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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长生秘录》:从秦岭里的离奇经历说起一直到长生不老的秘密[第1页]

作者:朝山放歌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年过了,春来了,然而气温更低。
    你走了,他来了,所以物是人非。
    这个故事,曾经以“我这些年的离奇经历:从秦岭里的怪事说起一直到长生不老的秘密”为题目,在鬼话发过一部分。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继续更新。
    再后来,很长时间没来鬼话。
    感激那些曾经关注的网友,一直念念。
    经历过一些事情,心神才得以些许宁静。
    年前,找回已经忘记的密码,又重回鬼话。
    竟发现,断断续续,有数个网友询问我的情况。
    心中惴惴,甚感不安。
    于是,找出已经零零散散的旧文字,
    补充了一些新的线索和本应出现的人物,
    修正了存在的错误,决定再重新发出来。
    前面完稿的,大概十几万字,我会在几天内发完。
    后面还有很多,但请不要太催促我。
    其实,只要有人愿意听,
    每一个讲故事的人都愿意把更多的故事讲出来。
    只是一个人的生活和道路,另外一个人很难体会。
    另外,需要告诉大家的是,
    这是一个关于长生不老的故事,
    更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正如其中的一句话:
    “一千年,我不死,只为和你在一起,
    一瞬间,我回头,只为和你一起死”。

    好了,锣也敲了,鼓也打了,书归正文吧!
    2000年的时候,我大学毕业,找了中铁下面的一个工程单位工作。
    7月1号去单位报到,7月3号开始培训两周,培训后在单位的机关招待所里又住了几天,到了7月21号,就被工地上来的人接走了。
    接我的人姓刘,是一个工程师,三十多岁,不过秃顶秃得厉害,长得也有点黑,看上去像五十多岁。他问了我哪个学校毕业的之后,说:“哈哈,咱校友呀,我也是那儿毕业的,不过比你早了十多届。”为了套近乎,我称呼他为师兄,他表现得也很亲热。
    在火车上,我才知道,我们要去的,是西宁铁路(西安—南京)的一个隧道工地,在秦岭的大山里面。当时还没有正式开工,正在做开工前的准备。我心里想,这正好应了我的名字:晁山,朝山,朝山里去嘛!
    火车到了西安后正是清晨,我们换成大巴车,一直往东走没多久就进了山区。刘师兄告诉我,已经进秦岭了。
    路不是很宽,而且很多段路都是一面贴着刀切一样的山,一面就是深不见底雾蒙蒙的悬崖,但是司机却开得飞快,好几次我都感觉汽车一边的轮子要悬空了。
    就这样又提心吊胆地走了七八个小时,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们下了车。我向周围望了望,除了山还是山。
    我和刘师兄在路边等了半小时后,从一条小路上来了一辆丰田的越野车。刘师兄说,这是工地上来接我们的。
    我们坐上越野,又在高低不平的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蘑菇岭隧道工地生活区。
    这个生活区选的位置很好,背山面水,前面靠着一条小河,侧面不远处就是即将开凿隧道的蘑菇岭。后来我知道,那条河叫清油河,传说是赵匡胤的结拜弟兄郑子明卖油时油桶倒了,洒出的清油所化。
    我的工作和生活,就从这里开始了。
    当时工地还在做一些开工准备工作,没有正式开工,按说正是无聊的时候。可我刚刚参加工作,总是新鲜而富有激情,心里想着过几年我就得当个项目经理,也搞出个鲁班奖来给同学们看看。
    于是,我和工地上其他人一样,都盼着早点开工。不过原因不同,别人盼着开工是因为开工后就有奖金了,我盼着开工是想早日大显身手。
    终于,过了一个多月,工地上迎来了最重要的一天——开工典礼日!
    那一天,我也被安排了一项重要工作。
    在工程单位工作过的朋友可能知道,开工典礼是很讲究的,不仅日子要选得好,而且还要摆设香案、祭拜天地——所谓“开山动土,拜天祭地”。
    我们这个工地上的领导就比较信这个,不但请来了几个“半仙儿”主持祭天,还专门预备了十几杆“神炮”。
    这种神炮,原理有点像古代打仗用的那种铸铁炮,只不过缩小了不少,并且在后面加了一个一米来长的木把儿。
    神炮有大概1号干电池那么粗,使用前在侧面的小洞里安上引信,从炮口放进去黑火药,用钎子捣实了,用棉纸塞住。
    放炮的时候,要找个有经验的人用胳膊和手夹住木把,点燃引信,震天价响。
    我们工地上,负责放神炮的是食堂的一位胖胖的大师傅,姓张,人们称呼他为“张厨子”。
    而我的重要工作,就是和几个年轻的给张厨子帮忙——主要就是搬搬东西。装火药那样的技术活,是不让我们干的。
    我对这神炮比较感兴趣,所以紧紧跟着张厨子。典礼开始,主要议程不外乎这么几项:一开始是一堆讲话,什么上级领导讲话、业主代表讲话、监理讲话、项目经理讲话等等,然后是请来的一个半僧半道的半仙儿主持祭拜天地、山神,再后是某领导宣布开工,一队挖掘机、运输车象征性地开到施工场地。
    接下来,就到了神炮队表演的时候了。
    为了避免崩到人,我们神炮队被安排在了离典礼现场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只见张厨子稳稳当当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右胳膊夹住神炮的木把儿,右手握紧木把中间靠前的部分,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着嘴里的烟,用左手捏住猛嘬了两口,就拿烟去点引信。
    引信点着后嗤嗤地响,张厨子不慌不忙地把脸转过去,让炮口斜对着下方。远处看热闹的一些女同事,早有很多捂住了耳朵。
    只见炮口火光一闪,“哄”一声巨响,震得山上的石头似乎都要滚下来,附近山林里的不知些什么鸟,吱吱咕咕地飞起来一大片。
    神炮一共要放九响,我们一共预备了十二个装好药的神炮,以防止中间有哑了的。张厨子放完一个,我们就递给他一个,连放九个,个个赛着响。神袍的余音嗡嗡地在山谷里回荡,经久不绝。
    等放完了,我看张厨子还有点不过瘾,就说:“厨子哥,剩下的也放了吧!”
    张厨子从石头上跳下来,说:“不行!这他娘的还有规矩呢,就得九响。”
    我们嘻嘻哈哈笑着,收拾放完的神炮。张厨子嘴上的烟还没有抽完,他一边紧吸了几下,一边告诉我们,没放的神炮不要动,他抽完烟还得把里面的火药再弄出来。
    我抱着一杆放完的神炮,一边学着张厨子放炮的架势比划着,一边问他:“厨子哥,你说这个能当炮打吗?”
    “打炮?这铁家伙可不行,把你老二蹭掉皮。要是打炮,还得去县城呀!这里别看不富裕,发廊的小妮子可都不错。”张厨子一边说,一边把两只手握成半球状放在胸前,屁股还一扭一扭的。
    我们哈哈大笑:“厨子哥,你真没救了,简直太银荡了。我是说这里面装上点沙子钢珠啥的,是不是能当炮打猎用呀!”
    张厨子眼睛瞪得老大:“呵呵,你哥我知道。逗你玩玩。用这个打猎?你给我背着呀?再说这个射程也就五米,又沉,还费药,啊——兄弟,改天哥找杆好枪,带你去过过瘾。你要是想去县城,我也能带你去,啊?哈哈……”
    就在和张厨子开玩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正前方两米外的草丛忽然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动物在那里。
    “什么玩意呀?”
    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迈了两步,伸手扒拉开那丛草。低头一看,不禁头皮一阵发紧,就见一截甘蔗粗细、布满鳞片的黑色身躯横卧在草底下。
    “蛇——”
    我虽然不是很怕蛇,可猛然看见还是吓得不清,本能地往后跳去。
    就在这一瞬间,草丛里的那条蛇猛地立起了前半身,我也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立起来的蛇显得更粗,黝黑的鳞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三角形的脑袋足有成人手掌般大小,紫黑色的信子吐出来有半尺长,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似乎充满了仇恨。
    我从没见过这种黑色的蛇,更没见过这么粗的,一时懵在了那里,站着一动也不敢动。我的心砰砰紧跳,两眼盯着蛇的脑袋,生怕我稍一移动,它就猛地朝我的脸上扑过来。
    就这样,我看着蛇,蛇也像是在看着我,足足僵持了有五六秒钟的时间。整个世界如同僵滞了一般,我不知道身后的张厨子在干什么,更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轰——”
    猛然间,伴随着一声巨响,一团火光夹杂着浓烟在我眼前朝蛇头喷了过去。紧接着,蛇尾在烟中甩了出来,啪地一声抽在一块石头上。
    我的耳朵被震地嗡嗡作响,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是怎么回事来,旁边的张厨子就笑开了:“哈哈哈,小山子说的没错,这杆子炮看来还真能打猎。”
    就在这时,别在张厨子腰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你那里搞啥子搞?”
    张厨子摘都没摘,手往上搬着对讲机,冲着腰里喊:“你们请的大仙爷爷说了,这叫九响一咕咚。”
    “咕咚个锤子,看老子找你个龟孙儿算账——”对讲机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张厨子也不计较这个龟孙儿的老子骂什么,抄起装火药用的铁钎子来,蹲到地上就去捅那条大黑蛇。
    我重新壮起胆子,跟着其他几个人也都凑了过来。
    再看大黑蛇,蛇头被打得已经不成样子,下巴几乎就要脱落下来,那条吓人的信子不知去了哪里,原本血红的眼睛也被熏成污黑色。
    张厨子用铁钎子捅了捅,确认蛇已经死了,伸手抓住尾巴就从草丛里拖了出来,喜笑颜开:“这蛇真不小,快三米了,十来斤,好菜呀!”
    没来秦岭之前,我就听说过秦岭最多的是秦岭蝮蛇,就问:“这是秦岭蝮么?”
    张厨子仔细端详了端详,说:“这以前还真没见过,不过肯定不是蝮蛇。管他娘的呢,晚上看你厨子哥的手艺呀!”
    于是,在当晚的开工庆典上,领导的餐桌上多了个“一蛇三吃”:干煸蛇皮,蛇骨汤,红烧蛇肉。
    我不是领导,但由于是新员工,为了能让领导熟悉熟悉,也被安排在了这一桌。我从小在华北平原长大,没有吃蛇的习惯,再加上这条蛇是我眼见着打死的,所以一口没吃。
    不过那些肥头大耳的领导们却似乎都非常好这一口,不但对这三道菜赞不绝口,还敬来敬去。最后,张厨子端上来的蛇胆酒,被让给了一位满脸红光的副局长。
    我知道,被安排在这一桌吃饭,本是领导的好意。不过,我总觉着别扭。好不容易捱到散桌,发现经过这几个小时的陪笑,脸部肌肉都僵了。
    回去睡觉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1点钟。
    喝了点酒,再加上白天折腾累了,我脑袋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有多久,朦朦胧胧中,我就听到外边传来了咣咣的砸门声,紧接着就有人大声喊道:“小山子,快起来,食堂出事了!”
    工地的宿舍区,由几栋二层的简易楼组成。前面两栋住的是从附近村寨招来的民工,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后面的几栋是单位正式职工的宿舍,一个人或两个人住一间。我就住在最后一栋楼第二层顶头的房间,紧靠着下楼的楼梯。
    为了消防安全,食堂和厨房建在了宿舍区之外的一个小山脚下,和宿舍相距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在食堂的前面,是一个小广场,地面经过了硬化,并且架上了两个篮球架子,晚饭后经常有人打篮球。
    我睡得正香,被砸门声和喊声一惊,一翻身坐了起来。刚醒来时,我还以为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才发觉外面已经越来越复杂。
    看来,是真地出了什么大事了!
    我慌慌张张穿上衣服,两步跨到门口打开门,正看到有好几个人在匆匆下楼,我快步跟上,问他们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呀,听说食堂里不知从哪儿来了好多蛇。”
    听说话的语气,似乎,他们也不太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出事的地方在食堂。于是,我跟着大家一块儿朝食堂跑去。
    食堂前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都冲着十几米外的食堂里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往那边靠近。
    我朝食堂望去,乍一看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再隔着玻璃门仔细往里一瞧,后脊梁不禁一阵发凉。
    初升的太阳,隔着食堂透明的大门将阳光洒在食堂的地面上,反射回来的却是花花绿绿的一片颜色。各种大小的蛇,绿的,花的,黑的,白的,互相缠绕着,几乎爬满了食堂的整个地面,甚至有的都爬到了餐桌上。
    奇怪的是,在食堂外面,却一条蛇都看不到。
    “唉——唉,你看,那条大的都把冰箱的门拱开了——”
    “这些蛇,都哪里来的呀?得有好几千条,这食堂以后还能用吗?”
    “赶紧点火连食堂都烧了行了,一会这些蛇都爬到宿舍去了。”
    人们吵吵嚷嚷,一说到宿舍,大家都担心起来。
    “食堂管事的张厨子呢?让他点把火烧了行了,再盖个新食堂。”有人起哄。
    “张厨子被蛇咬了!”不知谁回答了一句。
    “高总来了,高总来了!”
    人们正议论着,项目部经理带着项目上其他几个“总”级的人匆匆赶了过来。
    项目经理姓高,酒量也出奇地高,昨天晚上至少喝了有一斤半五粮液,这会儿除了眼睛有点红外,啥事都没有。
    高总看来是已经了解了情况,过来对大伙摆了摆手说:“大家别待在这个地方,万一蛇出来再伤着就麻烦了,咱们医务室血清有限。”
    “别的地方也不安全呀!一会这蛇跑宿舍去了!放火都烧死行了。”有人说。
    高总和其他几个人商量了商量,然后抬起头问大家:“大家有什么办法?最好别烧,蛇有灵性,烧死不好。再说,咱才开工,就把吃饭的地方烧了,多不吉利?里面还有几个满满的大煤气罐呢,炸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没别的法子?”
    我努力转动脑筋,回忆着上了十几年学所学的有关蛇的知识,也没有想出驱走这么多蛇的办法。正在我为自己身为工地上最年轻的知识分子都想不出办法来而自我惭愧时,有人说话了。
    “唉,俺们这里有个半脸翁!会治蛇。”
    说话的是一个来工地打工的中年汉子,叫鲁旺。
    鲁旺的家,就在工地不远处的一个山沟里。山里修铁路,招了很多当地的民工。鲁旺也是听到工地招工,来这里打工的,在工地上的碎石场运石料,一个月400块钱,管吃管住,这已经是当地人梦寐以求的工作了。
    “谁?说说。”高总亲切地迎上去,拍了拍鲁旺满是石头粉的肩膀。
    “对,这里的老乡肯定有办法,蛇扎堆儿的事儿山里多了去啦。是吧,老鲁?”听到鲁旺说有办法,大家都像遇到了救星。
    面对工地最高领导的鼓励,鲁旺显得有些紧张,咽了咽唾沫,结结巴巴地说,从这里翻俩山头,有个小村子叫仙姑寨,住着个老猎人,年轻时打猎让兽挠了脸,只剩下半张脸,人们叫他半脸翁。别看一半脸没了,这个半脸翁打猎却有一套,尤其会逮蛇,还会驱蛇。只要把他找来,这些蛇应该好对付。
    鲁旺还表示,如果能成,他愿意去请半脸翁,顺利的话太阳下山之前就能赶回来。
    高总当然非常高兴,回头对身边的人说:“去给老鲁拿点钱和吃的,路上用,再找个伴儿一起去,快去快回。”
    “不用,不用,路上都是山,不用钱,吃的也不用,山里饿不着。伴儿也不用,我一个人走得更快。”鲁旺说着,转身已经走了。
    山里的人,真是淳朴呀!
    高总朝着鲁旺走的方向,喊了声“小心点”,低头看到保卫部的负责人,说:“林大个儿,你找几个人守在这里,备点汽油之类的,要是蛇往宿舍这边爬,就点火吓唬吓唬。让其他人都散了吧!我去安排下,临时弄个食堂,这么多人不能不吃饭呀!”
    高总说完,领着几个人也走了。
    现场的指挥权就落在了他口中的这个林大个儿手里。
    林大个儿,三十二三岁,其实顶多只有一米六,大家为了调侃他,却都叫他大个儿。他不但不生气,还非常习惯这个外号,平常都自称“大个儿”,动不动就说:“当年,转业前,大个儿我在部队上,那可是特种兵呀……”
    “哈哈,大个儿,你肯定得当特种兵,不光是特种兵,你还是特种人呢,微缩型的!”
    每次林大个儿说到这里,人们肯定是一顿挖苦加哄笑。
    不过,林大个儿确实是当过特种兵,一身发达的肌肉硬硬梆梆,动不动还给大家表演个“单掌开砖”、“头顶碎石”之类的。因为这身本领,他转业就来到了我们单位的保卫科,派驻在工地上负责安全工作。平时,他诙谐有趣,不拘小节,不过做起事来却非常老练。
    此时,他昂了昂头,挥着手对大家说:“今天有活的就回去吧,没事的留下帮着看着点,来,把警戒线拉上。”
    林大个儿和我那位刘师兄关系比较好,因此跟我也比较熟了,对我照顾有加。他见我也在人群里,就过来冲我说:“小山子,你也快走吧,我看了这里面好些都是毒蛇,别伤着你这金贵的大学生。”
    他不说后边这一句没准我还会离开,他这么一说,即便我想走,却也不好意思走了,我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想让我走还是不想让我走。
    不过,我在平原长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蛇,说心里话,当时十分好奇,倒想留在这里看看接下来会怎样,于是就笑了笑,说:“大个儿哥,没事,我不怕这玩意。”
    林大个儿也没执意让我回去,仰着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行,你留下见识见识也行,我原来当特种兵,这样的事见多啦,不怕就对啦,有你大个儿哥我呢!”
    于是,我就留在了广场上,跟保卫科的人还有几个年轻的同事负责监视现场的情况。
    期间,临时食堂做好了饭,我们倒班去吃了点东西。还好,工地上好多人都带着老婆自己开伙,所以找些锅碗瓢盆临时做点饭倒不是一件难事。
    医务室也传来消息,说胖厨子老张还有另一个被蛇咬的厨师注射了血清之后已经无大碍了,休养几天就能恢复正常。
    食堂的蛇倒是越来越多,从外面看已经几乎把整个地面都覆盖住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我们猜测,这些蛇应该是从食堂后面的小山坡上过来的,顺着窗户或者什么管道爬进了食堂。不过,为了安全,林大个儿下了命令:谁也不能到食堂后面的山上去。
    我们还弄来了几桶柴油,又从预制车间找来了一大堆浸透了废油的破布,在食堂门口、窗户底下围成一个个半圆形。这样,如果有蛇要出来,我们就点火,把蛇再吓回去。
    然而,整整等了好几个小时,食堂里的蛇都没有出来的迹象,只是在里面爬来爬去,缠成一团一团的。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中午十二点多。
    到了中午,新鲜劲儿一过,头一晚上的酒劲儿就上来了,我坐在篮球架子底下犯起了困。
    “快点火!蛇从门底下钻出来了!”
    就在我似睡非睡的时候,一阵喊声惊得我一下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已经有人把那几个废油布围成的半圆点着了。
    “大个儿哥,这办法还真管用,火一烤,爬出来的都爬回去了!”
    “呵呵,看我是谁呀!跟我林大个儿斗,我让你们死得好惨!来来来,把油拎过来,火不行了就往上淋点,别让火灭了!这柴油比汽油好使,汽油火头子太大。”林大个儿站在一旁指挥着。
    “大个儿哥,没事吧?”
    我迷迷糊糊站起来,揉着眼睛,喊了一声后想过去帮忙。
    林大个儿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没事,他妈的,有蛇想爬出来,都——”
    不知为什么,林大个儿说着话忽然停了下来,望着我的方向顿了有两秒钟,嚷了句:“妈的!”然后,抄起旁边的一把铁锹冲着我跑了过来。
    林大个儿离我有十几米远,见他拎着铁锹冲我跑来,我先是一愣,然后吓地往旁边一闪:这家伙疯了吧,我也没招惹他,抡着铁锹冲我来干嘛?
    然而,林大个儿却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从我旁边冲过去,紧接着就是“啪”地一声响。
    我扭头一看,地上一条绿色的蛇,脑袋已被拍个稀烂。
    林大个儿冲着蛇的尸体唾了一口唾沫,骂了句:“你妈的以为你是谁呀!想竖起来就竖起来!一锹我就让你痿回去!”
    这些也就发生在几秒之间,我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凑过去看着地上的蛇,问:“食堂的蛇出来了?”
    “应该没出来呀!”林大个儿回头看了看食堂,摇了摇头,随后问后面跟过来的几个同事:“是吧?没蛇出来吧?”
    一个同事回头看了看,又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蛇,肯定地说:“绝对出不来,火一着,都回去了。”
    “我靠,那就坏事了!跟我过来!”
    林大个儿喊着,拎着铁锹招呼了我们几个,朝食堂的侧面跑去。
    我一下也明白过来:食堂的蛇没出来,这条蛇哪里来的?
    前面说过,建食堂的地方,是在一个小山坡的底下,切出了一块平地。为了排水,食堂的两个侧面和后面都修了排水沟,排水沟上边有护坡,护坡上面就是山坡了。
    我们还没到食堂侧面,就听排水沟里传来“簌簌”的声音。
    大家快步赶到排水沟边,果然,里面已经有不少蛇在爬,仅眼睛看到的范围内,就有不下几十条,花花绿绿,让人不寒而栗。我叫不出这些蛇的名字,但从他们的体态看,我能肯定里面有不少是毒蛇。
    这些排水沟和宿舍区的排水管道、排水沟渠都是连在一起的,大家都知道在这里发现蛇意味着什么,一股恐惧的气息立即笼罩在大家心头。
    我们正盯着排水沟不知如何是好,守在食堂门口放火的同事们喊了起来:“大个儿,你们后边有蛇!”
    大家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前面的排水沟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后面。听到喊声后,我们都回过头去,林大个儿也一拨拉我们,从众人胳膊下边钻到前面。
    果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几条蛇,竟向着我们几个人爬过来,最长的有两米,最小的也就十几公分长。
    我们一转身,有几条蛇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猛地抬起了头,吐出信子,做出了攻击的准备。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静止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我站在林大个儿的后面,心砰砰地急跳,斜对面就是一条绿色的小蛇,三角形的小脑袋正对着我,似乎随时都会窜起来给我一口。
    僵持了有大概十秒钟,站在前面的林大个小声说:“我断后,你们撤!”
    我和其他同事轻轻挪动步子,像小偷一样往回退,林大个儿却站在原地没动,紧盯着那几条蛇。
    我刚迈出两步,离我最近的那条小绿蛇就像被弹射起来一样,直冲我的脸飞来。
    我吓得用手往前一挡,可什么都没挡住。
    在这一瞬间,林大个儿猛地伸出左手,抓住了小蛇,就势摔在了地上。这条蛇刚打发了,其他几条蛇像听到号令一样,一起朝林大个儿窜过来。只见林大个儿抡起右手里的铁锹,啪啪啪,一条不剩,地上的蛇不是头瘪了,就是被铁锹铲为了两截。
    此时,林大个儿已经红了眼,对着其他没有发动攻击的几条蛇连拍带铲,收拾了个差不多。
    我们一看暂时没有危险了,也都稍稍放松下来。
    林大个儿见周围的蛇都死了个精光,收了铁锹功的神通,朝着我们迈出两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就见他低头看了看,然后用铁锹杵着地,右脚使劲甩了起来。
    我顺着他的裤腿往下一看,就见在林大个儿的裤子上,挂着一条短粗的蛇,似乎是隔着裤子咬在了脚踝上。
    林大个甩了几下没甩下来,弯腰一拽,啪地摔在了地上。这时我们才看清,那条“短粗”的蛇竟然只是一个蛇头连着一小段身子。
    林大个儿上去就是一脚,那蛇头被踢出老远。
    林大个儿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好像是有点累了,拄着铁锹站在那里,呼哧呼哧有些喘。
    我过去拽了一下,问:“大个儿哥,没事吧?”
    他“嗯”了一声,我以为肯定又要听到“我林大个儿当年可是特种兵”之类的了,可紧接着就听扑通一声,林大个儿竟然扑倒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和旁边的一个同事喊了一句“大个儿哥”,赶紧手忙脚乱地托起他的上半身,让他半躺在地上。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林大个儿,此时脸色煞白,紧咬牙关,嘴角往外吐着白沫,已经人事不省。
    在食堂门口守着的几个同事看见出了事情,也都围了过来。
    一个年纪稍大的同事低下头,一边掐住林大个儿的人中,一边喊:“快去医务室喊人,快点!”
    掐了半天人中,林大个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位同事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山子,把大个儿背到医务室吧!别在这里傻等了!”
    我架起林大个儿的胳膊,众人帮着,将林大个儿背到了我的背上。
    可我刚想迈步往医务室跑,大家一下就全都傻在了那里。
    不知何时,有几十条蛇已经朝我们爬过来。前面的几条蛇的眼睛通红,似乎燃烧着仇视的火,那火苗子马上就要喷射到我们的脸上。
    就在我们停顿的一瞬间,有三条蛇几乎同时窜起来,朝着我的面门直扑而来。
    我背着林大个儿,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把脸一甩,心想:这下惨了!
    我想象中的可怕结果却没有发生。
    就在我转脸躲蛇的那一刹那,有一个身影在我前面一闪而过。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在右前方有一个人佝偻着腰,将三条蛇塞进了一个竹篓中,嘴里用很浓重的方言说着:“都给我进去,都进去。”
    这个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衣服,斜背着一个看上去脏了吧唧的布袋子。最显眼的是,他头上包着一块有点掉色的红头巾。
    这种头巾,又叫海盗帽,也叫骑行头巾。不知为什么,我一看这头巾,立马想起了一个大学时老玩的叫“暴力摩托”的游戏,印象中香港的古惑仔电影中也有戴这种头巾的。
    他弯着腰,头顶对着我们,所以头巾虽然很清楚,却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这个人将手里的蛇塞进竹篓里,然后把竹篓往边上一放,随手摘下斜背在身后的布袋子,站起身来。
    他这一抬起头来不要紧,我背着瘫软的林大个儿本来就有点吃力,一下又差点把他扔在地上。
    红头巾下的这张脸,太难看了!
    左半张脸上,一道长长的疤,从发际向下,穿过眉毛和眼睛,一直伸到下巴上。但是,这半面脸还还不是最惨的。
    右半张脸已经看不出是脸,额头没被头巾包着的地方紫红发亮,往下是深深的一个坑,已经没了眼睛,再往下,右边脸颊的地方,皱成了一堆紫红色的疙瘩,由于皱地太厉害,嘴也已经不在正常的位置,而是被往右拉了有少半张嘴的长度。
    多亏是大白天,人又多,如果是晚上,这张脸肯定比这堆毒蛇更让人害怕。
    “我长的怕人吧?莫怕莫怕,快把人放下我看看。”
    这个人的脸已经看不出表情,只见他的嘴咧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说。
    这不会就是鲁旺去请的那个半脸翁吧?
    我刚一迟疑,就见鲁旺满头地大汗跑过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好了,好了,我半脸叔来了!”
    他看见我背着林大个儿,瞪着眼睛问:“这是咋地了?又让蛇咬了?”随即对半脸翁说:“叔呀,你快看看!”
    我们把林大个儿轻轻放在地上,同事用肩膀支住他的上半身,仍旧让他仍呈半躺着的姿势。
    半脸翁扒开林大个儿的眼皮看了看,问:“可知道咬着哪里了?”
    “脚踝,可能是右脚踝。”我赶忙说。
    半脸翁捋起林大个儿的右裤腿。
    他的脚踝已经开始发肿,外侧有很明显的四个洞,大概有牙签粗细。
    “大叔,我们有血清,先送医务室吧!”刚才那个同事道。
    “没事,没事,这娃一会儿就好。”
    我们知道,被毒蛇咬后,即使注射了蛇毒血清,也要恢复挺长时间。因此,对于半脸翁说的话,我们有些半信半疑,也为林大个儿深深捏了一把汗。有个同事从林大个儿腰里拽出对讲机,到旁边呼叫医务室去了。
    半脸翁说完,解开林大个儿的鞋带,把林大个的鞋扒了下来,又从皮兜子里掏出一根手指粗的绳子,用绳子的一端捆住林大个脚踝上面十多公分的位置,然后用两只手使劲挤住林大个儿被蛇咬到的地方,俯下身子,用嘴吸起来。
    半脸翁吸一下,回头往外吐一口,然后再用手挤,这么反复七八次,直到从四个洞里面挤出来的血由黑色变成了鲜红色。
    随后,他解开绑在林大个儿小腿上的绳子,转身从旁边的篓子里取出一条差不多一米长的蛇,手在绑腿上一摸,拽出了一把半尺长的刀子。
    只见半脸翁一手捏住蛇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刀尖在蛇头上一划,顺手一捋,一张蛇皮就被剥了下来。
    半脸翁动作迅速麻利,我看着被活剥了皮的蛇,不禁一阵恶心。心里竟想着:看样子这蛇一下也死不了,得多痛苦呀。
    然而,剥了皮的蛇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扭来扭去,甚至缠到半脸翁的胳膊上,而是直直的一条,看上去彻底死了。
    半脸翁将蛇的身子轻轻放在一边,嘴里说着:“对不起你了,早点托生个带脚的。”
    然后,他从腰里摘下一个已经磨地发亮的葫芦,拔开塞子。顿时,一股浓烈的酒味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散发出来。
    半脸翁将蛇皮一端递给鲁旺,说:“娃,帮个忙。”
    鲁旺拽住蛇皮的一头,半脸翁拽住另一头,让里面朝上,另一只手将葫芦里一种浅绿色的液体淋在了蛇皮上。
    随后,半脸翁将蛇皮里面对着林大个的伤口,在他的脚踝上缠了几圈,又系了一个扣。
    用这种纯生物绷带给林大个儿包扎好后,半脸翁往前欠了欠身,用手一捏林大个颌骨两侧,将葫芦嘴塞进林大个的嘴里,灌了两口里面的液体。
    做完这一切后,半脸翁直起身来,说“好了,扶起这娃来走走。”
    林大个儿仍然昏迷着,我们都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半脸翁的意思,所以,谁也没有把林大个儿扶起来。
    “没事,扶起娃来走走,醒醒药。”半脸翁又说了一遍。
    此时,医务室的小王大夫领着手下小张,背着药箱跑了过来,听说要让林大个儿走走,赶忙拦住:“不能让他活动,血液流动一快,中毒更深了!早上食堂的张哥——张——张——哥就是——吃了——吃了这亏。”
    小王大夫是医务室的主任,手下就一个兵——小张,她朝半脸翁看了一眼,很明显是被那张脸吓坏了,原本牙尖嘴利的川妹子一下子结巴起来。
    “准备注射破伤风抗毒素,做蛇毒血清皮试,”小王大夫回头吩咐小张,又问我们大家:“大家知道什么蛇咬的?”
    “蝮蛇,短尾蝮。”半脸翁说。
    小王大夫看都没敢再看半脸翁一眼,蹲在林大个儿前面,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要摸林大个儿的脉搏。
    半脸翁识趣地退到一边,收拾起刚才扔在地上的蛇尸体来。小王大夫将手搭在林大个儿的手腕上号了有多半分钟,皱了皱眉,又换另一个手腕号了半分多钟。
    只见小王大夫一脸惊异的表情,“咦,这脉怎么没事?”,她抬头忽闪了几下大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半脸翁,又看了看林大个儿的脸,抬手去扒林大个儿的眼皮。
    就在小王大夫的手刚要碰到林大个儿的候,林大个儿忽然“啊”地呼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小王大夫像被烫了一般把手缩了回来,诧异地说:“大,大个儿哥,你,你没事啦?”
    林大个儿深吸了几口气,咧着嘴说“没事,不要小看……当过特种兵的人。”
    林大个儿虽然勉强笑着,不过看上去仍然有些虚弱。
    旁边的鲁旺看到林大个儿醒过来,喜笑颜开:“好了!好了!我说咱叔能治蛇吧!领导,你起来走走!”
    林大个儿在众人的搀扶下,就要站起来。
    小王大几乎惊呆在那里,嘴里不停地说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看到林大个儿真地站起来了,她才缓过神来,为防万一又给林大个儿打了一针预防破伤风的药。
    打完针后,林大个儿也恢复了很多,抬起头看见鲁旺在旁边,皱着眉头问:“老鲁,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半脸叔真是神仙了,我去找他,半路上正碰到他往这里赶。仙姑寨的人都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呀!”鲁旺竖着大拇指说。
    林大个儿听我们讲了刚才的经过,知道是半脸翁救了自己的性命,分开人群,要找半脸翁致谢。
    他一见到那张脸,也是惊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抱着拳说:“叔,谢谢了啊,以后您就是我亲叔了。”
    半脸翁一手提着他的布袋子,一手托着一个草纸包,正四外看着,听到林大个儿道谢,忙说:“没啥没啥,也是娃你自己命好,正好我这酒专治这种蛇的毒,要是别的蛇咬了你,也不这么容易好的。”
    “哎,对了!蛇呢?”
    刚才林儿大个昏倒,都在忙活他,这会儿半脸翁一提到蛇,大家才想起周围还有很多蛇没解决呢。
    可奇怪的是,我和其他的同事向四周看去,包括排水沟里,已经一条蛇的影子都没有了。
    真是神了,这半脸翁难道真是仙翁?
    然而,更神的还在后面。
    林大个儿知道半脸翁不是一般人,一改往日的作风,谦恭地说:“叔,咱们这食堂里还有不少蛇呢,您看咱们是抓呀还是怎么着?”
    “不抓不抓,蛇是活物,能自己爬走,撵撵就行了!”半脸翁托了托手里的草纸包说。
    “知道了吗?听我叔的!”林大个稍微提高了下嗓门,对我们发号施令。
    接下来,半脸翁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粉末,黄的、黑的、白的、绿的,很多种不同颜色的粗粉末混合在一起。他看了看风向,点了点头,然后把这些粉末分成一大一小两份,告诉我们大份儿的粉末再分成十几份儿,掺上香烟的烟丝或者烟叶,在工地生活区的不同地方点着,如果有蛇就能被冒出的烟熏走。
    有几个同事取了粉末,分头行动去了。
    半脸翁又拿了小份儿的粉末,来到食堂的门口,让我们把冒着黑烟的废油布熄灭移开,径直走过去推开了食堂的门。
    我们已经被蛇吓怕了,都远远看着,不过感觉里面的蛇似乎少了很多。
    更奇怪的是,半脸翁走进食堂的时候,那些蛇不但没有攻击他,竟都在躲着他,周围的蛇都向远离他的方向爬去。
    半脸翁在食堂里拐了弯,我们就看不到他了。
    不时有蛇从门口爬出来,顺着墙角往食堂后面爬去。
    等了大概半分钟,食堂里的蛇忽然像早高峰地铁到站开了车门一样,争先恐后地从敞开的玻璃门涌了出来,这些蛇无一例外的顺着食堂墙角,从左右两边向食堂后面的山坡上爬去。
    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林大个儿瞪着眼睛一眨不眨。
    不一会,从食堂里爬出来的蛇越来越少,直到一条都不见,而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似乎有些硫磺的味道,却不那么难闻。
    半脸翁从食堂门口出来,左右看了看,说:“没事了,蛇都走了!”
    林大个儿来了劲,喊了句:“叔,我们进去看看”,摆了摆手领着我们朝食堂门口走去。我们跟在他后面战战兢兢进了食堂,果然,再也没看见一条蛇。
    我们在食堂转了一圈出来,半脸翁就要告辞。
    林大个儿一听就不干了:“叔,您别走,您走了要是蛇再来了怎么办呀?您就留我们工地吧,我们花钱请您!”
    半脸翁摇了摇头说:“没蛇啦!用粉粉熏了的地方,方圆百步半年里都不会再有蛇来。”
    “叔,那也不行,您留下吧,我们还得报答您呢!”林大个儿拉住半脸翁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让走。
    此时,高总闻讯也赶过来,鲁旺告诉半脸翁这是最大的官,全国的铁路都是他修的。
    高总听了事情的经过,握着半脸翁的手,非要他留下,说不用干活,别的工人拿多少工资他拿多少。
    半脸翁也不会客套,在高总和林大个儿的盛情挽留下,答应留在工地。
    鲁旺欢呼雀跃,乐得嘴都合不拢,拉着半脸翁的手说:“叔,以后咱就是同事了,这些北京来的人可好了!”
    高总又指挥人收拾食堂,一些被蛇沾到的东西,该消毒的消毒,该换的换,务必能让全工地的人吃上放心饭。
    我们又去医务室看望了在那里输液的张厨子和另一位厨师。
    一见到张厨子,林大个儿就开始调侃:“厨子,不就被蛇亲了一下嘛!用得着挂这玩意?”
    林大个儿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裤腿,露出里面的蛇皮绷带,炫耀地说:“看,当过特种兵的跟你就是不一样吧,同样被蛇咬,咱就剥了蛇皮报了仇,你却躺在病床上哼啊哼地装娘们儿”。
    张厨子对林大个的绷带很感兴趣,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满脸堆笑,对着半脸翁说:“老哥,你也给咱弄个蛇皮包上,咱就也不用躺在这里了。”
    林大个儿一听自己喊叔他喊哥,明明是占自己便宜,朝着张厨子举起拳头晃了几晃。
    半脸翁估计是看着张厨子头大脖子粗,一副官相,便称呼他为领导,说:“领导,刚刚被蛇咬了俺还能试试,你这位领导用了药,俺可不能瞎比划了。”
    张厨子很失望:“老哥,啊不,叔,要不您想想办法?”
    半脸翁迟疑了一下,摘下皮兜子,从中摸出了几根桔梗样的东西,放到张厨子手里,说:“领导,这叫蛇仙灵,你嚼嚼,可能有点用。”
    张厨子迫不及待地将蛇仙灵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厚嘴唇吧嗒得piapia响。
    看到张厨子已无大碍,我们又去看了看另外一个被蛇咬到的厨师,情况差不多。
    时间就到了半天下午,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大家都累坏了,去吃了些东西,纷纷回了自己宿舍。
    半脸翁说要回家去拿些行李,顺便再去食堂的后山看一看,第二天一定回来,然后就告辞走了。
    食堂还要收拾几天,因此第二天早饭仍然安排在了作为临时食堂的一个会议室内。吃饭的时候,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些蛇到底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一开始像开会一样都往食堂里聚?有人说,这些日子食堂吃蛇吃多了,蛇来报复了;也有人说,这些蛇住在蘑菇岭上,知道要开隧道没地方住了,就都来工地捣乱,云云总总。
    吃完饭,我听说张厨子在医务室输液,揣了几个包子就去了医务室。
    张厨子是急性子,总想着身体快点好,一大早就赶来了医务室,此时输液瓶里已经下去有一半了。
    我把带来的包子递给他,他扬了扬秃秃的眼眉说:“娘的,就是起早给兔崽子们做饭,一进食堂黑咕隆咚地让长虫咬的,今天也让他们伺候伺候老子!”
    随即,他可能觉得有点失言,又咧着嘴对我说:“嘿嘿,还是咱兄弟够意思,惦记着哥。”
    张厨子吃着包子,我在旁边禁不住问:“厨子哥,你说这些蛇哪来的呀?”
    “山里来的呗!”张厨子咽了口包子说。
    “那怎么都跑到咱食堂里来了?”我心里说,怎么跟这胖子说话这么费劲呀!
    “是呢!我也挺纳闷的。这蛇怎么都钻到咱食堂里去了呢?”张厨子把剩下的一口包子塞嘴里边嚼边说。
    “厨子哥,你说是不是因为咱们吃了那条大黑蛇?”我问。
    “不可能,不可能”,张厨子脑袋摇得像大拨浪鼓一样:“小山子,你来得晚,不知道。咱们公司里呀,不少人都爱吃蛇。成年在山里施工,又有这条件,得吃了有多少蛇?这黑蛇还不算大的呢!那一年在广西,我们逮住一条蛇,蟒蛇,七十多斤,看着都快成精了,照样吃了……”张厨子越说越来劲,越说越跑题,最后扯到了援助非洲的时候在非洲逮鳄鱼、吃鳄鱼,一直到输完液,也没再把话题拉回食堂里的蛇上来。
    陪张厨子输完液,小王大夫又看了看他的伤,已经肿得不那么厉害,但还得继续休息。我送他回到宿舍,就去了技术部整理施工资料。
    也许,半脸翁回来,这个谜团就解开了,我心里这样想着。
    半上午的时候,半脸翁用一个纤维袋子背着行李回到了工地。根据高总和林大个儿的安排,他住在了我正下方的一个房间中,也挨着楼梯。
    半脸翁一直讲工地上不会再有蛇了,他也干不了什么活,所以不想留下。林大个儿却说,只有他老人家在,工人们才觉得踏实,所以半脸翁只要待在工地,不用干活,实在要闲不住,就帮着保卫部的人看看工地也行,并且,他和张厨子一再表示要孝敬孝敬半脸翁,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将半脸翁留在工地,并不完全是为了感谢他赶走了蛇,高总和林大个儿还有其他的打算。
    在这样的工地上,经常会发生当地人偷工程材料的情况,比如扛袋石灰,偷段钢筋等小偷小摸,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所以抓住后也没什么办法。高总和林大个儿知道半脸翁应该是当地比较知名的人,有威望,所以将他留在工地上,老百姓就不好意思去工地上拿东西了。此外,高总也确实害怕再发生闹蛇灾的情况。
    将半脸翁的住处安排好,我们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昨天的事。
    半脸翁的解释完全出乎我们所料,因为他的解释在当时看来其实跟没解释差不多。
    他说,这么多蛇,可能是因为岭龙现世。
    半脸翁的发音近似是“灵龙”,但到底是写作“灵龙”,还是“岭龙”、“林龙”,我当时也不能确定,只是后来才知道应该是“岭龙”。
    半脸翁告诉我们,二十多年前,他所在的村子就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
    当时他还年轻,不像现在这样能治蛇驱蛇,对待这么多的蛇也没有什么经验。岭龙引着无数的蛇涌进小山村,屋里屋外,都成了蛇的天下,好多人被蛇咬伤。眼看整个村子就都完了,是仙姑出手救了大家。即便如此,也有好几个人被毒蛇咬后没有及时救治而丧了命。
    “岭龙?岭龙是什么?长啥样呀?”我脑子里一下闪出了那条黑色大蛇。
    “岭龙是穿山越岭的真龙,哪能让凡人随便看见模样哩!”半脸翁说。
    “那怎么知道是岭龙现世呢?”好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神灵告诉我们的!”半脸翁非常严肃地说。
    我们听半脸翁讲着,就像神话一样,当然也没有人把这样的解释当回事,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些蛇为什么一开始都扎堆在食堂里。
    就这样,半脸翁在工地上住了下来。
    平常的时候,他会非常认真地跟着保卫部的同事在工地上巡逻,偶尔也会自己出去,到附近的山上转转。果然,自从半脸翁来了之后,工地上再没有丢过东西。
    像这种工程单位的人,常年在深山老林里施工,可能见过的怪事也多了。没几天,食堂恢复使用了,人们似乎就忘记了食堂闹蛇灾的事。只是偶尔有时取笑取笑张厨子:“厨子,好好做饭,要不我们还让蛇咬你!”
    “行,行,好好喂你们!要不你祖宗不答应,我怕了!”张厨子撇着嘴说。
    林大个儿、张厨子有空的时候,也会叫上刘师兄和我请半脸翁喝点儿酒,跟他聊聊天,听他讲讲年轻时打猎的故事。
    半脸翁从小没怎么上过学,也从没出过秦岭,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有一次,他问我们:“你们这些娃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是从北京来的。”
    “北京是湖南的吧?”半脸翁又接着问。
    “北京不是湖南的,北京是直辖市,是咱们国家的首都。”
    “毛 不是在北京吗?”半脸翁半脸疑惑。
    “是呀!”我们回答。
    “可毛 是湖南的啊!”半脸翁肯定地说。
    “是,毛 是湖南人。”
    “那北京怎么不在湖南?”半脸翁一脸迷惑。
    “哈哈哈……”我们大笑。
    时间久了,我们已经不像半脸翁为工地驱蛇时那样惊为神人,也不再觉得他那半张脸可怕,反而是一见到他那红色的头巾就觉得可亲。
    头巾是他的儿子给他的。半脸翁的老伴早逝,是他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儿子初中毕业后,就走出秦岭里的大山,外出打工了,中间只回来过一次。据半脸翁说,就是那次回来,他的儿子送了他这个头巾。
    我们怕勾起半脸翁的伤心事,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脸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只是说那是年轻时打猎的时候被兽抓的。
    我们也很好奇,这是什么野兽,能把人的脸抓成这样。尽管半脸翁不怎么提他的脸被抓伤的经过,可还是给我们讲了很多打猎的经历,听得我们满心向往。不过,他也说,兽都是有命的,打猎是杀生,害太多的命会遭报应,所以,上了年纪后,他也很少打猎了。至于抓蛇,那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不吃蛇胆,他的那半张坏了的脸就会奇痒无比。
    最让我们觉得有意思的,是半脸翁提到的他所在的村子仙姑寨。
    听半脸翁说,从工地去仙姑寨,要翻过两个大的山头。在那个小山村里,除了别的村寨嫁过来的媳妇,所有的人都随太上老君的姓——李,并且,都奉寨子里的仙姑为神灵。在半脸翁的口中,仙姑就是寨子的灵魂,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还据说,仙姑会转世,因此每一代仙姑上了年纪后,都会从村子里选择一位八九岁的女孩,作为仙姑继任者,和仙姑生活在一起。等到仙姑去世,新的仙姑不仅会继承上一代仙姑的衣钵,还会继承仙姑的“道”。仙姑知道过去,每一代仙姑,即使是刚刚接任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会知道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事情,仙姑还能够预知未来,治病救人,总之在半脸翁嘴里,仙姑是万能的神。
    不只半脸翁,就连家不在仙姑寨的鲁旺对仙姑也敬畏有加,深信不疑。他还给我们讲,几十年前山洪暴发,他的爷爷曾经去仙姑寨帮忙救灾,见到了上一代仙姑。过了十多年,老爷子又去仙姑寨,上一代仙姑已经去世。新一代的仙姑,也就是现在的仙姑见到他爷爷后,一眼就认了出来,讲了一些当年山洪的事情,还送给鲁旺的爷爷一枚保平安的铜钱,说是当年时间紧张,没来得及感谢。鲁旺讲这些的时候,就从脖子下边掏出一个系着红绳的铜钱给我们看:“就是这个铜钱,保平安,灵着呢。有机会让半脸叔也带你们去求一个。”
    当然,我们都认为这是迷信。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知道一些远离现代文明的不发达地区,总有类似这样的故事。不过,我仍然比较好奇,想着有机会去仙姑寨拜访拜访这位仙姑。
    回复第9楼,@三十而立1215

    我看到65集就没有了,哎 在百度搜这本书,贴吧也是更新到65就没了,没想到时隔一年多现在终于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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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关注,很快会连上。
    
    转眼,到了发工资的时候,半脸翁拿到了临时工中的最高工资——400块。
    当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去和半脸翁一块喝酒。
    酒过三巡,半脸翁说:“张领导,刘领导,林领导,还有小山子,老是让你们请我喝酒,又给我发这么多钱,这是我长这么多年纪也没遇见过的事。我一辈子在山里,别的也不会,就会打个猎,明天我带你们去猎个野猪回来,咱们炖野猪肉吃。”
    我们一听去打猎,都欢呼雀跃,张厨子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干了之后说:“叔呀,这就对了!您放着这手艺不用就浪费了!说实话,我们早就想去打猎了,就是不好意思跟您老说。这就好了,以后咱天天去打猎,天天改善生活。你看看大个儿,明显就是营养不良,这两天好像又缩回去不少。”
    “嘿嘿,那可不行”,半脸翁摇了摇头说,“能不杀生就少杀生呀!有些兽比人还要仁义呢。我知道这山里有头离群的野猪,厉害着呢,要是不猎了它,伤着人命可也不得了。”
    我早就听说过,野兽如果按厉害程度排名,有“一猪二熊三虎”的说法,而离群的野猪比成群的野猪更是凶恶,往往攻击性更强。成群的野猪一般见了人就跑,所以很少有人被群猪伤到,而孤猪就可怕了,常常会主动攻击别的动物,包括人。
    看的出来,半脸翁去逮野猪,一是要感谢我们,二是要为民除害。
    “叔,用枪不?咱保卫部可有真家伙!”林大个儿听说要去猎野猪,也非常兴奋。
    他所讲的“真家伙”是保卫部的56式半自动步枪,我以前见过,以为只是用来威慑不和谐分子的。
    “不用,野猪用枪可不好打。”
    半脸翁接着告诉我们,那头野猪是一头离群的大公猪,中午天暖和的时候,就去清油河边的一个泥塘里去喝水打腻,其他时间都在松林子里。这头野猪没事就在松树上蹭,弄得满身都是松油,然后在泥塘里连石头子带沙子的又粘上一层,回到松林子里接着蹭松油,到河边又粘一层沙子,就这样一层松油一层沙子,最后成了名副其实的金钟罩铁布衫。一般的枪打上去,连这层保护壳都打不透,野猪不但毫发无损,还可能会被激得更怒,攻击力更强,到时再厉害的猎人都得吃亏。
    “那怎么办呀?”我们禁不住问。
    “张领导,你在食堂帮着找一条鱼,最好是大肚子鲤鱼,咱明天去用鱼钓野猪。”
    钓野猪?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听说。
    “半脸叔,钓鱼听说过,这钓猪怎么钓呀?”我好奇地问。
    “明天你们就知道了。”半脸翁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事一样,问我们:“对了,都会爬树吧?”
    “会爬树吧?”林大个儿、刘师兄和我不约而同地都看着张厨子。
    “当然了,别看咱胖,爬树你们可都不是个儿。”张厨子知道我们三个在怀疑他,不服气地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我们按照半脸翁的安排,找来了要用的东西:一条大鲤鱼,两根比手腕略粗、约两米长的木棍子,一捆手指粗的绳子。
    林大个儿、刘师兄、张厨子还有我,拿好这些东西,跟着半脸翁向山里走去。
    野猪呱唧呱唧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抬头又要吃剩下的半截鱼,可围着转了好几圈,怎么也够不到,又试着踮了踮前脚,鼻尖刚好能碰到吊着的鱼,可还是吃不到嘴里,急得它又哼哼又叫,鼻子一皱一皱的。
    仰着猪脸看了半天,这头野猪像是想到了办法,兴奋的地“吭吭”地叫了两声,向后退了两步,猛地使劲向前一冲,前蹄就跃离了地面,张开的大嘴正好将半截鱼整个咬了进去。
    “嗷——嗷——”
    就听一声惨叫,一根钢钩从猪的鼻梁上钻了出来,顿时,黑红色的血就顺着猪嘴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逮住了,逮住了!”刘师兄在树上兴奋地叫了起来。
    看着上钩的野猪,我竟有些不忍,那瘆人的惨叫一声紧似一声,让我的心有种紧缩的感觉,在心深处,我甚至希望野猪能够脱钩跑掉。
    同样都是生命,只是因为人类所谓的“高等”,这些动物就得承受这样的痛苦,最终还要成为人类的口中之物。在自然界中,可能只有人类会有信仰、有信念、有思想,可能只有人类最懂得什么是善良,可能只有人类最知道什么是高尚。然而,也只有人类最会不择手段地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甚至对于同类也是如此,更何况一头野猪!人类已经足够强大,在欲望的指引下,他们会走向何方?
    我知道,有些人看到这里,可能会笑了:不就钓个野猪嘛!会让你想这么多?你既不是哲学家,又不是美国,逮你的野猪就行了,管什么人类的发展方向!
    可是,我当时真地趴在树杈上想到了这些,一闪念间,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
    也许,是因为当时刚刚从学校毕业,还透着一股子书生的酸劲儿;也许,是因为兔死狐悲,心底还有一丝丝怜悯吧!
    不过,我相信,无论是谁,第一次看到钓野猪,心里都不会平静。那场面,不能用震撼两个字来形容,但绝对有冲击力。看着一种力量比自己强大很多的生物在自己的脚下无助地惨叫,一点点走向死亡,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不会特别平静。
    其实,当时胡思乱想也就是一瞬间,很快,树下“咚”地一声响,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个肥大的人影几步窜到了野猪近前。
    我不说大家也猜得到,是张厨子从树上下去了。
    再看野猪,估计三根钩子都扎进了它的嘴里,疼得它四蹄乱刨,嗷嗷怪叫,上面吊着的绳子荡来荡去。
    张厨子跳到猪跟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背后的棍子抄到了手里。只见他将棍子举过头顶,狠狠地朝猪脑门砸去。
    “啪——”
    野猪晃来晃去,我没看清他这一棍子砸到了什么地方。
    随着张厨子这一棍子下去,不知是脱钩了还是直接把猪鼻子拽豁了,野猪竟然从猪钓子上掉了下来,一头栽到地上。
    大家谁也没有想到张厨子会独自跳下树去,更没想到野猪会从猪钓子上脱了出来。
    张厨子一下也愣在了那里,显然,事情的发展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快跑,上树!”
    半脸翁在树上急得大声喊,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那头野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猪鼻子前半截血肉模糊,血淌了一地。那根又粗又长的獠牙,如同一把沾满鲜血的利刃,闪烁着复仇的光。
    “嗷——哼,嗷——哼——”
    我从没听到过什么动物有这么大的叫声,所谓的咆哮,是不是指的这种嚎叫?
    在野猪的叫声之下,整个山谷似乎都在发抖,我似乎听到所有的树枝都被震得咔咔作响。
    庆幸的是,野猪站起来的同时,张厨子也反应了过来,扔了棍子撒腿就跑。
    破了相的野猪又痛又气,似乎有点晕菜,张厨子一跑,它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个白白肥肥的“动物”造成的呀!于是,后腿一蹬,头一低,拼了命般朝张厨子撞来。
    张厨子跑得再快,也没野猪快,更甭说是一头几乎气疯了的离群大公猪。
    一瞬间的功夫,玩了命的野猪就到了张厨子身后。
    我在树上,紧张得几乎要掉下去。
    这两大獠牙,虽然只剩下了一根半,要是给张厨子撩上,也得白的红的都出来。
    当时就听“嘎巴”一声,张厨子一个跟头斜着就栽了出去,脸正好跟旁边的一棵树来了个亲密接触。
    完啦!张厨子这肯定是让野猪给撅出去了!
    野猪接下来就得要他的命呀!
    怎么办?
    我大喊了一声“厨子哥”,就要从树上出溜下去救张厨子,心里盼着张厨子能够再多坚持一会儿。
    我脚下一边探索着落脚的树杈,一边往两边树上看了看半脸翁、刘师兄还有林大个儿他们几个,希望他们能够想出救张厨子的办法。
    离我最近的林大个儿瞪着大眼往下看着,一只腿已经从骑着的树杈上掏过来,眼看着就要下树了。
    刘师兄呆呆地抱着树愣在那里,满脸汗珠,不知怎么办好。
    嗯?半脸翁呢?刚才不还在树杈上蹲着呢吗?
    我顺着那棵树上下一看,半脸翁已经下到了树的一半,半张脸上都是豆粒大的汗珠子,但却停在了那里,盯着张厨子的方向。“谁也别动!先别下树!”他似乎已经知道我们也在树上待不住了,大声喊了一句。
    再一看张厨子,已经顺着他撞的那棵树爬上去了有两米高。
    野猪也已经转过了身,弓着背,低着头冲着树奔了过来。
    我仔细一看,恍然大悟。
    张厨子跑的时候,扔了手里的棍子,可背上还有一根。他被猪一追,也忘了这回事,棍子的上头儿正好别到一个大树杈子上,所以才有“嘎巴”一声。
    由于跑得太急,被猛地一挡,张厨子重心不稳,一下就朝旁边摔了过去,正好撞在一棵树上。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顺势就爬了上去。
    野猪跑得太快,惯性大,又不会脑筋急转弯,跑出去好几米远才停住。它回头迷迷糊糊看到自己的仇人上了树,气更大了,嚎叫一声,卯足了劲,朝树撞了过来。
    “嘣——”
    张厨子爬的这棵树不太粗,直径大概也就二十公分。野猪撞上去,力道极大,上面的树叶子哗啦哗啦乱响,枯死的干树枝子咔吧咔吧掉了下来,抱在树上的张厨子几乎又给甩出去。
    此时,这位杀家猪眼都不眨的大厨,被这野猪吓得脸也绿了,两只胳膊使劲抱着树。可能是因为刚才撞破了鼻子,两个鼻孔都流着血,狼狈不堪。
    就在我们都为张厨子捏着一把汗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在树下面,形势发生了惊天大逆转,奇迹般的一幕出现了!
    野猪撞完树,“嗷嗷”叫着,不过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紧接着,这头畜生又用前膀子从侧面撞了两下这棵树。其实,不应该叫“撞”,应该叫“靠”,因为力量很小,似乎只是依靠的体重,而没有发力。
    它努力仰了仰头,“哼哧哼哧”喘了几口粗气,“咣”地一下躺在树底下,四蹄乱踢。
    我靠,难道野猪要装死了?
    这是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
    我们几个都愣在树上,使劲盯着野猪,谁也不敢下去。
    大野猪躺在地上,脑袋像血葫芦一般血肉模糊,四条腿抽动着,最后猛地弹腾了几下,我以为它又要起来了,可它却不动了。
    等了不知有几分钟时间,惊魂稍定的张厨子才从后背解下那根棍子来,慢慢从树上往下滑了点,然后一只手拿着棍子的一头儿,用另一头儿捅了捅猪嘴。
    他捅了一下,立马又赶紧往上爬,就像野猪要跳起来咬他一样。一边爬一边喊:“妈的,林大个儿,你给老子看看,这畜生动没动?”
    “下来吧,死了!”不知什么时候,半脸翁已经下了树,此刻已经站猪边上,用一只脚踢了踢野猪的后臀。
    我们都心有余悸,看见半脸翁踹了野猪两脚,确实没反应了,我们才下来。
    张厨子更是气急败坏,抡起棍子来,朝着猪脑袋啪啪啪就是几棍子,另一根獠牙也被砸了下来。一边打,张厨子一边叫:“老子年轻时都没人追,今天让你妈追老子!让你妈追老子!”
    林大个儿从后边踹了张厨子一脚,哈哈笑着说:“哈哈,厨子,你小子也就配让野猪他妈追!而且还给你带个肥肥壮壮野猪儿子!呵呵,你还来气了?要不是因为你,这野猪能从钩子上下来?”
    “野猪是你儿子!我这不想早点把它逮住嘛!拿棍子来不就干这个的?”张厨子抹了一下鼻子下边的血,不服气地说。
    “你跟这猪一个脑子呀!咱这棍子是来抬猪的,不是用来打猪的”林大个儿说完,看着余惊未退的半脸翁,安慰道:“半脸叔,没事,张厨子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半脸翁伸手拦住气急败坏几乎发疯的张厨子,弯腰搬着猪脑袋看了半天,又去解下绳子和猪钓子,回来后唉声叹气,一个劲地感叹自己老了,以后再也不能领着年轻人干这危险事了。
    随后,半脸翁从野猪周围抓了些腐土,撒在野猪身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
    他的声音很低,我只听了大概,意思好像是乞求山神保佑野猪的灵魂安息,来世让它投个好胎,不要再在山里做吃生食、睡洞穴的野兽。
    我们在后面有些想笑,不过看着半脸翁虔诚的样子,谁也没好意思笑出来。
    半脸翁为野猪做完送别仪式,我和刘师兄用绳子把猪的两条前腿和两条后腿分别绑在一起,之间又用绳子连起来,将两根棍子穿了进去。我和张厨子个子高在前,林大个儿和刘师兄个子矮在后,四个人一使劲,将野猪抬了起来。
    这头野猪死沉(后来称了一下有三百多斤),山谷里又比不得平路上,即便我们四个人年轻力壮,也几乎是连拖带抬,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到河边。
    到了河边,用对讲机就能跟工地联系上了,林大个儿告诉他们,让来几个力气大的接应一下。
    那时,手机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而且即便有手机,在当地上也不可能有信号。工地上的主要联系方式,与外界靠的是卫星电话,内部的联系则用的是对讲机和“吼”。
    我们几个人也实在走不动了,肩膀早已压得生疼,于是坐在石头上休息。
    林大个儿看看野猪的鼻子,又瞅瞅张厨子的鼻子,哈哈笑起来。
    张厨子还没有消气,瞪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野猪:“大个儿,你笑个熊呀?不累是吧?不累你把你亲大爷扛回去!”
    林大个儿笑了一阵子,撇着嘴说:“我可扛不动,要扛也得你扛。你比野猪厉害呀!虽然你俩都不大会脑筋急转弯,不过野猪撞树上,死了!你厨子撞树上,啥事没有,就是鼻子挂了点彩!呵呵,咱这当过特种兵的凡人可比不上你,上月才在床上躺了几天,这个月又来事了,你是月月见红呀!以后不叫你大厨了,叫你张娘们儿!”
    刘师兄也跟着笑,他看了一眼望着河道发呆的半脸翁,问:“叔,你说这野猪还真能撞死自个儿?”
    “嗯?”半脸翁像是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想了想说:“可能是猪钓子扎得深,伤着要害了。唉,打虎带胆,打猪带板,不该让你们来呀!”
    “带板?”我没听懂什么意思。
    “老虎再厉害,也就那么三下子,所以打老虎,胆大心细就行。野猪就不一样了,越是受了伤越凶,打野猪的,一不小心就会把命搭上,跟带着棺材板去一样!我真是糊涂了,这要是伤着你们,我罪过就大了!”半脸翁嘴唇跳动,充满了自责。
    “叔,没事,这不挺好的嘛!”我们怕半脸翁不高兴,纷纷宽慰他。
    等了半个小时,工地上来了五六个年轻人,并且带来了一辆独轮车。这种独轮车是用钢条焊的,别看样子原始,却特别适合在这种路况不好的地方运重物。
    他们一看这么大的野猪,都觉得新鲜,一起抢着推车子,有控制平衡的,有掌握方向的,有推的,有拉的,唱着得胜歌,推着得胜车,高兴兴收兵回营。
    半脸翁和我走在最后,我几乎一路都在揉着自己酸疼的肩膀。
    半脸翁也不怎么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默默走着,偶尔抬头看看车上的野猪。
    我隐约觉得,那眼神似乎有一丝异样。当时,我以为是半脸翁年龄大,累了,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所以也没有太在意。不过,以后的事情验证了我的直觉。
    当天晚上,这头曾经独霸山林的大野猪就成了我们的盘中之餐。
    野猪肉瘦肉很多,不过我总觉得没有原来想象中的好吃。
    这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一吃野猪肉肉,野猪惨叫的声音就会在我的耳边回响起来。
    钓野猪虽然有惊无险,可我想起来就后怕。不过,林大个儿、张厨子和刘师兄倒像是被勾起了打猎的瘾,自从那天回来后,他们就议论着哪天带上家伙出去,好好去找一把刺激。
    @phipgao2007 23楼 2014-02-12 09:48:00
    上一篇为啥没下文了。哥们,你能不能来个有始有终的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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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啊,始在那里,终却要在这里了。
    其实,说心里话,我不愿意跟他们去。
    这倒不是因为上次的经历让我怕了,也不是因为我对打猎没有兴趣,而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总觉得我不能跟他们一样。
    大学的时候,我特别用功地学习,为的就是工作后能有一番作为。我专业学的还可以,应该在工地上好好发挥,踏踏实实地做出点成绩来。如果天天跟着这帮老油条瞎混,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呢?看看那些得詹天佑大奖、鲁班奖的工程,也不过如此,我要是好好工作几年,肯定也不成什么问题吧!
    那时年少轻狂,想法是多么天真!
    别说自己是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就是真有那样的本事,也不一定就有那样的成绩。因为,评奖评的实际不是工程,而是人,而评委也是人。人评人,呵呵,不说了。
    这么多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世界上所有的生物之中,最容易孤独的是人类,对同类最残忍的也是人类;最严肃的是人类,嘴没谱的也是人类。
    当时,总之一句话,跟他们出去打什么猎,我心底一百个不愿意。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遇到什么事,莫名其妙地就会生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说不出什么道理,然而却出奇地准,人们将其称为“第六感”。我当时的“第六感”告诉我,我不应该再跟他们去。
    然而,我仍然跟他们去了。
    这一去,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常常想,如果那时我不跟他们去,我可能会在工程局一直干到现在,当技术员,当工程师,当个项目总工,好的话,没准还能当个公司副总、总之类的吧。
    生死一瞬间,命运一念间。
    那天中午吃完饭,刘师兄抹着嘴过来跟我说:“小山子,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咱们进山。”
    我想拒绝,可也找不到借口。
    这几个人是工地上的“老人儿”,有管技术的,有管后勤的,有管安保的,我要是跟他们闹僵了,后面的日子还怎么过?再者,看得出来,他们对我都是真心的好,把我当作一个小兄弟一样照顾,盛情难却,我不能不识抬举。
    于是,我努力装出兴奋、高兴、向往已久的样子。
    刘师兄接着对我说,他们已经向高总请假,说一起去西安耍一耍。高总也同意了,说是工程马上就要全面开工,正好先去放松放松,回来就要紧张了。
    所以,刘师兄嘱咐我,这件事一定要保密,见到别人都要说去西安,千万不能说去打猎,尤其不要告诉半脸翁。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不能告诉半脸翁。自从上次钓野猪回来,半脸翁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不但不和我们喝酒了,连跟着保卫部巡逻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反而一个人进山的次数多了些。他说,那是因为到了秋天天气干,受过伤的脸又燥又痒,得进山多寻些蛇胆配成药内服外敷,酒也不能多喝了。
    他自己进山,却一次次地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再进山,说“春不下河、秋不进山”,秋天是马蜂、毒蛇等毒物毒性最强的时候,而且这些东西到了这个季节会主动攻击人,让我们一定要好好待在工地,不要乱跑。
    半脸翁已经叮嘱了不下十遍,我能告诉他进山去打猎吗?
    晚上,我辗转反侧,心里说不出是兴奋还是不踏实,总之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感觉刚刚睡了没一会,就听外边有人轻轻敲门。
    开门一看,就见张厨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小山子,你小子还没起呢?快点呀!十五分钟后大石头那块儿集合。”他说完,又蹑手蹑脚地顺着楼道向里面走去,看样子是去喊刘师兄了。
    我打着哈欠,往外看了看,要不是工地上的大灯照着,这会儿天还黑着呢。都说胖子爱睡觉,怎么张厨子天天都能起这么早呢?
    没白当厨师,早起做饭的丫鬟命!
    我发着牢骚,按照刘师兄告诉我的,换了一身在工地上发的迷彩服,背上两个大水壶出了门,借着灯光向生活区外边走去。
    张厨子说的大石头,就在生活区前面,清油河的边上,有十几米高,突兀在那里,特别显眼。我来到大石头下边的时候,另外三个人已经到了那里。刘师兄和张厨子一个人背了一个中号的登山包,里面塞得满满登登。林大个背上也斜背着一个长包,大约有一米多。我心想,这可能就是他们所说的真家伙吧!
    张厨子见我来了,一伸手从大石头边上抄起另外一个长包,递给我:“来,小山子,背着这个。”
    这个包儿和林大个背的差不多,只是略长一些,我用手一拎,不算太重,差不多十斤左右。张厨子笑嘻嘻地说:“兄弟,这老雷是哥的宝贝,你先帮哥背着,等一会咱俩再换换,你背着包,我拿着老雷。”
    他“老雷老雷”的,我还没弄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林大个就插了话:“张娘们儿,别他妈欺负我兄弟”,转过脸又对我说:“小山子,甭听他的,这老雷你背着你用,厨子就给咱背包,别的东西碰都不能碰。”
    刘师兄拍了拍我手上的包说:“雷明顿M700猎枪,我们叫它老雷。”
    我用手隔着外边的包摸了摸里面,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这把枪的大致轮廓。
    我活了二十多岁,除了在军训的时候摸过部队上训练用的报废枪(我们大一第二学期6月军训的,可能因为n年前6月份的某个事件的影响,根本没让我们打靶),从没有离真枪这么近过。
    所有的雄性,当然包括男人这种有点特殊的雄性,在骨子里都有一种征服的血性,而这种血性在手中握有武器的时候,最容易被激发出来。
    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雷明顿m700猎枪是什么概念,但一想到自己手里端着的是一杆真枪,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去打猎的犹豫也渐渐随之灰飞烟灭。
    张厨子见我背上了枪,回头对着林大个儿说:“我兄弟愿意帮我背,你想背,你这个头儿还背不起来呢。”
    “少废话,快走吧!”林大个儿抬头瞪了他一眼。
    工地上有人在连夜施工,为了不遇到他们,我们径直下了清油河的河道,从河道绕过了工地。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山里所特有的清新味道,伴随着黎明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直沁心脾。抬眼望去,大山层层叠叠,朦胧而神秘,忽而像一头头怪兽立在那里,等待这我们走到它的利爪之下;忽而又像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含羞仰卧,静候着我们来到她的榻前。
    我们四个人连说带笑,踩着河道里的碎石,向大山深处走去。
    张厨子和林大个儿一路走在前面,两人连吵带比划,嘴架不断。我紧跟着刘师兄走在后 边,听他讲以前出去打猎的好玩经历。
    我出生在没山没水的大平原,别说打猎,除了那次钓野猪,连这种大山都没怎么进去过,所以一肚子问题,对身后背着的猎枪更是充满了好奇。
    我问刘师兄:“师兄,这枪是哪来的呀?现在不都禁枪了吗?”
    “我也不知道张厨子从哪里弄的,问这小子也不说,而且他子弹还跟用不完一样。”
    “双管的单管的?”我对猎枪的了解,只限于知道有单管双管之分,所以问了这样一个自认为还算比较专业的问题。
    “呵呵”,刘师兄笑了笑没回答我,伸手从我肩上取下枪包,拉开了侧面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用绒布裹着的“老雷”。
    绒布非常细致地从枪管一直裹到枪托,随着刘师兄一层层地解开,乌黑色的老雷展露出来。
    老雷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猎枪都应该跟我小时候见到的那种打兔子的枪差不多,从枪管里装进黑火药和铁沙子,一打一大片,简单粗暴,直截了当。如果厉害点儿,就把沙子火药换成子弹,如果再厉害点,就多加一个枪管。
    然而,在他们口中厉害无比的老雷却只有一个枪管。
    刘师兄随手将老雷递给了我,我双手接着,不知怎么拿才对,只好抱在胸前,心里想着千万可别掉在地上。
    这枪从头到尾大约一米多点,由于我拿枪的姿势比较别扭,也感觉不出这枪到底是算重还是算轻来,只是觉得枪托稍微有些坠手,但也不是很沉。枪管和枪托都呈乌黑色,流线型的枪托简单而凝重,透着一股子凉气。从这精致程度可以看出来,这枪绝对不是打兔子枪可以比的。
    刘师兄大概看我抱着枪的样子太累人,又将枪接了过去,说:“呵呵,没事儿,一会放两枪就知道怎么玩了。”然后又用绒布把老雷裹了,放回枪包里,依然交给我背着。
    “师兄,这枪好像比我们军训时候的56式步枪还好呢,咱拿它打什么呀?”我又问。
    刘师兄一边走,一边说:“是不错,虽然压弹稍微麻烦点,但打的准,威力大,改装了还能当狙击枪呢。不过,咱们又不是靠打猎吃饭的,出去打个猎也不是真要打什么东西,主要就是散散心。开隧道的,常年闷在深山里,整天除了石头就是石头,去找个乐子呗。大东西打了咱也带不走,也就打个山鸡、野兔什么的玩玩。”
    天大亮的时候,我们正好来到了钓野猪的山谷谷口。
    张厨子把背包放在那天我们休息的石头上,回头催着我们:“小山子,老刘,快走呀!磨蹭死了,再磨裤裆都磨开了!快过来开早宴!”
    “磨开也是你裤裆先开,臀大腰粗腿夹的紧。”林大个儿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和他打嘴仗的机会,故意把两条腿加紧,夸张地学着张厨子走路的样子。
    “你腿松,你腿都松成字母O了!”张厨子从不在嘴上吃亏,回敬林大个儿道。
    我和刘师兄紧走两步跟上去,张厨子一边和林大个儿斗着嘴,一边已经从包里掏出了“早宴”——卤牛肉、大饼。
    这卤肉是张厨子亲手做的,专门挑的肉中带筋的牛腱子,切成片用大饼一卷,非常过瘾。
    林大个儿吃的快,见我们还没吃完,就整理了整理两个背包,把重量均衡了一下,我这时才发现,在张厨子背包后面挂着的附包里,还装着一个10寸的双耳铁锅。
    随后,林大个儿打开了他原来背着的那个长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我已经猜到里面是我们安保部的56式半自动步枪。那时候,铁路系统的公安还没有并到现在的公安系统,铁道部的单位都有一套自己的安保体系。工程局有铁路公安处,工程局下边的各个工程处有铁路公安派出所,工程处下各个公司、各个工地的安保工作,由这些派出所派人负责。对于一些重要项目,还会配置一些武器装备,以防不测。所以,我们工地的安保部也有枪。
    不过,我没有想到林大个儿带来的竟是两把。这两把步枪也分别用绒布裹着,林大个儿解开绒布,一边用绒布把枪擦了又擦,一边说:“厨子,好了没?在这里待时间长了,不怕你大娘来找你,给你大爷报仇?”
    “来吧!别说野猪来,你来我都不怕。”张厨子拍了拍肚子,拿起老雷的枪包,从里面取出老雷,对着河道左侧的山谷做了个射击的姿势,变成公鸭嗓唱着:“若是那野猪来了,迎接它的有老雷……”
    张厨子唱到一半,眨巴眨巴眼,回头把枪举给我说:“小山子,今天你当猎手,哥给你背包,省的你大个儿哥哥说我不仗义。”
    我连连摇头:“厨子哥,还是你来吧!我连枪都没摸过,拿枪都不会,还是来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
    “唉,这可不行,男人嘛,首先得会使枪,上下两杆枪,枪枪过硬!打得稳、准、狠,弹不虚发,枪枪命中!”张厨子一脸认真地说,“要不这样吧,这枪我先替你拿着,一会有货打了,我再教你玩枪。”
    刘师兄也已经吃饱喝足,从林大个儿手里接过一杆步枪,又背起了一个背包,冲张厨子撇了撇嘴说:“老张,别的我不管,要说你教我兄弟,我举双手反对。你那打哪指哪的枪法,自杀都打不着自个儿。”
    林大个儿在旁边哈哈笑起来:“听刘工说了吧?他可从来不撒谎。”
    我抢着把剩下的一个包背起来,看着他们三个人往枪里装子弹,林大个儿非常熟练地将一个弹夹十发子弹全部压了进去,对刘师兄说:“子弹少,咱俩一共就二十发,用完了拿厨子哥的老雷过瘾,他那儿子弹多,要不也是浪费。”
    张厨子没等刘师兄说话,就在旁边插嘴道:“去,去,去,老子的子弹都是花银子买来的,这会儿想起叫哥来了。自己用自己的,听着没?”
    我们收拾好东西,一路欢笑,顺着河道继续往前走。
    根据计划,我们就将清油河当作坐标,沿着河走,这样不但不会迷路,而且不会没水喝。到了晚上,我们就在河边升起一堆火,玩累了就支上帐篷凑合一晚上,第二天再顺着河道返回工地。
    过了刚才那个谷口,河道两边的地形变化开始越来越大,好多地方河的一侧是直上直下的峭壁,河水在下面流过,天长地久,将峭壁下面冲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凹陷。
    好在河水不大,除了一些小水潭,深的地方也就刚刚没过小腿。遇到河的一侧不好走的地方,我们就蹚水到河的对面,沿着对面的河岸继续走。
    接下来的时间里,正如刘师兄所说,一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只打了两只大肥野兔,三只山鸡,还有一只不知什么鸟。大的动物,我们只看到两只有点像山羊的,但颜色发灰,林大个儿说是岩羊,学名斑羚,是保护动物。另外,还看到不少像大号老鼠一样的小动物,个头太小,看着没法吃,也没有打。
    这几只山鸡和兔子,都是刘师兄和林大个儿打到的,张厨子子弹浪费了不少,不过每次用他的话说都是“就差一点”。
    我用老雷和五六式步枪分别放了一枪(我只能叫放枪,听响儿的),因为太紧张,都是扣动了扳机才后悔应该仔细瞄瞄准。不知是姿势不对还是什么原因,感觉两种枪提着不重,举起来射击的时候却很沉,后坐力也都很大,完全不像电视里演的战斗片那样轻松。
    虽然收获不是特别多,但大家玩得特别高兴,直到看不到太阳了,才觉得又累又饿。
    这块儿的河道,正好夹在两道悬崖之间,河道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河水被石头分成好几股,形成一条条小的溪流,蒿草和灌木一丛丛一簇簇,点缀其间。
    往上看,两岸的悬崖都有一两百米,峭壁上零零散散有一颗颗的小树,有些五颜六色的鸟儿落在上面。一声声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传来,或啾啾高唱,或哞吼低叫,乍一听近在耳前,细一听却远在山间。
    “这地儿不赖呀!弟兄们,要不咱先在这里埋锅造饭,塞塞肚子?”林大个儿搭着凉棚,望着两边的悬崖说。
    我们都觉得不错,找了几块大石头中间平坦的地方,放下东西,说干就干。
    我和刘师兄砍了几棵小树,做了一个三脚架,将带的铁锅吊在了下面。林大个捡来一堆干的野草树枝,生起火来。张厨子则更忙活,在一旁收拾干净了山鸡,又开始剥兔子皮。
    半小时后,锅里的山泉水炖野兔飘出香味来,蜜汁烤山鸡也已经架到了火上,那香味撩拨得人心发痒。
    我正盯着锅里咽着口水,刘师兄在旁边喊了我一声:“小山子,走,咱俩再去加道菜!”
    “师兄,什么菜?”我向四周看了看,也没发现别的什么东西。
    “咱俩去河里逮点鱼来烤!”
    “咱拿啥玩意逮呀?”我问。
    “啥都不用,你只管拎个塑料袋装鱼就行了!”刘师兄说着,已经朝着河道中间走去。
    我好奇地跟真刘师兄顺着河水的一条小支流向下游走了走,没几分钟就到了这条支流和另一条小支流汇合的地方,这里正好形成了一个小水潭。
    可能是水浅的缘故,清油河的鱼都比较小,一般只有两三寸,贴着河底游来游去。我分不清这鱼是青草鲢鳙中的哪一种,但知道这种鱼徒手不好抓,鱼钩不好钓,只能拿着小网兜去兜。逮上来收拾干净,拌上面粉炸着吃,味道很好。
    到了小水潭边上往里一看,潭水清澈见底,水深不到一米,小鱼在潭底聚成一群一群的,如果有网兜,一定很容易地就能抓到不少。可是,我们没有带网兜。
    刘师兄见我在那“临渊羡鱼”,笑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两个香烟盒一样的盒子,他取出来递给我一个:“用咱的微型雷管,专炸这种鱼的。”
    雷管?
    我接过来一看,不禁笑起来——这不就是过年孩子们玩的擦炮嘛!只不过是大号的。难道要用这个炸鱼?
    (在这里介绍一下擦炮,可能城市里的朋友不知道。擦炮是在很多农村的孩子中比较流行的一种鞭炮,引信藏在鞭炮里面,外面只露出一个类似于火柴头的东西。玩的时候在磷面上一划,再扔出去。由于要留出扔的时间,擦炮的引信燃烧时间都要长一些。)
    嗤——
    这时,刘师兄已经擦着了一个,一甩手贴着水潭边扔进了水里。
    擦炮不像带引信的鞭炮扔在水里就灭了,而是屁股冒着白烟,慢慢沉入了潭底。
    过了一两秒钟,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竟有十多条小鱼翻着白肚漂了上来。
    “赶紧捡,要不一会儿又都活过来了!”刘师兄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把漂着的鱼都捡进塑料袋里。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在盒子外侧的磷面上擦着一个,找鱼多的地方扔了下去,果然,又炸晕了十多条鱼。
    就这样,我们每个人扔了五六个擦炮,很快抓了有多半袋鱼。
    我们意犹未尽地提着鱼,向“营地”走去,路上看到水里鱼群密的地方,我好几次都手痒得想再扔几个擦炮。
    离着“营地”边上的大石头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烤山鸡的香味就浓浓地飘了过来,我提起装鱼的袋子绕过石头,正想炫耀炫耀,却一下愣在了那里。
    炖野兔的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烤山鸡架在旁边,下边的火还在冒着烟。可是,张厨子和林大个儿呢?
    “这俩人干嘛去了?捡柴禾去了?怎么也不留人看着锅?”我转脸问刘师兄。
    他往四周看了看,眉头一下皱起来:“不是,肯定有啥事!你看,咱的枪都没了!”
    我们离开了也就二十分钟,而且锅底下的火还在烧着,林大个儿和张厨子肯定也就是刚走。想到这里,我就喊了两声:“大个儿哥——厨子哥——”
    喊声在两道峭壁间回荡着,我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小山子,先别喊。”刘师兄往四外看了看,快步走到背包跟前,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了对讲机,回头对我说:“林大个儿职业病,对讲机不离身。”
    对讲机是关着的,刘师兄还没打开,一个声音却从我们身后传来。
    “嗨~~~,老刘~~~,你们俩过来~~~~”
    声音低沉而怪异,我和刘师兄注意力都在对讲机上,都吓得一激灵。
    回头一看,张厨子从一块石头后面探出头来,一边冲我们招着手,一边把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嘘”的动作。
    我放下手里的鱼,赶紧和刘师兄跑过去。
    “怎么回事呀?”刘师兄看他做贼般的样子,小声问他。
    “别说话,跟我来,这里有个大黑家伙。”张厨子转身领着我们就走。
    我和刘师兄跟在他后面,心里莫名其妙。
    张厨子弓着身子,绕过一些灌木丛和石头,蹑手蹑脚地像是怕弄出声响一样。我们这样走出去三四十米,穿过一小片荒草,就看见林大个儿趴在前面一块石头的斜面上,脑袋从石头上面探出去,不知在看什么东西。两个枪包放在旁边,里面的枪已经取出来,一把五六式在林大个儿的手上,另一把五六式和老雷放在旁边。他听见后面有动静,回头冲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也到石头上去。
    我一爬上石头,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望去。
    在这块石头前面,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长着一丛丛的低矮灌木。从悬崖上落下来的碎石头日积月累,堆在悬崖脚下。
    在碎石头上,坐着一只毛色漆黑如墨的动物。这只动物用前掌撑着地,呼呼喘着粗气,露出胸前一道“V”字形的白色斑带。
    ——黑熊!
    没错!在我们面前的,正是一只壮大的成年黑熊!
    这只黑熊半张着大嘴,时不时地伸出舌头在自己的脸上舔一下。我仔细一看,它似乎是受了伤,朝我们这一侧的脸一直到脖子,看上去湿乎乎的,眼睛也好像是瞎的。
    在黑熊的肚子下面,竟然还趴着一只绒呼呼的小熊崽。小熊崽紧靠着大熊的前掌,把头伸出来,瞪着小眼睛惶恐地向外看着。
    我们刚在石头上趴好,就见黑熊猛地低下头,一口把小熊崽叼了起来。
    旁边的张厨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这黑熊他妈的要吃小崽子了!真狠心!”
    “你要害死我们呀!”林大个儿伸出手赶紧捂住了张厨子的嘴。
    张厨子不服气地扒开林大个儿的手,把胳膊下边的老雷往上杵了杵,意思是我们有枪,还怕这个?
    大黑熊左右晃了晃脑袋,转过身去将小熊崽扔到了身后,用身体紧紧抵住,然后转过身来,紧张地左顾右盼。
    莫非,这只狗熊发现了我们,或是在附近有它的敌人?让狗熊紧张的,到底是什么动物?在秦岭的大山里,难道还有比狗熊更厉害的?
    我们趴在石头上,一动不敢动,瞪着眼睛看着前面,猜想着可能还会有什么别的动物。
    紧接着,眼前忽然倏地一闪,四只赤棕色的像狗一样的动物从从黑熊对面的灌木丛里窜了出来。
    这种动物我认识。
    上大学的时候,学校离动物园很近,在动物园里狼圈隔壁就养着十多只这种玩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还想:这动物园怎么什么都养,竟然还把这么多狗放在里面让人们买票看,这不是糊弄人嘛!后来,看了旁边的介绍才知道,这种动物学名叫豺,又叫豺狗。
    记得后来在熊猫馆里,讲解员给我们介绍大熊猫的时候还说,别看大熊猫外表温顺,可凶猛起来连豺群都惧怕三分,有人亲眼见到过野外的大熊猫连抓带咬,把七八只豺打得落花流水。
    一只熊猫都可以打过七八只豺,所以,在我的印象里,豺远远比不上狼可怕。
    这会儿看到跳出来四只豺,我心想,看来,就这么几只小东西还想攻击黑熊,明摆着不是找死吗?
    此时,四只豺分成了两队,左边两只,右边两只。四只豺来回踱了几步,又都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对着黑熊蹲了下来。
    小熊崽看到豺,“嗷嗷”叫了两声,使劲靠着黑熊,低着头想往黑熊身体底下钻。大黑熊挪动屁股往后顶了顶,像是在安慰后面的小熊崽。
    忽然,左侧的两只豺同时跳了起来,黑熊往左一侧身,抡起熊掌冲着其中的一只豺就拍了过去。
    然而,两只豺却狡猾得很,并没有真正攻击黑熊,而是在距离黑熊还有一米多的地方就落了地,扭头往回跑。
    与此同时,小熊崽发出了嗷嗷的惨叫声——就在黑熊转身去拍左侧的豺的时候,右边的两只豺也同时跳了起来。
    这两只豺的目标是小熊崽。
    一只豺的爪子正抓到小熊崽的后背上,连皮带肉给扯掉了一大块,另一只豺则直接下了嘴,叼住小熊崽的脖子二话不说就拼命往后拖。
    此时,黑熊已经转过身来,看到两只豺就在眼皮底下撕咬小熊崽,一声咆哮,地动山摇,又抡起右边的熊掌拍下来。
    两只豺见状,扔下小熊崽返身跳了回来。
    黑熊“嗷嗷”嚎叫着,左右两下都没有拍着豺,却搭上小熊崽被抓咬了一通,气得不断地用熊掌扒拉身边的石头,向对面的四只豺示威。
    我趴在大石头上,看着眼前的豺熊大战,紧张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那两只豺扑向小熊崽的时候,张厨子猛地把老雷的枪管伸出了石头,要不是林大个儿在旁边拦着,他没准儿真地会打出一枪去。
    第一回合下来,小熊崽被伤得不清,趴在后面痛苦地嗷嗷叫着。大黑熊回头舔了舔小熊崽的伤口,回过头来张牙舞掌,不断地发威。
    四只豺则回到原来各自的位置,寻找着下一次进攻机会。
    就这样僵持了有一分钟,豺终于等不及了,又使出了上一次的伎俩。不过这次黑熊学聪明了些,没有上豺的当,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以逸待劳,只是在豺离近了的时候,才挥掌相迎。四只豺不但没有讨到好处,还有一只被熊掌扫到了前腿,受了伤,但似乎伤得不重。
    就在四只豺急得在熊周围低着头团团转的时候,从黑熊对面的灌木丛里传出了一种低沉而拖着长音的叫声。
    四只豺随声附和,聚到黑熊的正前方,一字排开,再次向黑熊发起了攻击。看来,豺变换队形,改变战术了。
    黑熊一看四只豺一起扑了过来,一弯腰,两只熊掌向前挥去。
    就在黑熊身子往前倾的一瞬间,只见红光一闪,一只豺天降般落到了黑熊的背上,伸出前爪,冲着黑熊的眼睛就掏了下去,顿时黑熊的脸上鲜血涌流。
    这只豺得手后,立即就从熊背上跳了下来,仰天发出凄厉的叫声。
    这是一只大号红豺,体型要比那四只大的多,一身毛像用血染了一般,一双三角眼斜盯着黑熊,挑衅般地站在那里,
    黑熊疼得发了疯般乱抓狂叫,往前一纵,竟直奔大红豺主动进攻过来。
    这一下,给了另外四只豺可乘之机。
    其中三只豺一左一右一后,向黑熊身上跳了过来。
    另外那只受了轻伤的豺,直奔小熊崽,叼住小熊崽的脖子一拖,一条前爪撕开了小熊崽的肚子。
    大黑熊听到小熊崽的最后一声惨叫,顾不得自己已被另外三只豺扯掉了好几块皮肉,摇晃着扑到小熊崽跟前,往上一趴,用身体护住了已经死掉的小熊崽。
    此时,攻击小熊崽的那只豺已经和另外三只聚到了一起。
    大红豺站在一边,望着黑熊,眼里发出冷冷的光。
    “噢哦——”随着它的一声长叫,另外四只豺又向大黑熊扑了过来。
    不知是黑熊看到小熊崽死掉后心灰意冷,还是刚才受伤太重,面对四只豺的再次进攻,变得迟钝了很多。
    四只豺已经扑到了它的身上,它才抡起了熊掌。
    然而,豺没有再给它反击的机会。黑熊趴在那里,有只豺一爪子就掏烂了黑熊的肛门,再一爪子下去,鲜血和粪便喷涌而出。
    黑熊抡起来的熊掌重重地拍在石头上,任凭另外的豺掏开了自己的肚子。它试图站起来,身子下面的小熊崽却被一只豺拖了出去。
    “哄——哄——”
    黑熊冲着小熊崽被拖走的方向,无助地惨叫了两声,仆地毙命。
    眼看着,一场豺狗大宴即将开始!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眼前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群豺一拥而上,你争我抢,对着黑熊和小熊崽的尸体大快朵颐。
    完全相反,黑熊死掉后,大红豺又叫了一声,转身跑进了灌木丛。
    四只豺也都停止了撕咬,围着黑熊尸体转了几圈,一字排开静静地蹲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四周恢复了平静。这平静却让人窒息。
    一只豺不过三四十斤,即使亲眼目睹,我也几乎不能相信,就是几只这种“小”动物,在十几分钟内杀死了一头体重至少二百多斤的黑熊,其过程甚至可以用“轻松”来形容。
    也许,动物和人一样,有了牵挂,有了顾忌,就很难奋出全力。如果不是小熊崽在这里,黑熊可能也不至于让四五只豺几乎毫发无损地完胜自己。
    我趴在石头上,看到黑熊肚破肠流,一命呜呼,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头撞树而死的野猪和那只被神炮爆头的黑蛇。这些野外的强者,如同曾经被他们杀死的“弱者”一样,终于也难逃归尘归土的宿命。
    只是那只小熊崽,也许还没来得及知道什么叫做杀戮,就沦为杀戮的对象,被几只豺撕得四分五裂。相信看到这种鲜血迸溅的惨状,任何人心里都不会平静,除非他是豺或者豺是他的神。
    期间,张厨子好几次将枪口对准了豺,然而都被林大个儿拦了下来,气得张厨子又是吹鼻子,又是瞪眼睛。
    我当时想,林大个儿肯定是怕招惹上这群畜生。
    确实,打死一两只豺,也许会吓走豺群,但我们肯定会成为豺群复仇的对象。而那只被救下来的黑熊,不但不会把我们当成恩人,甚至还会把我们当成一种威胁而奋起自卫。到时,我们是否要将枪口再对准黑熊?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些都不是林大个儿不让杀豺的真正理由。
    林大个儿的老家在川藏交界处。在当地的传说中,豺不是一般的兽,而是恶魔养在人间的牲畜,如果杀了豺,就会激怒恶魔。恶魔先会让他生不如死,然后再让他以人间最痛苦的方式死亡,而且子孙七代自相残杀,后世要偿命五百次。从小听着这么恶毒的诅咒,谁还会冒这种险?
    于是,一直到豺熊大战结束,我们都一直趴在那里,一动没动。
    我猜想,他们三个肯定跟我想法一样:这几只豺一顿饱餐后也就跑了,然后我们回去踏踏实实炖兔子、烤山鸡、烧小鱼。
    然而,黑熊死后,这几只豺却停止了撕咬,而是跑到一边,背对着我们一字排开蹲在那里,跟开追悼会一般。
    大红豺仰起脖子叫了一声,转身跑到灌木丛里,不见了。
    就在我们纳闷的时候,灌木丛一动,大红豺又从灌木丛钻了出来。
    在它的身后,又多出来了三只豺。其中,一左一右两只豺,和刚才那四只豺差不多。中间那只豺,个头和大红豺相当,只是颜色没有那么深,而且要瘦了很多。待它完全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后,我才发现,这是一只三足豺,前左腿少了半截,左右两只豺将它夹在中间,似乎是怕它摔倒一般。
    “老母豺!”张厨子小声说。
    果然,在这只豺的肚皮下面,松松垮垮地吊着一排“纽扣”,看得出来,是一只母豺,而且是一只老母豺。
    三足老母豺出来后,蹲在地上的四只豺都站了起来,一个个摇头摆尾,似乎是很激动的样子。
    老母豺慢慢走过来,和四只豺蹭蹭脑袋,互相闻一闻,然后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径直向黑熊走去。
    它围着黑熊的尸体闻了闻,又舔了几下黑熊流出来的血,转身又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小熊崽的边上,张口咬了下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另外几只豺听到老母豺的叫声,也都迫不及待地扑向黑熊的尸体。只有那只大红豺站直了身子,竖着耳朵四外看着,不时抬起头,仰天长啸一声。
    我看着这一群豺撕咬着黑熊母子的尸体,那血肉淋漓的场景,让我不禁一阵恶心。我刚想闭上眼平静一下情绪,就觉得左边胳膊猛地一疼。
    我条件反射般地转头一看,见张厨子在我身边盯着豺群,咬牙切齿,右手使劲抓着我的胳膊。
    我疼得咧着嘴,轻轻晃了晃胳膊,狠狠地瞪着张厨子。
    张厨子转过脸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他自己的手,赶紧松开,笑着小声说:“这小细胳膊,我还以为是枪杆子呢!”
    我笑了笑,刚把头转回来,张厨子忽然又拽了我一下。
    我正想再瞪他一眼,就听他说:“后面好像有东西。”
    我回头一看,身后的一片草丛里,确实有一簇草在摇晃。
    “什么东西呀?”我小声问。
    “没看清。”
    张厨子说着,一撅屁股,就从石头上往下滑。我一把没拉住,他已经到了石头下面。
    此时,林大个儿和刘师兄也发现张厨子下了石头。林大个儿用手指着张厨子,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
    张厨子将手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又指了指石头后面那个荒草丛,随后,蹑手蹑脚地朝着那片半人高的荒草走去。
    我猜,当时他这么一比划,林大个儿和刘师兄肯定以为他是要去尿尿。
    草丛就在我们身后几米的地方,他下了石头,弓着身子往草丛里看,又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扔了进去。
    见草丛里没有什么动静,张厨子回头冲我们摆了摆手。
    然而,就在他直起身要爬回石头上来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嗷——”
    这声音如警笛一般回荡在耳边,让人的心里一阵发紧。与此同时,一个红影从草丛里一跃而起,跳到了草丛边上的另一块石头上。
    又一只豺!
    这只豺龇着嘴,露出一嘴白森森的尖牙,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刚刚直起身的张厨子,似乎只要张厨子一动,它就要扑过来。
    “嗷——哦——”
    在豺群的方向,又传来一声豺叫,如同响应着这只豺的叫声。
    “这下惨了!谁也别再动了!”林大个儿小声说了一句。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啪啦啪啦几声响,四五只嘴角还在滴着熊血的豺出现在了我们周围的石头上。
    刚才在几十米外看着豺群猎熊,只是觉得豺凶残狡猾,场面血腥,如今这些豺近在眼前,才真正体会到这种个头不算大的食肉动物所带来的恐惧。
    我和刘师兄不由自主地紧靠在一起,旁边的林大个儿此时脸色也有些发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完全不像面对无数毒蛇仍镇定自若的他。只有斜靠在石头下面的张厨子脑袋不时左晃晃又看看,一只手偷偷地一点点地往上挪,看样子是要去够他放在石头上的老雷。
    那几只豺将我们围在中间,死死盯着我们,却没有发起攻击。也许,它们也在思考,石头上的这四只“动物”怎么跟以前见到的动物都不一样?
    就这样僵持了有一两分钟,刘师兄和我都已是大汗淋漓,张厨子在林大个儿的小声警告下,也没有再进一步动作去摸枪。
    终于,随着“偷窥”我们的那只豺一声低沉的叫声,几只豺几乎同时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散了开去。
    等了半分钟,没什么动静了,我像绳子一样勒住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我再也不想看什么豺吃熊了,和刘师兄几乎是哆哆嗦嗦从石头上出溜了下来。
    林大个儿又把头探出去往豺群的方向看了看,也从石头上滑了下来,一落地,他就小声说:“吓死我了!多亏它们有熊吃。”
    张厨子把枪抄在手里,对林大个儿做出一个藐视的表情:“咱四个大活人也太怂了,还有一个特种兵!”
    “四个?”林大个儿重复了一下,忽然一瞪眼睛,喊了一句“上当了!”
    “豺没走,快上来!”
    林大个儿说着,拉住我就要往刚才趴着的那块石头上爬。
    “嗷——哦——”
    我们还没来得及转身,斜上方就传来了那瘆人的叫声,透过耳膜,直刺心魄。
    一只豺已经先我们一步,跳到了那块石头顶上。几乎同时,另外四只豺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龇着牙把我们围在了中间。
    我终于明白,这群畜生刚才激怒黑熊,引得黑熊离开了背靠的峭壁,前后夹击杀死了它;这会儿,又施展骗术,骗得我们离开了制高点。
    张厨子盯着正前面的两只豺,“咔啦”一声打开了老雷的保险,头也不回地问林大个儿:“大个儿,咱他娘的还忍呀?”
    林大个儿什么都没说,竖起手里的五六式步枪,对着天放了一枪。我知道,他是想用枪声把这几只豺吓唬走。
    砰——
    果然,枪声一响,几只豺纷纷后退。
    我心想,这豺群肯定和猎人遭遇过,知道这枪声的厉害。
    然而,就在我的目光扫过它们的眼睛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这些畜生根本就不是在后退,而是在寻找进攻的机会!因为,它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只有带着十二分残忍的坚定。
    “别他妈的娘们儿了,先下手为强!”张厨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右前方的一只豺就跳了起来,直扑林大个儿的面门。
    林大个儿的个子最小,估计,这只豺也挑了一个看上去最容易得手的。
    我们四个人站的位置,刘师兄和张厨子在前,我和林大个儿在后,都是背对着大石头。张厨子看着这只豺绕过了自己却扑向了林大个儿,斜刺里一脚就踹了出去,嘴里嚷嚷着:“让你娘的欺负个儿小的!”
    哪知这只豺却极为灵活,见林大个儿踢了过来,顺势冲着他的脚踝就是一口。
    与此同时,我们正前面的两只豺也同时朝张厨子扑了过来,一只用爪子抓向他的肚子,另一只则张嘴咬向他的另一只腿。
    张厨子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我情急之下猛地拽住他往往我的方向一拉。
    张厨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这样一来,另外两只豺都没有得逞,朝他肚子扑来的豺的爪子尖却扫在了他的肚子上。
    只听“嘶啦”一声,我低头一看,张厨子的迷彩上衣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估计肚皮也被划得不轻,血一下就渗了出来。
    这只豺落地后还没来得及抽身,刘师兄迈步就将手里的五六式步枪对准它的脑袋,扣动了扳机,随着“砰”的一声响,这只豺应声倒地。
    张厨子一只手拄着枪,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疼得龇牙咧嘴,歪过脸冲着林大个儿就喊:“大个儿你个兔崽子,还不动手!老子肠子都要被掏出来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林大个儿却站在那里,如同雕像一般,没有一点反应。
    我一边搀着张厨子,一边抬眼环顾着另外四只豺,防止它们再次发动突然袭击。
    这只豺的死,估计是那几只豺也没有料到的。它们也许不知道,为什么“砰”的一声响之后,自己的同伴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下面的三只豺朝着石头上的那只豺看了看,然后四只豺纷纷抬起头,“嗷——哦——”之声响彻整个河道。
    四只豺的叫声此起彼伏,叫声中透着凄烈与杀机。
    林大个儿仍无动于衷地站在一边,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几个月前,面对数不清的毒蛇,林大个儿眼中放射出的那种杀气,这会儿竟丝毫无存。他难道是吓坏了?不可能呀!
    “大个儿哥,大个儿哥!”我急得大声喊。
    林大个儿却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暗淡,如同傻了一般。
    伴随着这四只豺的叫声,在石头前面原来豺群所在的方向,传来了另一只豺的叫声。
    “嗷——”
    这一声叫嘶哑中带着尖利,绵绵不绝,震动山坳。与之相比,其他豺叫的声音要单薄很多。
    我听得出来,这是那只大红豺。
    听到大红豺的叫声,另外四只豺骤然停住嗷叫,尾巴一甩,冲着大红豺叫声的方向,撒腿就跑。
    “她奶奶的,又来这一套。”
    张厨子一见豺要跑,也不顾自己的肚子,举起手里的老雷,“砰”就一枪,跑在最后的一只豺应声倒地。
    他“哗啦”拉了一下枪栓,举起来又是一枪,另一只豺也倒在了地上。
    可能是嫌老雷拉枪栓太麻烦,张厨子顺手又从林大个儿手里夺过五六式步枪,往前猛跑几步绕过石头,“砰砰”接连又是两枪。
    我和刘师兄赶紧拉着林大个儿在后边追着张厨子。
    别看张厨子打山鸡、兔子不行,打豺这种大点的动物还真是不含糊,弹无虚发,随着后面两声枪响,另外两只豺也已经扑到在了荒草丛里。
    大石头前面的位置较低,再加上石头和荒草灌木的遮挡,在这里看不到大红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张厨子还不罢休,转身往回折,就想再爬上那块大石头。
    林大个儿像是忽然醒过盹来,拉住张厨子,几乎是央求地说:“哥,算了!放了它们吧!”
    张厨子还在气恼着林大个,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肚子,又瞪了一眼他:“你尿(sui,一声)了,我可不怕这帮畜生!”
    说完一甩胳膊,噔噔噔几步窜到了石头上。
    林大个儿无奈,摇了摇头,和刘师兄还有我,跟着张厨子也上了石头。
    我们往远处一看,两只豺一左一右护着三足老母豺正往灌木丛里逃,大红豺却不知去向。
    张厨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砰——砰——砰——”连着就是几枪,一直打到再扣动扳机的时候枪膛里没了动静。而远处的三只狼也早已倒在了灌木丛的边上。
    “还有一只呢?”张厨子从石头上跳下来,拎着枪,要赶紧杀绝。
    林大个儿拽住他:“厨子,行了!穷寇莫追!”
    “别管我,刘工,把你的枪给我!”
    “算了,厨子哥,剩一只跑了就跑了,快看看你肚子吧!”我和刘师兄也劝着。
    张厨子仍然气得呼呼直喘粗气,不过总算被我们劝住了。我扶着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蹲在他前面看他的肚子。
    万幸的是,张厨子的伤口看着吓人,实际倒不严重,只是皮里肉外的被豺的爪子挠了三道口子,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不是很深,血也已经止住了。他皮糙肉厚的,简单包扎一下应该没啥事。
    “包里有绷带,回去包一下。”林大个儿也蹲在我的旁边,拍着张厨子的膝盖说。
    “一边儿去,跟你没交情!”张厨子没好气地对林大个儿说。
    林大个儿也不生气,仍然嬉皮笑脸地赔不是,刘师兄也在旁边讲情:“大个儿也是为了咱们好,在这深山里,还是少惹这些成群的东西。”
    “哼,算了吧!看在你个儿没我大的份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张厨子看着肚子没事,直起身来,低头又对蹲在前面的林大个儿说,“不过,你得跟我去扒张豺皮。”
    这“皮”字还没说清楚,就听张厨子身后的碎石头哗啦一响,红影一晃间,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到了他的脖子后面。
    此时,刘师兄坐在张厨子的左边,林大个儿蹲在他的前面,而我则紧挨着林大个儿,半弯着腰。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们四个都没有任何防备,就这种姿势,想让张厨子躲已经来不及了。
    重新盖楼,有些冷清,自己加个油!
    只听“扑通”一声,林大个儿猛地一拽张厨子,张厨子向前一趴,一只高壮的红豺从两个人的头顶上窜了过去。
    大红豺!
    果然,正是刚才失踪的那只大红豺!
    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林大个儿。后来我也想,我们四个人面对五只豺的时候,之所以惊慌失措,主要还是林大个儿当时出了状况,大家没了主心骨。四个人三条枪,对付五只豺,任凭这些畜生多么狡猾,也不至于让它们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吧。只要表现出强硬,这几只豺可能早就逃之夭夭了。
    大红豺扑了空,转身对着我就下了爪子。整个家族就剩下它自己,可能它是拼了命了!
    林大个儿此时还没有起来,只见他朝我一侧身,一伸手,竟然抓住了大红豺的前腿,嘴里说着“走吧”,顺势甩了出去。
    显然,他没有想要这只豺的命。
    大红豺落地后,龇了龇牙,“嗷”一声叫,转身就朝林大个儿又扑了过来。林大个儿站起身来,转手一把从侧面拎住了大红豺的脖子,还没等再扔出去,张厨子在后面就用老雷顶住了它。
    “砰”一声,子弹穿颈而出。
    就在这一瞬间,大红豺的一条后腿猛地往上一弹,划开了林大个儿的胳膊,人的血混着豺的血,滴在地上。
    见大红豺死了,林大个儿紧紧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又一只豺死在了我的手上”,轻轻将豺的尸体放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我见林大个儿受了伤,想帮他看看,他却摇了摇头说:“谢谢啊,小山子,流血是魔鬼的惩罚,不用管它。”
    张厨子瞪着眼睛,惊魂未定,对着林大个儿骂道:“大个儿,你今天有病了你!”
    林大个儿也不像往常一样跟他耍贫,勉强笑了笑,又指了指大红豺的尸体,说:“厨子,肚子不疼了就收尸吧!”
    “收尸收尸,真他妈不吉利!刘工,你看看这小子犯什么病了?”张厨子虽然说着,但还是和我拖起了大红豺,回头冲我笑了笑:“兄弟,来,咱俩给拖到黑熊那弄一堆。这帮冤家,斗了半天还得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俩抬着大红豺,刘师兄和张厨子跟在后面,朝黑熊尸体那边走去。
    半路上,刘师兄和林大个儿又每个人拉住一只豺的尸体,一块拖到熊的边上。
    很快,黑熊的旁边就有了六只豺的尸体。
    我和刘师兄从灌木丛边上拖回来最后两只豺后,我拍了拍手,冲张厨子敬了个礼:“报告首长,战场打扫完毕!请指示!”
    张厨子刚想说什么,站在边上对着豺的尸体堆发呆的林大个儿却说:“不对,老母豺呢?”
    是呀,那只三足老母豺呢?我明明见到张厨子一枪把它放倒在了灌木丛边上,后面还补了几枪。
    我们几个人又在四周转了两圈,除了几片血迹,哪里还有老母豺的影子!
    此时,虽然时间还不到下午六点,但山里看不到太阳,已经有些昏暗。
    林大个儿紧皱着眉头,看着张厨子还在扒拉乱草丛,就喊了一句:“厨子,别找了!”
    张厨子抬起头,四周看了看,又瞅了瞅林大个儿的胳膊,悻悻地说:“算了,放它一马!”随即又多云转晴,咧着嘴笑着说:“嘻嘻,今天收获不小,这才叫打猎。大个儿,你胳膊没事吧?弟兄们,走喽!吃咱的野味大餐去喽!”
    我们回到“营地”,两堆火都已经熄了。刘师兄重又燃了起来,我从包里掏出出发前带来的云南白药和绷带,给张厨子和林大个儿简单包扎了一下。
    林大个儿伤得不轻,左肩膀往下,被撕掉了一条子皮肉,虽然经过了包扎,但胳膊抬起来都有点费劲。
    不一会,炖野兔和烤山鸡都已经齐备。我们抓的那半袋子鱼,尽管捡的时候专挑大个儿的,刘师兄掐头去尾收拾干净后,最大的却也不过两寸多。他把砍来的细竹竿劈成竹签子,把鱼穿成一串串的,撒上张厨子带来的佐料烤在了火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刚才的事让大家仍然心有余悸,尤其是林大个儿不再和张厨子调侃拌嘴,大家吃着东西,气氛有些沉闷。
    “咋着?嫌厨子伺候的不好吃是吧?就是吃糠,也得给我乐着往下咽!”张厨子将一只山鸡撕成两半,递给刘师兄和林大个儿,撇着嘴说。
    随后,他脑袋一扬,像想起什么事一样,回头把旁边的包拽过来,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来了一瓶西凤老酒。
    “呵呵,你们一不出声,我脑袋就短路,差点忘了我还有这宝贝。”
    说实话,如果不考虑心理因素,这顿饭虽然不丰盛,但肯定是我长那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张厨子的手艺自不必说,那炖野兔在火上煨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又回了二次火,土腥味已经完全泡了出来,酥烂鲜香。蜜汁山鸡和烤小鱼更是烤得吱吱冒油,咬一口回味无穷。
    张厨子拿出酒来,我们四个人对着火堆靠在一起,人嘴对瓶嘴,一人一口轮着喝。几圈下来,四个人都有了感觉,话慢慢多了起来。
    “大个儿哥,你说那老母豺就三条腿,活着走路都走不稳,打死了怎么还没了呢?”我一直纳闷三足母豺去了哪里,于是问林大个儿。
    “装死的呗!肯定厨子没打中。”刘师兄没等林大个儿回答,喝了一口酒说,然后把酒瓶子递给了林大个儿。
    “不可能,肯定打死了!就算咱枪法不好,咱眼神可好,打中没打中我还不知道呀!大个儿,你也看到了把?”张厨子摇着脑袋,看着林大个儿。
    “唉——”林大个儿端着右胳膊叹了一口气,然后“咕咚”喝了一口酒,盯着腾腾的火苗说:“但愿是没打中,不过我看着也打中了。”
    林大个儿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对面的悬崖,接着说:“天有灾星,地有鬼豺。也可能,也可能这是只鬼豺。”
    “又他妈扯淡,你有完没完呀?还特种兵呢!它是鬼豺?我还神人呢!”张厨子冲着林大个儿撇了撇嘴,不屑地说,然后从他手里拿过酒瓶子,喝了一口后递给我。
    我虽然来到工地时间不长,但在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看到过林大个儿像今天这样神神叨叨。虽然他爱开玩笑,但做事非常有军人作风,果断刚毅,常常是我们的主心骨。
    “大个儿哥,鬼豺是什么?是豺的鬼?”我喝了一口酒,看着林大个儿问。
    我虽然也觉得他说的什么“鬼豺”就跟农村老太太讲的故事一样,可我作为一个小兄弟,不可能像张厨子那么肆无忌惮地骂骂咧咧。
    “豺的鬼?哦,不是,鬼豺就是一种豺,小的时候吃死人肉长大的豺。”林大个儿接着说,“反正也没事,我就跟你们讲讲吧!我讲了之后,你们也就知道我为什么会怕豺。”
    林大个儿从我的手里拿过酒去,小嘬了一口,眼睛仍然看着几十米外的悬崖,慢慢地说:“我老家在川藏的交界处……”
    “行了行了,又来了,我知道你川藏交界的,住山里,周围都是藏族,就你们村是汉族,还是什么张献忠的后代,我耳朵都出茧子了!”张厨子嚷嚷着,他和林大个儿其实最要好,可嘴上从来不给林大个儿留情面。
    林大个儿跟没听见张厨子说话一样,给我讲了下面一个故事。
    明末清初,大西国据守的四川被清兵所破,大西国皇帝张献忠战败被杀,有一部分臣僚带着家眷向西逃入川藏交界地带的深山之内,待清兵停止追赶后就定居下来。
    为了给逃亡中客死他乡的那些将士招魂,这些人偷偷地用石头在山谷里修了一座庙,供奉起阵亡将士的铠甲和兵器,后来人们把这座庙称为“盔甲庙”,这些人也以庙名为村名,将定居的村寨称为盔甲庙村。
    其实,盔甲庙村和盔甲庙离得并不很近,村子在向阳的一个山坡上,而庙是为了给死人招魂的,不可能迎着太阳,而是修在了一个阴暗的山谷里。
    林大个儿的老家,就在盔甲庙村。
    几百年来,这一部分人的后代深处大山,和周围村寨的少数民族也逐渐有些通婚,藏族等少数民族的文化和他们原有的汉文化结合,慢慢发展成自己独特的村寨文化。
    对于亡人,盔甲庙村的人施行山葬,即将尸体放到山坡上,让豺、狼等野兽吞食。我猜想,这可能是受藏族文化的影响。藏族同胞的天葬,就是把人的尸体拿到举行天葬仪式的地点让鹫鹰吞食。盔甲庙村的山葬和天葬非常相似。
    林大个儿却说,这是为了纪念当年横尸疆场的大西国将士。战死沙场,百兽食尸,这是无数战士最终的归宿。
    而山葬的地点,就在盔甲庙的后面,山谷的谷底。于是,这里也成为一些食肉野兽争夺的地方,因为不费劲就可以吃到肉。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山葬的场地成了一个豺群的天下。人死之后,在盔甲庙举行完送终仪式,将尸体抬到后面整日不见天日的谷底,众人退去,几只豺就会扑到尸体上,分而食之,骨头都不留一点。
    由于尸体不是天天有,这个豺群一直就不大,多则六七只,少则三四只,而且很守规矩,对活人从来都不攻击。
    当然,盔甲庙村的人也不敢招惹豺。村里的老人一遍遍地说,豺是魔鬼养的牲畜,是被下了最恶毒的诅咒的,谁杀了豺,世代都不能翻身。而尸体让豺吃了,人的魔性就会让豺带走,然后就能脱胎换骨,再生为人,或是登临天界。因此,在死人供不上的时候,村里的猎人还经常打一些猎物送过来,供养这些豺。
    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林大个儿所在的这个盔甲庙村已经发展成了一个相对比较大的专业狩猎的村寨,有四五十户人家,二百多口人。于是,政府出资,在村子里建了一所小学。
    林大个儿八岁的时候,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小学生,当时他高兴坏了。可上学之后,林大个儿就蔫了。
    他小的时候,胆子特别小,学习又笨,而且个头儿比同龄人矮小很多,学校的小伙伴们都嘲笑他,没有一个愿意跟他玩。到了林大个儿十四岁那一年,他爹费了好大劲,又是请老师,又是找村长,林大个儿终于考上了村办小学的五年级。
    那时候小学只读五年。五年级毕业后,林大个儿也就是村里的秀才了,林大个儿自己也美滋美滋的,跟何况,班里还有一个小姑娘,是情窦初开的林大个儿一直偷偷喜欢的。
    于是,派座位的时候,林大个儿踮着脚跟小姑娘站在了一起。
    终于,老师将他们俩安排在了一桌。
    “我,我帮你搬着板凳。”林大个儿高兴地献着殷勤(那时上学要自带凳子)。
    可是,小女孩连理他都没理,举手向老师说:“老师,我不跟他一桌。”
    “为什么?”老师问。
    “他人长得小不怪他,可他胆子更小,不像男生,我要跟胡大尕一桌。”小姑娘撅着嘴,指着另一个壮壮的小男孩说。
    老师劝,可不管怎么劝,小姑娘就是不跟林大个儿一桌。
    老师没办法,把小姑娘和那个胡大尕安排在了一桌,林大个儿和另外一个男生坐了一桌。
    放学后,难受了半天儿的林大个儿鼓了鼓勇气,跑到小姑娘跟前,几乎是哭着问:“你为什么不和我在一桌?我不胆小!”
    “你怎么不胆小?你连个小鸟儿都不敢抓,胡大尕都杀过豺!他都给我看过豺的毛!”小姑娘说。
    “杀过豺?不可能,杀了豺,魔鬼会来找他的!”
    “呵呵,你看,就是你胆小吧!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
    “你就是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我,我,我也敢杀豺!”
    “呵呵,你敢杀豺?呵呵——”
    小姑娘头也不回,一跑一颠地跑了,留下一串笑声。
    小小的林大个儿愣愣地站在原地,紧握着拳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
    我常常感叹,现在的小孩子成熟的太快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五六岁了还什么都不懂,马上要上一年级了,从1还不会写到10。现在的孩子,七八岁就了不得。举个例子:我第一次在电视里听到“搞基”这个词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随口就说了句:“搞基是什么呀?”旁边七岁的小侄子嘲笑我说:“搞基都不知道,就是俩公鸡,想一块儿下个蛋呗。”
    当时的林大个儿,已经十四岁了,要是搁到现在,绝对不会跟一个小姑娘有那样的对话。估计那时他对异性的感情,也就相当于现在七八岁的孩子,为了要跟一个心目中的女孩同桌而吃不好、睡不着。
    如今十四岁的孩子,早已超越了这个阶段。
    不过,林大个儿既不是莽撞少男,也不是傻小子,所以他没有回家磨刀霍霍,然后来个孤胆少年独闯豺穴。
    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胡大尕敢杀豺,更不用说杀过豺了。
    第二天课间,林大个儿跑到胡大尕跟前,当着小姑娘的面问:“大尕,你真地敢杀豺?”
    胡大尕还没来得及回话,小姑娘就抢先说:“当然敢,他原来就杀过的,他还杀过狼呢!他说他将来会成为寨子里最好的猎人……”
    小姑娘没完没了地说,看来是真地崇拜胡大尕。不过这也有情可原,而且跟他们的爹有很大的关系。
    胡大尕的爹,是盔甲庙村数一数二的猎人,胡大尕从小就跟着他爹跑遍了附近各个大山深沟,虽然年龄比林大个儿小一岁,但长得肉肉呼呼,体格特别壮,脾气有些霸道鲁莽,又特别要强,正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性格。(尕在当地就是肉的意思,在四川的其他一些地方,也有的把肉称为尕尕,把猪肉叫作猪尕尕。)
    而林大个儿的爹,是村里的火药匠,猎人原来打猎用的火药,就是他们家做的。所以林大个儿对火药比较了解,对打猎却一窍不通。他爹就这一个独生子,没事根本就不让他出门,天天待在家里,更甭提进山打猎了。
    所以,当地的人们见到胡大尕都这样说:“你看人家大尕,体格多壮,长大了扛起一头牦牛都没问题。肯定得找个好媳妇!”
    这些乡亲见到林大个儿后,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摇头。因为到了八十年代,打猎已经很少用黑火药了,他家基本没了营生,生活的很不容易。
    在胡大尕和林大个儿之间选择,小姑娘闭着眼睛也会选择胡大尕当同桌。
    这小姑娘一夸奖胡大尕,胡大尕更是得意洋洋、摇头晃脑。
    林大个儿呢,只能气得满脸红胀。他瞪了一眼小姑娘,恶狠狠地对着胡大尕说:“那好,明天通神路的去庙里,咱们偷偷跟着去杀豺,你敢不敢?”
    通神路的,就是指送尸体到山葬场地的人,去庙里,其实就是去送死人的意思,只是一种避讳的说法。因为盔甲庙不是一般的寺庙,不年不节,除了送死人去,平常基本没有人去。
    胡大尕一听,这个比自己低了一头多的小矮个子竟然还敢叫板,扬了扬头,毫不示弱:“哼,有什么不敢?明天村口一块儿走,谁要是胆小不去,谁就让豺活掏了肚肠走。”
    林大个儿放学回到家,一想起刚才的事就后悔了:真要去杀豺么?可是自己连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再说,要是真跟胡大尕去杀豺,他万一要是一来脾气,把我拎起来喂了豺怎么办?据说,胡大尕原来就拎着新打来的猎物,跟着他爹去喂过盔甲庙后面的豺。
    林大个儿越想越害怕,有心去找胡大尕表示反悔,可耳边却总是想起小姑娘的那句话:“你就是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唉!明天走一步说一步吧!反正有那么多通神路的人,量也不会有什么可怕的。
    林大个儿一晚上没睡着,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就到了两点多。他偷偷起来,穿好衣服,溜到了村口。
    他想着,但愿胡大尕睡过了时间,没有去。因为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到达盔甲庙,凌晨三点钟,通神路的人就会抬着死人上路。这个时候,一般的村民还都在睡梦之中。
    让林大个儿失望的是,胡大尕早就在那里了,腰里别着一把明晃晃的猎刀,而且还带着他11岁的弟弟胡小尕。一见林大个儿,胡大尕就撇了一下嘴:“胆小鬼,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呵呵,算你还有点胆子。”
    林大个儿也不搭理他,揣着手靠在一棵树边上站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没多久,就听寨子里传来了一声声的锣响,是那种很小很小的小铜锣的声音。
    哐——哐——哐——
    声音细而脆,在寂静的夜里,像是真地能把人的魂引走。林大个儿一听,后背就有些发凉。
    紧接着,传来了一个低沉而让人迷离的声音:上路喽!妖魔鬼怪回避!上路喽!妖魔鬼怪回避……
    远远地,一队人影向村口缓缓走来。
    林大个和胡家兄弟赶忙一弯腰,藏在了一堆杂草后面。
    那队人影越走越近,天太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最前面的黑衣人一边敲锣,一边呼喊着,在前面开路。他的后面跟着两个身穿黑衣、头缠白巾的人,一路走一路撒着纸钱,再后面又是几个黑衣人,其中两个人用一副担架抬着的,应该就是送去山葬的尸体。队伍的最后面,是十几位白衣白帽的人,估计是死者的亲属,不时传来低低的哭声。
    等通神路的队伍走过去几分钟,林大个和胡家兄弟从杂草后面钻出来,偷偷地跟在他们后面。
    一路上,林大个哆哆嗦嗦,好几次都想半路逃回去,可一想起小姑娘的话和胡大尕那蔑视的眼神,就又坚持了下来。
    他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打气:我比这弟兄俩都大,我怕什么?
    就这样,他们跟着通神路的从寨子下到山脚,又围着山脚绕到山后的山谷里,三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盔甲庙。
    通神路的进了盔甲庙后,他们三个人就藏在了庙门外,听着庙里一阵哭声、唱念声之后,又变得静下来。过了近一个小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盔甲庙里呼啦啦走出来了那队通神路的人。
    显然,他们已经将尸体送到了谷底,要出谷回寨了。
    通神路的人刚一走,林大个儿他们三个就钻了出来。胡大尕领着他弟弟走在前面,直冲庙门走了过去。
    林大个儿在后面停住,喊了声:“大尕,真去么?”
    “哼,不敢了?你回去吧!胆小鬼!”胡大尕回头啐了林大个儿一口,径直进了盔甲庙。
    盔甲庙很小,进了院子后,中间就是一间石屋。胡大尕绕过石屋,直接穿过盔甲庙后门,向山谷深处走去。
    此时,林大个儿连累带怕,再加上山谷里奇冷,浑身已经哆嗦成一团,他的精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慢慢地就跟胡大尕兄弟拉开了距离。
    “嗷——嗷——”
    穿过一小片树林,林大个儿渐渐听到了山谷深处传来的什么动物的嚎叫声。
    豺!死人!魔鬼!鬼魂……
    刚才送进去的那个死人怎么样了?此刻是不是正在被可怕的豺撕咬着?
    各种恐怖的景象和形象,不断地出现在林大个儿的眼前和脑海里。
    终于,他坚持不下去了,转身发疯了般地穿过盔甲庙,向谷外跑去。
    通神路的人还没有走远,林大个儿一直追上了通神路的队伍,抱住最后一个人的腰,使劲喊着:“胡大尕去杀豺了!胡大尕去杀豺了!”
    故事讲到这里,林大个儿叹了口气说,通神路的队伍跟他返回了盔甲庙后的山谷。他在山谷尽头看到的那一幕,这辈子怎么忘也忘不了。
    “胡大尕兄弟俩被豺吃了?”我心里捏了一把汗,忍不住问道。
    “没有。”林大个儿借着火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豺咬伤的胳膊,继续讲他的故事。
    通神路的一听胡大尕去盔甲庙后面的山谷里杀豺了,赶紧领着林大个儿急急忙忙往回赶。
    穿过盔甲庙没多远,就听见山谷深处传来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嗷嗷”的豺叫。
    负责抬尸体的几个年轻些的,把担架两侧的木棍子往外一撤,拎着就往里跑。林大个儿也非常担心胡家兄弟的安危,紧紧跟在后面。
    举行山葬仪式的地方,在山谷的尽头,再往前走,就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这里的树和灌木都比别的地方稀疏一些,在几棵大树中间,用石头垒成了一块平台,平台上面就是停放死者尸体饲喂野兽的地方。可能是年深日久,平台已经有些垮塌,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在周围。
    虽然已经到了清晨,但山谷里见不到一丁点阳光,仍然昏昏暗暗。
    林大个儿他们离平台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看见,在台子边上的一棵树的大树杈上,趴着一个孩子,紧紧抱着树杈,一动不动。树下面两只豺正在轮番跳起来,去够孩子耷拉下来的脚。
    山谷里其他地方坡度都不是很大,只有这里稍微陡了些,众人手脚并用,赶紧朝着树跑去。
    离近了一看,树上孩子的鞋已经没了,脚上都是血。在树干上,深深嵌着一把弯刃砍刀。
    而在树的下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死的,尸体已经残缺不全,一只豺趴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啃着。另一个是活的,满身是血,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两只未成年的小豺跳来跳去,正在你争我夺地抢一条细细的破布。这条破布似乎缠在地上这个人的身上,两只小豺怎么扯都抢不走。
    林大个儿一眼就认出来,那把弯刃砍刀,正是进山谷时胡大尕插在后腰里的,树上的那个孩子是胡小尕,躺在地上惨叫的是胡大尕。后来他知道,那具尸体是通神路的之前送过来的,本来放在了台子上面,估计是被这群豺挣来抢去拖了下来。
    可能是这群豺都认识了通神路的,见他们来了,竟然连跑都没跑。两个通神路的拿着棍子连吓唬带赶,这群豺才“嗷嗷”叫着,跑进了旁边的树林里。尤其是那两只小豺,似乎还没玩够,又叼住那块布条,摇晃着脑袋,倒退着使劲拉,见拉了几下实在拉不动,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几只大豺离开。
    有个人爬上树,把树上的胡小尕弄下来,胡小尕面无表情,什么话都不会说,两只眼睛盯着前方使劲瞪着,几乎要把眼角瞪裂,让人看着就害怕。好在胡小尕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只是腿被豺咬了几下。看样子,像是胡大尕护着他爬上了树。
    与此同时,林大个儿跟着其他人跑到了胡大尕跟前。
    大伙一看,全都一身冷汗。
    回复第52楼,@nadarnadar

    山哥,你终于回来了!!!好激动啊!!!!!今天心血来潮,随手一搜,居然搜到你的新帖,真是有缘!!!哈哈哈,回来就好,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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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朋友,欢迎。
    
    回复第53楼,@若雨寻佩娟

    写得很好。是我最近看到写的最好的。要多写,多发,人生就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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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啊,一会儿继续。
    
    这里除了死人和豺,就再没有别的人,怎么胡大尕还被绑了起来?莫非,这些吃死人肉的豺,真地成了精?
    谁也没有想到,待赶走了豺群,大家离近了才看出,那两只小豺争抢的“布条”头儿,竟然是胡大尕的肠子。
    豺掏开了胡大尕的肚子,肠子从肚子里流了出来,被豺咬断后又缠在身上和腿上,像绑了几根绳子。
    林大个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大尕,大尕,你别吓唬我”。
    有个胆子大的抱住胡大尕,把他的肠子从身上解开,哆哆嗦嗦从肚子上的窟窿塞进去。可是窟窿太大,肠子在肚子里根本待不住,胡大尕一动弹,一肚子的肠子又呼噜一下子淌了出来。另外一个人只好脱下自己的上衣,把胡大尕的肠子再次塞进去,用衣服裹住。
    胡大尕一开始声嘶力竭地喊着“疼啊,疼啊”,每喊一声,就有一股子血从肚子上的伤口流出来。没一小会,声音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胡大尕猛地一挺身子,瞪着眼睛艰难地说:“豺,豺,杀不死,魔鬼,魔鬼,豺窝里有,有……”
    话没说完,胡大尕抬起手来指着林大个儿,睁着眼睛死在了他的面前。
    林大个儿只剩了哭。
    胡小尕看着胡大尕死了,竟然全无反应,仍然瞪着吓人的双眼,像着了魔一般。
    通神路的一看这情景,以为是得罪了魔鬼,全都冲着豺窝的方向磕头,请求魔鬼原谅。
    豺窝,就是平台不远处的一个山洞,据说这些魔鬼的牲畜吃了死人的身体后,将人的魔性都送到那里,让魔鬼带走,而留下的,只有经过净化的灵魂。
    跪拜一番后,这些人又将担架装好,把胡大尕放在上面抬起来,拖着胡小尕和林大个儿,返回寨子里。
    胡大尕的爹前两天出去打猎,一直还没有回来。胡大尕的娘一见两个孩子回来一死一傻,顿时就昏死了过去。众人赶紧捶背弯腿,胡大尕他娘才一口气哭出来。
    林大个儿也被送回了家里,当天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由于是山里的寨子,所以偶尔也有人被野兽伤到或者咬死,对此,大家除了惋惜,倒也不觉得是多大不了的事,毕竟大多数家里靠打猎为生,天天和野兽打交道。
    然而,被豺咬死,却是多少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因为这里豺并不是很多,而且人躲着豺,豺也躲着人。
    一村子的人都觉得是得罪了魔鬼,人心惶惶,都自发准备了酒肉,让村长带着,围着村子三步一磕头,五步一敬酒,求魔鬼原谅。
    然而,十天之后还是出事了。
    按照寨子里的规矩,成年人死亡,在寨子里停尸七天后,就要送去山葬,而未成年人五天,产后即亡的立即送去。但是,胡大尕的爹一直没有回来,至亲之人不到可以多加一期,所以胡大尕的尸体放了十天。最后,尸体都已经腐烂,不得已在第十天的时候,通神路的又把胡大尕送回了盔甲庙后的山谷。
    自从胡大尕死后,他的娘就一病不起,所以也没跟着去送胡大尕。
    按照规矩,通神路的从盔甲庙回来后,要去事主家的院子里喊一声“清嘞”,意思是告诉亲属和四邻:死者这辈子所有恩怨都已经清了,已经轻松上路,活着的人别再惦记着了。
    然后,事主要回一声“谢嘞”,再请通神路的吃谢酒。
    胡小尕半傻半疯,他爹还没有回来,他娘又病着,这谢酒是没法吃了,可这一声“清嘞”还得去喊,怎么也得让死者踏踏实实地上路。
    众人在胡家的院子里喊了一声“清嘞”,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又喊了几声,仍然没动静。
    人们推开屋门一看,胡小尕坐在屋子中央,嘿嘿笑着,嘴里不住地念叨:“我是魔鬼,豺是我家养的,嘿嘿,都吃了你们,我是魔鬼,豺是我家养的,嘿嘿,都吃了你们……”
    再往地上一看,胡大尕的娘趴在地上,已经离开了人世。
    胡家是独户,没有什么本家和亲戚,只能让村长来料理后事。
    村长既替胡家难受,心里又着急:胡大尕他爹怎么还不回来?这次打猎也出去的太久了吧!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一家人都这样了,回来这个怎么说?
    想好事一件不成,想坏事一百个灵。
    胡大尕的娘死了之后的第三天,寨子里的另外一个猎人打猎回来,背了一堆东西,村里的人一看,有一杆猎枪、一个水壶、一根铜烟袋,还有几块几乎撕碎了的破布头。
    猎人说,他在山那边的林子里看见这些东西零零碎碎地散落在树丛里,捡起一看,都是胡大尕他爹用的,连那几块布头都是他的衣服上的。胡大尕他爹和猎狗,却都不见了,四周找了找,看到有不少血迹,估计凶多吉少。
    林大个儿静静地讲着往事,火光映着他的脸,两行泪默默地留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张厨子在旁边皱着眉头,用一根棍子挑了挑火,又加了几根干树枝,转身拍了拍林大个儿的肩膀,说:“唉,大个儿,这也不怪你。就算真有魔鬼下的诅咒,可你们也没杀豺不是?”
    林大个儿停顿了好长时间,接着说:“胡小尕过了半个月就失踪了,有人说看到他一个人一边走一边笑,往盔甲庙那边去了,反正村里的人再也没有见过他。是,我也给自己找借口,说服自己胡家人的死不怪我。胡大尕非要去杀豺,才让豺咬死的,胡小尕是吓疯的,他们的娘是心疼孩子病死的,他爹的死是个偶然,只是碰巧赶到了一块儿。可是,可是后来的那些事情,我怎么都想不通。没错,就是魔鬼下的诅咒,杀了豺,魔鬼就会让鬼豺来报复!”
    林大个儿忽然变得有点激动,尽管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但仍然陷入了自责与痛苦之中,使劲抓扯着头发。
    “后来的事情?什么事?你他妈说出来心里不就舒坦了嘛!跟便秘一样,说个话都不利索。人就是最厉害的动物,有什么可怕的!瞧你那怂性,还是林大个儿吗你?”张厨子其实是在心疼林大个儿,可话一说出来,就成了骂他。
    林大个儿接过刘师兄递过来的酒,把最后一口喝下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讲后面的事情。
    林大个儿从盔甲庙的山谷里回来,就高烧不退,天天做噩梦。一闭上眼,不是胡大尕的肠子呼噜噜往肚子外边淌,就是胡小尕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在耳朵边,胡大尕临死说的那句话,也久久不散。
    “豺,豺,杀不死,魔鬼,魔鬼,豺窝里有,有……”
    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等他好了,别人才告诉他胡大尕一家已经都不在了。
    林大个儿的爹把他送到学校,经过了这事,小伙伴们都认为他是个坏蛋,骗胡大尕招惹了魔鬼。他喜欢的那个小姑娘更是不依不饶,非说是林大个儿害死了胡大尕一家子。
    慢慢地,寨子里的好些人也都这样认为。有些爱说闲话的,看见了林大个儿就在背后议论:“这就是林家那孩子,从小看着就跟别人家的不一样。他家没营生,可没少吃了胡家接济的猎物,没想到养出这么一个小白眼狼!你看,这不把胡家一家子都害死了!离远点,离远点,别招上灾气。”
    村里也有好心人告诉他:“孩子,去盔甲庙跪长罪去吧!祖先会替你赎罪。”
    那时的林大个儿本来就有点孤僻,这么一来,更是不愿见人了,天天待在屋子里不出门,就连学也都说什么不去上了。
    林大个儿的爹一开始连骂带打,可是抽了几顿鞭子也没管用。林大个儿的娘心疼孩子,后来就拦着不让再打。时间久了,林大个儿的爹也不再管他,只是每天唉声叹气:本想让这个孩子改改家门,现在别说改家门,出家门都不敢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其实,林大个儿不出门,除了是因为别人议论他,更是因为心里难受,觉得对不住胡大尕一家:要不是因为自己赌气,胡大尕也不会去盔甲庙杀豺,也就不会惹怒了魔鬼,更出不了后面这么多事。
    自责再加上极度的愤懑,就会让人的心里产生恨,林大个儿恨自己,也恨豺,恨“魔鬼”。
    开始的时候,林大个儿也想不活了,心说这样活着,还不如吃点毒药或者自个上吊死了行了。可他转念一想:“自己要是死了,到了阴间见了胡大尕怎么说呀?说我让你去杀豺,我自己跑了,我对不起你,所以自杀了?到时,胡大尕又要说我是胆小鬼了。——不行,我要是死,也得先把那群豺杀了!”
    可是,能不能杀豺先放到一边,就算能杀豺,魔鬼再像上次一样报复怎么办?那不也害了一家人吗?
    哼!那就把魔鬼也杀了!
    可是,魔鬼在哪里呢?怎么杀魔鬼呢?
    就这样,林大个儿钻了牛角尖儿,躲在屋里琢磨怎么能杀掉豺、杀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魔鬼,晚上做梦也是追着豺群和魔鬼,要杀掉它们。
    终于有一天,林大个儿想到了办法。于是,他偷偷在家里做好准备,等待着灭掉豺群、杀掉魔鬼的机会。
    转眼,夏去秋来。村子里有一个老人去世了,通神路的又要去盔甲庙。
    这天凌晨两点多,林大个儿又像跟胡家兄弟去杀豺一样,早早地去村口等候通神路的队伍。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像胡大尕一样,也在腰里别了一把磨了又磨的弯刃砍刀。这种砍刀,刀刃锋利刀背厚,并且刀刃呈凹弧形,抡起来特别容易发力,既能当柴刀,又能防身,因此在寨子里家家都有。除了这把砍刀,林大个儿还带了两样东西:斜着背了一个手电筒,后面背了一个铁桶。
    这个铁桶,其实就是一个小号的水筲,里面装满了东西。林大个儿这些日子准备的,就是这个。
    等通神路的一来,林大个儿又远远地跟在了队伍后面。
    这次虽然是他自己,可他一点都不害怕。阴冷的夜里,他的心里却有一团火,这团火已经憋了几十天,终于在这个黎明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默默想着胡大尕:“唉,大尕也是个好人,虽然爱欺负我,可也把他爹打的猎物给了我们家很多,他对他弟弟也好,去哪里都带着。现在,却都让豺害死了!大尕,你等着!我今天就让这些豺给你偿命!唉,班里就六个人,胡大尕死了,我也不上学了,剩下四个人还会偷偷说我么?她是不是真地恨我了?”
    想起这些,林大个儿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就这样,林大个儿一路跟着通神路的队伍走,一路瞎琢磨,竟觉得这次去盔甲庙,似乎比上次近了很多。
    通神路的从盔甲庙进去后,林大个儿没有像上次那样偷偷躲在庙门外边,而是从庙墙外绕过去,顺着山谷一侧的斜坡,绕到了山谷的尽头。
    他的目标,是那座大山底下的豺窝。
    他听寨子里的老人们说过,这些由魔鬼养的牲畜吃了死人的身体后,会将人的魔性都送到那里,然后让魔鬼带走。此时,这群豺应该都已经去吃送来的尸体,他要躲在豺窝里,等着那群豺将人的魔性送回来让魔鬼带走的时候,将豺和魔鬼一网打尽。
    天已经蒙蒙亮,可山坡的路却特别难走,好在盔甲庙离山葬平台不是特别远,并且这里常年见不到太阳,灌木也不像有阳光的地方长得那么茂密。即便这样,林大个儿绕到平台附近的时候,浑身的衣服也被树枝和荆棘撕成了一条一条的,身上也不知道划了多少道口子,全身都麻嗖嗖地疼。
    平台那边传来“嗷嗷”的叫声,虽然看不见什么,可林大个儿猜想那肯定是豺群在争抢着新送来的“美食”。
    他听着,不但不害怕,心里还异常地兴奋,也忘了浑身的疼痛,加紧脚步,向山谷尽头摸去。
    果然,过了山葬平台,在山根底下,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半圆形山洞。洞口外面,长着半人高的灌木,将洞口封住了一半。林大个儿把灌木拨开,往洞口凑了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骚臭混合着腐肉的味道。他干呕了几口,回头看了看山葬平台的方向,从腰里抽出弯刃砍刀,向洞里走了进去。
    山洞的高度,正好够他直着身子走路,但脚底下坑坑洼洼,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好几次都差点将他绊倒。往洞里走了三四米,他侧着耳朵听了听洞外,又听了听里头,低头打开了手电筒的开关
    等眼睛适应了手电筒的光,他发现这个山洞比原来想象的要深得多,而且空间也比洞口大了不少。洞顶上怪石嶙峋,像是一颗颗尖利的牙齿。洞底则还算平坦,从外往里走,是一个缓缓向上的坡道。就在他打量这个山洞的时候,外面远远传来一阵豺的叫声。
    豺群要回来了!
    他不再迟疑,抬腿就往里走去。走了又有七八米,山洞稍稍向右拐了一个弯,林大个儿光顾着往前看了,没提防脚下向上的倾斜忽然变成了向下的坡道,而且坡度还不小,一个跟头,林大个儿连滚带爬就摔了下去。
    这个坡道有五六米长,和水平方向大概有三四十度的倾斜,而且斜面特别光滑。等林大个儿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顺着坡道滑到了底。他赶紧一骨碌身爬起来,去抓自己的手电筒。还好,手电筒背在身上,没有摔坏。只是后背上的那个铁桶在他摔倒的时候把他磕得不清,脊椎骨像折了一样疼。林大个儿捡起掉在地上的砍刀,一边活动着后背,一边用手电筒向四外照去。
    这是一个可以算“巨大”的石洞,有七八米高,面积比林大个儿家的房子还要大了不知有几倍,手电筒几乎照不到边。在林大个儿的脚底下,横七竖八地铺了一层碎骨头,看不出是人的还是什么动物的。林大个儿踩在上面,咯嘣作响,总有一种想摔倒的感觉。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在石洞的深处好像有一个水潭,手电筒照过去,反射回的光映射到另一面洞壁上。
    林大个儿粗略看了一下,也顾不得仔细观察洞里的情形,就四下里寻找豺群栖身的地方。这么大的空间,豺群回来后会待在哪里?他举着手电筒,四外乱照。可眼前除了一堆堆的骨头,什么都没有。
    林大个儿刚想往前走几步,再仔细找找,随着手电筒光线一晃,他忽然觉得后脊梁骨一凉,在身后的角落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林大个儿后来说,从前的时候,他一直都很胆小,这不仅是别人的看法,也是他自己的感觉。可是出了盔甲庙的事之后,他才明白一个道理:人之所以胆小,是因为会害怕,而之所以会害怕,是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生活在恐惧之中过。
    如果一个人天天生活在极度的恐惧之中,那结果只有两个,或者疯掉,或者被另一种情绪所支配。而无论是这两种结果中的哪一种,表现出来都一样,那就是不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
    林大个儿当时的情形,应该介于这两种结果之间:思维有些混乱,同时,又满脑子充斥的都是为胡大尕报仇,为自己雪耻。
    他站在山洞里,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探着脖子,顺着手电筒的光四下搜寻,想快点找到豺群在这个山洞里的“窝”。
    林大个儿使的就是一把普通的手电筒,装了三节干电池,聚光性也差,根本就照不了多远。尤其在这种几乎完全没有外界光线的地方,借助手电筒能看清楚的范围非常小,稍远一点就只能朦朦胧胧看个大概。
    林大个儿视线所及,满地都是零零散散的石头和各种形状的骨头。他试着往前走了走,脚踩在骨头上,嘎嘣嘎嘣的断裂声在石洞里久久回旋,空洞刺耳。有的骨头上似乎还带着腐烂的肉,踩上去滑滑的,脚底下感到黏黏糊糊。
    林大个儿左手打着手电筒,右手紧握住那把砍刀,刚想再往前走几步,随着手电筒光柱一晃,他忽然觉得在身后的角落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后脊梁骨一凉,猛地转回身,手电筒朝着入口的方向晃去,可是,除了石头和骨头,什么都没有。
    唉,也许是自己看花眼了。
    林大个儿这样想着,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可刚刚迈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种“咕哦咕哦”的声音,类似于猫头鹰的叫声,却要低沉一些。
    “谁?”
    林大个儿喊了一声,随即举起砍刀,转过身去。只见一道黑影在眼前一闪,从林大个儿身边一晃而过,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林大个儿举着砍刀,朝着影子就追了过去。
    借着手电筒的光,林大个儿看到,那果然是一只豺。
    说不定,就是这只豺掏开了胡大尕的肚子!
    仇恨让林大个儿忘记了一切,他瞪着眼睛,脚下紧追不舍。
    这只豺跑的不快,但在这种环境下明显要比人灵活得多,三窜两蹦,钻进一堆横七竖八的大块石头,不见了。
    林大个儿拿着手电筒仔细照了照,这里已经到了石洞边缘,几米外的石壁平平整整,不知是人工打磨平的还是天然形成,右边就是刚才远处看到的那个水潭,水潭的水面比石洞的地面要低十几公分,手电筒照上去,水的颜色绿绿的,影影绰绰倒映出他的影子,显得诡异而恐怖。
    站在水潭边上,林大个儿总有一种不自觉地倒向里面的感觉。他赶忙往回一跨步,没想到脚底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什么东西?
    他用手电筒一照,不禁吓得汗毛倒竖。
    从半夜跟着通神路的出来一直到现在,林大个儿都没有被什么东西吓到过,因为他本来就是找豺和魔鬼的,看到豺、魔鬼或者其他野兽,都是他意料中的事。
    然而,此时他却看到了他最熟悉也是最意料之外的东西——人。
    林大个儿哆哆嗦嗦又用手电筒照了照,才发现不仅脚底下是人,连刚才那些“大块石头”竟然都是人,有半截的,有整个的,有躺着的,有趴着的,还有跪在那里的,一共有十多个,僵硬地散落在周围。
    不过,很快,林大个儿就由害怕转为疑惑,因为他发现,这些“人”都是石人。
    数不清的石人倒在地上,有的已经被泥土和碎骨头埋住了大部分,看来在这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这里怎么会有石人?怎么从来没有听寨子里的老人们讲过?
    林大个儿盯着这些石人,满心纳闷,正要仔细看个究竟,就听一声低沉的叫声,从自己的身后传来。他转身一看,见刚才那只豺又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仰着脖子,正在对着洞口的方向嚎叫。
    不好!这只豺肯定是在给外面的豺群报信!
    林大个儿抡起手里的砍刀,冲着这只豺的后腰就是一刀。
    豺一转身,躲过这一刀,回头用一双黄绿色的小眼睛盯着林大个儿,仰起头又是一声嚎叫。
    果然,洞外隐隐约约传来了豺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回应着这只豺。
    同时,林大个儿也看清,洞里的这只豺,不是病豺就是老豺,全身上的毛成片成片的都已经脱落了,露出红黄色的豺皮。不知为什么,林大个儿一看到这斑斑块块的豺皮,就想到了那天被豺群撕扯的残缺不全的尸体。他抡起手里的砍刀,狠狠地向豺头斜劈过去。
    这只豺仰着脖子叫着,竟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只听“咔嚓”一声,弯刃砍刀斜着就剁进了豺的脖子。这只豺四条腿一蹬,倒在了地上的碎骨头堆里。林大个儿还不解恨,抡起刀来嘁哩喀喳连砍几下,直到这只豺一动不动。
    洞外的豺叫声音越来越大,应该就在洞口附近了。
    林大个儿又用手电筒向四周照了照,低头踢了几脚倒在一片污血中的死豺,咧了咧嘴,自己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
    此时,他的心里异常平静。他弯身把刀放在死豺的旁边,一松肩膀,卸下了背后背着的铁桶。
    是时候了!
    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豺狼虎豹,现在开始,我不再怕你!因为,等待你的,将是灭亡。
    胡大尕,你一定要保佑我!我不是胆小鬼!
    林大个儿拎着铁桶,一退身,躲到一个水潭边上一个跪着的石人后面,熄灭了手电筒。
    顿时,浓浓的黑暗占据了一切。
    石洞里非常静,林大个儿数着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听着豺的嚎叫声越来越近,一直进入洞里。甚至,他都听到了豺群踩在碎骨头上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大个儿听得出来,这群豺一进洞,似乎就觉察到了什么,哦哦嗷嗷叫个不停,就像人一样交谈着。然后,有一只豺跑到了那只死豺的地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那应该是在用爪子挠地上的骨头或者挠它同伴的尸体。紧接着,随着这只豺一声尖利的叫声,其他豺也随声应和,凑了过来。
    林大个儿听到,周围的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好像有豺向他围了过来,他甚至感到有豺喘出的臭气几乎喷在了他的脸上。
    待到林大个儿听着所有的声音都来到了附近时,他左手猛地一拉手里攥着的绳子,随着就打开了手电筒,右手拎着“哧哧”响着的铁桶站了起来。
    “你小子装了一大桶火药?把豺都炸死了?”林大个儿讲到这里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张着嘴听着的张厨子忽然问,“那你怎么没事呀?”。
    “手电筒亮了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是豺,或者说,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豺。”林大个儿没有回答张厨子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讲着自己的故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是幻觉还是真的,我打开手电筒,一站起来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胡小尕?”林大个儿讲的故事让我浑身发冷,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是,是那天通神路的送上来的癞头爷爷,因为得的是瘟病,头天死的,没等到七天,第二天就送到了山葬台。”林大个儿说。
    “你这是讲聊斋呢呀?”张厨子本是瞪圆了眼睛仔细听着,然而听林大个儿讲到这里,却撇了撇他那招牌式的嘴表示怀疑。
    “可能是幻觉!人在那种环境下,会有很大的压力,很容易就产生幻觉。”刘师兄说。
    “嗯,我也一直觉得是幻觉,可能后来发生的事情也都是幻觉,因为我自己都不相信。你们也别太相信啊!”林大个儿苦笑了一下说。
    他这一笑,虽然不是很自然,也使我紧张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哪知他后面讲的,让我的心一下又紧皱了起来。
    林大个儿接着说,当时,他听到豺都围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就拉着了导火索,打开手电筒站了起来。
    在之前,他一直想象着眼前的景象——那肯定是一群豺龇牙咧嘴、随时准备把自己撕得粉碎的狰狞场面。神鬼难躲一溜烟,到时这一桶火药扔出去,管他是豺是魔还是鬼,都让它们化为灰烬。
    可手电筒的光一闪,眼前的情况就让他的脑袋“嗡”的一声。
    林大个儿的手电筒是往前下方照的,他看到在光柱中有一双穿着逍遥鞋的脚。
    逍遥鞋,样子有点像古代的朝靴,在林大个儿的老家,这种鞋是只有死了之后的人才会穿的。
    惊慌中,林大个儿将手电筒往上一抬:脚往上是腿,腿往上是身体,身体往上,是一张人脸。
    这确实是一个人,七八十岁,面无表情,一身奠衣,脸上还有一片片像白癜风一样的斑片,如同从阴间走到了手电筒的光柱里,就站在林大个儿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
    手电筒忽然一亮,可能是光线忽然刺到了他的眼睛,他举起如同干树皮一样的手,挡在眼睛前面。
    ——癞头爷爷?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
    癞头爷爷就住在林大个儿家隔壁,是盔甲庙村的赤脚兽医,谁家养的马呀、猎狗呀有点毛病,都是他来瞧。林大个儿小的时候,他的爹娘有时忙不过来,就把他放到癞头爷爷家,让老人家帮忙照看。
    这老爷子,除了年轻时头顶长过癞疮,一辈子身体没闹过毛病,没成想十几天前却得了瘟病,高烧不退,到昨天早上离开了人世。村长为全村人着想,怕瘟病传染,一早就让通神路的把癞头爷爷的尸体送来了盔甲庙。
    “爷爷?”
    林大个儿习惯性地喊了一声,一时懵在那里,几乎就要将手里嗤嗤响着的火药桶远远扔出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引信时留出的逃生时间只有十几秒钟。
    就见癞头爷爷嘴一咧,从喉咙里发出“咕哦咕哦——嘻嘻”的声音,和刚才林大个儿听到的豺叫声几乎完全一样。随着“哦哦”的几声回应,四五只豺跳到了手电筒的余光中,做出了向林大个儿进攻的姿势。
    然而,豺并没有扑过来,只是将林大个儿围在中间。
    让林大个儿没有想到的是,癞头爷爷却迈开了僵硬的步子。
    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一米多,癞头爷爷两步就来到了林大个儿的跟前,猛地伸出了两只手。
    林大个儿闻到一股浓浓的异味,掺杂着石洞里原来就有的骚臭味,迎面向自己扑过来。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异味,只觉得那种异味是死人才应该有的。他清楚地记得,那天靠近山葬台边被豺撕碎的尸体的时候,他就闻到过浓浓的这种味道。
    情急之下,林大个儿举起右手的铁桶挡了一下。
    可是癞头爷爷那双手虽然干枯,却非常有力,只往边上一拨,林大个儿的铁桶就撒了手,咕噜噜冒着烟滚到了癞头爷爷的身后。
    紧接着,癞头爷爷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然后一弯腰,掐住林大个儿的两条小细胳膊,两个人一起向水潭里扑了进去。
    在人的潜意识里,都是不希望死的,即便有人陪着一起死,那也不会心甘情愿。林大个儿见癞头爷爷要和自己“同归于尽”,把手电筒一扔,反手攥住癞头爷爷的两个手腕子,拼命往一边甩去。
    癞头爷爷被他甩出去了,可他却收脚不住,“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潭里。
    啊!火药桶!
    林大个儿忽然意识到,癞头爷爷是不是要救自己?火药桶爆炸的时候,在这个山洞里,只有水里可以躲。
    可是他怎么知道那桶里装满了火药?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然而,此时不管林大个儿想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因为他不会游泳。
    有过挨淹经历的朋友可能知道,如果水不是特别深,不会游泳的人掉进去之后,只要一开始没有呛到肺里水,就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在水面上瞎扑通,而是上下跳跃,因为人的求生本能会让他选择相对死的要慢一些的行动。
    林大个儿也不例外,一掉进水潭里,他就向潭底沉去,沉了有三四米,触底之后,他用脚一蹬,借助蹬力又向上弹了起来,等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他喘一口气,喊一声“爷爷,炸药”,随后又向潭底沉去。
    摸了半天,可除了摸到刚才见到的石人、地上一块块的石头、一段段的骨头,甚至找到了自己那把弯刃砍刀和炸瘪了的铁桶,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怎么可能?
    砍刀、铁桶和石人都在这里,说明那几只豺就在附近,癞头爷爷也不会远,可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刚才砍死的那只豺的尸体呢?
    就在林大个儿仍在四处乱摸的时候,“哦——”一声豺叫从洞外传来。
    林大个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定了定神,果然,又一声豺叫从洞外传来。
    狗日的!怎么外边还有豺!
    林大个儿拎着刀,晃晃悠悠向着那隐隐约约的光奔了过去。
    从里往外去,大石洞的口是一个向上的坡道,林大个儿趴在上面,艰难地爬了上去,然后站起来扶着洞壁,趔趔趄趄朝洞外晃去。
    洞的外面依然比较昏暗,但乍一从那种几乎没有光线的地方出来,林大个儿仍觉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他捂着眼睛待了一会,慢慢向前看去,眼前除了深秋萧瑟的树木和一个破烂不堪的空石台,什么都没有,再侧耳细听,只有山风吹得枯树发出的呜呜声。
    哪里还有豺的叫声!更甭说豺的影子!
    林大个儿想转回洞里去找癞头爷爷,可是他再也没有勇气进去,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掺杂着恐惧与自责,压得林大个儿几乎窒息,他蹲在豺窝的洞口,对着眼前的山葬台和远处的盔甲庙,呜呜痛哭。
    林大个儿讲到这里,忽然停住不讲了。
    我们等了半天,他还是一声不吭。
    “咋了?没了?你这故事才半截呀!癞老头怎么样了?那豺让你炸死没有呀?”张厨子耐不住了。
    “哦,没了!”林大个儿淡淡地说。
    “什么没了?问你呢!癞老头呢?豺呢?”张厨子急赤白赖地问。
    “癞头爷爷我再也没有见过,可能当时真是我的幻觉。我以为把那些豺都炸死了,可其实它们都变成了鬼豺,变成鬼豺杀了村里几乎所有的人,是我害了大家。”林大个儿垂下头,双手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
    “那个小女孩呢?”我忽然想起来。
    林大个儿仰起头,看着天,等了好一会才说:“都死了。”
    我知道,这些肯定是林大个儿心底最深的痛,他不想再回忆,也不想再说。可张厨子还是不识趣,又接着问:“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让豺杀了,你怎么没事呀?还当了特种兵。”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让我死,可能是为了故意折磨我。我当兵,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当兵吗?我一开始是去广西当的兵,扫雷的,我就是想死,可后来战友死了那么多,我却又活了下来。部队是个好地方,我学会了好好活着。死不了,就好好做一个人。老天留着你说不定有别的用呢!”林大个儿脸上慢慢恢复了一些之前的那种表情,微笑中藏着坚忍与一丝苦楚。
    忽然间,我觉得我一下真正了解了林大个儿。在他整天大大咧咧、无所谓般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之深的负罪与赎罪感。看着林大个儿的微笑,我的心里竟有一种隐隐的痛。也许就是从这一天注定,我要和他一起经历一桩桩离奇的事件,并无意中揭开了他十四岁时那年的秘密,解开了他心中的负罪之结。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钟。
    我们的困意也慢慢袭来。我和刘师兄支起我们随身带的三人帐篷,把两个睡袋展开当作被子,四个人和衣而睡,“大被同眠”。
    临睡前,张厨子对林大个儿说:“那边可就是一堆豺的尸体,你不怕?”
    “呵呵,该来的,总会来,而且先找长得肥的。”林大个儿回了一句。
    该来的,总会来?会有什么来吗?我回味着林大个儿的故事,猜想着林大个儿不愿说的故事的结局,进入了梦乡。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可能是白天太累,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在梦里,我来到了林大个儿说的那个山葬台和山洞,只是没有看到他说的鬼豺。
    当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梦有一天会成为现实,我会和林大个儿一起去盔甲庙,揭开他没有讲完的故事的谜底。更没有想到,那山葬的习俗、鬼豺的传说以及死而复生的癞头爷爷,竟然联系着一个千年的秘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帐篷里只剩了我一个人。
    我揉着眼睛从帐篷里钻出来,见林大个儿和刘师兄坐在一边聊着天,张厨子正在锅里煮着什么。他一抬头见我出来了,笑着说:“快准备准备,尝尝哥熬的大补汤。”
    我一提鼻子,清晨的空气中,一缕缕树枝燃烧的烟味伴随着阵阵的类似于鲜奶的味道,闻起来特别地舒服。
    我往锅里看了看,是一种颜色略微发白的汤。
    “什么东西呀?味道闻起来不错呀!”我蹲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那当然!小山子,不是哥说你,告诉你你也不懂,这是纯天然山珍飞龙汤!大补!喝一碗,大个儿能变高,我厨子能变瘦,太监都能生出仨皇太子来!”张厨子眉飞色舞地说。
    “厨子,你进步了呀?蒙人不带脸红了!呵呵!”刘师兄转过脸,看了看张厨子说。
    林大个儿白了张厨子一眼,道:“厨子,你真当我们大家都白痴呀!这秦岭里哪来的飞龙?飞猪撞人我倒是见过,哈哈——”
    其实,他们不说我也知道,这不可能是什么飞龙汤。
    飞龙是叫榛鸡的俗称,只在大兴安岭的林子里才有。飞龙做汤,不需任何作料,味道极为鲜美,是地地道道的一味珍馐。俗话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这其中的“龙肉”就是指的飞龙肉。
    张厨子一只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脸谎言被别人揭穿的表情:“我把昨天打的那只鸟给炖了。”
    随即,他瞪大眼睛,像有重大发现一样接着说:“别看这不是飞龙,可这汤比飞龙汤一点不差,不信你尝尝?”
    “厨子哥,尝也得你先尝,你尝了没事,我再享用。”我跟他开着玩笑。
    “唉!”张厨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们几个,真是凡人不懂神仙得(dei,三声),白天不懂夜的黑。可悲呀!”
    我又去看了看林大个儿胳膊上的伤,虽然没有发炎的迹象,但却肿了起来。
    “没事,回去歇两天就好了!你快去洗脸吧!回来开饭了!”林大个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我去河边洗完脸回来的时候,汤已经好了。刘师兄又不知从那里弄出来了几个烧饼,用竹签子串起来,架到余火上烤着。
    太阳升起来,照到远处的一座座山尖上,就像在上面戴了一顶顶金色的帽子。各种鸟儿又在河道里活跃起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们听着河喝水哗哗流动的声音,吃着这原始风味的早饭,享受着生命带给我们的安逸与快乐。
    吃完早饭,我们把帐篷、铁锅之类的都收拾好,准备返回工地。林大个儿和张厨子都有些伤,尤其是林大个儿,胳膊已经肿得老粗,实在不能再拿东西,我们把要背的东西重新分配了一下,沿着河道向回走去。
    临走的时候,我朝豺尸体的方向望了望。这种曾经整日吃着肉的动物,可能,下一刻就会成为别的动物的肉。想到这些,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回去的路上,我们走得略微慢了些,刘师兄又打到了一只野兔,枪里的子弹也只剩了两颗。
    张厨子终于开了张,而且开张就是大买卖,竟然打中了一只褐色的小麂。小麂是体型最小的鹿,但毕竟是鹿,怎么也得二三十斤重。所以一开始看到的时候,我们都劝张厨子别打了,打中了也不好带。可是,他执意要打,居然还一枪命中。
    他把小麂往肩上一扛,乐呵呵地说:“哈哈,这下回去跟那帮馋崽子们有得交待了。”
    我忽然想起件事来,问:“咱们不是请假说去西安了吗?”
    刘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你真实在。带着枪出来打猎,这种事是可做不可说的,尤其是跟领导说。以后你遇见的事多了,就知道了。再说,去西安回来的时候,路上也可以买点野味呀!”
    我似懂非懂,和大家一起聊着天,边玩边走。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一点钟,几个人的肚子就都咕咕叫了起来。
    就在我们四外打望,想要找一个可以休息做饭的地方的时候,走在最后的林大个儿忽然喊了一声:“先别走呢!”
    我们回过头去,只见林大个儿皱着眉头,另外一只手托着伤胳膊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跟咱们来的时候不一样了?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
    “怎么不一样呀?咱来的时候逆着河水走,回去的时候顺着河水走,这还有错呀?”张厨子向四周看了看说。
    我和刘师兄也向周围看了看,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于是都说:“顺着河道走,应该没错吧?”
    林大个儿又抬头看了看,最后说:“哦,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我总觉得这条路跟咱们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正常,你来的时候可能走的对岸,这会儿走的是这边,没错!走吧。前边找个地方歇歇,你饿得晕菜了吧?”张厨子肯定地说。
    自从林大个儿怀疑走错路之后,我们几个人就格外注意河道周围的地形,可是一直都没有觉出跟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同,河道同样是一会窄一会宽,水流一会缓一会急,周围是怎么看都差不多的层层叠叠的山。
    中午的时候,我们找了一个河道宽到能见到阳光的地方,烤了那只肥肥的野兔,然后靠着一块大石头,晒着太阳休息了一会,就又收拾东西上了路。
    尽管大家后来都觉得走的路不会错,但我心里仍隐隐地有些担心。而且,越往前走,这种担心就越重,因为如果万一真地走错了,走得越远,错的越深。看得出来,他们三个和我的感觉应该差不多。
    果然,顺着河道继续走了仅仅半个小时,我们几乎同时发现了问题。
    再往前走,河道慢慢变窄,最后几乎变成了两座山之间的一条缝,河水也变成了湍流,从那道逢中向前奔涌而去。这样的地形,我们来的时候肯定没有见过。换句话说,我们真的走错路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张厨子把肩膀上的小麂往一块石头上一放,抬起头来左看右看。
    刘师兄和林大个儿也都是又看太阳,又辨方向,可都闹不清楚怎么回事。
    “莫非咱走反了?”刘师兄说。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快就被我们排除了。一个人走反了可能,可四个人一块儿走反,哪怕蒙着眼睛,可能性也不大。再说,小河的流向是不可能变来变去的。
    可是这怎么解释呢?我们一直都是在沿着河道走,中间从来没有离开过,回去的时候怎么会走到别的地方?
    既然没有往前去,也没有往回走,那就是说,我们当前在的是另外一条河道?
    我努力想着我们来时走过的每一个有印象的地方,想着那一会儿汇在一起一会儿又分成多个细流的河水,终于恍然大悟!
    ——支流!
    肯定是河道分出了支流!
    我们沿着河道走的时候,两岸哪边好就走哪边,时不时脱了鞋踩着石头蹚水到对岸去,肯定是我们昨天来的时候走的是一侧的河岸,今天往回走的时候却沿着另一侧的河岸去了支流,而河道内又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地方还有成片的树和灌木,正是这些东西挡住了我们的视线,看不见河道还有另外一个走向。嗯,肯定是这样。
    我把我的想法跟他们一说,他们都觉得有道理。
    张厨子一竖大拇指:“小山子,行啊!不愧是大学生。呵呵,这下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鬼打墙呢!那咱们怎么办?原路返回?还是爬山斜插过去?”
    林大个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插?你知道往哪边插?再说,这山你能爬上去?只能原路返回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支流,看来咱今天要回不去呀!”
    张厨子拍了怕旁边石头上的小麂,裂开嘴笑着说:“回不去怕什么?还能饿着不成?”
    可是,他一看到林大个儿端着的胳膊,就又皱起了眉头:“你这胳膊咋样?要不我把这小鹿的前腿给你换上?”
    林大个儿瞪了他一眼,“别扯淡了!快走吧!”
    张厨子贫嘴归贫嘴,扛起小麂,随手就从林大个儿肩膀上摘下了枪包背在了自己身上:“大个儿,别逞强了!真要发炎厉害了,截你肢!”
    就这样,我们喝了点水,重新往回走。
    林大个儿又跟我们强调了一下:别再玩枪,专心致志看着河道,不要错过了河道出现支流的地方。
    其实,他不用说,大家也会这么做。
    这一天多,虽然过得既刺激又快活,但也确实累人。尤其是在发现走错路的时候,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本来还很留恋这深山,此时却都盼着能够早早找到回去的河道。
    再回到我们中午休息的地方时,刘师兄解下背包,攀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登上了河道边上突兀出来的一个十多米的高岗。
    我们仰脸看着他,他四周望望,却忽然将目光定在了我们后面的方向。
    “刘工!你又看反了!我算知道咱们为什么迷路了!”张厨子开玩笑说。
    刘师兄没说话,还是继续往那个方向看,我不由自主地也往他看的方向看了看,除了石头和树什么都没有看到,于是问:“师兄?你看什么呢?”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然后蹲下来说:“我好像看到有只豺,可再看就没了。”
    “有豺也不打了!让你看河道呢,你看什么豺!豺昨天你还没看够呀!”张厨子说。
    “豺?什么样的豺?”林大个儿刚才一直端着胳膊,低着头,听到刘师兄的话抬起头来问,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没看清。没准还是别的动物呢!唉,这里太矮了,看不出河道有啥变化。”刘师兄一边说着,一边从高岗上爬了下来。
    “还得继续走,看河道这两边山的走势,一时半会肯定看不到支流,除非山被切开了。走吧!”林大个儿说。
    我们垂头丧气,野外打猎的兴致一下褪去了一半,肩膀上的重量也觉得大了很多。可是,没办法,只能继续走。
    其间,林大个儿也几次攀上河道里的石头,向远处看看,不过每次下来都和刘师兄一样,没什么收获。确实也是,这河道本来就不是笔直的,遮挡物又这么多,能看到的距离非常有限。
    后面的时间,我们几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除了盯着河道有没有分叉,就是走路。张厨子偶尔想和大家逗一下贫,可一看谁也不乐意搭理他,估计觉得没面子,刚一张嘴,就又装成在哼歌,哼哼哈哈地出来一些听不懂的调子。
    又走了两个小时,到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河道里已经看不到一点阳光,变得有些昏暗起来。
    忽然,走在最后的林大个儿喊了一声:“哥儿几个,别走了!宿营吧!”
    张厨子一屁股就坐到一块石头上,呼哧呼哧喘着气说:“你们仨连个屁都不放,弄得我这个铁人都觉得累了!休息就休息吧!反正今天也回不去了,明天早走!大个儿,你也累了吧?”
    林大个儿一路都是紧皱着眉头,此刻表情却变成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笑容:“不是因为累,是因为今天必须早点找个安全的地方待一晚。”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又回头看了看,接着说:“后面那群豺,偷偷跟了咱们一路。带头儿的,应该就是那只三只腿的老母豺。”
    “真有豺?”刘师兄眨巴着眼睛问。
    “真有,一直都远远地跟着咱们。”林大个儿说。
    “大个儿哥,那你怎么没早说呀?”我心里有些纳闷。
    “它们只是跟着,早说晚说都一样。如果早说的话,没准这会儿咱们都走不到这里。”林大个儿说的很有道理。
    张厨子踮着脚,朝着我们来的方向看了半天,立着眉毛说:“真是阴魂不散啊!我正愁找不着那只老母豺呢!一只三脚猫,怕它作甚!来了我就老雷伺候!”
    林大个儿斜着看了一眼张厨子,说:“枪不好使了,你以为还是昨天呀?这老豺吃过枪的亏,今天变得更狡猾了!白天是不会轻易让你看见的,它们在等着晚上下手。”
    “快别磨蹭了,赶紧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晚上还得防着这只老豺点!”说着,林大个儿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又接着道:“小山子,没想到,头一次带你出来玩,就碰上这事了!别怕,三位大哥在,保你没事!哥可当过特种兵,什么场面都见过。”
    我扬了扬眉毛,响亮地说:“大个儿哥,没事!我就不信这四条腿的畜生能斗得过两条腿的人!更甭说是一条三条腿的!”
    林大个儿笑了笑,“嗯”了一声。可从他的笑容中,我分明看到了一种沉重。
    坦白地说,林大个儿越表现得从容,我心里越不踏实。
    昨天的时候,尽管他一见到豺群就惊慌失措了,可我却一直没感到怎么害怕,因为我知道,他那是担心我们惹了豺,而不是怕豺伤害到我们。而今天,情况却是完全相反,他极力掩饰的,是对我们安危的担心。我隐隐觉得,正如林大个儿讲的那个故事一样,他胆子小的时候,事情并不可怕,他胆子大起来,可怕的事情就会真地来临了。
    接下来,我们按照林大个儿的安排,为过夜做好了准备。
    我们沿着河道找了一个背靠悬崖、侧面是一块巨石的地方,在悬崖和巨石的夹角处支起了帐篷。万一有豺群袭击我们,我们只用应付两面就行了,比四面受敌要安全得多。
    后来我们还发现,选在这里宿营,也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个方便。
    往前走大概二百米,悬崖就出现了一个裂口,大概有五六十米宽。裂口的地方,稀稀拉拉长了一些灌木和矮树,再往裂口里面走,密密的都是粗大的松树。这样,我们很轻松地就弄来了一大堆干的松树枝,不用再费劲去找点火用的柴禾。
    等我们安顿得差不多了,已经到了七点来钟,天已经黑了下来。整个过程中,林大个儿都不让我们单独行动,不管做什么,四个人都在一起。
    可是,我们一直都没有见到一只豺的影子,没有听到一声豺的叫声。
    一堆熊熊的篝火在帐篷口点起来,我们靠在一起,坐在篝火的边上,看着张厨子熟练地烤着一只山鸡。老雷和那杆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就放在我们边上。另外一把步枪已经没了子弹,而且林大个儿胳膊有伤,也没法使了,所以和我们的背包放在了一起。
    天有些阴,抬起头来,一颗星星都看不到。我忽然觉得有点异样,转脸问林大个儿:“大个儿哥,你说今天晚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记得昨天晚上老是能听到山里有什么动物在叫。”
    林大个儿抬头向上看了看,似乎也有些疑惑:“是,我也有点纳闷。”
    “可能是豺来了这块儿,别的动物都吓跑了吧!大个儿不是说这是鬼豺嘛!什么动物不怕呀!”刘师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嗨嗨嗨,你们仨都弄的跟真事一样是吧?鬼豺,我看豺毛都没有!要是真有,也让咱们这么一折腾吓跑了!”张厨子不以为然地说,火光映着他一脸的无所谓。
    张厨子的话音刚落,我就发现远处有一对黄色的亮点猛地一闪,紧接着是第二对,第三对……
    我想告诉大家,一转脸,发现他们和我一样,也在看着前面的亮点。
    “终于来了!”
    林大个儿像等到一位久违的老朋友一样,轻轻说了一句。
    “靠!还真有!不怕死的!”张厨子说着,顺手就把老雷拽了过来。
    林大个儿用手拦住他,问:“你还有多少子弹?你看看有多少豺?”
    我粗略地一数,前面和侧面,那一晃一晃的亮点,足有将近三十对。这只三足老母豺,竟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引来了这么多豺。
    “还有十几发”,张厨子习惯性地撇了撇嘴,随即不服气地说:“那就等着它们过来拿咱当晚饭?”
    “只要这堆火不灭,它们就不敢过来!等天亮再想办法吧!”林大个儿往火里加了几根干树枝。
    “行,行,那你们睡觉,我给你们放火玩,反正我也不困。”张厨子说。
    我知道,其实张厨子最爱睡觉,他这么说,只是想让我们好好休息,尤其是受了伤的林大个儿。
    “轮班看着火吧!都得睡,明天还得走回工地呢!”刘师兄说。
    就这样,我们对着火坐着,望着远处的“星星”晃来晃去。四个人都没有什么食欲,一只小山鸡,竟然没有吃完。
    果然,这些豺既不走,也不进,就在大约几十米外盯着我们,甚至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等着。我已经见识过豺的狡猾,知道这些畜生耐力非凡,它们是在等待着一击成功的机会。
    就这样坐了有两个小时,我们四个人都有了困意。张厨子猛地站起来说:“你们商量商量谁站第一岗,反正我先睡去了!记住,我第二岗呀!谁也别跟我抢!”
    他转身钻进帐篷,把背包之类的挪出来,两三分钟就响起了鼾声。
    四个人轮班,其实最不好受的是中间两个人,睡到一半就得起来,而两头儿的都能睡个囫囵觉。
    我和刘师兄商量让林大个儿值第一班,就在我俩刚站起来的时候,远处的亮点忽然纷纷晃动起来,转眼间,全都消失了。
    这群豺又要使什么诡计?
    我和刘师兄又坐下来待了一会儿,可等了半小时,这些亮点再也没有出现。
    “咦,大个儿哥,怎么回事?这些豺怎么都跑了?”我禁不住问林大个儿。
    “奇怪!我一开始以为有什么猛兽。后来一想不对,豺要到了三十只,山中无敌了!没什么东西能吓跑他们呀!别琢磨了,跑了更好!你俩先睡觉去吧!”林大个儿皱着眉头说。
    “走,睡去吧!在这里坐着也没用,大个儿,先辛苦你了呀!”刘师兄站起来,拉着我进了帐篷。
    我和衣躺下,盖上睡袋,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外面的豺,最后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嘎嘎嘎”地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正想着刚才那奇怪的声音是不是在梦里,就又听到一阵“嘎嘎嘎”地笑声从帐篷外传来。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粗嗓门的女人在肆无忌惮地笑,在这种荒郊野外寂静的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我一下睡意全无,心想,林大个儿怎么发出这种笑声,莫非外边有啥事?
    我刚想起身问一声,旁边猛地伸过来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别出声!”
    竟然是林大个儿的声音,他趴在我的耳边说完,就慢慢放开了手。我侧脸一看,林大个儿躺在我的旁边,也在静静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帐篷外面,火还没有熄灭,我瞪大眼睛,想借着微弱的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嘎嘎嘎——”
    又一阵奇怪的笑声传来,紧接着,一个人影映在了帐篷上。
    从影子上看,外边的这个人个头儿不大,两条细长的胳膊向下垂着,似乎是站在篝火与帐篷之间,打量着我们的帐篷。
    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担心那个人影做出我们想不到的动作。
    出乎意料的是,人影在帐篷上跳了几跳,一闪,不见了。
    “你们俩别动,我出去看看!”刘师兄的声音隔着林大个儿传过来。看来,他和林大个儿早就醒了。既然他俩在,那外边值班的应该是张厨子,第二岗。
    可看这身影的身形,外边肯定不是张厨子。可不是他,那会是谁?我忽然有了种不祥的感觉。
    “师兄,我跟你去!”
    我小声说了一句,跟着刘师兄轻轻掀起睡袋,蹑手蹑脚地爬到帐篷口,然后两人配合,猛地拉开了帐篷口的拉链。
    外面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看来是刚刚加了柴禾。张厨子和他的老雷,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另一杆五六式步枪斜靠在篝火边的石头上。而刚才那个人影,如同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刘师兄从帐篷里钻出来,“噌”地跳到火边,拿起步枪,咔吧一声打开了保险。
    我们俩四外看了看,远处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火苗跳跃,近处的石头映在火光里,如同在光影中跳舞。
    我小声对刘师兄说:“师兄,厨子哥呢?要不我喊一声?”
    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跟着他。
    我们俩移动到帐篷一侧的巨石边上,后背紧贴着石壁,这样,即使有别的人,也不会特别容易发现我们。
    刘师兄在我的前面,平端着枪,一点一点往巨石远离我们的那头儿挪。
    “啪嗒,啪嗒——”
    一种类似于人踮着脚走路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可响了几声,又消失了。
    我跟在林大个儿后面,心提到了嗓子眼。在这种环境下,人会变得和野外的动物一样敏感多疑。
    很快,我们就到了离巨石尽头多半米的地方,刘师兄回头看了一眼篝火和帐篷,正要往前迈步,一个胖大的身影忽然从巨石顶头跳出来,猛地抱住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我和刘师兄都始料未及。
    不过,紧接着那个身影就放开刘师兄,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哈哈哈,还想吓唬我,被我吓到了吧!”
    我俩借着火光一看,抱住刘师兄的正是背着老雷的张厨子。
    刘师兄又气又急,有点儿发火:“厨子,你闹什么闹?我这枪开了保险,你不要命了!?”
    “你还说呢!开玩笑吓唬人还端着枪,还不关了保险”,张厨子无辜地说,“好个小山子,你小子也不学好,跟老刘一块儿整哥呀!看我明天不收拾你!今天就算了,别把大个儿吵醒喽!”
    张厨子说完,背着枪,一撅悠一撅悠地向火堆走去。
    我和刘师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走回去,挨着张厨子坐到了火堆边上。
    我们刚坐下,林大个儿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一边往我们这边走,一边问:“怎么了?刚才怎么回事?”
    张厨子抢着说:“我刚才去石头那边拉屎,小山子和老刘装娘们儿笑吓唬我,看着没吓唬成,还想偷偷跑到我身后边去,结果反被我吓到了!哈哈哈!”
    我们三个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糊涂厨子把那笑声当成我们发出来吓唬他的了。同时,我们也确定了那个身影不是张厨子。
    我们让张厨子说一下刚才的经过,他左右看了看我们,特无奈地说,他在这里憋不住了,看着也没豺,加了点柴禾背着老雷就去石头那边拉屎。拉到一半,听见帐篷这边“嘎嘎嘎”地有女的在笑,开始也吓得不清,一下就提起了裤子。后来一想,这肯定是我们三个当中有人在故意吓唬他呀,他当时猜多半是林大个儿,所以又褪下裤子接着拉。等拉完往回走的时候,他忽然听着石头这边有人,所以就藏在顶头,猛地跳出来吓了刘师兄一下。他还以为是林大个儿故意整他呢,没想到是我俩。
    刘师兄也把我们的经过跟张厨子讲了讲,张厨子听了,半仰着脖子想了想,说:“你们的意思是,我拉屎的工夫来了别人?”
    略一停顿,他眉毛一扬,说:“那肯定是小偷!”说完,回头冲着我们帐篷左看右看。
    “又扯!还有小偷跑这深山里偷东西的呀?然后还嘎嘎嘎地笑几声,怕你不知道怎么着?”刘师兄不以为然。
    “也可能是别的动物,站的角度合适,影子看上去像人。不过这么大火堆,除了人,什么动物敢凑过来呀?”林大个儿说了几种可能,随后又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
    就在我们胡想乱猜的时候,张厨子忽然站起来,跑到和帐篷固定在一起的背包边上,弯腰看了看,回头对我们说:“他娘的真是小偷!枪丢了!”
    林大个儿一听枪丢了,“噌”地一下站起来,两步就跨到了背包跟前。我和刘师兄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因为帐篷里地方太小,我亲眼见到张厨子将两个背包放在了帐篷外面的一角,用锁扣和帐篷固定在了一起,然后把那杆没有子弹的五六式步枪连同枪包,夹在了两个背包的中间。此时,枪包和里面的枪,都已经不翼而飞。
    林大个儿拽了拽那两个背包,背包完好无损。他又回过头去看了看火堆旁边吊在一个简易木架子上的小麂和野兔,也没有被动过的样子。
    “怎么回事呢?怎么回事呢?”林大个儿自言自语地说。
    借着火光,我看到林大个儿额头亮晶晶的,已经渗出了汗水。
    他平常总爱穿着工地上发的迷彩,很少穿制服,但林大个儿却是一名实实在在的铁路警察。铁路警察也是警察,丢了枪,对于他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张厨子和刘师兄看上去比林大个儿还要着急,尤其是张厨子急得团团转,最后从帐篷里取出手电筒,就要去四周找:“大个儿,你别担心,这大山里还能有小偷?就是鬼偷儿,我也给它揪回来!”。
    张厨子说的“鬼偷儿”,是中原一些地方的俗语,指的是有些东西在不大可能有贼的情况下,不翼而飞,意思是被鬼偷走了。与之相类似的说法,还有“鬼拧青”、“鬼剃头”等等。
    不过,最先镇定下来的,还是林大个儿,他拦住张厨子,从他手里接过手电筒,一边坐回火堆边上,一边对我们说:“别找了,这会儿找也没用。都先坐下吧,我们先想想今天的事。”
    等我们都忐忑不安地坐下,林大个儿往火里又加了几根干木棍,接着说:“今天晚上的事儿很怪,咱都没好好想想。那群豺跟了我们多半天时间,晚上又把我们围在这里,却无声无息地走了,为什么?”
    他抬头左右看了看我们三个。
    “可能,这里有他们害怕的东西。”我说。
    “对,肯定是它们围着我们的时候,来了它们害怕的东西。只可能有这一个原因,而且,这个东西现在还没走。”林大个儿点了点头,接着说。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我们三个都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
    “你不是说好几十只豺,不可能有怕的东西吗?”张厨子看着周围没什么东西,转回脸来问。
    “嗯”,林大个儿又说,“那是咱们知道的东西中,狼、虎、豹子、野猪、狗熊等等,包括人,都不会让这么大群的豺害怕。”
    “你是说有咱们不知道的东西?”刘师兄问。
    “先不管这个,咱们接着想。豺走后,厨子换了我的班。后来,他一离开这里,我们就听到了那奇怪的笑声,看到了影子。我们都以为是人,可是,刚才我站在帐篷口看了看咱们映在帐篷上的影子,按比例,这个‘人’也就一米高。”
    林大个儿说到这里,张厨子忽然插了一句:“一米高?猴子?猴子把咱的枪拎走了?”
    “不可能是猴子!豺都吓跑了,猴子敢来吗?”刘师兄说。
    “嗯,刘工说的对,不可能是猴子。几十只豺都灰溜溜地吓跑了,还有什么敢来?”林大个儿停顿了一下,自问自答:“没有什么敢来。也就是说,就是这个东西吓跑了豺,拿走了我们的枪。”
    “可这是什么东西呀?”我问。
    “就像刚才刘工说的,应该是咱们不知道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还没有走,因为,豺一直没有回来。”林大个儿说话的时候,异常平静。
    人对未知事物,除了好奇,更多的时候是恐惧。林大个儿这么一说,我的心突突地急速跳起来。我知道,他那看似平静的表情,肯定是想让我们镇定下来。
    “没走?咱们不正好趁着这玩意没走去找吗?”张厨子嗓门大了起来。
    林大个儿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嘎——嘎——嘎——”,那怪异的笑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在我们头顶上。
    我们一抬头,就在我们旁边的巨石顶上,一个亮白亮白的身影一跳,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身后似乎拖着一个什么东西。
    张厨子还没等我们说什么,抄起老雷就跑了出去。
    林大个儿急地一跺脚:“唉,厨子,回来!”
    张厨子哪听这一套,几步就到了巨石的顶头,转眼就要绕到另一面去。
    “这兔崽子!”林大个儿骂了一句,带着我们两个也追了过去。
    绕过巨石后,我们就看到,前面几十米处,那个白影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一蹦一跳地沿着河道跑去,林大个儿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们三个只得跟在林大个儿后面。
    白影跑到我们弄柴禾的悬崖豁口的地方,一拐弯钻了进去。
    紧接着就见张厨子站住身形,对着里面“啪”就是一枪。
    张厨子放了一枪,追着那个白影就朝豁口里面跑去。
    悬崖上的这个豁口离我们的帐篷大概二百米,林大个儿举着手电筒一边在后边追,一边喊:“厨子,别追了,回来!”
    可是,张厨子就是不回头。看来,他是非要追上看个究竟不可。
    见张厨子拐进了豁口,我们三个也紧随其后赶了上去。
    “别着急了,他一会儿就站住。”林大个儿回头对我和刘师兄说了一声,示意我们注意脚下的石头和灌木。
    果然,张厨子在前面跑了五六十米,就停了下来。
    我们追过去的时候,白影已经踪迹不见,张厨子正在骂骂咧咧地等着我们:“他娘的,这是什么玩意呀?蹦蹦哒哒跳得还真快。”
    刚才过来的这一段,都是稀稀拉拉的低矮灌木,到了张厨子站的地方,出现了粗大的松树,再往前走,就成了茂密的树林子,树又高又粗,树底下的灌木也密密麻麻,手电筒照过去,光线丝毫都进不去。
    这样的地方,白天遮天蔽日,我们找柴禾的时候都不好走,晚上几乎是寸步难行。
    “厨子,不让你追,你怎么这么倔呀?”林大个儿有些埋怨他。
    “那玩意拖着的就是咱的枪包,不追,它就跑了!”张厨子有些着急。
    “厨子,大家是担心你,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呀你就追,万一有危险呢?”刘师兄在旁边说。
    “没事,呵呵,咱是福将!”这张厨子真是有点像小孩,刚才还急赤白赖的呢,这会儿看到我们三个人都为他担心,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他抓了抓头发,接着说:“那咱现在怎么办?”
    “唉,没办法,回去歇着,攒足了劲儿明天白天再说,这种地方晚上没法进。”林大个儿叹了口气,关了手电说。
    “厨子哥,你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了么?”我问。
    “我乍一看觉得像是一只白毛猴子,可又觉得不像。嗨,你们觉得是什么东西?”看来,张厨子跟我们一样,也没看清。
    我们四个正说着,豁口外面传来了我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嗷——哦——”
    是豺,豺又回来了!
    这叫声,一开始是一只豺的,紧接着就变成了不知多少只豺在嚎叫,低沉的,高昂的,此起彼伏,一瞬间似乎整个河道都挤满了豺。
    我往豁口外面河道的方向一看,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没有火光的反射,豺的眼睛也不会发出光来,只能听到那瘆人而嘈杂的叫声。
    “咔”,林大个儿重又打开了他手上的手电筒。这个手电筒,是工地上用的三防手电,灯口很大,光线射程也不近,只是个头儿有点笨重,携带不是特别方便,我们也没有预料到会出这么多事,临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一般的时候,林大个儿都不让用手电,他说,手电筒的光跟火不一样,虽然能吓走一些野兽,但在深山野外也能引来一些毒虫。所以,这两个晚上点起了火堆,手电都没怎么派上用场。
    此刻,林大个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打开手电筒朝着河道的方向照去。
    在五六十米之外,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十只豺一字排开,间距差不多都是一两米,正好将豁口堵住。
    在这队豺的后面,隔着稀稀拉拉的一丛灌木,几只比其他豺明显大了一号的豺聚在一起,朝着我们的方向平伸着脖子嗷嗷叫着。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这些豺似乎对光线极不适应,一个个摇头甩耳,看上去躁动不安,吠叫声更大。
    “哦——”
    随着一声略带沙哑又极具穿透力的叫声传来,所有的豺叫立即都停了下来。
    这哪是豺群!简直是一队纪律严明的豺兵!
    看着远处的豺,想起林大个儿说的鬼豺,我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凉意,禁不住问林大个儿:“大个儿哥,怎么办呀?”
    林大个儿没应声,左右照了一遍,又将手电筒照向中间几只豺。
    那几只豺,除了中间一只蹲着,其余都是站着的。
    当手电筒照到蹲着的那只豺时,眼尖的张厨子忽然喊了一句:“三条腿的!”随后,“哗啦”一声拉上了枪栓。
    “别开枪,留着子弹!”
    林大个儿怕张厨子沉不住气,转脸制止了他。
    “不开枪,你指望刚才那个白毛儿来救咱呀?这才两点钟,离天亮还早着呢,一会手电光不这么强了,它们能不过来?”张厨子瞪着眼睛说。
    “别着急,先看看!”林大个儿说完,竟然咔地一声关了手电筒。
    立即,四周又被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
    我以为,这些豺是怕光,手电筒一关,它们多半会呼啸而至。可奇怪的是,听了半天,豺群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来,这些豺不是怕手电筒,真地是怕刚才跑进去的那只白毛儿。”林大个儿说。
    “是又怎么样?咱也不能在这里待着呀!怎么也得回到帐篷那边去。”张厨子有些着急。
    “这还不怪你,不让你追非得追!”刘师兄说。
    张厨子自知理亏,转而说:“老刘,大个儿,要不咱往前走几步,试试?万一这豺给咱让开呢?”
    “大个儿,你说呢?”刘师兄可能也觉得站在这里不动也不是办法,想征求林大个儿的意见。
    林大个儿想了一会儿,说:“试试也行,不过,谁也不能往外闯,尤其是厨子,一不能往外闯,二不能随便开枪。这么多豺,你那枪根本就对付不了成群的野兽。”
    “好嘞!肯定听话。”张厨子答应着。
    于是,林大个儿打开手电筒,我们四个人挤到一块,沿着豁口的一侧,朝着河道的方向走去。
    离着最近的豺还有十多米的时候,我们前面的豺忽然有些骚动,林大个儿用手电筒一照,眼前的几只豺狂躁不安地龇着牙,目露凶光,可是却没有一只前进半步,只是在原地用爪子乱挠。豁口中间的那几只高大的豺,此时也跑到了我们这边来,站在其他豺后面,黄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我们,喉咙里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似乎是在向豺群低声下达着什么命令。
    我们看这阵势,只要再往前走,这群豺肯定会一拥而上。
    林大个儿身子一横,伸手挡住我们,说:“别走了,再走它们就过来了!”
    就在他回头跟我们说话的时候,有一只豺果然耐不住性子,前爪刨了两下地,一俯身,忽然就冲了过来。
    张厨子一见,没等我们几个人有反应,就往前迈出一大步,把我们三个挡在了身后。
    动物和人一样,也有很强的从众效应,有时候只要有个带头的,就会一拥而上。对于一个豺群来说,第一只豺跳出来,就会有第二只、第三只……也就意味着一场你争我抢的杀戮即将开始。
    这只豺几步跳到我们跟前,露出一口阴森的白牙,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瞅准机会跳起来咬住我们的脖子。
    大家一见有豺跳了过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只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后面还有一群豺。张厨子将我们三个挡在身后,端着枪对准了豺头,却又不敢贸然开枪。
    他知道,如果我们没有什么动作,其他的豺可能还会迟疑一下,这种多疑的动物会观察观察情况。而如果一开枪,就极有可能激起后面的豺群。要是几十只群起而攻,估计我们四个人连骨头渣儿都剩不下。
    人和豺就这样僵持着,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
    就在我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果然又有一只豺紧随其后跳了出来。
    我攥紧拳头,盯着这只新跳过来的豺,做好了奋死一搏的准备。
    第二只豺要高大健壮很多,显然是后面那几只豺中的一只。这只豺跳到豺群的前面,对着第一只豺,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咕哦咕哦”的声音,像是在警告着第一只豺。
    第一只豺“呜呜”叫了两声,回头看了看,呲了呲牙,转回身不再理会后来的那只豺,仍然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我们四个人一步步倒退,等待着第三只、第四只……
    张厨子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嘴里问:“大个儿,怎么着?”
    林大个儿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们眼前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只见那只高大的豺后腿一蹬猛地跳到了第一只豺的身后,一歪头,一口叼住了第一只豺的脖子,然后像叼着一只猎物一样,一直拖回了豺群才松口。
    原本狂躁的豺群立即停止了骚动,只剩下被叼回来的那只豺躺在地上“嗷嗷”哀嚎,四脚乱刨,已经起不来了。
    第二只豺仍然不肯罢休,围着那只豺转了一圈,转过头来又是一口。
    我仿佛听到了第一只豺脖颈断裂的声音,只见它嘴猛地一张,四条腿使劲蹬了几下,停止了挣扎。
    这种同类相残的血腥场面,就发生在我们十几步之外。整个过程中,林大个儿一只手提着手电筒,胳膊受伤的那只手一直半遮着灯头,可能是由于紧张,他的手连同手电筒的光,一直在微微发抖。我站在张厨子身后,浑身更是一阵发冷。
    等到豺群安静了些,张厨子慢慢把枪收回来,回头小声说:“这豺群也不团结呀!看来豺也有好心肠的,想救咱们。”
    “什么救咱!那是在惩罚不听话的豺!”刘师兄说。
    看这形势,我们不能往外走,但豺群应该也不会进到豁口里来,不过一想到十几米外就是黑熊都怕的野兽,心里总瘆得慌。
    这群豺到底是怎么回事?堵在这里不让我们出去,却又这么残忍的制止同类向我们进攻。这种狡猾无比的动物,究竟会有怎么样的阴谋,让我们四个比豺类不知高等多少倍的人类也捉摸不透?
    林大个儿看了半天,也不明就里,无奈把手电筒的光收回来,抬起头说:“我们先往里退退。”
    豺群不可能给我们让路,待在这里没有一点意义。而且离豺太近,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万一豺群要是再受到刺激冲过来,我们只有受死。
    于是,我们沿着豁口的一侧往里面走了走,找了一块儿稍微宽敞些的地方坐了下来。
    还没坐稳,张厨子就唠叨起来:“这进不能进,出不能出的,坐在这里坐月子呀?一会儿帐篷也丢了!”
    “大个儿哥,就只能等到天亮了么?”我也禁不住问,其实我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有些不死心。
    “我们都想想,实在没办法,也只能等到天亮。”林大个儿叹了口气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直观察着豺群,也有两次试探着想要走出去。
    这群豺有时均匀地排成一排,堵在豁口外边,有时又聚成一堆,偶尔传来一两声嚎叫。但是我们一靠近河道,豺群立即就会堵到我们前面,做出攻击的姿势,可只要我们不再往前走,豺群也不会前进半步。似乎无形之中有一条线,他们宁可杀死同类,也不会让一只豺逾越,而只要我们跨过一步,豺群就会把我们撕碎。
    我们几个人尽量保持平静,可心里仍然烦躁不安,既害怕营地的火灭了之后,帐篷和背包被别的野兽撕扯坏,又担心找不回那杆五六式步枪。而眼前的这几十只豺,更让我们不寒而栗。还有那只白毛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拎走我们的枪包?身后的密林中就有一只让豺群都恐惧的怪物,即使豺群不进攻我们,我们能安全吗?种种的担忧与焦虑,侵扰着每一个人的情绪。
    此时已经是秋天,尽管秦岭里面有大山阻挡,但晚上仍然透着寒气。可是一想到这些问题,我就满头大汗,甚至不由自主地会想起仍在老家的父母。
    林大个儿关了手电筒,眼睛一直盯着其实什么都看不见的密林的方向,像是要用眼睛看出一条路来。
    张厨子不住地唠唠叨叨,要不是我们拦着,说不定真去和这群豺拼命了。
    刘师兄则一直在安慰着大家,说只要天亮了,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然而,天亮的却似乎格外地慢。三个多小时,就像过了三天一样漫长。到了五点多钟的时候,天蒙蒙亮起来。我们抬头望向几十米外的豺,豺群仍静静地等在那里,除了少数几只卧在地上,其他的都严阵以待。
    又熬了一个小时,天光已经大亮起来。晨霭重重,围绕着群山,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大山的清新味道。然而,就在这种温馨祥和的景色之下,却有一群凶残的野兽在等待着将我们撕得粉碎。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怎么说话。眼见着天亮了,那群豺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们心底仅存的那一点希望几乎消失殆尽。
    张厨子又待不住了,站到我们三个前面说:“还等呀!再等咱们饿也饿死了!闯出去吧!没准这帮畜生没那么可怕!”
    刘师兄抬起头说:“厨子,沉住点气!”一边转过脸去,看着林大个儿。
    我一听说要冲出去,那种对豺的恐惧和上战场般热血沸腾的感觉激荡在一起,心突突跳起来。
    没想到,林大个儿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豁口外边的豺群,说:“走,进林子!”
    这个豁口里面的林子,在头一天下午,我们曾经走进去过一段。
    林子中以水桶粗的松树为主,还有一些粗细不等的其他树木,密密麻麻。人站在里面,抬头几乎看不见一丝天空。树的下面,是各种说不出名灌木,疏密不一,高低不同,要想往里走,只能转来转去找空儿往里钻。
    难道要进这密林?
    我们三个都一愣神。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我们四个人,十几发子弹,根本敌不过这几十只豺。即便侥幸跑到帐篷那边,又能怎样?这群豺能放过我们吗?
    既然出不去,那就只有一条路:进入眼前的这片林子。
    不仅如此,林大个儿还说出了其他的原因。
    他说,才进豁口的时候,没有什么大树,只是些灌木,而再往里走,就骤然出现了直径小半米的松树,基本上没有过渡带。树木的这种分布告诉我们,这里很有可能是经过了人工处理,入口处大的树木被清理掉了。这说明,附近可能住的有山民,没准有个村子也不是不可能。从这里的地形看,这个豁口往里走,应该连着一个山谷,沿着山谷走,就能爬到附近的山上,到了饭点,居高临下看哪里会升起烟来,就能找到有人家的地方了。
    “可是,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白毛儿不也进去了呀?”我想起那怪异的笑声,有些担心。
    “正好,把咱的枪捞回来!”张厨子也赞同林大个儿的想法。
    “能找着枪更好,就算找不着,我觉得咱们对付一个也比对付一群容易!”林大个儿充满信心地说,然后又嘱咐张厨子:“厨子,你省着点子弹呀!这林子里还不知有什么野兽呢!一物降一物,豺怕那个白毛,别的兽可不一定怕。”
    张厨子是个急性子,我们一说进林子,他就冲到了最前面,嘴里喊着:“还用你说!我留着子弹打白毛儿呢!要是丢了强,半条命就没了!”
    就在我们迈步走进林子的那一刻,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沉而略带沙哑的豺叫声。那叫声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得意。
    林大个儿跟在张厨子后面,不知是为了调节气氛,还是要叮嘱冒冒失失的张厨子,话比刚才多了起来:“厨子,我得给你上上课,刘工和小李子也听听,省得在这昏了吧唧的林子里犯困。一般的人有情商,有智商,这打猎的,还得有猎商,厨子这猎商就太低。”
    “大个儿,还拽上了啊!咋低了?”张厨子回头一瞪眼。
    “你知道吗?人要进了山,有三不能欺,上不能欺天,下不能欺地,中不能自欺。对应着有三不能猎,就是有三种东西,你见了也不能打。”
    “我就知道没有枪不能打,还有活人不能打!打个猎,哪还有那么多规矩!”张厨子不服气地说。
    我和刘师兄听得津津有味,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林大个儿接着说:“要不说你猎商低呀!还是我给你讲讲吧!快,拿个大树叶咬破手指头记着,以后有用。这三不能猎是,一不能猎绝兽,就是平常所说的濒危动物,你要是替天灭了它们的种,就是欺天,必遭天谴;二不能猎孕兽,这山川土地上,是活物就有繁衍后代的权利,谁要是猎了孕兽,必遭地责;还有一个,就是邪兽不能猎,打了邪兽,就是欺了自己害了自己,必遭横祸!”
    “那什么是邪兽?”我好奇地问。
    “像咱们昨晚看到的那个白毛的,就是邪兽。”林大个儿回头对我说。
    “哈哈,我终于明白你啥意思了!行呀,林大个儿,不光脑筋会急转弯了,连说话会拐弯了!你不就是不让我打那个白毛嘛!”张厨子走在前面,一边用手扒开一丛灌木,一边转过身来说。
    我心里想,那三只脚的老母豺是不是也算邪兽?
    我正要问林大个儿,可还没等我说出来,就听张厨子忽然“哎哟”了一声。我一抬头,只见他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凑了上去。
    “厨子,咋了?”刘师兄着急地问。
    张厨子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摆了摆说:“没事没事,走得冲了点,忘了肚子被那该死的豺爪子挠过一家伙,刚才让树枝子挂了。”
    我看了看张厨子也没大事,就说:“厨子哥,你后边去,我来开路。”
    就这样,我在最前面,刘师兄紧跟着我,张厨子和林大个儿在后面,继续往前走。
    才进林子的时候,外面的光线还能透进一些来。越往前走,光线越暗,四周是树干和灌木,抬头是树冠,偶有露出一小块天空的地方,也见不到太阳。为了不至于迷路,我们每走一小段,林大个儿就用随身带的一把瑞士军刀在树上刻下一个标记。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担心这林子里有猎人下的夹子或挖的陷阱,不过很快这种疑虑就打消了,因为这里面根本就没有野兽活动的痕迹。
    就这样走了多半个小时,正当我全神贯注地绕开前面一丛带刺的灌木的时候,就觉得脚下一空,紧接着下半身一阵冰凉。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正抓到一个满是尖刺的枝条上,手一疼,又松了开来,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齐腰深的坑中。
    坑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枯枝败叶,看上去跟别的地方并无二致。树叶下面是水是泥,我一下没感觉出来,就觉得两条腿透骨地凉。
    我赶紧转过身来,就想往陆地上爬。
    跟在后面的刘师兄三人一惊,纷纷大喊:“小山子,别动!可能是食人潭!你先别乱动,我们拉你上来!”
    食人潭?
    莫非是那种越动弹陷得越深的泥潭,我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一个电视剧里常常见到的景象:一个人慢慢沉下去,脖子,脑袋,最后是两只手在上面摇晃,中间咕嘟嘟冒出几个气泡来。
    我紧张得声音都有点颤抖:“我不动,我不动。”
    此时,张厨子和林大个儿已经拉住刘师兄,刘师兄试探着往前一步步挪,等够到我的手的时候,拽住我的手,一用力,我随着刘师兄的手哗地一声从“泥潭”里跃了上来。
    我一上来,大家才发现是虚惊一场——那就是一个不深的水潭,根本不是什么泥潭。
    我心里正暗自庆幸地念着阿弥陀佛,就见刘师兄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湿漉漉的下身说:“你的腿!”
    我低头一看,就见每条腿的裤子外边都挂了七八根小丝瓜一样的东西。
    这些“丝瓜”都有十几厘米长,整体呈暗绿色,只是外面有几条黄色的纵向突起,特别明显。
    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伸手想要抓下来看个究竟的时候,林大个儿忽然喊了一句:“别拽,丝瓜蚂蝗!”
    我仔细一看,果然,这些“丝瓜”从头到尾就像水波一样,在轻轻地蠕动,只是光线有点暗,不细瞅看不出来。
    我记得小的时候,背着家长和一帮小伙伴偷偷下河洗澡,等从水里钻上来的时候,常常会看到有人屁股上挂着一只两三公分长的小虫子,那就是蚂蝗。
    这种东西,如果叮到皮肤上,一拽就断,口器会留到肉里,很容易感染。对付蚂蝗最好的方法,就是往它身上撒盐,一见盐,它就会自动脱落下来。如果没有盐,可以去找河堤上那种盐碱荒地,把地面上白色的粉末刮下来,撒到蚂蝗身上也管用。
    如果什么都找不到,还有一个比较残忍的办法,就是用鞋底子猛抽蚂蝗叮着的地方。这个方法也管用,不过就是苦了挨蚂蝗叮的人。
    在我的印象中,蚂蝗最大也就长到四五公分,怎么会有小号丝瓜般大小?没有盐,周围又没有盐碱地,这可怎么办?莫非真得挨鞋底子抽?
    林大个儿见我紧张的样子,抬头笑了一下,说:“呵呵,中奖了!不过没事,这种丝瓜蚂蝗看着吓人,其实除了吸血,没有毒。”
    林大个儿一边说着,一边蹲在我的面前。就见他随手从旁边的灌木上折下一段带刺的枝条,然后掰下一个尖刺,一手揪住丝瓜蚂蝗的尾部,另一只手用刺在它头部下面一扎,蚂蝗就从我的身上掉了下来。
    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取下了其他的蚂蝗,在我们旁边扔了一堆。
    等取完了蚂蝗,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裤子里外都湿透了,黏黏糊糊,又难受又冷。
    张厨子在旁边说,“赶紧脱了吧,我捐给你一条”,一边说着,他已经把自己的裤子扒了下来,把里面套着的花秋裤递给了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把裤子脱了下来。往腿上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那被丝瓜蚂蝗叮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块茶碗口大的血印,如同渗着血一般,一片一片的,有些都连在了一起。再看我穿过的秋裤,上面也被血染得斑斑驳驳。
    “提着裤子看画儿呢?一会着凉了!”刘师兄也把自己的秋裤脱下来递给我,跟我开着玩笑,他看了我的腿,转身又问在一边拨弄着丝瓜蚂蝗的林大个儿:“大个儿,小山子这腿还真有点吓人,你怎么还跟没事一样呀?”
    林大个儿转脸看了一眼我的腿说:“真没事儿,明天就能褪下去,一惊一乍地他倒害怕了”,接着又去看地上的蚂蝗。
    刘师兄和张厨子都把里面的秋裤脱给了我,我拗不过他们,就把刘师兄的秋裤穿在里面,又把张厨子的秋裤套在外面。张厨子的秋裤还是花的,又肥又大,我把裤腰一免,用我的皮带扎住。张厨子一看就大笑起来:“小山子走两步,来个丛林时装秀!”
    我见林大个儿一直自顾自地看着地上的蚂蝗,就问:“大个儿哥,这东西怎么长这么大?”
    林大个儿把手里的一截短木棍一扔,站起身来,一见我的样子,也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哥就不给你捐了,我的裤子你穿上也就是个裤衩”,随即指着地上的蚂蝗说:“这都不算大的,大的能长到一米!奇怪的是,这种丝瓜蚂蝗按说只分布在中越边境的林子里,而且特别稀少,怎么秦岭里也有?”
    他用脚把地上的蚂蝗踢到水里,一脸惋惜地说:“这可是名贵的中药!一条能卖到几千块,名副其实的活体黄金,可惜咱们没法带。这东西一离开水,一会儿就废了。”
    我心里想,怪不得林大个儿说中奖了呢!我掉水潭里再上来,身价就十几万了啊!这个水潭也不知道多大,要是能把里面的蚂蝗都捞出去,那得能卖多少钱!
    我当时不知道,这些蚂蝗对于我们来说,其实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因为它很快就救了我们四个人的性命。
    我把鞋里的水倒出来,甩了甩又重新穿上,把裤腿扎住。刘师兄已经把我的裤子拧得半干,不过还是没法穿。我们随身带的有打火机,看来,只能一会儿找个地方点把火烤一烤了。
    张厨子从旁边的树上弄了几根木棍下来,做了四根简易的手杖分给我们。这样再往前走的时候,有坑呀水呀的之类就可以先探出来,避免再出现一脚踩空的情况。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各个方向看上去几乎都一样,在这里,人已经没有了方向的概念。再看看他们三个,也都一脸疲惫,毕竟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觉。
    我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地说,我们都不是坏人,但愿老天保佑。然后,跟着前面的刘师兄绕过水潭,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
    丝瓜蚂蝗真是让人后怕,一想起它们隔着两层裤子能叮到我的肉里,我就不由自主地摸一摸腿,生怕皮肤会起来大片的疙瘩甚至腐烂,好在一直也没有发现什么别的不良反应,只是手摁到腿上,肉皮略微有些疼。
    不知是不是因为逐渐适应了林子里的环境,后面的路我们竟觉得好走了些,至少可以一步步地迈了出去。不像一开始的时候,手扒脚蹬,手都被刮破了,费半天劲却挪不了窝。
    偶然有不知名的鸟儿从我们脚下惊起,咕咕叫着,一眨眼又不知钻入什么地方。有好几次,我手一扶树,猛然会觉得凉嗖嗖肉呼呼的,一抬手,一只蜥蜴飞快地逃离。这时,林大个儿就会在旁边给我讲解,什么样的是滑蜥,什么样的是草蜥,什么样的又是蓝尾石龙子。
    树的种类也多起来,除了松树之外,竟也有了柿子树、栗子树、核桃树、山楂树等等,我们还看到了一种类似于葡萄的藤类植物,结的果实比玫瑰香还要小,不过味道酸中带甜,无比鲜美,而且非常提神。
    一开始看到这些果树,我们以为到了有人住的地方,心里异常激动。可仔细一观察树下满地掉落的野果,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地方,刚刚有一点的希望又破灭了。
    沿着豁口往里走,果然是一个山谷,我们走的是山谷的底部,能感觉到地势在慢慢升高。四个人又累又饿,但都努力坚持着,心里都只是想着中午的时候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看周围是不是有炊烟升起来。
    我和林大个儿跟在刘师兄和张厨子身后,正全神贯注地走着,忽然听到张厨子“呵呵”笑了起来。
    我一抬头,他正指着前面说:“哈哈,房子!我们有救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在正前方的几棵大树间,果然隐隐约约像是有个人工建筑物,不过称为房子似乎有点夸张了,远远看去那顶多是一个大窝棚。
    即便如此,我们几个也都兴奋不已,一下都来了精神,连蹿带蹦,很快就来到了“房子”跟前。
    这座“房子”,整个都被枝蔓藤条包裹着,乍一看,确实像是一个用树枝临时搭成的窝棚。
    直到近前我们才发现,在枝叶覆盖之下,竟是一个石屋。大家都来了好奇心,围着石屋转了一圈,把能拽动的枝蔓都扯了下来。
    渐渐的,石屋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这个石屋呈长条形,宽和高都是两米左右,进深有五六米,整个都是用宽、厚三十公分左右,长度不等的条石砌成。石屋的正面有用同样的条石砌成的三级台阶,走上台阶就是一个黑洞洞的门口,除此之外,石屋再没有其他出入口和窗户。仔细看那些条石,表面都已经腐蚀得凹凸不平,应该已经有很久的历史。
    我心想,这里虽然到处都有石头,但要是运到这密林里来,肯定也要费不少劲。这个石屋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我们几个人攀上台阶来到门口,林大个儿打开手电筒向里面照去。
    我原本以为,石屋的里面肯定就是地面,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条向下的台阶,顺着台阶往里看黑咕隆咚,深不见底。
    看来,这个石屋似乎只是一个地下空间的入口。
    林大个儿又用手电筒往里照了半天,见没有什么动静,回头问我们:“下去吗?”
    “下!没准有财宝呢!”还没等我们说话,张厨子就抢着道。
    “财宝?我看着像墓道,没准真是哪个大官的墓呢!下去看看呗!反正已经来到了这里。”刘师兄也说,好奇地在入口向下张望。
    “你俩有点出息行不?就知道发财!”林大个儿摇了摇头,迈出了脚步。
    里面的台阶与其称为“台阶”,倒不如叫作坡道更合适一些。
    由于阴暗潮湿,每一级台阶上都长满了厚厚的苔藓,脚踩上去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一滑到底。
    不得已,我们四个人都使劲扒着台阶两侧的石壁,一点点地往下挪。石壁上虽然也长满了苔藓,但已经风化出了一些手指宽的缝隙。
    这些砌成石壁的材料应该和石屋的条石差不多,只是石壁上的条石的大小看上去完全一致,而且由于在地下,风化程度要稍微轻一些,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表面似乎曾经雕刻着某种图案。
    我忽然想起来,石屋的条石冲外的一面有的看上去稍微光滑一些,有的看上去却千疮百孔,并且长度也不规则,怎么和下面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一个猜想渐渐在我的脑海里形成。
    我正想着,就听前面的林大个儿说:“停,到头了!”
    我往前一看,台阶确实已经到了尽头。确切说,应该是露出来的部分到了尽头。
    再往前走,是一个丁字路口,不过脚下却积满了绿色的积水,想过去的话,除非蹚水过去。
    林大个儿用手电筒往两面照了照,除了石壁,什么都看不见,转身对我们说:“算了吧!回去吗?”
    张厨子有些不甘心,拿着棍子就往水里搅合起来。
    我回头看了看,这里离刚才进来的门口已经有四十来米远,大致算来,这里应该已经在地下二十多米了,有水也是正常的,而且没准儿会很深。
    我正想告诉张厨子小心点,别掉进去,就听他小声地说:“你们看这水——”
    林大个儿已经发现了水的异常,手电筒的光对着几米外的位置。
    我朝着手电筒光柱的方向望去,就见随着水波的荡漾,原本绿色的水竟然慢慢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我们四个人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水面。就见水里的红色由远渐近,越来越深,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竟如同滴进去了点点的鲜血一般。
    随着那红色的涌动,我们也渐渐看清,水面之下似乎有数不清的血红色的小动物在向我们游来,只是这水透明度极低,浑浑的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们看见了没有?这里面还有金鱼。”张厨子趴下身子,伸手就要去捞。
    就在此时,水面如同烧开了一锅水般猛地翻了一下,露出无数红色的小脑袋,刹那间水面上血红一片,让人看着一阵头晕目眩。
    “不是鱼,是青蛙!红的!”刘师兄诧异地说。
    张厨子被这些突然钻出来的无数红脑袋吓了一跳,直起身,倒退了一步,嘴里骂道:“他娘的,这年代青蛙也变成红的了,还挺吓人!”
    眨眼间,就有不少的“青蛙”从水里跳了出来。我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低头看着这些红色的小东西。
    我在农村长大,一眼就看出,这东西背部疙疙瘩瘩,哪里是什么青蛙,明明是一只只一元钱钢镚儿大小的血蟾蜍。
    血蟾蜍,是我当时给它们起的名字。因为它们遍体血红,就如同在地上跳动的一个个血块。
    跳到地上的血蟾蜍,立即发出了一种类似于蝉鸣的尖锐叫声,再加上地下空间特殊的声场环境,这几乎成为我听到过的最刺耳的噪音。
    听着这种声音,看着手电筒光下满地跳动的“血块”,我就觉得嘴里发酸,肚子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忍不住一阵干呕。
    这不是我自己太过敏感,因为我一抬头,发现他们三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刘师兄和张厨子已经哗哗吐了起来。
    林大个儿把手电筒的光抬离地面,用手挡着嘴,似乎也很痛苦。
    从水里跳出来的血蟾蜍越来越多,如同一股红潮一般向上涌来,有不少直接从我们脚上跳过。
    张厨子一见血蟾蜍跳到了他的脚上,抬腿甩了出去。
    我实在也忍不住,也跟他一样,抬腿就甩。
    “别动,可能有毒!”林大个儿大声说。
    只可惜,他的话音未落,我的脚就落了地。
    我只觉得脚下有点异样,抬起脚借着反射过来的光一看,隐隐约约两只血蟾蜍已经被我踩成红色的肉泥。
    我心里又一阵恶心,脚也不敢贸然放下,冲着林大个儿喊了一声:“大个儿哥,照一下我这边!”
    手电筒的光照过来,在刺眼的光晕之内,周围的血蟾蜍有了变化——肚子一个个都鼓了起来,如同一个个装满了血的气球。
    还没等我反应过怎么回事来,就见这些鼓鼓的“血球”顶上射出了两道细细的白线。
    其他的血蟾蜍也像连锁反应一样,从我的周围往外,一波一波,所有的血蟾蜍都鼓起肚子,喷出无数的白线。
    血蟾蜍喷出的,其实是两股白如牛奶般的液体。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颜色反应,血红的外表下竟然能喷出白色的液体。
    一时间,整个地下空间里,下面血红一片,上面白雾弥漫。
    有不少这种白色液体直接喷到我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味道,除了凉丝丝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可仍然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我赶紧把身体转过去,脸对着石壁,好躲过这充满整个空间的白雾。
    我刚一转脸,就听身后传来了张厨子的骂声:
    “奶奶的,这是什么玩意?烫死我了!”
    “是好烫呀!”刘师兄也说。
    “我怎么觉得凉呢!你呢?大个儿哥?”我头也不敢回,大声问林大个儿。
    我话没说完,就觉得身后有人使劲推了我一把,紧接着传来林大个儿焦急的声音:“快上去!可能有毒!”
    我回头一愣神,就见旁边的林大个儿几乎是发了脾气,瞪着眼睛对着我大喊:“真他娘的肉,还不快点往上跑!”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手里的手电筒使劲杵了我一下。
    我猛然反应过来,两手扒着石壁上的缝隙就往上跑。
    这个台阶,下来难,上去更不容易。脚下本来就滑,再加上满地的血蟾蜍,简直没法迈开步子。一开始的时候,我还顾忌点脚底下,可林大个儿一直紧催,后来我干脆把头一抬,眼睛盯着上方的出口,啪叽啪叽踩着脚底下的血蟾蜍,拼命往上登。
    到最后的时候,我几乎是四肢并用,就像猴子爬山一样,爬出了出口。
    我们刚一出来,张厨子一屁股就坐到了外面的台阶上,呼呼喘着粗气一个劲地说:“烫死了!烫死了!”
    刘师兄也扶着石屋的墙壁,咔吧咔吧把迷彩上衣的扣子都拽了开来。
    林大个儿最后一个出来,也像张厨子一样坐到了石阶上,可紧接着就又站起来对我们三个说:“别在这里待着,一会儿蟾蜍都上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见他两眼直勾勾的,像是盯着前方,可又像什么都没看,我不由自主地冲着他目光的方向一转脸,没成想就听后面“扑通”一声。回头看时,林大个儿已经扑倒在了地上。
    “大个儿哥,你怎么了?”
    我一个箭步跳过去,赶忙把林大个儿扶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就听旁边又是“扑通”、“扑通”两声,张厨子和刘师兄一边一个,纷纷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师兄!厨子哥——”
    我使劲喊着他们俩,赶紧把林大个儿靠到台阶上,过去看刘师兄和张厨子。
    此时,他们两个人和林大个儿一样,瘫软在地上,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两眼无神,嘴唇一动一动地却说不出话来。没一小会儿,三个人的嘴角就都濡出了白色的黏沫。
    嗡——嗡——
    石屋下面传上来的蝉鸣般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赶紧把三个人拖到稍远一点的大树底下,又回到石屋门口把刚才掉在那里的两杆枪也捡起来。
    刚一直身,就见成百上千只血蟾蜍从石屋门口跳了出来,向四周分散开去。有不少血蟾蜍蹦到我的身边,对着我挑衅般地叫着,我一下把怒火全都撒在了它们身上,嘴里问候着它们的祖宗八代,疯了似地见一只踩一只。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腥臭气味。
    我急得浑身哆嗦,再看他们三个,林大个儿和刘师兄已经昏迷不醒,只有张厨子还半睁着眼睛,眼球围着我微微转动。
    “厨子哥,你怎么了?”
    “师兄,大个儿哥,你们都怎么回事啊!他妈的,都别给我装怂,给我醒醒!站起来!”
    我挨着个儿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揉前胸,却看不到丝毫效果,无助加绝望,眼泪滴滴答答就流了出来。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急得抓耳挠腮,看着张厨子也渐渐支撑不住,已经几乎睁不开眼睛。就见他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要说什么话,可最终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呼噜呼噜的声音。
    “厨子哥!厨子哥?”
    我赶紧凑到他跟前,使劲拖着张厨子那已经支不住的脑袋,就见他使劲睁了睁眼,冲着我的花秋裤看了看,脑袋又一歪,也昏了过去。
    花秋裤?
    我猛然心里一亮。
    刚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我一下昏了头,脑袋就像灌满了浆糊的瓢一样,什么都不能去想。张厨子是在提醒我,为什么他们三个都中了毒,而我却丝毫无碍?我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的花秋裤!
    我为什么会穿上张厨子的花秋裤?因为我被丝瓜蚂蝗叮过,而且是只有我被叮过!
    我如梦方醒,把他们三个又往一起拖了拖,从老雷的枪杆上把系在上面的我那半湿的秋裤解下来,两条裤腿打一个结,转身就跑。
    在进入灌木的一瞬间,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三个人,然后擦了一把眼泪,循着林大个儿在树上留下的标记,向丝瓜蚂蝗的水潭飞奔而去。
    我不知自己往返这一圈用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中间摔了多少跟头、身上脸上被划开多少口子,在我用秋裤提着两兜子丝瓜蚂蝗往回跑的时候,那种希望与担心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滋味,让我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和疼痛的感觉。
    ——大个儿哥,厨子哥,师兄,我就要回来了!你们一定要坚持住!
    转过前面的那丛灌木,就能看到他们三个。甚至,我已经看到了那棵大树粗粗的树干。
    再跑快点!但愿没有耽误!
    我穿着花秋裤,又提着另外一条装了两裤腿蚂蝗的灰秋裤,在林中狂奔。
    然而,等我转过那丛灌木的时候,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我以为是自己太着急看花了眼,或者大树干挡住了视野,可等我跑到跟前,围着那棵大树转完一圈的时候,心里一下就慌了。
    因为,人少了一个。
    林大个儿和张厨子,都像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半坐着靠在树上,脑袋微微歪向一边。可是,刘师兄呢?
    “师兄?刘师兄?”我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音。
    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可能扔下林大个儿和张厨子再去找刘师兄,只得提着秋裤凑到他俩跟前。
    我一蹲下去,就听到两个人的喉咙里发出类似哮喘的声音。
    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不管怎样,没有发生那种最坏的结果。
    我提起秋裤的两条裤腿一抖,把里面的丝瓜蚂蝗呼噜噜倒了一地。可低头一看,我立马傻了眼。
    原本暗绿色的丝瓜蚂蝗,不知为什么,大都变成了黑墨一般的颜色。
    我随便拿起一只,感觉就像拎着一个装了水的塑料袋,蚂蝗肚子里的汁液全都流到了下面的一头儿,眼看着这只蚂蝗已经没有一丝活力。
    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我满头大汗,两只手颤抖着把地上的蚂蝗一只只拎起来看。还好,老天不是那么无情,几十只蚂蝗中,我竟然找出了四只活的。
    这四只活的蚂蝗,虽然看上去也已经蔫儿了吧唧半死不活的,但毕竟颜色还是暗绿色,仔细一看还在轻轻地动。
    于是,四只蚂蝗,林大个儿和张厨子每人两只。我当时也顾不了许多,直接撩开两个人的上衣,找到一只放一只,先后把四只蚂蝗都放到了他们的肚子上。
    说也奇怪,丝瓜蚂蝗一接触人的皮肤,立马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头部猛地一歪,把口器叮到了肉里。
    随着水波般地蠕动,四只蚂蝗渐渐鼓起来,背部发出一种隐隐的光泽。
    我看着蚂蝗趴在两个人的肚子上吸着血,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要是这蚂蝗一直往里钻……
    我简直不敢再想,恨不得“啪啪”狠抽自己俩嘴巴子,可是也不敢把蚂蝗再拽下来。
    还好,蚂蝗只是叮在林大个儿和张厨子的皮肤上,并不像我以前见到的蚂蝗那样,遇到肉就往里钻。
    四只蚂蝗越来越鼓,最后,蚂蝗的下面流出了黑红色的液体。可是林大个儿和张厨子两个人仍然昏迷不醒。
    莫非弄错了?中毒不中毒根本与丝瓜蚂蝗无关?
    自从两天前出来,所有的事情基本都是他们三个拿主意。现在,失踪了一个,晕倒了两个,我一下成了孤家寡人,而且他们三个人的命运也似乎一下都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只觉得胸腔里如同被人掏空了一般难受,浑身紧张地不住地哆嗦。
    就在我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时候,林大个儿猛地动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让我骤然看到了希望。
    “大个儿哥,大个儿哥——”
    我往前凑到林大个儿一侧,一边用手摇着他的肩膀,一边轻轻喊他。
    就见林大个儿眼皮“突突”抖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一眼,又耷拉下了眼皮。
    “大个儿哥,大个儿哥,你好点没?”我怕他又睡过去,赶紧继续喊。
    “没事儿,就是没劲儿。缓缓,缓缓。”林大个儿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而且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
    我高兴地两眼含泪。不管怎样,林大个儿得救了。
    我正要转过身去看后面的张厨子,就听身后传来了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小山子,厨子哥饿了!”
    我回头一看,张厨子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吧嗒嘴,估计是在石屋下面吐得太厉害,这会儿肚子都空了。
    “好,好,厨子哥,我现在就去给你弄吃的!”
    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就流了下来。
    “没出息玩意!”张厨子抬了抬眼皮,骂了我一句。
    我冲他勉强笑了笑,站起来。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和帐篷一起丢到了河道里,去哪里找吃的呢?
    我抬头四外一看,不远就有一棵柿子树,枝干很粗,但树冠不高,红黄色的柿子挂满枝头。我几步跑过去,三两下爬了上去,连脚踹带手摇,柿子啪啪啪地掉了一地。
    我把上衣往上一挽,形成一个兜子,捡着看上去红、捏上去软的柿子就往里装。
    几分钟的时间,我已经满载而归。我几乎拼了命地往回跑,生怕回去之后,人又少了一个。
    我回来的时候,林大个儿和张厨子已经恢复了不少。不知怎么,林大个儿已经把他俩肚皮上的丝瓜蚂蝗弄了下来。
    我盯着地上四只圆滚滚的蚂蝗,问:“大个儿哥,你觉得怎么样?这蚂蝗你怎么给弄下来了?”
    林大个儿往上欠了欠身子,微微笑了笑,说:“这东西随吃随拉,永远不饱,厨子还好点,像我这样的,个把钟头就成木乃伊了。”
    我把柿子放到一边,从里面捡了两个成熟的稍微好点的柿子,递给他们一人一个。秦岭里的这种大柿子很特别,即使没有成熟,到了秋天也是甜的,不像其他地方的生柿子是涩的。
    林大个儿把柿子接过去,咬了一口,抬起头来问:“刘工呢?他没事?”
    张厨子也说:“对了?老刘呢?我刚才就看了半天了,怎么没见老刘?”
    我本想让他俩稍微恢复一下再说刘师兄的事,所以从他俩醒过来就努力装着一脸高兴的样子。此时被他们一问,原本强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因为和刘师兄同在技术部,在来到工地这段时间里,我跟他接触的最多。
    他平时沉默寡言,总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可对我却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现在,刘师兄几乎就在我眼皮底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且生死未卜,我心里那种感觉可想而知。
    林大个儿和张厨子一看我那样子,就知道刘师兄肯定出了什么事。
    “又他妈掉泪?怎么回事?快说呀!”
    张厨子有些着急了,扶着树从地上站起来,冲着我吼道。
    其实不怪他发脾气。后来我回想起来,那一天竟然是我这些年中流泪次数最多的一天。之后的许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泪水也流了很多,却没有再在一天中反反复复掉泪过。男人动情时一哭足矣,哭过之后,就该坚强地走过,再哭三哭,就成了懦夫。
    我把刚才去找蚂蝗,回来后发现刘师兄不见了的经过一说,坐在地上的林大个儿一下就皱起了眉头,张厨子则瞪着眼睛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最后,一向大大咧咧的张厨子竟然少有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低着头问林大个儿:“大个儿?是不是有野兽?”
    “应该不是,周围一点痕迹都没有,也没血,也没脚印。”林大个儿没来得及说话,我就赶紧说。
    “从咱到林子来,你们见过野兽吗?”林大个儿站起来,抬头问我和张厨子。
    是呀!这么茂密的老林,我们竟然没有见过一只大一点的野兽,这完全不合常理。
    莫非是因为那个嘎嘎笑的白毛怪物?我使劲想着可能的情况。
    自从我们进入林子以来,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嘎嘎嘎的笑声,更甭说看到那个白毛怪物。可就算是那个白毛干的,一百五六十斤的大活人,它是怎么不留痕迹地弄走的呢?
    我们在那棵大树下等了有半小时,林大个儿和张厨子尽管仍然很虚弱,但已经能慢慢走动了。
    其间,我一个人仗着胆子,抱着一丝希望又沿着石屋里面的台阶下去一次,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等我从石屋里出来,林大个儿和张厨子正在门口等着。
    林大个儿一见我着急的样子,勉强笑了一下,说:“小山子,也别太着急,咱们四下找找,没准他中毒轻,醒了之后见你不在又去找你了!”
    我明知他是在安慰我,可也没有别的选择。
    张厨子可能是因为体重大,对毒素的稀释能力强,中毒就轻,恢复得比林大个儿要好些。我看林大个儿走路都有些困难,反正我们也不会走远,就把那杆五六式步枪留给他,让他在树下等我们。
    然后,我和张厨子两个人在石屋四周的小范围内转了一圈。
    我们一路喊着,几乎把每一个可疑的灌木丛都扒开看看,除了惊起飞鸟无数,没有发现刘师兄的一点踪迹。
    唯一的收获是,我在石屋下面的猜想初步得到了证实。
    在石屋四周的灌木丛中,时不时就会看到一块块条石。这些条石都有不同程度的风化,有的断成好几截,有的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角。
    我们才来到这块儿地方的时候,注意力一直在那个石屋上,以至于把这些石头都当成了天然的。可仔细一看就能看出,这些石头不仅出自人工,而且有不少经过了精雕细琢。只是年代久远,上面的图案和文字都已模糊得无法辨认。
    从这些散落在各处的石头看,很久之前,这里应该有一座大型的石头建筑,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毁坏了。
    再想想那个石屋和向下的通道,显然不是修建在一个年代。从砌筑石屋所用条石长短不一的情况看,这个石屋多半是在原来的建筑毁坏后,人们用废墟上的石料重新修筑的。而那个通道,两侧的石壁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很有可能就是原来建筑的一部分。
    从石屋往前走,地上的石头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更大块的方石。这座建筑的规模肯定不小,甚至,可能不是一座。可是,什么人会在这秦岭中的深山里修建如此规模的建筑呢?
    张厨子用手摸着一块石头的表面,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忘天真一把,眯着眼睛想了想,问我:“小山子,你说老刘会不会把咱哥儿几个扔下不管,自个儿去前面找宝贝去了?”
    “呵呵”,我苦笑一声,“真要是那样,就好了。”
    我和张厨子筋疲力尽,垂头丧气地回来的时候,林大个儿已经找了一块儿空地,点了一堆不大的火,正在烤我的裤子。
    我低头一看,身上那条花秋裤早就变成了布条裙儿。
    他一见我们,抬起头来,眼睛一亮:“怎么样?”
    “唉,就看见不少大石头,老刘连个影儿都没有”,张厨子挨着林大个儿坐下,叹了口气说。紧接着,他语气一转,又说:“不过我有预感,老刘肯定没事。”
    林大个儿的眼神一下又暗淡下来,嘴里说着:“真是奇怪,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会一下就没了?你们歇歇,一会咱一块再找找。”
    随后,他又像想起什么来一样,问:“大石头?你们也发现了?好像这里以前有过建筑。”
    “大个儿哥,肯定是,越往前石头越多。这里之前肯定有过一大片的石头建筑。只是,在这深山老林里,什么人能修得起这么大规模的建筑?”我指着远处看到成片石头的地方,和林大个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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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08 15:04:17  更:2022-01-08 15: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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