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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灵异科幻 . 距离宇宙奇点直线距离最短的人 . 《灵魂实验》[第1页]

作者:荀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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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既有科幻,又有灵异的故事。

    这个故事名字叫《灵魂实验》。

    它的有意思之处在于,给鬼魂之说找到一个科学的解释,也许不是完美符合科学逻辑,但是一定很有趣。

    一楼先给涯叔审核。二楼正文见!

    谢谢捧场!
    今日先更新一章,明天继续。

    求回贴,求关注,求收藏,求打赏。
    第二章 . 活见鬼

    我活像一条丧家狗一样夹着尾巴逃离心理咨询的办公室。来到大街上,我还
    心惊肉跳。在5月末的温热天气中竟然瑟瑟发抖。
    我是个很木讷的家伙,从小就跟女生绝缘,同学和邻居封我为“神棍”。
    这个绰号有两层含义:
    一是,我小时候总是有些神神叨叨的举动,小时候在我们那个小镇上是出了名的“神童”,长大一点之后,就变成了“神棍”。
    二是,我就是一根木头。我见到女生就脸红,心跳,害怕。长大之后,随着在人群里生活的经验积累,我平时还算能正常面对女人,但是进一步的接触就无法进行。所以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以前曾经抖着胆子试探过两个,每次都无疾而终,享时一周左右。
    所以,当那个女心理咨询师在我面前狂飙高音的时候,我无比恐惧。
    走了一段路,我总算稍稍安稳了一点。琢磨着我是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随便逛一逛,还是回到我那个狗窝里把剩下的设计图做完再出来吃宵夜。
    我是在H省师范大学艺术学院毕业的,平面设计专业。毕业之后在省城H市的广告公司打了几年工,攒了点小钱,于是便脱身出来,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广告制作工作室,赚一点小钱,吃不饱也饿不死。
    一路溜达着,我还在纠结到底是先吃晚饭还是贤惠工作室干活,这会儿已经接近下午五点钟了,饥肠辘辘提醒我还是先吃饭要紧。
    恰好附近的一条小胡同就是一条小吃街,各地特色美食汇聚,花样翻新,我便走了进去,找了一家台湾卤肉饭的店,在店门外找了一张露天的桌子坐下,点了一碗卤肉饭,一瓶汽水,结账的时候,我在兜里掏钱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丢了一样东西。
    我把那张画着无数神秘小飞船的纸片丢在心理咨询室了。
    那东西不值钱,但却是我珍存的唯一童年记忆的实物,我必须把它拿回来。
    但是现在去肯定不行,那个女咨询师肯定已经出去约会了。她的办公室锁门了,我现在回去找,没准会被门卫或保安当成溜门撬锁的小偷。
    那就只好明天早上再去打搅一下吧。
    我顿时觉得有些内疚,仿佛很对不起自己的童年,我必须给童年道个歉。
    我潦草地吃完了卤肉饭,上了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回到我的小工作室。
    我租用的是一个老旧的居民楼的底商,门上挂着招牌“灵翼广告工作室”。下面缀着一行小字:打字复印装订名片画册印刷喷绘招牌制作墙体手绘。这些就是我的全部业务。
    门已经上锁了,很显然我雇用的那两个小伙计已经准时下班了。
    我开门,进屋,坐到我那台破电脑前,同时打开PS和AI两个软件,开始设计“东岗区国税局税法宣传月活动展板”。
    这是一个很无聊,很单调,完全没有任何创意设计的任务,政府部门的展板内容,要求就是“红光亮高大全”,四平八稳,无限平庸。一共八幅展板,我很快就搞定了。
    百无聊赖,我看看时间,才晚上八点左右,天色尚早,外面街道上一百多位社区大妈开足了音响功率开始跳广场舞。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爱,爱,爱!连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哎,哎,哎……”
    我索性戴上了大耳包的耳机,打开了一部美剧,无聊地看着,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我是被渴醒的。
    嗓子眼里有些痒痒,我迷瞪着醒过来,摘下耳机,耳廓周边都被闷出了汗珠,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想再去找水喝,却发现我的饮水机已经空了。
    去他妈的,那连个小王八蛋,没水了也不知道换一桶。
    我心里暗骂着,挣扎着趔趄地从破站起来,推开门,想出去到对面的便利店买瓶水。
    推开门的时候,我有点懵了。
    外面一片漆黑,没有路灯。这一片地区虽然属于旧城区,不像新城区那么繁荣,但是市政设施一向还是保养的不错的,街道边上的路灯虽然不是很闪耀,但是至少每天晚上昏黄地亮着,让人看着觉得心里有点儿暖暖内含光的幸福感。
    但是今天晚上,没有一盏路灯是亮着的,就连居民楼,也没有任何一个窗口是亮着的。整条街路和两侧的小区楼房都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黑暗之中。
    甚至是恐惧,我一下子想到了我小时做过的那些梦境。
    难道他们都睡了?都拉紧了窗帘?都在漆黑的夜色掩护下在床上翻来覆去男欢女爱?
    现在几点了?我退回到电脑前扫了一眼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两点十三分。已经凌晨了。
    忽然,门口发出了一声“喀喇”的声响,好像有人在拉门,我蓦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人刚好拉开门,站在门槛外。
    是个女人。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般情况下,女人不太会是入室抢劫的匪徒。
    “你好,李先生!”那个女人竟然有点羞涩地对我说。
    “啊,是你……”我失声叫了出来。这个女人竟然就是心理咨询师。
    她站在门外的台阶上没动,只是伸手递给我一张纸片,正是我丢掉的那张画着各种小飞船的纸片。
    “今天你离开的时候,把这张画落在我那儿了。”她说:“我正好路过,顺便给你送回来。”
    我有点慌,胡乱地地接过画纸放在桌子上,局促地问:“那个,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来了?”
    “你的咨询登记上留下了地址。”她笑笑,说:“我正好今晚在这附近跟朋友吃饭,结束之后就给你送过来。”
    “啊,那太感谢你了。”我由衷地说,她那时的怒吼和驱逐对我造成的伤害立刻被修复了。
    “这个东西不值钱,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那个,您请进来坐吧。”我说:“休息一下。”
    她看了看工作室里的邋遢样子,轻轻笑了一下:“不了,不方便。再说也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也是,孤男寡女的确实不太好。”我说:“那我送送您吧,今天晚上路灯没电了,太黑,恐怕不安全。”
    “不用了,我出了街口,叫一辆网约车,很方便的。”她说。
    “这样不好吧,万一……”我执拗地说。
    “我说了,不用!听不懂吗?”她勃然变了脸色,尖利地嘶吼一声。
    这一刹那,她好像又恢复了那个尖酸刻薄的臭三八的样子,我再次吓了一跳。
    她消失了,走了。
    我觉浑身密密麻麻地冷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难道是月经失调综合症?
    我顿时失去了喝水的欲望,重新回到破沙发椅上倒下,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
    没过一会儿,我就被老猫摇醒了。
    老猫就是我雇用的一个小伙计,小设计师,兼负责喷绘机和快印装订什么的。
    “醒醒,嘿,醒醒!”老猫抓着的肩膀拼命晃悠,把我悠得七荤八素。
    “翼哥,翼哥,快醒醒。”老猫趴到我耳朵边上,大喊:“有人找你!”
    我一下惊醒:“谁找我?”
    “警察!”老猫有点心虚地说:“刑警队的,找你。”
    “刑警队找我干嘛?”我迷瞪瞪地扫了一眼,敢情我的小屋子里已经站着好几个人,把逼仄的空间挤满了。
    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套头衫的黑魆魆地中年汉子,一个穿着红色半袖运动装的姑娘,还有一个穿着整齐的警服的警察,这个人我认识,是我们管片的片警小刘。另外那一男一女,莫非就是刑警队的?
    小刘走道我身边,说:“李翼,我们找你了解点情况,,希望你配合。”
    我完全懵了,木然点头。
    小刘指着那个套头衫黑脸汉子:“这位是咱们区分局刑警队的副队长,老罗,另一位……”他指着那个穿红衣的姑娘:“咱们区分局刑警队的小佳。”
    我茫然地站起来,不知道是该伸出一只手握一下,还是应该伸出两只手让他们戴上手铐。
    那个老罗咧嘴笑了一下,喷出一股十块钱一包的香烟味。
    “别紧张,千万别紧张。”老罗悠哉游哉地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慢悠悠地说:“我们就是随便了解点情况,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有啥说啥,别撒谎,别隐瞒,明白吗?”
    我紧张点点点头:“明白。”
    女警小佳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看样子是准备做记录。
    “嗯,叶萍,这个人你认识吗?”老罗漫不经心地问。
    “叶萍……这个,好像有点印象。”我开足马力在脑子里思索着。
    没办法,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没缓过来。
    “我给你提示一下,她是个女的。”老罗又说。
    “对,女的。”我恍然大悟:“叶萍嘛,一听名字就是女的。”
    “哦,想起来了?”老罗说。
    “没有。”我说。
    老罗苦笑了一下:“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她是个心理咨询师。”
    “啊!我想起来了!”我大叫一声:“就是她。”
    “对对,就是她。”老罗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怎么了?”
    “她怎么了?”我反问:“难道她上公安局告我了?我操,我没干啥,她这人太小心眼了吧!”
    “没有,她没告你。”老罗很狡猾地地看着我:“说说,你俩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别的事儿……”我飞快地思忖着:“没啥事啊!啊,难道是他昨晚叫网约车被人那个了。”
    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最近这网约车厨师的太多了,虽然这个女人有点可恶,但是毕竟还是罪不至于那个。
    “网约车,怎么讲?”老罗说。
    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把昨天下午到凌晨发生的事儿毫不隐瞒毫不夸张地复述了一遍,包括我去她的心理咨询,被他驱赶,然后他给我送回来画片。叙述得详略得当,不增不减。
    老罗耐心地听完,回头看了那个穿红衣服的小佳一眼,两人明显有眼神交换。
    老罗又转过来对着我:“你说,他给你送来画片,自己叫网约车走了,那时候是几点钟?”
    我想了想:“大概是两点十五左右吧。”
    “你确定?”
    “我确定。”我说:“她开门之前我刚好看了时间,是两点十三分。”我指了指电脑显示器上的时间。
    老罗眯着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两点十五分?到底是你在耍狗坨子?还是我们的法医在胡说八道?”
    “小佳,你怎么看?”老罗问。
    那个叫小佳的女警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冷冷地说:“我当然是相信法医的话。死者在昨晚十二点之前就已经死亡了。他在撒谎,非常可疑。”
    “谁?谁死了?”我仓皇地喊道。
    网约车厨师————网约车出事。

    键盘手误。更正,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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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 他是谁

    “谁死了?”那个叫老罗的家伙“噗”啐了一口痰,懒洋洋地说:“叶萍死了。”
    “死了?”我完全懵圈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从我的头顶,太阳穴,后脑勺,脖颈子,脊背上,酥酥麻麻地渗出来。
    “对,她死了。”老罗说:“我们在她的咨询记录上查到,你是她昨天接待
    的最后一个对象。从案件的角度来说,你很可能是除了凶手之外,最后一个见到她活着的人,所以我们来询问一些情况,但是没想到……啧。”
    这个家伙竟然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那种表情,就好像他去上厕所,一打开马桶盖却发现马桶里有八万块捆绑成迭的钞票那么幸运又惊奇。
    “请问这位警察同志,啧,是什么意思?”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有胆色,敢于质问。
    老罗又呲出一口黑黄的大板牙冷笑了一下:“啧,的意思就是。我们原本以为你是死者死前最后见过的人。没想到,你他妈的还是她死后第一个见过的人,你挺尿性啊!”
    “你不能那么说!”我说:“没准儿,她来到我这儿的时候还没死呢,她是从我这儿离开之后死的。”
    “那就不对了。”老罗像一只老狐狸似地冷笑:“你不是说她从你这儿离开的时候,是两点十五左右吗?”
    “对。”
    “刚才我们小佳的话你没听见吗?”老罗说:“我们的法医判定。叶萍是昨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左右的时候死的,时间非常精确。也就是说,你凌晨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至少三个小时了。”
    他心满意足地看看女刑警小佳和片警小刘:“哎呀妈呀,挺恐怖啊!鬼片啊!”
    我忽然意识到,他们在怀疑我。这是赤裸裸地讽刺和怀疑,我无法容忍。
    但是我也没办法反驳,我不敢。
    老罗从我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很和蔼地拍拍我的肩膀:“白害怕,小伙子,逗你玩呢。”
    我不明白。
    “在来找你之前,我们已经到你对面的便利店查看了他们的监控录像。”老罗挥手向外面比划了一下,从我的门里音乐可以看到隔着街道对面的“爱思卖连锁便利店”。
    “连锁便利店,他们家有好几个监控摄像头,其中一个是照着门前的,恰好能扫到你这店面的下半截。”老罗说:“我们已经看过了,你昨晚上六点多回到这儿,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
    我愣住了。
    不仅是愣住了,我能感觉到浑身的冷汗都凝固了。
    “你应该感谢高科技啊。”老罗笑嘻嘻地说:“对门的监控录像给你证明了。否则,你的嫌疑很大啊!”
    “我,我能有什么嫌疑……”我嗫嚅着说。
    “什么嫌疑?”老罗又嘲笑了一声:“我们了解到,你昨天下午在心理咨询室,离开之前,曾经跟死者发生过争吵,声音很大。”
    我浑身的冷汗又开始慢慢地爬行了,黏腻,燥热,难受。
    “行了,没事了。我们走了。”老罗回头看看片警小刘:“要是有什么其他都问题,我们再来。”
    我明白,这是一句明显的暗示,是叫小刘看着我。
    “好的,罗队。”小刘殷勤地说:“再有什么事儿你随时呼我。”
    “走了,丫头!”老罗招呼小佳。
    小佳阴森地看着我,说:“罗队,我还是觉得这个家伙有嫌疑。他为什么……”
    老罗一把扯着她胳膊往外走,小佳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老罗,你干嘛?你不觉得他有疑点吗?”他俩走出了门外,我听见小佳再小声地抱怨。
    “扯什么犊子?”老骆压低了声音说:“那家伙脑子有病,你没看出来吗?神经病?他要是没病,他上心理咨询干嘛?还能见鬼?他要是真有嫌疑,为什么要扯这种事儿,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找麻烦吗?他只要说没见过死者就行了,何必呢?”
    “嗯,那倒也是!”小佳咕哝了一句。
    他俩上了一辆灰突突的小轿车,开走了。
    我回头看看,片警小刘还站在我身后。
    “李翼,没什么事我也走了。”小刘客气地说:“这几天你最好别去外地,万一案件上有事儿,我们再来找你核实。”
    “核实?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核实?”我问。
    “那谁知道呢。”小刘说:“刑事案件这事儿,谁都说不准。”
    我默默地点点头,他说得对。
    “那我真走了啊。”小刘说:“哦,对了。你呀,有时间还得去检查一下,你的状态不是很好。”
    “嗯。”我默默地答应了一声。
    小刘的话已经很客气了,他也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小刘推门走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忽然显得非常阴沉,压抑。
    老猫那家伙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老猫,老猫!”我吼了两声。
    “翼哥翼哥,这儿呢!”老猫喊了两声,从门外跑了进来。
    “死哪儿去了?”
    “妈呀,人家警察问话,我们也不敢听啊。那女警察给我一个眼神,我秒懂,立码躲门外去了。”老猫鬼鬼祟祟地说。
    “没事,警察就是随便问问。”我好像是给老猫解释,其实是在给自己吃个定心丸。
    “我知道,没事,不是你干的。”老猫说。
    “什么不是我干的?”我惊诧地问。
    “案子啊!杀人案,碎尸案!”老猫说:“你还不知道呢,贴吧上都闹翻天了,朋友圈都传开了,贴吧管理员已经删了无数贴了,根本删不过来。”
    说着,老猫吧手里的手机递到我眼前,我看了一眼。
    H市BAIDU贴吧:
    ——东岗区突发恐怖碎尸案!一美女被奸杀碎尸,求吧主高抬贵手勿删!
    ——离奇恐怖,惨不忍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女心理医生被碎尸!
    ——喜欢实案推理的大神们进来聊聊,变态碎尸杀手!
    ——好可怕,我前一阵子还去过死者的心理咨询室,是个美女,可惜了。
    一眼过去,整个贴吧的页面上几乎全都是这样的标题。
    “还有朋友圈呢……”老猫说。
    我把手伸进裤兜里,想掏出我的手机看看,但是我一瞬间呆住了。
    我的手机没在裤兜里,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我把它丢在哪儿了?
    我胡乱地在桌面上,椅子上,饮水机旁,门槛边翻找着,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把手机也丢了?
    奇怪,我为什么要说“也”呢?
    哦,对了,是因为我还丢了另一样东西,那张画满神秘小飞船的画片。
    画片,不是给我送回来了吗?
    不,没有。
    我记得那个叫叶萍的心理咨询师把画片递给我之后,我随手放在电脑桌面上,但是,现在那桌面上除了一堆广告杂志,水杯,鼠标之外,什么都没有。
    于是我再一次愣住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今天凌晨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或者是梦境?叶萍根本没有来过我这里,也没有给还回来画片。
    所以,老罗和小刘他们的怀疑是正确的,我的的确确是个神经病。
    就像叶萍对我说的那样——你的大脑和神经欺骗了你!
    我他妈的竟然能笑了。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同时丢了三样东西——画片,手机,和我自己。
    “翼哥,你没事吧?”老猫小心翼翼的问:“你笑得太吓人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手机找不到了。”我整理了一下情绪。
    “你好好想想,丢在哪儿了,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是啊,丢在哪了呢?
    我依稀记得,我自从回到工作室之后,就开始做设计,然后看美剧,睡着,然后渴醒,接着见到了叶萍……或者是见鬼。然后一觉睡着,直到被警察惊醒。
    也就是这一整个晚上,我都没用过手机。那么,我把手机丢在哪里了?
    公交车上?还是台湾卤肉饭馆?或者是心理咨询室?
    完全不记得了。
    “要不我给你打个电话吧。”老猫出了个主意:“没准被谁捡到了,也许是个拾金不昧的好孩子呢。”
    “也行,试试吧。”我说。
    老猫打开免提,拨通了我的电话。
    提示音响了两声,传出我的手机音乐:为何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这是多么令人伤感的一首歌啊。
    “喂……”
    忽然间,铃声断了,电话里面穿出来一个声音。
    “喂,喂,那个,哥们儿!你是不是捡到了我哥的手机。”老猫开心地问。
    沉默几秒钟。
    “是啊,我捡到的。”对方慢悠悠地说。
    “那就好。哥们儿你是个好人,麻烦你把手机还给我们呗。”老猫说:“你说个地点,我们去取也行。”
    又沉默了几秒钟。
    “呵呵……”那个人好像嘲笑似地反问:“我是个好人?”
    “对,哥,你是个妥妥地好人。”老猫朝我挤挤眼睛,眉飞色舞地说:“我哥的手机很重要,里面有很多客户资料啥的。我们给你点儿报酬也行,你说你在哪儿呢?”
    王八蛋,你这么说不等于明白叫人狮子大开口讹你么。
    我一把抢过老猫的手机:“喂,你好!我是机主,这样,你把手机还给我。我给你们单位送个拾金不昧的锦旗,你脸上倍儿有面子。”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足有十几秒钟,足以让我错觉到他已经挂断了电话,脸上漾着洋洋得意的笑容,骂一声“傻逼”。
    但是并没有。
    “我不要你的锦旗,我没有单位……”对方说:“你想要拿回你对手机,没问题,很简单,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对了,我就还给你。”
    “什么问题?”我忽然很诧异,也很好奇。
    “我的问题就是,你回忆一下,我是在哪里捡到你的手机的?”那个人慢悠悠地说:“我数十个数,数完之前,你告诉我正确答案,我就把手机还给你。”
    我愣住了。
    “现在开始,十,九,八,七……”
    我顿时窒息了。
    不是因为我不知道答案,而是恰恰相反,在这一瞬间,我就想到了。
    昨天下午,在叶萍的心理咨询室,我掏出那张那张小画片的时候,顺手把手机也掏了出来。
    我拿那张画片拿给叶萍看,随手把手机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然后叶萍开始讽刺咒骂,我逃跑了。我的手机落在了心理咨询室的沙发扶手上。
    这个人是在叶萍咨询室的沙发上捡到我的手机的。
    警察说,叶萍死了。
    贴吧说,美女心理咨询师被奸杀碎尸。
    而这个人却捡到了我的手机。
    那么,他是谁?
    “四,三,二,一……”那个人悠长地说:“再……见!”
    电话挂断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
    今天更新结束,自己顶一下。

    谢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
    第四章 . 请假

    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我想那一刻,我大脑里的温度应该迅速下降到零下三十八度左右,因为我明显听到了血液咔嚓咔嚓结冰的声音。
    一个无比惊悚的想法,像一根尖利的钢钎子,穿透我血管中结为寒冰血液,破冰而出——他就是那个杀手!
    只有那个杀手才会在心理咨询室捡到我的手机。
    不会是别人。绝对不会。
    我在心理咨询室的时候,那个死者叶萍一直显得心不在焉,我猜到她有个约会,在那种情况下,我想当然的认为她是要出去会见一个男人,对,换做任何人都会这么认为。因为她涂了口红,描了眼眉,修了指甲,这绝对是要出去约会的样子。
    但是,我想错了。或者说,大多数人在那种情况都会错误地认为她是要出去与某个男人见面。
    不,她不是要出去。她是在等待,她在等那个男人到来。
    她们约会的地点就是在心理咨询室。
    我茫然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煎熬思索——有点乱,我再重新捋一下。
    假设这样一种情形:
    叶萍骂了我,我跑了。
    叶萍在咨询室里气鼓鼓地呆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
    这时候,她约会的时间快到了,她要收拾一下屋子。所以她发现了我落下的手机。
    叶萍这个女人,虽然有点刻薄,但是还不至于贪图我的一部破手机。这对于她的职业形象很不利,所以,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会把手机还给我。
    这时候距离我离开没多久,如果她出来追我,应该还赶得上,但是她没有。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那个男人马上就要到了,叶萍不想因为追我而耽搁时间,她没有出来。
    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来了。
    或者说,那个杀手来了。
    好吧,所有的思路到此中断,因为我对叶萍被害的细节一无所知。
    “翼哥,你他妈的真没事吧?”老猫凄凄惶惶地看着我,有点儿鸡贼,又有点儿心虚。
    “没事,没事。妈的,手机要不回来了。”我掩饰说。
    “要不,再打一回,说不定还有商量……”老猫说。
    为了验证一下,我用老猫的手机再次拨通了我的号码。果然: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我麻木地挂断了电话。
    “日他老奶妈的,王八犊子!”老猫说:“没事,翼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买个新款的,现在就去,我陪你去。”
    “买个屁!”我狠狠地骂了一声,估计是把老猫吓了一跳。
    我把手机还给老猫,扯过椅子在电脑前坐下,打开贴吧,翻看着那些关于“碎尸案”的各种流言蜚语。
    没办法,我必须这么做。
    万一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我的手机被一个变态碎尸杀手拿走了,手机里有我工作室的资料,有各家客户的资料,有我父母在老家的淘宝收货地址和电话,有我和同学朋友往来短信,有我朋友圈的里各种显摆和吐槽,我的手机没设密码,没有指纹锁,随便一开机就什么都看到了,我怎么能不恐惧?
    他是个变态杀手啊,谁知道他会对那个人忽然产生兴趣?
    就在我和老猫打电话的这点时间里,已经有不少帖子都被删掉了,但是随即又有新的帖子出现,除了绘声绘影地描述这起恐怖的案件,还有对贴吧管理员的恶毒诅咒。
    我尽量大口地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慢慢恢复到正常水平,然后小心翼翼地翻看那些帖子——
    看了一会儿,我大致总结出网友们对这个案件的描述:
    首先,是叶萍这个死者,还是一个比较有来头的人。
    有几个网友的帖子对叶萍这个人描述的比较详细。叶萍今年三十八岁,毕业于本省中医药大学,后来进修了首都医科大学的心理学专业,最初是在省城H市第一医院心理咨询门诊上班,后来辞职,自己开办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叶萍心理咨询室”。
    这些描述上,有一点引起了我的好奇,那就是她在H市第一医院的工作经历。市一院是一家老资格的公立医院,实际上这是一所精神病专科医院,普通市民对它的称呼就是“精神病院”。
    也就是说,死者叶萍曾经在精神病院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门诊。但具体是多久,那几个贴也没说清楚。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在于,叶萍是H市交通广播电台的一档午夜情感栏目《静夜思》的常驻嘉宾。就是那种跟主持人一唱一和,给老百姓一个倾诉的平台的打电话栏目。
    那个节目的主持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声音低沉,磁性沙哑,在午夜时分伴随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背景音乐娓娓道来,很能迷惑那些独守空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大妈和少妇们,所以广受欢迎。
    而叶萍则是这是这档节目的常驻嘉宾,每周大概有两三次大到节目“坐台”。每当有那些失恋的情人,单身的怨妇,出轨的老公们大劲节目电话倾诉,主持人的职责是温言相劝,而叶萍的职责就是破口大骂,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相得益彰,把这个节目搞得风生水起无比热闹。
    因此,叶萍也在我们这个城市小有名气,人称绰号“毒舌美少妇”。
    也正因如此,有网友猜测说,杀害叶萍的凶手很可能就是夜思。
    夜思,就是《静夜思》栏目的中年暖男主持人,夜思是他的艺名。
    那些网友推测说,夜思和叶萍长期相对,日久生情,俩人发生的暧昧关系,但是近期以来感情破裂,夜思遂痛下杀手。
    但是这种质疑很快遭到了叶思先生的粉丝们的反击,他们给出了最有力的证据来打脸——昨天晚上,夜思先生本人一直在直播主持节目,按照这种节目的时长和电台的制度来分析,夜思应该忙到今天凌晨才结束,所以他根本没事有时间去杀人,更别说还要碎尸了。
    其次,还有一点引起我好奇的地方,那就是很多网友的帖子里都提到,叶萍是个独身女人,她一直没有结婚。
    第三点,关于案发时间和现场。这一点就很离奇恐怖了。
    有几个帖子都提到,随时被发现的地点是连江街。看到这个地点我差点儿跳起来。
    连江街,就是那条小吃街,也就是我离开心理咨询室之后顺便拐进去吃台湾卤肉饭的那条街。
    帖子里说:由于近日以来天气渐渐炎热,连江小吃街的很多商户把餐桌摆到了户外,其中有一个位于连江街南口的烧烤店,营业到后半夜,老板实在没心思收拾最后一桌客人的桌子了,就在店里睡着了,心想着早上起来再打扫。
    早上六点半左右,老板起床准备去收拾桌子,却发现桌子上多出了一个大号的纸板箱,老板恍惚之间不记得昨天那桌客人曾经遗落过东西,便好奇的拆开看了一眼,然后就嚎叫一声吓瘫了。
    左邻右舍的商户见状不对,都过来看热闹,几个人壮着胆子再次打开纸板箱,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堆尸块,头颅,躯干,两条腿,两条胳膊。
    据帖子描述,那颗人头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直勾勾地盯着打开箱子的那个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对于这种描述的绘声绘影的帖子,我深感钦佩。
    但是这些描述里都有很大程度的想象臆造成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帖子里明确地提到,纸板箱里有没有晕染的血迹,那张餐桌上有没有纸板箱里渗出的血迹。
    血迹是很重要的,我想。
    连江街距离叶萍的心理咨询室所在的写字楼距离不远,这也许意味着,叶萍被害的第一现场就在距离写字楼和小吃街两个地方都不远的某个地方。
    除了这些可以总结的疑点之外,其他的很多帖子干脆就是胡说八道了,有的帖子说,警方束手无策,准备请极乐寺的和尚做法请死者的魂魄了。有的说,这是美帝国主义的阴谋,是潜伏间谍干的,目的是恐吓H市人民,为我们解放台湾制造无形的压力。还有的说,其实这个案子已经破获了,但是凶手某个大领导干部的儿子,警方迫于压力不敢再查了,就此了结吧。
    纯属他妈的扯蛋!
    我还是关心关心的我的手机吧。
    “我出去一下,你看着家!”我对老猫说:“我去找配出所一趟,很快回来。”
    老猫胡乱地应了一声,我推开门走出来。
    天气燥热,太阳麻辣地照着大地,我走下台阶,茫然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爱思卖便利店”,我是不是得谢谢他家?
    但是不对,我忽然想到,那个老罗对我说的话,有些地方很诡异。
    他说,便利店的监控摄像恰好能扫到我的工作室的下半截,他们看到我昨天晚上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出去过。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证明了我确实没出来过,当然,也就证明了叶萍却是没出现过。也许,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或者梦境。
    但是,老罗却没提到,他有没有在监控中看到我曾经开过门。
    这个道里很简单,今天早上,老猫带着警察是直接冲进我店里的。他是直接摇着我的肩膀脑袋把我晃醒的。
    而我则明明记得,我昨天晚上把门反锁了。
    只有我一个人,我当然要把门在屋里反锁了。
    我工作室门上那把锁,如果在里面反锁了,在外面是打不开的。可是刚才老猫却带着警察直接进了屋,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确实曾经把门打开过。而且打开之后,就没有再锁死。
    对,我打开了门,但是没有推开,也没有走出来,所以老罗他们在监控录像看出不来。
    但是,如果我不想出来,又确实没出来过,那么我把反锁的门打开是为什么呢?
    我苦笑了一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我梦游了!
    现在看来,我不但是个神经病,还是个梦游者。
    不对,还有一件事很不对。
    我猛地转身,冲回到屋里。老猫吓了一大跳,几乎要跳起来:“我操!”
    他好像刚刚打开了一个日本爱情动作片,正想安静地欣赏,却不料我突然杀回来了。
    我压根没有心情跟他计较,厉声问道:“小妞呢?小妞怎么没上班?”
    小妞,是我雇用的另一个小伙计,是个女生,今年刚刚大专毕业,在我这儿负责打字复印名片排版做画册设计什么什么的,是蔫巴安静的小姑娘。
    老猫很早就来上班了,但是小妞怎么没来?
    这一早上太乱了,我把这事儿忽略了。
    “小妞啊,她昨天晚上下班的时候说,今天可能有点事,好像家里有个亲戚要来。”老猫期期艾艾地说:“她跟我说,要是亲戚不来,她就来上班。要是亲戚来了,她就给你打电话请个假。”
    她会给我打电话请个假?
    给我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
    “去你妈的!”我狂吼一声。
    “别这样,翼哥,我就趁着这会儿没事,看个A片而已,至于的么?”老猫心虚地说。
    三更半夜,自己顶贴。

    神鬼科学,鸡贼狗血。

    第五章 . 亲戚

    我没好颜色地登了老猫一眼:“没说你……”
    老猫咕哝了一句:“我不信。”
    “我他妈才不管你信不信。”我说:“对了,你知道小妞住哪儿吗?”
    小妞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严格地来说,还没到正式毕业的时候,我猜可能还住在学校宿舍。
    老猫眯着眼睛想了想:“我记得她好像住在师大西侧门的一个小区里,上次加班做喷绘,回去太晚了,我打车送她回去的。”
    “带我去!”我命令道,转身就走。
    情况不明,我得先找到小妞。如果小妞今早上给我打电话请假,那么她很有可能把电话打给了“那个人”。
    如果我推测正确,“那个人”真的是变态杀手。那么小妞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她长得不好看,但是毕竟也算是个青春小女生,谁知道变态杀手会不会对这样的女生突然产生兴趣呢?
    从逻辑上来说,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如果小妞给我打电话,而且没打通的话,她应该给老猫打一个电话,询问我是不是跟老猫在店里,然后再跟我请假。
    但是这一个早上,她并没有给老猫打过电话,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她给我打过电话了,而且被接通了。甚至是,她们之间有过很深入的交流。
    如果不是这样,那小妞发现接电话的人不是我,她怎么没有给老猫打电话求证呢?
    那么,“那个人”跟她说了什么呢?也许小妞暂时没有危险,但是她和那个人通话的内容,很可能会成为非常重要的证据。
    如果有这样的证据,我得把它提供给警方。这并不是因为我心存正义,而是因为我觉得,我画满小飞船的那张画片很可能也被那个人拿走了,我得抓住那个人,然后把我的画片找回来。
    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小刘,老罗甚至老猫对我的怀疑都是正确的——我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

    “干啥呀这是!”老猫慌忙地跟我出来,扭头锁门,一边说:“你俩有一腿咋地?这么上心呢?”
    “腿倒是没有。”我气哼哼地说:“我是怕他被变态杀手先奸后杀。”
    “不至于,翼哥,你想多了。”老猫一边挥手招呼着出租车,一边说:“小妞那长相,不要说杀手,连我都没兴趣。”
    “滚!”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我跟老猫钻进车里。
    “去师大西侧门。”老猫人模狗样地吩咐一声。
    从工作室到师范大学距离不远不近,行车大概二十分钟左右。这一路上,那个一身肥腻的出租车司机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叨逼今天早上“震惊全球”的杀人碎尸案,他讲得口吐白沫,我都明显看见有几点唾沫星子飞到了我的胸口上,我清晰地闻到了酸臭的口水味。老猫坐在后排幸灾乐祸,还他么时不时地差两句话。
    那个司机居然还知道开膛手杰克和十二宫杀手,还知道1996年的南大碎尸案和甘肃白银连环杀人案,更难得的是,他竟然深入浅出地把叶萍遇害的案件跟南大碎尸案进行了十大要点分项对比,最终得出结论是:杀害叶萍的凶手是著名的呼兰大侠,这起案件是呼兰大侠退隐江湖二十年后的出山之作。
    “你就等着看吧,呼兰大侠还会出手的,还得杀,还得死。”肥腻的司机大哥最后总结陈词:“二十三块,扫微信还是给现钱?”
    我掏出一张五十的钞票,付钱下车。
    这是一片半新不旧的小区,大约是十几年前开发的,那时候我还是师大的学生,盖起这片小区的时候我们都很兴奋,幻想着毕业之后找个好工作,挣大钱,然后就在这里买套房子。
    十几年过去了,我跟这片房子都老了。但是房价依然遥遥无期的向上攀爬着。
    “小妞住哪儿?”
    “我记得,上次我送她道单元门口……”老猫带着我在小区转了两圈,锁定了一栋楼,楼体上镶着两个黄铜大字:4栋。
    老猫站在4栋2单元门前:“就这儿。”
    “几楼?几门?”我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没跟她上去。”老猫说。
    我抬头看了看,这是一栋八层的住宅楼,应该是三户的格局,也就是二十四家住户。这要是挨家挨户的敲门,很可能会被小区保安轰出去。
    “喊吧!”我说:“天气都热了,都开着窗户呢,喊一嗓子试试!”
    我的话还没说完,老猫就扯开他那破锣嗓子喊了起来:“小妞!小妞!嘿……小妞!”
    幸好今天不是周末,应该是住户们大多去上班了,老猫喊了十来声,并没有人出现在阳台上泼一盆开水下来,我很庆幸。
    老猫有点泄气了:“妈的,难不成我记错了,我记忆力没这么差劲啊!”
    “不一定。”我说:“他这一门三户,中间夹着的那一户的阳台是在对面的,咱们绕过去再喊两声。”
    我俩刚要绕过去,忽然三楼东侧的阳台上探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地说:“翼哥,猫哥,你俩咋来了?”
    正是小妞。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翼哥关心你呗!”老猫抢着说:“看你没上班,怕你有事,特意来看看你。”
    “我没事,我就是……家里来了亲戚。”小妞蔫巴地说。
    “那你得给我打个电话请假啊?”我说:“你打了么?”
    “对不起,翼哥!”小妞说:“我电话没电了,刚充电,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就喊我了。”
    “那好吧。”我说:“没事就好,我们走了。”
    “翼哥,猫哥,再见。”小妞说。
    这一刹那,我恍惚看到一个男人在她身后闪了一下,似乎是伸手搂住了小妞的腰,把她拉回了房间里。
    “翼哥,翼哥,看见没?”老猫满脸淫笑:“还亲戚?什么他妈亲戚,纯属炮友,为了滚床单连班都不上了。”
    “滚!”我没好气地说,转身走出小区。
    站在路边上,看着满街花枝招展的女生,我恍惚又回到难忘的学生时代。
    那时候,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寝室用望远镜偷窥对面的女生宿舍。
    当然,那都是寝室里那几个坏蛋干的,我从来不参与这种事。不要以为我是给自己脸上贴近,我说的是事实——你们别忘了,我是个“神棍”,我对女人过敏。
    记得有一次,在深沉的夜色掩护下,寝室的那几个王八蛋熄了灯,搬出望远镜,屏心静气地观察着对面的女生宿舍,忽然间,爆发出一阵恬不知耻的淫荡笑声。
    那时我正闷在床上神游,被吓了一跳。
    “咋了?”我问。
    “哈哈哈哈,我操,被发现了!”那几个家伙说:“对面五楼中间那个寝室的女生,刚才把一张带血的卫生巾朝我们甩来,在望远镜里吓我一跳,好像真要甩到我脸上了似的。”
    “你们这帮反革命口淫犯!”我说:“活该枪毙!”
    “滚!”老六说:“你个神棍,你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靠!岂止啊!”老三说:“他连什么是大姨妈都不知道。”
    “什么是大姨妈?”我好奇地问。真的,那时候我确实不知道,当然,我现在总该知道了。
    “大姨妈,就是你妈的大姐。”老六一脸坏笑地解释:“就是你家亲戚,实在亲戚。”
    你家亲戚?
    我猛地扭头盯着老猫,又把他吓了一跳。
    “亲戚是什么意思?”我厉声问道
    “亲戚,就是七大姑八大姨二舅妈大表哥什么的。”老猫说:“翼哥,你到底咋啦?这么发神经呢?”
    我没时间给他解释,拔腿就跑。
    我犯了个错误,我误解了老猫给我复述的小妞的话。
    小妞说的,不是“她家里要来个亲戚”,而是说,她的女性生理期要到了。
    如果今天生理期到了,她舅给我打电话请假。如果生理期还没到,她就可以再坚持上一天或两天班。
    这个亲戚,指的是生理期,而不是某个人。
    逻辑很简单,如果它指的确定是某个家里人,那么这个人今天来或不来,昨天晚上早就应该确认了,不存在可能来,或者可能不来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么。刚在在小妞身后闪出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据我所知,小妞是没有男朋友的。以她的性格,也不像未婚同居的那种女生。
    我忽然意识到,操蛋了!
    我一路冲到小妞的单元门口,但是我忽然意识到,单元门是锁着的,要想开门,得按住户的门牌号码,叫小妞在房间里开门。
    但是,如果小妞屋子里那个人就是变态杀手怎么办?
    我犹豫了一下。
    感谢上帝,正是我犹豫的这两秒钟,救了小妞的命。
    我一瞬间听到头上传来一声惊呼,一阵激烈碰撞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我几乎没有任何思索,下意识地向左侧的方向扑了过去。
    小妞赤身裸体地从三楼的阳台上坠落,我扑过来的时机真是妙到毫巅,正正好好用肩膀扛住了她。
    我们俩都沉重地摔倒在地上。
    万幸的是,三楼的高度还不算很高,我虽然被砸的七荤八素,但是还能勉强承受,但是小妞明显已经昏厥了。
    而且,她虽然光着身子,但是,很难看,一点都没有美感。
    我的脑子晕晕乎乎的,似然没死,但是身体被小妞压着,无法动弹,我竭尽全力想把她推开,但是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我只好在地面上磨蹭,一点一点地像挤牙膏一样钻出来,我一下一下地磨蹭着,我想喊,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这个小区安静极了,就好像跟没人居住一样。
    等一等!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时候怎么可能没有人?
    老猫呢?老猫应该就跟在我身后才对。就算他的速度慢一点,这会儿也早该来到了。
    他人呢?
    “别想了,在想也没用。”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还是想想你自己吧!”那个女人说。
    我猛地一扭头,一颗血淋林的人头就贴在我眼前不足二十厘米的位置,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自己顶一下。不让它沉了。
    @大巫 2018-12-17 15:30:57
    好看,可惜更的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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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每天都会更新!
    第六章 . 鬼迷心窍

    人头死盯着我,我也死盯着她。如果距离再近一点点,我俩就可以接吻了。
    我竟然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因为恐惧都已经变成了愤怒。
    “二十七……”人头的嘴唇诡异地开翕着,发出几个我无法理解的音节:“二十七。”
    “你要干嘛?”我感觉我怒吼了一声。
    人头翻了翻血淋林的眼珠,诧异地说:“二十七啊!”
    “什么二十七?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已经癫狂了。
    “还什么意思?”人头裂开嘴,嘴角一直拉到耳根之后,鲜血从的牙龈之中汩汩流出,她就是日本恐怖片里的“裂口女”。
    “二十七的意思就是,车费是二十三块,你给我一张五十的大票,我找给你二十七。”人头阴森怨毒地说。
    “什么他妈玩意儿?”我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小妞,一纵身竟然腾跃起来,然后,我的头硬梆梆地撞在了出租车的窗框上。
    车门一下子闪开了,我甩了出去,四仰八叉,脑袋搥在老猫的肚皮上,老猫拽了一把,没抓住,我直挺挺的掉下去,后脑勺结实地磕在马路牙子上。而我的腿还卡在车座上。
    “我说老弟,坐车给钱,天经地义。”肥腻的司机大哥一把把我的两只脚拔出来,愤愤地摔在地上,“砰”地关上了车门。又顺手一把零钱甩出来,砸到我的脸上。
    “不是我吹牛逼,你哥我年轻的时候跟乔四哥混的刀枪炮子,你这样的,我一个打八个。”肥司机啐了一口:“呸!搁我这儿碰瓷,不好使!”
    出租车喷着骄傲的尾气,扬长而去。
    我踉踉跄跄站起来,把二十七零钱攥在手里,默默无语地向小区里走。老猫在我身后远远地跟着。
    他有点心虚,他以为我生气了。
    刚才他是在后排先下了车,本来想给我开个车门拍个马屁,却不料我忽忽悠悠竟然掉出来了。
    可笑,我怎么会跟他生气呢?
    我是跟那颗人头生气。
    很明显,那颗人头就是叶萍,就算她脸上沾满了污血,我也能看得出来。
    这个幻觉太诡异了。
    老猫快跑俩不追了上来:“翼哥,我送小妞就到这儿,我不知道她住哪栋楼?”
    “4栋。”我下意识地说。
    老猫又吓了一跳,我能感觉到。
    “翼哥,你要说你跟小妞没有一腿,鬼都不信!”老猫一脸淫荡地坏笑:“咋地?长那么寒碜都能下得去手?”
    “滚!”我说:“到了。”
    我们站在4栋2单元的门口。单元门果然是锁着的,跟我刚才的幻觉里一模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三楼那座阳台,阳台窗户是打开的,也跟我刚才的幻觉里一模一样,但是没有人影。
    “几楼?几门?”老猫小心翼翼地问。
    “应该是……”我看了看单元门上密密麻麻的门禁按键:“3楼,301。”
    “你肯定上她这儿来过!”老猫吃吃地奸笑:“当个小老板就能潜规则啊,我也想当。”
    “去你妈的。”我没好气地说。
    老猫并不在意,他掏出了手机:“我给小妞打个电话,叫她给咱开门。”
    “别打!”我冷不丁的喊了一声。
    这时候我忽然愣住了,一阵无比诡异地酥麻痛痒绝望混合在一起,好像变成了一种有形有质的实体,捶在我的心脏上,我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几乎窒息。
    对,这就是关键!我早就应该发现,但是却一直在忽略。
    在刚才的那个幻觉里,我就隐隐觉得有一点不对,但是却一直想不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现在我知道了。
    我为什么要朝着居民楼大喊呢?我虽然丢了手机,但是老猫有手机啊。我只要让老猫给小妞打个手机就可以了。
    不,也可能不是这样。我把自己想法推翻,重新理顺——也许,我是怕那个人真的在小妞的租房里,如果一旦打了电话,会惊动了那个人?
    不,也不对!
    如果打电话会惊动他,那么,两个大男人七嘴八舌的乱喊,就不会惊动他了吗?
    在幻觉里,这是一个无法合理解释的BUG。
    后来,小妞赤身裸体从阳台坠落,难道不是我们惊动了他的后果吗?
    当然,这可以解释为纯属幻觉,不能用普通人的正常行为逻辑揣测。
    但是,难道我今天从凌晨的开始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两点十三分,叶萍出现在工作室门口是幻觉吗?
    那两个刑警是幻觉吗?
    那个接通我电话的神秘人是幻觉吗?
    在我意识到小妞可能有危险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叫老猫给她先打个电话呢?
    或者,我们来之前,我是不是应该向片警小刘报告一下呢?
    好像这些都是正常应该做的,但是都被我忽略了。
    我只是自顾自地要来这里,非来不可。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我一定要来,这种力量蒙蔽了我,让我无法思考,它让我按照它的意志行事,甚至在整整一路上,就连老猫都没想打要给小妞先打个电话。
    是谁呢?
    是叶萍吗?
    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我承认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解释不了的。但这不代表永远无法解释。我强烈地坚信一切事物最终都会有一个科学合理的解释,迄今为止的所有神秘与未知事件,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找到正确答案而已。
    所以,我也不是一个查黄历看星座配血型到处烧香卷款放生的迷信主义者。
    但是今天以来,发生的所有的事,让我茫然了。
    是叶萍的干的吗?是她的鬼魂干的吗?
    她死了,然后她的怨念或者念力蒙蔽了我,让我不顾一切的意识到某个问题出可差错,然后不顾一切赶到这个小区。还让我经历了一场荒诞而恐怖的幻觉,在幻觉中,她告诉了我小妞的租房地址。
    不对,所有一切都不对。
    我忽然想起一个绝对被我忽略了的问题——昨天下午,我为什么要去叶萍的心理咨询室?
    没错,现在想起来,我甚至不记得我到底是怎么去的,在我的记忆里,好像这个过程一开始,就是我坐在叶萍面前。再往前的回溯,能够与这一幕连接起来的记忆点,就是我在工作室跟一个买卖二手车的中介打电话。工作室的生意最近有增长,赚了点钱。我想买辆二手的金杯面包车,拉人拉货都方便。
    但是,我为什么突然就去了心理咨询呢?我完全不记得了。
    但那时候,叶萍还没死呢,就算真的有亡灵怨念蒙蔽了我,也不是她啊。
    我虽然看不见自己,但是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也许像个死人。
    现在,我有好几样身份了——神经病,梦游者,失忆症,鬼附身。
    “翼哥,打,还是不打啊?”老猫举着手机怔怔地看着我。
    我慌慌地看了看单元门,又看看阳台。伸手指了指阳台正下方的位置:“打吧,就站这儿打!”
    没错,在幻觉里,小妞就是指从这里摔下来的。
    如果需要再来一次,我举得这次应该由老猫来承受。
    老猫不明究竟,但是听话走了过去,精准地站在阳台的下方,拨通了电话。
    “喂!小妞,你在家吗?哦,在呐。你家是4栋2单元301吗?”老猫扭头看了看我,眯眯眼睛,那意思是:你肯定来过。
    “翼哥关心你呗!”老猫接着说:“看你没上班,怕你有事,特意来看看你。”
    这句话,和刚才的幻觉里说的话一模一样,连语气,重音都毫无差别。
    我觉得我身上又有冷汗涔涔流出,但是我尽量忍者不动声色。
    我听到单元门锁“咔哒”响了一声。
    老猫收起电话:“翼哥,咱上去吧。小妞说,赶上中午了,请咱们吃个饭。”
    老猫拉开单元门走了进去,我强忍住不动声色,私下扫了一眼,从单元门和一楼阳台的夹缝里抠起一块板砖,紧紧抓在手里。
    我不能掉以轻心啊,万一那个人真的在小妞屋里呢?万一小妞的话是被他胁迫所说的呢?万一他是引诱我们上去再瓮中捉鳖的呢?我必须手里有武器。
    老猫看了看我:“哥,你整一块板砖干啥?”
    “这是我送给小妞的礼物。”我严肃地说:“你走前头,上去敲门。”
    好吧,我承认,我在神经病,梦游者,失忆症,鬼附身四样身份之外,又多加了一样:老鸡贼!
    一前一后我俩上了三楼,老猫很无奈地看看我,说:“哥,我求求你,把那玩意扔了好吧。”
    “你别管我。”我说:“敲门,万一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闪开。”
    老猫死去活来地叹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们一下子就打开了,门口只有小妞,没有别人。
    看起来,幻觉终究是幻觉。我憋住的呼吸终于放松下来,趁着这功夫,我悄悄地弯下腰把手里板砖放在了楼梯拐角的地面上。
    平心而论,小妞确实不好看,身材瘦小,皮肤干涸,大近视眼,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既没有胸,也没有屁股,只有一颗小圆头鼻子和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
    但这会儿她好像刚洗完澡,穿着一件宽松肥大的T恤,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喷喷的热气,看起来好看多了。
    “翼哥,猫哥。快快请进!”小妞热情地招呼着,闪开身子让出门路。
    老猫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去,扯着嗓子说:“妞,你面子大,翼哥特意给你带了礼物。”
    这他妈就是存心毁我啊!
    “那多不好意思啊,翼哥!”小妞兴奋地说。
    我恶狠狠地瞪了老猫一眼,顺手掏出了我的钱夹,抽出了三张票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礼物。”我顺水推舟:“你来我这儿工作这么长时间了,挺上心的,也挺累的,翼哥很满意。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三百块钱就当是奖金了,你拿着,买点儿东西调养调养身体。”
    小妞看看我真诚的样子,十分感动,顺手就接过了钞票:“谢谢翼哥,我爱死你了!”
    老猫回头悻悻地瞅着我,趁着小妞不注意,狠狠地伸出中指挺了一下。
    “正好,赶上中午了,就在我这儿一起吃个饭吧。”小妞说:“我们刚好准备做饭呢。”
    我正想推辞,老猫大大咧咧地说:“那敢情好,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我想了想,也好。正好顺便可以问问小妞打电话请假的事儿。
    “哦,对了。得给你你们介绍一下。”小妞喊道:“姐,姐,你换好衣服没?我领导来了。”
    一个非常甜美的女孩的声音从里间的屋子里传出来:“好啦,马上就出来。”
    “是谁?”我诧异地问。
    “我家亲戚啊。我表姐。”小妞有点茫然地说:“怎么了?猫哥没跟你说吗?我昨晚下班前跟他说了啊,我家里有亲戚要来。”
    我苦笑了一下,原来真的是亲戚,实在亲戚。
    “这个房子是两室的。我跟一个室友一人一间。”小妞说:“马上毕业了,我那个室友不租了,正好我表姐要来找工作,我就想让她一起过来住,分担一下房租。”
    “嗯,挺好,挺好。”我敷衍着说。
    那个幻觉里所有的情节都错了。
    什么杀人狂魔,什么裸体坠楼,都是瞎扯蛋。死去的叶萍说的很对,我的大脑神经欺骗了我,还他妈不止一次。
    里间屋子的门开了,小妞的表姐开门走了出来。
    她跟小妞一样,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蓬松的长发散发着水汽,微微摇曳,梦幻生姿。
    她的眉眼并不十分漂亮精致,但是就是看起来那么明媚鲜艳,就像一块刚出锅的,撒着糖霜的小蛋糕。
    我不能违背的我的良心,我承认,那一刻,是我人生三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生产生了不可描述的想法。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姐,连欢。”小妞指了指我和老猫:“这是翼哥和猫哥。”
    连欢抬起胳膊撑着墙面,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笑语如花:“不好意思,两位帅哥,初次见面,让你们看到我这么糗。”
    “这是怎么了?”我由衷地关切。
    连欢用手拢了一下长发,这一瞬间,我从宽松T恤的袖口里看到了白嫩如凝脂的肉体,半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
    “没什么,摔了一跤。”连欢满脸绯红,羞涩地说:“刚才在浴室里洗澡,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四脚朝天,我躺了半天才爬起来,这会儿还浑身疼呢。”
    今日更新完毕。

    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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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来时间比较闲,连续写了两部小说,都在天涯发了连载。

    一部是以建国初期哈尔滨为背景的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一部是架空历史权谋小说,《裂国》。

    欢迎捧场!

    http://bbs.tianya.cn/post-no05-475833-1.shtml 《命运之轮》

    http://bbs.tianya.cn/post-culture-1048699-1.shtml 《裂国》
    自己再顶一下!
    第七章 . 凶案又突发

    她刚才在洗澡的时候摔倒了,在地上躺了半天才爬起来。
    而我,则在幻觉里经历了小妞裸体坠楼的一幕。
    我忽然意识到,是不是我的幻觉与现实发生一点直接关联?
    “那你呢?”我漫不经心地转向小妞,问:“你也摔倒了吧?”
    小妞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扭捏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俩一起在洗澡?”
    我忽然有点后悔,这句话问得,好像我是个心怀不轨的臭流氓似的。
    “我看你们俩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我说:“应该差不多是一起洗的。”
    “我摔倒了。”小妞坦白:“其实是我先摔的,我姐扛了我一把,没扛住,我整个儿压在她身上了。”
    “哇!”老猫才真正像个臭流氓,眼里闪烁着淫荡的光芒:“俩个妞一起洗澡,还摔跤,太刺激了。”
    我很了解老猫这家伙,他就是嘴上占占便宜,其实是个胆小又心软的家伙。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可以明确地判定,在刚刚经历的幻觉中,有一部分与正在发生的现实产生了关联。
    小妞赤身裸体的摔倒了,有人用身体扛住了她。
    在幻觉里,那个人是我。
    在现实里,那个人是连欢。
    “来,坐吧坐吧。”小妞招呼着,从冰箱里找出几罐可乐,摆在餐桌上,我们几个围着坐下。
    “初次见面,大家一起吃个饭。”连欢说:“谢谢你们对我妹的帮助和照顾。”
    “美女你太客气了,照顾你妹是我们老板的责任和义务。”老猫恬不知耻地说。
    这个家伙就是故意在损我,我决定下个月找个借口扣他工资。
    我喝了一口可乐,装作不经意地问小妞:“你今儿早上给我打电话了吗?”
    小妞楞了一下:“对不起,翼哥……”
    接下来的话,我们俩异口同声地说出来:“我电话没电了,刚充电。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说完,我们都愣住了。
    小妞是震惊于我怎们会如此严丝合缝地接上她的话。
    连欢则是一片茫然。
    老猫却一脸坏笑,他的意思是:心有灵犀,你俩肯定有猫腻。
    但是对于我,脑子里早已经惊涛骇浪乱石崩空了——刚才的幻觉里,在阳台上小妞就是这么说的,分毫不差。
    但是有一件事是值得庆幸的,小妞并没有跟那个人通过电话。
    “对了,咱们吃什么啊?”我慌乱地掩饰:“你们打算做什么菜?”
    “等我妈回来。”连欢说:“我妈买菜去了,快回来了。”
    “你妈?”我疑问。
    “他妈就是我三姑。”小妞解释:“正好这次跟我姐到H市,顺便检查一下。”
    “看病啊。”我盯着连欢,看着她明媚鲜艳的脸庞,问:“阿姨是什么病?”
    连欢忽然沉默了小妞也有些尴尬的神色。我意识到,这位三姑的病情可能不太好。
    小妞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看看市一院的专家门诊。”
    市一院,就是精神病专科医院,这一点我今天早上刚刚看过资料。
    所以,这个三姑得的是精神疾病。
    “没事,没事。”我说:“还可以上街买菜,病情应该不严重。”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连欢和小妞姐妹俩的脸色霎时变得非常难看,老猫憋了一口可乐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这样也好,憋死他。
    这一刹那,我恍惚听到老猫在说:人艰不拆啊大哥,就你这情商,怪不得找不到炮友,连小妞这种长相都下得去手……
    但是老猫很明显呛了一口可乐,憋得说不出话来。
    连鬼都见过,这种小小的幻听我已经不在乎了。
    老猫终于把那口可乐吞了下去,脸胀得通红。他瞧瞧那尴尬的两姐妹,嘿嘿笑着说:“对了,今早上有惊天的大新闻,你们看了吗?”
    小妞和连欢面面相觑,小妞说:“我们姐俩昨天睡得晚,这会儿刚起床不久。”
    “发生了杀人案!”老猫无比夸张地说:“强奸,杀人,碎尸。大卸八块。”
    “哎呀,快别说了,吓死人!”小妞说:“我胆子小,刚才洗澡的时候,就是我姐非要给我讲裂口女的故事,我才摔倒的。”
    裂口女?
    我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个幻觉里,叶萍头颅的样子,不就是裂口女吗?
    太诡异了。
    我的幻觉不但和连欢的现实行动产生了联系,甚至和她的语言描述也产生了联系。
    我下意识地看了连欢一眼,没想到她居然也在看着我。但是接触到我的眼神,她一瞬间又扭过头去。
    这时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连欢起身,说:“我妈回来了。”
    我们几个人都慌忙站起来恭候,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白胖的小老太太,提着个无纺布购物袋走进来。
    小妞急忙介绍:“三姑,这是我现在打工的单位领导,这是我同事。”
    我想,这就是那位疑似精神病患者了,但是从相貌到着装,到行为举止,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啊。
    老太太把手里的袋子顺手交给连欢接过去,朝我和老猫笑笑,然后却说出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
    他的眼神越过我,盯着我身后的位置,腼腆地笑着说:“那这个姑娘也是你们领导吧?”
    我当时就傻了。
    她说的是谁?姑娘?
    他们几个人也都愣住了。
    三姑好像立刻发现了自己说错了话,连连说道:“嗨,眼神不好,看差了。我还以为我们家小欢呢。”
    这老太太不会撒谎,越描越黑。但是我却越听越惊。
    她似乎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一个姑娘。我惊惧地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咱们做饭吧。”小妞急于打破这连续出现的尴尬场面,热情地招呼着:“一起来,热闹。”
    “算了,你们一家人,我们俩在这儿,不方便。”我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事我俩就回去了。”
    说完,没等小妞和连欢有什么表示,我就扯着老猫走了出去。
    一直下了三楼,走出单元门,小妞和连欢在阳台上向我俩着手。
    我想了想,喊道:“今天不凑巧,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连欢却有些羞涩地说:“我不是想跟你说吃饭的事儿,我是想问你,你们公司还招人吗?”
    “招!”只说了一个字,我扭头就走。
    我心跳得厉害。
    我急于离开那里,不是以为内我不想和连欢一起吃饭,也不是因为三姑说了一句诡异的话,而是我觉得,如果真的有一个鬼魂跟在我身边,我不能让她吓着连欢。
    这一刹那,我恍惚间意识到,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这是我三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体会到那种若隐若现的欢喜。
    老猫紧紧跟着我,走出小区。他说:“你牛逼,厉害!看样子你是想把大美妞也弄到手呗?”
    “放什么屁!”我说:“人家找工作,我确认,给个机会而已。”
    “那你给人家开多少钱啊?”老猫说:“我先跟你挑明了,你要是为了泡马子给她开高薪,那我可不乐意。”
    “你放心,绝对不会比你这首席设计师的工资高。”
    “那还差不多。不过……”老猫担忧地说:“以你现在的财力,能多养的起一个人吗?”
    “大不了,二手金杯不买了。”我恨恨地说:“再艰苦奋斗一年半。”
    “你行!”老猫冲我一挑大拇指:“我就喜欢你这种为了妞不要命的勇气。”
    我俩边走边说,这时候忽然天气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噼啪的雨滴已经漫天洒落下来。
    我跟老猫狼狈地跑到街边的一个朝鲜冷面小摊子,躲在遮阳伞下避雨。
    “也该吃饭了。”我看了看无边无际的大雨,说:“咱俩就这儿对付一口得了。”
    只要有白吃白喝,老猫绝不推辞。我俩就在这张遮阳伞下的桌子坐下,交了两碗冷面和一些烤串,两瓶啤酒,欣赏着们天飞雨的景色,有吃有喝,感觉颇有江湖侠客的豪迈。
    快吃完的时候,忽然街边窜过来一辆出租车,紧贴着我们所坐的位置疾驰而过,速度不减,忽剌剌溅起了一大片积水,泼得我俩浑身上下一个精透,连面碗里都是脏水。
    “我日,老鳖犊子!”老毛站起来就要窜出去。我急忙拉住了他。
    “你能追上汽车啊?”我说。
    “追不上我也能找着他。”老猫恨恨地说:“我知道是谁。”
    “谁?”
    “就是咱们来的时候打车的那个死胖子。”老猫说:“你这样的,一个打八个那家伙。让我再遇见,我弄死他。”

    接下来的事情乏善可陈,我和老毛浑身又湿又臭,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工作室。
    老猫跟我说,没有换洗的衣服,他要回家去换衣服,反正也是下雨,下午就不来了。
    我也没什么事,便放他回去了。
    接下来我无事可做,就在电脑上翻看着购物网站,想再买一部手机,还得去补办电话卡什么的。
    对于丢了的那部手机,我现在反倒有一点疑惑了。那个人接起我电话的人,真的就是杀手吗?我好像也没什么铁证,也许他只是一个恶作剧的小王八蛋?或者是我疑心生暗鬼了呢?
    恍惚之间,我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十分酣畅,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幻觉。等我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雨已经停了,我肚子有点饿,正想起身出去弄点吃的,用手撑着电脑桌面站起来,手指无意的触动了鼠标,鼠标碰巧点开了白天浏览过的BAIDU贴吧页面。
    一连串帖子标题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我看了一眼,就直接懵逼了。
    ——凶案再突发!出租车司机惨死,尸体被肢解!
    ——一天两起命案,警方鸭梨山大啊。
    ——推理迷请进,大家说说毒蛇美少妇碎尸案和出租车司机案是否同一凶手所为?
    出租车?
    我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这他么不会是老猫干的吧?
    我忽然来了兴趣,拖动鼠标点开了那个“推理迷请进”的帖子。
    回复的网友们七嘴八舌,胡说八道,个个都是键盘上的好侦探,我一条条看下去,忽然愣住了。
    那一条回复是这么写的:
    我还坐过那辆出租车呢,司机是个猥琐的死胖子,老想借着挂档的机会摸我大腿,还老说自己以前混过黑社会,怕怕!是个坏人,杀了他的人算是为民除害,最起码是为我了报仇了。谢谢他!
    我一片茫然,心中只想:我操,老猫,这不会真的是你干的吧?
    我很想给老猫打个电话,但是摸摸裤兜,我才再次想起我的手机丢了。
    自己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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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 灵魂学

    晚上七点钟,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不尴不尬的。我想了想,附近的一家商场里有个手机广场,这会儿应该还没下班,我要去买一部便宜点的手机先应付一下。
    因为看小妞的意思,仿佛是想把她表姐连欢介绍到我店里来谋个差事。我要是答应了她,就要再支付一份工资,那就只好从别的地方节省一下了。
    那就先从手机开始吧。
    我推门走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一下,觉得下过雨的天气有些微凉,便转身回到屋里,翻了一件长袖的衬衫囫囵套在身上,又走了出来。
    一脚踩在台阶上,忽然被一块砖头绊了一下,差点儿跌倒。
    是的,那一刻我丝毫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诡异的场景。
    当然,我周围的很多人都承认,我虽然性格有点孤僻古怪,但是还算得上是一个有点儿观察和推理的能力的人。可是在那一刹那我是个蠢猪。
    我卷起一脚,把那块砖踢下台阶,那块砖“吧唧”一下砸在雨后泥泞的土地上。
    走到路边上,正想掏出手机找一辆网约车,伸手在裤兜里摸了两把,再一次意识到我的手机丢了,我就是要去买新手机的。
    我苦笑给自己看了一眼,觉得失忆症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
    路边开过来一辆出租车,慢悠悠地停在我身边。看起来司机是个有眼里见儿的老司机。
    我打开副驾驶车门钻了进去。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司机师傅——不是外人,正是上午我和老猫乘坐过,中午又溅了我一身泥水的那个死胖子。
    我很尴尬地笑笑,还是坐下了。
    说实话,我不是痛恨,但我是胆小的家伙,我不敢惹事。
    死胖子缓缓地起步,由我门前的小路转向大路。我瞧了他两眼,鸡贼地笑笑。
    他似乎也发现我的表情,很鄙视地用眼角余光瞥着我,冷笑,一个打八个那种自豪的冷笑。
    “哪儿?”他说。
    “乐松广场。”我说。
    乐松广场是这一片商圈的中心,一个很大规模的MALL。
    “好咧!乐松广场。”死胖子加速,车轮在积水中疾驰,溅起一片片的水花。让我不由得联想起我中午没吃完的那碗冷面。
    你挺幸运呐!我默默地想:被弄死的那个出租车司机竟然他妈的不是你。
    “师傅,你这是总在这一片趴活儿啊?”我有一搭无一搭的撩闲,解闷儿嘛。
    “听你这意思,你坐过我的车啊?”死胖子的反应居然很敏锐。
    “今儿早上,刚坐过。”我说:“从这儿到师大西侧门。”
    “那不可能。”死胖子冷笑了一下:“你这个说法逻辑不通。”
    “逻辑?”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我擦!
    一个开出租车的混黑社会死胖子居然跟我讲“逻辑”?
    “怎么个逻辑不通啊?”我反问。
    “正常情况下,如果你上午坐过我的车,那就绝不会晚上再坐上我的车。”死胖子说:“你要想少给点钱可以直接说,不用这么费心思套近乎。”
    我现在是在跟你很认真的探讨“逻辑”问题,你不要跟我贪钱这么庸俗的问题好吗?
    “为什么呢?”我很好奇地问。
    “因为,我是个夜班司机。”死胖子说:“绝大多数开出租的,都分白班和夜班。如果你早上坐过我的车,那就是白班。白班和夜班司机在下午四点半左右交车。而我只开夜班,不开白班。所以,你上午坐的那辆车不是我。明白了没?”
    我心里忽悠了一下,他说得对。
    我偏过头去自习看了看他,嗯,确实不是上午的那个死胖子。
    他比上午的那个胖子要稍微瘦一点儿,整个人精气神看起来也好一点,没有那么猥琐,相反,还显露出一种比较彪悍的气质。
    “对不住,师傅,我认错人了。”我打个哈哈。
    “没事,没事。”这个胖子很宽宏大度地说:“认错人,是很正常的。是你的大脑和神经欺骗了你,让你产生了错觉。”
    我的脑子里忽剌剌涌起一阵气血翻涌,几欲作呕——我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你的大脑和神经欺骗了你……”
    “兄弟你晕车吗?”胖子司机问。
    “没事,没事。”我掩饰着岔开话题:“看不出来,你懂的挺多啊。”
    胖子司机开心地咧嘴笑了一下:“兄弟,别说你看走眼了,老多人都看走眼了。你寻思我就是开出租的臭司机,我以前是干啥的,你知道不?”
    “我不知道。”
    “那你猜猜。”
    “我猜不着。”
    胖子鄙视地看着我,仿佛我不能猜到他的履历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怎么着?猜不出来还得罚款啊?”我说。
    “到了。”胖子说。
    车停下,我掏出零钱结账。胖子一边收钱,一边大言不惭地说:“我,以前,大学教师。算得上号的科学家。”
    “嗯,你牛逼!”我说。脑子浮现出郭德纲的样子:你猜我是干什么的?我是个科学家啊,二手的……
    我接过找零的钱,却没有急于下车,反正也是闲着无聊,扯淡玩玩呗。
    “那你怎么不接着当科学家呢?”我问道:“开出租车算行为艺术啊?”
    胖子向后一挺,无比颓废地堆在座椅上,深重地叹息:“唉,这特么没办法啊,养家糊口呗。”
    他微微偏头,饱含热情地看着我:“想当初,我搞了个国际尖端课题,结果被我们系主任给否决了,我不服气,跟他干了一架,结果,被开除了。”
    我来了兴趣:“什么课题?这么牛逼?”
    他把头扭过去,眼神虚幻地望着车窗之外,沉默了半晌,不言不语。
    我顿时觉得无聊,推开车门刚想下车。胖子忽然嘟囔了三个字:“灵魂学。”
    “什么玩意儿?”我一下没听懂。
    “灵魂学。”他说:“灵魂学?能理解吗?”
    “理解,理解。”我嘻笑着哼哼:“头一天来到鬼呀么鬼门关,死去的那个亡魂呐两眼是泪不干……师傅经。这都是老段子了。”
    “滚!”胖子生气了。
    我总算下决心推开车门,正要踏出车外。胖子忽然伸手拉住了我。我陡然吃惊。那胖子却整个儿俯身过来,紧紧贴着我的后背耳朵,说道:
    “你知道吗?根据我的灵魂学理论,每个人与另一个相遇,都是根据相遇法则而推导出来的结果。”他的口气热烘烘地吹在我耳朵上:“你遇见了我,就表示我们之间一定通过某种法则产生了关联。而我对你提起了‘灵魂学’的事情,就表明我们之间的相遇,一定跟某个灵魂有关。”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的眼神定格在车窗玻璃上,玻璃上有我们两人的影像,有那么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了那张脸不是他的脸,而是早上那个痴肥猥琐的死胖子的脸。
    只不过一瞬间,两张面孔合二为一。
    “这是,什么理论?”我心有余悸,嗫嚅着说。
    “这就是我的灵魂学理论。”胖子异常激动,喘息着说:“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马氏灵魂学理论,也可以叫做‘灵魂纠缠理论’。”
    “你姓马?”我挣扎着转回身,看着他:“马老师?”
    “不要叫我马老师。”他终于放开了我,回到他的驾驶位置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带自豪:“你可以叫我马胖子,或者马疯子,都行。都是虚名而已。”
    “为什么你叫马疯子?”
    “操!这世界上还有哪个正常人会去研究灵魂学。”他呵呵冷笑:“要研究这个课题,我必须是个疯子。”
    我正想开口再问一些问题,一个行人站在了车前,问:“师傅走吗?”
    “走走走。”这个叫马疯子的家伙忙不迭地说:“上车走。”
    我只好下了车。
    “兄弟,拿我一张名片……”马疯子从仪表盘下摸出了一张塑料名片递给我,我接了过来。
    “要是有兴趣,一起研究研究,可以打电话找我。”
    还没等我回话,他已经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我看看了那张名片,是那种最恶俗的塑料片子,底纹是蓝天白云绿草地,文字是红字立体套白边。
    “您的朋友 马驰骋 市内包车 长途包车 旅游向导 机场接送 电话微信同号:186 2305 0796”
    我苦笑了一下,随手把名片扔在了地上,一滩水洼里。
    我虽然承受着幻觉和噩梦的困扰,但是还不至于找一个开出租的灵魂学大师来给我解惑。
    接下来,我来到商场里手机广场,挑了一款新出的千元机,正赶上商场迎接“六一儿童节”大促销,不到一千块就到手,我很满意,接着又办理一张新号卡。
    然后,我无聊地在商场里逛了逛,在顶层的美食城了吃了点东西,回头坐上公交车,没有回到工作室,而是直接回到了我租住的房子。
    我租住的居室距离工作室不远,步行大约七八分钟的距离。是一套六层的旧居民楼的三楼,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我只是一个人住,没有那么多讲究。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没有看电视的情绪,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只在一瞬间,我的手脚四肢都僵住了,就好像有四根无形的钉子把我钉在了床板上。
    一阵无比恐惧的情绪在时间中弥漫,我知道,那个噩梦又来了……
    如期而至。
    2019年的第一帖,纪念一下。
    自己顶一下。
    因为最近在赶着写另一部出版的稿子,所以这个《灵魂实验》的故事不能经常更新,有空有闲就写一小段,对付着看吧。等那个写完了,就专心写这个。

    第九章 噩梦

    很小很小的年纪,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几岁了,我就开始做这个梦,频繁轮回,无休无止。
    那时候,我跟爷爷奶奶住在小兴安岭林区的一个穷乡僻壤的林区小镇上,物资匮乏,精神贫瘠。唯一的娱乐活动,只有守着一部半导体收音机,每天晚上七点钟准时收听评书联播,那时候,我听过刘兰芳的《岳飞传》,连丽如的《杨家将》,袁阔成的《三国演义》,还有王刚那播音员风格浓郁的《夜幕下的哈尔滨》,以及一个不知名的山东口音的评书家播讲的《智擒燕子李三》……太多了,都记不清了。
    一段评书时长三十分钟,讲完之后正好晚上七点半,撒尿,熄灯,盖被,睡觉……做梦。
    闭上眼睛,无边无际的梦魇便倾泻而来。无限的宇宙在我的脑子里剪成一副狭窄而又深邃的剪影,就像是如今的3D电影屏幕,但那时候,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镇上,还没有人知道什么是3D电影——无数颗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星球积压在一个平面上,密密匝匝令我无比压抑,无法呼吸,但是我却能看出他们之间远隔千万光年的距离,从无限拥挤的平面到无穷深远的空间,我的感觉无比茫然。
    但这一部分梦境仅仅是震惊,远远不是令人恐怖的部分,接下来才是——
    忽然之间,在屏幕的天际线之外,出现了第一艘飞船,我记得异常清晰,那是一艘形状非常古怪的飞船,浑身上下都是糟烂的木板,我甚至能闻到船舷上散发的潮湿腥臭的气息,有三根高耸的桅杆,每根桅杆上都悬挂着上下两块残破的风帆。那艘船上一个人都没有,它就那么沉默的飞行着,风帆鼓荡着,但是很明显在那个梦境里,整个宇宙之中根本没有一丝微风,但这丝毫不能耽误这艘飞船御风飞行。
    一直到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后,我在一部胡编乱造的好莱坞电影《加勒比海盗》中再一次看到了这艘船,那时候我正躺在租住的狗窝里的破沙发上,在电脑光驱里看着租来的盗版光碟,我一眼就认出了那艘船——没错,绝对是它。杰克斯派罗船长的黑珍珠号,我绝不会认错,因为那艘船有三根桅杆,张开六块风帆。
    我当时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汗淋漓,浑身鸡皮疙瘩此起彼伏。那是一种你们无法想象的恐惧感——我在这部电影上映的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见过这艘船,我比强尼德普更早见过它,只不过,那时候它是在宇宙的背景上静默的,缓慢的,飞翔着。
    但飞行的黑珍珠号才仅仅是个开始。
    就在黑珍珠号无声而诡异地出现在宇宙背景板上之后的几秒钟之内,在3D屏幕的宇宙深处,一瞬间,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飞船。
    有课本上的人民海军的军舰,有小人书上的郑和下西洋的大宝船,有年画上大头娃娃钓金鱼的小花船……除了我能认出的各种船之外,还有飞机,新闻联播里出现过的美国航天飞机,跟我的玩具一模一样的喷气式战斗机,我四叔的旅行皮包上的民航飞机,甚至还有纸飞机和风筝……
    除了这些船和飞机之外,其它的所有飞船我都不认得,那些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飞行器,层层叠叠地就像菜园子里蚂蚁包上蚂蚁,布满了我梦里的整个宇宙,无声无息,无比压抑。
    我在梦中都能清楚地理解那种感觉,不是恐惧,甚至不是震惊,而是压抑。
    有一种力量游离于我的梦境之外,它就像是从我身上复制下来的一个完全相等比例的模型人偶,覆盖我的身躯上,压抑着我。
    这不是梦魇,我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梦魇,因为我可以活动,我伸伸手,压在我身上的那个人偶也跟着一样伸伸手,我蹬蹬腿,压在我身上的那个人偶也一样蹬蹬腿,如影随形,毫无二致。
    而且,我渐渐能感受到它的重量,它的重量,甚至,它的呼吸,跟我一样急促的呼吸……
    那些飞船依然在无声飞行着,它们似乎能感觉到我在盯着它们,于是它们不怀好意地减缓了速度,让我看得更清楚、它们以这种方式提示我,这不是梦,这就是现实。
    可惜,那时候我太小了,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我都忍受不了四十五分钟的课堂,更何况在一个骇人的梦境里,我怎么能分辨现实。
    我不知道盯着那些飞船看了多久,终于由震惊,压抑转变为枯燥无聊。我闷闷地转回头去,蓦然看到自己正蹲在我爷爷的菜园子边上,露出一截肥嘟嘟的屁股,脸蛋憋得通红,正在准备拉粑粑……
    “不,有点儿不对……”我对面的女心理咨询师微笑着说:“这一段,跟你刚才跟我说的有些不一样,你意识到了吗?”
    “哪里不一样?”我思索了一下,没有意识到。
    “你刚才说的这一段,缺少‘死星’的那一部分。”她甜美地笑了笑:“你想起来了吗?”
    “死星?什么死星?”我茫然了。
    “死星……”女心理咨询室沉吟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猛地伸手拉开我的窗帘。
    “看,就是这颗死星。”他凄厉地吼了一声。
    一片跳跃闪烁的紫色的光芒一瞬间从我的窗外投射进来,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看啊,快看啊!”女心理咨询师大声喊着:“死星。”
    我紧闭着眼睛,拼命摇头。
    “我叫你睁开眼睛,看着它!”她愤怒了,我能感觉到她扑到我的身边,伸手抠住我的眼皮,尖利的指甲划伤了我的额头,一丝火辣地疼痛。
    “不,我不看。”我大叫一声:“我害怕!”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我终于意识到,我睡着了,我在做梦。
    我思索了很久,努力地倾听着,终于排除了我的房子里隐藏着什么人的可能性。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外面的路灯弥漫着淡黄色的柔和光芒,楼下的烧烤摊子上隐约传来了手机音乐和几个男男女女荒腔走板的歌声,还有一丝丝大腰子和板筋的香味。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是现实的世界。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腿有点软,肚子也有点饿了——那就不如去楼下撸两只烤串,到一个人多嘴杂的地方,还可以壮壮胆子。
    捏了捏裤兜里还几张零钱,揣好我新买的手机,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我转身把钥匙插进锁眼里,反锁了两下,正要拔出钥匙的时候,楼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从楼上扑通扑通地走了下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蹭了一下。
    “对不起啊,有点急事。”那个年轻人头也不回,挥了挥手急匆匆走了下去。
    “没事,哥们儿!”我很宽宏大度地喊了一声,拔出了钥匙,转身下楼。
    迈出一步,踩在楼梯上的,我的脚忽然被拌了一下。
    “什么他妈玩意儿!”我恨恨地地骂了一句,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台阶上放着一块砖头。
    嗯,一块砖头。
    只是一块砖头而已。
    这个楼里居住的大多数是原国有大厂的工人们,下岗自谋职业,缺乏公德心是很正常的,随手扔了一块砖头,一点都不奇怪,很合理也很合逻辑。
    往楼下走了两步,我想了想,苦笑了一下,转身又回去,把那块砖头捡了起来——顺手扔了吧,我是个讲究人好公民。
    但是,就在我抓到砖头的一刹那,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丝电流麻酥酥地从砖头上发出,沿着我的手指,手掌,手腕,传到我的静脉里,随着血液回流流经我的心脏。
    它带给我一个信息——我认识你!
    对,我认识你,我也认识你。
    我都脑子里毫无道理地跳出这么一句话——我慢慢地把那块砖头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声控灯熄灭了,楼道里陷入一片黑暗。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记忆复活了——没错,我认识你,砖头先生。
    今天中午,在小妞租房的单元门口,我捡起了它。
    进屋的时候,我把它放在了小妞家的楼梯口。
    晚上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它在门口的台阶上绊了我一下,我一脚把它踢到了台阶下面,落在了泥坑里。
    现在,它居然又出现在我的门口。
    一瞬间,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些绒毛争先恐后地想要脱离我的皮肤,它们情愿在空气中漂浮,坠落,腐烂,也不愿意继续生长在我身上,只求能逃走就好,所以,我的每个毛孔都在撕心裂肺地疼痛。
    接下来的一瞬间,一个更震惊的念头猝不及防地钻进了我的脑子,一个招呼都没打,像一把尖锥直挺挺地刺了进来,在我的我脑门上船出一个血淋林的窟窿——那个人!刚才的那个人!刚才那个从楼上跑下来撞了我跟我说不起的那个人!
    我见过他。
    我绝对见过他。
    我依稀能回忆起他的身形,甚至他的声音。
    但是我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但是,他刚刚从楼道走出去,他应该还没走远。
    我抓着那块砖头,怕腿就跑,我要追上他,看看他到底是谁。
    我必须承认,你们所有人都要承认,在这一刻,我并不怯懦。
    跑出单元门,那个人理所当然的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是好在烧烤摊子就在单元门外不远的地方,烤串的师傅甚至喊了一声:“老李,来撸两串啊!”
    “不撸!”我嘶哑地喊了一声:“刚才出去那人,你看见他往哪边去了没?”
    烤串师傅瞄了我一眼,看看我手里的砖头:“没看见。”
    “你说实话,我有重要的事儿。”我看了一眼手里的砖头,只能解释:“不是我要削他,我就问问点事儿。”
    “你不削他我也没看见。刚才没人出来,就你一个。”烤串师傅麻利地撒着孜然和辣椒面,香喷喷地回答我。
    我愣住了。
    “撸不撸两串?”
    “撸!”我说:“给我烤三十串,俩腰子,俩烤饼一碗疙瘩汤,我先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回来撸。”
    没等烤串师傅答话,我转身就走。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三分钟就跑到我的工作室门前。
    很显然,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已经散了,街路上寂寥冷清,灯光昏黑,只有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的门窗里通透闪亮,让我有了一点安全感。
    我慢慢走到台阶边上,我的嘴唇有些干燥,舌苔有点苦涩,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依然还是很勇敢的。
    我慢慢的弯腰,蹲下,盯着台阶边上的那一片空地,雨停已经很久了,泥巴正在慢慢烘干,但这时候还是湿润泥泞的。
    那块砖头果然不见了,但是地面上还保留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泥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我手里的那块砖头,比划了一下,放了进去——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我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这一瞬间,我害怕了。

    即日起,恢复更新。

    谢谢各位的关注!


    第十章 你瞅啥

    一个非常清晰,理智,充满了哲学的思辨意义并且可以用几何逻辑证明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当然,我也没挥——我没胆子去挥动它。
    我被一个变态杀手盯上了!
    可以这样理解吗?
    嗯,可以的——另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跳了一下,肯定了我的答案。
    有点儿像美剧啊?我想……《杀死伊芙》,还是《犯罪心理》?
    不至于这么惊悚吧?我们所在的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社会主义东方大国,怎么会有邪恶腐朽堕落的西方帝国主义才有的变态杀手呢?
    这一定是个玩笑?
    必须是个玩笑!
    谁在跟我逗壳子玩儿?
    我要找出这个人!
    有一个办法——对,一个办法!我虽然遭到了惊吓,但是我的脑筋还是比较清醒的。
    我抓起那块砖头,站起身来,扭头,看着街路对面“爱思卖24小时便利店”,灯火通明。
    我深深吸了两口气,强作镇定,走了过去,推开门。
    深夜的便利店里很冷清,没有顾客,收银台上有两个售货员,凑在电脑前核对着账目。
    我明白,这是售货员在交班。
    24小时便利店的售货员,上班12小时,休息12小时,白班的早上十点接班,晚上十点交班。
    我走了过去,小心地背着手把砖头藏在身后。
    一个胖胖的大姐抬头看了我一眼,打了声招呼:“小李来啦!”
    我点点头。
    另外一个娇小白嫩的小女孩也看了我一眼,眉眼之间忽然有些羞涩:“李哥,来啦,买点啥?”
    我知道,这个女孩叫美春,这是老猫告诉我的。我虽然偶尔也来买东西,跟她们并不陌生,但是也不熟悉。
    “不买啥?”我思忖着说:“有个事儿能不能求你俩帮个忙?”
    “啥事?李哥你说吧。”美春说。
    “我想,看看你家的监控录像。”我说:“晚上的时候,我家店面的门好像被人撬了,我想看看是谁干的。”
    嗯,我撒了个小谎。
    美春有些惊愕:“啊,被撬了,那丢东西了没有啊?”
    “没丢什么。”我继续圆谎:“就是门锁撬坏了。”
    “没丢东西就好。”美春转向那个胖大姐,期期艾艾地说:“孙姐,能让李哥看一眼不?”
    孙姐很明显有点为难:“这个,俺们可做不了主。这得老板说了算。”
    她很同情地看着我,又强调了一下:“我们不能把随随便便把监控给外人看,这是死规定。”
    她的态度很坚决,让我有一种沉重的挫败感。
    但我还是笑了笑,我想这个胖女人能看出来我都笑容有点冷峻。
    那是因为还有别的办法。
    “那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先走了。”我转身要走。
    “那个,小李你等一下。”孙姐忽然说。
    我回头看着她,以为是她良心发现,有了转机。
    孙姐笑嘻嘻地说:“小李,大姐也求你一件事呗……你当个雷锋,顺路把美春送回去呗。”
    “咋了?”我一愣。
    “这不是有坏人嘛!”孙姐说:“那个谁,那女的,被碎尸了啊。美春一个小女孩,不安全。”
    哦,我明白了,可以理解。
    “那你住哪儿啊?”我说:“顺路么?”
    “顺。”美春说:“我也住在烟厂小区,我跟两个姐妹儿合租的房子。”
    我一下子意识到,她说的是“也住在烟厂小区”。
    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美春蓦然注意到我的犹豫,咬着嘴唇,喃喃地说:“是老猫说的。”
    老猫说的,那就不奇怪了。
    孙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俩,眼神之中有一种媒婆式的意味深长。
    我装作看不出来,转身出了便利店,美春跟了出来,在我身后若即若离地跟着。
    一路无话。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心思搭理美春,尽管她是一个肉嘟嘟白嫩嫩的女生,充满了性感的诱惑力,但是只能无感。
    我必须盘算好怎么看到便利店的监控录像,如果她们不给我看,那我就只能去找片警小刘,或者直接找到那个刑警老罗,实情相告。
    但是,他们会不会搭理我就不一定了。在哪个老罗眼里,我他妈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漫长的一段路,总算走到了。
    我看到了烧烤摊子,那几个撸串喝酒的男女还没散场,啤酒瓶子已经堆得漫山遍野,十分壮观。
    烤串老板远远看到我,不满地吼道:“老李,不仗义啊、多长时间了才回来。你那点串儿,我都热了两回了……”
    “对不住了,有点儿事儿!”我打个马虎眼说。
    老板瞧了瞧我身后的美春,不怀好意地笑笑:“咋?美春,你俩一起回来的?”
    美春很显然别有用心地笑笑:“嗯,李哥送我回来,太晚了。”
    我转身看着她,说:“到了,你回去吧。”
    “麻烦你了。”美春说,她说:“要不我请你烤串吧?”
    “好啊!”我居然脱口而出。
    在一张桌子边上相对而坐,我顺手把那块砖头放在桌面上。美春看了看,有点惊讶:“李哥,你这是干嘛?”
    “防身!”我很冷峻地说。
    我觉得那一刻美春好像非常感动。
    等待着老板上烤串和疙瘩汤的空场,我毫无食欲,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砖头。
    “哥们儿,哥们儿!”那群烤串的男女之中,有一个喝得舌头都捋不清的小青年,醉醺醺地喊道:“你瞅啥呢?你瞅啥?”
    “我没瞅你!”我没好气地说。
    “没瞅我,你瞅啥呢?”他喷着酒气不依不饶地追问。
    在某些地区,连续追问“你瞅啥”,这就是找茬打架的节奏,而且,还要遵循固定的流程。
    我决心遵循一下流程。
    “瞅你咋地!”我猛地站起身来,抓起砖头朝他砸了过去。
    我的心里有火,不要惹我好吗。
    但是他们人多,打起来我肯定吃亏。
    但是砖头的速度比我的想法更快,还没等我作出决定,砖头已经飞到他的桌子上,砰地一声,啤酒瓶子,烤串钎子,玻璃杯子,稀里哗啦炸裂崩碎。
    那群男女一哄而起。我还以为他们会奋不顾身地拼命向我扑来,却没想到,这帮家伙却转身四散溃逃,还大喊着:“哎呀,我的妈呀,打人啊,吓死我了!”
    “救命啊,快打110,快报警!”
    一转眼的功夫,这群人已经跑了个干干净净,街路上一瞬间显得无比空旷,甚至有些诡异。
    烤串老板瞠目结舌,手里攥着我点的一大把肉串,脸上的肌肉哗哗地抽搐着。
    “畜生啊,还没结账呐!”老板痛心疾首地吼道。
    我明白了,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的逃单行动。
    “多少钱?我给结了!”我故作镇静地说。
    老板没说话,好像在盘算说多少钱合适——好吧,我举得他既使多加点钱也是合理的,就算是精神损失费。
    “那个,就算三百整吧,零头我就给抹了。”老板很仗义地说:“毕竟是这帮孙子先招惹你的……加上你点的,一共三百六十八。凑个整,你给三百六就完事了。”
    “好吧,三百六。”我说:“现在兜里没那么多现金,明天我给你带过来。”
    “微信也行。”老板不卑不亢地说。
    “我今天刚换的新电话,还没微信呢?”我说:“蚂蚁支付也没有。”
    “我有,我有。”美春慌慌地说:“我来结账吧。”
    老板笑了笑:“美春,仗义。”
    “还有,把我们点的这些打包吧……”美春轻声说:“我们带回去,家里吃。”
    家里?谁的家里?
    “我家里人多,她么几个都在呢。”美春看着我,期期艾艾地说。
    好吧,我明白了。
    但是我一时之间非常恍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剧情——送上门的美事么?
    老板拿过微信收款的卡片,让美春扫瞄着,一边用武松盯着西门庆那样的目光审视着我。这一瞬间,连我自己都不能确认,我还是不是清清白白的好人了。
    美春虽然羞涩,却毫不做作,低眉顺眼地接过老板手里的烤串烧饼疙瘩汤,说:“李哥,咱们上去吧。”
    走上楼梯,我还很恍惚。我不知道美春的意图是什么,我非常想清晰地分辨一下她的行为和目的,但是我没法集中精神。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朝楼上打望着,我没法判断那个从楼上冲下来撞了我的那个人,到底是一个陌生人,还是楼上某一家住户。
    美春低声催促,我才慢慢地打开房门。
    “李哥,你是不想让我进来吗?”美春说。
    “不是,哪儿能呢?”我强颜欢笑:“我还得谢谢你呢。”
    “嗯,你家里收拾得还挺干净的。”美春把手里的食物放在我的小桌子上,解开,摆好:“李哥,可以吃了。”
    我没有食欲。
    “你吃吧,这些都是你花的钱。”我说:“明天我去银行取钱,还给你。”
    我承认,我的情商很低。一般的剧情里,到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点人生理想艺术哲学之类的,然后顺道滚上床吗?
    “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美春说:“再说,钱也不着急……”
    我只好抓起一根烤串,撕咬咀嚼,味同嚼蜡。
    美春扑哧地轻笑了一下。
    “笑什么?”我问。
    “你吃东西的样子,好狰狞。”美春说。
    我也禁不住笑了笑,心情有些微微缓解。
    “有多狰狞?”我反问。
    “就跟你扔砖头表情一模一样。”她说。
    砖头?
    我蓦然愣住了。
    那块砖头还在烧烤摊子上,那是重要的证据,我不能丢了它。
    我立刻起身,三两步窜出房门。
    “李哥,你干嘛去?”美春在我身后尖叫。
    “我东西落在楼下了,我去拿一下。”我当然不能说,我去找回那块砖头。
    烤串的老板正在收拾满地的杂碎,这会儿看见我急匆匆跑下来,见怪不怪地说:“别着急,往北走,一百米,路口有个无人售货成人用品店,超薄的,颗粒的,倒刺的,啥样都有,刷微信就行。”
    “我不买那玩意儿。”我有点气急败坏:“我的砖头呢?”
    “砖头?啥砖头,没看见。”老板说。
    我扫视了一眼,地面上酒瓶被子碎玻璃,铁钎子,毛豆皮花生壳,花样繁多,但就是没有那块砖头。
    那么大一块砖头,即使藏在垃圾堆里也应该看得见。
    我蹲下去,伸手扒拉着那堆垃圾,什么都没有。
    “啥玩意啊?古董啊!”老板鄙夷地说。
    我没搭理他,一阵惶恐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地蔓延开来。
    砖头没有了,它不会凭空消失的。
    但是它不见了,那就是有人带走了它。
    是谁呢?
    最可疑的,就只能是坐在这张桌子上撸串喝酒的人之中的一个。
    嗯,那个跟我呛火找茬的人。
    “你瞅啥?”
    一层鸡皮疙瘩酥酥麻麻地铺满了我的四肢,我一下子想通了。
    “你瞅啥?”
    “对不起啊,有点急事。”
    那个跟我找茬的人,就是从楼上冲下来撞了我的那个人。
    尽管他说“你瞅啥”的口音里带着酒气和醉意,但是我还是想起来了。
    怪不得烤串老板说:没有人没从单元门里出来,只有你自己。
    那是因为,那个人就坐在距离单元门最近的位置上,他一出门就坐在了那里。烧烤老板没有注意到。
    如果他出门就往街路两侧奔跑,老板就会注意到他。
    “老板,刚才那伙人,你认识吗?”我试探着问。
    “来的都是客,全凭钱一张。谁他妈认识谁啊!”老板说。
    我的心脏慢慢变得冰凉——身上的鸡皮疙瘩,慢慢渲染成了一层冰霜。


    第十一章 . 怎么又是你

    接下来的一瞬间,恐惧,变成了愤怒。
    是的,愤怒。
    很多年以前,我曾经很喜欢一个国内著名的恐怖文学作家,看过他所有的作品。那个作家曾经说过一句很精辟的话——所有恐惧的尽头,都是愤怒。
    现在,我终于领悟了这句话。
    作为一个变态杀手,你这么接二连三的耍我,真的好吗?难道你就是为了看我一惊一乍的脸色吗?你还能有点别的追求不?你还能要点脸不?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因为烤串老板悻悻地看了我一眼,问了一句:“咋了兄弟?你那块砖头子……是古董文物啊?”
    我没答话,转身离开。
    我听见他在我身后轻轻地喷了一个字:“操……”
    我没有回我的租住的房子,确切地说,我不想回去。美春还在,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我不知道这是一场艳遇,还是一局有预谋的仙人跳?没准儿,万一我回到屋子里,保持不住自己内心的兽性一面而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马赛克情节的时候,就会从外面破门而入几个彪形大汉。
    拉倒吧,你想多了……我脑子另外一个声音又跳动了一下。
    我沿着街路逆向行走,距离我的租房越来越远。这时已经是深夜了,街路上空旷无人,偶尔有夜班的出租车驶过,在我身边减缓了速度,司机探头探脑地看着我,我摆摆手,他们又气急败坏地开走了。
    我站在街头茫然四顾,在记忆里艰难地回忆着那群狗男女逃窜的方向,每个人。
    我眯起眼睛,强迫自己回到不久之前的情境之中——我在桌子边上坐下,美春坐在我右手边。我的对面是一张空桌子,再过去就是那群男女的桌子。
    他们一共有六个人,四个男人,两个女人。男的穿着紧绷绷的小衬衣,女的穿着不合时令的风骚小短裙,在这个初夏雨后的低温夜晚,冻得嘶嘶呵呵嘴唇青紫。
    女人可以忽略,重点是男人。
    第一个男人是一个胳膊上还有纹身的家伙,按照说相声的形容,纹着精致的带鱼和皮皮虾的图案。
    不,他不是跟我呛火的那个人。他距离我太近了。
    第二个男人是个瘦子,非常瘦,比筷子还瘦,跟烤串的钎子差不多那么瘦——他太瘦了,不是他。
    第三个男人,确实有点记不清了。
    我努力闭紧眼睛,隔着眼皮嫩更感觉到路灯昏黄的光芒,起到了一点镇静安神,甚至催眠的作用,可以帮助我努力回忆那个男人——他身材很壮,头发乱糟糟的,染着黄毛儿,胸口挂着二尺半的大金链子,就是他手里拿着一部音乐手机,叮叮咣咣地放着嗨曲儿,他情不自禁跟着摇头晃脑前仰后合,就像是嗑药嗑嗨了似的。
    我笑了笑,这个家伙身上具备所有假装社会人的特征,但不是他。
    一个疑似变态杀手的人,不会这么肤浅,哪怕仅仅是外表和形式上的肤浅。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男人了。
    我把目光投向坐在最远的位置上的那个男人,那个位置,距离我租住的单元门口只有三步之遥。
    从位置角度来说,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但是那个位置有点暗,我完全想不起他的样子。
    他带着浓重的酒意问我:“哥们儿,你瞅啥呢?”
    此前在楼道里,他还对我说过一句话:“对不起啊,有点急事。”
    这两句话,有明显的北方口音,更准确地说,有本地口音。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他不是非常刻意模仿口音掩饰身份的话,那就证明他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他和另外几个男女聚堆在一起,这证明了他们是认识的。另外那几个男女大概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岁左右的年龄,这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很可能也就在这个年龄段上下。
    我慢慢地张开眼睛,有些酸痛,昏黄暗淡的路灯,竟然有些许的刺眼。
    对于这个人,我的全部记忆也只有这么多——声音和年龄。
    但是,这已经很不错了。
    我扭头四下里看了看,这条路是个三岔口,那几个男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的路口跑掉的,但是这并不重要——我觉得我很有推理的天赋。
    三岔口路段的东侧是一家连锁药店,店门口有一个很明显的监控摄像头。西侧路段稍微远一点的位置,是一家银行的AIM,肯定也会有监控摄像。所以,无论那伙人从哪个方向逃窜,都必然会经过这两个监控录像的区域。
    我只要跟派出所的小刘警官汇报一声,他可以申请调阅这两家的监控录像——哪怕没有排到那个男人,但是只要能拍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男女,警方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这个人。
    如果想更准确的话,他们还可以调出我工作室对面的便利店的监控录像。
    今天早上,那个刑警老罗曾经对我说过,便利店的监控恰好照到了我工作室门口的下半截,我想,那个区域足够显示出砖头落地的位置。也就意味着可以看到今天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之间,到底是谁在我门前撬走了那块砖头。
    最好的结果是,两处不同位置的监控都拍到了同一个人,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认定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一阵畅快淋漓的激动——我是不是找到了一个变态杀手的蛛丝马迹?
    我既惶恐又激动,我想,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一刻,江户川柯南和金田一灵魂附体。
    我简直绷不住了,迫不及待想给民警小刘打电话。
    我掏出了手机,这才意识到,我没有刘警官的电话号码。
    没关系,这点小事难不倒我这样充满了推理正能量的隐世高手——我琢磨了一下,派出所距离我的位置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脚程,我步行就可以过去,直接找到警官报案,要是有一辆出租车就更快了。
    想到出租车,真的就来了一辆出租车,无声无息地擦着我身边停下了。
    “嘿,兄弟,上哪儿?坐车不?”司机探出半个脑袋大大咧咧地喊了我一声。
    我低头看了一眼,一刹那,我们俩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句话:“怎么又是你?”
    这个出租车司机,居然又是那个马疯子,非著名灵魂学大师。
    “跟你还真是有缘分啊!”我苦笑了一下,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马疯子也笑笑:“还真是,我这一晚上都没拉上几趟活儿,你自个儿就包了两趟……去哪儿?”
    “白山街。”我懒洋洋地说,我不想多跟他废话,一个神棍而已。
    马疯子启动油门,发出一串嘶哑地呻吟声,晃晃悠悠地起步。看起来这辆车已经年久失修,恐怕是奄奄一息了。
    但是马疯子却丝毫不体谅这辆老迈的破车,一脚油门踩到底,在深夜空旷的大街上飞驰起来,这一刻,他是头文字D和飞驰人生灵魂附体,他呲牙咧嘴地笑着,就像是无所畏惧的95号闪电麦昆。
    我死死地搂住车窗上方的抓手,无比惊悚:“慢点,慢点,当心有车。”
    “没事!”马疯子说:“我习惯了。”
    “我不习惯!”我吼道。
    他看了我一眼,总算吧速度减缓了一些,但是表情里却暴露了他的愤怒和对我的蔑视。
    “你这兄弟,岁数不大,胆子挺怂的。”他有点鄙夷地说。
    我没接茬,不想跟他说话,扭过头去盯着车窗外,看着大雨之后稀稀落落黏黏糊糊的风景。
    “听会儿广播不?”马疯子没话找话似的说:“《静夜思》,我可喜欢听了,天天都是找小三搞破鞋的,还他么不嫌害臊上广播里跟人说去。”
    他点开了收音机,调整着频道,传出来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噪音。
    提到了《静夜思》,我蓦然想起了叶萍,随即感觉到心里的一阵惊悚。
    “把收音机关了吧,我不想听。”我没好气地说。
    “行,你是乘客,你说了算。”马疯子悻悻地说。我觉得他开始痛恨我了,但是我不在乎。
    他冷笑了一下,用力旋转,关掉了收音机。
    但是,就在旋钮最后“咔哒”一声关掉的一瞬间,我发誓我清晰地听到从破旧的车载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声音。
    一个女人异常尖利地叫喊:你他妈是个神经病!给我滚出去!
    叶萍!
    死了的叶萍,被碎尸的叶萍。她的声音从一架破旧的车载收音机里传了出来。
    “停车!”我无比恐惧地大叫一声。
    马疯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踩了刹车,破车猛地向前耸了一下,顿住,轮胎摩擦出一声凄厉地尖叫,有点像收音机里叶萍的那一声鬼叫。
    然后,真个世界都安静了。我茫然看看窗外,黑漆漆的,不知道车停在了什么地方。车子里也黑漆漆的,只有仪表盘上有几点微光闪烁,像鬼火一样。
    “怎么了?”我隐约能看见马疯子的脸色也很不自然,壮着胆子问我。
    “你听见了吗?”我战战兢兢地反问。
    “什么?听见什么?”马疯子哆嗦着说:“我啥都没听见啊。”
    我强硬地镇定下来,自主呼吸了几下,嘲笑:“你不是灵魂学大师吗?害怕啦?”
    “学术归学术,害怕归害怕。”马疯子大言不惭地说:“没有谁规定,研究灵魂学的你就必须胆子够大,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我很复杂地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了一句:“老马,我问你个事儿……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有,绝对有,必须有。”马疯子信誓旦旦地说:“不但有鬼,而且我还能给你言简意赅深入浅出地解释清楚其中的原理。”
    “那好吧,马老师……”我心甘情愿地放低身段,情深意切地恳求:“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现在就想听吗?”马疯子看着我说:“你不去报案啦?”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报案?”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倏尔再一次浮现,惊悚如影随形。
    马疯子深邃的冷笑:“我要说,是一个刚刚从咱车边上路过的鬼魂告诉我的,你信吗?”
    第十二章 . 灵魂纠缠理论

    时近午夜,我所在的这个准二线城市的边缘地区已经万籁俱寂,我看着车窗外,一片深远的昏暗,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冷飕飕的夜风轻轻呼啸,一些雨丝扑打在车窗和风挡玻璃上,氛围很诡异,凝重。我的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林正英,罗兰,午马,《阴阳路》和《凌晨三点钟》……在这么应时应景的情境里,偶尔有一个多嘴哔哔的鬼魂路过,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要说,是一个刚刚从咱车边上路过的鬼魂告诉我的,你信吗?”
    “这个事儿,可以信……”我有点心虚了。
    “擦!什么叫可以信?”马疯子猛地摇开车窗,一阵冷风鼓荡进来,我浑身冰冷。
    是的,在这一刻,我很害怕那个打小报告的鬼从车窗里爬进来。
    马疯子抠抠搜搜地从裤兜里掏出半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再从仪表盘上摸起一枚打火机,啪地一声打开,火苗呼啦啦窜起来,他却停住了,并没有点燃,火光映衬着他一张沧桑的肥脸,晦暗摇曳,阴晴不定。
    “你这是……”我盯着扑扑跳跃的火苗,说:“驱鬼么?”
    “驱你个屁老鸭!”马胖子版式无奈半是讽刺地苦笑:“特么出租车公司有规定,不能当着乘客抽烟,投诉就罚款。”
    “你抽吧,抽吧,没事。我不投诉你。”我说。
    马疯子颤颤巍巍地把烟卷点上了,香烟缭绕,很好闻的味道。
    我忽然明白过来,他真的是有些惊慌害怕,所以才抽烟压惊的,我那一声尖叫吓到了他。
    他憋足劲喷了个烟圈,又大又圆,飘了很远才被吹散。
    “那个,鬼说报案,纯属扯犊子。”马疯子有点歉疚地说:“我就是顺嘴那么一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是很狐疑。
    “猜的。”他稍微恢复了一点牛逼哄哄的架势,说:“在逻辑学上,这叫推理。”
    “我知道什么是推理……福尔摩斯探案集我看过好几遍,名侦探柯南,金田一少年事件簿,人形傀儡师左近,阿加莎克里斯蒂,我都熟。”我悻悻地说。
    “那就好办了,解释起来就容易了。”马疯子又吐了一个烟圈,慢慢地说:“这会儿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你站在路边打车,一般这个时候打车的单身男青年,如果不是去烧烤,就是去洗澡,要么是就是夜店。总之就是去吃喝玩乐纸醉金迷,但是你去的地方是白山街,那条街上没什么夜店,也没有洗浴……”
    他扭头看着我,显摆地说:“白山街是酒店用品一条街,整条街上除了卖桌椅板凳玻璃杯窗帘的,就只有派出所了。但是这么晚了,你肯定不是去买酒店用品的。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去派出所……但是,三更半夜的去派出所还能干什么呢?就只能是报案了。”
    “嗯,推理精辟,合情合理。”我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马疯子狠狠地嘬了两口烟卷,沉默了一下,忽然说:“兄弟,老哥问你一个事儿,你能不能给句实话。”
    “嗯,啥事?你问吧。”
    其实这一瞬间,我已经隐约意识到他要问的是什么,心底突突地跳动着没来由的恐慌。
    马疯子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着上下左右打量着我,阴沉地问道:“你是不是撞鬼了?”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回答是或不是。
    马疯子轻轻的叹气,说:“如果你不是心里有鬼,你就不会大半夜的跑到派出所去报案,也不会刚才不会喊我停车,更不会问我,听到了没有。”
    好吧,他是专研灵魂学的大师,掩饰是徒劳的。我只好点点头,算是默认。
    “其实吧,鬼,这种玩意儿很常见,很普通,到处都有。”马疯子拼命地吸溜着烟卷,一口嘬到烟屁股,意犹未尽地把烟头弹出车窗外,喘了两口气,沉思了一会儿。
    “你刚才不是想让给我给你解释一下鬼魂吗?我可以给你讲讲……”
    我尽量装作震惊,不说话,等着他开口。
    “我猜,你起码也是大专学历吧,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吧?”马疯子试探着说。这不禁让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要忽悠我。
    我点点头:“还可以,小时候也看过不少《奥秘画报》《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
    “那就好,那就好,容易理解了。”他咂摸了一下,问道:“知道宇宙大爆炸理论么?”
    “知道,小时候在《奥秘画报》上看过。”我努力回忆着:“好像是一百四十万年之前,宇宙只是一个原子核,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生大爆炸,砰,所有的物质都从这个原子核里分裂出来,形成了宇宙里所有的物质……是不是这个意思?”
    “两个错误。首先,是一百四十亿年之前,不是一百四十万年。”马疯子说:“其次,那个不叫原子核,我们科学界通常说法叫做,奇点。”
    我注意到,他把“我们科学界”这五个字咬得很重,显然有一种优越感。
    “你们科学界研究的这玩意儿,跟鬼魂有屁关系?”我有些戏谑的回敬:“这好像是天体物理学的范畴吧?”
    我都潜台词是,不要懵我,哥们儿不是好忽悠的。
    “有关系,而且很紧密。你听我接着说……宇宙大爆炸那一刻,所有的物质都从一个奇点爆发出来,星系,星云,星球,对,所有的恒星,行星,彗星,都是从一个奇点里飞出来的,对吧?”
    我点点头:“嗯,是这个意思。”
    “然后,在一百多亿年的时间里,这些物质不断的变化,组合,解构,形成了新的星系,恒星和行星,形成了太阳,地球和月亮,在地球上产生了碳基生命,出现了草履虫,三叶虫,出现了恐龙,出现灵长类,出现了原始人,尼安德特人……”
    我木讷地点头,似懂非懂,却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这些《十万个为什么》书里翻烂了的科普文章,跟他么鬼魂之说到底是有什么关系?
    马疯子可以停顿了一下,盯着我迷糊的表情,慢慢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从最原始的宇宙大爆炸那一刻,到此时此刻你跟我在一起的漫长岁月里,这个宇宙中的万事万物,所有事物,都是由同一种最基础的物质构成的。”
    我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脑子里模糊地出现了一个想法,却依然晦涩不明,但是我觉得我依稀靠近了马疯子的思路。
    “对,就是这样……”马疯子慢慢地思忖着说:“比如说,水分子,一个氢原子和两个氧原子构成的。而原子继续细分,质子,中子,电子,光子……等等等等,无限细分,无限无限,到了最后,一定会达到一个极致,就是不可再分割的极致。在传统物理学上,被称为基本粒子。”
    我怔了一下,说:“我知道,但是书上说,随着夸克理论的出现,科学家们意识到既使基本粒子也有复杂结构,所以,基本粒子这个概念已经不流行了。”
    “蠢货!”马疯子愕然骂了一声:“当代物理学家都是些闭门造车的书呆子,蠢透腔的王八蛋。”
    我被他吓了一跳。
    “如果他们所谓的基本粒子还有复杂结构,那就不叫基本粒子。”马疯子恶狠狠地说:“我所说的是,把夸克的复杂架构更加细分分割,最后到无可分割的地步,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基本粒子。”
    他恼羞成怒的看了我一眼,骂骂咧咧地说:“当代物理学界最大的悲哀,就是总是陷入自欺欺人的名词之争。”
    “那又怎么样?”我说:“这些老子孙子什么的,跟鬼魂之说有半毛钱关系?你好像越扯越远了。”
    “越扯越远?”他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下:“你设想一下,这种基本粒子,就是最初宇宙大爆炸时,从奇点里崩裂出来的最原始物质,一杯水,是由它构成了,一堆狗屎,也是由它构成的,一个人,也是由它构成的……全宇宙,都是由它构成的。”
    “那又怎么样?”我深深地写了一口冷气,我意识到他所说的重点,一股巨大的恐惧袭上我的心头。
    “那就意味着,从本质上来说,这宇宙之中的所有物质,都是同一个东西。”马疯子深沉地,亢奋地,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里爆发出一种炽烈的光芒:“也就意味着,从本质上来说,世界上的所有的人,都是同一个人。
    “你和我,是同一个人。因为构成我们的基本粒子是同一个奇点。你,和三百万光年之外的一个外星人,也是同一个人,你们都是有同一个奇点爆发出来的基本粒子构成的。你和田地里的一棵苞米,是同一个人。你和猪圈里的一头肥猪,也是同一个人。你和教室里的一根粉笔,也是同一个人。你和商场里一把椅子,也是同一个人。天地间,世界上,宇宙中,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同一个人。”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他震撼到了,尤其是最后一段一连串的排比句,大气磅礴,气势恢宏,睥睨天地,气吞宇宙,充满了郭沫若诗集似的浪漫主义气概。令我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跳出去找一根苞米棒子或者一头肥猪去称兄道弟认祖归宗。
    还好我总算忍住了。
    “那么,结论呢?”我强忍着悸动的心情,问道。
    “结论就是,你和世界上的某个鬼魂,也是同一个人。”他似乎发泄光了最悲壮最浪漫的那一部分表演,有些疲惫地说。
    但是,我懂了——我居然懂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人死了,没有呼吸了,火化了,烧光了,埋了,但是,构成那个人的基本粒子还存在,而他的基本粒子和世界上每个人的基本粒子都是一样的,如果一旦活人体内的基本粒子和死人的基本粒子产生了联系,就……”
    “对,就是这个意思。”马疯子兴奋地说:“你很有理解力,孺子可教。”
    “那怎么会联系呢?”
    “你问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马疯子好像对我的理解能力很满意,再次恢复了亢奋状态,他说:“你要知道,基本粒子,是具备记忆能力和通讯能力的。”
    “记忆能力?”我有些狐疑:“和通讯能力?”
    “对,首先是记忆!”马疯子说:“他们毕竟是宇宙爆炸之前的寄存在的原初物质,他们本身就具有记忆能力,原则上来说,你应该可以回忆起从宇宙大爆炸一瞬间开始一直到此时此刻宇宙中发生的所有事件。”
    “那我为什么回忆不起来呢?”
    “那是因为作为人类的大脑,承载不了那么庞大的信息量。”马疯子说:“所以,每个人身体里的基本粒子选择了自我屏蔽记忆。”
    “那么通讯能力呢?”我好像越来越开窍了。
    “通讯能力,就是每个分散游离的基本粒子,可以读取另外的基本粒子的单独记忆。”马疯子说:“给你举个例子,有人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去相亲见面。尽管你们俩是第一次见面,那姑娘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态,但是你就一下子能感觉到他对你不满意,他觉得你配不上她,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人类的直觉!”我脱口而出。
    “直觉!是啊,直觉。”马疯子凑到我的面前,意味深长地反问:“那你说,什么是直觉?”
    我顿时茫然了,是啊,什么是直觉?
    “直觉,本质上来说,就是你身体里的基本粒子和那个姑娘身体里的基本粒子交换记忆的过程。”
    马疯子像个真正的神圣的科学家一样喃喃自语:“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会见鬼了。”
    “这听起来,有点像……”我拼命回忆了一下:“爱因斯坦说的,量子纠缠理论?”
    “对,没错。量子纠缠。”马疯子亢奋地说:“在我这里,我把她称为‘基本粒子纠缠理论’。或者更直白一点……灵魂纠缠理论。”
    马疯子,你真他妈的是个疯子。我在心里怒吼着。
    但是我的嘴上却谦虚谨慎地请教说:“那,为什么有些人经常会见鬼,而有些人则什么都看不见。”
    “那是因为,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物质的溢出并不是均匀散布的。”马疯子再次盯着我的表情,说:“有些区域的基本粒子覆盖比例高一点,有些区域低一点儿,一百四十亿年的漫长演化过程中,具体到地球生命的个体中,就导致了有些人体内的基本粒子含量比较高,有些人的基本粒子含量比较低……”
    “而你,也许就属于基本粒子含量比较高的哪种人。”马疯子意犹未尽地说:“基本粒子过高,拥有远古记忆的程度就越高,提取别人体内的基本粒子的记忆的能力也就越高。所以,历史上很多这样的人,还要么成为孤绝一时的艺术家,要么成为不可理喻的怪胎,要么成为狂人,要么成为灵媒……”
    我什么都没说,那一刹那,我觉得我疯了。
    我不能抑制自己会想起从小到大循环经历的那些诡异梦境——我想,这个马疯子说的,可能是真的。
    很有可能。
    第十三章 . 实验对象

    我小心翼翼地沉默着,无声且惶恐。
    对于我来说,马疯子的灵魂纠缠理论过于震惊,但是我居然能大致上理解——这一刻我想,也许是我体内的基本粒子与马疯子的基本粒子交换了记忆了吧。
    “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但是充满了科学逻辑?”马疯子笑着问我,看得出他很得意。
    “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是,这都是假设,都是猜想。没有验证。”我思忖着说:“就跟哥德巴赫猜想一样,你没有证明。”
    “有,我有证明。”马疯子说:“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的很多名人,都可以证实为EP人。”
    “EP人?”我狐疑道:“这是什么鬼?”
    “没文化啊……”马疯子长叹一声:“EP,是英文电磁缩写,Elementary Particle,就是基本粒子。”
    “EP人,是马氏灵魂学理论的专有名词,特指那些体内基本粒子含量明显高于普通人,感觉异于常人的人类。”
    这句话勾引起我的好奇:“哦,历史上有哪些EP人?举几个例子说说……”
    马疯子冷笑着白了我一眼:“考我是吧?先给你举一个所有人都知道,但却没有注意到的著名案例。”
    “谁?”
    “庄子。”
    “庄子?”我有点懵。
    “对,庄子!”马疯子高深莫测地说:“知道庄子吗?读过庄子吗?”
    “庄子,当然读过。”我特别不屑地说:“上高中的那会,我也是正经装逼文学少年,当过我们地区三所初高中联合文学社的副社长呢,博览群书,不是吹的。”
    马疯子明显鄙夷地瞥了我一眼:“那你说,庄子最有哲理的文章,是哪一篇?”
    我略略思索了一下:“哲理?那还用问。得算是《齐物论》的梦蝶啊……”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嗯,乱七八糟地差不多了。”我大略背诵了一段,对于高中毕业接近二十年之后还能记得起大段的文言文,还是有点小小得意忘形的。
    其实后面的原文我还记得还请很清楚,只是不想继续背诵了,我怕刺激了马疯子。
    马疯子点点头头:“嗯,差不多,还有吗?”
    “还有……没啥了吧?”
    实话实说,对于庄子这种两千年前的绝世人物,我是无比钦佩的。试想啊,两千多年之前连纸和笔都还没被发明出来的时代,庄子就能阐发出不知道我是蝴蝶或者蝴蝶是我的超然的想象力,又浪漫,又孤绝,他不装逼,谁可装之?
    等一下,我怎么忽然意识到,这件事跟马疯子所说的观点确实有点不谋而合。
    一个庄子和一只蝴蝶,通过基本粒子交换了记忆?
    “还有呢。”马疯子说:“《至乐》骷髅篇。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檄以马捶,因而问之……”
    他也背诵了一小段,挑衅似的瞄着我,意思好像是:哥的记忆力不比你差。
    《庄子.至乐.骷髅》着一段,讲述的是庄子到出国去,在路上遇见了一具死人的骷髅,庄子和骷髅进行一段绕有意味的对话,咏叹生死无常。
    在文学解读上,一般来说,都认为这是一篇充满瑰丽的想象力和辛辣讽喻笔法的文学作品,但仅仅是文学而已。
    可是很不幸的,马疯子赋予了它崭新的涵义。
    “你说,庄子为什么能和一具骷髅对话?”
    “这只是……一种文学创作手法。”我只能这么说。
    “文学手法?”他嗤笑了一下:“先秦年代,诸子百家,哪一家不是辩才无二,喻物喻人的大文学家。那么请问,除了庄子,你还能找出第二个跟骷髅对话的文学作品么?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不知我是蝴蝶的文学作品么?如果仅仅是文学手法,为什么只有庄子这么玩儿?其他的诸子百家都没有人能写出这个调调儿?”
    马疯子的质问非常深刻,我不得不默认。
    确实是,古往今来,两千多年的文学史中,有且只有一个庄子能够抒发这样的情怀和想象,再也没有第二个。
    “庄子,是有据可查的历史上第一个明显表现出EP人特征的名人。”马疯子说:“他的作品,表达的都是他的基本粒子交换的记忆信息。”
    “所以,这两篇就是庄子最有哲理的作品了?”我问:“这也是他作为EP人的证据?”
    “不,这两篇既不是他最有哲理的作品,也不是最直接的证据。”马疯子平静地说:“另外一篇,才是。”
    “另外一篇?是哪一篇?”
    “就是,他老婆死了的那一篇!”马疯子说。
    我脑子里轰然爆裂,明白了马疯子的意思。
    《至乐》的一篇:庄子的老婆死了,他却毫无悲伤,“方箕踞鼓盆而歌”,人们问他为何不悲伤,庄子说: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而本无气。杂乎芒忽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这段话解释起来很冗长复杂,但归根结底就一个意思:生死如一。
    在两千多年之前,庄子就已经把生死轮回的问题阐述得如此透彻,这甚至是两千多年之后的人们都无法想象的。
    也许按照马疯子的理论,换一个说法就更透彻了——庄子是超级强大的EP人,他可以无障碍地跟世间万物所有人进行记忆交换。所以,对于庄子来说,无所谓前生后世,无所谓生离死别,无所谓路边枯骨,无所谓梦境蝴蝶,所有梦见的都是真实的,所有死去的都还活着,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明白了吗?”马疯子问。
    “明白了。”我说。
    沉默了片刻,我问:“还有谁?”
    “还有谁?”马疯子说:“不多,也不少呢……释迦摩尼算一个。”
    “哦,佛祖。”
    “还有,基督耶稣算一个。”
    “还有吗?”
    “嗯,诺查丹玛斯算一个,达芬奇也是。”马疯子说:“这些人的程度有高有低,但大体都是EP人。其他的,很多知名的作家画家音乐家,多都少少都有一些EP人的特征。还有,很多邪教头子,神棍……”
    “我明白。”我说:“那希特勒算不算?”
    “算!”马疯子斩钉截铁的说:“如果希特勒不是EP人,你能相信一个出生在奥地利的平民大头兵能够在二十年间崛起为帝国元首?以一个没有任何名号的小白人的身家背景统治那么多几百年家世的贵族将军,那些将军头衔都是带‘冯’字的……”
    我点点头,承认马疯子说的有道理。希特勒当年最大的梦想就是考上美术学院当一个画家,这一点,跟我很像。
    “怎么样?解释得请不清晰,合不合理?”马疯子问我。
    “清晰,合理,符合逻辑。”我说:“听君一顿扯,胜看十年片儿。”
    马疯子叹了口气,默默地发动了汽车。他的表情有些无奈何落寞,我能理解的他的想法,那就是——都特么扯蛋,没有实证。
    我相信,曾几何时马疯子作为某个高校的专业教师,提出了惊世骇俗的灵魂纠缠理论和EP人理论,但是被他的领导嗤笑,讽刺。
    科学不是玄学,理论不是小说。你有实验数据吗?你的验证是怎么进行的?脑部核磁共振?还是DNA人工编辑?你的结论报告呢?要有论文的,马老师!
    出租车凄惶的行进着,速度很慢。小雨飘散,从车窗透进来,清冷凛冽。前面的路段有几盏路灯亮了,我才隐约分辨出这里距离白山路派出所已经不远了。
    “小兄弟做什么工作的?”沉默了很久之后,马疯子忽然换了个话题问我。
    “自己干个小买卖,广告工作室。”我觉得没必要隐瞒,坦白说了实话。
    “挺好的,自己当老板。”马疯子说:“挺赚钱吧?”
    “赚什么呀?一年干下来能收个二十来万,刨去人吃马喂物料成本,我自己能攒下六七万就不错,还有欠钱要不回来的坏账,还不如普通小白领上班拿工资呢,还不操心。”
    马疯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就停在派出所面前不足三十米的位置上,我看着派出所大门上的灯光,内心忽然感觉到马疯子的悸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兄弟,你那买卖也不是很挣钱,你还得谈恋爱结婚吧?正是急着用钱的阶段吧?”
    我有点莫名其妙:“你想说啥?”
    “我想说,你想不想发一笔小财?”马疯子直勾勾地看着我:“老哥我积攒了二十多年,手里有点钱,你想不想要?”
    “我为什么要你的钱?”我懵了。
    “我要进行一个灵魂实验。”马疯子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他的终极目的:“我想让你当我的实验对象。”
    足足愣了有三十秒,甚至更长的时间,我不确定。
    “我一直在寻找现实中真实存在的EP人。”马疯子喃喃地说:“只有找到真实的EP人,才能验证灵魂纠缠理论的正确性,普通人是无法验证的,他们的EP含量太低了。”
    “我……是个EP人?”
    “对,你就是。”
    “多少钱?”一刹那,我没羞没臊地脱口而出。
    其实我内心原本想说的是——滚你妈蛋!但是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多少钱?”
    “我全部的积蓄有三十万左右……我要留下十万左右购买实验器材和租场子,剩下的二十万,都给你,成么?”
    马疯子满心欢喜,眼神中透着狂热,期待着看着我。
    “你要怎么实验?”我假装镇静地反问:“钱不是问题,我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嘿嘿嘿……”马疯子忽然很猥琐地奸笑起来:“兄弟你放心,实验过程很简单,不动皮肉,不伤筋骨,纯精神实验,周期短,见效快。”
    钱,是个好东西啊!
    我纠结地咂摸着——我要买一辆二手面包车,如果小妞的表姐连欢来上班,我还得多开一个人的工资。万一,要是有个约会什么的,吃饭看电影买点小礼物什么的,都是一笔开销。
    至于什么狗屁实验嘛,没实验之前都撞鬼了,实验的过程再怎么着,也不会比看见一个血淋林的人头更恐怖了吧?
    我下定了决心:“先给钱,钱到手,我给你小白鼠。”
    “成交!”马疯子欣喜若狂:“先打一半预付款,剩下的一半,试验成功后三日内支付。”
    这一刻,我很想说——滚你妈的。
    但是转念一想,预付一半也有十万块呢,孙子才不干呢。
    于是我笑眯眯地伸出手,我们俩像万里长征大会师一样激动地握手。
    “这将是人类科学史上最伟大的一个实验,跨越并涵盖所有学科,物理,化学,医学,文学,心理学,历史,天文,人类学,全部囊括其中。一旦试验成功,将推翻并改写当今世界所有的科学法则以及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历史……”
    马疯子死死握着我的手拼命摇晃:“我简直特么一秒钟都等不了了,咱们马上开始吧!”

    第十四章 . 考验

    此时此刻,马疯子就是一掷千金拍下初夜权的嫖客,而我就是那个被卖进青楼孤苦伶仃的黄花姑娘。
    不管我有多么屈辱和悲愤,我是他的人了。
    就算他想霸王硬上弓,都是合情合理的——我忽然感觉到一种被撕裂的痛。
    好吧,既然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尊严这玩意儿就不提也罢。
    “嗯,这位客官……不要这么猴急嘛!”我扭捏地说:“我的宗旨是卖肉不卖身,不见兔子不撒鹰。”
    马疯子盯着我,拼命地吞了两次口水:“了解,了解,先签协议,打预付款……白纸黑字有凭有据,你就是我的人啦,哈哈!”
    最后“哈哈”这俩字让我心惊肉跳。
    我定定神,心想这个家伙还知道签协议打预付款,说明他还没有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原本轻飘飘的毛毛雨渲染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马疯子挑动了雨刮器,在风挡上扭动摇摆,发出喑哑嘲喳的摩擦声,活像两只畸形丑陋的小鬼。
    “我……还得报案呐。”我迟疑了一下:“要不今晚先这样,明天咱们再联系。”
    “报案?报什么案?”马疯子似乎饶有兴趣地问:“跟我说说……”
    我嗤了一声:“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不!”
    马疯子看着我,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深邃,这种眼神特别有表演的情绪,一下子提升了他的人格和气质。
    他慢慢地说:“一定跟我有关系,跟灵魂纠缠有关系。”
    “为什么?”
    “还记得傍晚你坐上的我车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马疯子说。
    我想起了那时他说的那句话——
    “根据我的灵魂学理论,每个人与另一个相遇,都是根据相遇法则而推导出来的结果。”
    “你遇见了我,就表示我们之间一定通过某种法则产生了关联。而我对你提起了‘灵魂学’的事情,就表明我们之间的相遇,一定跟某个灵魂有关。”
    “你说的是,灵魂相遇法则……”我嗫嚅着说。
    “还行,你的记忆力不错。”马疯子欣慰地说:“所以,你之所以会遇见我,或者说,我为什么会遇见你?甚至于每个人和每个人相遇,都不是随机和偶然的,一定是EP互相寻找的结果,这就是灵魂相遇法则……你能理解?”
    确实,虽然他说的云山雾罩匪夷所思,但是我真的可以理解。
    “给我说说的你的理解?”马疯子说,这很明显带有一点考问的意思,也许是他的招聘面试。
    “怎么说呢?”我很认真地思索着,坦白地说,我虽然能够理解,却无法清晰描述,很多“他们科学界”的理论和名词我就是两眼一抹黑。
    马疯子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和纠结,笑笑,说:“不用扯那些没用的专业名词,举例子就行。”
    “那就好办了……”我心里有底,从裤兜里掏出新买的手机,在马疯子眼前晃了晃:“玩微信么?摇一摇,知道吧?”
    马疯子肥嘟嘟的大脸蛋子上绽开一个油滋滋的微笑,小眼睛里放着光。
    “嗯,摇一摇,这个比喻接近完美。”马疯子欣慰地说:“很明显,你懂了。”
    其实马疯子的理论并不难理解,只要你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看过每一期的《奥秘画报》和《飞碟探索》。
    其实仔细想想,这个理论也并非是胡编乱造,从某冲程度上来说,它确实可以解释很多当今所谓的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现象——
    孪生子之间为什么会有类似心灵感应的现象?
    父子母子之间为什么也会有心灵感应的现象?
    为什么会产生“说曹操,曹操就到”的现象?
    为什么人类总是有恍惚觉得眼前的事情曾经经历过的错觉?
    为什么有人会遇到“托梦”?
    远在三百万光年之外的一个类地行星上的一个孤独思考的外星人,近在一个街口之外在小雨中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的一条流浪狗,六十年前月球上的一个脚印痕迹里的土壤和沙砾,三百年前的一棵枯树上吊死了末世皇帝的一根绳子,我手中的一部手机,马疯子嘴里的一根烟卷……
    一切物质,所有能量,整个宇宙,过去未来,都是由同一种最后不可分割的威力构成的——无边无际的基本粒子充斥着整个宇宙,每一个基本粒子都是一个孤立的个体,每一个基本粒子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他们无时不刻地在寻找,在呼应,在回答,在交换。
    而每一个寻找和每一个的基本粒子,都是遵循着相通的频率进行的。这就像是古老的无线电报接收和新科技的微信摇一摇——尽管时代在变化,但是道理如出一辙。
    直白的说,这种基本粒子之间互相呼应的频率,就是“你在想什么”。
    这两天以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撞鬼了?
    这二十年来,马疯子一直在想,我要找个EP人做灵魂实验。
    我们俩人的想法就是基本粒子之间建立的通讯频率,也就是摇一摇的页面——咔哒,一声!
    我身体里的基本粒子说:哎呦,找到一个死胖子。
    马疯子身体里的基本粒子说:来啦,老弟!
    于是,摇一摇接通了。
    我们相遇了。
    这就是马疯子碎碎念的“灵魂相遇法则”。
    我脸上冷如冰霜,心里急不可耐——马疯子的钱太好赚了!我想,要是这种水平的鬼话就能忽悠了他,我能直接把他忽悠瘸了,懵得他倾家荡产。
    很显然,马疯子对于我来说就是一见钟情,荷尔蒙过度分泌和肾上腺素异常导致他失去了完整的思考能力,他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个外号——神棍。
    “我给你说说我的遭遇吧……”我说:“确实跟你的理论有关,而且,我觉得这很可能跟我们未来的实验有密切地关系。”
    马疯子盯着我,一言不发,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内心的悸动已经乱石崩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我给他讲述了我这两天以来的遭遇,从去叶萍的心理咨询室开始,一直到我追逐着那个偷走砖头的神秘人结束,整个过程事无巨细,甚至包括刑警队的老罗和小佳的询问,乃至于片警小刘对我的监视等,琐琐碎碎地全都告诉了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个多小时。
    等我讲讲述完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成了哗哗啦啦的中雨,远处城市边缘的天际线上,乌云滚滚夹杂着电闪雷鸣,一场未经预报意料之外的大暴雨就要到来了。
    听我讲述的时候,马疯子脸上的表情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样变幻莫测,但是却没有插话,一直到我说完,他都听得很仔细。然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试图从烟盒里再掏出一根烟,但是烟盒里已经空了。他尴尬地笑笑,把烟盒搓成一团,从车窗里扔了出去。
    “我抽烟没瘾,心里有事的时候才抽一根……”他刻意解释了一下。
    “那就是说,你现在心里有事?”我说。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那个,你这个报案没什么依据啊。”马疯子说:“公安不会相信的。”
    “擦,就凭一块砖头子,你能牵扯上杀人犯?”马疯子鄙夷地说:“有病吧。”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他沉吟了十几秒:“咱俩能不能把那个杀手找出来?”
    “凭啥?”我说。
    “凭啥?凭你是个EP人!”马疯子来劲了:“凭你能和灵魂沟通。”
    我沉默着,其实我早猜到了他的意图。
    “你想想,如果你能联系上叶萍的EP,而她又能告诉你杀死她的凶手是谁。那咱们就发达了,咱们就等于利用灵魂学理论解决了变态杀人案,科学获得了突破,正义得到伸张,科学和法制两手抓,两手都硬了,对不对?”
    要不是他自己承认是个疯子,我真的会冲上去给他两耳光。
    但是现在我得忍着,哪怕是有个疑似变态杀手的神秘人,我也得忍着,为了钱。
    说实话,经过马疯子这么一折腾,我对那个人的怀疑反倒减轻了一些。
    马疯子说得有道理,尽管这个晚上经历的几件事看起来很惊悚,但是实际上,并不能确认那个人有什么可疑之处——一块砖头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更何况,那块砖头已经消失不见了。
    至于我看到的那些神神鬼鬼的幻觉,是不能拿来作为报案的依据的。
    于是我释然了。
    对于我现在来说,没什么都关系能比预付款更重要。
    “咱俩找个地方吧合同签了吧。”我假装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说:“您要是方便的话,顺便把预付款转给我。”
    “哪有那么简单。”马疯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把钱转给你了,万一你撒丫子跑了,我咋办?”
    “我不是那种人。”我说:“我还有工作室呢,再说,咱不是有协议么?白纸黑字的。”
    “那可不一定,协议也不保险。”马疯子很无耻的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给我现场演示一下,你跟灵魂沟通的能力。”马疯子说着,重新发动了汽车。
    “你要去哪儿?”我惊悚地问。
    “去叶萍的心理咨询室。”马疯子说:“我知道那个地址,泰源大厦。”
    “去干嘛?”
    “那里是叶萍的窝子,她的EP存留一定很多,你去试着感应一下,能不能跟她聊一聊?”
    聊一聊!随随便便让我去跟一个死人聊一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半死不活的破出租车已经嚎叫着冲出了街路,在滂沱大雨中一路暴走,跟马疯子的心情无比吻合。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只是在心里默念——马疯子的EP和这辆破车的EP灵魂沟通了。
    大雨中,街上已经没有了车辆和行人,我们没多久就来到了泰源大厦。
    泰源大厦是一栋三十层的商住大厦,从大厦正门进入,一层二层是一个外国大品牌超市,三层到五层是各种专卖店之类的。六层是美食城和电影院。
    七层以上,全部都是住宅,但是要绕到大厦的后面,从后门进入。
    住宅是多年以前流行的“商住两用型”,很多小公司——外贸批发,小额贷款,美容院,补习班……各种有关系没关系的门店都在大厦里,叶萍的心理咨询室在八楼。
    马疯子把车停在大厦正门口的小广场上,大雨纷飞,映衬着广场上的霓虹灯流光溢彩,不但没有任何惊悚的感觉,反倒充满了灯火辉煌的喜庆。
    “是这儿吧?”马疯子问。
    “是。”我点点头。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注视着大厦,眼光在楼层上逡巡,八楼,我似乎找到了叶萍的工作室的窗户。
    窗户黑乎乎的,没有人躲在里面偷窥,只有有没有鬼躲在里面,就不知道了。
    这是马疯子对我的考验。通过,就有钱拿。通不过,就白玩了。
    第十五章 . 天命传人

    “你想让我干嘛?”我问。
    “我需要你集中精力,启动你体内的EP,跟叶萍的EP沟通。”马疯子像个有执照的科学家似的高深莫测地微笑:“看看能不能收到什么信息。”
    “好的,我尽量试试。”我庄重地说。
    其实我的心里简直都要笑懵了。我努力地控制自己——严肃点儿,严肃点儿,不能露出破绽。
    可是,就算露出破绽,又怎样呢?这个开出租车的民间科学家能看透吗?
    开车过来的这一路上,我们来都很沉默。我知道马疯子在盘算着什么,我自己,也在盘算着。
    从昨天晚上以来,我连续出现关于女心理咨询师叶萍的幻觉,固然很恐怖,但是仔细想想,也并不能确切证明我具有什么鬼扯的EP人的能力。
    与神头鬼脸的灵魂纠缠理论相比,我宁可相信那是我的幻觉,正常的幻觉,就像正常的梦魇一样。
    总结来说就是,我相信我发生了幻觉,但我不相信我是撞鬼。
    其次,关于我小时候开始频繁出现的那些梦境,我可以相信马疯子的什么的基本粒子记忆交换有一定的合理性。也就是说,如果仅仅作为对于未知事件的一种解释,它具有假设的合理性。但问题在于,解释不仅有着一种,合理性也仅限于假设而已。
    这个世界上未知的东西太多了,我经历过,所以我无法相信一个油腻龌龊的死胖子会比牛顿,图灵,爱因斯坦和霍金更牛逼,基本粒子理论能解释宇宙之中万事万物的来龙去脉。
    这年头,哗众取宠的民间科学家满坑满谷,昨天我还看见某地有人最新发明了“水氢汽车”呢。
    这事儿有点搞笑了,我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还曾经发生过“重大发明水变油”的闹剧,而且就发生在我脚下的这座城市——H市。
    那时候大概是90年代初期,我还很小,而且不居住在这座城市,但是由于这场骗局的声势浩大,在我生活的那个偏远小镇上都传播得轰轰烈烈。
    一个只读过四年小学的民间科学家,发明家,号称自己发明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能源“水基燃料”,在一桶水里只要点几点水基燃料,就能熊熊燃烧,解决了全人类面临的能源枯竭问题。
    多年以后,一位著名的光头表演艺术家在一部情景喜剧中经典地演绎了这个人物,但实际上,那位发明家本尊已经被判了十年徒刑。
    这就是所谓的民间科学家的闹剧,我想,这位马疯子也不例外。
    他愿意拿出十万二十万找我做个鸡飞狗跳的灵魂实验,但是他可以拿这个当噱头,去表演,去诈骗,去融资,随随便便搞个“身心灵治疗”或者“人生预测”之类的噱头,坑蒙拐骗弄个百八十万的问题不大,而我就是他前台的傀儡,身边的胁从。
    我是没什么长远眼光的人,我对于他未来的战略蓝图丝毫没有兴趣,我只对眼前能拿到的十万块现金有感情,甚至是他答应我的试验成功之后支付的另外一半,我都当他是个屁。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笑了一下,从车上后视镜里,我看到自己的笑容,很猥琐,很奸诈,但是我不在乎。
    “你笑什么?”马疯子发现了。
    “没笑什么。”我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的一件事,很有意思,要不要听听?”
    马疯子似乎并不急于催促我去跟死了的叶萍沟通感情,反倒是饶有兴味地说:“行的,你说说我听听。”
    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几乎与“水变油”的闹剧同时发生的。
    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的时候,不但充斥着奇思怪想神奇发明的民间科学家,更有各种气功大师,特异功能大师泛滥成灾——就如同现在京城胡同里满街窜的仁波切一样。
    我上初三那一年的冬天,小镇上某个领导家里请来了一位特异功能大师,给领导同志治疗多年不愈的隐疾,这在我们那个落后闭塞的小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假装聊天走错门去偷窥大师。而主人家心知肚明也不揭穿,让大师就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公开接受瞻养和膜拜,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
    现在仔细想来,那位领导同志明显是在炫耀势力,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炒作造势。只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懂得这样的高深莫测。
    我妈和一个阿姨也禁不住好奇的诱惑,带着我去看神仙了。好在那个领导同志跟我家是同一条街道上的邻居,我们去串门倒也不用编排什么借口,直接推门进去就是了。
    客厅里高高低低或站或坐十来个人,都是慕名而来向特异功能大师求医的。那位特异功能大师是个三十来岁年纪的女人,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形象亲切和蔼,一点都不像骗子。
    阿姨是第一个走进客厅的,我妈跟在她身后,阿姨的儿子是第三个,他们走进领导家的大客厅的时候,一切如常。
    我是第四个,比较诡异的事情就发生在我走进去的时候。
    我的左脚刚踏过门槛,那个端坐在沙发上正在给人望气看相的特异功能大师忽然愣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了两个字:“来了!”
    于是客厅里的人们骇然大惊,问其何意?
    大师盯着我,言道:“这次我接受邀请,来你们这个小小林区,不仅仅是为了行医治病。我在接到邀请的时候亲手占卜了一卦,卦象上提示,我将会在这里遇到我的天命传人。可惜呀,我来了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没见到这个人出现,我还恍惚自责,是不是我算错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随着一连串的“没想到”,大师 慧眼如炬在我身上来来回回打量着。于是客厅内的所有人无比惊诧。
    这就是为什么我小的时候绰号为“神棍”的原因之一。
    天命传人,对,没错,我就是那个神秘的天命传人,水到渠之际公开亮相。
    当即特异功能大师亲切地拉着我的手来到了隔壁的小卧室。
    小卧室里,那位生病的领导同志正卧床不起。
    “你知道吗?你是天生的超能力者!”大师无比激动地说:“我来到这个地方,就是来等你的,这是先天八卦卦象告诉我的。”
    我当时就懵圈了,懵得一圈又一圈,就像动画片里的米老鼠和唐老鸭被锤子揍了一样,头顶上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一起来治疗!”大师满怀激动地说。
    而我则不知所措。
    领导同志脸色苍白,情绪激动,连声说:“哎呀,小李呀小李,这么多年邻居,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大师,叔叔我看走眼啦……”
    大师急忙制止领导同志的激动,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
    大师左手拉着我的手,右手上下左右倏忽进退,宛如鬼魅穿行,又好像太极拳八卦掌,变化莫测,随即口中还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声,右手放在病人的头顶簌簌颤抖,好像抓着二百伏的电线一样。
    “小弟,你看看,有什么变化?”大师沉重地问。
    变化,我当然看不出任何变化,除了那位病人的脸憋成紫茄子的颜色了。
    但是,我不能那么说,作为一个善于察言观色并且博览群书的少年,我很知道此时此刻应该说点什么。
    “我看到,病人头顶生有一层黑气。”我沉着地说,煞有介事。
    “你看看,我就说他是我的天命传人,他看到了。”特异功能大师无比激动:“你再接着看,还有什么变化?”
    说着,她的右手像撩水一样比划着,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
    我想了想,说:“嗯,黑气被拨走了,一点一滴消失了。”
    “你看你看,他看得多准,就这么灵验!”大师长吁了一口气,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
    “这一场发功很艰难。”大师说:“我本来都不敢打保票能治好,但是天意让我遇见了我的传人,我还得借助他的能量,联手才能拿下病气。”
    大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好像我是个千金不换的宝贝。
    听到这儿,马疯子也跟着笑了笑,他好像意识到了我的狡猾和无耻。
    “那后来呢?”马疯子问。
    后来,我妈就有点生气了。
    我妈是个中学语文教师,教书育人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她虽然对特异功能大师很好奇,但是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神棍。
    这就像很多大妈喜欢看电视剧,但是绝不希望自己女儿成为演员一样。
    我老妈当场就撂了脸,招呼我回家吃饭。但是立刻遭到了众人的反对,包括生病的领导同志及其夫人,还有跟我一起来的那位阿姨,以及现场求医的其他人。
    我们这个林业小镇一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和事件,默默无闻籍籍无名,现在终于发掘出了一个天命传人,你作为他的母亲,就不想看他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吗?这是个宝贝啊,你可不能扼杀了他。
    面对着一群人的威胁利诱,我妈也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我被特异功能大师和一群求医的街坊们劫持走了。
    那种情绪很悲壮,就像战争时期烈士母亲含泪忍痛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刑场一样。
    那天晚上,我就跟着大师看了好几家病人——
    房梁上有妖精半夜跑来跑去的新婚小两口。
    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半辈子的老爷子。
    深夜醉酒被严重冻伤的酒魔子……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每到一家,特异功能大师都不厌其烦地向病人家属介绍:“这是我的天命传人,我的功力不够啊,还得借他的能力。”
    然后,她就开始触电,撩水,念咒。而我的作用就是信誓旦旦地表示:
    “他身上有一层黑气!”
    “房梁上有一层黑气!”
    “水缸里有一层黑气!”
    还有——“大师说的是具有超级能量的宇宙语,把异常能量赶走了!”
    我和这位大师从见面到认识不超过连个半小时,却好像以前曾经排练过无数次,已经浑然一体的默契了。
    不到半夜,特异功能大师已经收了好几百块钱的诊费——在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每家一百元的诊费已经算是一笔大钞了。
    在步行走回领导同志的家的路上,大师慷慨地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要打赏给我,算是借我能量的报酬。
    虽然我很想要,但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还是严肃的拒绝了。我的态度让大师十分欢喜,直夸我是个懂事的好小弟。
    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妈面沉似水冷如冰霜,说:“你给我听着,以后再也不许你出去跟这些神头鬼脸的家伙瞎混,还给人治病,治个屁!”
    “恩呢,以后他们要是再找我,我就说我没有特异功能。”我嗫嚅着说。
    “放屁!”我的妈气急反笑:“还就说你没有特异功能,就好像你真有似的。”
    一场喜剧没头没脑的开始,无声无息地结束。第二天中午,那位大师就悄然离开了我们小镇。
    轻轻地她走了,正如她轻轻地来,并没有带走她的那个天命传人。
    听我讲完,马疯子又笑了笑,说:“兄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是真的有超能力的,但是你自己把它封印了。”
    “哦,怎么封印的?”我说。
    “就像你自己说的,以后再有人找我治病,我就说我没有特异功能。”马疯子复述了我说过的那句话:“这就是你的自我封印。你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封印了自己。”
    缓了一下,他接着说:“按照我的理论,这就是作为宿主的人类主体对于自己体内EP的施加的限制作用力,这是通过神经元放电实现的。”
    神经元放电?我心里冷笑,这家伙又开始用新名词忽悠我了。
    他根本没有听出我给他讲这个故事的弦外之音。

    就在我冷漠地嘲笑着马疯子的时候,我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泰源大厦。
    我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没有打伞,双手掩在头顶,匆匆地转过大厦的墙角,转进了大厦后侧的阴影里。
    我愣了一下,实话实说,在灿烂四射的霓虹灯的照耀下,看到一个女人冒雨走过,并不觉得恐怖或诡异。
    但是,那个身影,绝对和叶萍有几分相似,我能记得起。
    我盯着那个人影转身隐没的转弯处,一下子神思恍惚,哑口无言。
    “怎么了?”马疯子立刻紧张起来:“你看到了什么?”
    还没等我说话,我都车窗边上无声无息地冒出一个黑影,贴在车窗玻璃上,在簌簌滑落的雨水变幻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宛如死人。
    我无声尖叫,嗓子眼里全是窒息而死的恐惧感。
    第十六章 . 实案推理

    “啥玩意儿?”马疯子也飚了,但是他比我冷静一点儿,还能喊出话来。
    那张苍白的脸直勾勾地看着我,忽然咧嘴笑了一下。这下我看得出,她是个女人,穿着一件肥大的雨衣,脸庞被帽兜遮掩着,所以在暗影之中显得异常苍白。
    “开门,下车!”这个女人大声喊着,隔着车窗也能隐约听清。
    我大声喘息,但是至少放下了心,这不是幻觉,也不是鬼魂。
    马疯子小心翼翼地说:“啥意思?开门下车要干嘛?”
    “不管他,踩油门,跑!”关键时刻,我果断地说。
    “跑?好像是跑不了了……”马疯子苦笑。
    我一时警觉,扭头看去,在马疯子驾驶位置的车窗外,也站着一个人影,穿着雨衣,身材高大。
    我慢慢地摇下半截车窗,壮着胆子问:“你谁呀?”
    那个女人看着我,蓦然笑了一下:“哎呦,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灵媒先生……”
    “灵媒先生?”我不由得一愣。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诨号。
    那个女人低头凑近了一点儿,鄙夷地冷笑一下:“李翼是吧?你还认识我吗?”
    我小小地吓了一跳,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几眼,终于想起来了。
    小佳,东岗区公安分局的女刑警。
    今天早上,他和那个副队长老罗来过我的工作室盘问过我,她怀疑我有重大嫌疑。但是老罗否定了她,老罗认为我是个精神病。
    “刑警同志,您这是……”
    还没等我说完,小佳猛地伸手拉开了后座车门,低头钻进车里,坐到了最里面,把外面的位置让了出来,另外一个人慢悠悠地转过来,一屁股坐进了车里,顺手关上车门。
    我和马疯子都愣住了。
    “唉呀,有烟味儿……”那个人粗声大气的说:“谁抽的?给一根儿解解馋呗。”
    一边说着,他一边随手撩开了雨衣帽兜,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四方大脸。
    我认出来了,刑警队副队长,老罗。
    “罗队,你好!”我谄媚地转身伸出一只手。老罗丝毫没给我面子,一巴掌拍在我手背上,火燎燎地疼。
    “别扯没用的,有烟拿出来,顺便交代一下,你来这儿干啥?”老罗风轻云淡地说,就好像是酒桌上喝美了的狐朋狗友一样。
    小佳还是那么的高冷,嘴角微哂,不动声色。
    “没有烟,我不抽烟。”我说着,拿眼角瞥了一眼马疯子。
    但是老罗不为所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明白了,他根本不想抽烟,他只是为了调戏我。
    马疯子显然已经听明白了这俩人是警察,立刻低眉顺眼正襟危坐,手握方向盘,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出租车司机。
    我恶狠狠地盯着马疯子,心里骂了他三十六万八千遍瘪犊子。
    “问你呐,别装傻。”老罗冷笑:“老实交代,这暴雨天大半夜的,你来这儿干嘛?”
    我意识到这下麻烦了,我没法解释。
    “不说话是吧?”女刑警小佳瞪了我一眼,狠狠地说:“罗队你看,我早就说他有很大的嫌疑。怎么样?”
    老罗说:“嗯,有点儿意思。”
    “这事儿我可以解释……”我说。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要编个什么样的瞎话才能应付过去。
    “嗯,你解释吧,我给你点时间。”老罗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个,其实吧,我是,那个,就是推理小说爱好者。”我一瞬间脱口而出:“发生了这么轰动的变态杀人案,我想参与一下,实案推理。”
    好吧,这一瞬间,我无比激动,这个瞎话编得无与伦比的完美。
    很明显,老罗愣了一下,他似乎没防备我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有点不知所措。但一转眼他就镇定下来了。
    “推理爱好者?实案推理?”老罗咂摸了一下:“听着挺牛逼啊。”
    “倒也没什么。”我谦逊地说:“我从小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侦探推理小说我看过好多,福尔摩斯,金田一耕助,赫克尔波罗,艾勒里奎因,法医秦明都是我哥们儿。”
    “哎?哎?你咋不说名侦探柯南呢?”老罗鄙视了我一眼:“我儿子贼喜欢。”
    “说重点。”小佳冷冷地打断。
    “那好吧,既然你是推理爱好者,那就给我说说你的观点呗。”老罗盯着我,不咸不淡地说,但是语气里隐约有一丝审讯的意味。
    我索性把心一横,不管怎样,先解决了眼前的困局再说。
    我也盯着老罗的眼神,表示我问心无愧,一点都不心虚。
    “首先,我猜,你们俩是来盯梢的。”我试探着说:“而且,不止你们俩,还有其他人。”
    “这他妈还用你猜。”老罗冷笑:“连我儿子都能看出来,他上幼儿园大班了,特别喜欢步美和小哀姐姐。”
    步美和小哀,是《名侦探柯南》里的小女孩。
    他在鄙视我。
    “那你说说,我们在盯什么?”小佳插话。
    “你们是想,看看那个凶手会不会回到现场来看看。”我说。
    “为什么这么想?”
    “美剧《犯罪心理》说的。”我咂摸了一下:“根据犯罪心理,很多变态杀人犯会在做案之后回到犯罪现场,回味一下。”
    老罗和小佳互相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但是眼神里都有些鄙视的笑意。
    我意识到他俩马上要打断我的话题,然后把我铐起来带回公安局去。我必须绝地反击。
    “但是你们猜错了。叶萍的工作室并不是杀人现场。”我大着胆子说:“所以那个凶手绝不会来这里。”
    “哦,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里不是杀人现场?”老罗阴森森地盯着我:“你怎么确定这里不是?”
    “很简单,因为本市贴吧和微信圈里没有人提起。”我马上接着说:“今天早上开始,这起案件就有网友在网络上爆料,真真假假道听途说的都有,虽然贴吧管理员一直在删除,但是微信圈里的爆料是没法删除的。”
    “我看到有几个微信圈里转发的消息,就是居住在这栋大厦的网友发的。他们提到了警察一大早来检查过,但是没到中午就撤离了。所以很显然,叶萍的工作室不是杀人现场,如果是的话,警方不会这么早就撤离,一定会现场警戒严加保护的。”
    “屁!连你都想到的事情,我们警察会想不到?”老罗鄙夷地说:“既然叶萍工作室不是杀人现场,那你猜猜,我们来这儿干嘛……猜对了,有奖!”
    我明白老罗的意思了,前面的猜测太简单了,无法证明任何问题。但是如果我能猜到他们刑警出现在这里的意图,才可能证明我所说的“实案推理爱好者”的说法基本存在。
    但是他不会想到,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就对这个问题想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幸好我已经做过功课了。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我记忆中的大厦内部的场景,从电梯进去,上八楼,来到叶萍的心理咨询室……
    “泰源大厦是一栋半新不旧的大厦,建成大约有十几年快二十年了。”我揣测着说:“因为建筑时间长,而且是商住两用住宅,所以,从大厦后门进入之后,除了电梯间里有监控摄像之外,整个八层以上的楼道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可能是物业不想花钱……”
    对,我记得我在楼道里没看见监控摄像。
    “别扯远了。”老罗说:“物业公司也不是不想安装监控,但是要跟业主们收钱,业主委员会打屁撩闲,抠搜的不想交钱,有人说要保护隐私,有人干脆装穷装死,拖拖拉拉到现在……嗯,你跑题了。”
    我发现老罗颇有怨气,我意识到他一定是在监控的问题上吃了瘪,如果楼道里有监控,很可能他就破案了。
    我笑了笑,继续说:“案发之后,警方的做法一定是先到叶萍的工作室现场勘察,如果确认了叶萍工作室不是杀人现场。那么就一定会查看监控录像,但是,你们只能看到电梯里的监控,所以我想,你们在电梯里没发现叶萍曾经离开过这座大厦。”
    “那又怎么样呢?”老罗饶有兴味地问。
    “那就说明,很可能叶萍就没有走出过这栋大厦。”我思忖着说:“也就是说,她就死在这栋大厦里,某一户住宅。”
    我转过头去,盯着每一扇黑乎乎的窗户,喃喃自语:“也许是在八楼,也许是在十九楼,也许是在二十二楼,可能在任何一个楼层,任何一个房间,但是你们不知道。”
    “所以,你们是来挨家挨户排查的,对吗?”我说。
    老罗和小佳再次对视了一眼,这一次,我意识到,他们没有出现那种蔑视地神色。
    这就好,我决定趁热打铁。
    “按照警方办案的一般规律,一定是首先排查居住在这栋大厦里的单身男性,不管是住家的还是开店的。”我接着说道:“而且居住的楼层不会太高。”
    我打量了一下车窗外的泰源大厦,数了数楼层:“嗯,我猜,你们把楼层数设定在八楼到十四楼之间吧,优先排查这几个楼层,如果没有发现,再扩大范围。”
    老罗笑了笑:“你咋那么会猜呢?可惜,猜错了……”
    我愣了一下。
    “我们设定的是八楼到十六楼。”老罗狡黠地说:“你差了两层。”
    “为什么这么猜?”小佳忽然好奇地问。
    “很简单,因为你们没在电梯的监控里发现叶萍。”我说:“这就说明,她既没有乘电梯下到一楼走出大厦,也没有乘坐电梯上到更高的楼层。他很可能是走步行楼梯上去的……因为住宅的最底层就是八楼,所以她只能是往楼上走,而又没坐电梯,所以,从八楼走到十五十六楼,已经是一个女人徒步爬楼的极限了,再高的话,无论如何都要坐电梯了。”
    “所以我想,这个楼层可能要更低一点儿。”我慢慢地思忖着说:“十楼或者十一楼的高度,最可疑。”
    “两个问题,我跟你探讨一下。”老罗说。他居然使用了“探讨”这个词,让我感到一点点欣慰。
    “你的猜测有两点问题。”他接着说:“第一,如果第一现场就在八楼呢?叶萍没坐电梯,也没走楼梯,她就在八楼的某一个房间里被杀了。”
    “第二,如果她走步行楼道的话,不仅可向上走,也可以向下走。直接走到地下停车场,或许她在停车场坐上一辆车出去了。”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反驳道:“首先,她不会是在八楼的。”
    “为什么?”小佳反问。
    “因为,现在快半夜十二点了。”我说:“看你们的样子,已经排查很久了。八楼的住户一定是首先被排查的,如果发现异常的话早就发现了,甚至可能都破案了。可是直到现在半夜了,你们还在这里摸排,那就说明在八楼没发现什么线索,所以,杀人现场绝不在八楼的某一家,对吗?”
    他们俩都没有回答我,只是苦笑了一下。
    这证明我猜对了。
    “那,地下停车场呢?”小佳问。
    还没等我回答,马疯子忽然插话说:“地下停车场也不可能……地下停车场出口那里有闸门,有俩保安老头儿,两班倒,负责进出刷卡抬杆子。而且,停车场里也有俩监控摄像。”
    “哎呀!你知道的挺清楚啊?”老罗盯着马疯子说。
    “那有啥啊?你忘了我是开出租的,这个地下停车场,我门儿清。”马疯子大言不惭的样子很有我当年当天命传人时的风采。
    现在至少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老罗和小佳对我的语气明显有所缓和,看起来他们对于我这个推理爱好者的借口有了一点接受度——即便不是全盘接受,最起码不再排斥了。
    这就是我蒙混过关的机会吧?
    但是这个案子之中还有很多疑点,我不得不承认,虽然这是我急中生智想到的一个摆脱嫌疑的借口,但是经过这来来回回的问答推理,我竟然真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这真的是灵魂纠缠的结果吗?我不由得转脸看着马疯子那张大肥脸蛋子,在雨水和灯光的变幻之下,闪烁着油腻而圣洁的光辉——我呸!
    码字不容易,回帖是动力!

    谢谢各位捧场!
    第十七章 监控

    “警察问话呢,你不要乱插嘴!”小佳恶狠狠地朝马疯子说:“要不是外面下着大雨,早就把你撵车外面蹲着去了。”
    马疯子谄媚地笑:“我这不是热心嘛,提供破线索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李翼一个人尽义务就行了,你的义务自个儿留着吧。”小佳不屑地说:“等需要的时候你再尽。”
    马疯子顺从地闭了嘴,像只肥猫一样趴在方向盘上看下雨。
    沉默了一会儿,老罗有点尴尬地笑笑,说:“我跟小佳从大厦里出来,就看到你们车停在这儿,一直停了十来分钟,明明车里有人却不下车,很奇怪,所以就过来看看,嗯,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呵呵,鬼都不相信你没别的意思。但是我不跟他计较,我是个胸襟大度的男人。
    老罗从后座凑过来,脑袋贴近我,我能感觉到他身上雨水散发的湿冷寒气。蓦然有一点感动——这些警察们很辛苦。风雨无阻四个字形容他们,绝不为过。
    “没想到,你这小子有点意思。”老罗说:“作为一个推理爱好者,能琢磨出这些道道儿,还行。”
    “您过奖了。”我表示谦逊。
    但是,老罗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我,忽然说道:“但是,啊,万一你不是个什么推理爱好者呢?”
    我一惊:“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如果说,你压根就不是什么推理爱好者,这就是个蒙混过关的借口。实际上,你就是犯罪嫌疑人,所以你才知道杀人现场根本不在大厦里,所以你才知道叶萍没坐电梯,你大晚上来这儿就是来回味现场的。你自己说,这样推理是不是更合理?”
    说完,他嘶嘶地冷笑了几声,显得无比阴险狡诈。
    我懵了!
    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家伙完全不按道理出牌,这完全就是无耻的栽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警官,我管你怎么想,我说的都是实话。”
    “举例说明。”
    “今天早上,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你查看了我对面便利店家的监控录像,我昨天晚上六点多一直到今天早上八点多,一直呆在在店里没出去。请问,我是怎么杀人的?我怎么变成嫌疑人了?”
    老罗眼珠子骨碌骨碌转转,傻笑:“嗯?我跟你说过吗?”
    “说过。”我执拗地回答。
    “我真的这么跟你说的?我咋不记得?”这个家伙公然抵赖装傻。
    我还没开口,小佳先抢过去,悻悻地瞪了老罗一眼,气鼓鼓地说:“行了,罗队,别装了,我都看不下去了,这事儿就是你自己说的,还赖别人。”
    这个女刑警瞄了我一眼:“虽然我一直觉得他有问题。但是要说他是嫌疑人,我觉得不充分。”
    看起来这个小佳是个懂得实事求是的好警察,不像老罗,整个儿一老鸡贼。
    其实他压根儿没怀疑我的嫌疑,他只是试图诈我一道,万一我没撑住,交代出点儿别的,对他来说就算是搂草打兔子,逮着癞蛤蟆攥出脑白金,额外收获。
    但是,这也正说明,他在这件案子上撞了墙,没有任何收获,所以才企图敲打我。
    老罗显得很无奈,伸展双臂抻了懒腰,说:“开车的,你有烟吗?给一根抽抽,抽完我就滚蛋了,妈的!”
    马疯子说:“对不起了,真没有,最后一根抽光了。”
    老罗低低地骂了一声,伸手刚要去拉开车门,却又停住了,说:“明天有空,叫派出所小刘再跟你好好聊聊,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跟小刘反应……大半夜的,别在外面瞎溜达装神探了,早点滚蛋回家睡觉去。”
    小佳也白了我一眼:“就是,我们还忙着呢,少来瞎捣乱。”
    “等下警官。”我忽然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我有些灵感突如其来。
    “你要干嘛?”
    “我忽然想,叶萍很可能没有走步行楼梯上楼。”我慢慢地思忖说:“所以,你们在大厦里的排查很可能徒劳无功。”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小佳抢白:“警察做事,不是靠有功无功来衡量的,排查就是排查。”
    “但是我忽然有点兴趣了。”老罗说:“你怎么判断她没有步行上楼的。”
    “你刚才要烟抽,启发了我。”
    我说:“泰源大厦,七楼以上,都是商住,有很多公司门面什么的,大多数办公室里禁止吸烟,所以有些年轻的小职员,服务生之类,就会抽空偷偷地躲到楼道里抽烟。”
    老罗轻轻地点点头,我觉得,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尤其是七楼到十几楼这几层,公司门脸最多。”我接着说:“所以在楼道里抽烟的人也不少。如果叶萍真的沿着楼道徒步上楼的话,很可能会遇到躲在楼道里抽烟的人。”
    “也许那时候恰好楼道里没人抽烟呢?”小佳反问。
    “对,很可能那时候楼道里并没有人在抽烟,叶萍既使爬楼梯也不会遇到什么人。”我说:“这是个概率问题,但是,凶手不会冒这个险去赌概率,他一定要规避所有的风险。”
    “你是说,叶萍是跟凶手在一起的?”小佳接着问。
    “一定是的。”我决绝地说:“如果不是凶手带着她,她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一定会坐电梯的。”
    我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说:“你们不是说我是她最后一个接待的咨询者吗?我认为不是,她应该还有一个约会对象,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解释!”老罗冷冷地说。
    “昨天我在咨询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叶萍特意化了妆,头发,眼眉,睫毛和指甲都是新整的,很好看。身上喷了香水,白大褂里面套了一条很好看的裙子。所以我猜,她有个约会。”
    老罗想了想,点点头,低声说:“你都能猜到的事儿,我们会猜不到?我们法医通过对肢解尸体的检验,和死者衣物配饰的检查,基本上也是这个结论,她有一个约会。”
    我看着老罗:“但是你们不能确认,她是要出去见面,还是在等人过来?”
    “现在既然已经从电梯监控里证明,叶萍没有走出过大厦,所以我们现在倾向于,她是在等人过来。”老罗说。
    “罗队,你说多了啊,犯纪律。”小佳严肃地纠正。
    “这有个毛儿犯纪律的呢?”老罗大声反驳:“这就是两个精神病患者在探讨病情。”
    我丝毫不理会他俩的插科打诨,接着说:“两位警官,如果是你们俩约会,你们一般会怎么安排节目?”
    “滚,我才不跟他约会呢!”小佳狠狠地说。
    但是老罗却有点开心,美滋滋地说:“要是我跟一美妞儿约会,肯定是吃饭逛街买包包看电影全套啊。”
    “对,吃饭逛街买包包看电影……”我转过头去,盯着不远处的泰源大厦。
    这时候雨势已经渐渐变小,大厦的轮廓格外的清晰宏大。
    我盯着大厦楼体上闪烁变换的霓虹灯,轻声念道:“时尚百货商场……奢侈品专卖店……海鲜美食城……星梦连锁影城,吃饭逛街买包包看电影,全套,齐了。”
    老罗和小佳的脸色一下子都变了。
    必须承认,这是个很简单也很明显的问题,但是有些时候,真的是当局者迷。
    “你是说,叶萍和那个凶手的约会,始终就在大厦里?”小佳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所以,他们才没有乘坐电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出去。”我说。
    “不,不对。”小佳说:“商场和美食城,电影院的入口都在正门,如果她不乘坐电梯下到一楼,从后门拐出来走到正门,是没办法进去逛街吃饭的。”
    “他们不拐到正门也可以进去的。”我说。
    “不可能。”小佳抢着说:“如果他们不坐电梯,走步行楼道的话,七楼以下直到一楼的楼道都是封闭的,从住宅这边进入不到商场里,这一点我们早就查过了。”
    小佳好像很开心,她觉得抓到了我的马脚,驳斥了我。
    “不,有一层是可以进去的。”我盯着小佳,意味深长地说:“你再想想。”
    “不用想了,我知道了。”老罗忽然抢着说:“电影院。”
    “电影院晚场的电影很多,很多时候电影散场的时间,大厦正面商场这一部分已经下班了。那些晚场散场的观众怎么出去呢?”
    老罗居然也会卖个关子:“影院就把这一层楼道门打开,让观众们从楼道步行下楼,从居民住宅这边出场。”
    小佳没说话,但是有点不服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目前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推论,叶萍和那个约会对象是从七楼步行下到六楼影城,然后从影城的楼道进去了。”我说:“目前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叶萍没有做电梯下楼,也没有步行上楼。”
    “这只是猜想,你没有证据。”小佳气鼓鼓地说。
    “证据,证据是需要查实的。”老罗决绝地说,他掏出手机拨通,掂着按键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陈,我老罗啊,交代你一个任务,马上去办……对,先放下你的排查,马上去办……去六楼影城,找到他们值班经理,或者任何一个负责人,调取他们的监控录像。对,先查看昨天晚上五点以后,楼道步梯这边有没有打开过,有没有人从楼道进入影城,越快越好。”
    老罗一顿密密麻麻的交代,然后放下了电话。
    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气氛尴尬,沉默。
    雨已经停了,我轻轻地摇开车窗,透进来一丝温凉的风。
    无比漫长的五分钟,老罗的手机突然尖叫起来。
    我们四个人都心惊胆战,又无比期待。老罗沉重地按下接听键、仿佛这是个无比庄重的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时刻。
    “喂,喂!罗队,你真牛逼啊!”尽管老罗没有开免提,但是电话那一头的大嗓门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在影城的监控上看到了死者叶萍,和一个男人,昨天晚上五点四十分左右,从步行楼道的闸门进来的,有一个影城的工作人员给她从里面开门的……”
    那个大嗓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但是老罗没搭理他,他慢慢地砖头看着我,轻声说:“小子,你立功了。”
    “别这么说,这不算什么立功。”我谦虚地说。
    我并不是客气,恰恰相反,我是十分认真严肃的。
    从步行楼道闸门进入电影院,这并不是一个很复杂的推理。
    只不过这些刑警们,尤其是像老罗这样的老警察,每天苦哈哈地东奔西跑,夜以继日,他们很难挤出时间看看电影,逛逛街。所以,在他们的思路理中,一时间没有把楼道和影城联系起来。
    我相信,就算老罗和小佳他们暂时没想到,过不了一个小时,他们也会想到了。而我只不过是灵光一闪,给了他们一点提示而已,这不算什么。
    老罗朝我笑笑,似乎有点欣赏。
    他再次拿起电话,大声说:“老陈,你不是说有个影城的工作人员给他们从里面打开的门吗?对……把这个工作人员给我找出来。”
    电话那头的大嗓门喊着:“已经在找了,马上就联系到。”
    老罗的脸上美滋滋的,似乎胜利在望。
    抱歉,前面两章发布的时候没有认真校对,行文有纰漏——泰源大厦的住宅最底层是七层,第六层才是电影院和美食城。

    前面的两章写成了住宅起始在八楼,七层是影院。特此更正。

    当然,这个细节跟故事没太大关联,不影响任何情节。
    第十八章 23:23

    “走啦,抓人去啦!”老罗掩饰不住满脸的兴奋,可能他根本也不想掩饰。
    这很显然,有了监控,看到了那个神秘的男人,接下来,依次按照商场影城马路各个位置上的监控录像,他在哪儿出门,在哪儿乘车,沿着哪条路走,在哪儿下车……一一对比查找,很快就能找到这个人。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的话,监控摄像头拍到了那个男人比较清晰的面相,就可以在居民户籍系统里查找,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地,年龄职业,父母兄弟,进一步还可以查到他的电话号码,通讯记录,连话费余额水电煤气都一清二楚……CCTV法制频道《天网》里的案件都是这么侦办的。
    所以在这里必须要说,天网工程是一个伟大的工程。
    而找到这个人,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现在丝毫不用怀疑,这个程度已经基本接近破案了。
    现在正是午夜时分,对于老罗来说,在案发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破获了这起特大恶性杀人案,绝对是要立功受奖的。
    难怪老罗美得鼻涕都冒泡了。
    老罗一把推开了车门,小佳也跟着要下车。老罗回头笑嘻嘻地对她说:“小丫头,你别动!”
    “为啥?”小佳问,
    “看着他俩。”老罗扫了我和马疯子一眼:“把他俩带到最近的派出所去,盯好了,我这边有消息了,你再把他俩放了。”
    “我不,我要跟你去抓人。”小佳兴奋地说:“看人的事儿,随便找个片警就行。”
    “不行,你亲自去。我不说第二遍。”老罗一下子黑脸,开门下车,一溜小跑直奔大厦。
    小佳赌气撅嘴,朝马疯子吼了一声:“开车,去白山街派出所。”
    马疯子慢吞吞地给油起步,说:“警察同志,这没有我什么事儿吧?我就是一个臭开出租的,我还得挣钱呐。”
    “我不说第二遍,开车!”小佳气哼哼地说:“这是规矩,别逼我啊!”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激动!”马疯子立刻怂了,一脚油门拐弯上了马路。
    我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内心里是有点儿得意的。
    这好歹也算是在刑警面前露了一小手,等案子结了,报纸电视网络一曝光,我就可以满坑满谷吹牛逼了。
    马疯子车开得飞快,没一会儿就跑到了白山街派出所,停车的时候,我跟马疯子面面相觑,这还不到一个小时呢,我们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这是个不大不小的讽刺。
    巧的是,片警小刘恰恰是今晚的值班民警之一,小佳带着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正好迎头撞见小刘。
    小刘一眼看见小佳,眼睛顿时闪光,脸上有些绯红,连我都看得出来,这小子对小佳有点儿非分之想。
    但是小佳却一脸冰霜,不假辞色。直愣愣地问:“有空房间没,我看两个人。”
    “有,有。”小刘忙不迭地说:“调节室吧,有沙发。”
    小佳说:“带路。”
    小刘说:“啥事啊?”
    小佳说:“不该你问的别瞎打听。”
    小刘顿时哑口无言,他瞄了一眼跟在小佳身后的我,嗫嚅地问了一声:“李翼,啥情况啊?”
    我没说话,用手指偷偷比划了小佳一下。
    “我不说第二遍,不该你问的别瞎打听。”小佳恶狠狠地说。
    看起来,她在老罗那儿受的气,全撒到小刘身上了,这就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看这小刘也是个倔脾气,但是在小佳面前一点也没辙,只好低眉顺眼地带着我们三人去了调节室。
    派出所的调节室是个不大的屋子,一张长条桌,两侧摆着几张沙发椅,刚从湿冷的外面走进房间里,顿时感觉到一阵温热。
    小佳大大咧咧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我跟马疯子也跟着坐下了。
    小刘殷勤地找了三只纸杯,倒了三杯水摆到我们仨面前,然后也顺势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小佳白了他一眼:“行了,伺候得很妥帖,没你啥事了,出去吧。”
    小刘被呛得十分尴尬,说:“我跟李翼聊聊天,还不行么?”
    对,他是拿我当挡箭牌。
    我笑笑:“闲着怪没劲的,聊呗。”
    小佳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不能跟他聊天,这是规矩。”
    这世界上最令人难堪的事儿就是你用一张滚热的脸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而且连贴三次。
    被小佳三番两次的呛火,小刘显然也有点恼羞成怒了。
    他冷笑了一下:“别太摆谱了,不许聊天,你就以为我猜不出个三六九了?”
    “哦,那你猜猜呗。”小佳仰着下颌,挑衅似的盯着他:“你猜,猜对了有赏。”
    小刘很明显被她拱起了赌气的念头,他看了看我,说:“关于叶萍碎尸案的调查,今儿一大早,罗队去找李翼之前,先去看了对面便利店的监控录像,证明了李翼昨天晚上一直窝在他的工作室里没出去过,因此排除了他的嫌疑。”
    “所以很明显,你现在带着李翼来派出所,一定也是因为叶萍的案子,对不?”
    “对。”小佳痛快地承认。
    “那这位大哥是谁呢?”小刘看着马疯子,马疯子老老实实坐着,一言不发,温顺驯良。
    “我猜他是出租车司机。”小刘接着说:“小佳你和李翼是乘坐这位大哥出租车来的,不是开着警队的车来的,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
    “说明你和罗队不久之前,曾经在出租车里和李翼见过面,谈过一些很敏感的话题。”小刘抓到了思路,侃侃而谈:“但是着个时候,还有什么敏感的话题呢?肯定是关于破案的线索呗。”
    他又转向马疯子:“你不但把李翼看在这儿,连这个司机也不许走,那就说明这个话题是当着司机的面说的,司机知道这个话题的重要性。”
    “综上所述,那就是一个结论——你们找到了关键的破案线索,而这个线索是李翼提供给你们的,否则你们不会在出租车里谈这事儿,出租司机在旁边听到了。所以,罗队带人去抓人了,需要你看着他们俩,按规矩,在动手之前不能放他俩出去,怕万一漏了风声。” 小刘胸有成竹地笑笑,胜券在握的样子。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要破案了。对吧?”
    “嗯,这都是你自个儿瞎猜的,我什么都没说过。”小佳不咸不淡地说。
    小刘嘿嘿地笑了笑,脸上绷不住的跟我一样的得意劲儿。
    我在边上听着,不得不承认,这个片警小刘的思路很清晰,推理很到位。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马疯子问:“我这一晚上都没活儿,再搁这儿闷一宿,白玩了,明天就得吃风喝尿。”
    小佳瞪了他一眼,但是没训斥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说:“现在是12点23了,过半夜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再等一会儿饿不死你。”
    12点23分了,我咂摸了一下。我已经溜出来很久了,美春还在我的租房里呆着呢,不知道她把那些烤串什么的吃光了没有,有没有给我剩点儿,这一顿折腾我都饿了,回去的时候,要是有点疙瘩汤热热乎乎地喝一碗也挺好的。
    还有,我跟美春不是很熟,店员顾客泛泛之交而已,这么溜人家一趟,是不是有点儿不负责任……我百无聊赖胡思乱想着。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我脑子激灵一下闪过一个念头。
    我不动声色地仔细琢磨了一下,看着小佳,小心翼翼地问:“同志,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小佳好像不太情愿,但还是说:“问吧。”
    “那个,你今天早上好像说过,叶萍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来着?”
    小佳冷冷地盯着我问:“你问这个干嘛?”
    我没回答他,自顾自地问:“我记得你说过,法医认证叶萍的死亡时间大概是11点23分,我没记错吧?”
    小刘也帮腔说:“对,对,我也记得你好像是这么说的。”
    我接着说:“11点23分,这么精确的时间,法医是怎么确认的,尸检好像也没法精确到这种地步吧。”
    “单纯尸检当然不能这么精确。”小佳想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我:“发现碎尸的纸箱里有一块手表,后来查证确认是死者叶萍的手表……”
    她扬了扬手,比划了了一下自己腕上的手表:“那块表损坏了,表蒙子碎了,是被摔碎的,时间定在11点23分上。这一点再加上对尸块的检验,综合分析,法医认为这个时间很可能就是致死的时间。”
    我明白了,但是,也更疑惑了。
    我蓦然想起,刚刚我和马疯子在泰源大厦正门的小广场上停车之时,马疯子叫我集中精神跟叶萍的灵魂沟通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冒雨拐进了大厦的后门。
    对,那个女人一点都不恐怖,那个场景也没什么吓人的地方——我当时没有任何诡异之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刚刚看到小佳腕上的手表,听她说到“现在是12点23分”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在我看到那个白衣女人拐进大厦后门的那一瞬间,我无意间撇到了出租车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23:23。
    用24小时只显示,这个时间是23点23分。
    如果用普通口语表达,这个时间就是:11点23分。
    当时正好小佳悄然出现,敲了我的车窗,我吓了一跳,把这一茬忽略了,但是现在一下子记起来了——在法医认定的死亡时间上,我看到了一个白衣女人一身而过,走进了死者工作的大厦,这就有点儿惊悚了。
    我看了看马疯子,惊魂不定,难道真的背着死胖子说中了,我跟叶萍的灵魂EP实现了沟通?
    这一瞬间,我只觉得这个世界鬼影憧憧,但是所有人都毫无知觉,只有我窥破真相。
    “你到底问这事干嘛?”眼前的小佳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是我不能实话实说。
    我脑子里正在飞速盘算着还要编一个什么样的瞎话才能蒙混过关,小佳的手机忽然响了。
    这个电话来的很是时候,化解了我的难题。
    小佳扫了一眼来电号码,惊喜地说:“罗队的电话,抓到人啦!”
    她接通了电话,笑嘻嘻喊了一声“Hello……”一瞬间,脸上的喜悦表情忽然变得异常凝重,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地盯着我,有点儿大事不妙的预感。
    小佳默默地听了一会儿,默默地挂断了电话,望向我说:“李翼,你的手机呢?”
    这个问题很突兀,但是我不敢追问,乖乖地把手机掏了出来,递给她。
    小佳接过我的手机,冷笑了一下:“昨天,晚上,你给什么人能打过电话吗?”
    “昨天晚上……没有啊!”我嗫嚅着说:“我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那就闹鬼了啊!”小佳的表情活像像老罗那种鸡贼的样子,慢慢地说:“那为什么我们查到,昨天晚上打给电影院员工,打开楼道闸门的那个电话,是你的号码?”
    “你能解释一下吗?”
    哗啦啦一脑门子冷汗,我怎么解释?
    第十九章 . 永绝后患

    从表面上看,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并不难回答——我昨天去叶萍的心理咨询室,慌乱之中把手机丢在那里了。
    后来的事儿我无法确定,但是按照一般情况推理,应该是被后来进入叶萍心理咨询室的人捡到了。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就应该是凶手。其后他用我的手机打通了影城工作人员的电话。
    这么一解释,清晰合理。但问题是,我不能这么说。
    我几乎在一瞬间就想通了说实话的连锁反应——
    我的电话丢在叶萍的工作室了,为什么今天早上警察找来时候我不说。
    哦,我可以解释,早上的时候老罗和小佳并没有问起这件事。
    那就不对了!警察走后。我明明拨打过自己打电话,电话被一个神秘的男人接通了,那时候怎么不向警察报告?
    那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的一个员工小妞没来上班,我恐怕她有危险,所以去查看一下。
    那后来呢……对,后来呢?
    后来,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发生了恐怖的幻觉,于是我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做,晚上去买了新手机,结果遇见了开出租的民间科学家马老师,马老师企图勾引我做一个灵魂实验,并且许给我一笔巨款,然后我们俩就屁颠屁颠去了死者居住的大厦……
    好吧,就是这样,警察只要连续三次追问,就会暴露出马疯子和那个鬼话连篇的灵魂实验计划。
    对于我来说,牵扯到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马疯子的那一笔十万块钱。我不能把这件事暴露给警察。
    我满头冷汗,意识到我在这一整天里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就是没有把丢失手机的信息报告给片警小刘,这是所有的谎话连锁反应的根源。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隐藏在老罗的这个电话后面的蛛丝马迹——在寻找那个神秘男人的关键时刻,老罗却把关于用我的手机打电话的消息透露给小佳,很明显,他是让小佳看死我。这就证明,老罗那边的行动出现了意外,而且是很重大的意外。
    小佳把我的手机攥在手里,没有打算还给我的意思。
    我也没打算要回来,我在盘算着怎么找个借口懵人。
    小佳扭头盯着马疯子,默默地不说话,马疯子顿时觉得有点发毛,虚虚地说:“警察同志,你别这么看着我成么?”
    小佳站了起来,厉声对马疯子说:“你跟我出去一趟……小刘,你看好李翼。”
    马疯子瑟瑟地站起来,问:“警察同志,啥事啊?”
    小佳再次扭头看着我,嘴上冷冷地说:“师傅,你的出租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吧?”
    完蛋了!我脑子里一阵眩晕,我没想到小佳会想到这一层。
    但是很显然,这是老罗授意的。
    如果出租车里有行车记录仪的话,我们关于叶萍案件的所有谈话都将被录音,甚至录像——这要取决于行车记录仪是单摄像头还是双摄像头。
    而这些谈话内容都是机密,是绝不能流露出去的。刚才我们几个人的心情都太激动了,忽略了这个问题,但是现在老罗想起来了,所以他叫小佳去把行车记录仪处理掉。
    说实话,马疯子的车里光线太暗,外面下着大雨,我心情慌乱,没有注意到他的车里到底有没有行车记录仪。
    但问题是,如果马疯子的车里有行车记录仪的话,那我们俩的所有对话和行程都会被记录下来——什么基本粒子,灵魂纠缠,撞鬼,实验,协议,预付款,以及我们把车停在派出所门前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事实。
    更悲催的是,我还把我这一天以来撞见叶萍鬼魂的幻觉以及我少年时代天命传人的故事讲了个一清二白。
    悲催的最高级别则是,这一切都以高清视频的形式被记录在案,连一丁点儿打马虎眼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但暴露了十万块钱的秘密,也出卖了我和叶萍碎尸案之间掰扯不清的关联。假如万一老罗那边没有顺利抓到那个嫌疑犯的话,我就因此沦为了名正言顺的头号嫌疑人,而且还是我自己主动暴露的。
    现在小佳马上要检查行车记录仪了,这些秘密马上就曝光了。
    我满头大汗扑簌簌滚落,斜着眼睛瞄向马疯子,我多么希望他说一声——对不起,没有。
    马疯子明显看出了我的企图,他呲着焦黄的大板牙笑了一声,无比谄媚地说:“行车记录仪,那还能没有么?我这就带你看看去。”
    我很想扑过去攥住马疯子的脖领子,反反正正抽他三十个打耳光,但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住了冲动。
    首先,这里是派出所,我就算能干过马疯子,也干不过两个警察。其次,这件事从根子上来说是我咎由自取,理应自作自受,怪不到马疯子身上。
    小佳冷冷地说:“走!”
    小佳在前,马疯子跟在后面走出了调节室。
    在出门的一刹那,马疯子迅速地回头瞄了我一眼,眨了一下眼睛,又转身离去。
    他的动作很快也很隐蔽,小刘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我,没有注意打他的表情。
    我一下子醒悟,这是马疯子的缓兵之计,他自有办法应付小佳的盘查。
    是啊,这个马疯子虽然有点儿疯癫,但是疯子不等于是傻子。他怎么会心甘情愿把行车记录仪交给警察呢?
    如果他这么干了,不但会暴露我的秘密,也同样把他的秘密暴露给警察了不是吗?
    好吧,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我只能等待马疯子能否逆转剧情。
    小刘打量着小佳走出去,立刻扑到我身边,巴结地说:“李翼,你说,咱俩是不是哥们儿?”
    我心情烦躁,但是不敢表露出来,想了想,说:“算是吧。”
    其实小刘这人很不错,热心肠,好相处,虽然偶尔也有点儿倔脾气,但是作为管片儿民警也给我帮过几回忙,说是哥们儿,也不算违心。
    “是哥们儿就好。”小刘美滋滋地说:“那你给哥们儿说说,你跟罗队他们聊什么了?”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我苦笑一下:“刘警官,你别难为我……”
    “不需要你知无不言,给我点儿提示就行,一点点小提示,好不好?”小刘抓心挠肝地追问。
    我装作神秘兮兮地凑到小刘耳边,低声说:“电影院,楼道闸门。”
    小刘愣了一下,满脸茫然,自言自语:“楼道闸门,什么意思……”
    我微微冷笑,不动声色,任他去古往今来五湖四海地瞎猜去吧。
    但是,不对……
    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我也愣住了。
    是啊,那个嫌疑犯为什么要带着叶萍通过步行楼道的安全闸门进入电影院呢?
    杀人,碎尸,处理得干净利索,甚至装碎尸的纸箱里都没见到血迹,凌晨时分送到大排档的桌子上,这一切都表示,这是一场精心筹划的预谋杀人。由此可见,这个人的智商很高,谋划犯案,几乎算无遗策。
    而且这个嫌疑犯一定对叶萍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所以叶萍才会精心打扮,刻意讨好,他们才能约会,才能把她从心理咨询室带走。由此可见,这个人情商也极高——这不是废话嘛,一个能够吸引著名心理咨询师毒蛇美少妇为之悦己者容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个低情商患者?
    不,不,他是一个谨慎缜密的高智商犯罪者,绝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激情杀人犯,他的智商和情商双双爆表,难道他会不知道电影院必然是有监控的?
    他既然处心积虑地带着叶萍躲过了电梯监控而选择步行楼道,又怎么会傻呵呵地出现在影城的监控之中?
    除非只有一个原因——他是故意的!
    他躲过了电梯里的监控,而故意暴露在影城的监控里,但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不是老罗那边的抓捕行动出现异常的原因?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的乱糟糟的脚步声,小佳和马疯子回来了。
    调节室的门几乎是被一脚踹开的,门板撞到墙面上,噼啪震动,怨气爆炸。
    小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马疯子像个做错事被处罚的幼儿园小朋友,低眉顺眼,孤苦伶仃。
    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状况,但是我能猜得出来,马疯子解决了这个难题,但是惹怒了女刑警。
    室内的气氛一度异常紧张而尴尬,谁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抓起纸杯喝了一口水,装作不经意地问马疯子:“怎么了?车上不是有记录仪吗?”
    马疯子苦笑了一下:“有。能没有吗?市里出租车管理处下文件要求安装的。”
    我楞了一下,接着问:“那是……坏啦?”
    马疯子摇摇头:“没坏,好使。”
    这我就不明白了,有记录仪,又没坏,你马疯子到底是怎么忽悠警察的?
    “我知道警察同志担心的是什么……”马疯子沉重地说:“他们是怕在咱们车里的谈话泄露出去,产生什么不良影响。但咱是懂事的人呐,不能让警察操心是不……”
    马疯子扫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地光芒。
    “所以,我就直接把内存卡抠出来,直接掰了两半。”马疯子接着说:“这叫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这个词用的真精辟。
    这要不是当着警察的面儿,我一定给你一个热烈的拥抱。
    马疯子你太会搞事了。
    “我叫你把内存卡拿出来,没叫你直接掰碎了。”小佳阴森森地说:“你是故意的吧?你在掩盖什么?”
    “我啥也没掩盖,我发誓!”马疯子凄凄惶惶地举起手:“我手指着灯,我对灯发誓,我就一臭出租车司机,啥坏心眼子都没有。”
    “闭嘴!”小佳怒吼一声。
    全世界安静了几秒钟。
    小佳的电话再次响起。
    她默默地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嗯嗯地应了几声,然后挂断。转过头盯着我们三个人,厉声说:“马师傅,你可以走了……小刘,你出去,该干啥干啥!”
    “那我呢?”我心虚地问道。
    “你,老实呆着,罗队要见你。”小佳悻悻地说:“一会儿就到。”
    我的心脏咯噔一下,忐忑跳动——抓捕行动肯定是失败了,我们都被那个嫌疑犯算计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恍惚在潜意识中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场景,就像是在电脑显示器上看到的那种颜色昏暗画面粗砺的监控画面,在电影院幽深的散场通道上,一个工作人员从内部打开了安全闸门,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个男人忽然抬起头,盯着摄像头的位置,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无比阴森诡异的笑容。
    画面上整整一屏全是他的面部特写,定格,然后变成嘶嘶啦啦的光栅跳跃,再变成雪花,最后黑屏。
    我曾经见过这张脸吗?
    我好像是记得,又好像失忆了。
    第二十章 . 我知道你是谁了

    马疯子和小刘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我看了一眼马疯子,但是马疯子压根没搭理我,自顾自地仓皇逃窜;头也不回。
    小刘慢吞吞地磨蹭着,欲说还休,不想离去。
    “小刘,站住。”小佳忽然说:“帮我找一部笔记本电脑来,要自带读卡槽的那种,有么?
    “有,有。”小刘说:“我马上给你拿来。”
    我心里蓦然感到一阵惶恐,好像这事儿跟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嗯,警察同志,你要笔记本干嘛?”我凄凄惶惶地问。
    小佳脸上绽开一丝得意的冷笑:“还能干嘛?读卡呗。”
    她向我慢慢地伸出右手,本来是攥着的拳头慢慢张开,手心里,是一枚黑色的存储卡。
    “不是掰成两半了吗?”我惊疑地问。
    “是啊,掰成两半了……”小佳狡黠地说,用左手手指轻轻拨弄着存储卡,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来,存储卡的一端明显有掰裂的痕迹,但是并没彻底断开。
    “马师傅把卡抠出来,啥都没说,就掰了一下。”小佳说:“我立刻就发觉了,劈头盖脸就抢了过来。”
    我没搭话,让她自言自语,但是我隐隐感觉到,马疯子好像弄巧成拙玩砸了。
    “可惜的是,他只是掰裂了一点,并没有伤到芯片部分。”小佳笑了,非常得意:“我们是刑警,这种情况,我见得太多了,根据我的经验来看,这张卡可读的概率非常大。”
    她盯着我,慢慢地问:“怎样?你高不高兴?”
    “我有啥高兴不高兴的?”我掩饰着说。
    “这张卡要是还能读出来,就能证明你都清白了,难道你不高兴吗?”小佳说:“就算现在读不出来,也没关系,我可以把它送到市局,甚至省厅做修复,保准没问题。”
    已经很明显了,她在怀疑我,所以在心理上刻意施压。
    算了,我索性把心一横,到了这个地步,我绝不怨天尤人。
    可是转念一想,就算存储卡可读,最多也不过是听到些我跟马疯子说些神神鬼鬼的瞎话,没有半点儿内容证明我跟杀人案有关。大不了我跟马疯子见光死,最惨也无非就是丢了那笔钱而已,又能怎样呢?
    更何况,说到底那笔钱就是不义之财,它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我又何必为了它踏蝇营狗苟,杞人忧天?用一句文言文来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对,只要不再纠结那笔钱,我立刻就冰清玉洁胸怀坦荡了。
    “电脑来了!”
    这时候小刘喊了一声,抱着一台笔记本走了进来。
    那是一台半新不旧的华硕笔记本,在键盘面板下方有一个隐藏的读卡槽。
    小刘讨好地把笔记本摆在小佳面前,笑嘻嘻地问:“这玩意儿不犯规吧,我能看一眼不?”
    很显然,小刘以为能从存储卡里看到我和老罗谈话的内容,以解开他心中的疑团。
    小佳笑笑:“滚!”
    小刘无计可施,讪讪地走开了。
    调节室里只剩下我和小佳,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
    小佳慢吞吞地捏了捏存储卡,试图让它平整一些,然后一点一点地插进了读卡槽。
    “李先生,有没兴趣一起看看啊!”小佳充满恶趣味地问我。
    我淡定地摇摇头,不上她的当。
    小佳淡淡地冷笑,手指在触控板上轻轻敲打着。
    我艰难地闭上眼睛,头靠在沙发椅背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儿。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她的质疑,嘲讽,甚至羞辱。
    但是,过了大约十几秒钟,什么都没发生。
    我睁开眼睛,看见小佳的表情,僵硬,尴尬,不知所措。
    “怎么了?”我问了一下。
    小佳缓过神来,悻悻地骂了一句:“去他妈的,他的存储卡上个礼拜六就存满了。”
    我愣住了。
    “32G的内存,最多能录制16个小时的内容。”小佳脸色铁青,慢慢地说:“他没有设置循环录像模式,早就存满了。”
    这也就是说,最近三天都没有有任何录像。
    我的内心翻江倒海,无数个声音山呼海啸——马疯子你真能整景儿,吓我一大跳!
    但是我的表情必须保持严肃庄重纯良无辜的样子,说:“这个出租车司机太没溜了。”
    小佳低低的骂了一声:“王八蛋,臭狗屎!”
    我强忍着不动声色,但是肚子里已经笑开了锅。
    “那不对,如果他早就存满了,为什么还要企图掰碎存储卡呢?”小佳狐疑地自言自语:“除非,这里面录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容……”
    我看到她的眼神里再次放出小花猫捉老鼠一样的光芒,不依不饶地在电脑触控板上点击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扫描着。
    随你便吧!我想,只要没录到今天晚上的内容,三天以前发生的任何事情,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刹那,我一下子明白了马疯子的良苦用心。说实话,我的内心不禁产生了一点感激。
    这时调节室的门被猛烈地推开了,老罗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小佳立刻起身,刚要打招呼。老罗虎着脸说:“你出去,看着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小佳刚要争辩,但是明显看出老罗的脸色很不对劲,便应了一声,顺服地走出了门口。
    老罗在我对面,隔着桌子坐下了。看着我,起码有半分钟,不说话,不眨眼,甚至不呼吸。
    我早就判断出一定发生了非常重大的意外,但他是警察,他不说,我也不敢问。只能就这样僵持。
    又过了一会儿,我实在绷不住了,试探着问:“怎么样了?”
    老罗看着我:“什么怎么样了?”
    “案子啊!”我说:“抓到嫌疑犯了么?”
    老罗笑了一下,但是很难看,有点像抽筋:“你很关心这事儿么?”
    “这么严重的一个案件,我有幸参与了一下,关心不是很正常吗?”我义正词严地说,顺便点出了我在破案过程中曾经发挥过的重要作用。
    老罗没回答我,双手捋着上衣裤子胡乱摩挲着,喃喃地说:“他妈的,没烟抽……”
    看得出他有点紧张。
    摩挲了半天,他忽然停下了,看着我,淡淡地说:“李翼,我问你个事儿,你能不能说实话。”
    “能啊,警官问话,我必须实话实说。”
    “那我问你啊……”他古怪地思索了片刻,才慢慢地问:“你除了广告工作室小老板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么?”
    “啥意思?”这下我真的懵圈了。
    “就是说,你有没有点别的什么秘密身份……”老罗说:“比如,国家安全局的特工?CIA的间谍?国际刑警的卧底……什么的?”
    “大哥,你这玩笑开大了。”我说,语音有点发颤:“有话你直说,别玩我了好吗?”
    “不是啊……那你是不是伪装的私家侦探,接私活,见不得光的那种?”老罗又换了一个吓人的话题:“或者,你是个黑道杀手?喋血双雄?周润发李修贤手持双枪突突突那种?”
    “大哥!警官!罗队!你到底想说点啥?”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如果你没有任何特殊身份,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老板儿,那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吗?”老罗慢吞吞地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了他的手机。
    他点开屏幕,打开一个文件,摆到了我的面前。我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
    那是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一部手机,我一眼就认出那就是我丢了的旧手机。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是打开的微信聊天页面。页面顶端显示的微信名是“荀鹿”,页面上孤零零的只有一句话,这句话的发送者头像是一头健美的雄鹿。
    我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能笑得出来。
    “荀鹿”就是我自己,雄鹿的头像,也是我自己。也就是说,我自己给自己发送了一句话。
    那句话只有七个字——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自己对我自己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这不是我发的,我的手机丢了。”我惊悚地说。
    “我知道不是你发的,我们也知道你的手机的丢了。”老罗说:“我们已经把这部手机的通话记录都查了一遍,其中有一个叫老猫的,就是你的小伙计,我们已经给他打过电话查证过,还派了两个民警特意去了他的住处,把他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最后的结论,我们确信你确实是丢了手机,被人捡到了。”
    “这个人还用你的手机拨打了影城工作人员的电话……”老罗一口气说完,喘着粗气,沉默了片刻:“现在的问题就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可能认识他?”老罗耐心地循循善诱:“没事儿,你仔细想想,别着急。”
    我惶惑,沉默,无话可说。
    “这个人,用你的手机,用你的微信,给你自己发送了一句话,一般来说,我们只能认为这是他给你的留言,否则,没有别的合理的解释。”
    “对!”我思忖着说:“任何人都会这么想,这句话就是给我看的。但问题是……他怎么确定我一定会看到这句话?”
    我又举起手机,看了一眼,那句话的发送时间是——5月27日23:23。
    昨天晚上,哦,不,按照现在的事件来说,就是前天晚上的午夜11点23分,他在我的手机上发送了这句话,同一时刻,叶萍的手表摔碎了,定格在死亡时间。
    我的身上慢慢地浮现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你们不是在监控里看到他了吗?不是已经去抓人了吗?抓到了吗?”我大声嘶吼质问。
    老罗沉重的摇头:“你别问,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
    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又说:“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监控的里人不是他,给你发微信的才是他!”
    这是什么意思?
    监控里的不是他,发微信的才是他。
    一瞬间,我灵机一动,顿悟:“那个人死了,对不对?你们在影院监控里查到的那个男人,他死了……”
    “你可真他妈的会猜。”老罗呲着焦黄的板牙,咧嘴苦笑:“但这都是你自己瞎猜的,我什么都没说。”
    那就证明我猜对了。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我不久之前会觉得那个问题如此奇怪——那个嫌疑人计划周密胆大心细,却为什么会出现在电影院的监控里?以及他怎么确信我一定会看到他在手机微上给我的留言?
    跟叶萍一起出现在电影院监控上的那个男人不是凶手,他只是凶手精心设计的一个路标。
    他知道警察一定会查找到影院,也一定会在影院的监控中找到叶萍和那个男人。
    找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像,就一定会找到他的身份住址。于是警察就会去抓捕他……然后,警察就发现了他的尸体,同时,也发现了我的手机。
    这样,他就确保我能看到那条信息了。
    “罗队,我再问一个问题。”
    “你不用问,你直接猜就行。”老罗疲惫地说。
    “那好吧,我就再猜一个问题……你们在影院监控里找到的那个男人的家里,是不是叶萍被杀碎尸的现场?”
    老罗一怔,憋了一口气,足足憋了十几秒钟,才咳咳地吐出来,他的脸憋得发紫,一声声喘着粗气:“他妈的,全都是血……整个卫生间,浴室,客厅,卧室,哪儿哪儿全都是血!”
    “一脚踩进去,滑溜溜的站不住。”
    第二十一章 . 抓奸在床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不但漫长,而且震惊,更有压抑,这种感觉就像我的那些梦境一样。
    那几分钟的时间,我觉得我是坐在自己的梦境里,只不过梦境换了个场景,但是主题永恒不变。
    老罗又在身上摩挲了几下,说:“真没烟了……唉!”
    他长叹一声,无限惆怅。我可以理解,他好像是在给我一点时间思考并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但实际上,是他自己需要缓解和释放。
    “我是代表刑警队半正式的跟你谈话……”过了很久老罗终于稳定下来,谈话进入正题:“这不是审讯,也不是询问,没有笔录。”
    他继而又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好像是美国电影一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一个变态杀手盯上了,然后斗智斗勇,你死我活……”
    我假装宽心似的笑笑:“对,关键是这些电影里,警察都很二逼,指望不上,全靠主角自己死扛,一般都是到最后,邪恶杀手被一场血战干掉了,警车才嗷嗷叫着姗姗来迟。”
    “对,而且一般都是在暴雨天。”老罗说:“就跟今天晚上似的。”
    我俩忽然又都沉默了,这个总结非常精辟,而且十分对应当前的时间地点人物关系,却更显得惊悚瘆人。
    “没事,那些电影都是瞎编的。”我宽慰了他一下。我觉得老罗这家伙其实挺性情中人的。
    “操,美国电影都她么瞎编的。咱们这是真的。”老罗说:“小李啊,假设说,你就是电影主角,你能自己死扛么?”
    我愣了一下:“你们不给我派个贴身保镖什么的吗?24小时保护那种?我看成龙李连杰都干过这事儿。”
    “你可拉倒吧!”老罗说:“纯粹是录像带看多了。关于今天这个情况,正因为以前我们根本没遇到过,说实话,我们不知道按照什么程序处理。”
    “首先,我们没有证据确认这条微信就是针对你的……”老罗思忖着说:“对,虽然咱俩都知道,这就是凶手给你的留言,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所以,他不能算数,因此也就无法立案。”
    “我现在遭受到人身威胁啊?”我有些恼怒了:“变态杀手啊,不能立案吗?”
    老罗盯着我,满脸纠结,异常无奈:“法律规定,如果有人对你进行人身威胁,对方的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第一款之规定:写恐吓信或者以其他方法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
    我听明白了,所以只有苦笑。
    老罗接着说:“而且这个前提是,你得知道写信威胁你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愤懑地说:“但是,我知道他是变态杀人碎尸的凶手……”
    “不,你没有证据。”老罗说:“你不能确认。”
    这个理由足够噎死我五分钟。
    我忽然灵机一动:“那,要是我知道他是谁呢?”
    老罗激灵一下子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叫了一声:“谁?”
    “你能调动烟厂小区附近几个路口的所有点位的监控录像吗?还有我工作室对面的便利店的监控?”
    “只要你有线索,我把全市所有的监控录像给你翻个底朝天!”老罗怒吼。
    “那好吧,我觉得,我可能有一条线索……”我咂摸着说。
    那个在楼道里撞了我的男人,那个隐藏在烧烤摊子最里面位置上的男人,那个在我工作室的台阶下抠走了砖头的男人,那个在小妞租房的楼道里跟踪我的男人,他是不是那个杀人犯?
    我把整件事详详细细地跟老罗说了一遍,因为有了此前跟马疯子讲述的经验,这一次我的叙述水平有了明显提高,表达清晰,详略得当。重点陈述了与那个可疑男子遭遇的经过,妥善隐藏了我撞鬼的幻觉以及马疯子那操蛋的灵魂实验的故事。
    我觉得自己非常高明。至少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毫无破绽。
    我讲完了,老罗的眼里闪出一线亮光:“我靠,你咋不早说?”
    “你们也没问过我啊!”我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说的是事实。
    “要是你的线索准确,咱们抓到这家伙,你就算再立新功,而且是一大功!”他满怀希望地说:“而且这个故事简直可以写个剧本了,跟好莱坞大片有一拼。”
    还没等我搭话,这个风一样的老男人已经冲出了房间,把我孤零零地扔下了。
    我听见他大嗓门在门外的走廊上喊着:“集合,你们这儿还有几个人……”
    又过了一会儿,调节室的门开了,小佳安安静静地走了进来,坐在我对面,不声不响地看着我。
    “你看啥?”我问。
    “看你帅!”她说。
    这嗑就没法聊了。
    所以接下来的三十来分钟,就是尴尬地折磨。我五脊六兽地坐着,眼巴巴的盯着天花板,我估摸着这时候起码也是凌晨一点多了,我很想趴在桌子上打个盹,但是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睡意,装也装不出来。
    而小佳又在翻看着马疯子的行车录像,她把声音开得很小,我坐在对面只能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但是她看得蛮有趣,还时不时地傻笑一下,就好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我甚至在猜想,这个姑娘是不是偷偷地在看小黄片儿?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激灵一下抓起手机,默默地听了几声,挂断了。
    “罗队他们先找到了便利店的监控录像。”小佳盯着我说:“但是,监控摄像头的范围恰好只截取到你的门口,台阶以外不在画面里……”
    “也就是说,他们看不到是谁抠走了砖头。”我说。
    “对。”小佳迟疑了一下,说:“罗队叫我把你送回去,好好休息。”
    “还有两个单位的监控录像没找到呢?”我说:“我不得等着辨认吗?”
    “那也不急于一时。”小佳说:“要找人家单位领导发话呢,罗队说,等拿到了监控录像,再找你辨认……我先送你回家吧。”
    “那万一,今晚他就来杀我,怎么办?”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会的,你想多了。”小佳站起来,推开椅子,表示她已经不耐烦了:“杀手也得休息啊,他刚干完两条人命,估计今天就不加班了。”
    那就没得商量了,我无奈地起身,跟着小佳走了出去。
    派出所里静悄悄的,没见到小刘,我想,可能是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被老罗抽走了。
    走到门前,小佳说:“等下,我去开车。”
    “不麻烦了。”我说:“我打个出租车就回去了,这么大的案子,你们还忙着呢。”
    “那你自己小心点啊。”她伸手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我的电话还给了我:“我在你电话上存了我的号码,万一有什么情况,你随时给我打电话……但是我估计不会有的。”她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谢了!”我说。
    “对了,再嘱咐你一句,保密。”小佳说:“今天晚上的事儿,一个字儿都不准往外漏,否则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严肃点点头,表示我一定会听话的。
    小佳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我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儿,回头看看,确信小佳并没有蹑手蹑脚跟踪我,也没有什么神秘的杀手若隐若现,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我以为马疯子会在开着那辆破车悄然出现,但是并没有。
    难道是拉上了客人,赚钱去了。我想,很有可能。
    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开过来,我招手拦住了,钻进车里,我顿时感觉到一阵放松,无边无际的疲倦席卷而来。
    “上哪儿?”司机问。
    “烟厂小区。”我几乎是挣扎着说。
    昏昏欲睡,但是我不能睡着。出租车的收音机里播放着郭德纲的相声,非常好听。
    “师傅,你怎没听《静夜思》?”我问。
    “这就是《静夜思》的那个频道。”司机师傅说:“我都听了一晚上了,全都是相声,没播那节目。”
    “知道为啥没播不?”我说。
    “那还能不知道?”司机师傅猥琐地笑笑:“我估计今天晚上全市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在等着听这个节目呢。他们节目那个臭老娘们儿让人弄死了,大卸八块,全国都轰动了,大伙都想看看这节目还播不播。”
    全国都轰动了,这是网络传播的力量。
    “老娘们儿死了,老爷们儿不是还在吗?”我昏昏地说:“节目不能停啊!”
    这时候我太累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无意中说出的这句话的微妙之处。
    出租车把我安全地送到烟厂小区,就停在我的居住的单元门前。烧烤摊子已经撤了,只剩下空气里还弥漫着油烟和孜然的余味。
    站在单元门前,我心里很忐忑,我想,万一那个杀人犯藏在楼道里,等着偷袭我怎么办?
    我很想给小佳打个电话,叫她过来送我上楼。我甚至很后悔没有让她送我回来,有她护送,我好像就不至于这么心虚尴尬。
    想了半天,我下定决心,推开单元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路跑上去。
    我想,假使楼道里藏着一个杀手,想必也会被我这一往无前的气势所震慑,从而知难而退。
    好在楼道里很安静,除了我的大喘气,什么都没有。
    我终于安心了,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小方厅里只点亮着一盏墙上的小夜灯,昏暗而暧昧。美春还在,蜷缩在我的破沙发上睡着了。
    说实话,美春长得不难看,有前有后,白白嫩嫩,年轻娇小,满身的胶原蛋白。
    在这样的凌晨,这样的环境,尤其是在我经历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件之后,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美春在沙发上轻轻呻吟了一声,翻了个身,但没有醒来。
    我默默地看着他裸露的胳膊和叫脚踝,充满了诱人犯罪的气息,然后默默地走进自己的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直接睡着了。
    没有做梦。
    我是被狂热的敲门声惊醒的,叮叮咣咣一声接一声,有人在哭丧似的喊着:“老大,老大,你在家吗?吓死我啦……”
    是老猫。
    我浑身充满了起床气,一跃而起,冲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吼道:“你要死啊!”
    “不是啊,老大!”老猫满脸惊悚,夸张地嘟囔:“大半夜来了俩警察,直接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我连裤衩都没穿,就问我为什么你给你打电话……”
    老猫戛然而止,两只大泡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后,好像看见了鬼。
    但是我知道他看到了谁。
    美春,穿着小背心粘在我身后,还迷迷糊打着呵欠。
    但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从楼下走上来两个人,气喘吁吁,互相扶持着,是小妞和她表姐连欢。
    小妞还嘟囔着:“猫哥你跑得太快了,等我俩一下啊……”
    然后他俩就僵硬石化了。
    门里门外五个人,你看我,我看她,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慢慢浮现出一个闪烁变幻的单词——羞耻,鄙视,迷茫,咋整,卧槽!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却无比喜感地跳出了一连串与眼前场景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来——
    “电影院监控里发现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死了?”
    “那个男人家里是不是叶萍被杀碎尸的现场?”
    “你别问,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
    “今晚上全是相声,《静夜思》停播了。”
    “他们节目那个臭老娘们儿让人弄死了,大卸八块,全国都轰动了,大伙就想看看这节目还播不播?”
    “老娘们儿死了,老爷们儿不是还在吗?节目不能停啊!”
    我忽然想通了,那个死了的男人是谁,在这个抓奸在床的羞耻时刻。
    第二十三章 . 总监驾到

    那时候老猫还在聚精会神的在电脑上看美剧,我在新手机上翻看着关于杀人碎尸案的各种谣言,忽然房门吧嗒一声推开了,小妞和连欢推开门鬼鬼祟祟走进来,紧张兮兮,气喘吁吁。
    “咋了?”我看出有点不对劲。
    “外面,有个人……”小妞指了指门外,压低声音惊悚地说:“蹲在台阶下边,一动不动。”
    “什么人?”
    “不知道,我没敢看。”小妞紧张地说:“反正看着不像好人。”
    难道是杀手?
    我心中一凛,立刻想小佳打个电话,但是琢磨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此时此刻,正是光天化日,一个杀手就敢明目张胆的找上门了,还要不要点脸了?
    当着连欢的面,我不能怂,这是个彰显男儿本色的好机会。
    我一把推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牛哄哄地大喊一声:“嘿,你干嘛呐?”
    不管怎样,首先在气势上要震慑对手。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蹲在台阶下方,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确实让人心里有点儿麻簌簌的。
    “嘿,我问你呐!”我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我知道连欢正躲在身后的门缝里看着我,我不能怂。
    那个人这才慢慢站起身来,问:“老板,你这儿找兼职不?”
    是个女生,我盯着她的脸,仔细辨认了一下,原来是女刑警小佳。
    我蓦然松了一口气,苦笑:“你来干嘛?”
    “我来应聘啊。”小佳说:“你这儿不是招人吗?”
    “我没招啊!”我楞了一下。
    “可以招一个嘛。”小佳满不在乎地说:“你看我咋样?”
    这话叫我怎么接茬?
    “昨晚儿咱俩一起混了大半夜,我的功夫怎么样,你应该有所了解吧。”小佳笑吟吟地说。
    完蛋了。
    所有狗血电视剧里扯淡的桥段都被我撞上了,我清晰听到身后门缝里的连欢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疑问“啊……?”
    “你说话不能大喘气啊!”我着急了。
    “哪儿有大喘气,我说的都是实话。”小佳一步跳上台阶,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凑到我耳边,低低地说:“别得瑟,边乱说话,别暴露我的身份。”
    我闻到一股女孩肉体的气息混合着清新的薄荷味道,我觉得应该放弃抵抗。
    “别以为我愿意来你这儿,是老罗派我来的。”小佳低沉地说:“这是我的任务。”
    “为什么?”我一下子意识到除了什么问题。
    “一言难尽,进屋说话。”小佳放开了我。
    我想了想,有点为难,但是没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拉开门,领着小佳走进屋里。
    屋子里老猫和小妞都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装模做样的打开一个PS设计稿。连欢坐在我的位置上,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认真地翻看着网页,显得特别清纯而且无知。
    我再次涌上那种感觉——每个女人都很可怕。
    “你们俩,下班了。”我沉着脸说:“没准儿今天还得下雨,早点回去吧。”
    “还没到点儿呢。”老猫舔着脸说:“我还有个很重要的稿子没做完。”
    小妞说:“嗯,我也是。”
    连欢说:“我等着小妞一起回家……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下雨。”
    小佳看出了这几个人的猫腻,冷笑了一下:“走,进里间。咋俩好好谈谈。”
    这也是呛火的一种表现。
    我的工作室外面是一个大房间,办公桌电脑喷绘机复印机等摆在外面,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最初开业的时候,我曾经幻想着自己像个创业的老板,有一间独立的CEO办公室,但是两年干下来,CEO混成了勤杂工,办公室变成了仓库兼值班室,有时候,我和老猫加班太晚了,就在这里胡乱睡一觉。
    走进去,小房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破损展架,钢筋角铁,电钻,射钉枪等等。在重重包围之中,摆着一张脏兮兮的行军床。
    我反手把门关上了,小房间顿时闷热起来。
    小佳倒是没有那些女生刻意装洁癖的臭毛病,一屁股坐到了小床上,盯着我不说话。
    “现在什么情况了?”我问。
    “这个案子已经升级了。”小佳思忖着说:“最初只有叶萍一具尸体的时候,还是我们分局刑警来办。但是,自从昨天半夜……”
    我明白了,昨天午夜发现了那个男人也死了时候,这个案件就已经由由一起独立的案件变成了系列恶性案件。
    “昨天半夜,直接由市局成立了专案组,省厅派了专家支援。”小佳说:“罗队当然是专案组成员……”
    她苦笑了一下:“但我不是。”
    “那,罗队他们没找到监控录像吗?”我急切地问。
    “找到了。”小佳说:“昨天我说送你回家之前,他们就已经拿到了那两家单位的监控,但是……”
    “但是什么?”
    “没发现你说的那个男人。”小佳说:“他们在监控上找到了那几个男人和女人,女人就不说了,男人的特征很明显,一个男人光着膀子,身上有大片纹身……也不怕冻死。还有一个男人,精瘦精瘦的,像根筷子,不符合你所描述的那个男人的特征。”
    “第三个呢?”
    “没有了。”小佳盯着我说:“只有这两个男人。罗队他们在你所说的时间段上扩展了一个小时的搜索,都没发现另外的单身男人。”
    “不可能……”我嗫嚅着说。
    “没什么不可能的。”小佳轻轻叹息了一下:“就在罗队他们拿到监控的时候,上面的专案组已经成立了,罗队向专案组提供了你的信息,但是被专案组领导否决了,所以,罗队才派我送你回家。”
    “也就是说,专案组的不相信我说的话?”
    小佳有点为难的想了想,说:“也不能这么说,专案组会重视所有的举报线索并一一查证。”
    她无奈地笑笑:“我就是那个一一查证。”
    我明白了,我提供的那些线索,对于所谓的专案组来说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他们又不能浮皮潦草地打发掉,毕竟在专案组成立之前已经由分局刑警过手了,所以他们仅仅派了一个分局刑警来例行公事。
    而且很可能,这还是在老罗的强烈要求下才达成的。因为刚才小佳说,是罗队派她来的,而不是说,是专案组派她来的。
    “为什么啊?”我完全不能理解:“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证据确凿,货真价实,专案组为什么不理我?”
    “唉,怎么说呢?”小佳脸上带着一丝奇怪的微笑,想了一会儿,说:“不说实话吧,你还不依不饶。说实话吧,又怕刺激了你。”
    “我不怕刺激,你说吧!”我来劲了。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小佳平静地说:“你还记得,两天之前,你为什么去叶萍的心理咨询室吗?”
    “呃……”我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那天我为什么要去心理咨询室?这个问题,在我和叶萍发生争执之前就曾隐约想过,但是我记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对吗?”小佳说。
    “嗯,有点儿恍惚。”我沮丧地说:“可能是因为我睡眠不好吧?”
    “好吧,那我再换一个问题。”小佳说:“你以前认识叶萍吗?”
    “不认识!”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再好好想想。”
    “再想也不认识。”
    “那好吧,我再换个问题。”小佳说:“你经常做梦吗?”
    “你怎么知道?”我一下子惊叫起来。
    “你慢慢想……”小佳淡淡地说:“等你想起来了,可能就明白了。”
    “不,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我有点恼怒了:“我为你们提供的线索都是确凿可信的,你不要忽略。”
    “这不是确凿或者不确凿的问题。”小佳有些无奈地说:“现在我真的没法跟你解释。”
    “那你来我这儿干嘛?”我调转了话题。
    “罗队还是很重视你的线索的。”小佳说:“他派我跟你几天,一一查证。”
    “鸡肋线索是吗?”我揶揄地说。
    “随你怎么理解。”小佳站起身来:“如果能证实你都那些线索是真的,你就立功了。如果证实是假的,也算是我们排除了干扰。反正都不算白干。”
    “安排好你的业务。”她接着说:“这几天,你可能要跟着我到处跑跑。”
    我忽然来了灵感:“我这算是参与破案吗?”
    她冷笑了一下:“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查证你提供的线索,如果最后证实了你说的都是扯蛋,我不追究你谎报军情的责任就不错了。”
    这就尴尬了。
    我明显意识到小佳所说的内容有一些明显不符合逻辑的东西,但是又想不通到底出在哪儿?
    算了,且不去管它,至少有个刑警在身边,我的安全得以保证,而且还可以跟人吹牛皮。
    “那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业务总监……”小佳咂摸了一下:“你这小破地方,能有业务总监吗?”
    “可以有。”我说。
    拉开小门,我笑嘻嘻的走出来,果然,老猫和小妞正在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连欢心不在焉地胡乱翻着网页。我突然走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位小姐姐,名叫小佳。是我高薪从国际级4A广告公司挖来的业内精英人士,从今天起,他正式就任本公司的业务总监,大家鼓掌欢迎!
    没有人拍手,场面略显冷淡,十分尴尬。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老猫,业内著名设计师,资深创意人,现任本公司创意总监。这位小妞,业内著名专业模块管理专家,现任本公司行政总监。”
    一下子听到自己的头衔变成了总监,老猫和小妞一下热络起来,迫切地问:“老大,我们这算是光荣升职了,加薪不?”
    “呃,加薪的问题我以后我们开个专题会议讨论一下……”
    小佳笑眯眯地跟老猫和小妞打了招呼,转眼看到连欢,迟疑地问:“这位是……”
    连欢慌忙摆手:“我不是,其实我是……”
    “这位,连欢女士,也是我从国际知名会计公司高薪挖角请来的。”我抢着说:“著名资产管理专家,资深金融专业人士,现任本公司财务及人力资源总监!”
    连欢彻底愣住了。
    反正连业务总监都许出去了,还差一个财务总监吗?我灵机一动就坡下驴,这就算直接把连欢拿下了。
    小妞惊喜地喊一声:“老大,你就是把我姐收下了呗,老大万岁!”
    我看见连欢的腮上微微泛起一抹绯红。
    “欢迎你加我们公司!”最先是老猫反应过来,向小佳伸手讨好。
    小佳犀利地瞪了他一眼,跟他握了握手,看得出握手很用力,老猫呲牙咧嘴地不敢吭声。
    我知道,这是小佳的暗示和警告,因为昨天早上,小佳来过我这里,老猫见过她。
    刚才我和小佳进来的时候,老猫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我的四位大总监互相寒暄,祝贺,充满了欢乐气氛。
    我站一旁看着,满心欢喜。深深地为我这样一间屁大的小公司能拥有四位资深出色的专业级别总监而感到无比欣慰。
    最后还是老猫提议,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吃个团圆饭吧。
    “没问题。”我说:“你们选地方。”
    “小佳新来的,你选吧。”连欢说。
    她很有心计,这句话表示她自己是我们的老人了。
    “那就撸串吧,好不好?”小佳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老大你挑个撸串的地方,我是新人请客。”
    “好吧,我带你们去个特别好吃的。”我当然知道她想去哪里撸串。
    “要不要叫上美春一起……”连欢忽然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看似平静,非常合理,但是充满了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的兵法思维。
    所有女人都是工于心计的战略家,在此刻显露无遗。
    第二十四章 . 疑点重重

    “美春,是谁?”小佳问。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猫抢着说:“美春女士,是我们对门24小时便利店的现任营销总监,资深美女收银专家。”
    他大言不惭地总结:“我们这条街上啥都缺,唯独不缺各种型号的总监。”
    小佳想了想,狡黠地说:“那咱们李总也想高薪把人家挖过来么?”
    “不用高薪。”小妞阴阳怪气地说:“我们李总打算……说服人家。”
    她说的是“睡服”,睡觉的睡。
    我把脸色沉下来,冷硬地说:“别瞎说,睡什么睡?”
    小妞不屑一顾:“说服,这叫正字正音,《康熙字典》里都读作SHUI FU。”
    “算了算了,睡没睡都一样。”小佳大气地说:“既然都是李总的人,那就一起叫上。”
    “我没有她电话,叫不了。”我说。
    “没事,我有她电话,我叫。”还没等我制止,老猫已经掏出了手机开始翻找号码了。
    我管不了了,随他们去吧。
    我看了看小佳,揣测了一下她在打什么主意。很显然,她是要把我描述过的所有的线索都梳理一遍,连便利店也不放过。
    大家出了门,我假装不经意地靠近小佳,低声说:“你要叫上美春,不怕她认出你是警察?你和罗队昨天去过他们店里。”
    小佳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他们店里白班的是一个胖大姐……我估计你应该对胖大姐没什么兴趣睡服吧?”
    “所以,你对夜班收银员感兴趣?”我说。
    “那你以为呢?”小佳有点鄙视地说:“你觉得我刚才在台阶下面看什么呢?”
    我想了想,说:“你在看那块砖头的痕迹?”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你带上那个资深收银员呢?”
    “你想打算试试看,美春有没有可能在便利店里看到有人拿走了那块砖头。”我试探着说:“就算不是百分百确定,只要她看到有什么可疑人物,也就证明我说的不全是瞎话,也就从而证明了,至少我提供的线索是具有可能性的。”
    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我有些懊悔了。
    “哎呀,我去,挺会猜呀!”小佳有些揶揄地笑着说:“你应该起个泰国名,叫泰能猜。”
    “猜不好,瞎猜而已。”
    “嗯,还挺谦虚。”小佳说:“那我以后就叫你瞎猜先生好了。”
    “这名字不错,国际范儿,我喜欢。”我说:“我以后就叫瞎猜.特能蒙。”
    小佳扑哧笑了一下,很好看。原来这些女警察也不全都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样子。
    老猫,小妞和连欢走在我俩前面。听到小佳的笑声,连欢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又把脸扭转过去,好像仅仅是偶尔一回头,万事不关心的样子。
    我想,在她的眼里,我已经离渣男的坐标原点越来越接近了。
    走到我居住的楼下,烧烤摊子已经开张了。老猫他们三个一边跟老板打着招呼,一边商量着桌子太小了,要拼两张桌子才够。
    我和小佳默默地走到远处,躲开了他们,好说话。
    小佳看了看,问:“就是这儿了?”
    “嗯,就这儿。”我指了指单元门:“我就住在这单元,三楼,东门。”
    小佳抬头打量了一下,低声问我:“一共五楼。你能确定哪个从楼上下来撞了你的人,不是你楼上的邻居?”
    我努力地想了想,我确实没法确定。
    “这个还真说不准,但是我有八成的把握,他不是我们这楼里的住户。”我说:“我平时没见过他。”
    “八成的把握,那就跟放屁一样不靠谱。”小佳说。
    这个女子很彪悍,我尽量不招惹她,所以我闭嘴,默认她对我的羞辱。
    小佳又反复打量着楼上的窗户,喃喃自语:“好吧,现在我们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藏在你楼上?还要等到你出门的时候跑下来撞你一下?他脑子有病吗?故意暴露自己?”
    我语塞,这个问题确实无解。
    “还有,他干嘛要千里迢迢的拿着一块砖头……”小佳瞥了连欢一眼,老猫正带着她们姐俩在把两张小桌子拼在一起,还没注意到我们和小佳的私聊——当然,可能是故意看不见的。
    小佳思忖着说:“那个人把一块砖头从师大小区一直拿到烟厂小区?还故意放在你门口?为什么?恐吓吗?他凭什么认为一块砖头就能吓到你?他怎么保证你一定能认出那块砖头?天下的砖头都长得一个德行。”
    我还是没说话,我这会儿还理不清这个关系。
    “老大!小佳姐!”老猫谄媚贴心地叫着:“桌子拼好了,可以落座了。”
    我看见小妞掐了老猫一把,老猫疼得呲牙咧嘴。
    我明白老小妞的意思,她是说——你咋那么贱呢?一个新来的至于你这么拍马屁吗?
    当然,小妞不知道眼前的小佳是卧底刑警,老猫只能敢怒不敢言,愤愤地骂了一声:“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啥?”
    两张小桌子拼成了一张大桌子,坐下来很宽绰。这时候还没到夜晚,烧烤摊的生意还没热闹起来,只有我们一拨客人。
    小佳豪迈地一拍桌子:“点!随便点,我请客。”
    “业务总监就是牛逼!”老猫还是忙不迭地拍马屁:“那我就代表各位总监点菜啦……”
    老板掐着笔和单子站在桌子边上等着,老猫和小妞当仁不让地商量着点东西。
    小佳朝老板笑了笑:“老板生意不错啊!”
    “还行还行。”老板说:“都是哥们儿照顾,街坊生意……老妹儿你好像是第一次来吧?”
    “嗯,第一次。”小佳说:“跟我们李总来尝尝,李总强烈推荐你家的口味。”
    “呵呵,还李总……”老板扯犊子似的笑笑:“挺能整景啊。”
    好吧,这又是一次公开的羞辱,但是我认了,我不跟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一般见识。
    “老板记性挺好啊。”小佳接着说:“一眼就能认出来我第一次来,你所有的客人都能记住吗?”
    “也不能说都能记住,常来常往的都记得住。”老板一点都不谦虚地说:“开买卖的,还能没这点儿眼力见儿。”
    我心里微微地颤了一下,小佳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她想问昨天晚上那几个撸串醉酒的男女,尤其是那个躲在人群最后的神秘男子。
    但是,小佳却戛然而止,不再追问,反而说:“行了,不聊这个了,点菜吧。”
    老猫和小妞一连串地报出菜单子,规模宏大价格惊艳,老板边听边记。眉开眼笑,这是一笔大生意。
    而连欢则默默地坐在我对面,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和小佳,脸上有一种风轻云淡的笑容。
    终于点完了烤串青菜辣椒涮肚面包烤饼疙瘩汤和好几个小凉菜,听得我都于心不忍了。
    连欢心疼地说:“点这么多,可能吃不了吧。还浪费钱。”
    小佳笑笑:“这能吃几个钱?没事,放开了造。”
    “么事,么事,不用你请客,我来。”老猫忽然跳出来拍着胸脯说:“我是最早进咱们公司,老人儿,这是咱们公司第一次全体聚餐,理应我请客。”
    我一下明白了老猫的花花肠子,他这是在向小佳卖乖讨好,因为这些人里,除了我,只有他知道小佳的身份。
    跟一个刑警搭上天地线,绝对有好处,这小子一贯精明着呢。
    小佳也不跟他争,说:“那行,这顿算你的,下次我来。”
    “嗨嗨,一言为定。”老猫眉开眼笑:“烤串都点完了,来点酒不?”
    “来来,必须来。”小妞兴奋地说:“我都总监了,还不得喝点儿。”
    这句话把我们都逗乐了。
    这时,连欢的电话提示音响了,是微信。
    小妞问:“是不是美春?”
    连欢看了看号码,摇摇头:“不是,是我妈。”
    小妞眉头一皱:“大姑有啥事?”
    “她自己在家呆了一整天,闲的没事,出来找咱俩来了。”连欢一边迅速打字回复,一边说:“他自个儿坐公交车出来的,就在这附近了。”
    连欢放下手机,看着我:“那我就不陪你们了……”
    “别了,难得聚一聚,再说这也你是找着工作了。”我说:“要不就让阿姨一起来吧,也热闹热闹。”
    连欢想了想,神色有点为难。
    我意识到,她顾虑的是她妈妈是个病人,精神病人。
    “好吧,我到街口去接她。”连欢琢磨了一下,还是应允了,起身朝街口走去。
    “临时加个人,你没问题吧?”我转而问小佳。
    “我没问题。”小佳说:“而且我也对你的生活有点好奇,你身边的人,我多多少少都有点兴趣。”
    嗯,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候,美春姗姗来迟。
    我看得出来,她精心修饰过妆容,眉目清秀,唇腮丰润,而且还穿了一条水粉色的短裙,跟连欢身上的那条裙子有几分相似,很有些惊艳的感觉。
    难道这也是女生之间友谊的临床表现之一?
    “来晚了,不好意思。”美春自然而大方地在我另一侧坐下,顺便看了一眼小佳,他们俩对我形成了左右夹攻的态势。
    “介绍一下,这位是小佳,我们公司新员工。这位是美春,朋友。”我简要介绍了一下。
    我对美春的定位是:朋友。
    小佳说:“美女,认识你很高兴,等下咱好好喝一杯。”
    “我不太能喝酒。”美春柔柔地说:“陪大家吃完饭,我正好去接班了,上班不能喝酒。”
    老板提着一串冰啤酒过来,摆到桌面上。揶揄地说:“喝酒好好喝,别喝多了砸桌子,还得赔钱。”
    我忽然想起来,昨天是美春帮我垫付了那帮男女跑单的钱,我答应了还给她,结果一整天忘了去取钱。

    老板显然是在暗讽并提醒我。
    “嗯,那个钱,我明天取了还你。”我凑过去美春身边,低声说:“今天事多。忙忘了。”
    “不着急。”美春说:“我又不着急用钱,你的事情多,别老想着我这点小事。”
    我不得不承认,美春真是会说话。
    这句话既回复了老板的刻薄,又暖暖地安慰了我,并且再一次不动声色的向在场的人宣誓了主权——我不要总是想着她。
    既含蓄,又直接,具有外交辞令的精髓意味。她要是不当收银员,去外交部当个发言人也能凑合。
    我苦笑了一下,这时候如果连欢回来了,看见我左右坐着的两个女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美春是个好姑娘啊。”老板意味深长地说,就好像暗示我坑了人家好姑娘一样。
    “砸了桌子不要紧,啤酒瓶子也不值几个钱。这要是砸了人家的手机名表什么的,不赔死你。”老板狠狠地说:“要是砸着人家脑门了,赔光你裤衩!”
    老猫和小妞都不知道这段台词背后隐藏的来龙去脉,跟着傻笑了一气。
    但是,这一瞬间,我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无比惊悚。
    我转向小佳,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佳吓了一跳:“你这么看我干嘛?想吃人啊!”
    我慢慢地伸手,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小佳手腕上的表,低声说:“昨天晚上,你说,11点23分,是因为她的表坏了,时间停在那里?”
    小佳迟疑了一下:“对。怎么了?”
    “我记得你说的是,表蒙子坏了,所以表停了?对吧?”
    “对。”
    “表蒙子是怎么坏的?”我的呼吸都乱了。
    “据罗队说,表蒙子上有裂纹,初步估计是摔坏的,我们正在检验,确切的物证检验报告还没出来……”说到这句话,小佳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事,戛然而止,愣住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知道,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叶萍的表停留在那天晚上的11点23分,法医认为那正是叶萍死亡的时间。
    确认的证据是基于那块腕表被摔坏了,指针停住了——但是,如果那块表不是摔坏的,而是被砸坏的呢?
    被一块砖头砸坏的。
    这就是为什么那个男人要把砖头接二连三显露给我的原因。他在向我展示杀人现场的物证。
    “不,不对。”小佳说:“你最早拿到那块砖头,是在小妞租房的师大小区的楼门前。那时候,你是纯属而然才去那里的,他怎么确定,你一定会拿起那块砖头呢?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他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未卜先知的先手?
    马疯子说了,所有人都是基本粒子构成的,砖头也是基本粒子构成的,基本粒子是具有记忆和通讯能力的,那个杀手和那块砖头,可能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吧?
    我忽然很想念马疯子。
    疑点重重,头痛欲裂,炸裂感猝不及防地偷袭了我。
    这时候,连欢领着她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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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 另一个EP人

    连欢让老太太在自己和小妞中间坐下,这一来桌子上就有了七个人,显得有点拥挤了。
    小妞给大家介绍:“这是我表姐她妈,也是我三姑。”
    大家都热乎乎地打了招呼。
    三姑思路清晰,语气温柔,一点都看不出来像个精神病人的样子。她笑呵呵地跟大家打着招呼:“小李,你好……哎呦,小猫你好……”
    她把老猫叫做小猫,显得又乖又萌,弄得老猫都脸红了。
    她看了看小佳:“这位是……”
    小佳爽利地说:“我是新来的同事,跟连欢和小妞都是好姐妹儿。”
    三姑说:“好姐妹,以后好好相处,我家欢欢初来乍到,以后承蒙你们照顾了,有机会我老太太请客,谢谢你们。”
    很显然,三姑的智商和情商都毫无瑕疵,甚至比有些正常人还要好点儿。
    我看到连欢和小妞都有点儿暗自松了口气的表情,估计是觉得这老太太表现正常,不用提心吊胆了。
    但就在这时,三姑说了一句让我心惊胆战的话。
    她扭头看了看美春,笑着说:“哎呦,姑娘,我刚才还寻思找你呢,你在这儿呢。”
    美春就愣了,说:“阿姨,你认识我?”
    “咋了,你忘啦?”三姑笑吟吟地说:“昨儿上午,你不是跟小李和小猫上我们家慰问来的么?”
    美春立刻觉察到不对劲,但是她很乖巧地没说话,用眼神暗示了我一下。
    但是我已经僵住了。
    我记得昨天上午在小妞家里,三姑出去买菜回来,一进家门,他的眼神越过我,盯着我身后的位置,腼腆地笑着说:“那这个姑娘也是你们领导吧?”
    我当时就有点儿毛骨悚然。
    那时候我刚刚经历了一场与叶萍有关的幻觉,我以为三姑看到了叶萍的鬼魂。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她看到的不是叶萍,而是美春。
    如果按照马疯子的说法,就意味着三姑也是个EP人,她体内的基本粒子无所事事,到处闲逛,跟全世界的基本粒子扯闲篇拉家常,交换了许多的记忆,因此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连欢和小妞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我看了连欢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桌子上只有小佳和美春不知道这个场景的来历和意味,所以显得十分诧异。而我又不好当面解释什么,只能顾左右而言它,招呼大家撸串喝酒,尽快把这一幕掩饰过去。
    幸亏老猫这家伙还是很识趣的,不断的打屁撩闲,插科打诨,荤段子冷笑话一段又一段,气氛渐渐缓和甚至热闹起来。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三姑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说说笑笑,十分正常。这顿饭总算得以顺利完成。
    临近结束之前,小妞和连欢借口时间太晚了,便匆匆拉着三姑回去了,其实这时候时间还不到八点,不算很晚,我知道这姐妹俩是忌惮着三姑再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话来。
    三姑临走之前挨个打招呼说再见,依然正常平和,我觉得他们俩是多虑了。
    连欢面带幽怨地看了看我,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忍住了。
    我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思,便挑明了说:“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连欢轻轻地说声:“谢谢,明天见。”说完就和小妞带着三姑离开了。
    这时候老猫已经喝成了醉猫,他一贯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当着小佳又想刻意巴结,又想逞能卖弄,结果被小佳几句话悠得乱七八糟,找了各种理由不停地自罚三杯,再自罚三杯,现已经浑身酒气弥漫,趴在桌面上呼呼睡着了。
    只剩下我,小佳和美春了,气氛忽然间又变得有点尴尬。
    我知道,接下来小佳就要旁敲侧击了。
    看得出小佳的酒量很不错,冰镇啤酒至少喝掉了四瓶,神色如常,不傻不癫,还在跟美春热乎乎地聊着作为一个24小时便利店收银员的艰苦。
    小佳坐在我左手边,美春坐在我右手边,他们俩中间隔着一个透明的我,聊得热火朝天。
    我既无聊又忐忑,只能一口一口喝酒撸串,听着他们俩聊天。
    小佳是别有用心地打探,看似散漫,却一句一句地慢慢向主题靠拢,其目的就是——你在值班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过什么举止奇怪的人?
    我不得不佩服小佳的询问方式,可能这是刑警的基本功吧,但确实让我开了眼。
    她并没有直接追问“你有没有看到有人在台阶下面拿走了砖头”什么的,而是围绕着“有没有发现过什么举止奇怪的人”发问,这是个重点。
    因为,假如那个人能够从师大小区就开始跟踪我,继而来到我的工作室门前,然后再到我租住的楼房里,那就意味着他肯定对我的生活轨迹进行过详细的观察,他熟悉我的路径,而且时间就集中在最近的两天之内,所以,他很可能不止一次在我的工作室附近出现过,那么,在我对面的的便利店里,美春很可能无意中见过他。
    在台阶之下拿走砖头,是个可以轻松完成的小事件,简单到也许美春既使看到了也不会在意的程度,但是如果有一个经常在附近逡巡举止异常的人,才是抓住了重点。
    但令人失望的是,美春的回答一切正常,别说什么举止异常的怪人,就连喝酒闹事的地痞混混都没有。
    美春说,我们街区这一带的街坊大多数都是老工厂改制下岗的工人,虽然生活素质有点低,但绝没有坏人。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很同意。
    小佳得到了答案,有点失望,默默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这种失望意味着否定,但是还没到彻底放弃的地步。
    毕竟对于美春的盘问不是重点,对于烧烤老板的才是。
    这时候摊位上零星地上来了几个食客,老板过来客气地询问:“你们就剩下四个人了,能不能撤下一张桌子给别的客人?”
    我们当即表示同意,老板撤走一张桌子,安顿了别的客人。回头又切了一盘糖拌西红柿送了过来,这是促销赠品,是对于大客户的感恩回馈。
    小佳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捅了我一下,我心领神会,问道:“老板,昨天晚上那几个跑单的孙子,你认识不?”
    “你打听这个干啥呀?”
    “他么的坑了我好几百大洋,老子不爽,想干他们!”我借着一点酒劲,表现我的演技。
    “不认识。”老板说:“来来往往客人这么多,哪儿能都认识。”
    “那不对啊,你刚才还是常来常往的客人你都能记住呢?”小佳接过话题反问。
    “那不是一回事么?”老板笑嘻嘻地说:“那几个家伙都不是熟客,不认识的。”
    “完了,你报不了仇了。”小佳看着我,半是戏谑半是暗示地说。
    美春幽怨地看着我,小声说:“算了,你就别纠结这事了,成么?又没多少钱……”
    “不过我知道他们是谁……”老板说。
    我猛地心跳了一下,老板大喘气,这不是个好毛病。
    “那个胖子纹身的,可能是皮老三,他爸原来也是烟厂职工,我没下岗的那会儿,跟他爸是一个车间的,这小子长得跟他爸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他小时候我还见过他呢……那个精瘦的猴子,外号叫麻溜。以前家里也是这一片的住户,后来搬走了。”
    “他外号为嘛叫麻溜?”美春好奇地问。
    “嗨,你还记不记得,好多年前,有一首刘德华的歌《开心的马骝》。马骝不就是猴子嘛?那时候这一片街坊的小逼崽子看他长得精瘦,就管他叫马骝。后来顺嘴了,就叫麻溜了。”
    “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还说你不认识?”小佳意味深长地反问。
    我想,她可能在猜测烧烤摊老板是否别有用心。
    老板笑笑:“老妹儿,这你就不懂了。很多人和事,你可能很清楚,但不一定认识。有些人和事,你可能认识,但不一定清楚。”
    “清楚和认识,从来就是两回事,不要混为一谈。”
    不得不承认,老板的这一番言论非常精辟,绝对有哲学家的范儿。
    小佳点点头:“嗯,你说得有理。”
    我想了想,说:“还有呢?”
    “你说那俩姑娘啊。那我就真不知道了。”老板说:“可能是哪个歌厅的小姐吧,拉出来撸个串就去开房了呗……你说,现在这小丫头也太不值钱了吧,一顿烤串就打发了。”
    美春的脸上蓦然闪现出一丝尴尬的神色,老板的这句话误伤范围很大啊。
    “不对吧。”我说:“还有一个呢?”
    老板也楞了:“还有一个?谁?没了啊,就他们四个。”
    “不可能。”我的心怦怦乱跳,但尽量忍着惊恐,说:“还有一个人,就坐在那张桌子后头……”我指着最远处靠近单元门那张小桌子,现在那张桌子上坐着一对小情侣。
    我依稀记得,昨天他们是五个人,也是像我们这样把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那个人就坐在里边的位置上。
    我死盯着老板,这一刻我真的无比恐惧,我真的怕他开口说出“那张桌子上没有人,真的没有。”
    那样的话,就是我疯了。
    我不是个什么EP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
    老板眯着眼睛,很认真地想了想:“嗯,好像是还有一个男的。”
    我的老天,我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他们不是一起的。”老板说:“皮老三,麻溜和那俩小姐是一伙的,那个人是自个儿来的。”
    “不会吧,我明明看到他们坐在一起?”
    “你啥眼神啊?”老板不屑地反问:“他们没坐在一起。”
    我愣住了。
    “他们就是两张桌子坐得比较近。”老板说:“他们来之前,还有别的客人,坐的是两张拼桌子,他们来了之后,我就把两张桌子拉开了一点,他们各坐各的。”
    我默然无语,在心里盘算了半天,说实话,在昨天晚上那种昏暗的环境里,我确实也无法准确辨别他嗯是不是坐在一张桌子上。
    “那是不是那个人招惹我的?”我接着问:“他说,你瞅啥?”
    “那我可没注意。”老板说:“我当时给你烤饼呢,就听见你一砖头撇过去,稀里哗啦,完事人家都跑了。”
    我转向美春,满怀期待地问:“昨儿你也在现场,你看见了是吧?”
    “我没看见。”美春有点歉疚地说:“我坐在你对面,怎么看得见?”
    我彻底失望了。
    但是小佳却对我笑笑,意味深长地说:“最起码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是那个嫌疑犯,但至少证明了确实有这么个人存在,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
    小佳转向老板,问:“老板,你连皮老三和麻溜都认得出来,那人你也能认得出来吧?”
    “老妹,你这是考我啊,还真把我难住了。”老板为难地琢磨了半天:“你别说,我好像还认识他,但就是想不起来了。我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他……嗯,确实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对,没错,我忽然想到,昨天晚上那个人在楼道里撞了我之后,我激灵一下就是那种感觉——我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小佳想了想,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说:“吃好喝好,结账!”
    我拦住她:“不是说好让老猫结账吗?”
    小佳鄙视地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老猫:“就这点酒量,还敢跟老娘扯犊子!”
    她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给老板结了帐,然后朝我说:“我看老猫是不行了,估计回不了家了,就让他睡你家吧。”
    “咱俩把他架回去扔床上……”小佳暗示着说:“我也顺便参观一下你的家。”
    这句话不清不楚,听起来略含暧昧。
    我看到美春脸上有些惊讶和尴尬。但她还是很乖巧地说:“那你们扶着猫哥上楼吧,我这就去上班了。”
    就在这时,远处桌子上的那对小情人发出一声惊呼。那个小男生手里拿着手机,夸张地大声说:“这他么什么情况,又弄死一个?”
    什么叫,又弄死一个?
    我和小佳面面相觑,不明觉厉。
    第二十六章 . 拥抱

    “老弟,啥事这么大惊小怪的?”我问了一句。
    小男生在小女友面前就是特别能嘚瑟,咋咋呼呼地说:“看微信圈,又出来一个杀人案!”
    我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果然在我的朋友圈里已经有好几条相关的转发消息了。
    有人发了一个小视频,画面上拍摄者距离很远地拍摄着两辆警车停在路边,有人走来走去,画面凌乱,声音嘈杂,根本拦不清拍的是什么。
    配发的文字写的是:道南区苏家堡子烂泥沟里发现一具男性尸体,警察正在现场勘察中。
    苏家堡子是距离我们这不远的一处老城区街路,以前也是大工厂的附属区,长久以来脏乱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条像样的马路,一条黄土路每逢下雨天就会变成烂泥塘,直到最近市政府刚刚出台了城市建设新规划,将对苏家堡子地区的拆迁和改造提上日程,没想到今儿又发生了命案。
    接下来的一条消息就很令人惊悚了。
    发消息的人是我以前的一个客户,他说:据估计这个死者已经在烂泥塘了泡了一天了。
    因为市政府刚刚启动了针对苏家堡子地区的拆迁改造计划,近期已经陆陆续续有很多住户搬走了,进一步的拆迁工作也即将推进。然而昨天晚上的一场大雨,还是把苏家堡子那条黄土路变成了烂泥塘,而且由于雨量超大,导致这次烂泥塘面积更大,淤塞更深。
    今天早上的时候,有一个趁着拆迁来捡漏的收破烂老汉,蹬着破三轮车跋涉。在通过烂泥塘的时候,就隐约看到有个什么东西趴在烂泥塘里,黑乎乎的又稀又臭,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他也没有太在意。
    直到刚刚不久之前,这个收破烂老汉忙活完了一天的收购工作,满载而归,再次经过烂泥塘,发现那一坨东西还在烂泥里泡着,忽然就起了好奇心,踩着三轮车冲过去,用脚蹬了一下,立刻发现脚感不对,那东西竟然是个死人,于是就立刻报了警。
    这条消息写得很长,细节生动,栩栩如生,
    小佳凑过来,贴我的脑袋仔细地把消息看完,想了想说:“可能只是一起意外死亡而已,看样子不像是故意杀人。”
    我说:“嗯,喝多了,掉烂泥沟里呛死了。”
    小佳回头看了看呼呼烂睡,鼻涕哈喇子吞吐呼吸的样子,冷笑一下:“没点儿酒量就别逞能,掉沟里就一命呜呼了。”
    我和小佳不再纠结这事儿,一左一右把老猫架起来,拖拖拉拉地进了单元门。
    三个人挤着,楼道就显得太狭窄了,尤其是老猫不省人事,像死尸一样硬挺,我跟小佳使出了全身力气,跟头把式地总算把他拽进了我的房子,然后往破沙发上一扔,任他自生自灭。
    小佳喘息着,在我房间里的转了一圈,说:“真穷啊,家徒四壁,别无长物。”
    “挺厉害呀。”我揶揄着说:“会很多成语嘛,你咋不去参加中华成语大会呢?”
    “少恶心我。”小佳白了我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不是跟你吹,我这也算是家教遗风。我爹是个有学问的人,从小就教我背古诗学成语。”
    说实话,我对她爹不感兴趣。
    “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我说:“你对我的调查有什么结论吗?”
    “这才刚开始,哪儿那么快下结论?”小佳说:“目前来看,我只能用三个词来形容。”
    “哦,哪三个词?”
    “不确认,不否定,不轻信。”小佳说。
    我承认,这三个词应用得很准确。
    “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明确证据能证明你提供的线索真实存在。”小佳接着说:“但是根据烧烤摊子老板的说法,还确实有这么一个可疑的男人存在。但是这个人是否真的是你形容的那个嫌疑犯,也依然没有任何证据。”
    “所以呢……”
    “所以,有三个解决办法。”小佳琢磨着说:“第一,我们能直接找到这个男人,验证他的身份。这是最好的办法,上策。”
    “第二呢?”
    “第二,就是找到皮老三或者麻溜或者那两个小姐,让他们证实昨天晚上,确实有有一个男人坐在他们隔壁桌子上,或者他们能回忆起这个人,甚至运气好的话,希望他们能认出这人。这是中策。”
    我撇撇嘴:“那下策呢?”
    “下策,更好办了。”小佳狡黠地笑着说:“我们守株待兔,等他再次现身来找你。如果他一高兴,来杀你灭口,我就顺手逮捕他。美国大片都是这么演,成功率很高。”
    “嗯,守株待兔。你爹真是教了你好多学以致用的成语。”我说。
    小佳浑然不理会我的挖苦,兴奋地说:“我真希望确实有这么个人,他快点出现,我也抓个变态杀人犯,整个三等功啥的。”
    我就当这句话是酒后失言,不跟她计较,毕竟她确实喝了不少。
    老猫蜷缩在破沙发上,像一条瘦瘦的肉虫子蠕动了一下,翻了个身,嘴里发出一串乱糟糟的呓语:“你奶奶的腿子,死胖猪,崩我一身臭泥巴,弄死你……嗯,弄死你!”
    随即又发出呼呼哈哈的呼噜声,睡得欲仙欲死。
    我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没心没肺也是一种幸运。”
    小佳看了看我:“你还挺多愁善感的。”
    我依然只能苦笑,不想说话,心想,你要是跟一个疑似变态杀人犯有了交集,你也会多愁善感。
    小佳沉默了一下,调转话题问道:“你楼上住户,都是些什么人,你了解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揣测,假如那个神秘男人真的是从楼上冲下来撞了我,那他跟我楼上的邻居们可能有什么关系?
    “五楼中门是老两口子,挺和气的,见面经常打招呼。东西两门不太熟悉,偶尔见过几次,连点头的交情都没有。”
    “那在你印象里,这三家邻居里有这么个人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说:“五楼的三家,都是中老年人或者小屁孩,老的老,小的小。没有年轻小伙。”
    “哦,那四楼呢?”
    “四楼……中门没人住,空房子,好像对外出租,我曾经遇见过两次房屋中介带人来看房子,但是一直没租出去。西门住的是一大家子人,老头儿老太太儿子媳妇两个小孙子。”我慢慢回忆着说:“四楼东门,也就是我楼上,说起来就有点奇怪了,住着一个单身中年妇女,我觉得很可能是个老处女,神经质,有点洁癖,不太好相处。”
    “哦,你亲身领教过……?”
    我忽然意识到她这句话里有些不可描述的暗示,但是装作听不懂。
    “没什么领教。”我说:“在楼道里见过几次,我是看面相和举止猜出来的。”
    “嗯,你很会猜,瞎猜先生。”小佳笑着说:“好吧,关于楼上的邻居的身家背景,我会找派出所再做个详细调查。”
    “我觉得跟楼上的邻居们没什么关系。”
    “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关系的话,就太明显了。”我说:“那就相当于在自己脑门上写上了电话号码地址门牌,等着你去抓。”
    小佳撇撇嘴,似乎是冷笑,但是不明显:“警察的工作,不是玩虚无飘渺的推理,而是查证和排除。我不管这事儿从逻辑上来说有没有漏洞,我必须要清晰地查证每一个人。查到一个没有嫌疑,就是排除。如果发现一个有嫌疑,就是赚到。”
    她叹了口气说:“我需要的是找到明确的证据,你明白么?”
    我点点头。
    似乎是该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我们俩互相看着对方,都不说话。
    这情形有点儿温暖的暧昧,如果把鼾声大作的老猫抹掉的话,这个画面就有点像青涩纯爱电影的开场桥段一样美好。
    可惜,小佳不是连欢,这是唯一的缺憾。
    “算了,今天到此为止。”小佳说:“我先回去了,还得跟罗队汇报呢。”
    “那明天呢?”
    “明天我来上班啊。”小佳开心地说:“我不是你的业务总监吗?”
    “你是不是要把我提到的所有线索都过一遍?”
    考虑到没有其他人在场,我索性大声说出我的疑问。
    “对,你可以这么理解!”小佳也干脆地回答我。
    “为什么?我不理解。”我大声质问:“如果你们的专案组不相信我的话,完全可以不搭理我。如果他们相信我的话,就应该规规矩矩派人来跟我询问笔录。但是现在,到底信还是不信,不清不楚。派你一个人来查,说正式又不正式,说不正式你又是个货真价实的警察……我就真的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佳冷漠到底,根本没有搭理我的意思,冷冷地说:“我走了,你早点睡吧。”
    “咱们吃饭之前,你还问我,以前认不认识叶萍?有没有见过她?是不是经常做梦?你在暗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理会的她的冷淡回避,继续质问。
    我有理,我怕谁?
    小佳这次明目张胆的冷笑,毫无隐藏,她说:“我说过了,你自己想。你自己想起来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嗯,迎刃而解。这个姑娘确实会很多成语。
    这个女警如封似闭,油盐不进。我被击溃了。
    很显然,她一定掌握了我的某些秘密,而我自己却一无所知。
    小佳看了看我,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沮丧颓废。她却好像很高兴打败了我,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在老猫的鼾声的对比下,更显得深邃幽静。我听见小佳的脚步声,很明显,她没有下楼,而是走上了四楼或五楼。
    她去现场勘察了,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根本不会有什么收获,她是她依然要亲历亲为、亲眼得见。
    我默默地站了片刻,渐渐地收拢一下情绪。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微信的提示音。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是小妞发来的一条消息:
    老大,我明天上午要陪我姐和三姑去市一院看病,可不可以请两小时假。完事之后我跟表姐一起到公司,给她办入职。
    我想了想,回复道: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很快,小妞回复:谢谢老大!我表姐特别感谢你!
    我开心地笑了一下,这是今天以来最好的消息。
    我的心情爽了一点,随手又打开朋友圈看了一眼。
    那条关于臭泥塘沉尸的消息下面,有几条新增的留言回复。我仅仅扫了一眼,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汹涌而来,我竟然痉挛额一下。
    那条消息写的是:哎呀妈呀,尸体捞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了一眼,死尸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纹身,估计是个黑社会。
    我楞几秒钟,猛地想到小佳还在楼上,我要让她看到这条消息。
    我冷不丁地推开房门,冲出去,却没料到小佳此时恰好从楼上走下来,我猝不及防地吓了她一跳。她尖叫一声,脚下一歪,险些摔倒。
    我下意识地一把抱住了她。
    她的身上很温暖,有一种诱人的气息,薄荷的味道。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是我三十多岁以来,第一次跟一个异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曾经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她将我围绕……
    也许,这就是鬼迷心窍。
    第二十七章 . 倾家荡产


    “抱够了么?”小佳靠在我怀里,冷冷地问。
    “呃……够了。”我有点儿心虚。
    “够了还不放开!”小佳怒叱一声:“等我削你呐!”
    我激灵一下放手,小佳猝不及防地趔趄了一下,差点儿再次摔倒。
    “我还没准备好呢,你就放手,你是不是傻?”小佳恼羞成怒地质问。
    她用力拽着我的衣襟站起来,满脸涨红,挥起拳头给了我一下。
    果然是女刑警,拳头很重,打得我肋骨生疼。
    “我有条消息给你看……”我慌乱地说,把手机递到她眼前。
    她动作极快,一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襟,我差点儿又被她拽倒,只好下意识地又拦腰抱住了她。
    小佳迅速瞄了一眼,转瞬之间脸上的表情立刻凝重,诧异地自言自语:“我去,不会这么寸吧?难道是这死尸是皮老三?”
    “如果不是,就一了百了。”我说:“如果是,那就……”
    “那就是大麻烦了!”小佳喃喃地说。
    “那咋办?”我问。
    “我要去找罗队问清楚。”小佳匆匆下楼,边走边说:“是或者不是,我会告诉你一声的。”
    小佳走了,楼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墙上的声控灯忽然熄灭,周遭一瞬间陷入幻觉一般的黑暗,只有我身后房间里昏暗虚浮的灯光映照,在我脚下投射出一个惶恐不安的影子。
    一眨眼,我的影子忽然变成了两个——另一个人影在我的影子旁边无声无息的钻了出来。
    我心中无比惊骇,我甚至以为我又陷入了恐怖的幻觉里。
    我大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战战兢兢地慢慢回头,我以为我会看见叶萍或者皮老三。
    但是并没有。
    老猫歪着脑袋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操,吓我一跳!”我大怒。
    “老大,你真行。”老猫双手举起大拇指,向我挑了挑来表示无限崇拜和羡慕。
    “我一直寻思你真是个直男癌呢,没想到你如此牛逼……”老猫兴奋地说:“小妞,连欢,美春,女警察,四个老妹儿你都不放过,你啥时候练成的撩妹真经?教教我呗。”
    “死开!”我没好气地说。
    声控灯一下亮起来了,楼道里又恢复了黯淡的光明。
    我一把推开老猫,走进屋里,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一刹那,我心里忽然隐约冒出一种忐忑的感觉,我的脑子里有个一闪而过的声音,似乎是在提示我遗漏了什么。
    我到底遗漏了什么?拜托你明白一点告诉我好吗?
    不说就算了。
    我走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老猫蹑手蹑脚地跟进来,靠着床沿坐下,说:“老大,我这就将就一宿,不回去了,回去还得打车,怪浪费的。”
    老猫是个小抠加鸡贼。但是他今晚在我这将就一宿,我求之不得。
    原因很简单,我害怕,我需要有个人陪我。
    “那你睡沙发啊!”我说:“我是个直男。”
    “我也不弯呐!”老猫笑嘻嘻地说。顿了一下,他又说:“老大,这四个妹子里,你到底喜欢哪个?能不能不通杀,给兄弟们也留点儿念想。”
    “念想……”我说:“你有啥想法啊?你看上哪个了?”
    “没有没有。”老猫欲盖弥彰地说:“没事闲聊,问问不行么?”
    我直觉地感到,他一定有猫腻。不知道他看上了哪一个。但是不管他,只要不是连欢就好。
    我觉得,他很可能是癞蛤蟆想吃女警察。
    “哎,不对。”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不是睡懵圈了吗?啥时候醒的?”
    “你一开门,咣当一声把我震醒的。”老猫说:“吓我一跳。”
    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眼,应该不是说瞎话,那就说明我和小佳的谈话没有被他偷听到。
    其实,就算被他听了又怎样呢?清者自清,我不需要担心。
    老猫见我没什么好脸色,便讪讪地抬起屁股走到小客厅了,窝在破沙发上睡觉去了。
    我则辗转反侧,心慌意乱,胡思乱想了很久。
    我并不是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进入到那个梦境,做梦我已经习惯了。
    我琢磨的是刚才我转身进门之前的捕捉到的那点问题,我到底遗漏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沉沉睡去。幸运的是,这个晚上并没有做梦,难得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老猫把我摇醒,叫我该起床上班了。
    没有几个老妹陪伴,我和老猫都没吃早餐的情绪。我俩懒洋洋地步行走到工作室。
    天气越来越燥热了,才走了几分钟的路就浑身是汗。
    老猫舔舔嘴唇,说:“老大,买两瓶可乐吧,冰镇的。”
    “好吧,我去。”我说,我转身向对面的便利店走去。一瓶冰镇可乐,就当是给老猫昨晚护卫我的奖励。
    我推开门走进去,迎面就看见站在收银台里的面美春。
    美春瞧见了我,按照惯例应该有一个恬淡而羞涩的笑容的,但是今天却没有,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向远处的货架方向瞥了一下,说:“李哥,有人找你。”
    “谁?找我?”我心里顿感惊惧。
    “我,是我啊!”一个人热乎乎地喊着,从货架过道里钻了出来。
    肥头大耳,满脸奸笑,不是马疯子还能是谁?
    “呦!这不是著名科学家马老师吗?”我冷漠且嘲讽。
    “老弟你太客气了!”马疯子笑着说:“在当代科学界,我只能算是一个非主流科学家,不要这么隆重。”
    马疯子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既谦虚又炫耀的表情,好像是被我在美春面前尊称了一声“科学家”而沾沾自喜。
    “找我干嘛?”我随手从冰柜了掏出两瓶可乐,把几张零钱摆在收银台上。
    “我都等你一早上了。”马疯子说:“你做买卖也不上心啊,来得这么晚。外面还热死人,我就只好在这儿等你咯!”
    我心知肚明他找我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必须绷着,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对他的钱有多么冲动的欲望。
    美春担忧地看了看我,不知道我俩在说什么,她也许觉得马疯子不像好人。
    “没事儿,马老师是我一个合作伙伴。”我对美春说:“人家是正经的大学老师兼灵魂学家。”
    “什么学家?”美春没听懂,愣住了。
    “粒子学家。”马疯子抢断了我的话。
    “那就是高级物理学家了。”美春笑着说。
    “呦,老妹你挺明白呀!”马疯子贱兮兮地说。
    “其实我哪儿明白呢。”美春坦白地说:“只不过我堂哥也是研究这个的,我经常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的。”
    我和马疯子互相看了一眼,略显尴尬。
    美春的堂哥肯定是个正经做学问的知识分子,不像马疯子这种研究封建迷信奇谈怪论还被开除了的半吊子神棍。
    “还是说正事吧。”马疯子当着美春的面,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报纸包,用透明胶带缠得结结实实,活像一包纸乃伊。
    “这是啥?”我好地问。
    “钱啊!你的预付款嘛!”马疯子美滋滋地说:“这里是三万六,现金。我昨天刚从银行取的。”
    他把纸包放在收银台上,又在挎包了抠了半天,摸出一张银行卡,也摆在了收银台上:“这是银行卡,里面有七万,密码是……”
    “等一下。”我拦住了他。
    “为什么?”马疯子愣住了。
    我沉默一小会儿,没说什么。
    其实这个道里很简单的。马疯子如果给我的是一整包十万块的现金,我会欣然接受。或者他给我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我也笑纳无妨。
    在这方面,我承认我是个贪财的人。
    但是,如果他给我的是一笔现金加一张卡,那就表明这笔钱是他凑来的。而且直到我们见面之前才凑齐,而且过程不太顺溜。
    我虽然爱钱,可我不想乘人之危。
    “你的钱是凑起来的吧?”我说。
    “有区别吗?”马疯子很郑重地反问:“凑上来的钱不是钱吗?”
    “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是问,你是怎么凑上来的?”
    马疯子想了想,笑笑,说:“我把我的车和牌照转让了。”
    “你疯啦!”我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他那辆破车不值几个钱,但是那套出租车牌照,也就是运营手续很值钱。
    在我们这个二线城市,前些年行情最好的时候,一套出租车运营牌照可以炒到五十万以上还供不应求,就是近年来,受到网约车平台的冲击而震荡下降,也还至少能叫到二十多万左右呢。
    但是马疯子给的银行卡里只有七万,很显然这就是买家最后的杀价。
    “这不是着急嘛!”马疯子满不在乎的说:“该出手就出手了,反正这套牌照也是别人帮忙的办的,我也没花几个钱,不算亏。”
    我盯着他,冷冷地问:“这才是预付款,后期的怎么办?”
    “后期,我还可以卖房子!”马疯子说:“我有一套房子,能买上几个钱。你放心,我答应你条件,一定做到。”
    他小心翼翼地从挎包里再次拿出几张打印好的文稿,递到我眼前,兴奋地说:“只要你签了这份协议,钱归你。”
    “卖了车,卖了牌照,卖了房子。”我忽然有点儿心酸地苦笑:“那你还剩下什么?你不是倾家荡产了吗?”
    “这不用你操心!”马疯子说:“我就算倾家荡产了,但至少我还有我的理论,还有我的实验……”
    他仰着头盯着我,眼里闪烁一种期盼的光芒,无比灼热:“你想,如果我们实验成功了,改写的将是整个人类的历史和未来,这不是能够用金钱来衡量的。”
    我死死地盯着他,什么都不想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叫马疯子了。
    “签了吧……”他把协议摆在收银台上,又把一只中性笔递到我眼前。
    我接过笔,看看那包钱和那张卡,再看看那份协议。金钱诱惑着我,但是我总觉得心尖上有点儿刺痛感。
    我想,我看错他了。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神棍,他需要我作为他的胁从,装神弄鬼,诈骗敛财而已。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他不是神棍,不是骗子,他是个疯狂到不能自拔的邪恶科学家,这种人,他妈的比神棍更可怕。
    我犹豫了。
    马疯子看出了我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问:“也对,你得仔细看看协议条款,对……你慢慢看看,不用太着急。”
    美春试探着对马疯子说:“嗯,这位马老师,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李哥谈的是什么生意,但是我想,涉及到十几万的合同,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你让李哥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给你答复,你看呢?”
    我再一次领教到美春的情商,真是会说话。
    美春说完,马疯子似乎也意识到到了自己的急躁唐突,他有点儿沮丧,轻声说:“那好吧,你再仔细想想……我觉得你会想通的。”
    他把钱包和银行卡都收了起来塞回挎包里,单独留下协议。
    “我下午再来。”马疯子说:“一上午的时间,足够你考虑清楚了吧。”
    我点点头。
    马疯子颓唐地推门走了出去,步履蹒跚。
    这一刻,我竟然有些于心不忍。
    美春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温柔地笑笑,凑近我,说:“李哥,别想不开心的了。”
    “我没不开心。”我掩饰着,虽然我知道我根本掩饰不住的自己的情绪。
    “对了,小妞今早上发的朋友圈你看了吗?太逗了……”美春很开心的样子撩拨着我,我知道她是在刻意安慰。
    “怎么个逗法?”我问。
    小妞今早上应该是跟连欢带着三姑去市一院看病了吗,她发什么朋友圈呢?
    我也有了写好奇了,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小妞发的朋友圈是一段视频,她自己拿手机自拍的。画面上,小妞对着镜头,一边走一边气鼓鼓地说着:
    “今天早上,气死我了。我和我姐带着我三姑去看病,时间还早,我们仨就去医院对面一家黄焖鸡米饭吃个早餐。刚一进门,那个死老板张口就说,哦,你们仨人儿,那得吃大粪(大份),吃大粪合适……要不你们仨不够吃!”
    我实在忍不住笑喷了,心情也顿时好了很多。
    但接下来的一秒钟,我就被一个画面中突然出现的东西吓得冷汗涔涔流出,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会在小妞的视频里见到它。
    它是我的噩梦,无限轮回的噩梦。
    第二十八章 . 精神病专科医院

    小视频时长15秒钟,在小妞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我说老板呐,你说话中间加个儿化音会死吗……之后戛然而止。
    她手持着手机对准自己,一边走一边说,表情夸张语言犀利,镜头有点晃动,显得特别有即视感,这是目前最流行的直播范儿。
    她行走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是一栋废弃的旧楼附近,可以看到楼层上的窗户破破烂烂,都安装着防盗网格,墙面也灰头土脸斑驳脏乱。
    楼体之前,有一面黑乎乎的墙壁,墙面上乱七八糟地画着很多类似小孩涂鸦的图案。
    在小妞经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其中一部分涂鸦——一个被涂抹得黑乎乎的半圆形物体,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种造型奇异的小飞船。
    那不正是我三十多年摆脱不了的恶梦吗?
    一颗孤独,残破的死星悬挂在宇宙的最深处,无数只奇形怪状的飞船,围绕它周围。
    我的梦境,竟然出现在了H市第一专科医院的楼体上。
    天呐,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开播放,在第十一秒左右,小妞经过那片涂鸦的时候,我点下了暂停。
    视频画面上,小妞撅着嘴巴定格了。那片涂鸦在她左侧身后的一面墙上,虽然不是非常清晰,但也绝不模糊。
    没错,那绝对就是我梦中的死星和飞船,我对它们太熟悉了——但是,这么怎么可能呢?
    “李哥,你怎么了?”美春看出了我的异样。
    “没事……”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匆匆逃离。
    马疯子刚离开不久,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我需要他的帮助。
    果然,我看见马疯子背着挎包,慢吞吞地贴着楼房的阴影向大直街方向走去,我撒腿就追,边跑边喊:“马老师,马老师……”
    马疯子有点儿恍惚,压根儿没听到我的喊声。
    “马疯子!”我实在撑不住了,凄厉地喊了一声:“马疯子,我签啦!”
    马疯子站住了,他慢慢转回身,盯着我,贼溜溜地坏笑,大声说:“咋?幡然悔悟啦?”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到他跟前,勾住他的肩膀站住,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说:“先不说那些破事,你跟我去个地方。”
    我掏出手机寻找着网约车。
    “去哪里?”马疯子狐疑地问。
    “市一院。”
    “去干啥?”
    “去解梦!”我说。
    马疯子的小眯眯眼睛一下子闪亮了。
    上了车,最初的几分钟,我俩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因为我们俩都很清楚,想说的事儿,不适合当着第三人面前说起。
    但是没料到那个网约车司机是个自来熟话痨,喋喋不休,滔滔不绝,从叶萍的碎尸案开始,扯到苏家堡子的臭泥沟沉尸,这两起案子现在已经成了街头巷议的热门话题了——他蓦然话头一转,又开始猛烈地抨击了本市的地铁二期工程修了好几年还没竣工,到处是施工隔断,搞得地面交通一塌糊涂。忽而又说到现如今买卖难做,尤其是开出租车的,一天到晚挣不了几个钱,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前天下午不是刚弄死一个么?
    我和马疯子都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当个笑话听着。不过当他说到前天下午被弄死的那个出租车司机的时候,我蓦然心里一惊,回头瞥了一眼马疯子。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猥琐油腻的胖司机,崩起了雨水溅脏了我和老猫的那个家伙。那天下午网络上有传言说一个出租车司机被杀害了,但是不确定是不是那个家伙?
    跟叶萍的碎尸案比起来,一个出租车司机遭到抢劫被杀害,不是一个能引起公众关注的大事件,缺乏猎奇性,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来电标注是四个字母“XJXJ”,我错愕了一下,立刻猜到这是“刑警小佳”的字母缩写,这是前天晚上小佳存在我手机里的号码。
    “喂,你在哪儿呢?”小佳的声音很严肃:“说话方便么?瞎猜先生。”
    “嗯,我在跟客户谈点事儿……”我掩饰着,撒了个小谎。
    “那好,你不用回答我。”小佳说:“我说,你听着就好了。”
    “嗯……好的。”
    小佳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说:“我问过罗队了,他说,技术部门最后出具的检验报告,叶萍的那块腕表,确实是被砸坏的,不是摔坏的。”
    我愣愣地听着,没说话。
    “因为摔坏的话,应该只有表面一侧受损。但是砸坏的,表面和表带相对应的两侧都有损伤。他们在表带的外侧发现了摩擦损伤的痕迹,因此判断,这块表是被砸坏的。”
    我还是不说话,小佳又沉默了一下,说:“可能你是对的。”
    “那老罗怎么说?”我模棱两可地反问。
    “罗队说,他会把你的情况跟专案组反应,看看专案组的领导怎么处置吧。”
    “那……皮老三呢?”我小心翼翼地说:“确定了吗?”
    “还没有。”小佳说:“现在,那个案子还是道南区分局的案子,跟专案组不挂钩,专案组这边没有这起案子的报告,我得上道南分局去打听才知道。”
    “那你就不来上班了吗?”我试着开玩笑说:“第一天就怠工。”
    “我特么去给你跑业务。”小佳没好气地说:“挂了,下午见。”
    我放下电话,心头一片茫然。
    小佳传来的这两个消息,让我喜忧参半。
    首先,死者叶萍遗留下的手表是被砸坏的,这一点似乎可以和那块砖头联系起来,而联系上了那块砖头,也就意味着可能联系起那个神秘的男人。
    但问题是,每一层连接的逻辑都很薄弱,都很牵强。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可以坐实。
    可是换个角度想,虽然查无实据,但至少可以说明,这并不是我的凭空臆想,最起码还是有一点逻辑上的可能性的,否则,罗队也不会如此慎重,要向专案组汇报了。
    好吧,哪怕最后查实了砖头,手表和神秘男人之间毫无瓜葛,至少他们不能追究我谎报案情。
    但是话说两头,如果确认了三者之间有关联,那么问题就更扑朔迷离了——凶手能够一次性干掉叶萍和夜思两个人,杀人碎尸,一气呵成。那么他为什么要砸坏了那块表,让他停留在那天晚上的23点23分。
    很显然,如果不是在双方的争执中失手造成的,那么,这个行为就很明显具有某种标志意义,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在设置时间标签。
    那么,腕表被砸会是凶手和死者在争斗过程中失手造成的吗?不,我绝不相信。
    这个推论很简单,任何一个凶手都不会把明确标明着死亡时间的证据留给警方,这样做太危险了。
    正如我问小佳的的那个问题一样,法医可以判断死亡的大致时间,但是绝不可能精确到几点几分。所以对于凶手来说,即使警察有可能排查到他,但是由于死亡时间的不确定性,嫌疑犯就有混淆时间的可能。
    而这个凶手不但把这块表留给了警方,还郑重其事地放在了盛装碎尸的纸箱里,这就很明确的表示,这个时间点是故意制造的。
    它也许具有某种指向的作用?我脑子里隐然跳出一个念头。
    可是,他设置给谁看呢?给警察?给死者?给他自己?还是给我……我蓦然吓了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其次,关于那个臭水沟里的沉尸是不是皮老三?这个问题同样令我惶恐不安。
    如果不是,那就一了百了。虽然死者身上有大片的纹身,但是这年头纹身装逼的人太多了,未必有纹身就是皮老三。
    但是,如果,他真的是皮老三呢?
    算了,这个问题我也不敢再想了,还是让小佳打探清楚再说吧。
    对,我主观上很想把这个念头抛掉。但是另外一个声音还是执拗地说了出来:如果他真的是皮老三,那就意味着,迄今为止所有的死者,都跟你有关……
    那个声音虚无,阴冷,就像深寒的冬天里,开口说话时先喷出的一股热气。
    那只是一股气息,不是语言,但是你能从气息里听到每一个音节,领悟每一丝暗示。
    它说:迄今为止所有的死者,都跟你有关……
    我激灵一下惊了,怒了。
    不!我反驳:夜思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认识他。
    你确定……?那个声音幽幽地说:你确定?
    “闭嘴!”我惊魂不定,爆吼一声。
    司机猛地吓了一跳,扭头看着我,陪笑道:“行,我不说话了……哎呀,小老弟脾气挺大呐!”
    马疯子拍拍司机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兄弟,他不是对你。”
    “不对我,是对谁呀?”司机有点儿晒脸地反问。
    “我们俩上市一院去,精神病专科医院。”马疯子狡猾地笑笑:“你说,他是对谁呢?”
    “咋说呢?”司机小心翼翼地问。
    马疯子叹了口气,阴森地说了一句:“我老弟这个病,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的东西……”
    司机恍然大悟,偷偷瞄了我一眼。整个后半程,双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瑟瑟发抖,再也没说一句话。
    到了市一院门口,我和马疯子刚下了车,那辆车一个油门飞驰逃离。我想,可能是司机大哥这一路憋出了内伤,需要迅速找到下一个乘客吹牛逼疗伤,这也算是“话疗”吧?
    我四下看了一眼,果然,在市一院大楼隔着马路对面,有一排店面,其中有一家“黄焖鸡米饭”。
    “呦,市一院这是翻新了啊!”马疯子抬头打量着医院大楼,说:“我老长时间没来过这边了,都不认识了。”
    没错,在我的印象里,市一院就是一栋又脏又破的四层小白楼,不是现在这样高大气派的大厦。
    由于精神病专科医院的特殊原因,最早市一院的建址就是城市的边缘地带,但是随着城市开发的推进,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新兴的商圈了。
    一个穿着灰色保安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热情地说:“你俩外地来的吧?还不知道呐,市一院跟原来的市传染病专科医院合并了,国家给投的钱新盖的大楼,现在的条件比早前好多了。”
    “嗯,衷心谢谢国家!”我灵机一动,问:“那原来的旧楼呢,拆了吗?”
    我依稀记得小妞的视频里是在一栋旧楼附近拍摄的,不出意外的话,貌似应该就是医院的旧楼。
    “没呢。”保安说:“旧楼在新楼后面,新大楼刚起用,旧楼还没拆,不过也快了。”
    这个很好理解,由于精神病专科的特殊性,在新大楼没启用之前,那些精神病患者无处安置,还得放在旧楼里。
    我对保安道了声谢,拉着马疯子绕过大楼,向后院走去。
    马疯子这才得空问道:“到底啥事啊?”
    我默默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小妞的那条视频,递给了他。
    马疯子看了一遍,很显然并没有看出什么,他尴尬地笑笑,想把手机还给我。
    我冷冷地说:“注意看看她身后的墙面。”
    马疯子再次点开视频看了一眼,这一下,他愣住了。
    “这是哪儿?”马疯子急促地问:“就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我说。
    “快去,快去!”马疯子激动地喊着,拽着我的胳膊向前跑去。
    看样子,他真的疯了。
    我只好跟着他一路小跑向前,沿着新大楼的一侧向里侧转弯进去。
    就在这时,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47号,别跑!”
    “47号,站住,飞船就要到达本站了,你不要着急!快回来!”
    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奔跑着,另一个声音尖利嘶哑地大叫:“你们骗我,我的飞船不会来了……”
    一转眼,一个身材精瘦,头发蓬乱,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老女人猝然出现在我俩面前。
    我猛地一怔,糟糕,这是精神病患者逃跑了。
    而且,她的手里竟然握着一把刀。
    第二十九章 . 你是来接我的吗

    马疯子愣了一瞬间,“刺溜”一下转到了我身后,身法之快,好像是练过凌波微步。
    老瘪犊子!我在心里暗骂一声。
    转眼之间,那个疯婆子已经双手持刀冲到了我眼前,刀尖儿就在我鼻子前颤抖着。
    疯婆子身后不远处,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男护工和保安都呆住了,没人敢再上前,生怕刺激到疯婆子。
    我直愣愣地站着,不敢动一丁点儿。
    疯婆子直勾勾地瞪着我,眼神空洞,表情迷惘,好像是在辨别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身后的人群中,一个医生缓慢地伸出手,向我比划着,他的意思是:不要乱动,先稳住她。
    “你是谁?”疯婆子持刀轻轻挥动一下,像是恐吓。
    “我是……”我沉思了一下,蓦然想到刚才追逐她的医生们叫她“47号”。
    “我是39号。”我小心地回答。
    “你是来接我的吗?”疯婆子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诡异,惊喜又渴望的表情,急促地问:“39号,你是来接我的吗?”
    “是的。”我说:“我奉命前来接你。”
    “好的,好的。”疯婆子说:“我们的飞船在哪里?”
    “飞船在大门外面,院子太小了,飞船无法降落。”我试探着顺着她的思路说。
    我曾经在一些杂志和网络上看过相关的纪实文章,文章里说,安抚一个精神病患者,首要的一点就是顺着她的思路,承认她所说的话,不要违逆她。
    疯婆子想了一下,点点头:“嗯,你说得对。那我们快走吧!”
    我向远处瞧了一眼,一个男医生和两名男护工正蹑手蹑脚地潜行走近。
    那个男医生跟我悄悄地打手势:继续,稳住她。
    “现在还不行。”我灵机一动,说:“上船之前,要进行安检……”
    我慢慢地向她伸出手:“安检程序要求,你先把身上的金属物体交给我,包括钱包,手机,皮带,充电器……”
    疯婆子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有点儿愧疚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钱包,没有手机,没有皮带,也没有充电器。”
    “那不行。”我严肃地说:“飞船的安检程序是非常严格的,你必须交出一样金属制品才能放行。”
    “那,这个算吗?”疯婆子把刀晃了一下,喃喃地说:“这个算金属制品吧?”
    “也算。”我说。慢慢地伸手,轻轻捏住了刀背,微微用力,但是疯婆子死死地握着刀柄,纹丝不动。
    “给我……”我稍微用了一点力气。
    “好吧,给你。”疯婆子温顺地说。
    但就在这一刹那,我忽然看到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森怨毒的神色。
    我蓦然反应过来,不好,上当了。
    但是好像来不及了,疯婆子猛地用力扭动刀柄,我几乎能感觉到刀锋贴着我的手指关节滑过,刺向我的肚子。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最危急的关头,我身后的马疯子抓着我的后脖领子重重地拽了一下,我猛然后仰几乎摔倒,趔趄地退了几步勉强站稳,但总算躲过了刀子。
    这时,那几个医生和护工也已经冲到了疯婆子身后,前后左右死死地抱住了她,抢下了她手里的刀。
    “约束服,快点,约束服!”男医生大叫。
    一名护士立刻拿着一件深绿色的约束服跑了过来,交给医生和护工。几个人挣扎着给疯婆子套在身上。
    疯婆子并没有反抗,任由医生给自己套上约束服。但是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嘶哑地嘟囔着:“你骗我,你骗我,39号早就死了,我一听你自称39号就知道你在骗我……”
    我惊魂未定,双腿战战兢兢,幸亏马疯子扶着我。
    “我们飞船不会来了,它在经过第七宇宙边缘的时候被暗物质撕碎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住的。”
    疯婆子喃喃地说着:“我们回不去家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她慢慢地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泪珠滑落。
    很奇怪,这一刻,我好像能够体会到她的绝望和悲哀,忽然有一点想哭的感觉。
    医生和护工们已经把约束服套好锁紧,那疯婆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干瘪的绿叶粽子。
    男医生紧张得满头大汗,他长吁一口气,摆摆手大声说:“拉回病房去,先固定到床位上。”
    两个男护工和护士们拖起疯婆子,走进了新医院大楼的后门。一场风波总算解决了。
    男医生抓起白大褂的衣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走过来对我说:“老弟,谢谢你了,没事吧?”
    “没事。”我大气地说:“虚惊一场而已。”
    “嗯,虚惊就好,不是实惊。”男医生尴尬地笑了笑:“没受伤?不用赔偿吧?”
    “赔偿个屁!”还没等我说话,马疯子抢着说:“举手之劳的事儿,就是受点小伤也不至于。”
    男医生眉开眼笑地说:“还是老同志思想觉悟高啊……你们这是来探视啊还是来看病啊?需不需要帮忙,在这儿提我,管点儿用。”
    他有点儿显摆,也有点儿答谢的意味。
    “我们是来陪朋友家属看病的。”我说:“小问题,谢谢了。”
    男医生明显有点期盼的神色,说:“大问题小问题都没问题,不管是门诊还是住院,提我好使,就说是我亲戚,院里有制度,各项费用可以优惠一点儿。”
    我笑了笑,若隐若现地闻到了一丝“提成”的味道。
    “来,抽根烟。”马疯子掏出一盒香烟递了过去。
    男医生的眼神有点儿放光,舔着嘴唇说:“行,那就来一根儿,回办公室不许抽烟,憋死了,我就当偷个懒。”
    马疯子点上了烟,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我无所事事,就在旁边摆弄着手机发信息,问小妞:三姑看得怎么样了?
    刚才马疯子还心急火燎地拉着我去看那面涂鸦墙,现在他反倒不着急了,我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经意地听着他俩闲扯。
    这栋医院新大楼是市一院(精神病专科)和市传染病专科医院合并后新建的。大楼正前门进去,直接进入传染病专科门诊和病房,以及一部分原来属于精神病专科的普通门诊区——比如睡眠障碍,抑郁症,多动症,戒瘾科以及心理咨询等科室。
    由于精神病患者的特殊性,门诊和病房的通道都在大楼背面后门,以便与其他病人区隔开来。
    我明白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小妞录制的视频背景是在旧楼的原因。
    但聊起的这些闲话,可绝不是马疯子心甘情愿停下来抽烟唠嗑的原因。
    果然,聊着聊着,马疯子的话题不经意地转变了。
    “那你在这儿干了几年了?”马疯子问:“啥职称啊?”
    “我医学院毕业就分配在这儿实习,算起来快有小二十年了吧。”男医生咂摸着说:“职称还是主治医,离副高还远着呢。”
    他自嘲式的苦笑了一下:“精神病学,职称太难考了,我都想放弃了,混日子吧。”
    “可别这么想。”马疯子说:“病人都没放弃呢,你哪儿能放弃呢?”
    “你说得真精辟。”医生苦笑了一下:“有些病人,真是比正常人执着多了。”
    马疯子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可不是嘛,你就比如说我这个小老弟……”
    他捏着烟头指了指我,笑嘻嘻地说:“他都出院好多年了,做事依然很执着,特别有韧劲,就跟他当年住院时一样。”
    医生扭头看看我,有点惊讶:“出院?你以前在这儿住过啊?”
    我愣着,不说话,盯着马疯子。
    我的脑子此刻已经是天雷勾动地火滚滚炸裂,灰烬填埋了我大脑里的每一道沟回。
    我不想承认,不愿提起,但是马疯子赤裸裸地撕开了我的欲盖弥彰的伤疤——如果那面涂鸦墙上有我的梦境,那是不是意味着,多年以前我曾经在这里住过?
    我是个精神病人?
    我是个疯子?
    “你别说,是看着有点眼熟。”男医生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却让我形神俱灭。
    我终于明白了小佳对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你还记得为什么要去叶萍的心理咨询室吗?
    你以前就认识叶萍吗?
    你经常做梦吗?
    你自己慢慢想,想起来就好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怕刺激到你。
    怪不得专案组没有采纳我提供的线索。我知道了,在那天晚上,他们已经查过我的身家背景前世今生,他们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精神病人。
    也许,他们甚至已经清楚知悉我的症状是幻视幻听,所以,他们有理由否决我的线索。
    “你是哪年出院的?”那个医生盯着我,赤裸裸地追问:“住了几年?”
    “我不记得了,忘了。”我用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没有崩溃。
    “哦,有点失忆……”医生说:“毕竟精神病是跟大脑神经机能密切相关的,出现选择性遗忘的状况在精神病患者中经常见,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转向马疯子说:“要不要重新住个院,再回复一下记忆……提我好使,可以优惠。”
    “算了,他现在挺好的,除了不咋记事儿,比好人都强。”马疯子扔了手上的烟头,拉起我就走:“不住院了,给他省点钱娶媳妇!”
    他拉着我向大楼后面走去,我远远地看见了那栋旧楼和那面黑乎乎的墙。
    “那你们考虑一下哈。要是想住院了,找我好使。”那个医生在我身后大声喊着:“记着,我姓侯,候医生!”
    我站在那面墙前,无比迷离。
    那是一面矮墙,水泥砌成的,中间一块刷了黑漆,看上去更像一块黑板,上方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三个工整的大字块——文化墙。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红字和黑板部分油漆都已经斑驳脱落了,只剩轮廓依稀可见。
    黑板上画了很多不同形状的涂鸦,有大头细腿的小人,有八块龟壳的小乌龟,还有抽象派的蘑菇和花朵,也有看不清样子的机器人。都是用不同彩色粉笔画上去的。
    但是,只有那一片死星和飞船占据的面积最大,最惊心动魄。这一片涂鸦,都是只用白粉笔画的。
    马疯子轻轻抚着我的肩膀,说:“有些事情,直接面对是挺残酷的,但是你依然要面对。”
    我沉重地点点头,慢慢地走过去,指尖轻轻触摸着斑驳的墙壁和线条。
    然后,我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啥?”马疯子诧异地问。
    我猛地扭头,盯着马疯子,把他吓了一跳。
    “这不是我画的。”
    “啥?”
    “这不是我画的。”我强调了一遍。
    “这不是你做的梦吗?”马疯子说:“怎么可能不是你画的?”
    “很简单,你别忘了,我就是学美术的。”我说:“是不是我画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是我的笔法。”
    没错,这一片涂鸦的造型和线条,看得出是一个很有美术功底的人画的,但绝对不是我运笔的风格。
    而且,粉笔的线条笔触很清晰,但是前天一直在下大雨,黑板墙面如果被雨水冲刷过,粉笔的痕迹绝对不会这么清晰。
    对,这应该是昨天雨停了,天气升温,墙面干燥之后刚刚画上去的,所以,这绝对不是我的画的。
    我忽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问题又来了,如果不是我画的,那是谁画的?在这精神病医院里,谁跟我拥有同样的梦境?
    “嗯,这是什么?”马疯子忽然说。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画面上的一个角落。
    我循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只见在一片密密麻麻小飞船的角落里,画着一个孤零零的小飞船,这艘小飞船距离其它聚堆的飞船距离很远,看起来就像是飞错了航线了一样。
    最诡异的是,这个小飞船上面,用粉笔清晰地写着两个数字——47。
    47号,不就是刚才那个试图刺死我的疯婆子?
    “你是来接我的吗?”蓦然间,有人在我身后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陡然一凛,心惊肉跳。

    第三十章 . 一个打八个

    我慢慢地转身,看到了连欢,她站在我身后,眉眼凄楚,神色迷惘。
    小妞搀扶着三姑,站在远处新医院大厦的后门台阶上,望着我们。
    我深深地吸气,努力把思绪从深邃的宇宙深处拉回到无奈的现实世界。
    “三姑怎么样?”我问。
    “不好说。”连欢一丝苦笑:“那大夫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那是什么意思呢?”
    “大夫说,要检查的项目太多了,时间太长,要是在门诊检查太浪费了。他建议给我妈先办个住院,先住上十天半月的,在病房里做检查,这样各项费用可以优惠一点儿。”
    我想起了刚才那位候医生。
    “至于那么麻烦吗?”我问。
    “咱也不明白呀。反正大夫说,心电脑电,核磁共振,血常规尿常规,心肝脾肺彩超,内分泌,染色体,还有什么智力测试,心理测试,全都得来一套……” 她扭捏了一下:“还有乙肝梅毒,嗯,艾滋病也得查一查。”
    “这么严重?”我咂摸了一下:“那你打算咋办?”
    连欢叹气:“咱也听不懂,咱也不敢问。我跟大夫说回家商量一下。”
    “是不是钱不够了?”我试探着问:“办住院就得交不少押金是吧?”
    “那倒不是。这部分钱还是有的。”连欢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怎么呢……”
    “我不是怕检查,我是怕一旦让我妈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连欢再也无法遏制情绪,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面对着我,背对着她妈,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哭出声来。但是泪水弥漫了她的双眼和脸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你说这些。”连欢幽咽抽泣,压低了声音说:“可是我从小没爸爸,也没有兄弟,我家里连个能做主的男人都没有,我害怕……”
    这时候我思绪恍惚,意乱情迷,此情此景我是不是应该上前一步抱住了连欢,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给她来一个缠绵热烈的热吻,然后动情地说一句:别怕,有我。
    香港电影里的桥段,一般到了这个地步都是这么干的。
    我偷眼看了看小妞和三姑,老太太远远地打量着我,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小妞恶狠狠地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个拦路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以理智战胜感情,用人性战胜兽性。
    “咱们先回去吧……”我说:“有事儿大家一起商量,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的员工。”
    “嗯,我还是新上任的财务总监呢!”连欢抹了一下眼泪,破涕为笑。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秋。她这一笑,我的心都跟着融化了。
    连欢转身向三姑和小妞招招手,那娘儿俩走了过来。
    连欢说:“妈,李哥是来接咱们的,咱们一起回去吧。”
    她这么一说,让我顿时觉得无比舒爽,刚才的那些惊悚和不快全都烟消云散。
    三姑看着连欢,脸上斑驳的泪水痕迹,伸手轻轻在女儿眼角上擦了一下,轻轻地说:“姑娘,不哭,妈不是精神病,不用住院。”
    “嗯,妈,咱不住院。”连欢又有点儿动情,抽泣着说。
    三姑转头看着我,问:“小李,我不是精神病,你信不信?”
    我一下子惶惑了,你是不是精神病?我连我自己是不是精神病都不确定。
    我认真地点点头,但是什么都没说,搪塞了一下。
    我们几个人向外面走去,我给马疯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自己想回去吧,别和我们掺和了。
    不料,马疯子根本没搭理我,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黑板墙上那一片涂鸦,若有所思。
    看了一会儿,他竟然掏出手机,仔仔细细地对准那片涂鸦画面拍摄了起来。
    那我就先不管他了。
    这个时候,无论什么事儿都没有连欢重要。
    我带着她们娘仨走到马路边,掏出手机来准备叫车。三姑和连欢都嗔怪劝阻,说回去又不着急,况且天气这么好,就坐公交车散散心好了。
    从市一院的站点直达师大小区的公交线路只有一条,等得时间很长,我本来想趁着这机会跟连欢闲聊几句,但是三姑和小妞像左右护法一样簇拥着她,就好像她才是那个需要监护的病人,而不是她妈妈一样。
    我五脊六兽地枯燥等待,直到那辆公交车姗姗来迟。我们依次上了车,我直接投了一张十元钱的纸币。
    公交司机说:“你们四个人,八块钱,两块零头我没法找钱啊!”
    这一站只有我们四个人上车,没有其他乘客能串换找零。
    “不用找了,一两块钱的事儿。”我很大气地说,在连欢面前装足面子。
    “不用找,正好,正好。”一个人在我身后喘着粗气说:“算上我,正好十块钱儿嘛。”
    我回头一看,当然是马疯子。我本来以为能甩掉他,却不料他阴差阳错,还是被他黏上了。
    这条公交线路不是热线,车厢里很多空位置。他们娘仨找了位置坐下了,我本打算蹭到连欢身后的位置坐下,但是马疯子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我无可奈何,只好在司机身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马疯子笑嘻嘻地凑过来坐在我旁边。
    “老弟,你这么干不地道啊。”马疯子说:“你是不是想甩了我?”
    “我没那意思。”我说:“事情有点乱,我走神了。”
    “哦,你走神了……”马疯子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他是在讽刺我。
    “来之前,你鬼哭狼嚎地喊我,死活拉着我跟你来。完事儿,你回头一看见大美妞,就把我当个屁一样放了,是不是?这他么叫走神儿?”
    他既然毫不留情面直接戳穿了我的心肝肠子,那我就索性不理他。
    他反倒贱兮兮地回头看了看连欢,又对我说:“你看上人家了吧?”
    我还是不说话。
    马疯子轻轻地叹气:“你有房子吗?”
    “没有……暂时没有。”我说。
    “那你有车吗?”
    “也没有。”
    “唉,别说没房没车,你他么就连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都没有,拿什么跟人家谈恋爱?”马疯子说:“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为什么要跟你遭罪?”
    我很想说一个字;滚!
    但是我说不出口,马疯子虽然尖酸刻薄,但是他说得对,这些都是赤裸裸的真理。
    我扭头看着他,冷冷地说:“你不用激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要签了那份协议,就有钱了,对不?”
    “对,对。”马疯子凑近我,兴奋地说:“二十万,不多不少,买房够个首付。买车能买辆奥迪,暂且不说结婚摆酒席生小孩,反正蒙混个谈恋爱应该是够了……”
    他一副苦口婆心的好人样子,诚恳地说:“就连你丈母娘住院都够了。”
    这句话打动了我。
    “别说了,我签。”我说:“等下回去我就给你签了。”
    马疯子油腻肥厚的大嘴咧开一个笑容,无比舒爽。但是我实在不想看他,索性把头转过去打望车窗外的街景。
    你自己心甘情愿倾家荡产,又不是我拿刀逼着你的,说到哪儿我都心安理得。
    公交车慢悠悠地行进着,一站一站,有上有下,停停走走。
    我跟马疯子都没什么话说,有点儿枯燥而且尴尬,我甚至已经有点儿昏昏欲睡了,过了几站之后,马疯子却忽然说了一声:“不对劲儿!”
    我遽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排座位上一个男人正在跟连欢比比划划说着什么,而连欢则满脸凄惶羞愧。小妞和三姑则莫名其妙的样子,似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他在调戏连欢,大庭广众流氓。
    我猛地站起来,一步直接从马疯子肥硕的大腿上窜了出去,直冲到那人身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兄弟,干嘛呐?”我大声说。
    男人一回头,嗤了一声:“怎么地?跟你有关系呀?”
    这个人长着一张精瘦枯干的脸,就像一根脱水的黄瓜,又细又蔫又绿。
    我蓦然一愣,盯着他的脸辨认了一下,叫了一声:“麻溜?”
    这张脸太有特征了,他就是那天晚上在烧烤摊子上玩手机的那个瘦子,绰号“麻溜”。
    “你认识我?”
    “我岂止认识你,我还认识皮老三!”
    “皮老三,他认识的人我不可能不认识……?”麻溜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我俩好像不认识你,你谁呀?”
    我咂摸了一下他的语气,忽然灵机一动,凑近他,低头在他耳边说:“皮老三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麻溜的脸色蓦然惨变,大叫一声:“去你妈的!”激灵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一把推开了我。
    这时候恰好到达站点,后门打开,他一个箭步窜了下去,撒腿就跑。
    我来不及多想,趁着车门还没关上,纵身跳了出去,紧追不舍。
    我身后的公交车开动了,我想,马疯子和连欢她们都没反应过来。
    麻溜虽然精瘦,但是跑得真快,一转眼就窜出去好远。我狠狠地憋足一口气,发疯似的追赶。
    麻溜沿着人行步道仓皇逃窜,还不时地回头瞄我一眼,却一不小心撞在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顺势翻滚,居然挣扎着跳了起来,还要拔腿就跑,但是我已经抓紧这点儿时间差追上了他。
    我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他后腰上,他再次扑到,却又立刻窜起来,手里抓着从地面上抠起来的半块步道砖。
    “操,别过来!”麻溜挥着步道砖,气喘吁吁地大喊:“老弟,你要是懂事儿就回头走,别逼我发火!”
    我弯下腰,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站起来,慢慢走过去。
    “老弟,给个面子行不?”麻溜色厉内荏,脸色煞白,嘟囔着:“要是手头不宽裕,哥哥这儿还有三瓜俩枣儿的,吱一声好使。”
    我笑了笑:“不是我要追你,是警察要找你。”
    “警察,找我干毛线?”麻溜的脸上忽然变得阴森怨毒,狠狠地骂道:“老弟,你不讲规矩呀!江湖事江湖了,你特么找警察就坏了规矩!”
    “少扯没用的!”我嗤地笑了一下,用力扑了过去。
    我从小到大不太会打架,但是并不是没打过——在林区小镇上长大的孩子,没有不打架的,区别只在于次数而已。
    我想抓住他,把他交给小佳,小佳交给罗队,从他嘴里,或许能掏出一点那个神秘男人的信息。
    但是我想错了,麻溜这种人是混歪门邪道的,他打架的经验比我丰富而且实用。
    我还没靠近他的身子,他已经把手里的半块步道砖飞了过来,我激灵一闪,砖块正砸在我肩膀上,我顿感身子一沉,几乎半身麻木。
    这一瞬间,麻溜却反而向我冲了过来,他抡起右手拳头直奔我的面部,一刹那之间,我看清他的拳头指节中竟然夹着一枚钥匙。
    这是街头流氓拼命的招数啊!
    我下意识地闭紧眼睛,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完蛋了,被这一拳打中,我估计就得进ICU了。
    这个念头像一缕贼风一闪而过,我忽然感觉到一种非常惊恐,又非常舒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覆盖了我的全身。
    我的周遭忽然陷入一片黑暗,温暖灿烂的阳光猝不及防地消失了。
    这是我的幻觉状态。
    这时我竟然苦笑了一下,我已经习惯了。
    我坐在一辆破旧的出租车上副驾驶的位置,身边驾驶位上一个又肥又脏的司机,慢吞吞的摆弄着方向盘,絮絮叨叨地说:“你这家伙不会打架,比我差远了,想当年,我跟乔四哥混的时候,那可是金牌打手,一个打八个。”
    “那咋办?”我茫然地说:“都到这节骨眼儿了。”
    胖司机斜着眼睛瞥我,一脸坏笑:“你求求我,你求我教你两招,削死他!”
    “好吧,我求求你!”我无奈苦笑,说:“大哥你是金牌打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你教我两招好不?”
    “嘿嘿嘿……这还差不多。”胖司机奸笑了两声,双手松开方向盘,上下比划着:“对面有人抡拳头打你,记住,不要躲,因为对方速度快,你左躲右躲都没用!”
    他扭头看着我,大喊一声:“你,看我的姿势,跟我学……哎,对,不要躲,要迎着他往前冲,因为你们距离太近了,只要闪过他的拳头,他就没辙了,一闪而过,你就出拳……”
    我闭着眼睛,微微一偏头,能感觉到麻溜的右拳贴着我的左耳擦过,那片钥匙甚至在我耳廓上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我踏进一步,挥起右手拳头,用尽我全身力气,一拳直击,不管它击中哪里。
    我慢慢地睁开眼,麻溜瘫软地跪在我面前,像一滩烂糟糟的臭泥巴,张开大嘴,却毫无声息,像是要憋死的样子。
    我竟然一拳击中了他的胸膈,导致他瞬间窒息。这一招很厉害,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麻溜由轻到重喘息呼喝了几声,这才缓过神儿来。
    “卧槽,不就是欠点钱嘛,你至于下死手吗?”麻溜硬撑着站起来,惨兮兮地看着我:“要是打不开点儿,你明说嘛,我可以缓一缓。”
    “你说啥呢?”我有点懵。
    “说啥呢?”麻溜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说:“别装了,你不就是为了公共汽车上呢个姑娘吗?是,我是搞金融的,她跟我借了点钱,我这恰好遇上了,打听一声不行吗?”
    “搞金融的?”我一时还没反应过这是个什么意思。
    “对,互联网金融,我们都是有执照的正规公司。”他的脸上忽然曝露出一丝淫荡的笑意:“当然了,有执照借钱,也得有一道手续,你能理解吧?”
    他像只爬行动物一样爬到我耳边,慢慢狞笑着:“你还没上手呢吧?还没看过吧?我比你先看过了,呵呵呵呵……”
    我都血液都僵硬了,但是身子却在颤抖。我明白了。

    第三十一章 . 我是精神病杀人不偿命

    两个无辜行人从路边的小胡同里走出来,看到我跟麻溜的斗殴和纠缠,立刻仓皇逃窜,生怕崩自己一身血。
    我想,他们无法判断我跟麻溜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们既不敢帮助好人,也不想帮助坏人,于是沉默,于是逃避,世道人心就是这么崩坏的。
    麻溜狠狠地啐了一口痰在地上,我觉得他最初的打算可能是想啐到我脸上,但是终究还是惧怕我的拳头,于是胆怯了。
    这一回合,我仿佛是个胜利者,但是我知道我已经被彻底摧毁,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她借了你多少钱?”我死死盯着麻溜。心里忽然想,要不干脆弄死他算了。
    “怎么着?”麻溜像只耗子一样尖利地哼唧了一声:“你替她还啊?”
    “可以。”我说。
    “我尼玛……有情有义啊!”
    “给句痛快话,多少钱?”我说:“我不想跟你磨叽。”
    麻溜嘿嘿地笑了,呲出两颗尖细的门牙:“去,你,妈,地!”他一字一顿地说:“本来这事儿还能商量,但是,现在,没商量了。”
    “你想怎样?”我两手攥住他的衣领,把他狠狠地搥到胡同口一户人家的山墙上。
    麻溜轻蔑地瞥着我:“操,要么你今天就一了百了弄死我。但凡你要是敢让我走了,我保证,今儿下午我就把她的裸照和视频发到网上去,91,草榴,色妹妹,有一家发一家,我让全世界看个够……我特么豁出去钱不要了!”
    我很想抡起一拳捶在他那张臭嘴上,但是强忍住了。
    “你就说多少钱?本金多少?利息多少?”我压抑着怒火,尽量平静地说:“我赔你双倍利息,可以吧?”
    “双倍利息?”麻溜冷笑:“扯你妈蛋,你让她陪我睡三天席梦思还差不多。”
    “三倍利息。”我说。
    “老子放高利贷的,差你那点仨瓜俩枣的么?就是让你知道,跟老子动手的严重后果。”
    那就没法商量了。
    我挥起一拳,结结实实地捣在了他的脸上,一股温热的鼻血窜出来,沾染了我的拳头。
    “呵呵呵呵……”眼前这个家伙血污了半张脸,却居然断断续续冷笑了起来:“完了,你完了!我马上就打电话,让我哥们儿把她的裸照视频发出去,还得注明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他摸摸搜搜地从裤兜里掏出电话,我一惊,伸手去抢他的电话,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李哥,你干嘛呐?”
    我下意识地一回头,正是连欢。
    她从公交车上下来,回头来追我了。
    我蓦然一愣,麻溜趁着这一瞬间,猛地推开我,刺溜一下窜进了胡同里,逃之夭夭。
    我还想拔腿去追,连欢死死拉住了我。
    “李哥,李哥,别追了。”连欢呜咽地说:“求求你了!”
    “欠债还钱嘛,我可以还上的。”连欢轻轻拉着我的衣襟,低声啜泣:“我今天都哭了两场了,你就别让我在哭第三场了,行么?”
    我愕然语塞。
    连欢抹了一把眼泪,说:“其实,这事儿本来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也犯不上为我强出头。”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女孩当然不知道,我想抓住麻溜不但单纯是为了她,我还要通过麻溜找到那个神秘男人的线索呢。
    可惜,这一次我放掉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他。
    或许,小佳应该找到她吧——我给自己一点宽慰。刚想到小佳,我的电话就响了,果然是小佳打来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接通电话。
    “你猜对了。”小佳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我刚问过道南分局的师兄,那个死者……确实是皮老三。”
    我没说话,默默沉思。
    “但是,他们分局的意见是,这可能只是一起意外的醉酒溺亡事件,不是谋杀案件。”小佳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接着说道:“尸检报告说皮老三绝对喝多了。道南分局刑警推测,他是喝醉之后,步行路过苏家堡子臭泥沟,因为那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于是失足栽倒在臭泥里,因醉酒之后手足不协调,挣扎不起,被泥水溺死。”
    不,皮老三绝对不是意外溺死的。警方的推断错了。
    我默默地思忖着,一言不发。小佳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异样。
    “喂,你怎么了?”小佳有些诧异地问。
    我想了想,冷冷地说:“我刚才去市一院了。”
    “啊……”电话那边,小佳明显地惊讶了一下,良久无声。
    几乎过了将近三十秒,漫长的的沉默之后,小佳才轻轻地说:“你都知道了?”
    “差不多。”我说。
    “那你都想起来了?”小佳说。
    “仅仅是知道,没想起来。”我说。
    “没事儿,慢慢都会想起来的。”小佳说。
    “那你能告诉我吗?”我说:“我以前发生过什么?”
    “这事儿电话里可不方便说。”小佳说:“反正我今天下午还得去你那里,给你讲讲?”
    “好吧。”我苦笑着说:“对了,跟你说个重要的事儿……”
    我刚想告诉小佳,我遇到麻溜了,差点儿抓住他。但是我一转眼,看到连欢无比幽怨地望着我,便立刻无语了。
    “什么事儿,别磨叽,说话。”小佳嗔怪道。
    “嗯,那个,你能不能再帮我查一查,前天下午,有一个出租车司机被害的案子……”我灵机一动,遮掩着说。
    “嗯,这案子我知道,怎么了?”小佳追问。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前天上午,我跟老猫坐上那辆出租车去师大小区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听着那个肥腻无耻的老混蛋滔滔不绝地吹牛逼,他的出租车司机营运证摆在仪表盘上,上面有他的照片和姓名。
    对,那个死胖子的名字叫颜庆森。
    没错,颜这个姓氏比较罕见,我当时坐在车上百无聊赖,看了好几眼,凑
    巧就记住了。
    我甚至一下子想通了,连欢就是那个时候向麻溜借的钱。
    那时,我在她居住的小区下车时,陷入了一场幻觉,幻觉中我撞上了赤身裸体的小妞。
    后来,她们姐俩告诉我,那一时刻她们俩正在浴室洗澡。
    不,那时候连欢并不是单纯在洗澡,她那时正在拍摄自己的裸照和视频发给麻溜,或者别的什么人——裸贷。
    我瞥了一眼连欢,她还在抹着脸上的泪水,一副梨花带雨的憔悴容颜。
    “你帮我查一下,那个被害的司机是不是叫颜庆森?”我强行回过神,掩饰着说:“一个巨肥的胖子,自称以前混过黑社会的。”
    小佳愣了一下,忽然变了口气,严厉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证明我猜对了。
    “我不用查,他就叫颜庆森。”小佳说:“这个案子是我们另一组人在负责。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的?告诉我。”
    “你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判断的?”我派急切地问。
    小佳明显地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说:“我们判断是一起以侵财为目的抢劫杀人案,嫌疑人上了车,故意把车开到一个偏僻地方,然后掏出凶器威胁司机抢钱,抢钱后杀人。”
    不,不对。警方的判断又错了。
    我的脑子里倏然一阵放电般的痉挛。那个虚幻的声音一闪而过——迄今为止,所有的死者都与你有关。
    没错,所有的死者,都和我有关。只是警察们还没有发现。
    前天晚上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这条出租司机被害的消息,还没能确定这个就是那个胖子。我还戏谑地猜想,这是不是老猫的干的?
    万万没想到,是不是老猫干的我不确定,但是死掉却绝对就是那个胖子。
    但还是不对啊,那个夜思先生呢?和我有关系吗?
    我苦苦思索,在我记忆里,绝对不认识这个人——当然,我自己的记忆都不可靠了,我都想不起来我曾经是个精神病人,住过精神病院。
    我想,我很可能还有失忆症,虽然我早就意识到我有失忆症。这么说,是不是逻辑很清晰?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小佳生冷地说:“如果你有任何消息或线索,不能隐瞒,必须告诉我。”
    “我现在不想说。”我心乱如麻,无比烦躁:“你让我捋一捋,我们下午在公司见面,我告诉你。”
    小佳想了想,“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咱们回去吧。”连欢见我挂断了电话,温柔地说:“都中午了,在我们家吃饭吧?”
    “不了,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说:“我还有点别的事情。”
    我想我的表情和语气都不太和善,连欢能感觉到。
    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饱含幽怨,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默默离去。
    我看她的背影,气愤,悲哀,压抑,酸楚,种种情绪乱糟糟纷至沓来,充斥了我的脑海,还有那几个死去的人,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肥的瘦的,一起往我的脑子里拥挤着,他们争吵,嘲笑,哭泣,恐吓……我的脑袋里实在塞不下那么多人了,要爆炸了。
    我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脑子里从山呼海啸般的喧嚣慢慢归于平静。
    我撑着站起身来,汗水浸湿了我的衣襟,活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死了三千年的水鬼。
    我还以为马疯子会气喘吁吁地回头来追上我,但是并没有。我想,他一定是先去了我的工作室,在那里守株待兔等我回去。
    我无处可去,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回去。
    马疯子说得真精辟,连欢需要这笔钱。
    但是,麻溜已经叫嚣过了,他情愿不要钱了,也要让连欢身败名裂。而这是我的鲁莽造成的后果。
    那怎么办?如果麻溜坚持死扛到底,我能怎么办?
    报警?不,我相信,及时报警抓到了麻溜,他们也会有漏网之鱼,没准还会把连欢的裸照视频传播到网上去。他们能做到鱼死网破,所以我必须投鼠忌器。
    难道我去杀了他?把裸照和视频文件抢回来销毁了?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这好像不是我该想的。
    我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和疲惫,慢慢地徒步走回了工作室。好在这里距离已经不远了,大约二十来分钟,我终于回到了我的窝。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整条街上都没有半条人影,地面上蒸发着恶毒的暑热气息,街边有两条流浪狗无精打采地趴着,吐出半尺长的舌头呼呼喘着粗气。
    “跟我比惨,你有我惨吗?”我盯着那两条狗,恶狠狠地问候了一声。
    两条狗自知理亏,不敢反驳,站起来灰溜溜地逃窜了,就像是那个麻溜一样。
    推开门,老猫真的像一只老猫一样蜷缩在破椅子上佝偻成一团,他面前的电脑桌上摆着脏兮兮油腻腻地快餐盒,插着筷子,看起来刚吃完外卖。
    见我进来,他懒洋洋地瞧了一眼,临终遗言似的哼唧说:“老大,我的冰镇可乐呢?”
    “靠,把这茬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懊恼地说:“我再去买两瓶。”
    “算了,别去了。”老猫说:“刚才美春给送过来了。”
    “哦……”
    “美春还说,她有一笔业务介绍给你,估计是一单大业务。”老猫阴阳怪气地感叹:“美春真是个好嫂子啊,你得珍惜。”
    “滚!”我没好气地说。
    “哎,老大,你刚才是不是遭到了什么残酷的打击?”老猫盯着我,怪怪地说:“是不是霸王硬上弓不成,被人给撅了?”
    “你怎么知道?”我生硬地问。
    “因为你刚才说这个滚字的语气,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老猫说:“我们学艺术的人士都是很敏感的,你的语气中绝对有一种隐忍不发的怨气。”
    我没来由地苦笑了一下,看着老猫,蓦然想起来那个被害的死胖子颜庆森。
    “老猫,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我思忖着说:“曾几何时,你有没有真的下决心想杀死某个人?”
    老猫吓了一跳:“我靠,老大你不要拿这个试探我好不好?”
    “算了,扯扯蛋而已。”
    我走向里面狭小的卫生间,想去撒个尿,刚拉开门,老猫忽然来了一句:“这年头,想杀人你得有证。”
    “啥证?”
    “啥证?精神病诊断证呗!”老猫说:“难道你没看过新闻,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我什么都没说。拉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去,关上门,锁好,走到水槽边上,拧开水龙头,撩了一把凉水泼到脸上,沁凉沁凉的,我感到冷静了一点儿。
    我慢慢抬起头,盯着水槽上方的小镜子,镜子里慢慢浮现出麻溜那张精瘦,暗绿,猥亵,像老鼠一样的脸。
    我的脑子忽然响起那个阴森而又飘渺的声音——我是精神病,杀人不偿命!
    这两天刚写到精神病患者的段子,忽然昨天看到一则新闻,四川某地精神病院,四名精神病患者出逃,其中一人会三国语言。出逃行为逻辑缜密组织有序,正常人都不一定能干得这么顺溜。与小说中的故事也算是有些暗合,为之一记。
    第三十二章 . 死者都和我有关

    不,我要冷静小心。我不能这样想。
    杀人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大事,我太鲁莽了。
    首先,麻溜肯定是某个高利贷团伙中的一员,这个团伙里肯定还有其他人,我就算杀了麻溜,恐怕也无济于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鼓作气,斩尽杀绝,不给任何人苟延残喘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忽然愣住了……奇怪了,我为什么忽然对杀人充满了好奇心?
    我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一阵莫名的恐慌。赶紧往脸上扑了几把冷水,让心头邪火冷却下来。
    推开卫生间的门,我偷偷瞥了一眼,老猫慌张地打开了一个CDR的设计文件,很显然他在掩盖浏览器上打开的一个页面。
    我不用看都知道他在干啥。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问:“这是谁的设计稿?”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美春给介绍了一个活儿,我先给她做个样稿看看……”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稿子做的是一个店面门脸的效果图,看结构和颜色都还不错。实话实说,老猫这家伙虽然人丑嘴贱,但是设计水平还真是不错。
    我撇了撇嘴,不屑地说:“这又是从哪个素材网站上扒下来的吧?”
    “老大你这就是侮辱我了。”老猫说:“纯原创好不好?”
    “纯原创?那我得好好瞧瞧咧……”我装作不经意一把抢过他的鼠标,在文件上拖拽放大。
    “嗯,嗯,还行。”我说着,顺手一滑关掉了设计文件,一下子露出了掩盖在后面的那个网站页面,一群赤裸裸的美女,仰卧起坐,前后左右,只不过老猫插着耳麦,听不到声音。
    “我去,我电脑又中毒了!”老猫竟然能若无其事面不改色,把黑锅甩给了服务器和杀毒软件:“他么的一天中好几回病毒,金山和360都杀不死!”
    我黑着脸不说话,仔细看了一眼,那个网站的名头写的是——91PORN。
    我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麻溜那句无耻的威胁:我保证,今儿下午我就把她的裸照和视频发到网上去,91,草榴,色妹妹,有一家发一家,我让全世界看个够……
    “这玩意儿好看吗?”我问道。
    我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我自己都能感觉到,但是老猫却没意识,他笑嘻嘻地说:“咋?老大,你也好这口?”
    “没怎么看过,不知道有啥乐趣?”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这玩意儿我真没看过。从高中大大学,寝室那些色狼们总嚷嚷着去录像厅看通宵,后来是到网吧包夜,但是我从来都没去过。那时候,我是个孤僻且有点儿神经质的人,当然这并不只是唯一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穷。我不能把生活费浪费在看录像上。
    “这你就不懂了。”老猫眉飞色舞地喷着唾沫给我讲解:“你以为看A片就是为了看男男女女没有爱情的动作片吗?你错了,那玩意儿看几个就麻木了,没意思,腻味。”
    这下我倒是好奇了:“哦?那你是为了什么呢?”
    “切,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好奇心啊!”老猫说。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奇的?”
    “你不懂。”老猫不屑一顾地说:“看这玩意儿最大的乐趣就是,找熟人。”
    我蓦然一愣。
    “给你讲个笑话。我上大学的时候,同寝的老三新买了一部笔记本电脑,晚上神秘兮兮地给我们找网站看黄片儿。一打开网页,好家伙,正好有一个新上传的视频,打开一看,就瞅了一眼,我擦!全寝室的人脸都绿了……”
    “怎么了呢?”
    “还能怎么呢?”老猫贼溜溜地说:“视频的女主角,就是老三的女朋友,哈哈,全身光溜溜,毛绒绒……嘿嘿嘿嘿,露脸的。”
    我愣住了。敢情还真有这样的事儿?
    “这还不算完。”老猫接着说:“视频的男主角,居然他妈的就是我们隔壁寝室的学生会副 ,平时还都是哥们儿,一起包夜打游戏的。”
    “奸夫淫妇!”我恨恨地说:“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老猫悻悻地说:“你知道我这人不爱多管闲事,也不爱打听。”
    我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如果连他老猫都算“不爱多管闲事”的人,那全世界就都是正人君子了。
    我随手关上了网页,冷冷地说:“以后不准看,再让我看见,扣你工钱。”
    “真不是我看的。”老猫狡辩:“这是中毒了,它自己跳出来的。”
    “我不管。”我说:“总之,不准看,再让我看见一次,扣掉整月工资。”
    “嗯,你说的也对。以后连欢和小佳都来上班了,被他们看见影响不好。”老猫看看我,嘟囔一声:“你说得对,我以后不在办公室看了。”
    听他提到连欢,我一刹那心头再次爆出一股邪火,厉声嘶吼:“不只在办公室,在哪儿都不准看,在哪儿看都扣工资。”
    “你有病吧?”老猫明显被激怒了,他一下子蹿起来,面对着我:“你他么管上班下班,还管我拉屎放屁?”
    我死死地瞪着他,不说话。
    “你是我老板,不是我老爸!”老猫呲着呀,恶狠狠地说。
    我浑身僵硬,冰冷,紧绷得像一块砖头,却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随着老猫的恶臭口气吹散,飘渺不见。
    我还能怎么说呢?我能解释么?难道我告诉老猫,不要看黄色网站了,因为没准儿你会看到连欢的视频。
    我慢慢地在破椅子上坐下,浑身无力,喃喃地说:“随你的便吧……”
    这时老猫反倒愣住了,他看出我的异样纠结,想说点儿什么,却又嗫嚅着说不出来。
    就在这尴尬的工夫,门开了,小佳走了进来。
    我抬头看了看,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小仓库。
    小佳狐疑地看了一眼老猫,似乎觉察出气氛有点不对,但终究没说什么,跟着我走进小仓库,关上了门。
    我疲惫地坐在小行军床上,小佳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劲儿,默默地在我身边坐下,低声问:“怎么了?”
    这一刻我忽然想,我要不要把连欢借高利贷的事儿跟小佳说一下,利用刑警的力量解决了这件事,我脑子里转了两下,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件事不能跟小佳说,如果说了,就算是报案。报案就要立案,立案就要调查,要做询问笔录,那样,连欢就曝光了,这将是一起黄色丑闻,是连欢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的。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掩饰着说:“没什么事儿,我只是在琢磨你跟我说的那两个案子。”
    “两个案子……”小佳思忖一下,问:“是皮老三和颜庆森的案子?”
    “对。”我说:“我觉得,你们警方判断的思路有问题。”
    “哦,说说看,哪里不对?”小佳盯着我,若有所思地问。
    我也盯着她,冷冷地问:“咱俩交换好不好,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小佳愣住了,她迅速思索了一下,反问:“那要看你想问什么?如果涉及到案情细节,我不可能告诉你。”
    “那你想多了。”我略带嘲讽地冷笑:“实话实说,我对案件兴趣不大。我只想知道,你们警方对我做了调查,都查到些什么?”
    小佳略一思索,说:“你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我沉思着回答:“我是不是得失忆症?”
    “不是。”小佳决绝地说:“你不是失忆症。”
    这句话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是透着古怪,让我无法理解。
    “那是为什么?”我接着问:“为什么我对以前的事情都想不来了?”
    小佳狡黠地笑笑:“你不是说,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的答案。”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们先从皮老三开始……”
    “皮老三是在臭泥沟里被溺死的,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在大雨之夜徒步行走臭泥沟?”
    “我打听到的是,皮老三家在苏家堡子动迁区有一户老房子。”小佳说:“道南分局刑警队的判断,他是因为喝多了,想回老房子过夜睡觉,结果不慎失足。”
    我看着小佳,慢慢地说:“这个说法,表面上没问题,但是你仔细想想,这里有两个问题……”
    “哪两个问题?”
    “第一,前天从中午到晚上一整天都在连续下雨,如果皮老三要回他家的老房子,他明知道那一带已经变成了臭泥沟,为什么不打个出租车,或者叫一辆网约车回去呢?”
    小佳无奈地笑笑:“我还以为是什么疑点呢?原来就是这个……”她的口气里明显带着一点不屑:“你都能想到的问题,警察会想不到?”
    我安静地看着她,没搭话。
    “警察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小佳耐心地教导我说:“我们的分析是,他也想打个出租车或者网约车回去,但是,司机听说他要去苏家堡子臭泥塘,就拒载了,所以他没法打到出租车,只好徒步回去……怎么样?这个解释合理吧?”
    “表面上看,很合理。”我冷冷地说:“但是我认为还有一个隐藏的问题。”
    “什么问题?”
    “皮老三是个混社会的,满身文身,吓人唬道的。”我很平静地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拒载呢?哪个出租车司机敢惹他呢?”
    小佳一下子愣住了。
    “即便说,出租车司机可以当街拒载,那网约车呢?”我接着说:“网约车都是系统自动分配的载客任务,如果皮老三那天晚上叫了网约车,约车平台上一定有记录,谁接了那个单子?”
    “没有。”小佳说:“我们已经查过皮老三的手机记录,那天晚上,他没有教过网约车,所以我们才推测,他是当街拦出租车,但是被拒载了。”
    “对,他没叫过网约车,所以他只能拦出租车,所以被拒载了。”我笑笑,说:“这个推测也是看起来特别合理,但是还有一件事。”
    “又是什么事?”小佳明显有些不爽了。
    “那个小姐!”我盯着小佳说:“那天晚上,我看到皮老三身边有个小姐,这件事儿,你从烧烤老板那里也听到了。”
    小佳点点头:“我记得。”
    “如果皮老三身边带着个小姐,那他为什么要半夜里步行冒着大雨步行穿过臭泥沟?”
    “那个小姐不在他身边。”小佳脱口而出。
    但是立刻她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一种茅塞顿开的表情。
    “没错,你也想到了,对吧?”我淡然地说:“他是个混歪门邪道的社会人,身边带着个小姐,那天晚上,他有很多地方可去,去宾馆开房,去洗浴中心,甚至是去小姐的家里鬼混,都是选择。但是他为什么要单身一人去苏家堡子臭泥沟?”
    小佳沉思了一下,慢慢地说:“道南分局刑警小组,不知道有这个小姐的存在。”
    “但是你知道啊!”我说。
    “你说得对,我错了。”小佳喃喃地说:“稍后我会把这个消息转告他们……那就很可能要重新立案了。”
    “再说说第二个案子吧。”我说:“出租车司机颜庆森……”
    “好吧,这起案子又怎么了?”
    “你们的判断是,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我说:“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假设你是个抢劫犯,你会选择颜庆森那样一个身高马大,膘肥体壮的人作为抢劫对象吗?”
    小佳默默地看着我,不说话,但是表情看得出她脑子里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我接着说:“如果我要是抢劫犯,我一定挑个女司机下手。如果碰不到女司机,男司机最起码也要挑个身材瘦弱的,好对付。我绝不会挑一个二三百斤的死胖子,而且那家伙脾气凶悍,要是真激怒了他,双方动起手来,抢劫犯不一定能干得赢他。”
    等我说完,小佳默默地看着我,思索了几秒钟,忽然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死者颜庆森有三四百斤重?脾气凶悍的?”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
    我说得太多了,穿帮了。
    “中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听着不对劲儿。”小佳狡黠地说:“你对这两起案子的关注异乎寻常。所谓言多必失,你能解释一下吗?”
    嗯,异乎寻常,言多必失,小佳的成语运用果然信手拈来。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说:“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也要跟你挑明了说的。”
    既然已经穿帮,不如索性坦白,最起码在警察面前,还能混个态度良好。
    “哦,继续,交代。”小佳说:“在电话里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有任何事不能瞒着我。”
    “那,我要是告诉你,这几天以来发生的几起命案,死者都和我有某种关联,你相信吗?”
    “某种关联?”小佳咂摸额一下:“某种,是哪种?给我个明确的解释。”
    我纠结了片刻,正在琢磨应该如何在符合人之常情以及现代科学的框架之内描述这件事,而删去那些什么鬼魂,幻觉之类的封建糟粕。
    正在这时候,小仓库的门被人敲响了。
    “干嘛?”我没好气地问了一声。
    “老大,你们谈完了没有?”老猫在门外说:“要是谈完了出来一下,有业务来了。”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就是美春介绍的,那单大业务。”
    第三十三章 . 大项目

    我看看小佳,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小佳想了想,说:“你先出去吧……我趁这功夫给道南分局的兄弟打个电话,说明一下皮老三和那个小姐的情况,希望他们会重视,重新调查。”
    她的语气中有点歉疚和无奈的意味。我能理解,从刑警的角度来说,这是她的疏忽。
    我点点头,起身开门走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外面并不是只有老猫在,小妞和连欢都在,很显然她俩是在我进入小仓库之后来到的,连欢看了我一眼,脸色很平静,似乎中午的那一场遭遇并没有留下多大阴影。
    除了他们仨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跟老猫差不多。身材瘦削,剃着一个油光铮亮的秃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留着一副精心梳理过的连鬓胡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款式莨绸套装,看起来颇有几分流氓艺术家的气质,看起来恍惚有点眼熟,却一下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我笑了笑:“嚯,我这小店难得这么多人,盛况空前,蓬荜生辉啊!”
    那个年轻的光头立刻凑过来,很亲热地和我握了握手,说:“李哥好,好久不见,看起来生意不错啊!”
    我微微狐疑:“您是……”
    “嗨!这你都想不起来了。”老猫卖乖又晒脸地接茬说:“这就是王老板,对面爱思卖便利店的董事长。”
    老猫满怀深意地看看我,补充道:“就是美春的老板。”
    哦,我明白了,他就是那单大业务。
    “我想起来了,你的店面开张的时候,咱俩见过两回,你在我这儿做过不干胶刻字,还有货架标签什么的。”我回忆着说。
    “对,对。”光头说:“李哥 记性真好。”
    我的记性真好,这是个很严肃认真的讽刺,我的脸都红了。
    “我也是有几个破店面,南北东西都有,我各处都要跑,也不经常过这边来。”光头略带歉意地说,就好像我没认出他是他的失误和责任一样。炫富都炫得很低调且真诚。
    看得出这人情商很高,会说话,会看人。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到我手里:“小弟姓王,王润冬。咱们这就算重新认识一回吧。”
    我拿起名片看了一眼,版式设计得很精巧雅致,不似一般小老板那种大红大紫俗不可耐的图案,只是用很淡的高级灰做底色,印着两行黑色的兰亭黑字体——您的朋友 爱思卖24小时便利店 店长 王润冬。后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有点意思。”我说:“店长?王老板太低调了吧?”
    王润冬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嗨,小本经营,跟人家大老板比不了,不敢得瑟。”
    我随手把名片收在桌面上的收纳盒里,问:“王老板的意思是……”
    “哦,这么回事。”王润冬说:“我这不是便利店开了有五六个店面了嘛。最近琢磨了一个项目,想在大学城附近搞一个餐厅,店面已经看好了,准备开始装修。”
    我心里扑腾的跳动了一下,一个餐厅装修,对我这样的小买卖而言,那就是VIP大客户了。
    “简装,没打算花多少钱。”王润冬说:“一共一百多平米的面积,预算嘛……”
    我很沉着地控制住了我的心跳,就好像我见过世面,不为所动一样。
    “李哥,您看预算在50万左右够不够?”王润冬试探着询问。
    在我们这样的二线城市里,一个一百平米左右的餐厅,能达到20到30万元的预算,就已经是高档装修的标准了。
    50万左右的预算,折合每平米的标准已经达到5000块,有搞头啊!
    但问题是,我还没表态,老猫已经被刺激发疯了。他咧着大嘴呲着板牙,呵呵傻笑:“50万,那还不够?别说餐厅,就是香格里拉都够了。”
    要不是现场人太多,我绝对一脚把他飞踹出去,让他死于非命暴尸荒野。
    王润冬笑了:“那猫哥这么说,我心里就有谱了。”
    他又转向我:“李哥,这个活儿,你们能不能接?”
    我愣住了。心中暗自思忖,难道美春的面子这么大吗?一单50万的业务这么简单就送上门了?这很不科学。
    “接……不接。”我沉吟着说,尽量装作心怀城府的样子:“我得看看现场,做个预算。还有,你有没有啥别的具体要求?”
    “那还做啥预算啊?”这回居然是小妞忍不住插嘴:“一平米五千,痛快点吧!”
    我心头顿时又一股无名火窜起,恶狠狠地瞪了小妞一眼。
    小妞一凛,连欢偷偷地拉了小妞一下,低声说:“老板没决定呢,你瞎说什么。”
    王润冬扭头瞧瞧连欢,问:“这位美女姐姐是……”
    “这是我们新来的财务。”我暗示地看了连欢一眼,说:“我这儿每个项目做预算,都是她负责。”
    连欢察言观色,心领神会,说:“对,这事儿是我负责……关于这个项目,我觉得我们不能仓促决定。我们肯定得看看现场,做几张设计效果图。您确认了效果图,还得您确认下材料,工期什么的,前期的事儿多着呢。”
    王润冬默默地听着,没说话。
    连欢接着说:“您还先别说,每平米五千的预算不少了,但是万一您要求的装修风格和使用材料都是高档的,工期要求是够快的,那折算起来,这笔预算没准儿还不够呢,对吧?”
    我虽然没表态,但是心里顿感一阵窃喜,我之前完全没想到连欢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我想我很大概率是捡到宝了。
    “那怎么办?”王润冬咂摸着说:“要不,我带你们去现场看看?”
    “也好。”我说:“那,老猫跟我去。”我看着连欢说:“你跟小妞看家。”
    连欢懂事地点点头,让我很欣慰。
    “我跟你一起去……”忽然间,小佳从小仓库里推门走了出来,大声说:“你得带着我去。”
    王润冬愣了一下,盯着小佳打量了好几眼,眼神里忽然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这个表情我很熟悉,派出所的小刘看着小佳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王润冬嗫嚅着问:“这位是……”
    “哦,我是他们家的业务总监。”小佳大大咧咧地说:“出现场这种事儿,归我负责。”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什么叫“出现场”啊?我们是去看项目场地,不是命案现场好吗?
    王润冬赶紧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小佳,小佳接过来随手揣在裤兜里,说:“走吧!”
    连欢和小妞紧盯着小佳从小仓库里走出来,眼神里充满了疑惑,甚至还有点儿鄙视。但是我没法解释,我觉得趁着去看场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老猫收拾好卷尺本子铅笔,带上我们那部老旧的数码相机,我们几个人出发了。
    门口停着王润冬的车,是一辆大众夏朗,看起来有七八成新。我们几个钻了进去,王老板自然是开车的,老猫识趣地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把后排座留给了我和小佳。
    车开动了,我和小佳一时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老猫是个话痨,这会儿有止不住的唠叨:“王老板,车不错啊。”
    王润冬谦虚地笑笑:“还行,不是啥好车。就是图个方便,能坐人,能拉货。”
    “这么大一个大款,手里好几家店面,还开这么低调的车。”老猫说:“大众夏朗,江湖人称最好的面包车,嗯,面包车……”
    他回头看了看我:“李总,你不是张罗着买一辆面包车么?啥时候下单子啊?”
    我最烦的就是老猫这种永远看不清子午卯酉的胡说八道,刚想训斥他两句。王润冬却说道:“怎么?李哥你想买车啊?”
    我淡淡地“嗯”了一下。
    “那你看,我这车行吗?”王润冬说:“正好我最近琢磨着换辆车,想把这辆车出手了,李哥你要是不嫌弃,咱商量商量?”
    还没等我回话,小佳抢着问:“多少钱?”
    “看在李哥的面子上,我也不敢多要啊。”王润东笑着说:“六万,成么?”
    六万?
    他是腮帮子漏风吗?还是昨天晚上喝多了至今没醒酒?
    我虽然一直没买车,但是也一直在关注二手车市场。大众夏朗,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是一直口碑尤佳,载人拉货,大件装运,结实耐用。最重要的是,它虽然被称为“最好的面包车”,但实际上,它的本质是一辆MPV。
    是一辆MPV,这对我是最有致命吸引力的。开着它出去,约个会吃个饭什么的,停在饭店外面不跌份儿。这就是MPV和面包车的本质区别。
    在二手车市上,像这辆车差不多品相八成新的夏朗,可以买到十万左右都不嫌贵,现在这个王老板一口价喊了个六万,这就相当于半卖半送一样。
    我忽然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懊悔,要是马疯子在这儿就好了,我立刻翻出他挎包里那张银行卡,摔倒王润冬脸上,告诉他:七万块,不用找了!
    就算多给一万都占了大便宜了。
    “要不这样也行。”王润冬看我愣着没言语,换了口风:“李哥,咱要是合作成功,你接了我这个项目,我那这辆车折合一部分款项付给你,咋样?”
    我思量着,没说话。
    小佳看看我,又看看开车的王润冬,忽然问道:“我就纳闷了,王老板怎么对我家李总这么好呢?”
    王润冬抬头在后视镜里瞄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说:“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这算什么?”小佳说:“猜对了,还用你告诉我!”
    老猫说:“那还用问,肯定是美春面子大呗!”
    美春,我心里忽然一紧。蓦然想到,美春不会和这个王老板之间有什么讳莫如深的关系吧?
    这个年月,老板包养年轻貌美的女员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而女员工又在外面看上了别的小白脸——当然,我不是个小白脸,我只是举例而已。
    所以,老板找到了小白脸,开出了优厚条件,胁迫小白脸离开他的女人。
    这种剧情,都烂大街了。它应该不会发生在美春和我身上吧?这很不符合人之常情。
    王润冬再次抬头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下,笑着说:“李哥,我能猜出你在想啥?”
    “啥?”我遽然一惊。
    “你猜错了。”王润冬说。
    “那什么是对的呢?”我反问。
    “你接着猜。”他说。
    这时候,车子已经出了市区,开上了跨越松花江的公路大桥。
    我们要去的大学城,位于松花江北岸的新开发区,近年来从一片新搬迁的荒凉大学城慢慢发展成一个繁华热闹的商业区。
    车子开下桥的时候,我还在苦苦思索王润冬的谜题。小佳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我猛地惊觉。
    小佳向车窗外指了一下,低声说:“看见没,那就是颜庆森被杀的现场。”
    我循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在公路大桥的引桥和松花江江堤之间,有一段黄土路面,前方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
    这一小块地方,是从大桥到大学城之间,唯一一片未开发的荒凉区域了。
    我贴着车窗,看着那片小树林问:“案发是在土路上,还是在树林里?”
    “就在小树林边上,路上。”小佳说:“就好像车子马上就要开进树林里的样子。”
    这个地点是经过精心选择和设计的。我都脑子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是,我们的车子已经开远了,那片小树林已经消失不见,眼前一转弯,已经进入一片热闹的商业区。再往前,就是大学城了。
    “怎么样,李哥。”王润东笑着问:“你猜到了没有?”
    我抬眼看着风挡玻璃上的后视镜,看着王润冬的络腮胡子,忽然灵机一动。
    “老猫,你认识美春多长时间了?”我说:“你知道美春姓什么吗?”
    老猫愣了一下,很认真地说:“我就知道她叫美春,姓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美春,姓王。”我故作轻松平静地说:“她叫王美春,他哥哥,叫王润冬。润冬和美春,这是兄妹俩的名字。”
    我盯着后视镜里的王润冬:“怎么样?我猜对了吗?”
    “李哥,你真是聪明。”王润冬说:“不过我更正一下,我跟美春不是亲兄妹,是堂兄妹。”
    他扭头瞄了我一眼:“我妹很看好你啊,李哥!”
    我忽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得意,忽而又转变为一阵纠结。美春,这是个天大的人情啊!

    第三十四章 . 老司机之死

    老猫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添油加醋地说:“哎呀,王老板,那你以后就是我们李总的大舅哥了。”
    我心声恼怒,说:“老猫,净扯些什么犊子?”
    “这哪是扯犊子?”老猫是铁了心起哄,我怀疑他是在报复我对他发脾气。“你跟美春都那样了,就别不承认了!”
    王润冬扭头,警惕地扫了我一眼:“那样?哪样啊?”
    “没哪样,没哪样!”老猫改换了口气,辩解说:“他们俩都是老实人,不会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事儿,王老板你放心吧。”
    老猫的话语,音调,看起来是为我辩解,但是我听得出来那是妥妥的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王润冬憨厚地笑笑:“嗯,我妹妹我知道,还是很稳重的。”
    我听明白了,他对自己妹妹是有信心的,但是对我没信心。美春是个自尊稳重的好姑娘,但是我应该是个花言巧语的流氓。
    我没来由地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头顶上再次增加了一个光环——除了精神病,失忆症,梦游者,鬼附身,EP人,之外,还有三个流光溢彩的大字萦绕在脑门上:老流氓。
    小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我一下,我低头一看,她在下面偷偷摸摸地挑起大拇指,摆了一个点赞的动作,小声地说了两个字:“渣男!”
    我好像是跳进松花江也洗不清了。
    不过好在马上就要到地方了,这短暂的后半程,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车子开进了大学城的一条胡同里,停下。
    我推开车门跳下来,淡淡地说:“不扯犊子了,干正事吧。”
    老猫跟着跳下来,斜睨了我一眼,有些幸灾乐祸的暗示。
    看现场的过程平淡且枯燥,无非就是量量尺寸,拍拍照片而已。这种活儿我跟老猫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王润冬盘下的这个店面,位于大学城里商业大学新校区边上,虽然不算是大学城一代最繁华的街面,但是也算相当不错了。店面是两层的商铺,开发商最初就是按照开店招商做的规划格局,上一家应该也是干了一个餐厅,粗装修了一下,桌椅板凳都还在,码放的很整齐。墙面上依然贴着大幅的灯箱片喷绘,上面一行金光灿烂的大字——西街小聚餐厅南北特色招牌大菜。画面上是密密麻麻的东北特色京鲁川粤大菜的精美照片和实惠价码。
    王润冬顺手打开电灯开关,灯光辉映,灯箱上的大菜照片都焕发出奕奕神采,粤菜淡雅,川菜浓烈,汤鲜肉嫩,五光十色,看着就有食欲。
    我跟老猫沿着地板踢脚线丈量着尺寸,小佳无所事事楼上楼下转了转,笑着说:“王老板,我看这样就挺好,大众特色,你也不用什么装修了,把这笔钱省了吧!”
    王润冬略显尴尬,下意识地看了看我,我忙着在本子上计算尺寸,装作没有听见。
    王润冬笑笑,说:“那不成。我的眼光比较高,我要干就干个与众不同的餐厅,这种大众脸馆子不是我的追求。”
    小佳说:“嗬!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讲究人儿?”
    “一般讲究吧……”王润冬带着七分腼腆三分显摆,瞄了一眼小佳:“我们学艺术的,都比较个性,追求完美。”
    这个表情我很熟悉,那天晚上,派出所民警小刘看到小佳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
    这个世界真的很神奇,两个原本毫无瓜葛,就算面对面撒尿都不一定能呲到对方的男人,却在某一个刹那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情敌。
    “他妈的,EP作祟!”我在本子上记着尺寸,低声嘟囔了一句。
    老猫没听清我说什么,但是王润冬对小佳充满隐喻性的求偶意味却心明眼亮,他猥琐地看了我一眼,一边抻着卷尺丈量着尺寸,一边用充满《动物世界》腔调的磁性男低音庄严肃穆地解说:“春天,来了,东北平原上的动物们,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求偶季节。对于蛰伏了一年的雄性动物们来说,发情,是一件充满仪式感的重要事件……”
    我呵斥了一句:“别瞎咧咧!”
    小佳从楼梯上窜下来,正落在老猫身后,狠狠一脚踹在老猫的屁股上,老猫一个趔趄,脑门子差点儿撞到墙上。
    我看见老猫脸色懊丧,似乎想破口大骂。但他心知肚明这一脚是谁踹的,惹不起。只好呲牙咧嘴忍住了。
    小佳嚣张地冷笑:“小损样儿,什么他妈猫逼有火狗逼有锁起秧子的仪式感!”
    起秧子,是一句东北土话,指的是猫狗发情,叫春求偶的意思。至于什么有火有锁的,那就是个非常复杂深奥的生物学问题了——这句话非常粗鄙,不是一个女孩应该说出口的。
    我觉得很可能是小佳作为一个女刑警,在糙汉子的圈子里混得太久了,模糊了性别意识。
    但是,这一刹那,我看到王润冬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光彩,那种感觉就像是无限的欣赏和崇拜,虽然转瞬即逝。
    小佳似乎也意识到了,扭头眯着王润冬,生冷不忌地问:“咋地?没见过美女骂脏话?”
    王润冬轻声讪笑:“见过,没见过骂得这么溜的。”
    “你们学艺术的,不都是流氓吗?”小佳说:“我见过几个学画画学声乐的的婊……妹子,那才叫出口成章呢,比我牲口多了。”
    王润冬略显羞涩地舔了舔嘴唇,咂摸了一下,似乎想说上两句能显出文采华丽又不落入俗套的句子,但是一时没想出来,只得遗憾沉默作罢。
    我在心里暗笑了一下,王润冬的样子,就是一副典型的“起秧子”的表情,跟那位派出所的小刘一模一样。
    “哎呀我去,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其实,反过来说也一样……”老猫再次彰显出贱人本色,左右打量着王润冬和小佳,挑拨着说:“女人不坏,男人也不爱。从两性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会脱口而出骂脏话的美女,绝对比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要更具有吸引力,对吧,王老板?”
    “对对,你说得对!”王润冬似乎一下子触摸到了灵感的袁泉,激动地说:“你抽烟,你喝酒,你烫头,你纹身,你骂街,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名人名言是吧?”
    小佳撇嘴冷笑:“抽烟喝酒烫头,那是个臭说相声的。”
    老猫接着话茬:“对,没错。人家的原话说的是:我纹身、抽烟、喝酒、说脏话,但我知道我是好姑娘。真正的婊子喜欢装无辜、装清纯、喜欢害羞、喜欢穿粉色衣服。男人肤浅,都只看表面。所以,他们只能错过好姑娘,然后被婊子骗得痛不欲生。只有女人才能看出谁他妈是真正的婊子。”
    “真他妈有道理!”小佳说:“这是谁说的?”
    “艾薇儿!”老猫说。
    “干嘛的?”
    “唱歌的,一歌手。”
    “哦,歌手!哪个酒吧的?你看,我就说他们学艺术的都是小表妹吧?”小佳得意洋洋地说。
    “我有这个艾薇儿的微信要么?给你推荐一下,你们加个好姐妹儿聊聊呗。”老猫特别恬不知耻地说。
    “好呀,好呀。”小佳立码拿出手机。
    “好个屁!人家是个美国歌手,顶级的。”老猫冷笑,略带嘲讽:“姐姐你还真是头发短见识浅,连艾薇儿都不知道。”
    “美国歌手咋了?”小佳不服不忿地说:“美国人就不玩微信啦?不发朋友圈啦?那还不得憋死!”
    我一边听着他们瞎扯,一边潦草地在笔记本上画着房子的户型草图,标注着尺寸。
    现在,我对他们这种打屁撩闲不感兴趣,我只对这笔五十万的业务有兴趣。
    “喂,李总,你也有微信吧?”没想到,小佳却朝我喊了一声。
    “什么?”我一下有些恍惚,不知道她所指何意。
    “微信,微信呐!”小佳气呼呼地走到我身边,不由分说伸手从我上身衬衣的兜里掏出了我的手机。
    “你要干嘛?”我说着,小佳猛地抬头等了我一眼,眼神之中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这一下我恍然大悟。
    小佳依然意犹未尽地凑近我,压低了声音问:“你微信上,有叶萍吗?”
    很显然,小佳是刚刚从老猫揶揄她讨要艾薇儿的微信那句话里忽然发现了灵感,让她蓦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没错,一般来说,像叶萍那样的心理咨询个体户,为了留住客户拉生意,一般都会跟顾客加个微信好友什么的。毕竟,心理咨询只是咨询,不是个体诊所,她不需要严格的门诊登记记录,所以,加上客户的微信,既方便她笼络管理客户,也便于客户预约。这是当下社会做生意的惯例,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我现在的记性很不好,我想不起来这一次为什么要去叶萍的心理咨询室看诊,甚至想不起除了这一次之外,我以前还有没有去过,去过几次?
    但是,小佳找到了办法——如果我的微信好友里有叶萍存在,那么至少可以说明一个问题,我在此前就曾经去过叶萍的心理咨询室,至少不止一次。
    如果我的微信上没有叶萍,那很可能说明,我这次是第一次去找叶萍。虽然这个解释稍显牵强,因为即使我去过多次,也可能从来没有跟她加过微信,但是相对而言,毕竟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这就非常可能解开我心中的一些困惑了。
    “我,不记得了……”一瞬间,我竟然有些茫然无措:“这得打开微信挨个儿看看。”
    “我来看!”小佳说:“这点事儿别墨迹了,赶紧回去。”
    王润冬显然对小佳和我的私密对话感到有些不安,探头探脑又不敢打听。
    我苦笑一下,说:“可以收工了。”
    王润冬眼珠转了转,说:“李哥,要不回程你来开车,就当练练手了。”
    老猫跟着起哄:“对,你上手开一路,先适应一下手感。”
    我动心了,虽然嘴上说着:“我手把不行,平时也没机会开车……”但还是半推半就地从王润冬手上接过了钥匙。
    我们出门,王润冬上了锁,走到那辆大众夏朗车门前。王润冬明显带着些讨好的意思,帮我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我装作面不改色,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坐了上去。
    这时候,我才明白王润冬的意图——他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后座的车门,给小佳做客一个热情谦让的手势,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小佳并肩落座了。而老猫则非常识趣地抢先上车,乖乖地坐到了后排。
    小佳斜睨了王润冬两眼,伸手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坐进来,重重地关上了车门,发出一声巨响。
    王润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颓唐地坐到了中排座位上,贴着我的身后。
    我知道王润冬的心思,但是此时此刻我没法解释。小佳的举动,像极了我们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的样子。
    我的心里沉重地颤悠了一下——这一趟没准要白跑了,欢喜了半天的大业务,可能泡汤了。
    不料,王润冬随手关上车门,座下,想了想,忽然说:“李哥,咱们的合作方案,我以后是不是就跟小佳直接对接了?”
    “为啥?”我还沉浸在恍惚之中,没反应过来。
    “不为啥啊!”王润冬有些诧异地反问:“小佳不是业务总监么?”
    “对对,我是业务总监。”小佳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以后你就找我谈,谈成了,李总给我提成。”
    王润冬脸色大好,掩饰不住地满心欢喜,一拍大腿:“妥了!李哥,开车走起!”
    老猫窝在后排座上冷笑了一声,一副看破万事人艰不拆的贱样子。
    我的心情也瞬间变得欢快,手忙脚乱地发动了汽车,慢慢地起步。
    实话实说,我一直幻想着攒点钱,买一辆看得上眼过得去的车,无论是自驾还是拉货。但是,一旦膜上了手,想到很可能不久之后,这辆车就真的属于我了,还是占了大便宜那种的巧取豪夺到手的,我竟然有点激动的不能自持了。
    因为平时基本没有机会摸方向盘,我的驾驶技术并不好,尤其是这会儿,心浮气躁,手脚僵硬,那车开得抑扬顿挫亦步亦趋,不过好歹蹒跚着上了公路,向过江公路大桥的方向驶去。
    王润冬似乎是想找个话题跟小佳聊天,但是小佳双手抓着我的手机仔细的翻查着微信,除了鼻孔里哼哈地应付几声,连个正眼也没有。
    王润冬有些泄气,便回头去和老猫有一搭没一档的扯蛋去了。
    一时片刻之后,我觉得手感果然有些适应了,心气渐渐平稳,手脚畅通活络,就微微地放肆起来,加快了一点速度。
    小佳察觉到了,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悠着点儿,你这破手艺,行行好,给我留条命……”
    “对,说的没错,留条命!”有个人在我耳边粗声大气地说了一句。
    我向左瞟了一眼,看到了脑满肠肥五花三层的黑社会出租车司机,颜庆森。
    颜庆森也瞄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说:“放松!知道不,开车最重要的是放松。别太紧张!”
    我没说什么。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是幻觉。
    “你别故意找她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右侧传来:“让他专心开车,他手把生,别出事,这一车人呢!”
    我向右瞄了一眼,穿着白大褂,美艳风骚的冷美人,心理咨询师叶萍,紧贴着我的半边肩膀。
    “怕啥?别忘了,我可是资深老司机。”颜庆森想他活着时候一样大言不惭:“老司机在,万事大吉!”
    我愣了一下,忽然发现,我不但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反倒有些忍不住地笑意。
    这也太搞笑了吧?
    “你们俩,是商量好的啊?还是半路偶遇的啊?”我打趣着说。
    “别说话,专心开车,安全第一。”叶萍严肃地训斥我:“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重视,要珍惜。”
    “别老扯那没用的。再重视,你不也死了吗?”左边的颜庆森不屑一顾地嘲笑。
    “我死,是被谋杀的。属于不可抗力因素。”叶萍争辩:“不是我自己不珍惜,好吗?这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问题。”
    “我擦,就好像谁不是谋杀似的。”颜庆森嘟囔了一句。
    “离我远点儿,臭司机。下流,低俗。”叶萍慢慢凑近来,贴着我的耳边低声说:“小女刑警在翻你的手机呢。”
    “我知道,她想看看我的微信上有没有你。”我说。
    “那,有还是没有啊?”叶萍似乎也很狐疑。
    我依稀意识到这叶萍的话里有话,但还没反应过来,颜庆森忽然窜了起来,他拥挤着越过我的半边身子,拼命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大喊:“瞧,你瞧,嘿,我就死在那儿!”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下,我已经来到了公路大桥引桥的位置,在引桥路段的另一侧,引桥和江堤之间的树林里,就是小佳指给我看的颜庆森的被害地点。
    “滚回去,坐好!”我在颜庆森耳边怒吼一声:“别他妈耽误我开车,信不信,我撞到桥上,让你再死一回。”
    “我不信!”颜庆森的脑袋凑到我眼前,死死地盯着我。他的瞳孔瞬间变成了死尸一样硕大的黑窟窿,洇然泛着血渍,毫无防备地吓了我一跳。
    “我死这地方不错,风景优美,有树有水!”颜庆森似乎不是为了故意恐吓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有个问题很难解释。”
    “啥问题?”我无比嘴欠地下意识顺口接了一句。
    “你说,如果你是凶手。你杀了我之后,从哪条路撤退呢?”颜庆森又把眼神望向窗外,喃喃自语似的问道。
    我无比惊悚,一脚踩住了刹车。车子就像撞在一面无形的土墙上,硬生生地顿住,轮胎剧烈摩擦,凄厉悠长地尖叫。
    “姓李的,你他妈疯啦!”小佳的头几乎撞到了前风挡上,她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我的后脑勺上。
    我愣了一下,刚想分辨,略一思忖,又紧紧闭住了嘴。
    我不能在这里说任何问题,尤其是当着一无所知的王润冬的面。如果我说错了话,就会暴露了小佳的身份。
    过去几个月,接了剧本的任务,一直在苦熬着写剧本。最近疫情肆虐,封闭在家,居然有了点闲散时间,所以,缓慢恢复更新。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自己顶一下,明天更新下一章。

    顺便打个广告……本人的另一部小说,东北派悬疑谍战《野火:黎明哈尔滨》即将出版上架。

    
    《野火:黎明哈尔滨》的网络宣发版:我在东北当特工。


    

    第三十五章 . 职业素质

    我还没回过神儿来,一辆纯黑色的小轿车从我们的大众夏朗身后超了上来,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减缓了速度,一个老爷们儿从车窗里探出头,冲我啐了一口唾沫,大吼一声:“傻逼!有你这么急停的吗?你开车是精神病教的!”

    我犯错在先,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承受这份问候。
    却不料老猫先炸了毛,窜起来冲到前排,从王润冬的头上探过去,压着我的脑袋从车窗里弹出半截身子,破口大骂:“怎么说话呢!碰着你了嘛?你着急投胎啊!”
    黑色轿车的老爷们儿扭回头,挑衅咒骂:“投胎上你家,当你亲爹!”
    “你下来!我他妈弄死你!”老猫手舞足蹈地想从车窗里钻出去。
    “是个男人别走,我抽你一裤兜子稀屎!”老猫气势汹汹,赤裸裸地威胁。我和王润冬急忙一前一后搂住了他,死活把他拽回来。
    黑色小轿车慢悠悠地开走了,甚至是故意放慢了速度似的挑衅。
    “老大,加油,追他!”老猫不依不饶地催促着:“追上去,我弄死他!”
    我太理解老猫这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戏码了,于是装作肝胆相照于心有愧的样子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消消气儿,为这点小事儿不值得。”
    “老大,我这暴脾气,也就是为了你啊!”老猫气呼呼地叫屈:“谁他妈的敢欺负你,我就干他!”
    “我明白,明白。”我违心地应和:“咱俩谁跟谁呀,兄弟。”
    “嗯,猫哥真仗义!”王润冬也凑上来赞叹了一句。
    老猫这才露出一丝无耻的笑容,占了便宜又卖乖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我回头问王润冬:“我没违章吧?”
    王润冬四下打量了一下,思忖着说:“应该是没违章。这地儿离上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可以停车。”
    “嗯,没违章就好。”我撑起场面,装作大气地说:“万一违章了,罚款算我的。”
    咱们好歹也是做上五十万大生意的人了,气势上不能让人看扁了。
    “李哥你这话说的,我都无地自容了。”王润冬宽厚地微笑着说:“就算违章了,我也不能让你出罚款呐。咱俩谁跟谁呀,虽然不像猫哥那么长时间的交情,怎么着好歹也算是一见如故吧!你拿我当好哥们儿,就别说这个。”
    这句话说得漂亮,我简直怀疑起他们王家的人是不是家族遗传的高情商会说话的基因。从美春到润冬,都能不着痕迹地把话说得那么中听,又丝毫不显得生硬。

    直到这时,小佳才缓和了脸色,问:“李总,你想啥呢?这么分神?”
    “我……”我迟疑了一下:“我忽然想起来,咱们在江北还有一家欠款,不少钱呢,这不正好来一趟,我想去催催款。”
    “那我跟你一起去!”小佳明显是看出了我的意图,随声附和。
    “那咱们开车去吧。”王润冬谄媚地说:“我来开车,送你们去。”
    我有点愕然,王润冬如此积极主动,太耽误事儿了。我扭头向老猫使了个眼色,老猫果然是个人精,立刻心领神会。
    “王老板,咱们先开车回去吧。让李总他俩去就行了。”老猫说:“咱停车这地方,没法调头,要回头还得开过桥,太麻烦了。”
    “对对,有这过桥的时间,我俩回头步行都到了。”我劝说:“再说,你连锁店还有不少事儿呢。”
    “那,我就和猫哥先回去了。”王润冬有点扭捏,但还是识趣答应了。
    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一定实在揣测我跟小佳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白。但这会儿,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和小佳开门下了车,王润冬钻过来换座到了驾驶位置上,老猫自鸣得意地向我和小佳眨眨眼,又偷偷指了一下王润冬的背影,暗示他会搞定一厢情愿的王润冬。小佳心知肚明,但也只好苦笑了一下,随他去吧。
    王润冬和老猫跟我们打了个招呼,慢慢地发动汽车开走了。
    这会儿路上车辆不多,大路上显得有些空旷。遥远的江风吹来,带着些温凉的腥膻气息。我和小佳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无语。
    过了一会儿,小佳说:“你心急火燎地停车,是不是要去那个现场?”
    我点点头。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小佳说:“大仙附体,灵感上身啦?”
    我很想说:是死人附体,鬼魂上身。但还是忍住了,我不想在小佳面前暴露我的幻觉,那样会让我看起来确实是个精神病——虽然我自己都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个精神病。
    “我忽然想到几个问题,不过,要到现场才能确定下来。”我略微敷衍地说。
    小佳叹口气:“走吧,咱俩得从北边绕过去,要走好远呢!”
    我们面前的这座H市公路大桥,是横跨松花江的一座大型公路桥,正南正北走向。松花江南岸,是传统意义上的繁华老城区。松花江北岸,是新开发区,繁荣起来不过十来年的光景,但是进展很快,很多大型的地产楼盘和大学城都在这边,商圈盛况已经比江南老商业区有过之无不及。
    由南向北下了公路大桥,还有一段很长的引桥部分,过了引桥进入城乡公路,公路中间有宽阔的隔离带,我们要想越过公路到对面的颜庆森北被害现场位置,需要再向北步行很远,才能绕过隔离带,横穿到公路的对面,再逆向回头向南步行,到达那个杀人现场的下坡处。
    我跟小佳一路步行,一边聊天。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我翻你的手机啊?”小佳说:“就没什么隐私猫腻,不怕被我看到吗,什么小姐姐小妹妹之类的?”
    “有啥好怕,心底无私天地宽。”我大言不惭。
    我当然有底气。我旧手机丢了,被变态杀手偷走了。现在这部手机是我新换的。重新登录之后,微信聊天记录肯定都不见了,一清二白,无所畏惧。
    小佳“嘁”了一声,很是不屑。
    “在我微信里,找到叶萍了吗?”我问。
    小佳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叹了口气:“没找到……确切地说,没找到,不意味着不存在。”
    “哦,这句话的意思,我懂。”我揣测着说。
    “嘁,那你说说,什么意思。瞎猜先生?”小佳揶揄地说。
    “无非是两个原因。”我说:“第一,我的微信好友里没有叶萍这个人,但是你不能确定她在我的微信上的名字一定是叶萍。没准儿,她的微信名叫性感老女人,或者叫可爱波斯猫。你不确定,对吧?”
    “滚!”小佳亦怒亦笑,说:“可爱波斯猫,只有你们这种老流氓意淫得出来。不是!”
    顿了一顿,她又说:“我翻看了你的所有好友列表,所有对话,所有的朋友圈消息,没有人一个人的信息提到过心理咨询的问题。没有叶萍。也没有什么性感老女人和可爱波斯猫。”
    这个结论我承认。我想,作为叶萍那样的女人,如果在我的微信里,即使他不跟我聊天说话,也一定会在朋友圈里连篇累牍地发表她的广告——微信营销,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做法。
    如果小佳没在朋友圈里看到任何关于心理咨询的广告,那就至少说明,叶萍暂时不在我的微信好友里。但这并不能证明我以前没有添加过她。
    “哦,那就只剩下第二个原因了。”我说。
    “什么原因?”小佳反问。
    “第二个原因就是,很有可能是那个凶手捡到我的手机之后,删除了我的微信上的叶萍,而且是他也拿到了叶萍的手机,给我们俩互相删除了。对吗?”
    这次,小佳深深地叹了口气,脸色微变:“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么说,我猜对了?”其实我心里也有些惊悚,只是,在小佳面前,我撑着胆子尽量不怂而已。
    “你猜对了,瞎猜先生。”小佳略显忧心忡忡地说:“如果这个猜测思路是正确的,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叶萍,凶手,三个人之间,一定存在一条关联线索。而且这条线索,会暴露他。”
    “但这样没有意义啊!”我思忖了一下,说:“现在5G时代都一个多礼拜了,任何人都有相关知识,他即使互相删除了我们,也无济于事。警方会通过技术手段把数据恢复的。分分钟搞定,对吧?我不相信,这个凶手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做警察的,不做这种假设,没意义。”小佳冷冷地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拿着你的手机,和叶萍的手机去做数据恢复,我们只看现实结果。没准儿那个凶手他就是缺心眼儿,不明白这个科学道理呢。”
    “你拿我的手机有什么用?”我苦笑了一下:“这是我新换的手机,总共还不到两天,什么数据都没有。”
    “靠!”小佳懊恼地喷了一个脏字儿:“我说呢,你那么心安理得让我翻你的手机,我还纳闷你的聊天记录怎么那么干净,还以为你也有每天清空数据的习惯。”
    “我原来的那部手机,不是在你们手里吗?”我随口说着,却一下子愣住了,我蓦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琢磨了一下,换个了问题:“那我问你个事儿,你们找到叶萍的手机了吗?”
    小佳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涉及到案件细节,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可以猜。”
    “好啊,那你猜吧。”
    “我猜,有没有找到叶萍的手机,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小佳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把脸扭向一边。
    我接着说道:“前天晚上,老罗到派出所找我谈话,他明明给我看了在现场找到我的手机的照片,上面还显示着一句话。但是你并不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时候,老罗把你支出了门外,看着外面的闲杂人等,所以你不知道我们俩谈了什么,一直到到现在,你都不知道。”
    小佳扭着脸,不看我,也不说话。
    “你自己都说了,你不是专案组成员。”我淡淡地说:“因为,你只是个菜鸟,前天夜里,在叶萍家泰源大厦外面,你也只是负责看守外围的。刑警们在大楼里挨家挨户地走访,没让你参与。这个案子,没你的份儿。”
    小佳猛然回头,恨恨地盯着我,冷冷地说:“你闲着没事,撕开人家的伤疤,很开心吗?”
    我怔住了。
    两行泪水从小佳的眼角流了出来,她的眼睛泛红,忽然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没错,我是菜鸟,办案没我的份儿!”小佳略带哽咽:“我在警校是最努力的,成绩是最好的,好不容易熬进了刑警队,他们却说,我一姑娘家,干刑警不吉利。”
    “什么意思?”我有点迷糊。
    小佳摸了一下眼泪,苦笑:“他们说,女孩干刑警,就像尼姑上赌桌,逢赌必输。”
    “所以他们办案都不带着你?”
    “那倒也不至于……有时候,抓个什么女嫌疑人,或者卖淫嫖娼的嫌疑人,或者是糊弄小孩儿什么的,还得我出手。不过很多大案,血案,他们就把我丢开了。”小佳略微恢复了一点情绪,气呼呼地说:“主要让我做内勤,我他妈一个刑警干文员的活儿。”
    “我觉得,他们是在保护你呢。”我说:“老罗他们,肯定是觉得你像一朵花骨朵儿似的,得好好养着,不想让你冒险。”
    “不冒险我干什么刑警啊!”小佳提高了嗓门:“不见血的刑警算个屁啊!”
    “得咧,你嗓门大!我害怕。”我讪讪地认输,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巾,递给小佳:“擦擦眼泪吧,痛哭流涕的刑警算个屁啊!”
    小佳一把扯过纸巾,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嚷嚷:“滚开!”
    我笑笑,转身朝前走,小佳默默地跟上来。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小佳追着我说道:“我就是找个机会发泄一下情绪而已,现在没事了。”
    我没言语。
    小佳又追近了两步:“我问过几个刑警队的师姐,他们都说,干入行的时候,都要过这个坎儿。总有一个精神脆弱的阶段,遇事就想哭一场。熬过去就算脱胎换骨了。”
    “哦,是吗?那你这就是距离重新做人不远了。”
    “那叫脱胎换骨,什么重新做人?”小佳装模作样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把:“少给我胡说八道!”
    我们俩肩并肩走着,蓦然间,我觉得我和她之间的隔膜淡化了许多。哭过之后,小佳的心绪似乎也开朗起来,脚步轻盈跳跃,洒脱儿美艳。在下午的阳光里,我俩就像一对青梅竹马情窦未开的小情人,一时之间,竟然让我神思恍惚。
    “嘿,你想啥呢?”小佳看出了我的晃神,问道。
    “嗯,没像啥,不过你这一身运动服挺好看的。”我敷衍着说。
    “那是,牌子货,不少钱呢。”小佳得意地说:“自从考进了警校,我就没穿过裙子,你信吗?”
    “我信!”我说:“女刑警,霸王花,随时要行动嘛,穿裙子多不方便。”
    “对嘹,这就叫职业素质。”小佳兴奋地说。
    “是,就像叶萍,人家在白大褂里套着碎花超短裙,也是职业素质。”我心不在焉地说。
    但是,就在迈出一步之后,我瞬间愣住了,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从我的脑子里闪过。
    “你又怎么了?”小佳问:“又附体啦?”
    我慢慢转身,盯着小佳问道:“你们查过叶萍被杀当天,大厦里和电梯里的监控录像是吧?要找出叶萍是从哪条通道走出大厦的?”
    “对呀,但是监控录像里没有发现……”小佳很是狐疑地盯着我,说:“后来不是你提醒了我们,找到他们是从步行楼梯下去,从影城出去的吗?你怎么又问这个?”
    “那陪和叶萍进入从步行楼道进入影城的男人,是不是那个夜思先生?”我急切而仓皇地质问。
    小佳迟疑了片刻,轻声承认:“是。”
    “你怎么确定的?”我追问:“他们不是不让你参与吗?”
    “嘁,不让参与,我还不会打听嘛!”小佳不忿地说:“有时候他们忙不过来,让我整理一些资料什么的,我也会瞄到一些内容。”
    我接着问:“那,夜思死了是吧?那天晚上老罗他们查到的现场,就是夜思的家。”
    “我没听老罗正式确认过,毕竟我不是专案组成员,得不到细节消息。但是从各种蛛丝马迹来分析,是的,夜思死了,同样被分尸。”
    “那这样来说,夜思就不会是杀死叶萍的凶手,对吧?”我接着问。
    “对,逻辑上无懈可击。”小佳略带戏谑地说:“理论上,两个几乎同时被杀害碎尸的人不可能互相杀害对方……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
    “那你们从监控录像上,看到了夜思先生进入泰源大厦吗?”
    小佳漠然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能看到电梯监控的时候,夜思还没出事呢。”
    我一点点地整理着思绪:“那你们有没有看到监控录像里,我下楼?”
    小佳肯定地点点头:“看到了。”
    “你确定?”
    “当然确定。”小佳说:“别忘了,前天早上,是我和老罗去查的你,其实,在我们去便利店查看他家的监控之前,就已经在泰源大厦电梯的监控里找到了你,你想想,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会这么简单排除了你。”
    “这么简单排除了我?”我故意把“简单”两字咬得很重,略带讽刺:“我怎么记得有人一直觉得我嫌疑很重大,非常不信任呢!”
    “不好好说话就给我滚!”小佳变脸,大声呵斥:“没有心情跟你扯闲篇儿!”
    “好咧,好咧,好好说话,这件事非常重要。”我收敛嬉笑,沉默了一会儿,努力整理思绪,忍着心里的悸动,慢慢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那天叶萍根本不是在等待约会。而是,正在约会……”
    “我不明白!”小佳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萍在泰源大厦的工作室,是一套豪宅,面积很大。”我思忖着说:“三室一厅两卫的格局。她把大客厅当成了工作室,另外的三个房间,我想可能有一两间作为私密咨询的房间什么,但是肯定有一间,是她的休息室,卧室之类的。”
    小佳点点头:“是的,最早案发的时候,我到她工作室去过,因为那里不是第一现场,没有血迹,不吓人,他们让我去跟着见识见识,后来夜思被杀,他们成立了专案组,就没我的份儿了……叶萍的工作室里,确实有一间主卧是她的休息室,她单身一人,就住在那里,没有别的住处。”
    蓦然间,她恍然顿悟:“我明白了,明白了,你是说,当时你在他那里咨询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凶手,就藏在她的卧室里……”
    “对,所以,这个凶手很有可能不是案发当天进入泰源大厦的。”我喃喃地说:“他可能是前一天,甚至前两天,进来的。”
    “这个,我有点迷糊了……”小家略带懵懂地说:“我怎么有点不明白,你怎么排除了夜思的嫌疑?即使卧室里藏着一个人,这个人不能是夜思吗?”
    “唉,这种事儿,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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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小说,架空历史权谋《裂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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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 怀疑论者

    “话长?有多长?”
    小佳用手指了指远处,戏谑地说:“从这儿走到大桥下坡,能不能讲完?”

    我笑了。
    远处吹来松花江上的风,略略带着一丝咸腥,在酷热的天气里让我精神一凛,倍感清凉。
    “好吧,我问你。”我思忖着说:“你觉得,夜思先生去找叶萍,目的是为了什么?”
    小佳的脸色顿时绯红,我觉得他是明白了我的暗示。
    “还能为什么?”她故意显示出一种老练成熟,不屑一顾的表情:“啪啪啪呗,为爱鼓掌。这点屁事儿,我门清着呢!”
    “对,你真有见识!”我说。
    小佳恨意深深地瞪了一眼,脸颊上的红晕更浓。

    我接着说:“没错,如果我们推论夜思先生的行为,他去到叶萍的咨询室去,目的肯定是为了上炕,滚床单。就算他可能还有别的目的,但是啪啪啪肯定是其中之一。”
    “没错。”小佳说:“你们公种动物都这个德行!”
    这个语气中似乎深埋着一些感慨,有些不足为外人所道的内幕。但是我不想纠结,这是个额外话题。
    “那你想过没有。如果也死是为了跟叶萍滚床单而上去的,那么为什么,就在我离开了不到十分钟,他们就下楼去看电影了?”
    “也许,夜思先生是个阳痿早泄性无能。”小佳大言不惭地说:“五分钟都坚持不了,完事儿了!我看男科医院的广告都是这么说的。”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顿时产生了一种“失敬失敬”的挫败感。
    我毫不掩饰地苦笑了一下。

    “得了,看你那德行,我逗你玩呢!”小佳嬉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那天在你走后,夜思就来了。而叶萍却直接把他带出去了,吃饭看电影,这个行为说明,叶萍的卧室里很可能藏着另外一个人,叶萍为了保护这个人不暴露,所以才会直接把夜思带出了咨询室。是这个意思吧?”
    我点点头:“对,如果夜思先生要和叶萍滚床单,进了她的卧室,这个人就无所遁形了。”
    “无所遁形?”小佳笑了笑:“你也挺会说成语的!”
    “我当年也是一标准的文艺青年好嘛!”我说。

    “别跑题,拉回来。”小佳说:“如果你的思路正确,那就意味着,那一天,叶萍的卧室里真的藏着一个人,极有可能是凶手。所以,我们还得进行更大范围的排查。”
    “对,我觉得你们需要把监控录像中所有进入泰源大厦的人,进行一次摸排,而时间范围,至少要确定到案发三天之前。”
    “那是个无比庞大的工程。”小佳微微苦笑了一下:“而且不保证有结果。”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你不能确定那个人一定是坐电梯进入大厦又坐电梯离开大厦的。”小佳说:“万一,他就是泰源大厦里一个住户呢?”
    小家这句话说的很含混,但是我能明白她的意思。

    没错,事到如今,没有任何线索能确认那个人一定是从外面来的。如果他就是泰源大厦中的一个住户,那情况就更麻烦了,排查监控未必会有结果。
    他可以从步行楼道进入每一层的走廊,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叶萍的心理咨询室,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除非……鬼知道。
    我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念头,把我吓了一跳。

    小佳没注意到我的异样,她随手从路边捡了一根短木棍儿,蹲下,在地面上潦草地划拉着。
    “要确定你的推论成立,需要验证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要确定在监控录像中,夜思是在你离开叶萍的心理咨询室之后进入大厦的。”
    “没错。”我说:“我觉得这个很简单。夜思先生是个名人,他要是出现在泰源大厦电梯里,应该会被人认出来吧。”
    “那也未必。”小佳说:“他是电台主持人,又不是电视台主持人。普通老百姓,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却未必认得他的五官样貌……这件事儿,我还得去求求老罗。”
    这一点,小佳说得对,我承认。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要搞清楚,为什么夜思先生要拿走你的手机,去给影城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开后门?”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简单。”我说:“你知道,有很多人搞外遇的人,都有两个,甚至三个手机吗?”
    “哦,明白了。”小佳说:“为了隐藏踪迹,不在原配妻子面前暴露行踪。”
    “对,所以我觉得,夜思先生拿走我的手机纯属偶然。”我接着说:“他只是不想用自己的手机,以免留下痕迹,所以,就顺手牵羊了。”

    “真他妈鸡贼!”小佳冷笑:“他们也算是有钱人了,住着那么大的别墅,还不想花钱多买两部手机?”
    “他肯定还有别的手机。”我说:“只不过,他偶然捡到我的手机,就顺便用了一下。”

    “好吧。第三个问题。”小佳接着说:“那天晚上,夜思和叶萍,看了电影,吃了饭,然后夜思去了电台,那天晚上是他的节目。但为什么,叶萍没有回自己的家,却去了夜思的别墅?以至于她们俩都在别墅里被杀害?”
    这个问题难住我了。我傻傻地想了半天,脑子里浑浑噩噩,有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抑郁纠结。

    “算了,不纠缠这事儿了。”小佳站起来,拍拍手,爽快地说:“目前迫在眉睫地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要在监控录像里验证,夜思确实是在你出了叶萍咨询室之后,才进入大厦的。只要能证明这个问题,那就至少可以认为,你提出的卧室藏人的观点有可能成立。如果查到他是在你之前很久进入大厦的,那么。我是藏着的那个人,就有可能是夜思本人了。”
    “有可能成立……已经很不错了!”对于这个结论,我已经深感欣慰了。
    “我们走吧!”小佳伸手拉了一下我的手,却又倏忽弹开。
    这是个下意识地举动,令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太阳已经渐渐西斜,我们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在路面上,一前一后,踟蹰而行。我忽然觉得,好像我跟她是一对怄气沉默的小情侣。

    “能问你个事儿吗?”我忽然间脑子里灌了屁一样,猝不及防地冒出了一句话。
    “啥事?问呗!”小佳淡淡地说。
    话已经收不回来了,那就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你谈过恋爱吗?”我很大声地说,以显示我心底无私,光明正大,只是为了闲聊天。
    “切!不要瞎打听,你没机会。”小佳轻蔑地回了一句。

    “你说的什么话?”我装作无所谓的冷笑:“就是随便扯扯闲篇儿,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呐?”
    “看不看得上你都没机会。”小佳说:“我是正经人民警察,有编制的公务员。你呢,小作坊掌柜的,没房没车,没城市户口,没医保没养老。又不拽,又不帅,没有一点儿英雄气质……啧啧!”
    她的口气之中,没有鄙视,没有轻蔑,而是带着一种沉痛的惋惜和同情,尤其是最后的“啧啧”。

    我觉得我被激怒了。
    我脑子里一瞬间涌现出很多画面,都是老猫给我看过的日本动作片儿,非常兽性,非常暴力,非常暗黑,非常不可描述。
    一个女警察,穿着黑色制服,五花大绑,捆绑得非常艺术,勒得前凸后翘,仰面朝天扔在一片野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满脸狰狞地骑在她身上:“你叫啊,叫啊!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亚美蝶!亚美蝶!”女警察苦苦哀求着……

    我忽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淫贱坏笑。
    “瞎猜,你想啥呢?”小佳冷不丁地吼了一声。
    我倏然惊惧,还想消失,重回现实。
    “想坏事儿呢吧?”小佳盯着我的眼神,阴森森地说。
    “没有,没有……”我羞耻地遮掩着:“我在想案件呢。”
    “哦,想案件呐!想出什么结果没有哇?”小佳似乎看穿了我的无耻和卑劣,更为犀利地追问。
    “我觉得这个问题,是不是可以这么考虑……”我迅速地搜肠刮肚寻找应对之词。
    “怎么考虑?你说说,我听听。”我知道她在发怒,但是却怒极反笑,媚眼如丝,言笑晏晏。

    我不得不承认,小佳是个美女,是一个跟连欢和美春都不同款型的美女。她更会激起一个男人的怒火,或者,那种情绪就叫欲望。
    就在这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毫不犹豫,迅速抓住了这念头转瞬即逝的尾巴尖儿。
    “我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晚上叶萍没有回到自己咨询室,而是去了夜思的别墅里?”我蓦然悸动,颤抖地说道。

    小佳微微一愣:“为什么?你说。”
    “是那个杀手叫她去的。”
    “杀手为什么要她去?”
    “因为杀手的计划就是在夜思的别墅里杀死他们俩!”
    “那叶萍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去了夜思的别墅?难道她甘心去死?”
    “不!杀手欺骗了叶萍,他给了她一个非常变态,但是叶萍却无法拒绝的理由!”
    “什么理由?”
    “刺激!”
    “刺激?”小佳重复了一剧,有些发愣。
    “你知道,有些偷情的人,明明有钱,可以去酒店宾馆开放,却不的,偏要到男人或女人其中一家去滚床单吗?”
    小佳笑笑:“我知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见过很多现场捉奸。”

    “你说,他们为甚们要冒着被捉奸的危险,不去酒店,不去宾馆,偏要去对方家里?”
    小佳意味深长地呼了一口气:“为了刺激!”
    “对,没错,刺激!”我说:“那个杀手告诉叶萍,要她晚上跟着夜思先去到别墅。然后夜思先生就要去电台做节目,会把叶萍一个人留在别墅里。等到夜思先生走后,杀手就去了别墅。”
    小佳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微笑:“然后他们俩就在夜思的别墅里干坏事儿,喝着他的酒,吃着他的菜,睡着他的床,听着他的节目盘算着时间,完全不用担心夜思先生会突然出现捉奸在床。”
    “但是,叶萍没想到的是,杀手却突然对她痛下杀手……”我思忖着说:“23点23分,他杀死了她。”

    “为什么是23点23分?”小佳反问。
    “我想,只有一种可能……”我思忖着说:“《静夜思》节目我听过几次,大致的结束时间,是晚上23点30分,但是后面还要接续一段广告什么的。所以,主持人夜思先生说出‘今天的节目到这儿就结束了’的时候,差不多就是23点23分左右。”
    “也就是说,当夜思在节目里说出了‘今天的节目结束’的时候,杀手就动手杀人了?”小佳说。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靠谱。”我说:“很符合一个变态杀手的心理特征。”

    “那也就意味着,杀手杀死叶萍之后,不急不躁,心安理得地呆在夜思的别墅里,一直等到他回来,然后再杀死了他。”小佳慢慢地思索着说:“他杀完两个人之后,先把叶萍肢解的尸体整理好,送到小吃街的桌子上,然后再回到夜思别墅,处理夜思的尸体,弄得血肉模糊,跟屠宰场一样……”
    我琢磨了一下:“好像,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这个人绝对是个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高智商杀手。他至少在夜思的别墅里呆到了第二天上午,因为老罗他们在夜思别墅里找到了我的手机,但是那天上午我和老猫给我丢掉的手机打电话的时候,还是他接的……”

    小佳深重地叹息,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精彩,真精彩!就冲这编剧水平,你不去好莱坞当个编剧真是白瞎你这个人儿了。”
    我愣住,苦笑:“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小佳冷嘲热讽地说:“只有一点点小瑕疵,你没有任何证据!”
    我哑口无言。

    “你纯粹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跟我小侄子一个水平。”小佳冷笑道:“你说叶萍去到夜思别墅,是杀手给她的指令。那么请问,这个指令是什么时候发出的?以什么形式发出的?打电话吗?发微信吗?还是心灵感应?千里传音?”
    “也许是早就约好的……”我自感惭愧,嗫嚅着说:“没准儿,杀手提前潜伏在叶萍的卧室里,就是已经提前知道了那一天叶萍和夜思先生有个约会,这就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你错了!”小佳不依不饶地说:“如果这个约会是早就约定好的,那么叶萍那天就应该关门谢客,专心等待夜思。为什么还要接待你?你是一个突然出现的BUG!”
    我思忖了一下,小佳说得有道理。如果叶萍和夜思先生的约会是提前预定的,那么我都出现就变得非常不合逻辑了。
    除非,我是正常预约的咨询患者,而夜思的出现是个意外的到访,带是合理的。
    对,也只有这样,才能符合我提出的“卧室藏人”的观点。

    小佳依然冷笑:“还有啊,如果按你这么说,杀手和叶萍早就认识啊?他们是老情人啊!但是为什么我们排查了那么多社会关系,没有发现一点点线索呢?”
    这一刹那,我蓦然感到又有一个念头闪电般转瞬即逝,我努力地想抓住这个念头的尾巴,但是这次运气实在不好,这个来自冥冥之中的提示不着痕迹地溜走了,一片虚空。

    它想提示我什么呢?我瞬间又茫然又困惑。
    小佳叹了口气,委婉地说:“好了,瞎猜啊,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尽快破案,毕竟这事儿跟你有直接关系。但问题是,破案不是这么玩的,不是你灵机一动,冒出了个灵感,就可以不顾一切地胡编乱造。破案,靠的是证据,不是靠怀疑。我们是唯物论者,不是怀疑论者。”
    我默然无语,无法反驳。

    小佳轻轻地笑笑:“如果说怀疑,我有好多人都可以怀疑呢,比你这些不靠谱的怀疑靠谱多了。”
    我茫然地反问:“比如说,谁?”
    小佳莞尔一笑:“王润冬!你不觉得他就是一个很值得怀疑的人吗?”
    我彻底愣了:“王润冬?他怎么着了?哪儿惹着你了?”
    “我考考你,看你能不能猜透其中关键线索……”小佳露出一丝面试官似的假笑,扭头看着远方,慢慢地抬手,指着公路大桥下坡之处,说:“看那里!”
    我顺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根高杆上,并排安装着四只长扁方圆各自不同的监控摄像头。

    道路监控摄像,这太普通了,又怎么了呢?

    “那是道路监控啊!”我说。
    “对,我知道。”小佳有点儿不屑地说:“我是在考验你的发散思维,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智商到底在哪里?”
    我再次无比茫然地又看了一眼那一排摄像头,忽然明白了小佳的暗示。

    前一阵子在写剧本,东家催得紧,所以断更了。现在剧本写完了,开始恢复更新《灵魂实验》,谢谢各位读者不离不弃地支持!非常感谢!
    第三十七章 . 战略大师

    “你明白了?”小佳问。
    “嗯,明白了……”我说:“按你这么说,王润冬确实很可疑。”
    小佳笑笑:“可疑吗?”
    我想了想:“说可疑,也可疑。说不可疑,也很清白。”
    “这就对了嘛!”小佳意味深长地说:“任何人都有可疑之处,但是你不能轻易怀疑。人心里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就一定会结出一个恶果。”
    我点了点头,承认她说得有道理——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她是一个苦口婆心的小学老师,而我只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屁孩。
    小佳的暗示,说穿了是这么一回事——前天晚上,我追逐那个从烧烤摊子上逃跑的神秘男人,来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找到美春想查看她店里的监控录像,但是胖大姐对我说,监控录像是个严重而且麻烦的事儿,想看,要汇报给老板,老板同意才能看到。
    这个老板,当然就是王润冬。
    所以,问题出现了——前一天上午,就是叶萍的碎尸被发现的那个早上,刑警老罗和小佳来调查我,但是他们首先去了便利店,查阅了那里的监控么,而那天早上,店里正好是胖大姐值班。
    刑警来查阅监控录像,胖大姐理所当然地要想王润冬汇报。那么,王润冬肯定会很知道警察来过。
    那么,王润冬会不会在事后查看自己店里的监控录像呢?
    毫无疑问,任何一个正常人,稍微有点好奇心的,都会想要看看警察到底查找什么。
    而王润冬,并不像是毫无好奇之心的凤毛麟角少数人。
    那么,他也一定会查看警察在找什么,当然,他也会在监控中看到那两个警察——所以,他一定能认出小佳就是那个女刑警。
    也就意味着,王润冬是除了我和老猫之外,第三个知道小佳警察身份的人。他也当然知道,警察在调查我。
    但是,他却面无表情,波澜不惊,无论是面对我,还是面对小佳,淡定,从容,不动声色,无懈可击,好像他千真万确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认识。
    如果单纯从这点来看,王润冬绝对是个值得怀疑的对象——不但值得怀疑,甚至称得上“可怕”。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王润冬的疑点,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释。
    首先,他知道警察在调查我,却不动声色,而且还主动送了一笔大生意上门,是因为美春的关系。
    当哥哥的心疼妹妹,所以美春央求他把这笔业务给我来做,他就答应了。他不想美春不开心,因而就对警察调查监控的事儿闭口不提。
    其次,他知道小佳是刑警,却假痴不癫。很简单,因为一见钟情,他喜欢上了小佳,连老猫都看出来了,王润冬对小佳迫不及待地垂涎三尺,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回避小佳的真实身份,这也很容易理解。
    所以,从值得怀疑到可以解释,小佳以王润冬为典型人物实例进行了完美诠释,令我心悦诚服。
    由此及彼,我对于叶萍,夜思以及卧室藏人的推论,很大程度上是我的主观臆想,既没有逻辑判断,也没有证据支持——换句话说就是,想的太多了!
    我想起小佳前天对我说过那段话——警方办案,要的是证据,不是推理。
    我们俩依然一前一后,默默行进,这后半程的一小段路显得漫长而尴尬,但总算走到了引桥下坡处,也就是那一排监控摄像头的脚下。
    小佳站住,抬头看了看那一排高矮胖瘦方圆不一的摄像头,暗暗出神。
    “你说,颜庆森被杀那天,监控摄像有没有拍到他的车?”小佳思忖了一下:“能不能拍到车内的凶手?”
    “车,肯定是拍到了。”
    我咂摸了一下,说:“但是即便拍到了车也无济于事。因为那天下大雨,监控画面肯定很不清晰。”
    小佳微微摇头,冷笑一声:“那你就想错了,现在的科技水平,不管你下多大的雨,不耽误监控摄像的清晰度,该看见的,都能看见。”
    我有些赧然尴尬。
    “没事儿,不用不好意思。”小佳说:“一般老百姓,不大懂得这些专业常识。”
    我明白了,原来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但是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小佳接着说:“就算监控拍到车,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个凶手,压根就不怕被拍到。”
    “对,他坐在后排座上。”我说。
    “好几个摄像头,有平安城市项目的,有天网工程的,还有交警抓拍的……”小佳沉吟着说:“画面分辨率最好都是交警抓拍的。”
    她伸手指了指那排摄像头:“抓拍的距离大概是垂直距离25米左右,在这距离上,只能看到车内前排的司机和乘客。后排座,根本看不见……”
    我扭头望着从公路大桥引桥拐弯到树林小路的坡道,那还是一段黄土路面,上面有几道浅显而凌乱的车辙印。
    很显然,经常会有车辆从这里上下公路。
    “摄像头肯定拍到了那辆出租车,甚至拍到了颜庆森本人的样子。”我思忖着慢慢地说:“监控里应该还能看到这辆出租车拐弯下了土路,向树林里驶去。,但唯一的问题是,没有拍到后排座上的凶手。”
    “好吧,现在说说你的灵感……”小佳盯着我:“你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你想到什么?”
    “一个问题……”我说:“我不在乎那个杀手哥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在乎的是,杀人之后,他怎么离开这里?”
    小佳的眼神儿一下子亮了。
    “你个狗坏蛋!”她装模做样地嗔怪了一句。
    这个意味很明显,这句话激发了她的思路。
    “没错,他杀了人之后,如何离开这里,才是问题的关键!”
    小佳神眼深邃地看着土路下坡不远处的小树林,沉吟着说:“如果我是他,杀人之后,绝不会再扭头回到公路上。因为那样,一定会被监控摄像拍到我的样子。”
    “那可不一定。”我尝试着反驳:“万一,杀手提前在树林里埋伏了一辆汽车。他杀人之后,换上自己的车离开呢?”
    小佳瞥了我一眼:“不会的。换做是你,你会吗?无论是人还是车,只要你从这里上了公路,就一定会被拍到。只要拍到了,你就跑不了!”
    “嗯,你说得有道理!”我接着说:“但是还有个万一,万一,他开自己的车,没有回头上公路,而是一直向里面,向东开去……”
    我遥指着黄土小路的远方:“这条路一直通向太阳岛公园,他可以一直开到公园门口。”
    小佳冷笑:“开到公园门口?然后呢?去哪儿?不走了吗?就死挺在那儿了?”
    “我就是跟你分析一下各种可能性而已。”我说。
    “嗯,我明白,明白。”小佳略显得意地说:“但是警察办案,会把所有可能性都摸个底儿掉。就算这辆车开到了公园门口,你别忘了,太阳岛公园入口也有好几个摄像头呢,一准儿会拍到他。”
    “所以,这个凶手不会有其它的交通工具。”我尝试着总结道:“他是单身行动的。”
    “对!而且,他一定是沿着小路一直向东走。”小佳说:“那天下着雨,这条小路应该没什么人和车,他独身前行,不用担心被人撞见。就算被人看到了,我想那些人也是着急赶路或者避雨,很大概率不太回去注意他。”
    “然后,他一直走到一个可以清洗血迹,换衣服的地方。”我接着说:“他身上有应该有很多血渍。只有先处理了血迹,换了衣服,他才能安全逃离。”
    “他会随身携带着换洗的衣服吗?”小佳问。
    “如果是事前预谋的,就会。”我说:“现在是夏天了,只要带上一件短袖衬衫,一条短裤就可以了,一点儿都不显眼。一个小挎包,甚至是一个小小购物袋就可以了。哪怕被看到了,无论谁都不会怀疑的。”
    小佳很兴奋,下意识地抓起我的手腕:“走!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一遍!”
    她不由分说 地拉着我走下坡道,沿着小路前行。
    小树林里,一片静谧,青草和野花的清新味道在黄昏的微风里幽幽飘散,稀稀疏疏的杂树林木之间,有小鸟在树枝间啾啾婉转。
    但是,地面上除了草地,枯枝之外,已经看不出任何当时杀人现场的痕迹,显然被仔细而彻底地搜查清理过。而且已经过去三天了,所有的地面上的遗存都已经泯灭无迹。
    小佳面对着树林中的一小块空地,默默地看了半天,长叹一声:“唉,可惜这案子不归我们管。”
    “归谁管,有那么重要吗?”我无心戏谑地说:“无论你管或不管,案子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小佳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我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说:“你觉得,杀死颜庆森的,和杀死叶萍与夜思先生的,会是同一个杀手吗?”
    “有点儿意思。”小佳淡淡地反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很简答, 还是那句话。”我说:“迄今为止,所有的被害人,都和我有某种关联。”
    “切!脸真大,你以为你谁呀?”小佳毫不掩饰她的嘲讽:“美国片儿看多了吧?”
    我又遭到了沉重地打击。
    “走吧,一直向前。”小佳完全不顾及我的尴尬,兴奋地说:“我们沿着这条路,模拟一下凶手会走到哪儿?”
    小路纵深向前,但是逐渐变宽,大约前进了一公里左右,来到了黄土路面和水泥路面的交界地带。
    “走上水泥路面,就等于进了太阳岛公园的地界了。”小佳指了指前方:“无论那天是否下雨,再往前走,行人和车辆就多了,再再向前,就有监控摄像了。”
    “按照一般逻辑推论,他应该不会再向前走了。除非他是个傻子,想主动暴露。”
    我接着说:“所以,他肯定是在从树林到水泥路之间的一公里左右的某个地方,处理了自己身上血迹和衣服。然后又从某条道路上逃离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扭头回望,这一段路上,除了稀疏的杂树林和几块露天的荒地之外,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房架窝棚之类的,我苦笑一下,没法想象一个连环杀手在露天荒地里赤身裸体清洗了身上的血迹,换了衣服,然后隐身消失。
    小佳环顾四周,也在喃喃自语:“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我们是不是陷入了一个误区……”我咋摸着说道:“万一,他没有沿着小路向东走呢?”
    “你是说,向南?或者向北?”
    小佳拿出手机,打开了高德地图,放大画面。
    “从这条土路,向南,就是松花江。”小佳在手机地图画面上搜寻着:“松花江蜿蜒流淌,距离这条小路的距离大约是……一百多米到两百米左右。”
    我扭头望着南边,隐约可见一线江水滚滚东流。但是从小路到江边,都是空旷的滩涂,毫无隐身之处。
    “北边,是科技馆。”小佳在手机地图上比划着,说:“还有一片在建的房地产小区,都是有不少固定人员的地方,看起来不像是个安全地带,如果他向北去,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难不成,他是从松花江上游到对岸去了?”我感慨着说:“太尿性了!”
    “有点儿天方夜谭了。”小佳说:“现在,松花江正在进入丰水期,江面宽阔得很,再加上那天大雨,他想从北岸游到南岸去,想得美!”
    微微叹了口气,她又说:“而且,就算他能一口气游到南岸,也一定会被南岸上的人看到的。这么引人瞩目的举动,暴露的几率更大……就算下雨,南岸上还是有很多做生意商家的。”
    我默默地想了想:“那就意味着,他在这一段路上的某个地方,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鬼才信呐!”小佳冷笑:“我们一定是推论错了某个条件。”
    我笑了笑,鬼才信呐!小佳说得对,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问问叶萍的鬼魂,或者颜庆森本人的鬼魂,不知道会不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呢?
    “按我们,那里算错了呢?”我问。
    小佳深深地叹息:“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确定的是,我们肯定有某件事算错了。或者,不止一件呢。”
    小佳茫然地再次拿起手机,把高德地图扩大,缩小,左右滑动。
    蓦然间,我放佛再次触发了灵感,一把攥住了小佳的手。
    小佳一怔,微微挣扎了一下,却没有特别用力,没有挣脱。
    “你干嘛?”小佳嗔怪。
    “我知道我们错在哪儿了?”我激灵地说。
    “哪儿?”
    “我们一直在设想,他是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才能离开的。”我迫不及待地说:“但是,你有没想过,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哪儿?”小佳还是有些茫然:“难道往西走?往西的话,就回到公路上了啊!”
    “不,不,他可以往南,走到江边。”我指着远方的江水说:“到了江边,再转向西,这样就可以走到……”
    “野人窝!”小佳轻声尖叫。
    他的手指在手机界面上轻轻滑动,沿着黄土小路向西,在紧贴着公路大桥引桥和江面之间停住。
    “野人窝,全市最流氓的天体浴场……”小佳略红着脸庞,说:“好多老不正经的男人在那儿聚集,光屁股野泳。”
    “没错!他只要在稍远处脱光了衣服,下水,游到野人窝附近。江水就可以洗清他身上的血迹……”我接着说道:“他光着屁股上岸,没有人会怀疑他。他还可以在野泳的窝棚里晾干,换上随身携带的衣裳,等雨小了,大摇大摆地离开。”
    小佳注视着我,慢慢地说:“对,继续向西,从公路的另一侧向北走远,走很远,就像咱俩走过来时那样,绕开监控摄像,跟没事人儿一样再上公路,离开。”
    我们俩蓦然间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小佳笑着说:“我发现,咱俩配合得还挺默契的。”
    我忽然间又好像是搭错了神经一样,脱口而出:“你说,咱俩好好配合,能把这个案子破了吗?”
    小佳一下子愣住了,她眨着大眼睛,咂摸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说:“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破案,有奖金吗?”我追问。
    “奖金肯定会有,多少不知道。”小佳说:“不过,荣誉肯定是有的。”
    “咱俩合伙,把案子破了。荣誉归你,奖金归我,咋样?”我热切地说。
    小佳死死盯着我,撅着嘴,务必认真地思考了十几秒,然后默默地吐出俩字:“去死!”
    “为什么?”我愕然了。
    “不为啥!”小佳说:“荣誉归我,奖金也归我。”
    “成交!”我说。
    “成交?我靠!”小佳愣愣地说:“一没奖金,二没荣誉,你图个啥?”
    “我要是帮你破了案,你得帮我一个忙!”我试探着说。
    “呵呵,是关于连欢的吧?”小佳得意地笑着说。她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图谋。
    没错,是关于连欢的。还有那个麻溜。
    我要解决连欢裸贷的后患,又不想报警公开处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比请动一个刑警帮我出手更好的方法呢?
    实话实说,这一刻,我为我的急中生智而志得意满——我特么真是个天才的战略大师。
    第三十八章 . 神经元放电频率

    这时,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嚎叫起来,看看号码,是我工作室的座机。
    我接起来,传来老猫的声音:“李总,还没回来呐?我都到家半天了……”
    老猫习惯性地一惊一乍,把“半天了”这个三字儿咬得很重,以显示他的执行力和积极性。
    “王润冬呢?”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人家早就走了。”老猫意味深长地说:“你把人家瞄上的妹子撩跑了,人家还留下干啥?等着戴绿帽子啊?”
    “滚你妈的!”我骂道:“没啥事你们就先下班吧,等会儿我就回去了。”
    “下班?走不了啊!”老猫尿唧唧地说:“有人找你……”
    “谁?”我一愣神儿。
    “一位……姓马的老师。”老猫刻意斟酌了一下用词。很显然,此时此刻,马疯子就坐在他面前。
    “知道了,告诉他我马上就回去了。”我匆忙挂断了电话。
    小佳瞥我一眼,问:“谁呀?”
    我说:“没什么,老猫打来的,公司有点儿事,我要回去了。”
    小佳甜甜地笑笑:“那我得跟你一起回去呀,谁让我是你的业务总监呢?”
    夕阳已经落在了松花江的尽头上,天色渐渐昏黑,我和小佳径直走到了太阳岛公园的大门口,用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
    我坐在副驾驶上,小佳坐在后排,一路上我们俩都没说话,我在思考着连欢的裸贷,麻溜的威胁,以及马疯子的钱财。这三者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让我的脑子隐隐作痛。
    小佳一路上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车窗半开,凉风乱入,吹散了她半长的披肩发,一缕飘洒在额头上,一缕微噙在红唇间,虽然不言不语,但是妩媚生姿。
    我想我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在想破案。或者说,她想以一个菜鸟之力侦破一起大案。她太渴望成功了,而我,在不经意间给了她这种诱惑。
    在我们这座城市里,好像所有的出租车司机,网约车司机,都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都是同一个老师教导的,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生物学特征——话痨。
    不管乘客是否疲惫,是否压抑,是否冷淡,司机们总是在滔滔不绝地跟你打屁撩闲扯蛋。我们这司机正是此中的典型代表,车还没开到半路,他已经口沫横飞地跟我扯了无数个跳跃变化的主题——从公路大桥说到江水污染,然后扯到地铁工程,转而带出商委红肠,跳到带货直播,再从女主播的美颜滤镜研究起来口红色号……
    由于小佳的冷淡沉默,应付话痨的重担便责无旁贷地落到我的身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甚至有两次我已经明确地暗示了我不想说话,只想稍微打个盹儿。但是无奈的是这段路程太长了,那位司机沉默了两分钟之后,便再次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了另外的话题。
    “不想说话,你们听收音机不?”司机很热心地问:“我给你打开,听听交通广播……”
    “不听了,挺闹心啊。”我自以为一语双关地说:“没啥好听的,都是废话。”
    “有,咋会没有呢!”司机看着我似乎没见过失眠的样子,略带鄙夷地说:“夜思,让人干死了,你不知道啊?”
    后排座上,小佳激灵地弹了一下,往前凑了凑。看得出来她想聊聊这个话题。
    “你们都知道夜思死了啊?”小佳说:“没公开的消息啊,报纸,电视,广播都没公布。”
    司机冷笑道:“没公布,不代表他没死!这事儿,早就传开了,老百姓都知道了,就是广播台藏着掖着。你说,能藏得住吗?”
    “你觉得是谁干的?”我装作不经意地闲扯。
    “老百姓里有高人,知道不?老话说得好,高手在民间。”司机大言不惭地说:“有人推理出来了,凶手,准是夜思他老婆!”
    我微微苦笑了一下:“嗯,贴吧上早就有人这么说,微信圈里也有这么说的。”
    “那就对了呗!”司机洋洋得意地显摆:“夜思,和那个谁……那个老娘们儿,有一腿。”
    “叶萍!”我提示道:“《静夜思》的驻场嘉宾,毒舌美少妇。”
    “对,对,节目里老怂恿人家两口子离婚那个坏娘们儿!”司机恨恨地说:“她们俩搞破鞋,以为别人不知道,还装得道貌岸然的,其实全世界都知道,就连夜思他老婆都知道,但是夜思他老婆也是个狠人儿,就跟没事一样,装傻充愣,不动声色。”
    “哦,这么劲爆的消息!”我一下子来了兴趣:“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司机装作很谨慎,但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劲儿:“这事儿,我也就告诉你俩,谁让咱哥仨有缘分呢,别人我都不告诉他,我怕他口风不严实,给我说漏了。”
    “哎呀妈呀,行了,别装好人了,有屁快放,急死了!”小佳按捺不住发飙。
    司机嘿嘿地笑笑,说:“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没别的好处,就是见的人多……我有一哥们呢,也是跑车的。有两次,他拉了一个乘客,女的,跟踪过另一个人的车。当然,我哥们儿不认识那女的是谁,后来,另外一个哥们儿告诉他,那女的就是夜思的老婆。他跟踪的,就是夜思的车。”
    “哦……夜思的老婆,有钱人的家庭,自己没辆车,还得打车去跟踪?”我质疑地说。
    司机白了我一眼,看起来就像我果然没见过大世面一样:“你这话说的,跟踪嘛,当然要坐一辆陌生的车啊。开自己的车,那不就立刻暴露了嘛!”
    我不禁有点儿惭愧。这事跟很简单的道理,我却忽略了。
    “那他跟到哪儿去了?”小佳插话问。
    “就那个什么别墅小区的……?”司机一下怔住,想不起来了。
    “绿地长滩。”我说。
    “对,绿地!据说啊,夜思自己在那儿买的别墅,没告诉他老婆,就为了金屋藏娇呗!但是他自己不知道,他老婆早就跟踪他到那儿了,就是假装不知道。唉,这女人啊,有一句成语怎么形容来着……”
    “城府极深!”小佳补充。
    “对对,城府极深!”司机感慨地说:“老妹儿你挺有学问呐!”
    “那是,我是成语小能手。”小佳美滋滋地显摆。
    “城府是个好东西啊!”司机继续感慨:“我那哥们儿还说了,夜思他老婆跟踪的时候,左手右手各攥着一部手机,俩手机。一部手机是她自己的,跟踪的半路上,还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跟她老公打电话来着。另一部手机,就是专门用来跟踪导航的。真特么是……最毒妇人心啊!”
    小佳不悦地哼了一声。
    司机急忙改口:“老妹儿,不包括你啊!你还是小姑娘黄花菜儿呢,不是妇人!”
    小佳扑哧一下笑了。

    我回头看了小佳一眼,小佳也在望着我,我们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连网约车司机都能传得满天飞的消息,老罗他们肯定也查得到,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此时此刻,我和小佳想到的是另外一个案件——黑道小混混儿皮老三被溺死在苏家堡子的烂泥沟里,后来小佳证实说,警方查过皮老三当天晚上的手机通话记录,他没有打出租车,也没有网约车。
    但问题是——如果皮老三也有两个手机呢?
    像皮老三这样放高利贷的混混儿,有俩手机,俩号码,一点都不奇怪。
    如果他那天晚上用的是另外一个号码的手机叫了网约车,去到了苏家堡子,然后死在了那里,然后,凶手再拿走那部叫车的手机,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就可以合理地解释得通皮老三为什么会在大雨之夜出现在苏家堡烂泥沟?
    由此及彼,我们甚至可以推论出,夜思先生肯定至少也有两部手机,一部是他正常的工作和家庭使用的。另一部,是专门为了偷情使用的。
    这样,也就可以合理解释了他为什么要顺手牵羊拿走的我遗失的手机,并且用它拨打了影城经理的电话。
    如果这两个推论正确,那么,叶萍也会有两部手机吗?
    会!
    她是个心理咨询师,她一定需要至少两部手机用来区分工作和生活。
    这三个人之间的不同点在于,皮老三和夜思的另一部手机,出于隐私和保密的考虑,一定是使用别人的姓名注册的。
    而叶萍的另一部手机,没有隐藏身份的必要。因此应该不需要使用别人的姓名登记,所以应该都是她自己的名字。
    再推进一步分析,如果皮老三的另一部手机要用别人的姓名注册,会是谁呢?这个人一定不能是陌生人,对于这种混混儿来说,陌生人是危险的。
    所以,应该是一个颇有有交情,甚至能够互相保密的人。
    这人会是谁?
    麻溜!这个名字一瞬间在我脑子里跳了出来。
    没错,这个推论顺理成章。
    皮老三和麻溜,黑道小混混儿,死党好基友。他们俩可以互相给对方使用一张电话号卡,这样,既能保证自己的隐私,又不担心被泄露。
    我在脑子里把这思路捋了两遍,觉得至少在逻辑上是靠谱的。
    我琢磨了一下,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要提醒小佳,要警方仔细核查一下以麻溜的姓名注册的电话号码的通话记录,也许会发现那天晚上的一些蛛丝马迹。
    没准儿,那个杀手的表面职业,就是一个网约车司机呢?
    他们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小姑娘女学生都杀了好几个了……我忽然想到。
    我刚想开口,小佳却抢先说了一句:“你知道麻溜的大名吗?”
    我一下子泄了气。
    没错,我只知道他绰号“麻溜”。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没关系……”小佳淡淡地说:“有个外号,就能找到活人。”

    这时,车辆戛然刹住,司机兴奋地说:“到了,慢走,欢迎下次乘车,别忘了给个五星好评!”
    “五星算个屁!”小佳跳下车,笑嘻嘻地说:“就您这水平,给个八星都委屈了!”

    拉开我工作室的大门,里面一片热闹欢乐的景象,把我吓了一跳。
    老猫,小妞,马疯子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子斗地主,桌面上花花绿绿散落着一块两块五块的零钱,三个家伙大呼小叫,桌子拍得震天响。
    连欢坐在一旁的办公桌上,桌面上摆着烂糟糟的记账本,她一边在计算器上噼噼啪啪地算数,一边在电脑的文档上记录着。
    我跟小佳进了屋子,四个人都扭头看了我一眼,但是谁也没开口问候一句,个自顾自地忙活,赌钱的赌钱,算账的算账。
    我有点怒了。
    小佳却开心极了,凑到牌局边上,笑嘻嘻地问:“打多大的?”
    “不大,一块两块五块的。”老猫贱兮兮地回答:“玩两把不?我这把牌给你,妥妥地打死他俩!”
    小佳看了一眼老猫的牌,一撇嘴:“切,比粪坑还臭的一把牌……”
    我恶狠狠地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忍着怒火不敢发泄,转到连欢身边。
    连欢冲我笑了笑,说:“我闲着没事,把你以前的账目整理一下……你看你,记账记得乱七八糟的。账都不清晰,还怎么赚钱啊?”
    我意味深长地大声说:“唉,只有你好好干活儿,以后公司赚钱,就靠你了!”
    连欢显然看出我的意图,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小妞甚至挑衅示威似的甩出一把牌,大叫一声:“一套大龙,走啦!地主赢!”
    老猫和马疯子苦逼呵呵地放下手里的一把烂牌,从裤兜里摸出几张零钱输给小妞。
    小妞扯着嗓子说:“看到没?我赚钱啦赚钱啦,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花……”
    我真想一脚把她从门里卷出去。
    马疯子憨笑着起身,对小佳说:“来,闺女,你来玩两把,我跟小李有事儿说说!”
    这一刹那,我蓦然意识到,马疯子也知道小佳是个警察啊!
    但是他也装作萍水相逢不动声色的样子——老猫,王润冬,马疯子,这三个人都在我面前展现了极其精湛的伪装和演技。
    小佳坐到马疯子位置上,三个人又开始大呼小叫地打牌。
    马疯子向我使了眼色,一扭头,我闷闷不乐地走过去,进了小房间,关上门。
    马疯子一屁股坐在我的行军床上,没有半点儿客气,咧开大嘴,露出两颗大门牙,满脸油腻的笑容,既生猛又猥琐。
    “你今儿上午去哪儿了?”我问。
    “我有点儿闹肚子,拉稀。”马疯子说:“就顺道回趟家,吃了点药,中午整了个桑拿。顺便把咱俩的合同又润色了一下,把钱凑齐了。”
    “哦,那就签了吧。”我说:“我签字,你付钱,按规矩走。”
    马疯子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两张崭新白亮的打印文件,递到我眼前:“再看一眼吧,有什么细节问题,尽管提出来。”
    我接过来胡乱地扫了一眼,满篇都是稀奇古怪的字句,我压根儿没有心思细看,随手在床上抓起一只圆珠笔,在两张纸上潦潦草草签上了名字。
    “光签名不行,要按规矩来!”马疯子谄媚地笑着说:“还得按个手印儿!”
    他竟然从挎包里拿出了一盒崭新的红色印泥,显而易见是早有准备。
    我无奈地笑笑,伸出右手拇指蘸了两下,按在签名上。同时,心里一阵微微刺痛,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是个卖身的人了。
    马疯子小心翼翼地端着那份合同,眼睛放光,贪婪地扫视着。
    “太好了,太好了。”马疯子微微地激动喘息:“我代表中国的前沿科学探索领域的科学家们,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谢。”
    “别扯犊子了!”我不耐烦地呵斥:“钱呢?”
    马疯子忙不迭地从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跟那两张合同纸一样崭新光亮。
    “我把预付款都存进去了。”马疯子说:“密码是963852,你自己可以去修改一下。或者你取出来,转存进自己账户,都行,反正这些钱都是你的了。”
    我把银行卡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不至于改密码,也不至于转存,我信得过你。”
    马疯子笑了:“你信得过我?”
    “对,我信得过你。”我说:“因为你是个科学家!”
    “不,准确地说,我是个灵魂科学家!”马疯子严肃地纠正我,接着说:“那我们就开始进入正式试验阶段吧?”
    “正是实验?什么时候?在哪里?”我问。
    “此时……”马疯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微笑,慢慢地说:“此地。”
    我忽然没来由地心中一凛,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现在后悔,解除合同,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马疯子幽幽地说:“你做好准备,咱们先开始第一项。”
    “第一项,是啥?”我懵懂地反问。
    “第一项,很简单……”马疯子说:“调试你的神经元放电频率。”
    “什么叫神经元放电频率?”我蓦然感到一阵无比深邃的恐惧。
    马疯子更加得意地笑笑,随手又从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像是一把科幻电影里的未来款型剃须刀,顶在了我的胸前。
    “这是……”我惊悚地大喊:“这不是那什么玩意儿……”
    “对,就是那玩意儿!”
    马疯子狰狞而得意地笑了,扣动扳机——我只听到“噼啪”两声轻响,便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第三十九章 . 不可思议

    我记得很久以前,在一部网络小说里看到过一段话,大意是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现象,都是时间现象,但讽刺的是,时间本身却是不存在的。
    你所以为的时间,只不过是人类为了测量空间的距离而主观创造出来的一个标记物,它跟一把二十厘米的直尺,或者一本八张页面的妇科医院人流手术宣传手册没有任何区别。
    你觉得它存在,他才存在。你认为它不存在,它就无穷无尽,无始无终,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就像我无数次经历过的那个梦境一样。
    那个梦里,有时间存在吗?好像是有的,但仔细回忆一下,又好像没有。
    我惶惑了。
    我的意识深陷在一片黏黏腻腻的黑暗之中,却在一瞬间想起了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算了,别想了,没个屁用——我对自己说了一句。
    于是,周遭的一切便沉寂下来。
    我努力睁大眼睛,但只能看到一篇漆黑,然而我的脑子里却又倏忽蹦出一句话——这是一片黑色光。
    扯蛋!哪儿有黑色光?你的物理课是体育老师家的小保姆的前男友教的吧?
    世界上就没有黑色的光!你在初中二年级的物理课上就应该明白这个问题。
    黑色,不是一种光源,只是一种感光状态而已。
    “不对,不能这么认为,你想错了……”叶萍幽幽地说。
    我听到她的声音,但是看不见她在哪儿,但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我附近,东南西北,上下左右。
    “哪儿想错了?”我脱口而出。
    我自己都纳闷,都特么啥时候了,还有心思讨论这个。
    “在现实世界里,是没有黑色光的,这毫无疑问。”叶萍慢慢地说:“但问题是,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哦,对,她说得对,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我不应该用牛顿,爱因斯坦或者霍金的知识体系去衡量和判断我目前所处的环境。
    “那这是哪儿?”我弱弱地问。
    “这里是你的神经元!”叶萍说:“马疯子不是说了嘛,要调试你的神经元放电频率。”
    我沉默了。
    叶萍略显诧异地说:“拜托,李先生,你不会连神经元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这么简单的东西,我又不是文盲。”
    我显摆地说:“神经元,就是人类密密麻麻的神经上的一个小疙瘩,就像《阿凡达》电影里纳威星人的触角一样,每时每刻,啪啪放电。人类的一切知觉,都是通过神经元来传导的。”
    “哎呦,懂得不少啊!”叶萍略带讽刺:“初中的时候当过生理卫生课代表吧?”
    “别那么说,都不够丢人的。”我赧然轻声地说:“我们上学那时候,生理卫生课都没有老师教,全都是自学成材。”
    “所有的学生都最喜欢看的就是生殖系统那一章,对吧?”叶萍也蓦然来了情趣:“男生女生的身体构造,可神秘了,猫在被窝里偷着看生殖器官的插图。”
    我淡淡地笑笑:“我可没有啊,我小时候是根木头,神棍儿。对女生一直都没有兴趣。”
    “我才不信呢!”叶萍露出一丝坏笑。
    “你信不信,都跟我没关系。”我装作冷硬地说:“咱俩现在扯上这个,是不是有点儿跑题了?”
    “不,不,完全没有跑题。”叶萍忽而很严肃地说:“不但没跑题,而且很重要。这是留给你的一道思考题。”
    “思考题?”我狐疑了:“思考个毛线?”
    “你自己猜!”叶萍像个捉迷藏的小孩子似的轻声笑了:“开动你的脑子,你会想到的。”
    “跟性有关系?”我下心翼翼地试探。
    “对,跟性有关系!”叶萍简明地肯定。
    “还有呢……”
    “那就无可奉告了!”叶萍说:“你得自己去想。”
    我有些愠怒:“还扯什么犊子啊,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完了吗?”
    “不是我不告诉你。”叶萍略显尴尬,又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
    “你少忽悠我!”我彻底怒了:“你是个鬼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你干脆告诉我杀你的人是谁,干脆利索。”
    “鬼怎么了?谁规定的鬼就得无所不知了?”叶萍也提高了嗓门叫嚣着。
    我被吓到了,忽然意识到,跟女鬼吵架好像是一件很没溜且危险的事儿。
    叶萍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难道我不想查清自己是被谁杀死的吗?但问题是,我现在寄生在你的神经元里,我只是你思维的一部分。如果你想不出来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彻底怔住了,这个解答太悬疑了。特别像小时候《飞碟探索》杂志或者抖音上的那些煞有介事的鬼故事……
    这叫什么话?这本来就是个鬼故事好嘛!
    想到这里,我就云淡风轻地释然了。
    “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我谦逊而友好地问道:“请问,什么叫你寄生在我的神经元里?”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很难解释……”叶萍似乎有点为难:“要讲得透彻,需要你有具备一定的量子物理基础常识。量子力学,你懂吗?”
    “不就是量子纠缠嘛!”我冷笑说:“纠缠,还有观测,坍缩,什么乱七八糟的。”
    “拾人牙慧,杂而不精。”叶萍说:“都是从自媒体小视频上看到的吧?纯属扯淡,你完全没有理解量子纠缠的本质意义。”
    我再次冷笑。我被一个鬼魂蔑视了,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你都死了,还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还是我来给你讲讲吧。”我冷冷地说:“很显然,作为一个鬼魂,你也没有理解灵魂纠缠的意义。”
    “灵魂纠缠?这是个什么理论?”很明显,叶萍一下子产生了兴趣:“来,给我说说。”
    “太黑,我没情绪。”我说。
    叶萍笑笑:“这好办,我给你拉开窗帘。”
    我听到一声轻轻地滑动,黑暗中被撕裂开一道缝隙,灿烂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直射,一瞬间填满了所有的黑暗。
    我的眼睛刺痛,紧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尝试着慢慢睁开。
    我身处在叶萍的心理咨询室的会客厅,阳光明亮而温暖,窗外的远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的大街。
    她穿着一身白大褂,轻敷粉黛,淡妆素静,坐在我对面,沙发扶手上,放着活页夹子。
    而我依然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惴惴不安。
    这个场景,就是那死去那一天的场景的复制——我的脑子里蓦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好吧,李先生,跟我说说什么事灵魂纠缠?”叶萍笑吟吟地看着我,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一点都不刁蛮。
    难道是一旦从人变成鬼之后,就连性格都改变了?
    我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开口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宇宙大爆炸理论吗?”
    “知道。”叶萍说:“这是很简单的常识。”
    “知道就好,那我们就从大约一百四十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说起……”
    我搜肠刮肚地回忆着,马疯子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从原始奇点,到宇宙大爆炸,再到基本粒子,EP人,以及庄子和希特勒直到灵魂纠缠现象。
    我的复述能力很好,基本上把马疯子的理论和主要观点表达得井井有条,深入浅出。
    叶萍一直静静地听着,既不提问,也不反驳,直到我最后讲完。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片刻之后,轻声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不无道理。”
    我点点头:“跟你的量子纠缠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质上,可以认为是一回事。”叶萍说:“至于细节表述上有些差异,那不是问题。”
    我想了想,接着说:“其实,如果按照这个理论来分析,你,也应该是个EP人!”
    “为什么?”叶萍微笑反问。
    “很简单!”我说:“因为你能以鬼魂的形象寄生在我的神经元里,这说明,你体内的EP含量非常的高,至少,要比普通人类高很多。”
    叶萍轻轻咬着嘴唇,思忖了一下:“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我接着说:“由此及彼,我是不是也可以认定,颜庆森也是个EP人?”
    “为什么?”叶萍反问。
    “因为,他也出现在我的幻觉里。”我咂摸着说:“而且,他居然能在幻觉中跟我互动,教我打架……”
    “我跟他不是很熟。”叶萍说道:“关于他的事儿,你应该亲自去问他本人。”
    “他也寄生在我的神经元里吗?”我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叶萍说:“我没有他的地址。”
    “那我可不可以用意念召唤他出来?”我说。
    叶萍又笑了,略带刻薄:“意念召唤?你是不是网游玩得太多了?”
    我也笑了,反唇相讥:“如果不能用意念召唤,那你是怎么出现的?”
    叶萍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我觉得至少有两分钟。但是在我的感觉中,无比漫长,漫长到让我感到深邃刺骨的恐惧。
    然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的灵魂纠缠理论中,有一点是很正确的。其实,每个人所有的神经元,最终都是由EP构成的,每一个最细微的,不可分割的粒子。”
    “什么意思?”显然叶萍这句话没头没脑地跑题了,让我感到一点糊涂。
    叶萍没理会我,径自自言自语:“但是,他们依然是同一个粒子啊!”
    “怎么会是同一个粒子?”我越发糊涂了。
    “因为,它只是膨胀,并没有分裂!”叶萍持续地盯着我说:“你明白吗?无论是粒子,还是宇宙,它们只是膨胀,并没有分裂!”
    我明白吗?
    我应该明白吗?或者我应该装作糊涂?
    “所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叶萍急促地说。
    “没错,马疯子也是这么说的。”我一时间很焦躁,脱口而出。
    叶萍勃然变色:“马疯子?马疯子是谁?”
    我说漏了嘴,只好小心翼翼嗫嚅着说:“马疯子,就是提出灵魂纠缠理论的那个人!”
    “那个人?马疯子!”叶萍蓦然脸色铁青,尖利嘶吼:“你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你还带了别人进来!你给我滚出去……”
    “闭嘴!你个臭老娘们儿!”
    这一刹那,我蓦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用力猛拍沙发扶手,鼓足力气大叫一声,气势十足,震慑了叶萍。
    叶萍显然没料到我胆敢发火,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想干啥?”叶萍色厉内荏地说。
    我在沙发上缓缓站起来,慢慢走近叶萍。我想,我那几步路应该走的颇有气势,以至于叶萍不敢再出声挑衅。
    “你到底要干嘛?”叶萍虚虚地说。
    我努力装出一副阴森的表情,嘶哑着说:“让我看看你的卧室,可以吗?”
    “你不是想劫色吧?”叶萍嗫嚅着说:“我比你大好几岁呢,而且死了这么多天,都没洗澡……”
    我愣住了。
    这样不好吧?台词似乎过于劲爆了,好莱坞《人鬼情未了》都不敢这么编。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一个略显低嘶哑,但是带着无比的怨毒的声音。
    “他对你没兴趣……”那个声音缓缓地说:“他是想看看我在不在?”
    “你是谁?”
    我无比恐惧,无比震撼,我想不出任何形容词来表述我当下的情绪,我整个人的四肢百骸都崩裂了。
    这一瞬间,我生怕我死在我自己的幻觉里。
    我下意识地抬头,一个虚幻的,浅灰色的人影倒映在落地飘窗的大玻璃上。
    “你是谁?”我再次下意识地嘶吼。
    “快走!”叶萍猛地跳起来,用尽力气退了我一把。
    我猝不及防,连连倒退几步,身躯沉重地撞上了飘窗。
    玻璃粉碎,迸裂成一颗颗晶莹的弹珠,抛洒出去,映着阳光,如同琉璃花雨一般璀璨,幻如仙境。
    但是,我从高楼上直挺挺地坠落,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失去重力的窒息感和自由落体的压迫感。
    我意识到,我真要死在自己的幻觉里了……
    我真真切切地听到我的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声,以及身体撞击在行军床上的剧痛。
    我一个翻身,头撞在行军床的铁架子上,火辣酸麻。
    我无比惶恐,嗬嗬喘气,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马疯子慢慢蹲下,肥腻的脸上油光灿烂,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手脚酸麻,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干脆就靠着行军床,四仰八叉地放倒。
    小房间的门开了,老猫探头探脑地瞄了一眼,问:“李总,咋了?”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力气骂人。
    马疯子挥挥手:“没事,没事,李总刚才签了个大合同,一激动,没留神摔倒了。”
    “哦,又签了大单!”老猫舔着脸说:“那还得搓一顿嘛!”
    “滚!”我抓起床上的破枕头咂了过去,老猫机灵地关上房门,枕头砸在门板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巨响。
    门外传来小佳的大嗓门:“你个缺德带冒烟儿的,不就斗一会儿地主嘛!不让玩就你就明说,砸门算什么爷们儿?”
    我略略地愣神,苦笑,恢复了神智。于是慢慢地爬起来,坐在行军床上。
    盯着马疯子,我问:“我昏迷了多久?”
    “多久?”马疯子笑道:“一秒钟?两秒钟?最多不超过三妙半,也就是栽了一个跟头的工夫!”
    我应该表示惊讶,但是一点都不惊讶。
    我在幻觉中经过了那么久,在现实里却只过了两秒钟——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早就说过了,时间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连女鬼和坠楼都吓不倒我,还有什么能让我吃惊一下?
    “去你妈的,马疯子!你特么敢拿电击棒电我!”片刻之后,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我应该骂人。这才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反应。
    马疯子毫不在意,咧着大嘴得意洋洋地笑着:“快,快,给我说说,有什么发现?有什么经历?”
    “没有,啥都没有!”我怒吼道:“就一激灵,一阵酸麻,两眼一黑。两秒钟,还能干点啥?”
    “不对呀,小李!你这态度就不对了!”马疯子语重心长地说:“按照合同,你有任何感觉,幻觉,经历和行为,都要最大程度详细地向我进行汇报描述,以便我进行记录,汇总和分析,判断。”
    他拿起那份合同在我眼前晃了晃:“这是合同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的,你不能玩赖。拿了钱,就得照章办事。”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内心决定投降——马疯子虽然不是个玩意儿,但是这一点他说得对。拿了人家的钱,就得让人家开心。
    我咂摸了一下,慢慢地说:“我,确实出现了幻觉,我见到了叶萍……”
    “等一下!”马疯子兴奋地叫了一声,手伸进挎包里,竟然又摸出了一只录音笔,直接放在了我的嘴边。
    “你说,我要录音。”马疯子开心极了,像个白捡了棒棒糖从大胖孩子。
    我看着那只录音笔,形状像个男人身体上的某个不雅器官,忽然一个念头突入脑海。
    我一下子回忆起了叶萍的话——
    这是留给你的一道思考题。
    跟性有关的。
    “说啊!”马疯子迫不及待地催促。
    我愣了一下,蓦然说:“老马,你知道叶萍的外号叫什么吗?”
    马疯子也是一怔,说:“不是叫毒蛇美少妇吗?怎么了?”
    “对啊,毒蛇美少妇!”我一点一点思忖着说:“叶萍,三十八岁了,但是却从来没结过婚,那又为什么会被叫做少妇呢?”
    马疯子眨巴眨巴小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我,说:“少妇,是广大人民群众对于稍有年纪,徐娘半老的女性的一种笼统称呼,跟结不结婚,没有必然关系。”
    我微微苦笑一下:“那她应该叫做毒舌老处女才对啊!”
    “老则半老,但未必是纯女吧?”马疯子反驳。
    “你忽略了一件事……”我说:“叶萍参与《静夜思》这个节目,已经有十多年了,那时候她只有二十来岁,而且未婚。但我是记得,那时候她就已经有了毒蛇美少妇这个绰号了!”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我也有印象。”马疯子说:“但是这跟我的实验有什么关系吗?是你的幻觉里,叶萍说了什么吗?”
    “你听过《静夜思》的节目吗?”
    我慢慢地说:“你有没有发现,叶萍在节目中总是在詈骂,训斥那些出轨,或者家暴的男人们,而且极力怂恿女人离婚。她一直在表现出对于男性的刻骨仇恨……像这样一个对于出轨男人充满仇恨的毒舌女人,竟然会和她所痛恨的出轨男人一样的夜思先生发生婚外恋,你不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吗?”
    第四十章 所有人都是人格分裂者

    马疯子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说:“夫妻感情,家庭伦理,社会道德,不在我们的合同条款里。我只要你叙述你在幻觉中看到的景象,我不需要你给我上课。”
    他舔了一下嘴唇,干涩地说:“我特么在学校里上了十来年大课,够够的了!”
    我叹了口气,苦笑。
    马疯子说得对,叶萍的畸形心态和情感遭遇,跟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只想要那些鬼哭神嚎的恐怖幻觉,来满足他的科学狂魔似的变态需求。他没有正常人舆论判断和情感沟通——用一句最通俗的话形容,他就是个王八犊子!
    关于在幻觉中叶萍出现涉及到的几个问题,我应该告诉小佳——不,不,连小佳也不能说。
    我蓦然意识到,作为一个刑警,小佳绝不会相信一个疑似精神病患者在遭到电击之后跳着蓝色花火噼啪冒烟的幻觉里见到的场景。
    我在幻觉中看到了那个隐身在叶萍卧室里的人,但是。幻觉不是真相,幻觉不是证据,幻觉不是监控录像,幻觉不是白纸黑字。幻觉,仅仅是个屁。
    我无法跟小佳去说,这个幻觉充分证实了我的推理。那样的话,小佳准会一个冲天炮打得我三天之内生活不能自理。
    尽管在我的主观意识里,我无比深刻地坚信,我见到的就是叶萍死去那天的真相。
    所以,我再次惶惑了。
    马疯子收起录音笔,肥壮的身子摇摇晃晃,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扭扭脑袋,舒舒筋骨,说:“我给你两分钟,冷静一下,组织一下语言。”
    我疲惫地摆摆手:“组织个屁语言,我现在就给你讲……”
    马疯子屁颠儿地再次蹲下,举起录音笔。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从我眼前一黑,进入幻觉状态开始,滔滔不绝地给马疯子讲述了起来。
    实话实说,我本来有心想给他便点儿惊悚的瞎话的,但是话到嘴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张银行卡,琢磨了一下,不管马疯子这人怎样,但是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再欺骗人家的感情,总是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我便老老实实把我在幻觉中的感知讲了一遍,我尽量没有夸张,也没有遗漏,总体来说可以算得上问心无愧。
    只不过,在讲述到结尾部分,那个隐藏在的叶萍卧室中的神秘人物出现的时候,我很认真地思考了,把这一段掐掉了。
    我自己分析的理由很简单——马疯子不需要这一段内容。
    这个幻觉中出现的神秘人跟叶萍被杀的案件有关,但是和马疯子的实验无关,他不需要知道。
    其实,这一点并不是全部理由。
    我所真正忌惮的是,我要是跟马疯子讲述了这一段情景,就要牵扯出我在试图参与叶萍的案件,也就必然要牵连出小佳的真实身份。
    既然马疯子是个会看脸色识趣的人,他刻意装作不认识小佳,帮她隐瞒了身份,那么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懒得再去揭开这一层隐私。
    只不过,随着我的复述,马疯子的表情不断变幻,从冷静到微笑,再到狂喜,最后眼冒精光,浑身颤抖,宛如一头憋了半天尿的肥猫看到一盆猫砂似的乐不可支。
    好在我终于讲完了,我长出一口气,戛然而止。
    马疯子努力蹬起两只小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好一会儿之后,他慢慢地说:“我给你总结一下啊,你的复述里有个核心事件,就是你给叶萍讲述了灵魂纠缠理论,对吧?”
    我点头:“对!”
    马疯子沉吟了片刻:“在你没有说漏嘴提到我之前,叶萍没有意识到这个理论是我提出来的。她一直认为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说实话,马疯子的这个提问很古怪,我自己都有点茫然了。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没错,是这么回事。”
    “哦……”马疯子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赞叹。
    我有点儿懵,问道:“这个,哦……是什么意思?”
    马疯子很深沉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竟然有点正经科学家的味道了。
    “你有没有意识到,通过你的复述,基本上可以证明一件事……”马疯子缓缓地说。
    “什么事?”我依然摸不着头脑。
    “这说明,叶萍的鬼魂,是独立于你的意识而存在的……”马疯子淡淡地说:“也就是说,她是她,你是你。你活着,她死了。但是,她的意识依然存在。她,不是一个幻觉。”
    一刹那间,我仿佛明白了马疯子的隐喻,但是转瞬之间,却又更糊涂了。
    “我不明白,好像又有点儿明白……”我喃喃自语。
    “这很简单。”马疯子说:“灵魂纠缠理论,是我讲给你的,所以,你的意识有这段记忆,对吧?”
    “对。”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很好理解了。”马疯子接着说:“如果叶萍的鬼魂只是你脑子之中产生的一个幻觉,也就是说,她只是你的大脑神经里的一个幻想,那么,她应该不具有自己的意识。既使你要给她讲述灵魂纠缠,她也应该立刻知道,这是我说的,不是你说的。对吧?”
    我点点头,默认。
    “但现在的问题是,叶萍居然不知道这个理论是我说的。”马疯子慢慢地思忖着说:“这至少说明一件事,就是叶萍作为一个独立存在的意识,跟你的自我意识是互相区隔,各自独立的。对吧?”
    这一下,我终于明白了马疯子的意思。
    马疯子更为得意地笑了:“其实,你刚才说了一句话,非常精辟。”
    “那一句?”我问。
    “你说,叶萍应该也是一个EP人。”马疯子回答道:“而且是个能量很高的EP人。”
    我下意识地愣了一下,然后苦笑。
    没错,按照马疯子的EP人理论,叶萍这样的心态畸形,刻薄暴戾的女性心理咨询师,的确具有所谓的EP人的潜质。
    可能全世界所有研究心理学的人都是EP人吧?因为按照马疯子的说法,心理学的核心本质,应该就是EP学。
    马疯子兴奋地说:“很好,很好。第一次实验的收获,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收获巨大。”
    他手忙脚乱地把录音笔,合同纸,电击棒塞进挎包里,屁颠屁颠地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看了一眼那只电击棒,忽然间再一次无名火起,抬起一脚踹在马疯子肥厚伟岸的屁股上,一阵肉浪连绵震颤,蔚为壮观。
    马疯子却毫不在意,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说:“踹吧,踹吧,我不在乎,给你一个发泄的机会。”
    这话说得倒好像我是个蛮不讲理的小瘪三了……我叹了口气,收回了第二脚。
    “你他妈就这么做实验啊!”我不依不饶地骂道:“抽冷子给一电棒子?”
    “兄弟,能不能不要猫一天狗一天的!”马疯子反呛:“首先,实验的进行方式和具体实施,由我确定,这是合同上白纸黑字约定的。通俗地解释,就是我说啥就是啥,你没有任何反驳和拒绝的权利。”
    去你妈的!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这就是签合同之前不校对的恶果,把自己彻底卖给了一个疯子。
    “其次,我们这是灵魂实验啊,你懂的。”马疯子继续说:“我必须得到你最真实,最自然,意识深处毫无防范的感知反应。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了,你的大脑意识里就会自动产生一种应对预案。尽管你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但是你肯定会在过程中产生一些自我保护的机制,这就足以造成假象偏差。你明白吗?”
    我琢磨了一下,这段话有点绕嘴,但是并不难理解。
    但是马疯子在这里提到了一个让我心中一凛的话题——这是毫无防范的最真实的感知反应。
    如果,假设,马疯子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在“幻觉”中看到那个神秘人影,应该就是现实世界中叶萍之死那一天发生的事实?
    我不动声色地思忖着,心中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好像再一次鬼使神差地抓住了电光石火一般在虚空中掠过的灵感的尾巴!
    “今天第一次,是个很好的开头!”马疯子笑道:“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让我准备好下一阶段的实验物料。”
    我惊愕了:“下一阶段?还有物料?我靠,你还想干嘛?”
    “小意思,小意思。”马疯子的脸色明显是欲盖弥彰,傻笑着说:“实验步骤很简单,物料也很简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顿时感到抑郁且愤怒,正待发作时,忽然小房间的门推开了。
    小佳冲了进来,扫了马疯子一眼,兴奋地说:“走啊,撸串去!”
    我没好气地说:“撸什么撸?我没钱!”
    “抠样儿!”小佳白了我一眼,赌气地说:“不用你花钱,我请客。我刚才把他俩都打飞了,输得只剩下裤衩了。”
    我默默地抓起行军床上的银行卡,塞进裤兜里,风轻云淡地说:“这还差不多……”
    小佳看着马疯子,问道:“喂,老胖子,一起去呀?”
    “我,就不去了吧?”马疯子期期艾艾地说:“你们都是年轻人,有说有笑的,我跟着去,拘束。”
    “得了吧,别装了!”小佳说:“看您这身材,就知道是个能喝的主儿。再说,我能赢钱,还是坐了你的风水好位置,的算你一份功劳不是。”
    马疯子转而看我一眼。
    我想了想,说:“那就一起去吧,都是熟人了。”
    我既然签了马疯子的卖身契,往后他肯定要隔三差五地跑到我这儿来给我上电棍,就让他跟老猫,小妞,连欢几个混熟点儿,也能减少点儿麻烦。
    小佳瞥了我一眼,说:“要不,把美春也叫上吧?人多,热闹。”
    我嘿嘿笑了一声:“要不,连王润冬一块儿叫上?更热闹。”
    “滚!”小佳恶狠狠地说,摔门而去。

    撸串的地点,当然还是在我居住的楼下的烧烤摊儿。
    由于这是三天之内我们第二回大张旗鼓地光顾他的生意了,因此烧烤老板显得非常殷勤,不仅有史以来破例地赠送两个小凉菜,甚至还赠送了三瓶冰啤酒。只不过由于美春没有出现,他热心地打探了一下。我只好解释说,美春今天晚上在便利店值班,出不来。
    总体上来说,这一顿烧烤吃得非常热烈,欢快,和谐。虽然小妞输了钱,显得有点儿沮丧,但是琳琅满目的羊肉串、牛板筋和大腰子及时而丰富地填补了她内心的失落,让她迅速化悲痛为饭量。
    老猫本来就是混不吝,打牌输钱一向是他不在乎的,更何况是输给心目中的女神小佳姐姐,这件事让他顿感三生有幸,蓬荜生辉。
    连欢依然矜持而拘谨,像个经典的婉约派淑女。即便是偶尔与我眼神交错,也会表现出一种清白女儿家男女授受不亲的强大原则立场。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不久之前王润冬在开车时说的一句话——我妹妹我知道,还是很稳重的。
    对,她们这些姑娘们都是很稳重的好女子,只有我是个轻薄浮浪的犊子玩意儿。
    唯一令我刮目相看的是马疯子。实话实说,在这一顿烧烤之前,我一直认定他就是个内心充满疯狂幻想的邪恶科学家。但是,在烧烤桌上,他向我展示了绝对令人震惊的另一面——倒酒,劝酒,讲笑话,做游戏,给大家逗得忍俊不禁,但是并不黄暴污,有些游戏和笑话,甚至带着很微妙的知识性。
    他的言谈举止,完全不像个五十来岁的肥腻老男人,这令我不由得不坚信他对我说过的话,他是个大学教师,狷介清高,怀才不遇。
    坦白地说,要不是还有一项灵魂实验在提醒着我这个家伙是个比我更犊子
    的玩意儿,我简直都要完全转变了对他的看法,五体投地叫大哥了。
    小佳喝酒依然豪爽,但是我看得出她尽量克制着保持冷静,并且一再地跟烧烤老板套话儿——那个逃单的坏蛋麻溜,真实姓名叫什么?
    烧烤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了半天,说实在想不起来了。小佳倒是也没有特别在意。
    我明白的她的思路,如果能在烧烤老板这里问出来,当然最好。如果问不出来,她就只能利用警方内部的信息资源了——都知道这个人的外号叫麻溜,警方想找到他,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而我自己呢,因为裤兜里装着一张十万块钱的银行卡的缘故,不由自主地觉得尊严和气度升华了一个档次。就连喝酒都显示出了以往不曾展现的豪迈气概。
    天色渐渐黑透,路灯亮了。而我们的酒兴刚进入高潮阶段。
    趁着连欢,小妞和小佳三个女生兴奋地讨论着化妆品的空当儿,我一把搂过马疯子的肩膀,贴着他的耳边,说:“行啊,老马,情智双高,刮目相看啊!”
    马疯子敦厚地微笑,抓起酒杯来跟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怎么着?”马疯子说:“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跟以往有点不一样?”
    “对,不一样,确实不一样。”我醺醺半醉,附耳低语。
    “想知道为什么吗?”马疯子问。
    “想啊!”我说:“太想了。”
    “好,看在咱俩是亲密合作伙伴的面子上,我告诉你。”马疯子也醉醺醺地说:“这要是换了别人,我都不告诉他。”
    他慢慢伸出一根又肥又短的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我的脑门:“人的大脑,分为左脑和右脑,这时所有人都知道的。但是,几乎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两半大脑里,各自都有一个独立存在的意识。”
    “什么意思?”我懵了。
    “用你能听懂的俗话说,就是,你的左脑和右脑里,各自都有一个灵魂。”马疯子沉吟了一下,说:“至少各有一个,也许还不止一个,很多个。”
    我笑笑:“你就说,三魂七魄,不就完了嘛!”
    马疯子一下子笑了:“对,对,就是这意思。你很有慧根啊,完全可以这么理解。”
    “那又怎样呢?”我问。
    马疯子忽然神秘的冷笑:“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他们的两个独立意识都不会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它们一直认为对方和自己就是同一个意识……你别笑,这不是信口开河,这是经过很严谨地心理学和生物学实验确认的。”
    “但是呢……”我戏谑地说:“说但是吧。”
    “但是,我是跳出了那百分之九十九之外的人类。”马疯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深沉,冷峻,深邃,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气质。
    “我能够在随意在两半大脑的很多个意识之间随便切换。”马疯子凑近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你可以认为,我是一个人格分裂者。但是我和世界上所有的人格分裂者不同的是,我能清楚地地知道我的每一个人格意识在干什么。”
    我对于这段话充满了悬疑剧情感的台词完全没有反应,只能呵呵傻笑。
    马疯子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却忽然又嘿嘿傻笑。
    “你看,你看,吓坏了吧!”他像个占了便宜的傻小子一样得意,大呼小叫:“你的脸都青了,怎么了?没听过这么惊悚的故事啊!”
    “滚犊子!”我惊魂未定,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喘息着说:“谁说我吓着了,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事儿!”
    我放下酒杯,在脑子里搜寻,回忆。
    “我记得,好像叫什么‘脑裂’实验……”我一字一字慢慢地说:“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人格分裂者,对吧?”
    马疯子勃然变色。
    这一次,我能看出来他不是装的,是真的。
    第四十一章 . 现身

    小佳抓起一片烤面包甩过来,精准地拍到我的脸上。
    她们几个人哄堂大笑,打断了我和马疯子的谈话。
    “你俩……呃,唠啥呢?”小佳微带醉意盯着我:“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
    我随手抓起那片烤面包,塞进嘴里大嚼,说:“我们俩正在研究当代最前沿的科学理论,说了你也不懂。”
    “前沿?多前?”老猫贱兮兮地插话:“比相对论还靠前?”
    “比相对论前多了。”我说:“如果相对论以火车站为起点,我们的研究的理论都快窜到医大二院了……”
    “哎呦,哎呦,那我可要开眼了。”老猫煞有介事地说:“敢情我李哥还研究上高科技了,我得见识见识。李哥,你给我讲讲呗,让我开开眼界。”
    老猫嘴里喷着腥臭的酒气,舌头跟胆量都膨胀了。
    我忽然理解了他的意图,他想在小佳,或者连欢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如果是平时,他在我面前绝不敢如此露骨地放肆挑衅。但是眼下,他被酒精洗劫了理智,暴露了本性。
    此时此刻,他就像猴群中胆敢向老猴王发起挑衅的年轻精壮的公猴子,而我,则必须像一只老猴子一样不动声色,恩威并施,让他知道谁是这个局面的主宰者,让他知道谁的裤兜里揣着十万块钱。
    有酒能壮熊人胆,有钱能使鬼推磨。酒和钱这两样,恰好我现在都有。我还有什么理由忍让呢?
    我冷冷地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当然,我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对手
    “既然你有好奇心和求知欲,我就给你稍微科普一下。”我慢悠悠地说。
    “请李哥赐教!”老猫醉醺醺地抱拳拱手,嬉皮笑脸。
    我伸出手来,指着老猫细瘦干瘪的脑门,说:“你知道人的大脑有左右两半吗?左脑和右脑?”
    “李哥你逗我玩儿呐?这点儿破事儿我还能不知道?我起码也上过初中,学过生理卫生……”老猫不屑地反驳道。
    我的心脏却猛地抽搐了一下。
    生理卫生?这个台词,太似曾相识了。
    “李哥,你继续!”小佳笑眯眯地帮腔说:“我最喜欢生理卫生了。”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尽量回复平静,接着说:“这是非常深奥的心理学和生物学尖端理论,跟生理卫生没有半毛钱关系……人的左脑和右脑,各自存在着一个,或者几个,互为独立的意识。但是奇怪之处在于,这些意识之间都无法意识到其他的意识的存在,它们都认为那些别的意识,都是自己的意识,浑然一体,无法割舍。”
    “李哥,你说的是啥意思?”小妞听得一脸茫然,懵懂发问。
    “精神分裂?你懂吗?”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或者说人格分裂。但是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是不同的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
    忽然之间,我戛然而止。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连欢拿起一张湿巾优雅地擦擦嘴角,对小妞说:“天黑了,我妈还在家里等着咱俩呢。咱先走吧,让他们仨慢慢喝。”
    小妞很闷不语地站起身,用眼角余光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一瞬间浑身湿冷,如坠冰窟。
    连欢挽着小妞的胳膊,向老猫和小佳客气地打了招呼,告别离去,却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傻了,我煞费苦心地用一纸荒谬绝伦的灵魂实验合同把自己卖十万块钱就是为了她,结果,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摧毁了我呕心沥血换回来的一切。
    我欲哭无泪。
    这一刹那,我只想一件事——抓起酒瓶子砸在老猫的脑门上,如果碎成了玻璃碴,我就插进他的咽喉。
    小佳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的脸色,大声说:“还特么的不去追?”
    我强忍愤怒,假装硬气,说:“追什么追?酒还没喝完呢!”
    老猫呵呵傻笑:“对,我李哥就是有骨气,不追!再说了,追什么追?我李哥哪能看上连欢呐?我嫂子是美春啊!”
    “滚!”我厉声呵斥。
    马疯子无比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行了,吃吃喝喝也差不多了,要不散了吧?”
    小佳拍着桌子大呼小叫:“老板,结账!”

    马疯子和老猫说顺路一道坐公交车,勾肩搭背地一起离开了,迈着小碎步哼着二人转。
    小佳掏出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在等车的时候,她很安静,很正常,完全看不出喝了好几瓶啤酒的样子。
    “我要走了,你去哪儿?”她问我。
    “我回公司,加会儿班。”我说。
    “放屁!”小佳冷笑:“你赶紧叫辆车,去追连环吧。”
    我苦笑,沉默,没说什么。
    “还有啊,你一旦有什么想法,回忆,推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小佳严肃地说:“不许有任何隐瞒。”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小佳笑道:“这不是你提出来的嘛,咱俩现在是侦探搭档,要是一不小心走了狗屎运,破了这案子,咱就升官发财啦!”
    我看着小佳,她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表情,看不出迫切渴望的情绪。但是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波澜起伏。
    没准儿,这真就像马疯子说的,EP之间的通讯能力。
    “你觉得,咱俩合作,能破案吗?”我有点心虚,也有点狐疑。
    小佳看着我,冷笑了一下:“就算破不了案,你能损失什么吗?”
    这句话让我瞬间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是啊,就算没有任何结果,我又能损失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对不确定的未来患得患失呢?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决定和你搭架子吗?”小佳盯着我说。
    “不知道,愿闻其详。”
    “因为,我发现你的推理能力还是有点可以的。”小佳云淡风轻地说:“作为职业警察,我的强项是搜证。作为普通市民,你的强项是推理。咱俩也算是互补。”
    “谢谢您的夸奖!”我说。
    “别谦虚。”小佳说:“推理,是一种天赋。很多时候我们要承认天赋的重要性,很多技艺,不是靠后天长期持久的训练就能获得提升的。”
    我默然无语,小佳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这世界上所有的科学,文学,艺术领域卓有成绩的大家,几乎都是靠天赋成名的,而不是靠苦逼的努力。
    如果有人一直跟你强调“成功就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千万别信,他一定是在忽悠你。

    小佳的网约车到了,我们俩点头告别,她扬长而去,我踟蹰前行,向我的工作室方向走去。
    快走到路口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如果我现在回到工作室,没准儿会被美春看到。
    我们集体出发去撸串的时候,正是下班的做饭的高峰期,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正是忙碌的时候,那时也许她并没有注意到我们。
    但是现在已经夜深人静,我经过的她店门前,万一被她看到,万一她出来找我搭话,怎么办?
    我想了想,索性扭头拐弯走上大街,顺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师大小区。”
    小佳的那句话打消了我的顾虑——就算不成功,我又能损失什么呢?
    我决定去找连欢谈谈。这个时候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但这不更能凸显我的真心实意吗?

    这一路上没什么意外,既没堵车,也没抛锚,更没有叶萍或者颜庆森飘飘悠悠地出现,司机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好人,没有滔滔不绝地扯淡撩闲,只是在打开车载收音机的时候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好几天没听《静夜思》了,这几天晚上到了这点儿都是相声,都听腻味了。”
    我笑了笑,没想说实话。
    看起来这司机师傅是个老实人,还不知道夜思先生和叶萍都已经死了。
    我在师大小区门口下了车。
    师大小区门前着实繁华热闹,大门外马路牙子上,远远近近摆着好几个烧烤摊洗,鲜香麻辣,随风飘散,令人垂涎。
    大门口的空地上,一群大妈大婶还在欢快地跳着广场舞。不远处两个老爷子在甩着两丈长的大辫子,凌空霹雳似的啪啪作响,吓得我绕远了几步走。
    一切都很世俗,一切都很祥和,不应该是会发生什么灵异恐怖事件的样子。
    再说了,既使发生了,我也不会再感到恐惧了。毕竟,我跟叶萍和颜庆森都那么熟悉了。
    我走到小妞的楼下,盯着楼上的窗户找了找,认定小妞的窗户还亮着灯口,甚至窗帘也没有拉,这说明她们娘儿仨还没睡下,我达到的时间刚刚好。
    我琢磨了一下,掏出手机,正想给小妞打电话。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丝无比怪异的感觉汹涌而来,在我的身体和大脑里澎湃涤荡。
    有个人,在注视着我。
    不,不能说是注视——用一个精确的词来形容,有一个人,隐藏在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里,偷窥我。
    对,偷窥。
    虽然小区的大门前站着硕大的路灯,通明透亮,但是小区里面,每栋楼宇之间,还是黑暗深沉的。
    我敢确定,那个人就在距离我不远的某栋楼的单元门里,隐身在铁门之后。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又陷入了幻觉里——我随即四下打量,能看到远处门口闪亮的路灯,撸串的人们,甩鞭子的大爷和跳广场舞的大妈。
    这就说明,我不是在幻觉之中,而是在现实世界。
    也就是说,那个人,或许就是那个变态连环杀手,在我的现实中,出现了。
    我清晰地感受到,就在几十分之一秒内,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很想喊,但是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这种感觉,就像是站着的梦魇。
    我应该怎么办?
    逃跑?我没有力气。
    就算我有力气,但如果他冲出来追我,怎么办?
    搏斗?我不会武功。
    他是个杀手,而且不止一条人命。他对于杀人这种事儿,肯定轻车熟路了如指掌。而我,连厨房都不怎么进去,菜刀只摸过屈指可数的两三回。
    哦,不对,等一下——我猛地想起另一件事!
    我是不敢逃跑,我是不会武功,可是有另一个人会啊。
    当然,确切地说,不是另一个人,而是……另一个鬼。
    颜庆森。
    就在今天上午,我跟麻溜在街上对峙的时候,颜庆森在幻觉中教了我一招,一拳击溃了小小混混麻溜哥。
    颜庆森曾经大言不惭地说,他能一个打八个。
    我相信他没有说谎。
    现在,我需要他勇敢地站出来。
    我闭上眼睛,平静地尽量稳定呼吸,细若无声地默念:颜庆森,出现!颜庆森,出现……
    颜庆森没有出现。
    而我已经大汗淋漓,全身因恐惧而潮湿冰冷。
    但是我能在意识里清晰地感觉到,那个隐身在单元铁门之后黑暗里的人,正在咧嘴无声地嘲笑我,他的眼睛紧紧贴着门缝,眼白如雪,瞳孔如血。阴冷,怨毒,而又虚无缥缈。
    我再一次闭紧眼睛,语无伦次地默念:颜庆森,颜庆森,颜庆森……
    蓦然一刹那,我的身体一阵轻微震颤,脑海中有风声吹过。
    我知道,这就是幻觉状态,终于来了。
    只是我不敢确定,颜庆森会不会出现,万一是叶萍呢?
    叶萍可不会拳脚功夫,既使她变成鬼,也不会。
    然而,又是在这一刹那之间,我的思绪又跳跃到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上——我想起了小佳。
    我终于回忆起,我应该跟小佳说点儿什么。
    前天,小佳给我打电话,曾经明确地暗示,警方查过我以前的经历和背景,他们知道我曾经跟市一院,也就是精神病专科医院有过某种关联。
    我当时还曾经问过小佳,我是不是失忆了?
    小佳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但是具体原因,她不能告诉我。他让我自己去猜测,去回忆。
    后来,我真的在精神病院的墙上看到了我梦境中景象的涂鸦。但那并不是我自己画的,但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画的?
    这样,问题就出现了——警方到底查到了我的哪些资料?有什么是小佳不方便对我说的?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精神病院住过院?或者,我是是不是真的曾经失忆过?如果小佳肯定地说,我没有失忆,那么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警方知道?而我却一无所知!
    过去的一天里,我曾经把这些问题牢牢地记在心里,提醒自己再次见到小佳时一定要追问答案。但是再见到她的时候,却又遗忘得一干二净。
    我苦笑了一下,再次提醒自己,等会要把这一段内容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明天再见小佳,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嗯……是不是好像跑题了?
    我猛地睁眼,果然四周一片漆黑,门口的烧烤和广场舞都消失不见,只有一层幽暗闪烁的蓝光,隐喻般地提示这里是幻觉世界……或者说,是在我的神经元里啪啪放电的臆想。
    “颜庆森?在吗?”我弱弱地问。
    “谁找颜庆森?”
    幽暗之中,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说道:“颜庆森不是死了吗?大卸八块。”
    “你是谁?”我在我自己的幻觉中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出了叶萍和颜庆森,我都幻觉世界里,居然凭空又多出了一个人……鬼?
    “我是谁?”那个男人呲牙冷笑,还吐了一口痰,掷地有声:“在这一片儿,谁不是认识我,皮老三!”
    皮老三,这个家伙竟然是皮老三!
    飘渺深邃的幽暗中,一个高大,肥壮,精光上身的男人向我慢慢走来,我看到了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刺青,有带鱼,龙虾,乌龟,泥鳅,满胸满背,琳琅满目。
    “你找我有事啊?”皮老三又吐了一痰,大言不惭地追问。
    我迟疑了一下:“我没找你,我找颜庆森。”
    “那你找颜庆森啥事啊?”皮老三不依不饶地问。
    “我想招他帮我打个架。”我说:“有人跟踪我,偷窥我。”
    皮老三满脸横肉抽动,桀桀坏笑:“靠,不就是打架吗?小事一桩,我就能搞定!”
    我蓦然欣喜,他说得没错。皮老三是黑道高利贷集团的打手,打架斗殴这种事,想必他也是轻车熟路的高手。
    “那个逼样的在哪儿?”皮老三气势汹汹地问道。
    这次我却愣住了。
    这是一个难题,在幻觉的世界里,我怎么给他指认现实世界的位置呢?

    第四十二章 . 智勇双全

    在我以往经历的几次幻觉中,我几乎都没有改变过位置。
    第一次,记忆最深刻的第一次,叶萍死去的那天凌晨,她出现在我工作室的门外台阶上,我站在门里,我们俩几乎没移动过位置。
    第二次,叶萍的鬼魂幻觉第二次出现,是我在颜庆森的出租车里。但是那一次,我在幻觉中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小妞家的楼下。
    第三次,也是颜庆森的鬼魂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我跟麻溜在街头对峙,颜庆森忽然出现,教我如何用拳头还击,但是我一直处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
    第四次,今天下午,在我开车的时候,叶萍和颜庆森同时出现在王润冬的车内,在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驾驶位置上。
    第五次,就是现在,皮老三就站在我面前,我刹那间清晰地意识到,自从他出现到现在,我一直在原地站立着,像根电线杆子一样在跟他喋喋不休地说话。
    通过第二次幻觉时间和第四次幻觉事件的对比,我恍惚明白了一个问题——比如,我在幻觉中走进了师大小区,但是在现实里,我被安全带紧紧地束缚在副驾驶座位上。
    再比如,我在幻觉中坐在驾驶位置上绑着安全带开着车,一动不动,在现实世界里,却依然能够开出去很远的路程。
    这两件事清晰地告诉我一个结论:在幻觉和现实两个世界之中,我必须在某一个世界里是不能移动的。要么固定在幻觉里,在现实世界里移动。要么固定在现实世界里,在幻觉中移动。
    但是我不能在幻觉和现实中同时移动,但是,却可以在两个世界都处于静止。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一刹那发觉我无法给皮老三指示方向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经历过那种感觉,你身处在一个地方,楼房,街道,公交车,红绿灯,一切都无比熟悉,但是你就是觉得恍惚的陌生,似曾相识,但是无法分辨。
    对,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我甚至能看到周边的每一栋楼,每一条甬道,但就是没有办法指给他。
    指示方向,这个行为叫做“位移”,也就是说,在幻觉里,我不能进行位移。忽然间,我觉得异常可怕。
    位移,物理学上的定义是:由初位置到末位置的有向线段。其大小与路径无关,方向由起点指向终点。它是一个有大小和方向的物理量,即矢量。
    我苦笑了一下。
    我是个文科生,艺术类专业,但是此时此刻,我却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高中一年级的物理课本。

    皮老三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吼道:“你笑个屁老鸭子?还干不干架?给句痛快话,不干我走了!”
    “干,干!”我急赤白脸地说:“你先别走,我怕死!”
    皮老三呲出大板牙冷笑一声:“你也怕死?”
    “谁不怕死?”我说:“你不怕?”
    “我也怕,但是我也死了。”皮老三忽然很抑郁地说。
    “谁杀了你?”我猛地脱口而出。
    “谁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啊!”皮老三说:“你不知道的事儿,我也不知道。”
    我脑海中猛烈震颤——这句话似曾相似。
    对,叶萍的鬼魂不久之前刚刚说过这句话。
    “跑题啦,跑题啦!”皮老三恢复了流氓本色,大咧咧地说:“眼下最要紧的解决那个偷窥的你的人。”
    我点点头:“对,那个人,没准儿也是杀死你的人。”
    皮老三顿时生猛起来,呜呜喳喳地说:“我靠,谁?哪儿呢?”
    我万般无奈地苦笑,我能够看到我左侧身后的那栋楼,甚至能肯定那个人就藏在最右侧的四单元的门后,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指出来。
    “说话啊!”皮老三急了。
    对!我糊涂了,我不能指出来,还不能说嘛?
    “我身后,左边,那栋楼,看到了吗?”我急切地说。
    皮老三猛然脸色突变,阴冷地笑道:“楼?哪儿他妈有楼?”
    我无比诧异:“一栋楼啊,居民楼啊,你看不见啊?”
    “我看不见。”皮老三思忖了一下,说:“我只能看见一片臭泥塘子,周围都是平房。”
    “臭泥塘子?平房?”我蓦然惊愕地大叫:“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苏家堡子啊!”皮老三反问:“你在哪儿?”
    我没有回答,但是我懂了。
    皮老三的鬼魂——假如这真的是他的鬼魂,不是我的臆想。他一定被困在他死去的那个空间,跟我陷入幻觉的情境是一样的。
    实际上,作为一个鬼魂,他也没有任何方向感和空间感,也无法进行位移。
    只是,我不点破时,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还以为我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呢。
    这就麻烦了——我被困在幻觉之中,本来还想求助于一个黑社会打手帮我解决了那个神秘的跟踪者。但是他看不到我所处的空间,而我又无法摆脱幻觉。
    这个时候,如果那个神秘人走出来,贴近我,给我一刀,或者掐住我的脖子,我将流血而死,或者窒息而亡。
    而且无比苦逼悲催的是,我连杀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看不见,我必然死不瞑目!
    “皮老三,皮老三,来, 擂我一拳!”我惶恐大叫:“对准我鼻子,使劲擂!”
    “你要干嘛?”皮老三说:“找死啊!”
    “对,找死!来,来打我!”我怒吼。
    我想,如果他一拳把我打得眼冒金星鼻孔窜血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从幻觉中退出了?
    在《盗梦空间》电影里,如果小李子在梦境中死了,就会在现实中清醒过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照葫芦画瓢,希望这个办法能管用。
    皮老三走到我面前,近在咫尺,我能闻见他身上淡淡散发的酒气。
    “快,快动手啊!”我焦急催促。
    皮老三晃晃脑袋,掰掰手腕,颈椎和腕骨都发出一声轻响,典型的电影里的黑社会打手的派头。
    他右手紧紧握成拳头,在我眼前比划了一下。
    “这可是你叫我动手的!”皮老三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别赖我!”
    我坚定地点点头,还没等我说话,他的拳头已经飞了过来,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尽管我知道,在幻觉中,闭不闭眼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处于条件反射,我还是感到害怕。
    但是,拳头并没有砸到我的脸上,它消失了。
    在恍惚几秒到十几秒的时间之后,我感觉到周围一片寂静,但是我无法判断我是否回到了现实中。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条缝,胆怯地四下窥视——我看到了刺眼的阳光,让我不禁产生一阵眩晕。
    这是哪儿?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现实世界。
    我依然处在幻觉之中,尽管不是刚才那个幻觉。
    我索性张开双眼,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灿烂透亮的光芒,一片空白。
    这个场景,我不禁想起了《黑客帝国》,救世主尼奥第一次跟莫菲斯会面的那个空间。
    “有人吗?”我轻声问:“皮老三?在吗?”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尝试着向前迈了一步,但周遭依然是光明虚空。
    但这一步,足以让我辨明,在现实世界里,我一定是呆若木鸡,原地不动的。
    “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就在我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一定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虚空中响起。
    “谁?”我怪叫一声。
    “我。”那个声音说。
    听起来,这个声音很稳重,很柔和,甚至略带着一点沙哑,透露出一股精神安慰的力量,或者是催眠的能量。
    但至少,不会让我感到害怕。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呢?”那个声音缓缓地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啊!”
    “我不知道。”我有些狐疑,还有点气愤,说:“你以为你是谁?名人啊?我必须得知道你啊?”
    极其静默的片刻,我似乎听到了虚无缥缈中响起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但这更加激怒了我。
    “你他妈到底是谁呀?”
    “你猜啊!”那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很会推理吗?试着推一下,我是谁。”
    我愣住了。
    我再次意识到,这个家伙跟叶萍有一个共同点——给你一点线索,让你去猜谜。
    我冷静下来了,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能出现在我的幻觉里,你一定是个死人。出现了声音,而又不露面,说明我没见过你的相貌。而你的声音有这么磁性,好听,想必会有很多大姑娘小媳妇被你的声音迷住。所以,符合这三点的……”
    “谁?”那个声音饶有兴趣地追问。
    “夜思先生!”我平静地说。
    “小脑瓜儿转得还挺快!”夜思先生忽然流露出一丝愉悦,欣慰地说:“跟从前一样……”
    “什么?什么叫——跟从前一样?”我惊悚地反问。
    “从前,就是从前啊。哦,对了,你不记得了。”夜思先生说道。
    “从前,我们认识?”我试探着问道。
    “当然,我们认识。”夜思先生略带叹息,说:“如果我们不认识,我怎么会死?”
    “我不明白。”我嗫嚅着说。
    “这不是你自己推理出来的嘛,怎么又不明白了?”夜思先生嗔怪地说:“你不是说过,到目前为止,凡是被杀害的人,都跟你有关系……如果,我跟你没关系,我就打破了这个规律了,不是吗?所以,我们之间,一定有过某种联系。”
    我想了想,说:“但是,我想不起来了,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就是我想让你去探索的事情啊!”夜思先生说:“你得自己去观察,去发现,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们一起做了些什么?”
    “我想不起来?”我说:“警察也调查过我,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一直以为,我曾经失忆了……”
    “不,你没有失忆!”夜思先生斩钉截铁地说:“相信我,你从来都没有失忆。”
    “那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啦?”
    “我们现在不说这个。”夜思先生急促地说:“这件事,你自己去观察。现在,我们迫在眉睫要解决的,是那个跟踪者!”
    “你说得对!”我再次惊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你提醒,我几乎要把这事儿给忘了……那我该怎办?”
    一瞬间,我深深呼吸,大口喘气,大脑隐痛,胸口窒息。但是,我回来了。
    我又闻到了烤串的香味,我又看到了跳广场舞的大妈。
    啊,活着真好!
    但现在不是抒情的时候,我还处在危机之中,生死未卜。
    我果断地向前冲去,一把拽开眼前的单元门,冲了进去。然后回身关上门,眼睛紧贴着门缝,观察着对面的居民楼的那个单元门的情形。
    这就是我在脱离幻觉之前,夜思先生教给我的办法。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简单,直接,有效,而且,化被动为主动。
    没错,刚才,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他偷窥着我,我无处可逃。
    但是现在,我们俩都在暗处了,他能窥视着我,我也能窥视着他,大家都在同等条件下,拼的就是持久耐力。接下来,就看谁先按捺不住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对准门缝,调整焦距,逐渐放大。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是在远处路灯的微弱光照下,还是能隐约能看见的。
    如果那个人坚持不住了,走了出来,我就可以立刻拍下他——这就等于破案了。
    我无比紧张,攥着电话的手瑟瑟发抖。手机的拍照界面每隔一会儿就会关闭,我不厌其烦触摸,亮起,
    时间一点一点的被黑夜吞吃,消化,吐出残渣。我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十分钟,或者半小时,或者,只有三十秒。
    但是紧接着,我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听见小区门口的广场舞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凤凰传奇唱完了一首铿锵有力的“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然后曲终人散。
    三三俩俩的大妈们,穿着鲜艳而夸张的统一队服,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小区,有的转向了别的楼层,但是有两个大妈直接朝着那个跟踪着躲藏的单元径直走过去了,但不幸的是,还有三个大妈直接朝我所在单元门走来。
    怎么办?
    我横下心来思忖片刻,做出了一个让我自己都都出乎意料的决定——我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向着斜对面的楼房。
    我要抢在那两个大妈进门之前冲进去,这样的话,就算里面藏着一个神秘杀手,就算他干倒了我,也会有后面两个大妈看到他。
    大妈会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把全小区的人都惊动、所以,就算我受伤了,哪怕是严重到血肉模糊的伤,但是也一定能抓到那个家伙——至少,有三四成的机会。
    或者最起码,我能看到他的样子,或者逼迫他逃跑,进入小区里监控摄像的范围内。
    我发足狂奔,同时也为我的智慧和勇气感到自豪,非常的自豪。
    我冲出来的门口那三位结伴的大妈被吓到,发出一声惊叫,接着一顿咒骂:“小瘪犊子!”
    我满不在乎,速度越来越快,同时,手指点着手机照相,每跑一步就按下一次拍照,闪光灯咔嚓咔嚓地频频闪亮,在黑暗中照亮了一位舍我其谁的英雄的热血征途。
    直到我气喘吁吁地超越了两位老大妈,抢在她们之前两三步拽开了单元门——这个时间节点,简直妙到毫巅,足以让我拍下那个神秘杀手,又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动手反击。
    咣当一声,大门洞开,楼道里的声控灯闪烁大亮。
    不出我所料,后面的两个大妈果然发出了一声刺耳尖叫。
    我举起手机,按下快门……我的直觉确认,他一定就在这扇门里面!
    第四十三章 . 麻溜死了

    我喜欢看电影,尤其是悬疑,推理,警匪,谍战题材的。
    这些电影之中,最扣人心弦的情节都是类似的——跟踪和追逐的游戏。
    我最爱的一场戏,就是《沉默的羔羊》中,FBI女探员克拉丽丝和连环杀手野牛比尔在一片漆黑的地窖中捕猎和反杀的那一场。
    在拽开单元门的那一刹那,我被克拉丽丝灵魂附体,宛如一个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悲情英雄,差别就在于,女探员手里拿的是手枪,我拿的是手机。
    但问题在于,如果你看过一千部以上的电影,你就会发现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儿。
    因为几乎所有的电影中,都不厌其烦地出现过同样的情节,在一场追逐之后,正义的男主角和邪恶的大反派进入一个密闭空间,进行最后的殊死格斗,但是导演给我这段剧情的设计是——大门洞开,空无一人。
    没错,大门之后,没有人……至于有没有鬼,我暂时不得而知。
    那个神秘的偷窥者消失了,蒸发了,水银泻地,烟消云散。
    我浑身僵硬,心如死灰!
    那两个大妈看我的样子,气急败坏,似乎想骂人,却又不敢出声,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从我身边钻了过去,飞起小碎步窜上楼梯。
    我蓦然回过神来,强行稳定情绪,仔细聆听着她俩一阵细碎的脚步。根据脚步声和开门,关门声判断,其中一个大妈在二楼进了家门,另一个,应该是在四楼。
    好吧,这也就意味着,如果那个神秘的偷窥者是在我冲进来之前提前行动,转身冲上了楼梯,躲藏起来,那么,他至少没有藏在在二三四楼。
    这个小区的居民楼是都是六层,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要躲起来,很可能会躲在五楼六楼。
    我思忖了一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或者舍不得孩子抓不住流氓。事已至此,要么半途而废,灰溜溜逃命,以后天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要么一鼓作气,冲上楼去,是死是活拼一把。反正我觉得他就算是个连环杀手,也总不至于在居民楼道就把我弄死了吧。
    我咬咬牙,拔腿就跑,憋住一口气,冲上五楼。
    五楼的楼梯口上,还是没有任何人。而且站在五楼办的拐角上,就能清晰地看到六楼了,空空如也。
    我在这一瞬间惶惑了。我甚至无法判断,到底是否真的出现过一个神秘人在偷窥我?还是这个人离奇地凭空消失了?
    但这时,我忽然觉察到,一件更恐怖的事儿发生了——在我身处的楼下,四楼一家的大门忽然推开了,听着闹闹哄哄的声音,至少有一个老头子,两个半大小子冲出来,嚷嚷着:“哪儿呐?哪个瘪犊子?敢吓唬我妈……”
    我不由得一愣,正在琢磨,这个所谓的“瘪犊子”是何许人也?随即恍然大悟,这个瘪犊子,就是我。
    肯定是老太太进了家门,告诉了老伴和儿子,楼下有个犊子吓着她了,于是三个男人炸庙了。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冲下楼梯,紧接着,二楼又是开门的声音,一个粗声大气的老娘们儿叫嚣着:“谁呀?搁哪儿呢?弄死他!”
    我苦笑了一下,这肯定是家住二楼的那位大妈的家人,不是闺女,就是儿媳妇,可见也是个虎吵吵的老娘们儿。
    很显然,两家人在二楼胜利会师了,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冲出了单元门,追询瘪犊子的踪迹去了。
    我诚惶诚恐,汗流浃背,在五楼半的拐角上,紧贴着墙,像一只落难的壁虎。
    楼道的声控灯熄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有预谋的造成的黑暗之中,我细密悠长的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儿轻响。
    我想,这个时候,与神秘杀手相比,这两家生猛的男男女女更加可怕。
    终于,过了一会儿之后,单元门被再次拽开,发出苦大仇深地震天响,楼道内的声控灯随即通亮。
    两家子人骂骂咧咧地扫兴而回,在二楼互道珍重,深情离别,并且约好了周末凑一局打麻将。
    直到四楼那三位爷们儿进了屋关了门,片刻之后,声控灯再次熄灭,黑暗又铺天盖地地把我淹没。
    这一刻,我蓦然间又心头一颤,心明眼亮,脑子里跳出三个字——马疯子!
    去他妈的,马疯子!我想到,这不会就是所谓的“灵魂实验”的第二阶段吧?
    按照他今天猝不及防地拿电击枪在我身上突突突的情形来看,这种毫无征兆的恐吓,有九成九的概率是他干的。
    我的心脏砰砰乱跳,头晕目眩,像一条愤怒而又胆怯的土狗,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挪动脚步,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声控灯都没捕捉到我的脚步和呼吸,每一个楼层的灯泡都在沉沉酣睡着,一眼都没看我。
    我几乎用了整整五分钟的时间,来到单元门门口,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我一路冲到小区门口,看到了依然香气飘绕的烧烤摊子,甩鞭子的两个大爷只剩下了一个,但还在孜孜不倦地抽着,啪啪啪地声音好像是个暗示或者隐喻。我顿时觉得周遭充满了活人的气息,世俗世界真好啊!
    我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快感,大脑垂体里迅速分泌着多巴胺,刺激着我想要两串大腰子和一瓶啤酒。
    我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招呼老板考上十个板筋,十个大串,两个腰子再来一瓶啤酒——怎么了?老子兜里有钱,老子死里逃生,老子就是要挥霍,老子就是要报复!
    但问题在于,多巴胺的分泌并不是源源不断的,片刻之后,当我逐渐恢复了神志,那种深深的惊恐和挫败感,便排山倒海地再度袭来。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了马疯子的电话。
    我本来想,如果马疯子已经睡着了,或者没听见,或者干脆不接我的电话,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马疯子偏偏接通了。
    我给你过你机会了,但是你偏要接电话,这就是逼我下黑嘴了,怪不得我咯。
    “马疯子!”
    还没等他开口,我穷凶极恶地吼道:“去你妈的臭X,刚才是不是你跟踪我?”
    “我跟踪你个屁!”马疯子反击:“我在家收拾资料呢,没工夫跟踪你。”
    “真不是你?”
    “是我我是你儿子!”马疯子笑嘻嘻地说:“行不行?够不够狠?”
    “行,够狠,再见!”我一句话便泄了气,挂断了电话。
    电话发出嘟嘟的盲音,屏幕阴晴闪烁,跟我的心情一样,即将陷入黑暗。
    我很想打开手机相册,把我刚才冲进单元门之前拍摄的那些照片翻出来看看。但是我的内心惶恐,我能感觉到有一种力量,似乎极度排斥我这么做。
    老板端着板筋大串腰子,打开的啤酒摆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闻着烤串的肉欲气息和啤酒的麦芽香味,恐惧便渐渐平息。
    这时,我听见了小妞的声音。
    “嗬!饭量真大!”小妞尖酸刻薄地嚷嚷着:“这才撸完串儿多大一会儿,又撸上了?”
    我回头,看到小妞和连欢,姐俩儿勾肩搭背地站在我身后。她俩都穿着宽松的睡裙,脚上塔拉着凉拖鞋,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钻进被窝睡觉了。
    连欢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但是风情万种的羞涩,媚眼如丝,瞥了我一眼,说:“李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很想痛快地说:我就是来找你的。
    但是我看了看小妞,反问:“你俩这是干嘛呢?”
    “我妈,嫌天儿热,忽然想要吃老冰棍儿,我俩出来买几根冰棍儿!”连欢说。
    “哦,去哪儿买啊?”我漫不经心地问。
    “便利店呗,还能去哪儿?”小妞说:“爱思卖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这会儿也就他们家还开着。”
    “哦,这附近也有王润冬的店?”我问。
    “人家有好多家店面呢?”小妞冷嘲热讽地说:“不像你,就一个破门脸儿。”
    我没生气,甚至一笑而过。
    咱都是经历过生死绝境的人了,还在乎这点儿风言风语。
    连欢的表情有点不好看,推了小妞一把,说:“你先去买冰棍吧,完事儿先回家,别让你三姑等着急了。”
    小妞说:“那你呢?”
    连欢看了我一眼。
    我平静地说:“正好,咱们谈谈王润冬的装修工程的事儿吧。”
    小妞气哼哼地瞪了我们俩一人一眼,说:“下次编瞎话,能不能走点心?”
    我和连欢都笑了。小妞扭头跑了。
    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连欢顺从地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忽然之间,我们俩似乎都觉得心有灵犀,毫无关隘,一切曾经的隔阂与误会都不必解释,心照不宣就好。
    我抓起酒瓶,倒了半杯啤酒,摆到连欢面前。
    “喝点儿吧。”我说。
    连欢微笑,摇摇头:“我不喝。”
    “不多,就半杯。”我说。
    “就是因为半杯才不喝呢。”连欢说:“在我们老家那里,讲究的满杯酒,半杯茶。倒酒只倒半杯,是瞧不起我。”
    我赧然一笑,端起酒瓶倒满。连欢举杯一饮而尽,轻轻咳嗽了两声。
    “李哥,这么晚了,你来这边干嘛?”连欢轻轻地问。
    “我要是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信吗?”
    我甚至连酝酿勇气的过程都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连欢似乎微微懵了一瞬间,随即点点头:“我信。但是,为什么?”
    “我,是想当面给你道歉的。”我慢慢思忖着说:“刚才聚餐的时候,我说错话了,我不应该提到……”
    “没事,李哥。我知道你是无心的。”
    连欢拿起一根板筋,轻轻地咬了一点点,幽幽地说:“再说,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掩饰着夹起一只大腰子放在她面前,说:“来,吃个大腰子,这玩意可香了!”
    连欢怔怔地,或者恨恨地,瞄了我一眼,小声说:“你吃吧,我才不吃呢。我又不用补肾。”
    这句话一出口,我俩都彻底尴尬了。
    连欢的脸上红晕飞洒,艳若桃花。
    “李哥,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家了。”连欢羞涩地说:“我妈还等着我呢。”
    “等一下!”
    “怎么了?李哥,你还有事儿?”
    我看着连欢懵懂无辜的小脸儿,终于认真地鼓起勇气,问:“你到底借了多少钱?”
    连欢脸上的红潮迅速消散,变得苍白冰冷。
    “李哥,这跟你没关系。”
    我没说什么,从裤兜里摸出那张银行卡,放在桌面上,用手指撵着推到她面前。
    连欢看了一眼,微微冷笑:“李总,这是什么意思?”
    我意识到,她这次叫我“李总”,没叫“李哥”。
    “没什么意思。”我调整了一下情绪,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我这人,最看不过好人受欺负。”
    “没人欺负我!”连欢冰冷地说:“我自己借的高利贷,我自己赚钱还。跟任何人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急了,插着嗓子吼起来:“你不知道那帮杂碎有多不是人,你没见过网络扫黄那些女的……”
    我戛然而止。
    连欢无比阴森冰冷地看着我:“说啊,继续啊,你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在高利贷借了钱,用我自己的身体当抵押!”
    我看到周围有几个食客不怀好意地像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多了。”
    连欢笑笑:“好吧,这里多少钱?”
    “十万!”我说:“整数。”
    “太多了!我可没借那么多。”
    连欢把银行卡拿起来,在手指间翻转玩弄,笑着问:“那多余的钱怎么办?算什么?”
    我无语,不敢说话。
    “你想包养我吗?”连欢突然质问。
    “我不想。”我凄惶地说。
    “不想,那你给我这么多钱?”
    “我只是想帮你。”
    “总得有点儿回报吧?”连欢的语气里带着戏谑和嘲讽。
    我索性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是,没错,我想要回报。”
    也许是没料到我这么痛快地承认,连欢也吃惊了。
    我死死地盯着连欢:“我想跟你谈恋爱!处对象!交朋友!给个机会不?”
    “啥?”
    我看着连欢的表情,就知道她彻底懵了。
    其实我也懵了,我真的都不知道我刚才说了些啥。
    “你说啥?”连欢嗫嚅着说:“我没听清。”
    “大腰子凉了,我让老板再回个火儿。”我说。
    连欢扑哧地笑了笑,把那串大腰子抢了过去。
    “别回火了,不凉,还温着呢。”连欢说着,用筷子把腰子从铁钎子上剔下来。
    “你就会欺骗我。”连欢一边慢慢咀嚼,一边轻轻地说:“我都看见美春姐在你家里睡觉了。”
    “天地良心啊,我是冤枉的。”我痛心疾首地说:“那天纯属意外,我给你解释解释……”
    “我不用你解释,跟我没关系。”连欢低声细语地说:“我也不需要你的钱,我自己会赚钱。”
    “但至少先把高利贷还上吧。”
    我觉得我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别的都好说,这帮黑社会的可不是好东西,夜长梦多。”
    连欢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渣,看着我幽幽地说:“我也知道啊。可是就算我想换钱,我也联系不上他啊!”
    “谁,麻溜?”我问。
    连欢羞涩地点点头:“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好几条消息,他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我心中一阵惶恐。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激怒了麻溜,他真的要下决心把连欢的照片和视频发到网络上了。宁可损失一笔烂账,也要连欢身败名裂。
    这他么一切都是我惹出来的。
    连欢站起身,准备要走了。她说:“李哥,谢谢你看得起我。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助我,我刚才态度不好,我跟你道个歉。”
    我刚要说点儿什么冠冕堂皇的台词,忽然小妞儿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了。
    连欢嗔怪地说:“真墨迹,买个冰棍儿也这么长时间,你姑在家都着急了。”
    小妞笑嘻嘻地说:“得咧,浪费了一点时间,白得了一兜冰棍儿。”
    她扬扬手,一个塑料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冰激凌,老冰棍。
    “咋就白得了呢?”连欢问。
    “你们猜?今晚便利店谁值班?”小妞得意地说:“猜不着吧,告诉你吧,王润冬亲自值班。我去光顾,他热情的不得了,听我要买冰棍儿,非要送给我这么多,死活没要钱。”
    我苦笑了一下,小妞跟老猫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占小便宜。
    而且,我也知道王润冬的意图。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女刑警小佳。
    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正想跟她俩告辞,然而,也卡在这一瞬间,我猛地想起了小佳。
    今天下午,在江北公路大桥下,小佳对我说:要说可疑,王润冬也很可疑!
    今天晚上,有一个疑神疑鬼的偷窥者刚刚跟踪了我。而王润冬竟然就好巧不巧地出现在师大小区的便利店里。
    这只是巧合吗?
    我正在惊惧惶惑之中,电话突然响起,吓得我差点儿把手里的酒杯飞出去。
    我慌乱地看了一眼电话显示,是小佳打来的——这就意味着一定是出事了。
    “喂,啥事?”
    “你是不是说,到现在为止,所有被杀的人都跟你有某种关联?”电话那边,小佳异常严肃地说。
    “是,没错。”我思忖着说:“除了一个人之外……”
    我正想到趁着这个机会问问她,关于夜思先生,他们还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我的。
    但是小佳生硬地打断了我。
    “你这话,今儿下午的我还不信,但是,我现在信了。”
    听得出小佳的语气异常严峻焦虑。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急切追问:“谁又死了?”
    小佳深深地苦笑了一声:“麻溜,死了!”
    第四十四章 . 人死了账还在

    这一刹那,我清晰地感觉到后背上一股冷汗如山洪暴发,从我的颈椎喷薄而出,沿着脊柱飞流直下,直达尾骨。
    一瞬间,我的内裤都湿了——不但湿,而且冷。湿冷中,又透出一丝燥热。
    连欢察觉到我的异样,直勾勾地看着我,却没说话。
    我急忙用手捂住话筒,向连欢使了个眼色,又瞟了一眼小妞,努努嘴。我的意思是:先把小妞支回家里去,我还有事儿跟你说。
    连欢显然没明白我的暗示,懵懂地看着我挤眉弄眼,不知所措。反倒是小妞看懂了我的意图,不怀好意地冷笑:“知道了,老李,不用飞眼儿,眼珠子都快甩出来了。”
    她凑到连欢而边上,说了两句悄悄话,便拎着装满冰棍的塑料袋儿,踢踢踏踏地跑了。
    这时,电话里的小佳焦躁地地追问:“你特么干啥呢?跟谁说话呢?”
    我只好放开话筒,慌乱掩饰:“没睡,我现在在街上呢。我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小佳冷冷地笑了笑:“街上?你不是去找连欢了吗?”
    我顿觉异常尴尬,因为这时连欢已经识趣地又坐回到我身边的凳子上,小佳的嗓门很大,连欢听得很清楚。
    连欢眨着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我,不说话,但是眼神已经流露出一点失望,一丝不屑,就差直接起身不辞而别了。
    我无奈苦笑:“先说正事儿吧。”
    小佳沉静了几秒,叹了口气,慢慢地说:“我刚到家,就接到了队里的电话,东岗妇联干部学校胡同里发生一起命案。死者侯小鹏。”
    “侯小鹏?你怎么确定就是麻溜?”我思忖着问道。
    “因为,我现在就站在案发现场,派出所管片儿的很清楚的确认侯小鹏就是混黑道的,绰号麻溜。”
    小佳说:“队里的前辈师兄们都被抽调去叶萍和夜思的大案了,人手不足,所以,我就上了前线了。”
    小佳虽然尽量保持镇静,但是明显感觉到她的兴奋。
    “哦,你就在现场……”我沉吟了一下。
    其实小佳的说法里有一个问题——即便这个死者候小鹏是个混黑道的小混混儿,即便他的绰号叫做麻溜,但是,不能因此确定他一定就是我见到的那个麻溜。
    小佳似乎意识到我的疑问,嚣张显摆地问道:“怎么着?要不要我拍一张尸体的面部特写,发给你确认一下啊?”
    尸体?面部?特写?
    还是算了吧!我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考验一般的幻觉,到现在还裤裆里冒冷汗呢。
    “发呗!谁怕谁呀……”我的嘴上却硬撑着说。
    可能是有钱了之后,无意中壮大了我的气场,连吹牛都的硬度都无形之中提升了。
    小佳笑了:“你等着,有本事你等着,我加你的微信,马上发给你。”
    小佳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耳边安静了,我却一时感到有些茫然。
    连欢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轻声问:“我没听清楚,谁死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点情绪。缓缓地说:“麻溜死了。”
    连欢微微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麻溜?”
    我也愣了:“你不知道麻溜是谁?”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连欢淡淡地说。
    这时,我的微信上响起了提示音,是一个叫做“郁郁佳人”发来的好友申请。显然这就是小佳了。
    我点击通过,小佳随即发来了一个呲牙的笑脸。
    然后是一句语音,但是我没有点开。
    因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我在连欢面前打开了这条语音消息,那就意味着,向连欢公开了小佳的刑警身份。
    我有点茫然了。
    我的本意是想让连欢知道麻溜已死的消息,但是却不想让她得知小佳的身份。
    但是我接听电话,和挽留连欢的时候,却犯了个错误,我不应该让连欢听到小佳在电话里的声音。
    我的新手机是一部特价的千元机,基本上就是个老年款,音量大得刺耳,要不是有声波传播速度的限制,恐怕火星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顿感有几分头痛,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连欢却平静地笑笑,说:“有语音消息,听吧?是小佳的。”
    我琢磨了一下,脑子里迅速组织语言,想把麻溜之死的事儿如何讲述给连欢,又能隐藏小佳的身份。
    “算了,别伤脑筋了。”连欢撇撇嘴,略带不屑地说:“不就是个女警察吗?我们就当不知道。”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随即便恍然大悟,狠狠咒骂:“老猫!绝对是老猫,这个王八蛋,嘴比棉裤腰还松……”
    连欢乐不可支,笑道:“这次,你可说错了,这事儿还真不是猫哥暴露的。猫哥的口风严着呢。”
    “我不信!居然不是老猫,那还能是谁?”我问道。
    “你猜呢!”连欢说:“绝对是个你想不到的人。”
    好吧!这好像是个很有难度的问题。但是,我是个很有推理天赋的男人啊。
    “马疯子?是不是?”我说:“除了老猫,也就只有马疯子知道这件事。”
    连环却又摇摇头:“不是。”
    也不是马疯子,那还能是谁?
    连欢看着我,片刻之后,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美春。”
    美春?怎么会是美春?
    “美春是在他们店里的监控录像上看到的吧?”我琢磨了一下,反问道。
    “不是的,美春没看监控。”连欢不动声色,幽幽地说:“是胖大姐值班的时候在窗户里看到的小佳。胖大姐认出了小佳就是那个女警察。然后,晚上跟美春交班的时候,胖大姐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美春。”
    我明白了,那个胖大姐就是个碎嘴子。最爱东拉西扯,打屁撩闲,保媒拉纤。
    “所以,咱们第一次去吃烧烤的时候,美春就知道小佳是警察。”连欢接着说:“但是美春是个非常有心机的女孩,她什么都没说。”
    我深深地叹息,灵魂深处充满了惊悚。
    岂止美春是个非常有心机的女孩啊。我眼前所见的所有的女孩,几乎都是极其善于伪装的演技派大师,甚至包括连欢在内。
    我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我在青春少年的时候,竟然会对女性无感?
    因为她们太可怕了。
    就在我分神恍惚的工夫,微信上接二连三地想起了提示音。我看了看,全是小佳的语音消息。
    我看着连欢,没敢点开语音播放,只是把语音转成文字,一条一条依次播放出来。
    第一条:嘿!瞎猜,加你咧!
    第二条:你特么干啥呐?这么长时间不回一声儿。
    第三条:我拍个死人大头贴给你看看啊,嘿嘿!
    紧跟着一连串黑色骷髅头的表情图标。
    第四条:想得美,逗你玩呢!我们有严格纪律,连我给你发微信都是偷着发的,我假装跑远一点儿勘察,做贼似的说两句话。
    我克制着悸动,打字回复:麻溜怎么死的?
    接下来是很长时间的寂静,应该是小佳身边有人,不便回话。
    连欢默默微笑,抓起桌上剩余的几支烤串,叫老板“再给热一热,顺便再拿两瓶啤酒”。
    这个烧烤摊子的老板显然没有楼下的那位老板会做生意,接过一捧冷透了烤串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有点鄙视的意味,应该是嫌弃我的消费不高,且长时间占座。
    连欢心照不宣地冷笑了一下,说:“再加二十个串儿,再加两个烤大腰子。”
    烧烤老板立刻眉开眼笑,充分暴露了人性的丑陋。这一刹那,我很想拿起那张银行卡摔在他脸上,大吼一声:“烤十万块钱的大腰子!”
    当然,我还是尽力忍住了。我是个有身份的人,不能和低素质的市井小贩一般见识。
    小佳的还没有回复,微信忽然提示,又有个新的好友申请——一个叫做“前沿科学探索者”的人。
    很显然,这个家伙就是马疯子。
    我点击通过,随即马疯子传来一条语音:
    这下就好了,咱俩以后就用微信聊天,省电话费。
    马疯子的声音,也包含着屁颠屁颠的兴奋,好像他撸串的时候喝的不是冰镇啤酒,而是冰镇吗啡一样,至今还没从灵魂实验的高潮中恢复过来。
    我苦笑,回复了一条:三更半夜的,你跟我聊什么微信?
    马疯子: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聊呢?要不是你气急败坏地给我打电话,我才懒得搭理你呢?我刚收拾好咱俩的实验器材,马上就给你回话,你看我多关心你。
    连欢听了这话,好奇地问:“这人的声音,是马老师吧?”
    我说:“是的。”
    连欢:“马老师做什么实验?还跟你一起做?”
    这个问题怎么解释呢?
    我满心惆怅,正想编个有头有尾的瞎话,好在小佳的语音回复传来了。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把音量向下滑动,降到几乎最低,以防连欢再听到小佳的语音。
    连欢看着我笑了笑,
    小佳:麻溜死得老惨了……对了,咱们晚上不是撸串了么?烤大腰子的铁钎子,你印象深刻吧?
    我苦笑,回复:警官,你能不能不东拉西扯。
    小佳:滚,谁跟你东拉西扯。这俩事儿本来就是一回事儿。麻溜,就是被一根烤大腰子的铁钎子穿喉而过,钉在了墙上,血喷了满身,满地。
    这时,恰好烧烤老板端着托盘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摆到桌面上,谄媚地笑道:“老弟,老妹,你俩的大腰子,特意给你多加的蒜蓉。”
    我看了一眼那两只足有一尺长的铁钎子,虽然无比滚烫,却还闪着寒光,心中不禁阵阵惊悚。
    又一声微信提示,这次是马疯子的。
    我下意识地看看连欢,没有接听。
    连欢好整以暇,拿起烤串轻轻咀嚼着,说:“李总,你该听听,该说说,跟我没关系。”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放弃马疯子的那条消息。
    好在这时,小佳的消息又来了:我们已经现场勘验结束,准备收摊儿了。再有什么消息,我会抽时间跟你研究研究。
    我想了一下,回复道: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明天就不到公司上班了?
    片刻之后,小佳说:说不准,这事儿我还得问问老罗。毕竟,这是他直接给我下的任务。
    我回复:好的,等你的消息。
    小佳再次回复:就算我不去上班,咱俩也还是搭档,是不,老铁?
    连欢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尽量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警察还跟你搭档呢?”
    这一瞬间,一颗无限膨胀的虚荣心炸裂。我深沉地微笑,冷峻地回答:“没啥?一点小事情,我在帮助警方破几个案子而已。”
    “你?帮警察破案?”连欢简直惊呆了。
    我觉得,那一刻我可能比较帅呆了。
    “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有点推理能力。”我云淡风轻地吹着牛皮:“分局刑警队比较知道我的这点优势,经常找我协助,帮个小忙。”
    “我怎么还有点儿不信呢?” 连欢嗫嚅着说。
    “这有啥不信的。”我坚定地说:“不信你问老猫,是不是那天出了碎尸案,刑警一大早就上门找我来着。”
    我大言不惭,移花接木,连我自己都对这种无耻行径深感钦佩。
    连欢拿起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羞涩微笑,娇憨地说:“一个晚上,连着两顿烧烤,我又得长肉了。”
    “你长胖点儿挺好看的。”我说:“得比现在好看不少,你现在太瘦了,像根麻杆似的。”
    连欢瞪了我一眼:“唉,怎么说呢?你这人哪儿哪儿都挺好,就是不会说话。”
    我蓦然想起在上一顿撸串的时候,我无意中提起的关于“精神病人”的那句话,便不由得有些惭愧自嘲。
    “好了,我要回家睡觉了。”连欢说:“明天还得起早上班呢。”
    她还惦记着明天要上班,这句话让我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你是不是还有约?”连环说:“跟小佳?”
    “没有,都这么晚了。”我有些心慌,急于掩饰。
    “有没有都跟我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连欢的表情虽然波澜不惊,但是语气意味深长:“她是警察,你是协助破案人员。你们俩有约,没毛病。”
    连欢的这个态度让我略感放心,我们俩一同起身,我跟烧烤老板扫码结账。连欢却并没有走开,小鸟依人似的跟在我身后。
    “小区里太黑了,你送我到楼下好不好?”连欢纤细而幽怨地说。
    我笑笑,这一瞬间,我脑子再次闪过一些奇怪的念头,但是好在我把它们全都抓住了,没有溜走。
    说实话,尽管有连欢陪着我,但是走在幽深的小区之中,我的恐惧再一次慢慢滋长起来。
    连欢似乎也有些害怕,慢慢走着,脚步和身体却渐渐地想我身边倾斜,靠近。我能闻见她身上若隐若现的芳香。
    “李哥,你想什么呢?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连欢扭头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我想,她看出了这工夫我在很焦灼地思考着什么。
    “我确实有件事想问问你。”我说:“但是又怕你生气。”
    “你说吧,我不生气。”
    我停下来,抬头望天,酝酿了一下情绪和语音,说道:“其实,跟高利贷借钱的,不是你,对吧?”
    连欢平静反问:“为什么不是我?”
    “因为,你不知道麻溜是谁?”我说:“我跟你说,麻溜死了,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外号。”连欢说:“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麻溜呢?”
    “那你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反应啊?”我说。
    连欢沉默了。
    “而且你忘了一件事。”我接着说:“刚才小妞去买冰棍儿,咱俩吃串的时候,我还跟你提起这个人。你还说过,今天你还给他打过电话,发过消息,但是他都不接不回。”
    连欢蓦然冷笑了一下:“好吧,我疏忽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叫麻溜,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马六,或者什么别的人。”
    “所以,你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也就说明,借钱的人根本不是你。”我慢慢地说:“你是在替小妞背黑锅,对吧?”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理解,以我的智商和推理能力,我早就应该看出来的。
    昨天上午,在公交车上,我看到麻溜在和连欢纠缠,我以为她是在骚扰连欢,但实际上,麻溜纠缠的人是小妞。
    在我追逐着麻溜下车,逃跑,打架的过程中,麻溜和连欢都没有明说那个借钱的人具体是谁——麻溜说的是“公共汽车上那个姑娘”,连欢说“借的钱我可以还上的”。
    其实,他们俩说的都是指小妞。只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以为那个借钱的人就是连欢。
    连欢看着我,略显惊愕,但转瞬即逝。
    她苍白地笑了笑:“小妞是我妹妹,我不能让她出事儿。”
    那这事儿就有点儿难办了。无论是讲原则还是讲道义,我都没有义务替小妞还债吧?但是十万块钱的银行卡已经拍在桌子上跟人家显摆过了,牛皮已经吹足了,这会儿再吞回去,岂不是显得特别鸡贼不仗义?我的人设难不成要崩塌得粉身碎骨,一塌糊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连欢半是幽怨半是辛辣地说:“你反悔了?不打算借钱给我了?”
    “什么话?我是哪种人吗?”我迅速盘算掩饰:“我是想,麻溜都死了,这笔账也就算拖黄了吧?不用害怕!”
    “人死了,账还在。”连欢轻轻叹息着说:“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第四十五章 . 寒沙

    连欢的担忧绝对有道理,像皮老三和麻溜这样混黑道放高利贷的小混子,肯定是个团伙,仅仅死了一个皮老三或者麻溜,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他们还有同伙,还会继续不择手段地逼债。
    连欢忧心忡忡,嗫嚅着说:“你刚才跟小佳的对话,遮遮掩掩的,我也听不清。我能问一下,那个麻溜,是怎么死的?”
    “哦,是意外。”我说:“交通肇事,搥死了!”
    连欢叹气,没说什么。
    我接着反问:“我就纳闷了,小妞要那么多钱干嘛?我又不拖欠工资,她也没那么大花销啊?”
    “我哪儿知道啊?现在的孩子,虚荣心作祟呗!”
    连欢说:“想吃大餐,穿名牌,用正品,什么东西不是钱啊?又想不劳而获,天上掉钱包,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啊?所以就把心一横,借高利贷呗。”
    我思忖了一下,说:“这个理由不成立。小妞在我这儿上班差不多有小一年了,她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她也不是个好吃懒做的女生,也挺吃苦耐劳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连欢说:“这事儿,我也问过她好几次,她也不说,我也不好没完没了地追问。”
    我们俩沉默前行,来到了4栋楼前。
    我不由得想起就在一小时之前,我刚刚从这里追逐过一个神秘的偷窥者,便再次浮现出一丝丝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连欢平淡而客气跟我告别,开门上楼。我在单元门口等了一会儿,听到她开门进屋,然后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才转身离开。
    这时候更深夜漏,小区里越发幽静深邃,暗影憧憧。
    我缓步前行,心有戚戚,便掏出了手机,打开音乐,随便点开一段撕心裂肺的网络口水歌来壮壮胆子:
    我们一起闯码头
    马上和你要分手
    催人的汽笛淹没了哀愁
    止不住的眼泪流
    不是哥哥不爱你
    因为我是农村的
    一年的收入只能养活自己
    哪里还能顾得上你……
    这是一首描写有情有义有理想的农村小哥哥为了远大前程和美好爱情跟深爱的小妹子忍痛分手的离歌,是当下最流行的网红歌曲。
    演唱的歌手撕心裂肺,感天动地,把渣男情怀和屌丝气质演绎得一览无余。
    我听着歌曲,心里倒有了些温暖的安慰,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直到我走出了小区大门口,谢天谢地,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我暗自庆幸,随手关掉了音乐——就在点击按键的一刹那,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我一直到,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意识到,这是我今天晚上犯下的众多错误中,最愚蠢的一个。
    小佳告诉我,麻溜死了。被人用一把烤大腰子的铁钎子穿喉而过,钉死在墙上。
    而连欢告诉我,她给麻溜打过电话,发过消息,但是麻溜一律不接不回。
    很显然,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个时候,麻溜已经死了。
    而警察一定会排查麻溜的电话记录,所以,顺藤摸瓜找到连欢和小妞,是顺理成章分分钟的事儿。
    但这并不是最要命的。找到连欢或者小妞,大不了就是把小妞借高利贷的事儿暴露了而已。我对于小妞没有那么多感情上的负担,一小片儿毛毛雨随她去吧。
    最要命的是,如果警方通过通话记录查到了这条线索,那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查到我曾经在公交车上追逐过麻溜,在胡同里跟他打过架,还很轻松地击中了他的要害。
    要证实这些太简单了,公交车上有监控摄像,我相信小胡同里也一定有监控摄像拍下了我和麻溜打架的场面。
    好吧,皮老三死了,麻溜死了,这俩人生前都跟我发生过冲突。所以,我就成了杀人嫌疑犯,是这个意思吧?
    我再度感到一身冷汗潮起潮落,滔滔不绝。
    现在,在我头上,除了精神病,失忆症,鬼附身,老流氓之外,又新增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纯黑色光环——嫌疑犯!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我相信,最迟到明天早上,小佳就会找上我,或者,还会带着荷枪实弹脚镣手铐的刑警们。
    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索性把心一横,去他妈的,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大不了无非就是我把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顾不得给小妞遮掩脸面了。哪怕是因此得罪了连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大不了一点儿,我还可以拿出一笔钱给她,叫她给小妞还了高利贷,这也总能挽点儿脸面,扳回一局吧?
    我胡乱地想着,慌不择路,偶然间抬头一看,好巧不巧竟然走到了爱思卖24小时便利店门口。
    我恍惚一下,又想起了王润冬——这个家伙很可疑,的确很可疑。
    到了这个时候,我果真有点儿怀疑自己了。到底有没有那个跟踪偷窥的人出现过?或者那真的是我的癔症幻觉?
    我隔着店门玻璃向店内扫了两眼,并没有看到王润冬,只有一个中年女人站在柜台后面。我又四下看看,没发现那台大众夏朗。
    我想了想,也许是王润冬只是临时来送货,或者顶个班,等到售货员来接班了,他就走了。
    我虽然跟王润冬不熟,但是凭我下午这小半天跟他到江北大学城的经历来看,他不像是个冷血连环杀手的样子,最多也就是看小佳对上眼了,想泡个妞,仅此而已。
    我愣愣地苦笑了半天,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了,或者是最近经历得幻觉太多,神经有点吃不消了,我得找个消遣放松一下了。
    忽然我想起来,还有一条来自马疯子的未读消息呢——说起来有点奇怪,在这个温凉柔软的夏夜里,我忽然觉得形单影只孤立无援,而马疯子,竟然成了我唯一能想到的慰籍之人。
    我点开那条未读消息,马疯子粗声大气地说:今晚上喝的有点多,我找了个洗浴泡澡呢,等会儿捏个脚,掏个耳朵,你来不来?一起啊?
    你在哪个洗浴呢?我回复道。
    几秒之后,马疯子回话:我他么还寻思你不来了呢?王兆街,大自然洗浴,快点儿的,自助夜宵要开始了。
    在我们这个二级城市里,洗浴是一项充斥着黄暴污的产业,藏污纳垢,色欲横流,屡见不鲜。但是大自然洗浴中心不一样,他们家是凤毛麟角一般又干净又正经的洗澡堂子。由此可见,马疯子并不是一个乱七八糟胡搞的男人,好吧,我承认我对他的印象又改善了一点点。
    我想了想,大自然洗浴中心所在的位置,王兆街,其实距离我现在所在的师大小区并不算远,即便步行过去,也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但是我实在身心憔悴,不想走路了,便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这位出租车司机,是我这些日子以来见过的最正常,最有礼貌的师傅,面带微笑,除了正常的询问目的地,绝不多说一句话。让我由衷欣慰地感到,出租车司机之中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的收音机里同样播放着交通广播的节目,不过音量开得很低。正在播放的是一档临时上线的节目《财迷大猜谜》,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声嘶力竭,煞有介事,出一些显而易见不着四六的谜语,凡是打进直播间电话猜中谜底的,都有机会赢得各种超值礼品,不断地有听众打进电话,但是每个人都猜不中谜底,礼品累计越来越高。显然,这是一个骗子懵傻子的节目。
    我冷笑了一下,司机也笑笑,我们俩心有灵犀。
    “静夜思没有了。就只能上这种破节目了!”我搭讪着说。
    “啥节目是好节目啊?”司机微笑反问:“对于我们来说,所有的节目都是随便听听,解闷而已,管他谁好谁坏。”
    “据说夜思死了,让人杀了,你知道吗?”我问道。
    “不知道。我们卖手腕子的,老实的干活儿挣钱就是了。别人的事儿,不打听,也不操心。”司机平静地说。
    老实说,这个司机的回答让我倍感惭愧。
    “你说得对!”我感慨了一下:“不操心别人的事儿,比啥都强。”
    说话间,车子速度减缓额一点,微微颠簸了两下。
    司机略微有点儿赌气,随口说了一句:“妇联学校这条路,年年修,年年烂,也不知道市政都是干啥吃的。”
    我浑身激灵了一下,慌乱问道:“你说这是哪儿?”
    “妇联学校啊!”司机说:“怎么了?你不是本地人啊?”
    我承认最近一段日子,我的脑子不太好,有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却总是被忽略了。
    小佳在电话里说,麻溜就死在妇联干部学校胡同里,就在这条街上。
    而这个位置,实际上距离我刚才所在的师大小区,仅有不到三分钟的车程,即便步行的话,也只要十来分钟就到了。
    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我脑子里又隐约浮现出一个声音,平静而阴冷地说:你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了吗?
    是的,我意识到了。
    如果麻溜是死在今天晚上,如果警方再查到我跟他起过冲突,如果警方合理地怀疑我有杀人动机,那么,他们就会查到,我今天晚上到过师大小区,我从进入师大小区,到意识到那个神秘的偷窥者,到陷入幻觉,再到躲藏在4栋楼的单元门后对峙——我至少半个小时到一小时左右的时间,无法说明去向。
    或者说,无法合理地向警方解释我的行为。
    师大小区是个十来年的老旧小区,大院里安装监控摄像的概率很低,即便有,也一定很稀少。
    如果小区里没有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我,那么,警方也不会随便相信,我在那里傻呵呵地站了几十分钟,并且还和一个不存在的偷窥者进行了暗中的对峙较量。
    所以,我的嫌疑越来越清晰了。
    虽然,我还有一点证据可以作为证明,那就是我曾经跟两拨大妈打过照面,他们还曾经叱骂了我,并且,我还在奔跑过程中拍下了对面楼的照片,照片上的时间和几位大妈可以为我作证。
    但是,反向思考来说,如果警方认为我有嫌疑的话,那么上述这些问题,就会让人觉得这是我杀完之后在回到师大小区,故意制造的的不在场证据,而且手段非常拙劣。
    非但如此,再进一步推演的话,连欢,小妞,甚至烧烤摊老板,都会被认为是我蓄谋制造不在场证据的一个环节——一天晚上,距离不到两个小时撸了两回烤串。一个连欢,要走不走,烤了两遍大腰子。你跟谁解释,谁能相信这不是故意的?
    这不但不能洗脱我都嫌疑,反倒更加深了。
    我已然记不清这是今天以来第几次,浑身冷汗涔涔横流的感觉了。我甚至在猜测,小佳给我打电话,故意把麻溜之死的消息透露给我,根本就是在试探,在讹诈,看我会不会露出破绽。
    没准儿,我身边这个出租车司机,不卑不亢,彬彬有礼,他或许就是刑警卧底在跟踪我吧?
    我紧咬牙关,硬撑着情绪,死死地盯着出租车司机。
    司机云淡风轻地笑笑,说:“到了,起步价,九块。现金还是扫码?”
    我掏出一张十元钱的钞票递给他,说:“不用找了。”便开门下车。
    我听见身后,出租司机拿起了车载对讲机,说:好了好了,弟兄们我完事儿了,咱们按原定计划安排呗。
    我冷笑。果然是刑警,演技不赖,装得真像。
    大自然洗浴中心大门口,霓虹闪烁,金碧辉煌。我推门而入,一名穿着白衬衣红马甲的干净漂亮的女门童迎上前来,娇艳欲滴地说着:“贵宾你好,很高兴为您服务,请换拖鞋,里边请!”
    “有大池子吗?”我一边换拖鞋,一边问。
    “有的,贵宾。热池冰池都有。”女门童说。
    “池子里有卧底警察吗?”我冷冷地问。
    “您说什么?”女门童懵了。
    我盯着她,严肃地质问:“我问你,池子里有卧底警察吗?”
    她看着我,愣了几秒,蓦然大喊:“你他妈有病吧!”
    “我有病,我是著名精神病人!”我无比自豪地说,随手抓起柜台上的手牌套在腕子上,扬长而入。
    后面剩下女门童和收银员面面相觑。我听见女收银员恨恨地说:“有一个醉鬼,酒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换了衣服,锁上柜子,赤身裸体走进浴池。这时候已近午夜,大池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泡澡,我一眼就看到了肥白臃肿的马疯子,他也看到了我,拼命地向我挥手。
    我跳下池子,水温很烫,但是我毫无知觉,径直走到马疯子面前。
    马疯子狐疑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说:“小子,你有点儿不对劲。”
    “不是有点儿不对劲,是很不对劲。”我感到呼吸艰难,略略喘息着说:“我脑子乱了,我好像疯了。”
    马疯子从水中站起来,双手左右抱着我的脑袋,仔细端详:“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我不知道……”我说:“就是刚才又来了一顿小烧烤,大腰子。”
    “你可真能吃,属猪啊!”马疯子讽刺我。
    “连欢也这么说我的。”我的脑子里恍惚掠过连欢的面孔,还有小佳的面孔,皮老三的面孔,走马灯一样闪烁跳跃变换无端。
    “你没事儿吧?”马疯子问。
    “麻溜死了!”我说。
    “麻溜是谁?”马疯子问。
    “我被人跟踪了!”我无限恍惚地说:“他还躲在门后偷窥我,我见到夜思先生了。”
    马疯子一愣,随即悸动追问:“又是幻觉?”
    “跟踪不是幻觉,夜思……”我脑子彻底乱了,语言已经完全跟不上大脑的跳跃,嘴唇哆嗦着口不择言:“夜思他说我绝不是失忆。我以前认识他,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马疯子的脸色忽然变得冷峻,甚至带着一丝残暴,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狡黠的狞笑,然后一把双手扳住我的双肩,把我甩了出去。
    热池的隔壁,就是冰池,池子边上的温度计显示12摄氏度。
    我凌空跃起,坠入了冰池之中。
    刺骨冰冷的水流激进我的鼻孔,迅速灌注到我的大脑,心脏,肺部,双肾,植物神经,四肢百骸每一个基本粒子之中。
    我的眼前浮现一片纯白色的光芒,整个躯壳都漂浮在一个浓缩的白色宇宙之中,冰冷而炽热。
    “你回来了?”夜思先生的声音磁性温厚,关怀备至。
    “嗯,我回来了。”我说:“我遇到点儿麻烦事。”
    “没关系,都是小事。”夜思先生说:“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叫事儿!”
    “没想到你还会网络口水歌?”我说。
    夜思先生略感不屑地笑笑:“你别忘了,我以前也主持过流行歌栏目呢。”
    “是吗?我没听过,我这人不怎么听收音机。”我抱歉地说。
    “不,你不是不爱听收音机。恰恰相反,你非常爱听我的节目。”夜思先生说:“有一个阶段,你每天晚上都要听我的节目,甚至到了听不到我的声音就无法睡觉的地步。”
    “我想不起了!”我努力回忆着,但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我曾几何时无休无止不舍昼夜地听夜思的节目。
    “既然我没有失忆,我为什想不起来那些事了?”我焦虑地问:“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去问寒沙。”夜思先生微笑着说:“寒冷的寒,沙漠的沙。”
    “寒沙?是谁?”我凄惶地追问。
    但是宇宙之中再也没有了夜思先生的声音,纯白色的光芒迅速黯淡,萎缩,坍缩为一个黑色的点。
    马疯子一把拽住我的头发,把我从池子里拉上来。
    我喉咙中呛着水,濒死一样地咳嗽,一股水柱从嗓子眼里喷出来,窜了马疯子一脸。
    “你他妈想淹死我啊!”我无比恐惧又愤怒地咒骂。
    “好了,好了,你清醒了!”马疯子嘿嘿傻笑着说:“凉水激一下,确实管用。”
    我愣住了,双手撑在池台上,连连喘息——马疯子说的对,我自己能意识到我刚才陷入了一种近乎于癫狂的状态,在冰池了激荡一下之后,果然冷静并恢复了。
    但紧接着又是一个问题——寒沙是谁?
    第四十六章 来根华子

    马疯子拉着我的手,贴心得就像我亲生的好大哥,把我从冰池了里拽了过来。我落入滚烫的热池里,浑身的毛孔倏然闭合又迅速打开,一股瘫软疲惫地感觉从体内最深处喷涌出来,我又酥又麻,贴着台壁滑倒,缓缓溜进水里,温暖的水流包围着我,我不想说话,不想动弹,不想死,也不想活着。
    “到底怎么了?”马疯子贴着我身边坐下,关切地问。
    我撩起一捧水洒在脸上,闭上眼睛沉思片刻,慢慢地从我们俩烧烤摊分别之后的遭遇慢慢复述给马疯子。
    我说得很仔细,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尤其是在幻觉中见到皮老三和夜思先生的经历,我几乎是连每一句对话都原汁原味地复读了出来。
    马疯子靠着池壁,四仰八叉,在水光的折射中,肥壮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是个滑稽的四足爬行动物。
    最后,我给他讲述了刚才我浸入冰池之中,再一次在幻觉见到了夜思先生,以及那个名字——寒沙。
    他闭目沉思,摇头晃脑,嘴角还流露出一丝冷笑,有点儿演技用力过猛的感觉。
    我絮絮叨叨地大约讲了半个小时,才把这一段经历讲完。
    马疯子看着我,古怪地咧嘴笑了一下,忽然一头栽倒,扎进水池里。
    我活活地吓了一跳,正想把他拉起来,却看见他在水面之下,咕噜咕噜地吐着气泡。我才恍然大悟,这个老瘪犊子又在耍什么狗坨子。
    我索性不搭理他,他在水下一直憋着,足足有四五十秒的时间才窜出水面,像只大号的中华田园犬一样兴奋地甩着脑袋,水花四溅。
    “寒沙?”马疯子美滋滋地问我:“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不知道!”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我对这名字毫无印象。即便是一丁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
    “我知道。”马疯子笑笑,很深沉地说。
    “你知道?谁?什么人?”我追问道。
    马疯子从水池里站起来,赤身裸体,精白肥腻,一览无余。
    他笨手笨脚地爬出池子,又回手试图拉住我,我一巴掌扇开了他的手。
    “我特么问你呢?寒沙是谁?”
    马疯子沉吟了一下:“咱俩今晚就在这大厅里睡一宿得了。明早,我带你去找这个寒沙。”
    “你就不能马上告诉我?”我有些怒了。
    马疯子微微叹息了一下:“告诉你也可以,但是有些事儿,我还没想明白,你让我琢磨一下。琢磨透了,我就告诉你。”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站起身,问:“你不是说有自助宵夜吗?”
    “你真是属猪的啊?”马疯子煞有介事地大呼小叫:“还特么能吃下去呐?”
    “我惊吓过度,食疗一下不行啊?”

    大自然洗浴中心的自助夜宵在我们这城市的夜生活圈子里,一直是数得上号的,甚至有几样自制的点心小菜,还曾被网络上的洗浴达人评为美食经典。
    在用餐区里,我们俩挑了一张角落里面最隐蔽的桌子。马疯子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拿了十二个盘子,装满小菜,糕点,鸡腿,熏鱼,香肠,猪蹄,披萨饼,意大利面,水果沙拉,鸭梨西瓜,还有满满一大盘蛋炒饭。
    马疯子非常谦虚低调地说:“咱俩就随便吃点儿,主要是好好聊聊。”
    我看着眼前堆成大型矩阵的桌子,思索了一下什么叫“随便吃点儿”?
    马疯子非常开心地抱着盘子狼吞虎咽地吃着蛋炒饭,就好像这玩意儿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美味。
    “再来两瓶啤酒吧?冰镇的。”马疯子说。
    “来就来呗!”我说:“谁怕谁啊?正好我再喝两口压压惊。”
    自助餐的酒水和饮料不是无限自取的,马疯子挥手叫服务生过来叫了两瓶冰镇啤酒。服务生很客气地说:“先生,麻烦看看您的手牌……”
    马疯子拽过来我的胳膊,给服务生看了我的手牌号码。
    “记他账上。”马疯子大言不惭地说:“他请客,他有钱。”
    “滚你妈的!敢情你叫我过来就是给你买单的!”我佯装发脾气。
    马疯子笑嘻嘻地说:“看你这话说的?我不是怕你一个人晚上回去,空虚寂寞恐惧冷嘛!你跟我在一起,咱俩晚上做个伴儿,多好!”
    我说:“嗯呢,我还得谢谢你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呗!”
    马疯子说:“那还用说!再说了,我的钱都给你了,我现在是个纯正的无产阶级了,你就算请我一顿,又能怎么着?”
    提起了他的那十万块钱,我蓦然想起这个老家伙是卖了自己对出租车和牌照凑起来的,这个意义,也差不多等同于砸锅卖铁了。于是心里不由得还是有一点唏嘘感慨的。
    而且,马疯子前面的话其实说的很对——在这个晚上,如果不是他陪伴我,我很难自己回到租住的房子中安然入睡。
    实话实说,我害怕!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欠你似的。”我嘴上还是装作不依不饶地说:“要不再给你加两瓶啤酒啊?”
    “不用不用!”马疯子叼着瓶盖啃开,把一瓶啤酒摆在我眼前,说:“再多咱俩也喝不了,不要了。以后,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做实验就行了!”
    我看着啤酒瓶口上飞溅的唾沫星子,依稀闻到微微飘散的口臭气息,咂摸了一下,说:“我还是要一罐可乐吧!”
    马疯子美滋滋地把我眼前拿瓶啤酒端回自己面前,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两瓶都归我了。”
    我叫了一罐可乐,打开喝了一口,冰凉清甜,沁人心脾。怪不得曾经有人说过,甜品会促进分泌多巴胺,让人感到身心舒畅。这个晚上经历了林林总总光怪陆离的事件之后,我到此时此刻才总算有了一种安静下来的感觉。
    “老马,我问你一件事?”我试探着说。
    “是关于寒沙的事儿吗?”马疯子说:“我说了,有些事我还没想通,等我想通了,我一定会告诉你。”
    我说:“不是寒沙的事儿,是另一件事……这个什么狗逼倒灶的灵魂实验,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马疯子的举着酒瓶的手忽然顿住了,这一刹那,我有点错觉,好像时间凝固了。
    好在几秒钟之后,他慢慢地把酒瓶放下了,用手抹了抹嘴巴,然后直勾勾地瞪着我。我本以为他要大发雷霆,或者又有些乱七八糟不着四六的连篇鬼话。没想到的是,马疯子却笑了,但是笑意之中,颇有些凄凉。
    “你玩游戏吗?QQ游戏什么的?”马疯子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玩啊。”我不明白的他的意图,所以实话实说:“我工作室活儿也不多,有时候清闲,就玩会儿游戏。”
    “玩QQ斯诺克吗?”马疯子接着问。
    “玩啊,我水平还不错呢。”我说:“现在差不多有10万分了,赢多输少。”
    “有没有输过?”马疯子继续问。
    “当然输过。谁也不是东方不败,你玩得再好,也总有人比你厉害!”我说。
    马疯子轻轻地冷笑,又叹息一声:“那,你有没有输得不甘心的时候?”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或者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端起可乐,向马疯子比划了一下。他也举起酒瓶,跟我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咕噜咕噜地把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QQ斯诺克,是一种很简单的游戏,就是把平时的斯诺克台球搬到了电脑界面上,所以,它的视角是俯视的上帝视角。
    这种游戏没什么太高的技术难度,全靠局数日积月累,玩的时间长了,就很容易形成手感,一旦在游戏中匹配到一个对手之后,只要开球打上两杆,就基本能确定对方是个什么水平,自己的胜负大概几率。
    但是,在游戏中,偶尔也会遇到一种情况,那就是你遇到了一个对手,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水平不如你,甚至相差甚远。但是在游戏中纠缠之后,真实战绩便让你大跌眼镜——对手就算懵圈瞎打都能进球,运气好到爆。而你自己明明可以进球得分,但是每一次击打,也许是鼠标卡了一下,也许是网络顿了一下,也许就是莫名其妙地进了洞口的球又被弹了出来……总之就是你没有那个运气。
    于是你就越挫越急,你想凭实力证明证明自己,却越来越乱,也就输得越惨。
    这个时候,你满脑子只有一种情绪——无法自拔的挫败感!
    似乎全世界都在与你为敌,而你,则无能为力,尽管你知道,你自己能赢。
    马疯子抱着蛋炒饭,胡乱地扒拉着塞得满嘴掉饭粒儿,却还是漫不经心地说:“十多年前,我在学校的项目研讨会提出了这个课题,但是,所有人都在嘲笑我。但是我知道,我是对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对的。”
    马疯子慢吞吞地说:“我不怕嘲笑,我也不怕失败。但是我不能承受那种明知自己是对的却需要与全世界为敌来证明的挫败感。我一个人,毕竟只是一个人,我对抗不了全世界!”
    “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抓过马疯子剩下的另外半瓶酒,一饮而尽。
    “什么感觉?”马疯子笑着问。
    “那种感觉就是……命运不站在你这边!”我慢慢地说。
    马疯子笑了。
    “你是从啥时候明白这种感觉的?”马疯子接着问。
    “我想不起来了。”我沉吟着说:“好像是很久以前吧?也许是我的高中时代?也许是上大学之后?记不住了,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是他们又说,我不是失忆症。”
    马疯子什么都没说,继续大口扒着蛋炒饭。
    这一餐自助宵夜的后半段就乏善可陈了,马疯子吃光了炒饭,又把桌面上的盘子基本清空,这才结束了随便吃点儿的场面。
    然后我们俩勾肩搭背地来到休息大厅,好像经过了这一场关于QQ斯诺克的讨论之后,我们俩心照不宣地增进了很多默契,有点儿“你是我好大哥我是你好老弟”的意思了。
    休息大厅有一个小舞台,这会儿正在上演着黄色二人转,一男一女花枝招展正在表演傻子和媳妇讨论性生活的故事,逗得看客们心头痒痒地坏笑。
    灯光昏暗暧昧,映照得人人宛如鬼影。按摩床上散落着有二三十个顾客,大多数是老爷们儿,也有几个三十四十岁的半老徐娘,都穿着金黄色丝绸浴袍,或躺或卧,或捏脚或拔罐。有几个穿着很通透清凉的女按摩师穿梭来去,也有两个修脚的老爷们儿一边操刀一边跟顾客吹牛扯蛋。
    我跟马疯子找了个靠边相邻的两张按摩床,刚躺下,一个白净俊俏的服务生走了过来,一脸媚笑地问:“两位贵宾,喝点什么?”
    马疯子像个老大哥一样摆摆手:“不喝了,都喝一晚上了,再喝就得吐。”
    服务生不依不饶地说:“要不,大哥点一壶茶吧,正好醒酒。咱家有上好的碧螺春,都刚刚从云南茶马古道空运过来的新茶。”
    “云南碧螺春……”马疯子咧嘴坏笑,咂摸了一下:“这玩意儿新鲜了,尝尝!”
    “好咧,一壶碧螺春。”服务生兴高采烈地应声:“大哥,再叫个按摩不?咱家有新来的技师,都是年轻漂亮的,可好了!”
    “技师?”我借着点酒劲儿问道:“不是说你家干净吗?怎么也玩这个花活儿?”
    服务生看着我,就像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技师也干净啊!我家纯正中医按摩,足疗,拔罐,踩背,正骨,挖耳朵。”
    马疯子嘿嘿地笑了两声,指着我说:“正好,给他找一个拔罐正骨挖耳朵的,不要小妹儿,要一个老爷们儿。”
    我看了马疯子一眼,没说话,也没反对,其实,这个安排正合我意。
    我太累了,太惊了,我需要休整放松一下。
    服务生对马疯子说:“那你呢,大哥,也叫个老爷们儿吗?”
    马疯子大笑:“我特么才不要老爷们儿呢!给我找个老娘们儿,最好是三四十岁的,肥白有肉的,五花三层的,平时没人点的,离异丧偶的都行。”
    服务生鄙视地看了马疯子一眼,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服务生领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罐子,帮我撩开了后背衣襟,拔上了三五排大罐子。
    我趴在床上,随着拔罐蒸腾得气血翻涌,意志渐渐消沉,几欲昏睡。但我还是强忍着,我非常想看看那个三四十岁五花三层的女技师到底长啥样。
    果然,片刻之后,服务生领着一个足有四十多岁,身高不到一米六,足有一百八十斤,脸上的粉皮就得占到体重的五分之一的女人姗姗来迟。
    那女人站在马疯子身前,浅浅第一鞠躬,无比风骚地问:“哥,你看我行吗?”
    马疯子瞄了一眼,没吭声。
    那服务生帮腔道:“哥,我跟你说,这位白姐,是咱家最红的技师。一般客人都得预约,今晚是大哥你赶点儿了,正好遇上白姐到钟。”
    白姐又抛了一个媚眼:“哥,我行么?”
    马疯子一拍大腿:“还问啥呀?太行了!”
    我受不了了,马疯子的审美品味简直突破了天际线。
    我扭过头去假装入睡,耳中听到这一男一女还在讨论着“泰式港式韩式全套”,我的心头在淅淅沥沥地滴血。这到了明早,烧的都是我兜里的钱,我用全部的尊严和半条命换来的钱。
    男技师拔掉了我背上的罐子,我调整下姿势,开始掏耳朵。
    不得不说,这位男技师老实谨慎不多话,而且手艺很好,随着挖耳勺在我的耳道里挑拨离间,我的精神越来越萎靡,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我只记得,在我失去意识的一瞬间,还听见小舞台上的小喇叭滋溜滋溜地吹着,二人转演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男:正月里来是新年呐。
    女:宇宙爆炸头一天呐。
    男:开天辟地生万物啊。
    女:无数粒子来纠缠呐。
    男女齐唱:也不知啊,谁来看哪,观测一眼就塌陷呐,多么奇观……
    直到我一个愣神,蓦然惊醒。
    身边一片漆黑寂静,显然二人转已经散场了。
    我趁着一些虚浮飘散的微光四下打望,每一张床上都隐约躺着一个人,但是寂静无声。
    我有点口渴,依稀记得两张按摩床中间的小桌上,应该有壶“云南碧螺春”,便试探着伸手去摸索,但是摸了个空。
    忽然间,我身边的按摩床上翻身坐起一个人,我下意识地认为那应该是马疯子。
    “老马!”我试探着小声说:“你也醒了?渴了吧?喝多了?”
    那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坐了片刻,摸索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这是啥?”我狐疑地问。
    “烟!抽一根不?”那个人嘶哑地笑着说:“来根华子!”
    我凛然一惊,这个口音不是马疯子——随即我意识到,这又是一场幻觉。
    不,按照马疯子的说法,这不是幻觉。这是灵魂纠缠。
    “你是谁?”我壮着胆子问道。
    “在H市黑白两道上,谁不得尊称我一声,麻溜哥!”
    黑暗中,麻溜哥摇头晃脑,嘿嘿地冷笑:“小B样子,跟我说话客气点儿!”
    第四十七章 . 极度深寒

    “麻溜哥……”我无声地讪笑了一下,一头躺倒,靠在按摩床上,一手搓着脚丫子,另一只手在茶几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盏小茶壶。
    我抓起茶壶对着嘴儿喝了一口,清甜绵软,温凉去火,然后放下。
    我心安理得,无所畏惧——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
    麻溜呲牙冷笑:“你这是瞧不起我啊?”
    “麻溜啊,你可长点心吧,你都死啦!”我戏谑地说:“你现在就是个幻觉,或者,你就是一堆EP。我看不看得起你,你又能咋地?”
    麻溜愣了一下,反问:“EP是个啥?外星人?”
    “外星人,那叫ET!”我同情地叹息:“没文化,真可怕。”
    麻溜再一次尖酸地冷笑:“跟一个鬼讨论有文化没文化,你是不是傻X?”
    “我现在没空跟你扯犊子。”我疲惫地打了个呵欠:“这一天天儿的神神鬼鬼的,累死我了,我要睡觉。”
    “别睡,别睡,抽根华子精神精神。” 麻溜一反常态地殷勤献媚,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卷扔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接在手里。
    “我不抽烟。”我说道:“从小就不抽。”
    “为啥呢?”麻溜好奇地问:“男人不抽烟,不像个老爷们儿!”
    我没说什么,只是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子,脑海中会想起我那苍莽而遥远的家乡。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座巍巍群山环抱中的林业小镇。小镇只有屁股大的一点地方,镇子上全都是低矮的小平房,一条河蜿蜒流过,漫山遍野全都是原始森林,层层叠叠,一望无际。
    在那样的林区,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防火”。春天冬雪融化的时候,是“春防”阶段。深秋下雪之后,进入“冬防”阶段——总之就是一年四季都在防火期,只不过为了形式主义,划分成春防期和冬防期两个阶段而已。
    在我小时候,林区小镇的人家,取暖很少烧煤。煤太贵了,买不起,家家户户都是烧木材,俗称“柴火柈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林区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每家每户门前都垛着密密麻麻的柴火堆,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我从小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在小镇上疯狂生长。
    五岁那年,我的一个叔叔从军队复员回家,带回了少见的稀罕玩意儿——几条军中特贡香烟,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牌子“光荣牌”。
    我年幼无知,好奇心作祟,特别想尝试一下抽烟的感觉。于是从柜子里偷出来一盒“光荣牌”,四下看看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可供我安心品尝不被人发现,于是我灵机一动,好死不死地拿着烟卷,钻进了柴火堆里,划着了火柴,点燃了一根烟,美滋滋地吸吮着……
    “后来呢?”
    麻溜手里掐着烟卷,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蓦然一惊,问道:“我只是想想,我又没说出来?”
    “那还不简单。”麻溜嗤笑一声:“你在脑子里想的事儿,我都知道。”
    “你也寄生在我的神经元里?”我试探着问道。
    “神经元是啥玩意儿?”马六诧异地问:“我就知道飞天猫与神经刀,那是张曼玉和张学友。什么特么的神经元,不认识!”
    “唉,没文化,真可怕。”我叹气说。
    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午后,艳阳高照,燥热无风,一根没完全熄灭的火柴头被我随手扔在了干燥的木头柈子上。
    从单位下班的隔壁邻居大爷看到我爷爷家柴禾垛里冒出了缕缕青烟,闪现着零星的火光。
    一场自焚惨案被及时制止了,大爷把我从柴禾堆里像拔韭菜一样薅了出来。然后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拿着锅碗瓢盆淘出水缸里的清水,扑灭了火苗,而我,还在一边傻呵呵地看热闹,嘴里还叼着半根光荣烟。
    事后,我爷爷并没有骂我,也没揍我——他一向无比溺爱我,动手打我,他肯定下不去手。
    他只是把我关在猪圈里,在那个酷热的下午,我跟着两头母猪一头小猪在腥臊恶臭的淤泥里面面相觑,互诉心声。
    从哪儿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烟卷,既使是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之后,周围所有的男孩子都在学习抽烟,只有我,看到烟卷,就忽想起猪圈里那三头猪和恶臭刺鼻的猪粪味。
    麻溜嘿嘿地笑了两声,手指掐着半截烟卷,看了一眼。
    “你想的真恶心!”麻溜说:“一嘴猪粪味,弄得我都抽不下去了。”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你想的真恶心”,而不是“你说的真恶心”。这说明,他确实是在我的意识里。我即便不说话,他也能看到我的思想。
    马疯子说的没错,我现在越来越坚信,这就是EP之间的记忆交换。
    麻溜把烟头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琢磨了一下,说:“咱俩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
    “透个屁!”我呵斥道:“你不困,我还困呢!”
    “好话好说,给你脸不要脸了是吧?”麻溜发火了:“是不是想挨揍啊?”
    “挨揍?我擦……”我毫不示弱冷笑:“你活着的时候都打不过我,死了就能打过我了?你忘了,昨天我在你胸口搂那一拳,差点憋死你!”
    麻溜谄媚地讪笑了一下,说:“我就那么随便一说,这不是在道上混习惯了嘛,语言习惯一时半会儿不好改。”
    “你想去哪儿呢?”我随口问。
    麻溜抬起头,盯着休息大厅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深沉地说:“楼顶。”
    然后,他没等我回答,便径自站起身,慢慢地向外走去。
    我想了想,反正这也是在幻觉里,就算跟他去看看又何妨?现在,我已经对这些鬼魂幻觉麻木了,不但不再感到恐惧,反而充满了好奇。
    我也下床,穿起拖鞋,不离不即跟在麻溜身后,沿着走廊向步梯楼道走去。
    楼道依然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好像这里就是一架无比空旷的棺材,而我们俩,只是不慎闯入的两只蟑螂,沿着棺材板拼合的边界漫无目的游走。
    麻溜随手推开步梯楼道的安全门,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走进了楼道,我也跟了进去。
    我一边走,一边琢磨。按照我自己分析的经验,我在幻觉之中走了这么远的路程,那就意味着我在现实之中,一定还躺在按摩床上一动不动。
    如果等一下清醒之后,我还躺在按摩床上,那就说明我的分析是正确的。
    随着一阵阵的思索和揣测,我已经跟着麻溜的脚步走上了天台。眼前是一片开阔的俯瞰城市风景,高楼大厦与穷街陋巷犬牙交错,但是依然一片漆黑,没有光亮。
    这一瞬间我的意识恍惚了一下,我完全不记得从楼梯到走上天台那一瞬间,我们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麻溜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忽然泛起了一点泪光,表情有些辛酸。
    他慢慢地走到天台边缘,默默伫立,眼望远方,就像是一个随时命悬一线的跳楼自杀者。
    我当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有一点可笑。我不认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会再跳一次楼。就算你是个鬼魂,这么作秀也没什么意义嘛!
    麻溜再次回头,盯着我,冷冷地说:“你过来。”
    实话实说,这一刻我感到了一丝恐惧。麻溜的语气里,分明隐藏着一些跟死亡有关的气息。
    但我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我站在麻溜身边,尽管是在密不透光的黑暗中,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脚下如万丈深渊一般绝望,我随时微微一动,都会直接坠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麻溜非常缓慢地抬起右手,食指之间向虚无缥缈黑暗之中的远处指了一下。
    “那是哪儿?”我壮着胆子问。
    “那就是妇联干部学校胡同。”麻溜轻轻地说:“我就死在那儿。”
    我思忖片刻,狐疑地问:“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麻溜猛地转过脸,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雪白,两只眼窝漆黑狰狞,嘶嘶冷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明白!”我大声说。
    “那就需要你自己想了!”麻溜的语气中充满了怨毒:“你想,你使劲想,你会找到答案的!”
    为了克服心中汹涌澎湃的恐惧,我死死地盯着麻麻溜那张死人脸,眼睛一眨不眨。
    倏然间,我再次转头,看着他指给我的妇联干部学校胡同的位置。这一刹那,一道光从无限的黑暗中穿刺而出,无比闪耀而诡异地照在我的头上,我的身躯被一片光环包围着,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念头。
    “那个位置,太近了!”我嗫嚅着说:“从妇联干部学校胡同到大自然洗浴中心,步行过来,最多只需要三分钟!”
    在我身上的光环的映照下,麻溜狰狞苍白的鬼脸上也渐渐缓和了一些温润的血色。
    他轻轻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想说,那个人在胡同里杀了你,然后就来到了洗浴中心?”我急促的地追问:“他在更衣室里换了衣服,在水池里清洗了自己,然后把我叫到这里来,我成了他的不在场证据?”
    麻溜这次没有点头,但是也没摇头。
    “他是谁?”
    我脑子里有一个名字,但是我不敢说出来。
    “你自己想!”麻溜诡异地笑着,说:“你不能问我,你不知道的事儿,我也不知道。”
    该死的,又是这句话!
    麻溜缓缓地张开双臂,像一只巨大而精瘦的乌鸦,振翅欲飞。
    “再见!”麻溜说:“我还会来找你的!”
    我蓦然意识到,他想从楼上跳下去。
    当然,我知道即使他跳下去也不会再死一次,或者说,也无非就是再死一次。但对于我而言,我还有问题没问清楚呢。
    “等一下!”我怒吼:“告诉我,小妞的裸贷录像你藏在哪儿了?”
    “再见!”麻溜身子向后倾倒,飘落。
    我身上的白光一瞬间隐没,消失,整个世界陷入混沌,不计其数的基本粒子密密匝匝地塞满了整个空间,严丝合缝,毫无间隙,我感到无法呼吸。
    我被憋醒了,喉咙中卡着一口气挣扎着坐起。
    那个掏耳师傅刚刚收拾好工具,彬彬有礼地说:“服务已经完成,祝您晚安……先生,看一下手牌!”
    我茫然地抬起胳膊,把手腕子给师傅看了一眼。
    小舞台上,已经换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女人,风骚丑陋,穿金戴银,大嗓门儿震耳欲聋地唱着“你是我的新郎,我是你的新娘……”
    前一排的按摩床上,一个光着膀子的光头喊道:“这逼样的要是我的新娘,我尼玛非得出轨搞破鞋不可!”
    全场的看客们哄堂大笑,气氛极其欢快。
    我总算稳定了心神,向旁边的按摩床看了看,床上是空的,马疯子竟然不在。
    他去哪儿了?
    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脑海中翻腾着麻溜留给我的那个谜题。
    昨天上午,在公交车上,我跟着麻溜冲下车,在胡同里打架,那时只有连欢一个人跟了上来。
    小妞和三姑并没有跟上来,这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马疯子也没有跟上来,这就有点奇怪了。
    那个时候我正陷入在情绪焦灼中,没有在意这一点。
    而且后来,马疯子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很久。在此之前,他一直催促着我赶紧把“灵魂实验”的合同签了,但是随后几乎整整一天,从上午到下午,他都没出现过,直到傍晚,我跟王润冬和小佳从大学城回来,他又突然出现了。
    他对我的解释是:我有点儿闹肚子,拉稀。就顺道回趟家,吃了点药,中午整了个桑拿。顺便把咱俩的合同又润色了一下,把钱凑齐了。
    没错,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就是这么说的。
    然而,他自己忘了,随后他又撸串,又喝酒,大腰子疙瘩汤烤烧饼,一样不落,就在三十分钟之前,他还吃了一大盘蛋炒饭和不计其数的夜宵,一丁点儿都不像闹肚子拉稀的样子。
    而且,他自己说过“吃了点药整了个桑拿”——他已经整过一回桑拿了,为什么晚上又跑到洗浴中心来泡澡呢?
    我是一天之内整了两顿烧烤,他是一天之内洗了两回澡。如果不是为了伪造某些东西,谁信呢?
    如果我的推论是成立的,马疯子,就具备了很大的杀人嫌疑。他用一个白天的时间跟踪了麻溜,掌握了他的行踪,策划了犯罪的细节,然后傍晚之前出现在我面前,利用我们所有人提供了不在场证据。撸串结束之后,他赶到了麻溜所在的妇联学校胡同,用一根烤大腰子的铁钎子杀死了他。然后不慌不忙地步行三分钟来到洗浴中心,并且将我一起喊过来,我再次成为了他的不在场证明。
    没错,他拿捏我的心理非常精准,他知道我这几些天一直被鬼魂的幻觉纠缠,不敢安心睡觉。如果有人约我去洗浴泡澡聊天宵夜,我一定会满口答应的。
    人心太歹毒了!表面上看起来他只是随便的一说,既没诱惑,也没胁迫,但是我却心甘情愿地投入了他圈套之中。
    但紧接着问题又来了——如果真的是他,那他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见义勇为为民除害?或者是对我情深义重拔刀相助?
    鬼才信呢?
    我绝不相信一个臭开出租的会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出租车”这三个字刚刚在我脑子里跳出来,我有一次僵硬了。
    出租车啊!
    皮老三死在苏家堡子的臭泥沟里,我跟小佳分析说,那天晚上皮老三很可能打了一辆出租车。
    那天晚上,马疯子的出租车和牌照还没有卖掉,车还在他手里,他还是出租车司机呢。
    第二天,他忍痛割爱,用一个无比的低价卖掉了出租车和牌照。我那时还深受感动,觉得他是为了深爱的“前沿科学事业”而被人宰割了。
    真是可笑!如果,这个价格本来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呢?
    这么低的价格,买到手就赚大发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租车的行内人士会拒绝这么诱人的便宜。
    车已出手,牌照更换,警方即便排查到他身上,想找到证据也是千难万难了。更何况,他还有个最直接的人证,就是我。
    他可以说,是我逼着他把出租车卖了的。他有一个“灵魂实验”的鬼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却恰好可以从逆向证明,他是一个毫无头脑,没有城府,胡说八道的可怜虫,完全不具备一个心思缜密的杀人者的手段。
    没错,仅仅从出租车这一项,他就非常巧妙地洗白了自己。
    再进一步设想,从叶萍之死那天晚上,他驾驶着出租车出现在我工作室门前的路上的时候开始,是不是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安排的?
    再往前推进一点时间,那天下午,颜庆森在江北公路大桥下坡处的小树林里,死于自己的出租车中。
    颜庆森身材肥壮,人高马大,谁能轻易地制服他?
    恐怕只有身材相差无几的马疯子才有可能吧?
    颜庆森是一个开出租的,而马疯子也是个开出租的。只有出租车司机才最了解出租车司机。他知道如何规划线路,如何规避监控摄像,他清楚这个城市之中每一条或明或暗的街巷,他可以不露痕迹地离开杀人现场,从任何一条警方不熟知的路径。
    更直接的证据是,我第一次坐上他的车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他是开夜班的,白天不出车。
    所以,他完全有杀人的时间,而且不会引起怀疑。
    一身冷汗,再一次从我的后背涔涔流淌,湿透全身。
    我忽然想到,我应该跳进水池里去,好好地泡一泡。
    我艰难地起身,下床,穿上拖鞋,踟蹰着走出大厅,出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我缓步下楼,进入大池子楼层,这时候已经没有客人了,偌大的水池中,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水中,头靠在台子上,脸上蒙着一条白毛巾,似乎在闭目养神。
    我脱了身上的浴袍,慢慢地爬进水池。
    池水依然温热,我钻进水里,一阵阵暖意温柔荡漾,紧张和恐惧终于舒缓了一些。
    我对面那个瘫软养神的男人,忽然挺起身来,摘掉了脸上的毛巾。
    “我靠,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睡死了呢?”
    马疯子眯着小眼睛看着我,笑嘻嘻地说道。
    我笑了。
    池水温热翻滚,我只感到极度深寒。
    第四十九章 . 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深知自己性格中有个缺陷,就是遇事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如果这个时候,我趁着黑衣男人和暴发户对峙之际迅速逃离,绝对有机会远走高飞,但是一想到那个名字——寒沙,我情难自禁地犹豫了几秒钟。
    那个黑衣男人扭头看我笑了笑:“小李,你等一会儿,我先跟这位大哥处理点事儿。”
    虽然生活在这个充满了野蛮,暴力,黑道传说东北往事的城市里,但是实话实说,我从来没在现场第一视角亲自见证过所谓的地痞碰瓷和大哥逆袭,居然也感觉到一点小小的兴奋。
    暴发户翻着三白眼,自下而上盯着黑衣男人,凸显出一种暴戾的黑道气质,颇为瘆人。
    他伸出一根兰花指,指头上还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一下一下地在黑衣男人胸口戳着,绝对的东星耀阳的范儿:“我叉你妈!一个亿,你存心玩我呢!”
    “哥,我哪儿敢玩你啊!”黑衣男人说:“我真有一个亿,现金,就在我车上,我马上就给你拿出来。”
    黑衣男人这番话说得非常恳切憨厚,暴发户明显愣了一下,实际上,就连我都有点糊涂了,几乎要相信他说的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黑衣男人俯低身子,探进小跑车车门内,摸索了几下,拿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是缠裹得狠劲,明显能看出来里面一大捆纸币。
    暴发户扫了一眼,勃然大怒,一把薅住了黑衣男人的领口。
    “小B崽子,你特么见过钱吗?”暴发户喷着口臭呵斥:“这一小捆儿,连十万都没有,你玩我,活腻味了!”
    黑衣男人依然镇定,温和地微笑,双手用力撕开包装的黑色塑料袋。
    我忽然觉得既好玩又好奇,甚至还有点儿期待。因为我知道塑料袋子包着的是什么?
    果然不出我塑料,黑衣男人扯开了塑料袋,顺手扔在一边,手中抓的是,是一大捆冥币,就是于谦家里专门有一间房存放的那种大票儿,每一张上面都印着玉皇大帝那种非人间流通货币。
    黑衣男人顺手抽出一张冥币,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似乎验钞似的确认了真伪,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这张花花绿绿的纸币递到了暴发户面前。
    “错不了,面值十亿的,给你。你还得找给我九个亿!”黑衣男人好整以暇地微笑,戏谑地说。
    看到这场面,不知为何,我对这个黑衣男人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好感。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流露出一种浪子游侠打抱不平的气质。
    暴发户显然也是个混久了成精的道上人物,这时竟然不怒反笑。
    “敢耍横,就证明你有两下子。”暴发户放开了黑衣男人的衣襟,慢慢地说:“不是有功夫,就是有背景。”
    “不好意思了,哥。”黑衣男人慢吞吞地卖关子,说道:“这两样……我都有。”
    “那你就牛逼了呗!”暴发户冷笑:“兄弟,你要这么想,那你就错了。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在我的地面上,不管你会啥功夫,有啥背景,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
    黑衣人沉默微笑,抬手看了看腕表,似乎并不着急多玩一会儿,但是也还注意着时间。
    暴发户扭头,无比凄凉地吼了一声:“弟弟们,哥让人欺负了,可惜你们不在呀!我兄弟要是在这儿,绝不能让哥哥丢这面子!”
    他身后不远处,一辆又脏又破的老式捷达轿车的四个车门“砰”地一声撞开了,每一个门里都走出来一个男人,高矮胖瘦型号不一,只有那一身黑社会的流氓气质是同一个款式的。
    四个人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一个瘦子喊道:“咋地了?哥,让人欺负啦?”
    很显然,这就是一群小流氓团伙,碰瓷敲诈,就是他们的主营业务。瞄准这辆红色小跑车,显而易见是有备而来。
    “哎呦,兄弟,你们几个咋来了呢?”暴发户装作意外惊喜地样子嘟囔着:“正好,你们给哥评评理。这个老弟的车把我车堵死了,我出不去,今天本来要签个两千万的合同,黄了。咋办?”
    瘦子摇摇晃晃走到红色小跑车边上,弯下腰看了一眼车标,又起脚在轮胎上踢了一下,鄙视地说:“这特么都二十多年的旧货了,还有脸开出来溜街呐?丢不丢人!穷B人儿没钱买新车了吧?”
    我忽然明白了他们的想法——这帮靠碰瓷敲诈的小混子对于目标的选择条件非常有逻辑。
    如果这是一辆新款的小跑车,他们绝对不会下手。大家都是千年修行的狐狸,对于聊斋烂熟于胸,谁都清楚,能开得起新款跑车的,绝对不是一般家庭,没准儿就有你惹不起的背景和靠山。但是,一般不值钱的普通车,他们也看不上眼,就比如王润冬的这辆旧大众,一看就知道车主普通身价,估计也不会有多少钱。
    而黑衣男人这辆红色小跑车,虽然是二十年前的旧款,但这至少说明,车主在十几年前是个有钱人,而现在依然在开着,说明车主的身价,显然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
    或者说,这是一辆从前任车主手里买来的二手或三手车,这样的现任车主,显然符合一个既有点虚荣心,又有点小钱,又没什么背景的人物描述。
    而无论是一手车主还是二手车主,显然这都是最符合他们下手的目标。
    果然,黑衣男人又苦笑了一下:“哥,你们挑人的眼力挺好啊!”
    “什么挑人啊?你瞎哔哔啥啊?”瘦子咋咋呼呼地冲到黑衣男人面前,叫嚣着:“我们哥几个就是临时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学雷锋做好事。”
    这瘦子说起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愤懑,声音颤抖,演技十分精湛。
    黑衣男人上下打量着瘦子,又扭头瞅瞅暴发户,借着看了两眼他们身后那三个小混子。
    然后,他猛地一甩手,一叠冥币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宛如穿花蝴蝶款款飞。
    那几个混子蓦然一愣,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但是黑衣男人已经出手了——他几乎没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只是冲前一步,轻飞一脚,踢中了瘦子的膝盖。
    我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这一脚虽然迅捷,但是却没什么力度,或则说,黑衣男人没有刻意发力。但是膝盖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一脚踢中,瘦子蓦然尖叫一声,吃劲不住,普通一下单膝跪倒。
    暴发户和他身后的三个混子,闻风而动,一股脑冲了上来。
    黑衣男人冷笑一下,不躲不闪,反而迎着冲上去。
    他每次都是自下而上,轻起一脚,精准地踢中对方的膝盖。前面三人每中一脚,便支撑不住单膝跪倒。
    直到最后一个混子,看出了门道,黑衣男人一起脚,小混子敏捷地向旁边闪了一下,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窃喜,以为自己躲过了。
    不料黑衣男人一丝冷笑,右脚变踢为扫,旋风扫堂腿正中那个小混子的脚踝。显然是为了报复那个混子胆敢躲过的他的飞脚,这一扫明显加重了力道,那个小混子扑通一下栽倒,双手抱住脚踝翻来滚去,嘴里连声惨叫。
    这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几秒钟之间,我简直看懵了。
    黑衣男人略显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说:“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唉,人老了,速度不行了,居然让这小崽子躲过一脚。”
    暴发户呲牙咧嘴地撑着膝盖想站起来,但是却无力支撑。
    他呼呼喘着粗气,摸摸索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指着黑衣男人,咬牙切齿地恐吓:“你等着,有本事你等着,我叫人整死你!”
    黑衣男人慢悠悠地走到暴发户身边,蹲下,俯身在暴发户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转瞬之间,那暴发户脸色大变,眼珠激凸,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衣男人,那个样子就好像我第一次见鬼时的表情。
    他的嘴唇瑟瑟哆嗦着,好几一会儿才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大,大,大哥,我真不知道是您,我是个瘪犊子,我瞎了眼。”
    黑衣男人温和慈祥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站起身来。
    暴发户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索性双膝跪倒,喋喋不休地颤声说:“弟弟我就是靠着这个道儿混饭吃的。大哥,道上好多年没听过你的光荣事迹了,你也不能全怪兄弟我眼拙啊!你要是怪罪我,你就把我眼珠子抠出来当个尿泡踩,听个脆响……”
    黑衣男人略显尴尬地摇头,苦笑,什么都没说,再次拉开红色跑车的车门,对我招招手。
    我脑子记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木讷地走进坐进了车里。
    黑衣男人绕到另一边,刚打开车门,我就听到一个声音厉声呵斥:“站住,别动!”
    我不用看,只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小佳。
    虽然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小佳一定会找上我的,但是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在一大早找到洗浴中心来。
    我心中惴惴不安,蓦然想到昨天晚上送我到洗浴中心门口的那个出租车司机。
    黑衣男人一愣神,随即微微冷笑:“老妹儿,什么字号?”
    我稍稍侧头,看到小佳贴着王润冬的那辆大众夏朗走近前来,弯下腰隔着车窗看了我一眼,甚至还笑嘻嘻地眨眨眼睛。
    黑衣男人顿时有点不耐烦了,大声说:“老妹,问你话呢。”
    小佳瞥了黑衣男人一眼,冷冷地说:“什么字号?警察,怎么样?”
    黑衣男人思忖了一下,显然压抑着情绪,尽量平静地说:“警察?我好像没犯法吧?”
    小佳扭头盯着地上跪着那五个小混混儿,说:“我刚才亲眼看到你们打架斗殴,你暴力伤害。”
    那个暴发户猛地一挺身,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右手竖起四根指头,唾沫横飞赌咒发誓:“老妹儿,不,警察阿姨,我以我宝贵的名誉发誓,是我自己卡倒的,跟这位先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一不小心菠萝盖卡马路牙子上磕秃撸皮了……”
    小佳冷笑:“四炮子,就你,还特么有什么名誉?”
    被称为“四炮子”的混混儿有些激头白脸,回头向那四个跟班儿呵斥道:“滚你们妈蛋的,还不赶紧吱一声儿!”
    那四个跪在地上的跟班儿混混儿似乎还蒙着,但是看眼前的局面,也能猜个七八分。显然他们打错了算盘,眼前这个黑衣男人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他们的老大四炮子仅仅是听了两句话就吓丢了半条命。所以这几个家伙立码见风使舵,那个瘦子抢先嚷嚷起来:“没错,没错,是我们自己摔的,跟别人没关系……我从小就是小儿麻痹症,治好了腿脚也不利索,经常卡跟头!”
    接下来,另外三个混混儿也纷纷表态,一个是截肢之后安装的假肢,多年没更换了。一个是先天心脏病,经常眩晕昏厥。最后一个最年轻的小胖子的剧情无比凄惨,是因为家里刚死了亲爹,忧思伤神过度。所以这几个家伙不慎摔倒,皆是情有可原,绝对与他人无关。
    小佳皱着眉头听完了一圈表演,咧嘴苦笑了一下,怒叱一声:“滚蛋!”
    四炮子和瘦子等人,如蒙大赦一般,勾肩搭背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跑到他们那辆破捷达车前,耗子躲猫似的钻进去,也没敢启动汽车,只是缩头不出。
    小佳向黑衣男人微笑,点头,满脸虚情假意:“哎呦,那就不好意思,误会您了。”
    黑衣男人抬手看了看腕表,说:“警察同志,那我可以走了吗?”
    “走?还不行……”小佳眼神余光瞟着我,淡淡地说:“你可以走,他不能走。”
    她轻轻地拉开了车门,说:“瞎猜,下车!”
    我顿时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从某一方面来说,我对这个黑衣男人既有好感,又有戒心,显然他具有一个我惹不起的神秘身份或背景,而他又称呼那个“寒沙”为“姐”,所以很明显,寒沙就是的他背后的靠山。
    我不知道这个寒沙是什么人,但是已经让我有点不寒而栗的预感。所以,这个时候小佳找到我,我毫不犹豫地跟她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按照我的推测,小佳既然找上我,必然与昨晚麻溜被杀案有关,也许我已经成为了嫌疑犯,她现在只是不动声色缉拿我归案。
    但是我又注意到,他对我的称呼还是“瞎猜”,而不是直接叫我的名字,这起码可以推测,我或许还没有正式成为嫌疑人,否则,她不会在这种场合下意识的叫我“瞎猜”——但这也仅仅是某种可能性而已,不能完全确定。
    当然我也注意到,小佳是孤身一人出现的,如果她是来抓捕我的,我想至少应该两个人吧?这也说明我应该暂时还没有成为嫌疑犯。
    可是,反过来一想,谁又能确保这不是警方的欲擒故纵之计呢?说不定小佳单枪匹马而来就是个圈套,是钓鱼执法的一种策略。也许在马路边上的大树后,草丛里,隔离带中,早已埋伏着一个中队的武装特警,各个荷枪实弹,瞄准镜已经毫不客气对准了我的脑瓜子……很有可能啊!
    我又陷入了纠结。但实际上,我脑子里很清楚,前面的几个原因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令我无法抉择的核心理由是——我太想知道那个寒沙到底是谁了!
    黑衣男人盯着小佳,小佳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一男一女,都穿着纯黑的衣服,两个人的气场都很强大,这种对峙之中,慢慢地竟似有一股无形的激流涌动。
    这种场面,我只在电影里见过。
    良久之后,黑衣男人谦逊地笑了:“警察同志,不是我驳你面子。小李,今儿必须跟我走。”
    “必须?谁规定的?”小佳淡淡地说。
    “我姐。”黑衣男人依然不动声色:“对我来说,我姐的话就是规矩。”
    “但是对我来说,法律才是规矩。”小佳说:“姓李的,给我下车。”
    “我要是不准他下车呢?”黑衣男人明显怒了,瞬间激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冷峻气势。
    “你要把他带到哪儿去啊?”小佳毫无惧色,甚至眨巴眨巴眼睛,笑着问道。
    “我姐要见他,所以他必须去。”
    “哦,那好吧……”小佳思忖了一下,笑眯眯地说:“既然你不许他下车,那干脆让我上车吧,我跟他一起去!”
    说罢,小佳猛地一弯腰,钻进车里,并且一屁股坐到了我大腿上。
    小佳圆润的大腿和柔软的腰肢紧紧贴合着我,她身上的香水味道若有若无却又汹涌澎湃,足够令这世上所有的男人想入非非。
    我想,此时此刻,我是不是应该有点儿什么反应才对?
    但是并没有,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我隔着车窗,看到了黑衣男人的表情,顿时感到无比滑稽。因为,他明显地懵圈了!
    说实话,小佳玩的这一手,没有几个人能够从正常人的角度理解并接受。
    小佳轻轻关上车门,砰地一声轻响。
    “大哥,上车吧,咱们出发!”小佳歪着头向黑衣男人喊了一声,声音甜甜的,就好像跑车是她的,而黑衣男人只不过是个代驾司机。
    那个黑衣男人沉默地琢磨了片刻,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我姐的交代,是把小李带回去。”黑衣男人狡黠地笑笑,说道:“反正她也没说,不能再多带一个人。”
    “嗯,你的思维很敏锐。”小佳表示赞赏。
    “不过,我总的我跟我姐交代一声你是谁。警察这个身份,好像不是很合适吧?”黑衣男人接着说。
    “这事儿好办!”小佳忍俊不禁地说:“你可以告诉你姐,我表面身份是警察,真正身份……是他的女朋友!”
    “哦,女朋友?”黑衣男人意味深长地反问。
    “对,女朋友。俗称对象。这个身份可以吗?”
    “太可以了!”黑衣男人心满意足地说:“那咱就走起了!绑紧你们的安全带!”
    我一句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脑子一片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错乱,简直比我深夜见鬼还要没溜儿——有些事儿,你们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不论你是黑道老大还是神勇女警,做人总应该讲一丁点儿道理吧?
    就一丁点儿,成不成?
    小佳随手拽起安全带,绕过肩头,插在卡簧上。她的整个身体都陷入了我的怀里。
    一根带子,把我俩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第五十章 . 细思极恐

    黑衣男人发动了引擎,小跑车迅速启动,一骑绝尘,飞驰上路。
    我很想回头去看看,这个时候王润冬有没有从洗浴中心里走出来,钻进他那辆大众夏朗,但是我的视线被小佳挡住了,我完全看不到倒车镜,而且我被她的身体压得死死的,更无法回头,只得作罢。
    黑衣男人驾驶着跑车,上了马路,开了一小会儿,便转弯进入了一条小街。
    小佳笑着问:“怎么着?哥,不走大路啊?”
    黑衣男人不动声色地说:“我害怕。”
    小佳说:“怕什么?”
    黑衣男人说:“怕遇上警察。”
    小佳说:“怕交警罚你超载?”
    黑衣男人瞥了我和小佳一眼,坏笑:“怕巡警扫黄打非。”
    纵然小佳是个泼辣女汉子,听了这句话竟然也禁不住羞涩了一下,但是转瞬即逝,立刻又大言不惭地吹牛:“怕个球,我面子好使,我就是警察。”
    黑衣男人啥也没说,再一次拐弯钻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他甩弯毫不减速,马达轰鸣,震耳欲聋,轮胎磨地,凄厉嘶叫——这家伙真拿自己当作“极品飞车”了。
    随着拐弯的加速度和离心力,小佳在我身上重重地震颤了一下、这一瞬间,我情不自禁地可耻激起了某种生物学意义上的生理反应。
    小佳回手给了我重重的一肘,正打在我的颧骨上,要不是有安全带缠着,我差点儿就从车里飞出去了。
    小佳瞥了黑衣男人一眼,恨恨地说:“你特么能不能慢点儿?你以为你谁啊?速度与激情啊!”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似乎没听见,突然加速,小跑车沿着狭窄逼仄的小巷贴地飞行。
    小佳大叫:“慢点,停车!”
    黑衣男人一脚刹车,急速停顿,小佳惯性前冲,瞬间又被安全带一扽反弹,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我的鼻梁上,我只感到一阵酸麻闷热,两道鼻血喷了出来,喷溅在小佳的后背上。
    小佳怒不可遏,怒吼:“傻X,你他妈故意的吧?”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对,我故意的。”
    小佳探手摘下安全带,一把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下车,你给我下来!”小佳怦怦地拍着车顶,大呼小叫:“我跟你单挑,你看我怎么弄死你!”
    黑衣男人极其不屑地打开车门,慢慢地下车,缓缓地说:“别得瑟了,到了。”
    小佳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我一只手捏着鼻梁,一只手托着下巴,梗着脖子仰起头,像一只老年痴行为失常的猴子。鼻血一滴一滴地从手指缝里渗出来,滴在我的胸前和裤子上。
    我无比狼狈地钻出车门,仓皇地四下打量。
    这是一条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小街,又窄又短,整个环境仿佛还是三十年前的光景,陈旧衰败,沿街两两相对盖着四栋五层高的红砖小居民楼,看起来就是许多年前吃大锅饭时代的大工厂的宿舍筒子楼。
    小佳四下看看,琢磨了一下,说:“这是测绘局后院儿吧?”
    “对,这儿是测绘局家属楼。”黑衣男人说:“这条街,至今都没有个名字……测绘局,专门出地图的单位,自己后院的街道居然没有名字,听起来像个笑话。”
    我看着眼前这俩惹不起的人,心里十亿头草泥马铺天盖地呼啸而过。
    “大哥,姐姐……”我嗫嚅着说:“有没有纸巾啊,给一张半张的好吗。”
    小佳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纸巾没有,卫生巾要不要?吸力超强的。”
    “你给我就要!”我也被激怒了,恨恨地说:“你给我掏出来!”
    “掏就掏,掏出来给你塞鼻孔,把你吸成个人干儿!”小佳死硬地反击。
    “算啦,你们俩别闹了,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突然间,一个女人的声音,慢悠悠地说:“小翼,来,给你纸巾。”
    这个声音轻柔绵软,甚至略带着一丝丝沙哑。很多人把这种声线叫做“烟酒嗓”,形容这样的声音的粗粝,有一种抽烟喝酒撸串骂街的内涵。
    但我耳边这个声音绝对不是烟酒嗓,如果说是低沉,那她绝对是“豆沙嗓”,甜而不齁,低而不燥,沙而不砾,在每个音节之间,还若有若无地隐藏着魅惑入骨的性感,但却是那种禁欲系的性感,冷艳撩人,绝不风骚。
    此时此刻,就算不回头看她,我也能立刻明白为什么黑衣男人会臣服与这样的一个女人,甘为裙下之臣。
    但这些并不重要,面对魅惑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会想入非非,只不过有的持久,有的短暂——我就属于那种短暂失智但迅速清醒的人,我几乎是强迫着自己从酥麻到骨头里的诱惑中迅速清醒过来,因为我倏然意识到一个非常惊悚的问题。
    她叫我的名字“小翼”,自然而然,毫不做作,就好像我们认识已经很多年,她一直这么叫我,今日再度相见,自然流露一样。
    她以前认识我吗?
    她是什么人?
    她是谁?
    我缓慢地,惶惑地,惴惴不地的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正从筒子楼的门洞里慢慢地走出来。
    不,她不是走出来,是流淌出来。
    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就是这句话最美的注解。
    在上午温暖的阳光里,她穿着一身隐约清透的米白色轻纱长裙,长发飞洒。
    从她走出门洞,到我面前的这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时间是凝固的。这种感觉,她的脸上几乎是不施脂粉,眉弯修长,眼波流转,俏鼻樱唇,虽然我明知道她的年纪绝不会太小,但是一眼看去,只想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女生,令我怦然心动。
    这种感觉,我只有在第一次看到连欢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我下意识地扭头,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小佳,显然,小佳也被这女子的绰约风姿震住了,她的嘴唇半张,表情懵懂。
    黑衣男人走到女子面前,收敛了脸上的嚣张跋扈,恭恭敬敬地说:“姐,小李接来了。”
    女子婉约地说一声:“林哥,辛苦了。”
    这是我才知道,这个黑衣男人的名字叫做“林哥”。而且这个女子的言谈举止,直道辛苦,显得情商极高。
    这时,女子又近前一步走到我面前,从手中的纸巾包里抽出一张湿巾,妩媚微笑,说:“把手放下,给你擦擦……!”
    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压根无法拒绝她的任何指令,怔怔地放下了手,能清晰地感觉到鼻孔里两股热血再次汩汩流出。
    女子把一张湿巾撕成两半,捏成长条,轻轻地塞进我的鼻孔里。
    “好了,先塞住,等下进去洗一洗。”女子说道:“挺可爱的,大象!”
    小佳在旁边冷冷地接了一句:“猪鼻子插纸巾呗!”
    女子这时便转向小佳,略带狐疑地地看着她,却没有出声。
    林哥抢着说:“姐,这个老妹儿是小李的女朋友……嗯,是个警察。”
    女子再次盯着我,佯装愠怒地盯着我质问:“小翼,你都谈恋爱了?”
    我无比茫然,嗫嚅问道:“姐,您是……”
    女子微微歪头,轻笑:“你不记得我了?”
    我摇摇头。
    林哥略显尴尬地轻声咳嗽了一下,说:“小李,这就是我姐,寒沙。”
    果然,我没猜错。她是寒沙。
    一刹那,气氛略显尴尬沉闷,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去应该说点什么。小佳似乎也没考虑好。
    寒沙则是眼都不眨地盯着我,笑容之中,意味深长。
    林哥适时地开口了:“姐,小李,咱们就别在门口呆着了,进屋说吧。”
    林哥抢着走在了前头,以引领带路的姿态走进了门洞里。
    寒沙微微抬手,似乎想牵着我的手,却被小佳抢先挽住了我的胳膊,并且向寒沙斜睨着翻了个白眼,怄气似的哼了一声。
    寒沙一边走,一边轻笑一声,说:“小翼,你女朋友籍贯是山西的吧?”
    “对,祖籍山西宁化府,干啥啥不行,吃醋第一名。”小佳紧紧地挎着我的胳膊,愤愤地说。
    门洞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很是幽深静谧。似乎没有人居住,楼道里散发着一种EP可以感知的荒芜气息,偶尔有一阵微风鼓荡吹散,更显得阴凉深邃。
    寒沙若即若离地走在我和小佳的前面,白色的裙裾在幽暗的楼道中飘摇,宛如一个真实的女鬼背影。
    小佳满不在乎地摇头晃脑四下打量,说:“这楼里没有活人气……”
    “对,都搬走了。”寒沙回头,淡淡地说:“现在,这几栋楼都是空的。”
    “为什么?”小家问。
    “因为我把这一片地买下来了。”寒沙说:“只是还没开始拆迁。”
    小佳夸张地咋舌:“哇,你是个超级富婆啊?拿下这么大一片地,要盖高层吗?还是盖别墅?依我看还是盖别墅吧,能卖高价,品牌也好听。就像绿地长滩那样的,生态人居低密度住宅,听着广告词就上档次,够唬人……”
    虽然自从我被撞出了鼻血,到寒沙出现这一段时间,我一直是浑浑噩噩的,但是小佳的这句话,却倏然刺激了我——她提到“绿地长滩”。
    那就是夜思先生被杀的别墅豪宅。
    我忽然明白了小佳的暗示,她是在告诉我寒沙究竟是什么人。
    果然,在短暂的一瞬间,寒山的身形怔住了一下,但几乎没有任何明显停顿,便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楼道的尽头,一扇房门敞开着,门口铺着一块崭新的红色地毯,周边的卫生明显地仔细清理过,门框上还安装着一个监控着像头。
    林哥站在门口,比划了一下,说:“请进!”
    寒沙说:“这是我的现场临时办公室。”
    小佳撇撇嘴:“你不会在屋子里安排了杀手吧?”
    寒沙风情万种地一笑:“对啊!有三个东南亚身价最高的杀手呢,一个用丈八蛇矛枪,一个用青龙偃月刀,一个用方天画戟。怎么,你怕啦?”
    小佳一仰头,嗤了一声,甩开我的胳膊,大步走了进去。
    我苦笑了一下,跟着走进去。
    这件临时办公室是在原来的筒子楼宿舍的格局上翻新装修的,面积不大,但是格调很是清淡通透,以浅灰色和米白色为主基调,在一些边角线条上点缀了些明黄,大红,很有传统中国风格的简约意韵,既有文人风味又兼具富丽气象。
    一组宽大柔软的布艺沙发围着一张低矮宽大的实木桌面,桌面上摆放着一个古色斑斓的赤铜香鼎,袅袅香烟缭绕,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幽静气息。
    寒沙比划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们三个人都在沙发上坐下,小佳乖乖地紧贴着我身边坐下,就好像她真的是如假包换的女朋友,寒沙坐在了对面,而林哥则恭敬侧立,低声说:“姐,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泡茶。”
    我连忙阻拦:“不用了,我不渴……嗯,她也不渴。”
    实话实说,我并不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而是内心惊悚凄凄惶惶——我害怕他会在茶水里下蒙汗药。万一他端着两杯热茶上来了,你说我喝还是不喝?
    小佳在桌面下狠狠地蹬了我一脚,咋咋呼呼地说:“谁说我不渴?我渴死了,刚才在外面死乞白赖地吵架,嗓子都冒烟了。”
    寒沙向林哥笑笑,摆摆手,林哥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接下来的三十秒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室内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沉默状态。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似乎每个人都想说什么,但是都不想先开口。
    最终还是小佳忍不住了,她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有啥事,敞开了说吧,还有啥可藏着掖着的?”
    寒沙微微吐出舌尖轻轻地舔着嘴唇,淡然苦笑,看了我一眼,却转向小佳问道:“你是警察?”
    “对,我不瞒着你,我是警察,而且还是刑警队的,你可以叫我小佳。”小佳懒散地自我介绍:“不过我还是菜鸟,成长中,不成熟,请多指教。”
    “刑警队,挺好的。”寒沙也似乎放松了些许戒备,靠在沙发背上,无限慵懒地说:“我认识你们刑警队上好几个人,有个老徐,还有一个大潘,还有一个……老罗。”
    小佳笑笑:“他们都是专案组的老鸟,我不是。”
    寒沙也笑笑,又蓦然转脸面对着我:“那,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
    我深深地呼吸,调整情绪,慢慢地说出四个字:“夜思夫人。”
    是的,我以为这应该就是终极答案。
    但没想到的是,寒沙却依然饱含幽怨地盯着我,说:“其它的呢?”
    我愣住了:“什么……其它的?”
    小佳猛地挺起了身子,满脸坏笑饶有兴味地来来回回打量着我和寒沙,似乎暴露出一点点捉奸在床的快感。
    “小佳,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寒沙说,但是怎么听怎么都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狡辩味道。
    “哦……”小佳无比夸张,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感慨。
    “算了,你果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寒沙叹息着说:“看起来,他们成功了。”
    我激灵一下无比惊悚,反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成功了。”
    “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说明他们成功了。”寒沙说。
    “他们,是谁?”这次是小佳抢着问道。
    寒沙没说话,沉默了片刻,冷淡地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话题。因为,这与我今天找你来的主要目的无关。”
    小佳明目张胆地嗤笑:“我最恨说话说半截的,乍一看好像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都特么是装B!”
    这句话太粗俗,太挑衅了。
    但是寒沙却好像完全不以为意,她说:“一个女孩子,不可以这么说脏话。”
    “那您……今天找我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我试探着问。
    寒沙略略思忖了一下,说了两个字:“破案!”
    “破案?破谁的案?”我狐疑地揣测:“夜思先生的?”
    “对,我的丈夫,夜思。”寒沙轻轻地说:“被人杀害,碎尸,死不瞑目。”
    尽管我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此时此刻,从夜思夫人的嘴里亲口得到证实,还是让我感到了非同寻常的震撼,我身上的鸡皮疙瘩簌簌散落。
    “他凭什么为你破案?”小佳迅速反问:“你凭什么认为他能破案?你连公安局专案组都不相信,却相信这个精神病?”
    我是精神病吗?
    不,我好像不应该是精神病。但是小佳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哦,还有一点很不对,刚刚进入筒子楼的时候,她就用“绿地长滩”这个词儿暗示了寒沙的身份。
    她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她的?
    对,只有一个人有这个可能——马疯子。
    寒沙慢慢地从沙发上挺起身子,脸上都显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但是语气依然轻柔婉约地说:“专案组,破不了这个案子。这世界上,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能破得了这个案子。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人,就是你……李翼。”
    “我不明白。”我嗫嚅着说。
    “你不是见过他吗?”寒沙忽然说道:“只有你见过他,认识他,能找到他。”
    “这个他,是谁?”我内心无比惶恐,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瑟缩,说:“您是指夜思先生吗?”
    “不,不是夜思。”寒沙慢慢地说:“是那个杀手。”
    “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他?”
    “夜思告诉我的。”寒沙说:“昨天晚上,夜思亲口告诉我,只有你见过那个杀手。”
    她咂摸了一下,忽然又轻声说道:“抱歉,我刚才的说法有误。这句话的准确表达应该是——你是现在活着的相关人员之中,唯一见过杀手的人。”
    她说,我是唯一见过的那个杀手的活人。
    她说,这是昨天晚上夜思亲口告诉她的。
    但是,夜思已经死了四天了。如果她不是悲伤过度忆夫成狂的话,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她和我一样,也是个EP人。
    这一刹那,我蓦然明白了马疯子对我说的那句话的含义——有些问题我还没想明白,等我想通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恍然大悟——寒沙这个名字,是我在所有的经历的鬼魂幻觉之中,第二次出现了我和鬼魂之外的第三个人。
    第一次出现,是我在被马疯子电击之后,陷入幻觉中见到叶萍的那一次,在叶萍的心理咨询室里,出现了一个神秘人。
    这两次出现的第三人,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对我而言,乍一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是,静下心来,细思极恐。
    第五十一章 . 第三人称

    寒沙轻声地絮叨着,但是我完全失去了听觉,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有一个声音——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叶萍说过这句话,颜庆森也说过,皮老三也说过,甚至麻溜也说过,最后,夜思先生也说过,他们都在幻觉中跟我说过这句话。
    没错,就是这句话,迄今为止,我所有经历过的鬼魂幻觉里,几乎全都出现了这句话,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寒沙。
    这意味着什么?
    我蓦然想起昨天晚上,在我楼下烤串时马疯子似乎无意之间提到的那个说法,每个人的左右两半大脑里,都拥有至少两个彼此独立的意识。对,至少两个,最多似乎可以拥有无数个独立的意识。
    我们所谓的“人格分裂”似乎是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此产生的。
    当然,我们说的是“似乎”那是因为我们并不确定,迄今为止,整个科学界对此都不确定。
    精神病是如何形成的?人格分裂是如何形成的?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准确答案。无数医学家,心理学家为此终生郁郁寡欢。
    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精神分裂”就是“人格分裂”。不,它们根本不是一回事。
    很简单地区别,人格分裂者,内心里形成多个分身者,比如最著名的那个家伙“二十四个比利”。
    而精神分裂者,尽管他的症状上有无数种表现,焦虑,沮丧,暴躁,幻听幻视,被害妄想,破口大骂的文疯子,动手杀人的武疯子,林林总总千奇百怪,但无论如何,他的内心里,只有他自己。
    既使患者在发生幻听幻视的时候,他能无中生有地听到虚空出现的另一个声音,或者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一个人物,但是,无论是听觉还是视觉,都是“他自己”听到看到的,而非另一个人。
    所以,在我经历的多次幻觉中,那些鬼魂说出“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因为这些幻觉场景,毕竟是在我的意识世界里发生的,就像叶萍说的,他们“寄生”在我的大脑神经元里。如果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没错,实际上,我一直对于马疯子所谓“灵魂实验”的荒诞狗屁嗤之以鼻,我对他阳奉阴违虚与委蛇只是为了拿到他的钱。
    但是,知道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寒沙”这个第三人称的名字,是第一次出现了“鬼魂”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信息,
    这只有两种解释——第一,我彻彻底底是个疯子。我以前不但见过夜思先生,甚至还跟他很熟悉。寒沙是夜思的夫人,所以我不但见过寒沙,甚至跟她也很熟悉。但是我现在完全没有这一段记忆,只是在幻觉之中潜意识深处被挖掘出来了。
    这证明,我一定出现过失忆的症状。但是无论是真实的刑警小佳,还是幻觉的夜思先生,都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我绝对不是失忆。
    那么,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我是个彻底的疯子。对于一个曾经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失去了之前的记忆,那不叫“失忆”,那叫“治愈”。
    所以说,我没有失忆,我只是被治愈了,而已——所以,我住过精神病专科医院。
    我茫然地看了看小佳,又看看寒沙。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们似乎都知道,只有走自己的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悲哀而又恐怖的事儿啊!
    好吧,如果说,这个推论是错的,我不是疯子,不是精神分裂症,我没有住过院,也没有被治疗过。沿着这个方向推论下去,就只有一种结果——马疯子的“灵魂纠缠”理论是对的,是真实的,是具有肉眼可见亲耳可测的物理证据的,那就是,他告诉了我一个我自己不知道的名字——寒沙。
    简而言之,也就是确定了,“鬼魂”是客观存在的。
    这事儿,比“托梦”和“过阴”更有标签作用和证据意义。
    这两个结果,无论是哪一个,我都无法承受。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所有的证据都证实我曾经是个疯子,那还不如让我直接承认世界上有鬼好了。
    两相比较,我宁愿世上有鬼,也不想成为一个疯子。
    忽然间,我发现室内没有了声音,一切变得极其安静,我惊悚恍惚,以为我又陷入了幻觉之中。
    但是并没有,只不过是小佳和寒沙注意到了我的神色焦灼,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停止了交谈,两个女人都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寒沙显然在试探我的想法,小心翼翼地问:“小翼,你在想什么?”
    我迅速镇静下来,掩饰情绪,伸手摘掉了黏在鼻孔里的两枚纸巾条儿,说:“这玩意儿憋得难受……”
    寒沙笑笑:“等下林哥回来,叫他带你去卫生间洗一洗。”
    小佳说:“不就是上个厕所嘛,还要人带着……自己去!”
    说着,她显然别有用心地重重推了我一把。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图——

    (本章未完待续)
    我靠,刚刚翻出来我这个老帖子,才发现,开头第一章就被天涯吞吃了。
    天涯系统这是习惯性抽风啊!

    不知道又是那句话包含了敏感字,稍后我把第一章补发一下,谢谢各位捧场——如果有人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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