的炊烟。

    有人骑着摩托车扬着鞭子,把成片的牦牛和羊往圈里赶。他时不时吼两句藏歌。

    次江家的后花园简直就是天堂。

    康珠和拥青也深深呼吸着草原的气息。“啊,酒醒了。”康珠说。

    “你们天天看也觉得美吗?”我问。

    康珠说“当然,每个时候都有每个时刻的美啊,自己的家乡就是看不够。”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我家乡的景色,窄而长的巷子,青苔石板路,黑白分明的徽派建筑,小桥流水。外人看来也是可人的画面,但常年生活在那个闭塞的小城里,会感到厌倦无趣,充斥日常生活中的仿佛除了家长里短(有些还充满恶意),就是柴米油盐。

    为什么我不能像康珠一样热爱自己的家乡呢,那时我问自己,但却没有答案。

    我坐在围墙上面,很想就这样融化在夕阳里。小白、康珠和拥青也爬上围墙,和我并排坐在一起。四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吹风,看风景。

    小白见我已经忘记了拍照,于是就拿过相机拍了起来。

    “我想家了。”他突然说“其实上海有什么好啊。”

    “你在上海?”我问。

    “是呀,沪漂。”

    “做什么工作呢?”我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学计算机的,能做什么,程序员呗。”小白又补充了一句“这年头,感觉是个人都在学计算机。”

    “你还抽烟?”拥青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我把烟递给她说:“敢来一口不?”

    她接过来就抽,却被呛得咳嗽起来。康珠也好奇地接过去抽了一口,也立刻皱着眉头把烟都吐了出来。

    “林达姐,别带坏小朋友啊!”小白虽这么说着,却也饶有兴趣地给我们拍照,又说“这照片绝了,谁看过穿着藏装的女孩抽烟啊。”

    露台上鲜艳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一个美妙的时刻!

    “你看,那边就是长青春科尔寺,那边是毛娅温泉,明天我们可以去这两个地方。”康珠指着远方说。

    “好!”我眺望着寺庙的方向。

    这时候有人把大音箱搬了上来,拥青用藏语和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们说:“晚上还要唱歌,每个人都要唱,你们会吗?”

    “我五音不全啊。”小白说。

    “你呢?”康珠问我。

    “我,我五音倒是全,就是记不住半句歌词!”

    “那糟糕了,你们肯定要被罚了。”拥青笑道“准备被灌醉吧!”

    “不怕,我会跳舞,小白你会跳国标吗?”我问。

    “会啊,国标有什么不会的,上大学时候我还特意学过呢,华尔兹,探戈什么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清亮高亢的女声划破苍穹,我们回头一看,唱歌的是那个刚才还在做馒头的藏族阿姨。院子里的人听到这声音都纷纷叫好,问我们楼上是谁在唱,拥青跟他们说了名字,他们又说让北京来的客人唱!我和小白吓得连忙缩了脑袋,跳回露台,大家哄笑起来。

    “哎,拿相机的姑娘,你照片拍了吗?”摄影师在下面叫着我。

    “啊?哦,拍了拍了!”

    “那你去倒出来,我这有U盘,你导给我。”

    “好!”

    拥青说电脑在新房里,并要带我过去。我犹豫了一下问她:“新房我们能进吗?进去不太好吧。”

    “没事的啦,我们都已经进去过了,反正现在也没人。”她拽着我。

    新房就在五楼。

    “这里都是他们的新房,这是客厅,那边是卧室,这里是换衣服的地方,电脑在书房里。”拥青像导游一样跟我介绍着。客厅有八十多平米,但其他房间却都很小,每一间也就十平米左右。

    拥青把我领到书房里,她刚打开电脑就被叫了出去,因为新郎新娘给院子里的客人敬酒的时间到了,作为伴娘她也必须随行。
    次朗江措的书房里有一个藏式的床榻,一把藤椅,一张电脑桌。桌子上摆了几本书。还有很多粉色气球,这是为了结婚而特意装饰的。有一些气球飘到天花板上,随风飘动着。

    我把照片导进电脑里,一张张筛选,越看越觉得这新郎是今天见到的所有男孩子里最耐看的,特别是那种忧郁的神情,也太吸引人了吧!只不过----“鼻子异峰突起,孤独相呀!”对着新郎的照片,我喃喃自语着。

    看着看着就有些犯困了,于是起身关上门,脱了靴子,抱膝蜷坐在大藤椅里面,趴在电脑桌上无聊地等待照片复制完。我随手翻了翻他的书,大部分是藏文的佛经和商业管理类书籍,书里面还有他的笔记,恩,字很清秀,像是女孩子的字体呢。这些书籍里面只有两本小说,一本是《百年孤独》,一本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真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能看到这样的书。

    翻开《挪威的森林》,书的边角都已经发黄发卷,看来这本书已经被他看了很多遍了。书里面还夹了一张女孩的照片,我正要仔细看时,门忽然被推开了。

    是次江,他一头撞进来,我们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我立刻站起来解释道:“他们让我在这儿导照片所以……”

    “哦”。他打量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于是略有些尴尬,我问他:“你要拿什么吗?”

    “拿帽子。”

    我这时才注意到床榻上有一顶咖啡色礼帽,就是他之前带过的那顶。于是我赤着脚去帮他拿。

    “我自己来。”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好拿着帽子转身递给他,我们忽然就站得非常近了,几乎贴到他胸口。他接过帽子并不马上离开,而是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能感觉到他的灼热气息,混着浓浓的酒味儿。我向后退了一步,他又前进一步,我的心跳陡然加快,额前有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呼吸颤动着。这情形弄得我心慌意乱!我不敢看他的脸,只好低着头看着他的鞋尖。他穿着藏式的靴子,靴面上绘着酱红色的藏式花纹图案。

    “帽子,给你。”我小声说着。

    他暗暗用力把我往他怀里拉! 这样不行,这算怎么回事啊!我向后退了一大步。

    “啪”我吓得叫起来——原来是我踩到了一只气球。

    他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似得,拿了帽子夺门而出。

    我知道自己的脸在发烫。恍恍惚惚地穿上靴子,拿了相机和U盘,像逃离犯罪现场似的,匆匆离开了书房。
    九、
    我把U盘交给摄影师后,扭头就想走。他却叫住我说:“别走啊,继续拍。我负责用DV录像,你负责拍照片。”

    我刚想推辞,新郎和新娘并肩从楼里走了出来。音箱应景地播放起欢快的民歌来,跳锅庄的人们重新上场,院子里的气氛重新沸腾了。

    “快拍快拍。”摄影师催促着我说。

    我端起相机,凌乱失焦地拍着。这时候我才发现新娘个子很高,和次朗江措站在一起,个头非常般配。

    拍了十几张照片之后,我渐渐冷静下来。摄影师看了看天色对我说:“现在光线最好,让大家过来和新郎新娘合影吧!”

    又没等我说话,他就招呼开了。

    他负责安排拍照顺序,让我就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别动,他说拍我就拍。

    要命的是我站的位置跟新郎新娘正对着!我知道茶色墨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被这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只盼着赶紧结束。

    康珠过来搂着我的肩膀,看我拍照。

    “你冷了?”她说。

    “没有啊!”

    “那你抖什么?”

    “哦,是有点冷。”

    她搓着我的背说:“要不要给你找件厚衣服?”

    我点了点头。于是她进屋找来一件藏袍,披在我身上。

    “新郎妹妹的,还挺合身。”她拍了拍衣服说。

    新郎新娘一直坐在凳子上,两人还是坐得很开。康珠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笑,一边抽空跟我讲解着:“这几个叔叔是新娘家的亲戚。”

    他们穿的是红黄锦缎藏袍,两腿分开呈外八字站着,腰上都佩着藏刀,这站姿就像威风凛凛的战士。

    “这是新郎的爸爸和妈妈。”

    康珠指着的有五个人,四男一女。我问:“谁是新郎的爸爸妈妈?”

    “都是。”

    “啊?什么叫都是?”

    其他人见我这么问,都笑了起来。

    “新郎的妈妈同时嫁给了兄弟四人,所以他们都是他的爸爸。”

    小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哦,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妻多夫,只有康藏地区才有的风俗。”

    看到我惊诧的表情,康珠笑着解释道“这个可以有,不过这是我们这儿以前的风俗,老一辈的人比较多,在县城里年轻一代不会有了,不过在边远地方,下面牧区什么,听说还有。”

    拥青笑着问小白“帅哥,你对我们这里懂的挺多啊!听说你来了三次,人称三藏?”

    小白说“是啊,我喜欢你们这里,不如在你们这找个女朋友算了。哎,你觉得我怎么样?”
    拥青听了这话一脚踢在小白屁股上,又掐他的胳膊,把他疼的直求饶。

    “好凶悍的妹子,我错了还不行吗?”小白嚷嚷起来,拥青还是不放手,小白只好假装要去摸拥青的手,拥青立马甩开了他。

    小白笑起来:“原来是纸老虎,不堪一摸。”

    “我跟你很熟吗,你就敢摸我?再摸踹死你!”拥青说。

    或许是做贼心虚,他们说的每一句玩笑话,我都觉得和我有关,脸上一直烫烫的。康珠看我有些不对劲,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不会是发烧了吧!其实今天不该让你们喝酒的,可能你们高反还没好呢!”

    “没事,我早好了。”小白说。

    我赶紧把相机递给小白说:“我确实有点头疼,想去屋里歇会儿。你拍吧,拍好点啊。”
    “哎,别走啊,马上就轮到我们了。”拥青拉住我。

    她刚说完,摄影师就喊:“下一拨快点上。”

    拥青和康珠拉着我跟小白,跟着一大群同学朝新郎新娘围过去。康珠让我和小白分别坐在新郎新娘旁边,小白叫着说:“我要挨着新娘坐。”说完不容分说把我推到了新郎的旁边。

    我不敢离他太近,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他身板僵直,放在腿上的双手又一次攥了起来。

    后来我不止一次端详这张照片,每个人都在笑,新娘也低头微笑着。只有我们两个人,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拍完照后我去五楼露台上吹风,夕阳一点点落下山去,我的心情也慢慢缓和下来。

    但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罢了。
    @五十五个梦 2021-04-13 00:00:59
    好好看啊,楼主写的好好,哪里能看全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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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本版就有,但是似乎之前没有跟帖的就找不到了,打出来名字也不显示,找了天涯版主和客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解决不了。所以亲们还是看新帖吧。

    一来新帖和老帖有很多不同。二来投资人想看看改完之后还有多少的点击率和回复,如果去掉一夫多妻的梗,市场还是好的话,就有可能拍电影。
    我用手机自拍了一张,发给远在北京的好朋友蓝洁。

    她立马打电话过来:“玩得爽不爽?有没有艳遇?”

    我说:“没有。”她说:“不可能!看你眼带桃花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

    我很诧异:“是吗?我眼带桃花了?”

    “太明显了。” 她说“对了,星座上说你这个月有命中注定的艳遇,如果把握得当很有可能修成正果。”

    “瞎掰。”

    “不信拉倒!”

    楼下院子里,次朗江措和他的新娘正在给人们敬酒,我趴在墙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们俩。巴登虽然不是伴郎,但他一直跟在次江身边,总是要替他敬酒,次江却总是推开他,一个一个宾客挨个敬过去,可真是喝了不少啊。

    这时有人过来调试音响,他们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对我说:“晚上,唱歌,一定要唱!”

    康珠拿了两瓶啤酒上来陪我,我们在晚风中聊天。她问我在北京做什么,我说刚考上研,是中文系的。

    她叫了起来:“我也是啊,对啊,我之前告诉过你的,你那时候你怎么都没提你也是呢?”

    “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说“你很喜欢中文系吗?”

    “喜欢啊,你呢?”

    “我啊,我觉得挺无聊,大概我之前想的太好了吧。”

    “那你还考中文系研究生?”

    “我只是想回到象牙塔多呆一段时间,不想工作而已。”我说“我也不会别的,只能考本专业了。”

    康珠说“我觉得中文很美,我以后还想当作家呢,或者公务员。”

    “作家?公务员?这两个想法差别很大啊。一个特别需要创造力,需要自由的灵魂,一个需要忍受体制,很不能做自己啊。”

    “我知道,当作家是我上初中以来一直的梦想,不过当公务员是我最近冒出来的念头。”康珠说。

    “是啊,公务员收入稳定,人人向往。”

    “不是,我只是觉得,当了公务员可以为我们这里的人做点什么,越去大城市越觉得家乡需要改变,我们这里太偏远了,也太需要人才了。”康珠用一种非常认真地语调说道。

    我看着眼前这个藏族女孩,心里忽然有一些触动。

    “这种话,要是我身边的朋友说出来,我一定会笑,但你说,我信。”我说。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也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只好说“大概是我们太没有理想了吧。”

    康珠扬了扬眉毛,喝了一口啤酒,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我拍了拍她,从口袋里掏出她曾给我的那粒防高反的药。她叫起来:“好啊,你没吃啊,哦,原来你防着我呢。”

    我用啤酒喝下那粒药,说:“我可不敢随便吃陌生人给的药啊。”

    “那现在怎么吃了?”

    “现在啊,现在我喝醉了呗。”

    我们两相视而笑。笑过之后一起安静地喝啤酒,看星空。

    忽然一只鹰优雅地在我们头顶低空滑过,我叫起来:“快看快看!鹰!”

    “是啊,鹰”她见惯不怪。

    那只鹰渐渐飞远,没入暗色的云里了。

    “飞得真高啊!”我由衷地羡慕着。
    十、
    可能有人注意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一顿像样的婚宴出现。藏族人在饮食方面确实不如汉族人有想象力-----在吃的方面,似乎全世界的人都不能和汉族人相提并论。

    他们这婚宴上,是把菜分装到小纸碗里,宾客随时拿起来吃,这样连碗都不用洗了。菜呢也就是一些熟食,除了用牦牛肉做的藏面以外,其他鸡鸭肉都和内地差不多,但他们不吃鱼。饮料是青稞酒、啤酒和红酒,红牛,可乐,雪碧之类。酒瓶子堆在院子一角,像小山一样。

    刚进门的时候,小白就对着那些酒水发憷,说是能喝死人。

    这会儿小白端着一个纸碗上来找我们,一见到我就嚷嚷:“我上当了,我上当了!”

    “怎么啦?”康珠问。

    “我本来以为晚上有大餐的,结果还是每人拿个纸碗,就跟吃路边摊一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饿着肚子等晚饭了!”

    我和康珠都笑起来,我说:“你想吃好吃的,去成都,去云南,去苏杭嘛。”

    “嗯,反正”小白猛扒了一口饭菜,含含糊糊说,“反正这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你看他家赚那么多钱也不会享受生活,多可惜啊!”

    “什么叫享受生活?”拥青也端了纸碗上露台来,她早就靠在门边听小白抱怨了 “享受生活就是吃啊,你是猪吗?”

    “没错”我说“口腹之欲再巧夺天工,那也还是口腹之欲,你就不能脱离一下低级趣味吗?”
    “不能,我好不容易脱离了高级趣味。”小白冲我们翻了翻白眼。

    为了不让康珠和拥青感到被冒犯,我想了一下说“我倒觉得包括藏族在内的很多少数民族人的生活方式是直抵灵魂的,不在衣食住行上留心,自然会在。。。。。。”我正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窗边站了一个人,虽然天黑根本看不清是谁,但总感觉是次江,他就站在那看着我呢。我收回目光继续说“自然会在,精神领域发展,多好啊。”

    我喝了一口啤酒压一压心头隐约的不安。

    “不对,你说的不对。”说话的竟然是益西,这家伙什么时候在我们身边的?

    我见到他还是有点发憷,本能地往后退了退。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你别害怕,我刚才那是喝多了。我现在完全好了,酒醒了。”

    康珠说:“其实他平时不那样,就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不对劲了。”

    我看他神色确实比刚才正常很多,这才放下心来。

    益西说:“要说精神领域,你们汉人更厉害啊。比如说,我喜欢宋词,过尽千帆皆不是,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种句子多美!”

    “哎呀”小白打量着益西说“没看出来你挺有文化呢。”

    别说小白,我也着实惊讶,在这么一个地方遇到这样一个满口唐诗宋词的藏族男孩子,这男孩长相又像一个二次元少年,这一切让我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果然旅行可以让人增长见闻呐。

    忽然,益西一抬腿就跳到围墙上。

    “危险!”我说 “快下来”。

    “哎,你们说,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死。”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子晃来晃去。

    “又犯病了!”康珠说。

    拥青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说“真是风中凌乱的少年。”

    接着康珠冲楼下叫道“下面的快上来个人啊!益西又犯毛病了!”

    不一会儿上来两个男孩子,一人抱腿,一人搂腰把他抬了下去。

    我指了指脑袋,试探着问康珠:“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康珠点点头:“你看出来了?他以前受过刺激的。”

    “什么刺激?”小白凑过来问。

    “他以前学习成绩特别好,但是高考考了三年都没考上”康珠叹了气说 “后来他们家就不让他考了,让他在家放牧。”

    小白说 “你们这里的人也那么重视高考吗?”

    “是啊,只有考出去才能改变命运”拥青说“哪里不都一样吗?”

    说完她流露出无奈的表情。

    小白诚恳地说道“可惜了益西这么帅的男孩子。嗨,我要是你们这里的人,才不羡慕什么大城市,我宁愿一辈子呆在这里。”

    此时,我看到益西在楼下拿凉水冲自己的脑袋,冲完之后,头发湿漉漉地坐在台阶上。别人经过他时,总要嘻皮笑脸地撩拨他一下,他就直勾勾地看着别人,直到把人瞪走。

    我猛然记起我的中学同学,我上的是一个三线小城里很不怎样的中学,同学里尽是那些整日在街上游走的小镇青年,那些下岗工人或是暴发户的子女,那些被称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其实内心无比孤独茫然的家伙们。

    一种对逝去青春的强烈缅怀忽然攫住我的心。

    看来不论是藏族,汉族,还是别的什么民族的人,只要是地球人,都有同一种忧郁烦躁的年少时光呐。

    彼时我已经大学毕业上班四年,都快记不清高中时自己在想些什么了,那次的谈话让我感到既新鲜,又熟悉,对这些藏族小镇年轻人也顿时有了更多的亲切感,仿佛他们只是穿着藏装的我的中学同学们。

    我转过头看了看窗户的方向,还好,那人影已经不在了。
    十一、
    唱歌的场地在四楼,那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客厅。有人安排我们这些年轻人坐在一起,对面坐的都是长辈们。人很多,挤挤挨挨的,但是新郎和新娘没有来。我想问康珠他们为什么没来,但是自觉今天问了太多关于新郎的问题了,于是就忍着没问。

    唱歌是藏族人的拿手好戏。下午大家唱的是民歌,晚上年轻人多,要唱一唱流行歌曲。屋里竟然还有投影机和环绕立体音响,这俨然是个家庭影院了。

    “这是要K歌啊,看这麦克风架子,挺专业嘛!”小白说。

    “人家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嘛,设备也要与时俱进的啊。”我边说边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不等人请,也不需要开场白,拿起麦克风就唱。其他人有的在专心听歌,有的在拼酒,有人在玩什么一只青蛙的游戏,这个大厅简直就是一个大KTV包厢。

    我靠在康珠身上闭目养神。但眼睛一闭上,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次江的样子:他是怎样捏我的手腕,怎样看着我,又怎样把我拉到他胸口……就差一点点我们就要接起吻来了!这太鬼使神差了!我们见面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过了一会儿,我从各种杂乱的想法中猛然醒过来,起身下到一楼的楼梯口给好朋友蓝洁打电话。

    “完了,我要死了!”我开口就这么说。

    “哈,我就知道,是不是有情况?”

    “是。”我面冲着墙小声说,“刚才,那新郎和我,差点,差点接吻了!太莫名其妙了!”

    “我就说嘛”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叫起来“新郎?你要死啊,你要当小三了啊!”

    我浑身一激灵,小三?可不是吗?他现在可是有妇之夫了!

    我又叹了一口气,蓝洁问叹什么气,我说“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忽然很想念过去的朋友,想念中学时代。”

    “怎么突然怀旧了,你以前不这么感性啊。”

    “是吗?那是你不了解我。”

    “我还不了解你,你更在意性感吧。”

    我们两同时在电话里笑起来。就在这时,我不经意地一瞥楼梯,发现次江正站在那儿,离我三四个台阶的距离。不上楼也不下楼,只是看着我。

    “跟我走。”

    他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朝楼上走去。
    这三个字像是咒语一样,我不由自主地跟上他。他上了二楼,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看我。上了三楼也没停下,中间还和别人点头打了个招呼,到了四楼还是没有停下,我正在琢磨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应该回到唱歌的大厅去,他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去哪?”我问。

    他没有回答,自顾自朝楼上走。

    楼道上一直有人忙乱地走动,没有人在意我们,我和他一直隔了一些距离。

    益西抱着一堆唱片和影碟,匆匆跑下来,也没注意到我们有什么不对劲。他和次江打招呼,又和我打招呼,然后问我喜欢唱什么歌,我说什么都行。他非要从中挑些碟片给我看,结果一个没留神碟片全部掉在地上。我就蹲下和他一起捡碟片,在这个空档,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决定还是终止这种意义不明的冒险之旅,我帮益西抱了一堆碟,对他说:“走,我帮你送下去吧。”

    到了四楼,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次江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我,不论他有什么样的心事,竟然敢在自己婚礼上乱来,实在有点危险啊。我觉得必须要撤,于是和康珠说:“咱们回家吧,这么晚了。”

    “回去干嘛啊,这才刚开始,今天可是要通宵的!”拥青拉着我,“你不许走,我还要唱歌给你听呢!康珠刚才说了,她要跳舞。她会跳最正宗的藏族舞,你一定要看的!”

    “是啊,回去干嘛呢,你和我阿妈我奶奶互相听不懂说什么,一到10点他们就睡了,多无聊啊“

    “不行,我太困了。”我笑着说。

    康珠想了一下,说“那这样吧,我们就再玩到12点左右,等大家都玩的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话已至此我不同意也没办法啦,此后我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出现,我也渐渐放松下来,一瓶接一瓶地和大家一起喝酒。
    十二、
    他没有来,我在喧嚣中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已经是夜里两点,说好的12点回家看来是没戏了。长辈们都已离场,只剩下精力旺盛的男孩女孩们。

    康珠的那个大切诺基同学发现我醒了,非得让我和小白唱歌。

    他脚步踉跄地拎着酒瓶子来到小白面前:“你们是尊贵的客人,是我的康珠的客人。你们不能给她丢,丢脸,来了我们理塘,别的可以没有,酒一定要喝,歌一定要唱。再说,也不能给你们汉族人丢脸啊。”

    “我的康珠?”我打趣康珠 “你们是不是……有点情况啊?”

    “什么啊,同学而已。”康珠嗑着瓜子补充说 “好朋友。”

    “哦,好朋友。爱情啊都是从好朋友开始的。”我调侃道。

    她推搡了我一把,力气确实很大,看来我们已经算是“很熟”了。

    大切诺基男孩拍着小白的脸说“是不是啊,小白,小白脸?”

    小白被这同学挑衅得有点恼,推搡了他一下。大切男孩抬手就拍了小白的脑袋一下,拍得很重。小白愣住了两秒,接着就要拿酒瓶子,我和康珠在旁边死死按住他。大切男孩指着小白说:“你想干什么?想打架?我都怕一不小心把你捏死。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出来,我们聊聊!”

    刚才气氛还很不错,瞬间就变成这样,实在让人费解。就像男人搞不懂女人之间的小气场,对于男孩间的气场问题,女人也不太懂。我和康珠,拥青互相看了看,都有一些不知所措。

    小白脸涨得通红,就要跟他出去。康珠挡在小白面前不让他走,大切男孩看到康珠护着小白,更加生气,一脚踩到小白面前的桌子上把他拎了起来。我这时大约明白,大切男孩其实是在吃小白的干醋。我很怕真的打起架来,于是对其他人吼道:“你们就看着吗?快劝劝他啊。”

    其他男孩说:“没事,他们闹着玩的。”

    “就是,他要真想揍他,还能等到现在?放心吧!”

    这时次江推门进来,径直走向大切男孩,拍着他的脖子说:“闹什么?走,下去。”

    大切男孩推开他:“你怎么来了?没你事。”

    次江站到大切男孩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巴登换了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干什么啊?哎呀,闹着玩的,你的婚礼我能出什么乱子吗?你别管啦。”

    “你走不走?”次江沉下脸来。

    大切男孩扭着头,很不情愿地离场。

    次江按着他的脖子把他推了出去,我就在他们近旁,全程他也没有看我一眼。

    小小风波过后。小白继续喝他的酒,吃他的菜,就是话少了些。我问他:“还跳不跳舞啊?”他说:“等心情好点儿了再说吧。”

    “那不跳舞就要唱歌啊。”旁边一个康巴男孩子听到我们谈话,在一旁插嘴。那男孩之前唱了好多首,俨然一个麦霸,这会儿唱累了就惦记起其他人了。我赶紧说:“不会唱啊,记不住歌词呢。”他不信,伙同其他男孩一起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没办法,我只好站起来说:“我就唱我记得住歌词的部分啊!”

    他摆手道 “啊,随便,只要你唱的我们都爱听,你瞎编也行,是不是啊兄弟们?”

    其他人忽然一起唱起了藏歌,其他词儿没听明白,就听到噻罗噻……我问康珠他们又在唱什么呢,康珠说跟你对歌呢,唱的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藏文版的。“我说怎么调子那么熟”我笑道。

    “他们爱瞎唱,你也瞎唱就是了”拥青说。“没事的,你唱成什么样我都给你鼓掌。”

    我在脑海里仔细搜索着记得住的歌词,忽然就想起来一路上呼吸困难的感觉 “就唱蔡健雅的《呼吸》好了”我拿定主意,起身从最里面的榻走出来。

    大家一直在拍着桌子催我快上场。
    我刚走出去在话筒前站定,就听到大家说 “哎,新娘新郎终于来了!”

    我回头一看,果然新郎新娘和伴娘三人缓步走向正坐。

    次江这时又把墨镜戴上了!此时是夜里3点,大伙儿为了营造气氛早就点上蜡烛,把灯关了,他居然还带着他那神秘的墨镜!

    我原来的站姿是背对着他们的,这时有人过来给我调话筒,让我转向新郎新娘的方向。

    于是我的正前方就是他。

    我愣在那好一会儿,下面的人又拍了一轮桌子催促着。

    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唱:
    呼吸
    呼吸没有你的空气
    也没有模糊我自己
    和你分离
    让我更清醒
    我轻轻呼吸
    呼吸这冰冷的空气……

    他刚开始像是故意回避和我的目光接触,一直和身边的男孩说笑,过了一会儿他静静地望着我。隔着茶色墨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到他的眉头皱着。

    我唱了几句就唱不下去了。我说我真的忘词了,扔下话筒就跑了出去,屋子里响起一阵喝倒彩的嘘声,接着又有人让小白接着唱,至于小白反应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了,那时候,我一心想着赶快逃离那个地方。

    不知不觉,我便来到了五楼露台。
    他的胳膊渐渐收紧,把我拥抱在怀里,我抽了一口烟,打算推开他,他却将我越搂越紧,直到我喘不过气。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得到过的最有力的一次拥抱,此后的岁月中再也没有人这么倾尽生命似得拥抱过我。

    他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我能感觉自己的脸滚烫,他的脸却冰凉的。他在我耳边含糊地说着什么,似乎在说“为什么,为什么”声音哽咽着。忽然他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狠狠地咬了我的脖子,同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恐惧和疼痛瞬间攫住我的整个身心。有那么一刻我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我抬起头看到一片云在缓慢地漂流,直到烟头燃烧到手指,我才呻吟了一声,身体随之瘫软下去。

    他随我一起跪下来,捂住我的嘴。

    片刻后,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从地上捡起半瓶青稞酒,没容我反应就倒在我的伤口上。被那样咬着也没出声的我,这时候疼得惨叫一声。我看到他的手也抖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退后,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愣怔了以小会儿,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扔掉瓶子,跑下了楼。

    我听着他把车开出了院子。

    我摸了摸脖子,黏黏的液体流下来,是血,全是血。

    我浑身冰凉地瘫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像是被他丢弃的垃圾似的。

    我根本没有力气整理好凌乱带血的衣服,只好等着血被风干。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我的脖子就是一个犯罪现场。

    我想起一个东西可以很好地掩盖这个犯罪现场——我的护膝。

    于是我把腿上的护膝褪下来,费力地套在脖子上,恰好能遮住伤口,还很暖和呢!

    我定了定心神,去四楼和康珠打个招呼,她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小白和拥青头挨着头呼呼大睡,两个都在打呼噜,样子十分滑稽。

    还有人在不知疲倦地唱歌、斗酒。蜡烛快燃尽了,我怕这些醉醺醺的孩子出事,只好帮他们把灯打开,把蜡烛都吹灭了。

    我说我要先回去了。康珠迷离着双眼,除了说“好啊”、“路上小心”,就再也没有任何表示。我等了等,索性独自离开。

    下了楼看见摔坏的手机,我心疼起来。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储存卡后,我直接把手机残骸丢到垃圾桶里。
    哎,前面丢了一段。补上 ,接来到露台上之后
    涯叔啊,你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顺序不对看的好别扭
    接54楼,来到露台之后


    三、
    这里的温差真大,大夏天,白天太阳炙热,晚上居然刮起刺骨的冷风。

    我裹紧身上的那件藏袍,找了个稍微避风的角落,哆嗦着点着一根烟来抽。风一吹,身体虽然难受,脑子却清醒了很多。

    天上一轮残月。目力所及之处,是很多巨大森然的影子,我知道那是山,但总觉得山后藏着狰狞的鬼魅。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恐怖的声音,是狼嚎!

    虽然能听得出来它隔得还很远,但是这凄厉的声音实在骇人!草原上的家畜一片骚动,几个帐篷相继亮起了灯。我很想跑回去,但是好奇心怂恿着我。这时我想起来应该把这声音录下来,于是掏出手机,按了录音键。

    这时,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各种鬼怪传说,据说狼会从后面拍人,这时候千万不可以回头……正想到这里,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我尖叫起来,手机也掉了下去。那人捂住我的嘴,我惊恐地回头,还好,是人,不是狼。

    这人正是次江。

    他低头看着我,一言不发。这会儿他倒是不戴墨镜了,我看清他眼睛里布满血丝。

    “不用怕,狼还远呢。”他说“我松开手,你不要叫”

    我点了点头,他慢慢松开手,双臂就围在了我身体两侧,撑在围栏上,把我箍在他的包围圈里。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我问他。

    “你究竟是谁?”他低声说,像是问我也像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两个人默默站了一会儿,耳边只有风吹动经幡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声。

    时间突然那么漫长!

    烟头还在我的手上,已经燃烧了一大半。
    -------------------

    补完
    理塘是有出租车的,这一点让我很惊讶,这一点也反映出我的见识短浅-------理塘当然应该有出租车,毕竟是个县城嘛。

    司机是个快乐的小伙子,车里放着藏歌。他热情地跟我介绍说半个月以后他们这里有赛马会,很热闹的,叫我一定要看。我说那时候我可能已经回北京了,他又建议我去稻城走走。

    “香格里拉,很美的。”他说。

    是啊,我是该离开了!

    康珠家就在理塘布达拉大酒店的后面,门口是一条狭长小路,车进不去,司机把大灯开着,下来送我。他说刚才广播里说有狼,让我注意安全。他看着我进了院门才离开。

    康珠的妈妈又起床给我烧酥油茶,这让我十分过意不去。后来才知道,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客人来了,主人家除了年老的长辈,其他人都不可以先于客人睡下。

    洗脸的时候,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因为怕开灯影响她们睡觉,所以也没有看脖子上的伤势。

    第二天中午起床梳洗时,我避开众人,偷偷瞧了一下脖子,——吻痕触目惊心!

    于是洗脸时,梳头时,喝酥油茶时,看康珠的妈妈洒扫时,昨晚的情形都如影随形。我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康珠妈妈起得很早,洒扫屋子的时候嘴里会念一些经文。她的奶奶则是一刻不停地晃动着手里的转经筒,她总是看着我,发现我看她了,就会给我一个质朴的笑容。

    康珠和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家,两人都还在蒙头大睡。我很想去洗个澡,于是没有等他们,问了康珠妹妹温泉的具体路线,背着包就出门了。

    她们家到草原温泉大概有五公里左右,我没有打出租车,一路走过去。街头,人们走路的节奏都很慢,可能是因为在缺氧的环境里,没有办法健步如飞吧。这就使整个小城更显得特别悠闲自在。

    温泉分室内温泉和室外温泉。我找了一家最近的,10块钱一次,相当便宜。不过环境简陋了些,一排小房间,每间也就六七平方的样子,就在地上挖好的方方正正的池子里泡。白瓷砖地面,白漆墙面,因为长期受水渍浸染,都发黄了。墙上开着一个蓝色百叶窗,墙角放了一张供人换衣服的凳子。

    虽然是夏天,脱光了衣服还是感到冷。

    钻进池子里以后,整个人顿时舒展起来。水汽渐渐弥漫了小屋,百叶窗附近的墙面上,落着一颗颗亮闪闪的水珠。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把或明或暗的阴影投递进来,我觉得自己就像困在这阴影里一样。

    我抱紧自己的身体,却很难再体会到那种用力拥抱的感觉,我叹了一口气,躺在池子里,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

    次朗江措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还真想让他再那么抱我一次啊。

    可是他咬人真的好疼,混蛋!

    他为什么会说你究竟是谁?我们曾经见过吗?不可能啊,我从来没来过这里,甚至连成都也是第一次去啊。

    我仰头望着掉漆的白色天花板,任思绪漫无目的游荡……
    哎,为什么我在手机上看,很多段都是不全的,但愿不会丢章节
    十四、
    康珠的弟弟居然是一个小喇嘛!他每周都在长青春科尔寺学习佛经,周日放假回家一次。虽然穿着僧袍,却仍然是小孩子的做派。他非要骑摩托车去和昔日的好友玩耍,奶奶不同意,怕他骑不好出危险,他就死磨硬泡。

    这时小白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我问他:“你去哪了?”他神秘兮兮地冲我挤眼睛:“你猜。”然后不等我说话就递给我一个盒子,是手机。

    他说:“没想到理塘人送礼这么实惠。新郎给的,我一个你一个。”

    那会儿我正在用吹风机吹头发,听他提起新郎,手立马停住了。他把手机递给我,我放下吹风机,打开盒盖,果然看到里面是一支白色的诺基亚n85手机。

    小白把两部手机一起拿走充电去了,我站在原地怔了半天,心里想着,这个次江心思还真细,看来他是一大早给我买手机去了,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给小白也买了一支!

    康珠起床后问我们一大早去哪了,我说去泡温泉刚回来,小白只说出去走走。

    等康珠出去洗漱了,我才想起来问他:“你到底去新郎家干什么了?”

    他小声说:“其实是去上厕所了。”

    康珠家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没有厕所。她家院子前后是茂密的草丛,无论大号小号都要在里面解决。刚来的那天我们都十分不适应。康珠反倒问我们:“厕所不是很脏吗?这样多干净!”

    我问是不是很多藏民家都是这样,她说县城里住楼房的都有厕所,像她们家这样的平房院子里,不设厕所的也有。但是她总觉得有厕所的家里很不干净。这话倒新鲜!

    我的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能安享这样的露天厕所。小白却打死也不习惯!今天早上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地方,那就是次江家。于是他花五块钱打了个车,专门去他家上厕所去了!

    这话不巧让康珠听见了,她开玩笑地把洗脸水泼到小白脚下说:“就你这样还出来旅行呢?还说喜欢我们这里,虚伪!”

    康珠笑着对我说“哎,林达姐,你不知道,昨天这人还跟我说,就喜欢我们这的田园牧歌生活。说大城市不好,说什么不参与自然的良性循环,反而制造出很多垃圾。还说人类对大自然来说没啥意义,可能是宇宙病毒啥啥的。”

    “一个抽水马桶就让三藏现原形了。”我笑道。

    “可不是嘛!”

    康珠一面说,一面从屋里端来两碗酥油茶给我们喝。

    小白站在院子里吹着酥油茶,尴尬地笑着。

    “谢谢,放那吧,我待会儿喝。”我回过身继续吹头发。

    次江送的手机就摆在桌子上充电,我不时看一眼那手机,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走到远处,把存储卡安上,悄悄给蓝洁打电话。

    我把事情前后经过全部告诉了她。

    她听完叹了一口气说:“不是吧,这人也太离谱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说。

    “哎,不然你就试着和他发展发展啊,星座上不都上都说了,你这个月就是有命中注定的姻缘,没准儿就是他。”听得出来,蓝洁在调侃我。

    “姻缘个屁啦,人家婚了!何况他上大三,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吧。我能当真吗我?”

    “哎,也是,那你赶紧撤吧,别瞎撩人家藏族弟弟了。”

    “不过,他真的好帅啊,你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都那么好看,而且他和那个新娘还是娃娃亲,还没领证。。。”

    “哎哎哎,打住打住。你想艳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人家结婚了就是结婚了,甭管有没有领证,人家婚礼都办了,还能不做数?你瞎凑什么热闹啊。”

    “谁想艳遇了?要不是你瞎起哄我压根没往那上面想,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他一定有什么心事,那晚他很不对劲的。”

    蓝洁在电话那头大叫起来:“拜托!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你想,他那么暴力,都把你咬伤了,已经构成故意伤害了,你不报警抓他算他走运。哎,我可听说有些偏远地区的人会给人下蛊啊,你小心啊,我看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别再犯糊涂了!快撤!”

    “恩,也是。”

    挂了电话,我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
    “下蛊?不是吧。。。”我小声嘀咕着,心里也有些发毛,蓝洁说的没错啊,他像是有暴力倾向似的,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呢。

    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头绪,只好决定先离开这里。

    “康珠,我得去稻城一趟,现在就走。”我整理着行装,“小白你去吗?”

    “不是吧,刚来一天就要走?我不走,我还等着看赛马会呢。你知道8月份有赛马会吗?”

    “知道。”

    “那你还回来吗?”康珠问我。

    我放下行李,坐在床榻上发怔。

    小白问我怎么了?

    “没事。”此时,我顺从了心里的真实感觉,做了一个决定,于是对他们说道 “我还回来。”
    “好,那你把大包留在这,笔记本也留在这,只准带一个小包走。”康珠有些生气,坐在我旁边 “不带你这样的,玩着好好的,说走就走,我还没带你去看我们理塘寺呢,还有好多地方好玩的呢。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们当朋友?”

    她这话问的我有些心虚,的确我没想过要和他们成为那种可以真正介入彼此生活的朋友,毕竟才认识一天而已。

    但看起来康珠却很在意我们的交往?会不会是我误会了,这只是别人表达热情好客的方式而已?

    多年过去后,我才确定那不是一种客套,因为康珠至今仍然会和我有网上的互动,她依然把我称作死党,哪怕我们的生活早已经没有了交集。
    “放心吧,我会回来看赛马会的。”我拍了拍康珠“别生气嘛,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是没有当你们是朋友啊。”

    小白说“康珠你别管她了,喜欢一个人出门的女生都这样,主意大的很,又薄情,不能交心的。她不回来没关系,我陪你玩哦。”

    小白趁机搂着康珠肩膀。康珠猛地踩了他的脚,把他疼得哑着嗓子叫了起来。

    十五、

    布达拉大酒店——其实不大,四五层楼的样子。在酒店门口和几个老外包了一辆越野车,把马尾辫一扎,上路!

    一路阳光灿烂,车里的外国驴友说笑个不停,我戴上耳机听歌,藏在自己的心事里。

    藏地的美在路上,所有事物都豁大、开阔、纯粹。这么好的天气有什么理由感伤?于是我摘了耳机加入大家的聊天中。

    他们问我脖子上戴的什么,我说护膝,他们大笑说我很有创意。我也大笑。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屏幕显示的是个当地的陌生号码,心里琢磨会不会是他呢?接听后发现是小白,他身边一片嘈杂,估计又去婚礼上蹭饭去了。

    他问我到哪了,我说快到了,他说益西听说你不辞而别了,非要去找你,你把他给怎么了啊?他对你这么痴情!

    益西?

    “你等一下,他要跟你说话。”

    “你行啊,不辞而别了。我以为今天还能见到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语气还挺冲的,好像我该跟他报备似得。

    “回哪去啊?理塘又不是我家?我直接回北京了。”我故意逗他。

    结果,电话就挂了——他真够情绪化的!
    在稻城,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游山玩水。平常这样的情形我会觉得孤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天我很享受一个人的日子。

    客栈里总是人来人往,有人骑自行车从成都来,有人开车带女朋友过来,有人包了一辆车集体来旅行。虽然旅途艰苦,但是他们乐在其中,谈论起西藏来都眉飞色舞的。问我有没有什么见闻跟大家分享分享,我想了一下,说:“康巴人不错!挺热情的。”

    有个四川大姐神神秘秘地说:“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就遇到过康巴人,对人那个热情哟!我是屋头已经有一位了撒!要是没得结婚我百分之百嫁过来!”

    其他人起哄她说:“你该不会和康巴汉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大姐一撩头发,笑说:“有又怎样?就不告诉你们。”

    这话引得满屋子哄笑。

    客栈老板笑完了一本正经道:“说真的各位在座的男士,要是还单身的,真可以考虑娶我们康区女人啊,我们这儿女人好啊,贤惠又善良,还热情大方,知疼知暖的,可温柔了。不像你们大城市来的,一个个难伺候!”

    这话引得几个女游客一致反对。

    “我们怎么不好了,我们也贤惠也温柔,我们还独立,还知书达理。”

    “就是!我看还是把你们康巴男人匀一点到大城市来吧,多多益善!”

    女人们一致赞同。客栈老板竟然害羞了,一个大男人低着头只是笑,女人们起哄他,说他竟然脸红。

    我也笑了。

    有人指着我说:“你看,你们把冷美人都逗笑了。”原来他们私底下这样叫我。

    然后他们这才想起来问我:“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我只好又重复一遍:“护膝啊!”

    “你怎么把护膝戴在脖子上呢?”有个女孩问我。

    “暖和。”我说。

    他们看出我不是太爱说话,也就不再问我。

    我抱着暖宝宝踱步到门口。这才发现下雨了。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心里仿佛也湿漉漉似的。
    第二天我租了辆自行车,独自骑到很偏远的乡村去拍照。那地方方圆几十公里,有山,有草地,有烈烈的风马旗,有玛尼堆,有几只牦牛,几匹马儿,就是一个人也没有。

    一条宽阔的柏油路伸向无尽远方,我前后左右看了看,真怀疑自己在梦境里。

    在高原地区骑车实在是一项考验肺活量的运动,我喘着喘着就喘不动了,索性停下来,躺在草坡上晒太阳。一大朵浓白的云朵在高度饱和的瓦蓝色天空里缓慢移动着……

    这时,手机响了,是蓝洁打来的,她告诉我房东又要涨房租了,原来我那间是2800,一月一付,现在要涨到3400,押一付三。

    “不是吧,怎么突然涨这么啊?”我郁闷道 “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房东的魔爪。”

    “没办法啊,就这么个行情,房东说了房价一天一个价了,我们不租有的是人租。我替你交了,你回来还我!”

    在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也要被琐碎现实缠身。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的我,辞了职,还花了银子来旅行,亏空更大了。

    我想起之前有一个在出版社工作的同学,他说过近期需要找人翻译经济类的书籍,不过当时谈的价格太低我没有接,这时,我想了想,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同意接下这个活。他这就要给我把书稿发过来,我这才想起笔记本还在康珠家。

    看来是回去的时候了。
    我起身骑上车刚要走,电话又响了,我以为还是蓝洁,看也没看接起来就说:“大姐,又有什么噩耗啊?”

    电话那边长久的沉默。

    我看了下来电号码,显示是甘孜地区的,不知为什么,我顿时就想到,电话那头不是别人,是新郎次江。

    “喂?”我说。

    他还是没有说话。

    “是你吗?”我说。

    他那边很安静,不像是在家里,我问:“你在哪?”

    “喇嘛庙里。”

    当地人是把长青春科尔寺叫喇嘛庙,或者理塘寺的。

    我问:“你不忙着结婚,在那干吗?”

    “我哥哥是寺里的喇嘛。”

    “哦”

    我心想这是什么回答,完全答非所问嘛。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就挂断了。

    唉,可怜的家伙,他一定是为娃娃亲的事而烦恼吧,去寺庙有什么用啊,这种时候不应该是勇敢地跟家里抗争吗? ---那时我那么想着,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多么大的误会啊。

    因为在美好的风景里,我的心境也较那晚有很大不同,我拍了一张天空的照片,发彩信给他(当时还是彩信,连微信也没有,科技发展真够快的):“天空这么蔚蓝,生活还很精彩,勇敢一点,从阴霾里走出来!”

    在骑车回客栈的路上,我反复想着,是不是不该任由悲剧在我眼前上演,如果两个人不相爱,就不该强行把他们捆绑在一起。都什么年代了,人类都登月了,婴儿都能试管了,怎么还有这种荒唐事发生!

    另一方面我也自问,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想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不能果断地离开那里?

    夜晚,我躺在客栈的单人床上,脑海中总是回想婚礼上一幕一幕,想睡也睡不着。

    我真的喜欢上这个比我小好几岁的,还流露出某种侵略性的藏族男孩了吗?
    十六、
    我带着某种复杂的心情回到了理塘。大切男孩开车,带着康珠和小白来接我。两周不见的小白居然长胖了一圈,我说你在这里活得够滋润的啊,他说那是,天天跟着巴登混饭局。我说谁是巴登,他指了指开车的大切男孩。

    原来他叫巴登。

    “你真行啊,在这儿都能混上饭局了。都是什么局啊?”我问。

    “多了去了!暑假期间他们这些人几乎天天在一起混,篝火烧烤啊,草原上露营啊,还有泡温泉、骑马啊,不过我不喜欢骑马。对了,还有打麻将,我现在学会他们的麻将打法了。有空我教你。”小白一脸兴奋,手舞足蹈地说着“对了,我在理塘租了个房子!”小白掏出钥匙在我面前晃了晃。

    “太奢侈了吧?”

    “奢侈什么,才600块钱一个月,比住客栈划算多了。咱们总不能一直住康珠家吧?”

    “咱们?”我问。

    “是啊”小白说“林达姐,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房间,是个小阁楼,你们女生肯定都会喜欢的。”

    我想着,也的确如此,总不能一直麻烦康珠家人,比起客栈来,这六百一个月可太便宜了,两人一分担,几乎等于白住似的。

    又问“那可以自己做饭吗?”

    “可以啊,我买了电磁炉。”小白说“屋里还有灶台,柴火什么的一应俱全,不过我猜你也不会用。”

    我点了点头“那行吧,去看看,房租一人一半。”

    此时,小白和康珠对视了一眼,我问他们“什么意思?”

    两人忽然笑起来,小白说“怎样,我说的吧,林达姐绝对会同意的。林达姐,康珠非说你不可能同意和我同住,我和她打赌,她输了,得请客。”

    康珠也摇头道“真搞不懂你们,难道不是情侣也可以同居吗?

    “都说了这很正常嘛,你非不信。”小白笑道。

    巴登阴阳怪气道“大城市来的,果然不一样。康珠,你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样吧?”

    康珠说“开你的车吧,废话那么多!”

    没过多久,巴登把车停在了次江家门口,我忙问:“怎么停这儿了?不是要去小白租的房子吗?”

    “走几步就到啦,车是次江的,我得给他还回来啊。我还要在他们家蹭饭呢。”巴登熄灭了车,拍了小白脑袋一下“小白,你呢,晚上来不来喝酒?”

    “去啊,咱们都去吧。”小白说。

    康珠说“我可不去,婚礼都结束了,凭什么去人家蹭饭?没你们那么脸皮厚。”康珠边说边跳下车“林达姐,去我家吃晚饭吧。“

    我说“好啊,又麻烦你阿妈了。”

    就在这时,次江从院子里踱步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台球杆。今天他穿着普通的灰色连帽薄卫衣和黑色运动裤,脚上穿一双半旧不新的板鞋,看起来和内地青年并无二致,他刚出来时我差点没认出是他。

    不穿藏袍之后,他整个人清瘦一圈,而且显得他的年纪更小了似的。不过他的淡棕色皮肤和左耳上的几圈银耳环,还是很有当地人的特点。

    我刚要下车,看到他之后又下意识地缩回了车里。

    车贴着车膜,他没有看到我。巴登问他干什么去,他说换个杆子。

    这家伙竟然在打台球,一副生活安逸的样子,我心里莫名有些生气。于是猛然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
    他一脸惊讶,我迎着他的目光故作轻松地调侃他说:“行啊,过得挺悠闲的嘛。”然后不等他反应,拉着康珠说:“走吧。”

    我转身就走,康珠赶上我,说:“林达姐,你走这么快干嘛?”

    “饿了,回家吃饭。”我说。

    片刻后,我又说“看样子新郎和新娘相处得不错,他心情很好嘛,果然娶了年轻漂亮的女孩,就乐不思蜀了。”我又自言自语道“别说,这话还挺贴切,可不就是乐不思蜀嘛。成都一个,家里一个!”

    “你在咕哝什么啊林达姐?”

    “我是说,婚礼上还闷闷不乐的,结完婚,当了真正的男人,立刻就精神了。”

    康珠想了一下,又红了脸,然后笑道“什么啊,他们不住一起的。”

    “不住一起,为什么啊?”我很纳闷。

    “在我们这儿举行了婚礼,有时候也并不代表结完婚了。这段时间他们算是试婚,等两个人有感情了才会住在一起。一年半载之后等新娘把陪嫁都带过来,这个婚才算是真正结完了!”康珠解释道“央金这一年就是回自己家住也可以的,不过据说她还住次江家,两人不在一个屋子。”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问:“那,要是两个人觉得不合适,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完婚了?”

    “是啊,但他们不一样,娃娃亲,两家早就定好的,这种承诺是牢不可破的!”

    我刚看到的一丝希望瞬间又熄灭了。

    “试婚,就是说,他可以去找新娘睡觉?”我问得很直白,康珠立马捂着嘴笑,我追问她:“笑什么,到底是不是啊?”

    “哎呀,你这人真没正经!是啊,当然了,他们都结婚了。”康珠快走几步说 “和你说话真危险,动不动就瞎问!”

    那时我心里乱的很,原本在稻城觉得想明白的事,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我以为他很苦恼,可如今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他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婚礼上对我做那些事?让我误以为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痛苦呢。

    这个混蛋,我竟为他伤神这么多天,刚刚听到他还没和新娘完婚竟然心中窃喜。

    我真是太蠢了!我在心里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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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7 21:36:46  更:2021-06-27 21:3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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