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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页 -> 恐怖推理 -> (龙级.首发)东野圭吾式七宗罪——致敬东野创作史的7个故事 -> 正文阅读

[恐怖推理](龙级.首发)东野圭吾式七宗罪——致敬东野创作史的7个故事[第1页]

作者:葵田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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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东野圭吾式七宗罪——致敬东野创作史的7个故事》是一本奇特的小说集。笔者选择了日本推理天王东野圭吾从1985年凭《放学后》出道,至2006年凭《嫌疑人X的献身》取得“三冠王”,最为黄金的20年创作生涯中的7部代表性作品,以一种独特的投射方式,构造7个中国本土推理故事。7个故事与东野不同创作时期的7本小说遥相呼应,或具有一致的叙事结构、或共享趋同的思想主旨、或形成相映成趣的细节对碰,或干脆“将读者对原作的先入为主变成诡计”,解构力和想象力到达让人惊叹的极致。

    作者自述:一年前,一个编辑朋友建议我写几个以致敬东野为噱头的推理故事。我说,虽然我也想沽名钓誉,但是靠山寨发家的事情还是不屑干的。那个朋友回答道,这就是不找别人,找你做这个项目的原因。别人会把致敬弄成山寨,把二次创作弄成抄袭,但是你不会。因为你这个人够自律,吃鸡都要吐皮。虽然他这么说,但我依旧心里打鼓。致敬和山寨、二次创作和抄袭的边界是什么呢?致敬和二次创作的真正价值又是什么?我一直追问自己问题的答案,直至写出第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实践的问题。所以,如果你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就请将拙作翻开一读好了。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一点是,那些作为悬疑小说的核心部件,版权唯我所有,而且必定让你惊喜。

    目前,小说集已完成前5本,最后2本正在搬砖。集齐7本会召唤神龙计划出版。在此之前,我会在天涯一直连载,请大家不吝鼓励和批评。喜欢的话,也请奔走相告,葵田谷谢过。

    一楼祭目录。

    东野圭吾式七宗罪
    ——致敬东野创作史的7个故事


    1.【1985年】放学后——谜样的青春

    2.【1990年】假面山庄杀人事件——新经典暴风雪山庄

    3.【1995年】平行世界·爱情故事——结构与错位

    4.【1996年】恶意——动机杀人

    5.【1998年】秘密——私密的感情

    6.【1999年】白夜行——人性之罪

    7.【2005年】嫌疑人X的献身——极致的骗局

    (我不打算按顺序连载,首先想请大家拍砖的故事是这个——)

    第4个故事
    恶 意
    ——动机杀人

    目 录

    事件之章
    丈夫的证词

    疑惑之章
    警察的调查手记

    解决之章
    丈夫的陈述

    探究之章
    警察的调查手记

    告白之章
    丈夫的自白书

    过去之章(一)
    警察的调查手记

    过去之章(二)
    认识他们的人的证词

    真相之章
    丈夫和警察的对答

    故事简介
    人气女作家在家中死于非命,凶手很快落网,对罪行供认不讳,但求速死,却对作案动机语焉不详。他当真是罪犯?他究竟为何杀人?在彻查被害人与凶手的过去之后,警官面对案情、手法均平淡无奇的事实,却发现隐藏在杀人动机背后、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呼之欲出……

    故事导读
    对应作品:东野圭吾《恶意》,1996年出版。
    致敬点:
    1.叙事架构相同,标题一致。
    2.故事趣味点一致:凶手开篇就被抓,故事的焦点在于犯罪动机。
    3.思想主旨一致:爱与恨的复杂性,有时甚至会发生互换。
    4.大量细节的对照,包括人物身份、诡计载体、语言描述等。
    事件之章
    丈夫的证词

    我叫陈锐,陈旧的陈,锐利的锐,39岁。我是死者朱凤儿的丈夫。
    我的妻子是一名作家,我是她的编辑兼经纪人。我们夫妻创办了一间文化公司,有5个雇员,目前主要业务是出版我妻子的作品。平日,我在办公室上班,妻子则在家里安心创作。我不开车,妻子有时候要外出,车留给她用比较方便。
    4月16日下午四点半钟,我离开办公室坐地铁回家。至于为什么会提早下班,没有特别的原因,本来就是自家开的公司。快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家里钥匙和小区门禁卡落在办公室里了。我不知道妻子有没有外出,她如果不在家,我就进不了门,所以我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十几下,一直没有人接听。
    我们小区住了上万户人,没有门禁卡就不能进出。我只好走向门卫室,表示自己是业主,因为忘记带门禁卡,请求通融放行。我报出房号,门卫问我业主的名字,我说叫朱凤儿。这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区保安走过来,他认得我,举起手向我打招呼。
    “陈生,又忘带卡了?”他笑着说,“你老婆不是让你把卡和钥匙穿个洞绑起来吗?”
    有一回我和妻子一同出门,也是忘了带门禁卡,妻子提醒我以后要把门禁卡和钥匙放在一起。那个保安可能听见了我们的话。
    “都忘带了……”我回答说。
    “卡和钥匙都没带呀,你要小心了。”
    那个保安大声笑起来,坦率讲,我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
    我举步走在小区路上,我们家是I座18栋,在小区的最深处,步行大概要15分钟。当我走到一半的路程时,有人在后面喊我,我回头,看见那个老保安和另外一个保安奔跑过来。我问他们怎么了,老保安大口喘气说,刚才有人打电话到小区管理处,说听到I座18栋601传来女人的呼救声。
    “刚才你说,你住在I座18栋601?”另一个年轻一点的保安神情紧张地瞪着我。
    我用力点头。
    “那就快走呀!”
    老保安拉着我一路跑到我家楼下,那里聚集了三四个保安,还有两个穿着居家服的女人,我认得是住在5楼和我家对门的邻居,但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什么情况?”老保安出声问道。
    “不清楚呢,还没上去。”
    “为什么不上去呀?”
    “这不是等你吗。”
    那几个保安表情有点忸怩,我想,他们可能是因为害怕而不敢上去。
    老保安转头问两个女业主发生了什么事。
    比较胖的那位,也就是住在我家对门的业主说,对面单位有个女人大声喊救命,还有东西砸到地上的声响。过了一阵子就没有声音了,她过去敲门,但是没有人回应。这时楼下的业主也听到声音开门出来看,两人一合计,连忙给管理处打了电话。她们在等人来的时候越发觉得害怕,加上家里人都不在,所以跑到楼下来了。
    “什么时候听到的声音?”老保安问。
    “大概15分钟之前。很可怕的叫声,简直像是从恐怖电影里发出来的。你们来得太慢了!”胖女士回答,另一位女士频频点头。
    这时,胖女士认出了我,她大声说:“呀,陈先生你回来了,赶紧上去看看朱小姐出了什么事!”
    “快上去开门!”和老保安同来的年轻保安也开口催促。
    我也急不可耐,抬脚想上楼,但是老保安却拉住我。
    “等一下,你不是忘带家里钥匙了吗?”
    “阿,是啊……”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给你老婆打个电话。”
    “什,什么……”那时,我有点六神无主,所以反应不过来。
    “打你老婆手机,先把情况搞清楚。”
    我想起刚才给妻子打电话没人接,心里更加担忧。我再次拨打妻子的电话,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电话仍旧没有人接听。
    老保安见电话打不通,一挥手,带着我们跑上6楼。众人在我家门前停下来,用力拍门,我也大声叫着我妻子的名字,但是房子里一片死寂。大家都看着我。我感到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好。
    “要不要撞门?”老保安皱着眉头问我。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有人在楼下喊警察来了。原来,管理处向社区派出所报了警。我松了口气。
    来了三个警官,他们上来以后,同样问我要不要撞门,我点头同意了。一个高大的警官后退几步,向前一冲,把木门撞开。警官们在前面,我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屋里。那时候,我觉得回的不是自己的家,倒是像到了一个第一次去的地方。
    一进门是客厅,一如平常,东西都很整齐。从左边走廊进去的第一间房,是我妻子的工作室,白天的时间,她都会在里面写作。
    我们走向那间工作室,当我想进去的时候,一个警官把我拦在外面。我用力推开他向房间里面看,看见一只粉色的丝枕头丢在房间中间。那个枕头平时是放在靠窗的大飘台上的,妻子工作累了时会躺在上面小息1小时。丝枕头旁边,一只美浓烧的陶瓷碟子摔成了碎片,地上散落着没吃完的松饼。另外还有其他掉落在地的东西,譬如纸巾盒和妻子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我看见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地板上,脖子上缠着一根黑色的电源线,她的头向着门口,脸上一片鲜红。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血,虽然那片鲜红遮挡了她的样子,但是我能够辨认出妻子的容颜。
    我大声叫着妻子的名字,想冲进房间,两个警官拦腰抱住我。
    如果我有过激的动作,真是对不起。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也无法理解警方要保护现场的意图。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相信,我的妻子死了。
    走过路过请留言,明天续更。
    @青楼粉丝 2018-01-03 14:50:31
    我看过韩版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确实经典。很期待楼主作品。
    -----------------------------
    嘻嘻,努力做到不毁经典
    开更
    疑惑之章
    警察的调查手记

    虽然警察应当依靠证据进行判断,但是老实说,我有强烈直觉,死者的丈夫就是凶手。
    他的证词很暧昧,言行也有诸多不自然的地方。抛开这些不说,还有好几个疑点能够支持我的观点。
    根据解剖的结果,死者朱凤儿死于4月16日下午5点至6点之间,因为尸体很快被发现,死亡时间应该无容置疑。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考虑到尸体被发现时脖子上缠着一条电源线,而且脖子的皮肤有和那条电源线纹理相吻合的勒痕,凶器也可以确定无疑。另外,根据皮肤和内脏的窒息征象显著,而颈动脉内膜横行裂伤不明显,颈部索沟也没有“提空”现象等因素判断,基本可以排除死者自缢身亡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这是一宗谋杀案。
    事后证明,凶器是死者工作用的戴尔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那台笔记本电脑摔在死者脚边,液晶显示屏有龟裂的痕迹,另外,键盘的边缘有血迹。死者的左额角曾受到介乎锐器和钝器之间的物体重击,流了很多血。合理的判断是,凶手举起手提电脑砸伤死者,然后顺手用电脑的电源线把死者勒死。
    使用手提电脑作为凶器,未免太欠考虑。如此看来,此案可以推断为突发、临时起意的谋杀。
    另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死者家的门上了锁,因为死者丈夫没有带钥匙,赶到现场的警员必须破门而入。同时,在死者倒毙房间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些泥污。死者家在6楼,如果有人身手足够灵活,沿着水管一路爬上来,然后从窗台钻进房间,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一种可能的场景是:案犯从外面偷偷闯入,也许是个小偷,刚好死者那时候不在房间,所以他/她跳进了房间。就在他/她准备翻箱倒柜时,死者忽然进来了,并且大声呼喊,案犯情急之下抄起桌子上的手提电脑袭击死者,死者被电脑的尖角击中额头,马上晕倒过去——这就是邻居们只听到短暂响声的原因。案犯担心行迹败露,把手提电脑的电源线拔下来,紧紧勒住死者的脖子……然后,从窗台原路逃走。
    从现场直观来看,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这样子。
    如果没有以下几个疑点,这个印象也许是可信的,而现在则只是个假象。
    疑点一:死者所住的小区一向以安保工作做的好著称,业主进出需要门禁卡,外来人员则需要登记,所以哪怕是楼层不高的楼梯房,阳台和窗台也没有安装防盗栏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想象光天化日之下会有盗贼选择到这种小区里行窃。而且,既然是通过爬窗的方法闯空门,肯定需要事先踩点,譬如这家人什么时候不在,会不会被经过的路人目击到等等。那么,只要稍加调查就会发现,死者白天是在家里工作的。会有小偷明知这一点,还硬着头皮下手吗?
    疑点二:当作凶器使用的笔记本电脑上,只采集到死者和她丈夫的指纹,而电脑外壳的一个地方,有用布料擦拭过的痕迹。同时,房间的其他地方,也没有找到来路不明的指纹。也就是说,闯入者“可能”把自己的指纹擦掉了。还有一件事,物业公司骄傲地冠以“千眼”之名、遍布小区每个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实际上却形同虚设,无论是不明身份人员闯入还是逃走的画面,半个都没有拍到。倘若真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只能解释为他对小区里每个摄像头的位置了如指掌,故此能够从监控死角潜入,并且在逃逸的时候巧妙地选择了一条——假如有的话——躲开所有摄像头的路线。这实在让人惊叹!一个闯空门的在行窃过程中错手杀了人,应当会十分惊慌吧,然而他不单记得把自己的指纹擦去,而且在逃亡时大演“帽子戏法”,难不成警方面对的是可怕的飞天大盗?
    疑点三:和疑点二相似,除了窗台上的泥污,房间里没有更多犯人入侵和逃离的痕迹。一般来说,既然有泥污,总能找到一个或者半个脚印,但是无论是死者家中还是楼房的外墙,一概干干净净。由于这些泥污出现得大不正常,我特地拜托检验科的同事核查其来路,结果可谓出人意表。首先,这些泥污与楼房外面土壤的成分差异很大,化验结果显示是一种叫草炭土的矿物质,通常作为种养名贵植物的营养土使用,产地在东北,所以,这些泥污不大可能是案犯爬进窗台时从外面带进来的。然后,检验科的同事在死者家中的另一个地方发现了类似的泥土:一盆开得茂盛的蝴蝶兰的花盆里,这盆蝴蝶兰摆放在死者家的客厅中。客厅花盆里的泥土跑到了工作室的窗台上,当然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是我觉得最为合理的只有一个:有人故意为之,目的是制造外人从窗台侵入的假象。
    对上述情况进行总结,结论就呼之欲出了,也就是我前面所言:根本没有人从窗台或别的什么地方闯空门,只是有人伪造了现场而已。这个伪造现场的人,才是真正的案犯。
    那么,什么人会这么做呢,换言之,案犯应该符合什么特征?
    第一,这个人能通过正常途径进入死者家里,也就是死者认识的人。事实上,会特意擦去手提电脑上指纹的行为,也从侧面证明了案犯和死者是熟人。
    第二,从房门上了锁这点看,案犯在离开现场的时候,必须持有死者家的钥匙。从死者丈夫口中证实,房门钥匙只有他、死者,以及他们的女儿三个人持有,而警方在死者手提包里发现了一条房门钥匙,住在寄宿学校的死者女儿事后也表示自己的钥匙没有遗失。当然,不排除案犯通过别的什么途径复刻了钥匙,但是,我建议优先关注那些本身就持有钥匙的人,这个建议得到了专案组的认可。
    显然,死者的丈夫陈锐是最符合上述特征的人。
    问题在于,这个人具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据。
    根据死者两个女性邻居的证词,她们在下午5点35分左右听到对门的呼叫声,随即给小区管理处打了电话。管理处证实,电话的来电时间为5点40分。几乎是同一时间,陈锐出现在小区的东门口,因为忘记带小区的门禁卡,所以他走到门卫的值班室请求开门。从死者家步行至那个门口要20分钟,使用电动自行车等交通工具也至少需要6、7分钟。无论如何,人是没法瞬间移动的,也不可能一分为二。如果陈锐是凶手,他要怎么做到在家里行凶,又同时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呢?
    难道应该因此排除他的嫌疑吗?
    我不这么认为,正相反,正是他在小区门口闪亮现身从而获得的不在场证据,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
    偏偏在那天忘记带门禁卡而向门卫搭话,搭话的时间又和邻居听到案犯行凶的时间几乎一致,不嫌过于巧合吗?要我说,更像是故意找时间证人的样子。
    我随后从小区门卫口中得知,陈锐平时常走的门并非东门而是南门,因为南门无论是离他家还是地铁站都要近一些。
    这个情报让我进一步确信自己的推理。
    我认为,陈锐之所以选择一个平时不常走的门,是基于两点考虑:第一,如果从常走的门进入小区,那里的门卫可能因为认得他而直接放行,这样一来,他就没有机会登记房号和出入时间了。第二,陈锐在6月14日下午更早一点的时间——譬如5点刚过——就已经从南门进入了小区一次,他担心两次从同一个门进入小区,会引起门卫的注意。
    我在暗示陈锐其实早就回过家?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陈锐声称他当天下午4点半离开他和死者创办的文化公司回家,事实上,根据两个雇员的证词,他们老板离开的准确时间是4点20分。从办公室到家门对门,坐地铁的话半个小时足矣。陈锐说自己5点30分才回到小区门口,本身就经不起推敲。
    我认为陈锐大概5点左右就回到了家,行凶之后,于5点30分再次跑到小区门口……是的,其实我真正要说的是:死者死于5点30分之前。
    那么,那两位邻居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考虑到是临时起意的案件,案犯能做的善后工作很有限,短时间里制造出来的不在场诡计肯定有诸多漏洞。
    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胆而合理的猜想,剩下只要从物证房里把那个东西调出来,加以确认即可。一旦确认,陈锐就罪责难逃了。
    我相信我的猜想是正确的。根据陈锐的证词,他曾经给死者打过两次电话,这件事成为他最致命的失误。
    也许,我们马上就需要关心另一个问题了:老公杀老婆的动机是什么?
    明天继续~
    @莲蓬 2018-01-04 09:20:06
    推,等下文。
    -----------------------------
    跪谢斑竹大人!日日更!
    解决之章
    丈夫的陈述

    是的,朱凤儿是我杀的,我杀了自己的老婆。
    整个过程和杜警官的推理一模一样。一切有如他亲眼所见,实在让人敬佩。
    事实上,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觉悟。他看我的眼睛像一把利剑,把我心里藏着的秘密刺出一个个洞。我明白那些从儿童侦探小说里学来的小把戏,迟早会被揭穿,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当杜警官再次登门造访时,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问他为什么会怀疑我,他回答说“外人入侵”的现场太粗糙了,一看就是伪造的,而且我向门卫搭话的行为也太刻意。我想了想,确实如此。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在慌乱中根本无暇细想,到底应该采取何种行动才能称之为合理。出于脱罪的目的,我一心想把现场布置成入屋盗窃的样子,所以就地取材,将家里花盆的泥洒在窗台上。就像杜警官说的,这种程度的伪装只会不攻自破。只有泥污没有脚印是非常不自然的事,但是在这么紧迫的情况下,我到哪里找第三者的脚印呢?还有指纹什么的也一样。其实,当时我也考虑到了这个细节:作为凶器的手提电脑上只有我和我老婆的指纹,不是非常可疑吗?所以,我用抹布把电脑擦了一下,伪装成凶手已把指纹擦去的假象。
    尽管如此,这些小伎俩到头来只是徒劳无功,我太小觑警方的侦查能力了。
    我又问杜警官是如何看穿我的不在场证据的。他说了两个字:电话。看见我一脸疑惑,他又补充道:第二个电话。我立即恍然大悟了: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我告诉警方,案发那天下午曾经给我老婆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是5点30分左右,也就是我和小区的门卫搭话之前。第二次是在我们家楼下,准备上楼之前,时间大概是5点50分。但是,警方肯定已经核实了,第二个电话是子虚乌有的。无论是我老婆手机,还是电信公司的数据库里,都只有第一个电话,而没有第二个电话的来电记录。
    我说的情况和事实不符,也就是说,我撒了谎。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坦率说,这真是无奈之举。好几件事情都出乎我意料之外。
    为了和小区的门卫搭话,我谎称忘记带门禁卡,结果在平时并不常走的小区东门,还是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保安。在和他交谈的过程中,我顺口说道家里钥匙和门禁卡都忘带了。这句话导致了后面事态的失控。到我家楼下后,那个保安提醒说没有钥匙就进不去门,那时候我还觉得问题不大,等警察来了以后再进入现场,效果说不定更好一些。没想到,他却忽然让我打电话给我老婆。在那个场合下,我无法拒绝他的建议,但也不能真的打电话,所以只能假装为之,并且在警方问话时提供假的证词。
    无论如何,因为这件事,警方——尤其是杜警官,对“电话”这一事物留了心,会发现我的诡计也就顺理成章了。
    还需要我复述作案经过吗?我已经说了,和杜警官的推理如出一辙。
    好吧,我从头说一遍。
    6月14日下午,我从小区的南门进入,大概5点钟回到家。到家不久,我和朱凤儿发生了争执。因为一时冲动,我拎起书桌上的手提电脑拍向她。我老婆应声倒地,我看到她头上流出很多血,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就用连着手提电脑的电源线勒住她的脖子,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死了。
    时已至此,后悔也无补于事,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出办法,逃脱警方的追查。首先是要伪造外贼入侵的现场,然后,我需要为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据。我可以偷偷溜出小区再折回来,让门卫或者保安作为我刚到家的时间证人,剩下的关键,就是要营造在那个时间点,我老婆还活着的假象。
    我想到的办法是用恐怖电影的声音片段模拟我老婆的呼喊声。事实上,这个桥段我以前在某本儿童侦探小说里看到过,你们想笑就笑吧,在当时的形势下,我也没有更多选择了。
    我迅速在网上搜索到了类似的视频,并且把声音部分剥离出来。别看我这个样子,好歹是文化公司的人,所以编辑软件用得还不错。另外,不得不感慨互联网的便捷,只要输入“恐怖”的关键词,无论是视频还是图片,要多少有多少。
    声源有了,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播放设备和播放方式。相比于声源,后者才是计划成功的关键。
    不能用电视机或者唱碟机,如果警方发现这类设备一直开着,立刻就会识破其中的机关。也不能用定时播放的方式,譬如闹钟什么的。有人听到呼叫声和我找到时间证人的时间最好差不多,定时设备容易出故障,而且万一有个什么状况,呼叫声响起时我还没能找到适合的时间证人,就白费心机了。
    总之,定时的风险太高,必须用遥控的方式才能根据不同的状况加以控制。
    而在现场能够应急利用的工具,只有手机了。
    首先,为了解决手机声量太小的问题,我用蓝牙方式将手机和家庭影院的音响连接起来。我老婆在家的时候,常用这种方式听音乐,所以不会引人怀疑。虽然在这种问题上吹牛不合时宜,不过,我家音响的效果真的不错,尤其是人声还原得很逼真,所以我有信心,一段突如其来而且时间不长的录音,听到的人是难辨真假的。事实证明也是如此。我本来希望在警方巡查的时候有邻居作证听到呼叫声就可以了,没想到会有人打电话给管理处,这只能说效果比预期还要好了。话说回来,住对门的那个女人,本来就是个大嘴巴,以前甚至到管理处投诉过我和老婆声音太大……
    至于如何控制播放,我使用了“特定来电人铃声”这个办法。我把剪辑好的音频存储到我老婆手机里,并且作为我这个号码的来电铃声。也就是说,只要是我打来电话,这段录音就会立刻响起;而只要不是我打电话,这段声音将无人听见。使用这个办法,不单可以灵活控制声音的播放时间,而且录音被其他人发现,或者不小心打开的几率非常低,可以说再完美不过。
    可惜,这一切都被杜警官看破了。前面也说过了,在和小区的保安们一起上楼之前,我没法给我老婆打电话。因为那时候如果我拨打电话,惨叫声不就再次响起了吗?因为这个破绽,杜警官怀疑问题就出在我老婆的手机里。最后,他从我老婆手机里找到的那段录音,从而宣判了我死刑。
    总之,当时我做完这些准备,就匆匆离开家。这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起码现在想来是一个错误——把家里的门锁上了。这个做法让我自己陷入了不利的境地。因为如果警方不采信“盗贼入侵”之说,首先就会怀疑持有钥匙、能够锁上房门的人员。
    其实,我完全可以仅仅把门带上就离开,为什么非锁门不可呢?因为我担心我走了以后,有人会推门走进我家而提前发现尸体,计划就会失败了。怎么解释这种心理呢?好比到楼下丢个垃圾,一般人还是会忍不住把家门锁上一样,虽然明知被人钻空子的几率微乎其微,但还是不放心。我当时就是这个心理。
    同样是因为做贼心虚的心理作祟,我才会马上跑到小区门口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就像杜警官说的,这样做太刻意了,反而图增别人怀疑。现在想来,与其去找门卫搭话,还不如远远逃离现场的好,譬如找个酒吧什么的喝上两杯,再打上一场架,这样就谁都记得我了。
    也许,我是担心时间相隔太久,警方会对死亡时间产生怀疑吧。也可能是我想尽快回到现场,最好是尸体被发现时我能在那里……罪犯不是都有这种冲动吗,心里按耐不住想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我也说不清楚了。
    以上就是我的陈述,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动机吗?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探究之章
    警察的调查手记

    逮捕陈锐已经整整四天了。
    所有与犯罪相关的事实,他都一一承认,唯独犯罪动机的问题,这个人始终语焉不详。
    据了解,陈锐和朱凤儿是大学时期的同班同学,两人毕业以后就结婚了,至今已经16年。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男人,残忍杀害与自己风雨同路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呢?
    陈锐一直说自己一时冲动,但到底冲动什么呢?而且,虽然他认罪的态度看上去不错,但是我看不出他为自己的冲动表现出应有的愧恨。他的眼睛不时流露出茫然和痛苦,但并不是后悔。
    但是,如果就陈锐和朱凤儿之间的潜在矛盾这一点而言,却并非无迹可寻。
    专案组对他们的个人背景和财务状况展开调查,一个情报很快浮出水面:这对夫妇各自的地位,处于极度不平衡的状态。
    朱凤儿出生在书香世家,父亲是国际上享有盛名的水彩画大师,母亲是大学文学院的教授。相比之下,陈锐的家庭背景则要普通得多,父亲是市商务局下属事业单位的一般职工,母亲是民办幼儿园的保育员,并且在陈锐大学毕业之前就退休了。也就是说,陈锐和朱凤儿首先在家境上存在巨大的差距。而且,事实还不止于此。在陈锐和朱凤儿结婚后的第5年,朱凤儿父母因为一场车祸双双殒命,朱凤儿一家一度陷入债务危机,但饶是如此,陈锐和朱凤儿在家中的位置,却并没有因此发生改变。原因在于,朱凤儿依旧是家里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经济支柱。
    朱凤儿是一个薄有人气的职业作家,早在大学时代,她就以一部描写新时代女性自主奋斗的小说夺得了某个文学大赛的最佳新人奖,并藉此出道。十多年发展下来,虽然称不上大红大紫,但她坚持倡导的女权主义观点,帮助她一直拥有数量稳定的读者群,有几本随笔和小说甚至差点跻身畅销书的行列。而她的丈夫陈锐,从结婚以后就一直作为她的专职编辑兼经纪人,所以,他们一家收入的高低,说完全取决于朱凤儿的书写的怎么样、卖得好不好也不为过。
    当然,你可以说从商业运作的角度来看,经纪人功不可没。但根据认识陈锐的人描述,这个经纪人的能力水平可谓相当有限:性格内向,不擅交际,而且行事懦弱,所以经常在谈判桌上败下阵来。他的那家文化公司与其说是和他老婆共同创立,还不如说老婆是老板,而他不过是个雇员。事实上,公司的股东也确实只写了朱凤儿一个人名字,陈锐没有半分股份,他的个人收入仅仅是作为朱凤儿的编辑,公司每月给他开出的固定工资。
    除此以外,专案组还发现了更为离谱的事情。朱凤儿和陈锐在结婚之前就签订了协议:第一,划定婚前财产,各归各所有;第二,婚后双方财务独立,各类资产均根据登记者的名字确定所有权。经核查,这对夫妻拥有1家公司、3套房产、1辆车以及总计约500万元的现金和证券资产。其中,公司、房产以及各类证券,统统登记在朱凤儿名下,而陈锐名下只有1台服役超过5年的沃尔沃轿车(平时主要由朱凤儿使用)。另外,陈锐的个人银行帐户有20万的现金。简单来说,如果陈锐和朱凤儿离婚,一台二手车加20万元,就是他能分到的全部财产。
    随着调查的深入,专案组不久又获得了一个震撼性的情报。朱凤儿生前曾立下遗嘱,死后其名下财产将全部捐赠给慈善组织,另外,她有一份大额的人寿保险,受益人写了女儿朱明姬的名字。也就是说,哪怕朱凤儿去世,陈锐依然得不到一分钱。
    对了,这里需要更正一下,不是女儿,是养女。陈锐和朱凤儿没有亲生儿女,朱明姬是他们在8年前收养的孤儿。该女孩今年13岁,在外地一所寄宿学校上初一。案发当天,朱明姬和往常一样在学校上课、吃住,当天晚上警方赶到学校,告知她其养母遇害的消息,她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当几天后又听说养父作为嫌疑犯被捕时,她更是当场晕阙。等恢复神志接受警方的询问,女孩一边流泪一边不停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们一定搞错了!我爸和我妈彼此都深深地爱着对方,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感情有多深,也不知道我爸有多善良……”
    虽然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但无补于事,事实摆在眼前。
    专案组根据调查了解的各种信息,拼凑出了这样的图像:很显然,陈锐和朱凤儿的夫妻关系是不平等的,很难想象双方能够一直和谐相处,或者说,在这种关系之下引发了矛盾和冲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专案组其后发现的两个事实,进一步巩固了这个观点。
    第一,从陈锐的个人帐薄中,发现了参与外围赌博的记录。沿着这条线索追查,很快发现陈锐事实上早已债台高筑。他曾经从地下钱庄借了百万巨款,并且在各种赌博中输多赢少,目前资金亏损的缺口接近200万元。
    第二,陈锐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实,其实在生活上有诸多不良嗜好,譬如酗酒。他有时会在大白天到酒吧喝得烂醉,到了晚上的时间,再装模作样地回家。但这远不是最严重的。专案组从他电脑的一个隐藏文件夹里,发现了大量儿童色情图片和影片,并且在其私人物品中找到一个形状怪异的打火机,造型是一个裸体的女童,出火口是女童的下体。经过追查,证实这个火机来自东南亚某国一个非法组织,这个组织以提供未成年人色情服务而臭名昭著。而根据陈锐的签证记录,过往一年他曾经去过那个东南亚国家三次。另外,朱凤儿一个闺中密友也向警方提供了情报,说朱凤儿出事前,有一天晚上曾给她打过电话,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当好友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时,朱凤儿始终不说,直到最后才在字里行间透露,自己的丈夫有着不健康的怪癖,担心女儿会受到伤害……
    为此,专案组尝试向朱明姬了解情况。一开始,问询的人员觉得难以开口而兜着圈子,被讯问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到后来我们只好单刀直入。听到那个问题,小女孩立即脸色苍白,连连否认,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然后就再也不发一言了。当时我不在现场,但负责问话的同事事后告诉我,她从未见过一个孩子的脸上能呈现出那种死灰而绝望的颜色。
    结合掌握的所有信息,专案组认为本案的作案动机已经可以基本判定,现在就剩凶手自己坦白了。
    我奉命再次与陈锐谈话。当我把搜查取得的各种证据资料摊在他面前时,嫌疑犯似乎强作镇定,但我看出他的内心肯定受到了巨大的震动,这从他煞白如纸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就能看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嫌疑犯忽然按住心脏,神情非常痛苦。看他的样子,我甚至以为他偷藏毒药,服毒自尽了。
    随后,陈锐带着手铐被送到医院。第二天,上司告诉我,陈锐患上了一种严重的细菌性心脏病,心脏功能每天都在衰竭,而且没有治愈的手段。
    也就是说,我们的嫌疑人身患绝症,已经命不久矣了。
    今日大喜,遂连更~
    明天继续~
    赶回来开更了!
    告白之章
    丈夫的自白书

    我全部承认,希望你们不要继续查了。
    尤其是我的女儿,请不要再去找她,拜托你们。
    诚如你们所见,我的个人财务陷入了困境,我需要钱,但是那个女人毫不松口,这成为我杀死她的导火索。你们认为我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也无所谓,不过写自白书之前,我要澄清一点,我不是恋童癖,更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如果你们敢在这一点上面做文章,或者对媒体透露出一丁点这样的意思,我就将之前承认的一切全部翻供。
    你们都知道我的病,搞不好起诉的证据还没凑够我就一命呜呼了哦。我是没所谓,不过估计你们老板的脸色不会好看。从这个角度说,你们的时间比我更宝贵吧。
    好了,以下是我的自白。
    我和那个女人,是供养和被供养的关系。说我是那个被供养的人也可以,不过我也用男人的情义供养着她呀。
    她作为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我始终没有抛弃她,这就是我说的男人的情义。更何况,这十几年来,我付出的不见得就比她少。我确实是一事无成,还天天喝酒,但她除了每天蹲在黑房子里敲字,也没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嘛。她的那些文章,顶多也就骗骗涉社未深的少女,或者深居久旷的怨妇的眼泪。
    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她是同班同学。虽然她因为漂亮又活泼而大受欢迎,但年轻时候的我也不乏吸引力。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没花太多力气就把她钓到了手。如果你问我,这个女人优越的家境是不是我追求她的原因,我只能说算是加分项拉。虽然我觉得当个乘龙快婿也不错,但那时候我好歹也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汉,还没沦落到一心吃软饭的地步。话说回来,“富家女”这三个字,本身就会激起男人征服的欲望吧。
    本来,事情的进展一切顺利。我们原本计划毕业后先找份工作,等经济基础稳定了再结婚,没想到她却怀孕了。这绝对是我计划之外的事情。朱凤儿这个人很单纯,对我也千依百顺,我没必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不问可知,这件事引发了朱凤儿父母的激烈反对,那些有钱人的嘴脸在那时候表露无遗。老头老太太提出,如果想和他们女儿结婚,就要签订婚前协议。没错,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份“不平等条约”。我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因为怕被征收遗产税,他们打算逐步将个人资产转移到独生女儿名下,但不想白白便宜我这个外人。
    这实在太侮辱人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但是朱凤儿离不开我,整天哭哭啼啼。她对我说,她很抱歉,但能不能请我满足一次老人家的心意,结婚以后我们立即把协议作废,请你相信我。我思考再三,男人也应该能缩能伸嘛,所以就答应了。我对朱凤儿说,夫妻应该彼此信任,我爱你,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离婚,所以根本不在意财产的事。听到这话,那个女人立刻傻乎乎地笑起来。
    我们就结婚了,看着她大腹便便的样子我也于心不忍。
    没想到,结婚后的第一个月,那个女人流产了。然后在医院作检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免疫系统天生有某种基因缺陷,这次流产以后,能够再次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这件事给她造成了严重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好天天催着她作废婚前协议。而且,前面也说过,我的老丈人打算像蚂蚁搬家一般将自己的财产转移给我们,如果他发现婚前协议已经作废,估计会不干吧,或者这种转移就会停止。所以,我只好耐着性子当个乖乖女婿。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在朱凤儿心情低落的时候,我可是不离不弃在她身边呢。如果没有我,她还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对娶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这件事怎么看?心里肯定不爽呀,但我也有身为男人的准则,因为这种事情和女人离婚不符合这个准则。老实说吧,我对于生儿育女之事,也没多大执念。
    总之,我和朱凤儿凑合过日子,还算安稳。我和她很多时间都呆在家里。不是我不想去工作,她一天到晚埋头写她的书,也不管卖得好不好,我只能牺牲自己的青春,为她料理各种杂事。这么说吧,靠着她爸妈在文化界的人情脉络,我老婆的书买得还是可以的。
    所谓好日子有到头的时候,两个老鬼说没就没了。这下子,总算到资产清算的时候了。办完白事以后,我向朱凤儿提出作废婚前协议,但她推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过了几个月,我又再次提出要求,没想到她还是托辞拒绝。她笑着说,夫妻应该彼此信任,我爱你,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离婚,所以别在意财产的事。
    这是结婚之前我和她说过的话,现在她反过来对我说。我不免吓了一跳,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女人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长年写那些标榜女权主义的骗人文章,把自己也骗了进去,也可能是因为父母双亡的事实让她坚强起来,总之,在那个女人身上,发生了类似蜕变的东西。她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天真、软弱,可以让我随意控制的女学生了。
    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是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我老婆刚从他父母那里继承了大笔资产,这个时点和她撕破脸皮太不理智了。关键在于,那份婚前协议还牢牢握在她手里。我想等时机成熟再说,但一转眼就已经晚了。朱凤儿偷偷地将遗产变卖,然后转变成登记在自己名下的各种资产。当我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无法挽回。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两个老鬼临死前教唆她干的,因为他们从心底认定车祸——就是刹车失灵、导致他们伤重身亡的那场意外——有人动了手脚,而动手脚的人是我。这真是天下最荒谬的事情,在他们生前我的言行也许有不妥当之处,但说我谋财害命也太有想象力了吧?最糟糕的是,我百口莫辩,因为要和我辩论人已经入土了!
    喂喂,你们不是要追问十几年前的事吧?
    至于我老婆,我肯定她是不相信这件事的,只不过父母遗命不得不从而已。另外,她也觉得由她来管理家庭财产更稳妥一些,女人不是都缺乏安全感吗。所以,你问我当我知道她把所有财产转移到自己名下,我有没有跳起来,我想吃惊是肯定的,但也不至于无法理解。
    这么说吧——虽然直接说出来让人有点难堪:那些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被朱凤儿供养的生活。我懒得和她扯太多的事,只要日子舒服就行了。这就是所谓的温水煮青蛙吧。
    不久,朱凤儿收养了一个女儿,又开了一家自己的公司,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那个时候,我已经变得没有能力和那个女人讨价还价了。你要说我给男人丢脸也可以,但这是事实。这其间,我也做过很多绝地反击的努力,一旦有好的投资项目就尽力一博,但每次都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换了谁都会灰心丧气!
    你问我资金从哪里来?朱凤儿也没抠门到那个程度,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属于我的那部分钱自然归我。别看我在公司没有占股份,那是因为我需要钱在其他领域做投资,所以将股权折现了。
    你们的想法和那个女人一样,她也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但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没有男人能够忍受这种憋屈,我心里藏了火焰,一日一日比烧得厉害。也许她也看出来了,这让她感到害怕。这个愚蠢的女人选择了一个愚蠢的办法保护自己。
    4月16日那天,矛盾终于爆发了。
    你们也知道了,因为投资失败,我欠了一笔钱,资金周转不灵。所以,那天下午我回家找朱凤儿商量。我的想法是,都是为了这个家,有困难肯定是两夫妻齐心合力解决嘛。谁知道,那个女人断然拒绝,还说了很多自以为苦口婆心的话。她说请我回头,她会原谅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在说投资款如何收回的事情,扯什么原谅不原谅呢?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有那份婚前协议,我就不会和你离婚?她说,是的,离婚的话你会一无所有。我大声说,蠢女人,我可以杀了你呀!杀了你钱就都归我了。想想你的死鬼爸妈吧!没想到,她摇了摇头,说,杀了我也没用的,我已经立了遗嘱,死后把所有财产捐出去。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火焰一下子喷了出来。我用手提电脑把她打倒在地,她头上流出了血,但没有晕过去。她一言不发地坐起来,眼睛直直看着我。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她看不起我,她以为我不敢杀了她,所以我扑过去,用电源缠住她的脖子……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些事都不光彩,没什么值得说的。所以,一开始我没打算说出来,但是既然你们契而不舍,我就当作故事告诉你们好了。
    这就是我的作案动机,你们把它理解成一个男人捍卫自我尊严好了。
    我当然感到后悔,但后悔也无补于事呀。而且,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得了这样的病,也算是老天给的惩罚了。
    明天周末,不休刊
    如果熟悉原作的朋友,应该会猜到,截至目前所见的事实,都是假象
    但是,做个剧透,本文和原作的假象,将完全背道而驰。本文对原作的挑战,正在于此。
    过去之章(一)
    警察的调查手记

    五月十四日,我前往陈锐和朱凤儿曾经就读的国立Z大学。我到教务处调取了陈锐和朱凤儿的学生档案,用意在于了解哪些人曾经和他们同班或者同宿舍,然后我可以去找这些人问话。为了探究陈锐和朱凤儿之间的过往,这是我想到最直接的办法。
    这之前,我已经广泛找了陈锐和朱凤儿身边的各色人等问话,包括小区的保安、邻居、公司雇员、亲友、生意上的伙伴和对手,当然,还有他们的养女。无疑,他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但这些情报只能覆盖最近十年的时间,更早的事情则无人知晓。然而,我认为要搞清楚陈锐和朱凤儿真正的关系,就必须潜回更久远的时代,直至他们相遇相识之时,也就是他们上大学的时候。
    要解释一下,上述行动都是基于我个人判断而擅自开展的。专案组在一周前就已经决定结案。这也难怪,案犯已经招认,还亲手写下自白书,而且,无论是作案过程还是作案动机,都得到了各项证据的一一印证,还需要查什么呢?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当我提出还想找个别人问话时,上司的脸上挂满了不耐烦。其实我也说不出确切的理由,陈锐的不在场诡计已经被识破,他和朱凤儿的情仇恩怨也大白天下,其中多个突破性的线索,正是由我亲手找出来的。专案组的工作效率得到各方的肯定,尤其是朱凤儿的死忠读者群体,甚至给警察局寄来了锦旗。而我更是受到媒体的追捧,被冠以勇破奇案的神探之名,风头一度盖过了上司(那面锦旗其实是给我的)。所以,正如上司所说,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但是,有个古怪的念头在我脑中盘桓不去。事实上,早在逮捕陈锐的时候开始,我就有种误入歧途的不安,只不过,因为那个设想太过离奇,太过超越常理,我只好将它置之一旁。然而,当我看到陈锐的自白书时,这种不安变得更加强烈。
    我反复读了那份自白书好几遍,整理出以下疑点:
    疑点一:自白者早在两周前就被捕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些事情说出来,而非要等到警方拿出证据,才滔滔不绝呢?虽然说作案动机就定罪而言不无重要,但是自白者自始自终也没有为自己做过无罪申辩,有必要对作案动机三缄其口吗?事实上,他说的那些事虽然不光彩,但这种夫妻之间的战争,也可谓司空见惯吧?
    疑点二:细细读来,这份自白书全文有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自白者态度很飘忽,前后也有矛盾之处。虽然自白者看似站在一个自以为是的立场上,但陈述的内容却恰恰相反:一方面每字每句都在自我否定,与此同时,极力维护着死者的形象。这么说吧,在我看来,自白人极力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贪婪、无耻而又愚蠢的丈夫,而把妻子写作一个历经苦难而逐渐成长,同时对无能的丈夫百般包容,只盼其浪子回头的新时代女性典范。问题在于,这与自白人之前表现出的温文尔雅的形象相差太远了,而且,也和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不符,难道他平日都在演戏吗?我倒是觉得他自白的那番话,才更像演戏。
    疑点三:在自白者陈述的事实里,有几个地方非常不合理。首先,陈锐如果一心想谋夺朱凤儿一家的财产,怎么会疏忽大意到让朱凤儿将父母的遗产全部变卖,然后转到自己名下呢?而且,在发现此事以后的十年间,也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第二,根据自白者所言,他和朱凤儿的地位发生了根本上的转变,使得他无力对抗。但是,这种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朱凤儿为什么能突然占据优势呢?这部分的描述可谓语焉不详。事实上,根据专案组的调查,朱凤儿的书卖得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尤其在她父母去世以后,因为缺少了几个重要发行商的支持,销路更是每况愈下。后来,朱凤儿自掏腰包开了一家文化公司,专门出版自己的书,在内行人看来完全是霸王硬上弓的做法,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是孤注一掷的无奈之举。总之,这几年来,那家文化公司一直惨淡经营,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难以理解朱凤儿是依靠什么硬起腰杆的。第三,也是最不合情理的一点:一个身患不治之症、行将入土的人,会和老婆争夺财产甚至因此冲动杀人吗?按照自白人的说法,他是在案发之后才发现自己得病的,早知如此,他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愚蠢的事了。然而,根据医生的诊断,自白人的病已经发展到了中晚期,病人理应在更早的时间就察觉到身体异常才对。
    除了上述关于自白书的疑点,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产生的不安感,就是因为这件事而引发的。在案件发生以后陈锐的第一次陈述中,有某个细节让我形成了一种深刻的印象,这个印象极大地影响了我对陈锐和朱凤儿两人关系的判断。
    虽然有点先入为主,但我始终认为,那个不经意流露的细节才是真相。反过来说,陈锐所说的其他一切,都是谎言。
    所以,我决定继续查下去。原本,我只打算把调查范围稍微扩大一点,这样,不至于消耗上司太多的耐心,同时好让我自己安心。然而,当我在偶然情况下发现了一件怪事后,我认为调查范围还要进一步扩大才行,尤其是调查的时间区间,必须追溯到更远的过去。
    这件怪事是:16年前,朱凤儿曾经做过一次人流手术。注意了,是人流手术,不是胎儿自然流产。而且,手术的时间是4月11日,而她和陈锐结婚登记的时间则是4月16日。也就是说,朱凤儿是在把腹中婴儿打掉以后才和陈锐结婚的,这和陈锐“奉子成婚”的说法相矛盾。还有一个细节,根据朱凤儿的诊断记录,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存在基因缺陷,如果首次怀孕不成功,这辈子将再无机会当妈妈。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了解开这个迷,我不单要找陈锐和朱凤儿身边的人,还要找到16年前就认识他们,知道他们的过去的人。
    过去之章(二)
    认识他们的人的证词

    【李长林的证词】
    不是吹牛,我在这个社区当了7年安保主管,虽然不能说能叫出每一位业主的名字,但这个人是不是住这的,大概住在那个区域,我看一眼就能说出来。
    朱小姐一家就很熟拉。他们4年前搬进来,一家三口很幸福的样子。房子是朱小姐掏钱买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登记业主信息的时候,他老公主动说,业主是朱小姐,写她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了。
    为什么对朱小姐有印象?因为她人好呀。对人很热情,笑容和说话都甜甜的,哪怕是对我这种老男人也温柔得很,逢年过节还会给我们 的利是。我知道她是写书的,有文化的人素质就是高。她走路的样子也很高贵。
    她老公呀?没怎么打过交道,那种人我怎么可能会和他来往。我不是因为他杀老婆谋财害命才这么说的,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怎么说呢,总之一看就是靠女人吃饭的那种男人。平时,他老是跟在朱小姐屁股后面,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唯唯诺诺,哪怕挨了骂也陪着笑。表面看上去很忠厚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大部分时候是他活该挨骂的。他那个的样子,任何人看了都有骂两句的冲动,朱小姐有时也是忍不住吧。反正我最看不起这种男人了。
    他们家的女儿?我很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外出。听说那个孩子上的是寄宿学校吧,所以很少回家。为什么说他们一家很幸福?我有说过吗?只是随口一说嘛,幸福的一家三口,一般都这么说的拉。难道不是吗?
    哦,原来不是亲生女儿吗?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孟燕的证词】
    警察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家马上就要搬走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对面死了人,还是老公杀老婆的狗血案子。当这么一家人的邻居真是倒霉透了。我现在担心我的房子能不能卖得出去,唉。
    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再来行不行?
    那一家子就是个奇葩,尤其是那个姓朱的老婆。虽然我不想用这样的词语,但她不折不扣是个荡妇。实话和你说,当面看到她我会叫一声朱小姐,背后我从来都是叫她婊子。
    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她把其他男人带到家里了,有时候大白天就开始干那事,而且发出地动山摇的声音。有一回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打电话给管理处投诉。我想着只是警告她一下,所以没说别的,只是说他们一家发出了影响别人的噪音。没想到过了两天,反而是他老公过来敲门,说对不起,那天他们的声音太大了,实在过意不去。警察先生,你可以想象,当时我简直目瞪口呆。
    那个女人,平时连小区的保安也勾勾搭搭的,我感觉她是在故意卖弄风骚。她老公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却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还要为她打掩护。天底下有这样的男人的吗?不过话说回来,我挺同情那个老公的。可能是因为怕老婆的原因,我从来没见过他和其他女人说话。
    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警方这些事?我可不想多嘴议论别人的家事。而且,案件刚发生的时候死者老公也不是嫌疑人,如果我把这些事告诉警察,不是平白无故给人家添麻烦吗?到后来他被抓,我就更不想多说什么了。如果他觉得有必要自己会说出来,如果他不想别人知道,却从我口里说了出来,这多不好呀。我想,没有男人愿意这种事情天下皆知吧。
    你的意思是,他会不会被他老婆抓住了什么把柄?
    我不知道,也许吧。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太爱那个女人了。为什么这么说?直觉吧。有时候,你从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出来。

    【潘瑞明的证词】
    我说这些真的没问题吗?虽然这家公司眼看就要关门了,但直到今天,陈总还在给我发工资呢。我是说,他拜托公司的财务给我们发工资。
    我始终觉得,肯定有什么事情搞错了。陈总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呢,而且是杀死自己的妻子。
    他们俩夫妻的感情我不好评说,但是我对陈总这个人是有发言权的。他虽然话不多,但很有修养,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更重要的是,他心地很好。有一年春节,我买不到回老家的火车票,他知道以后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我,让我开他的车回家。我老家在临省,开车的话7、8个小时就能到。当时,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这是一家小公司,但是老板照顾雇员照顾到这个程度,也属罕见吧?但是,因为这件事,朱总对他发了很大的脾气,而且把那辆车没收了。是阿,就是那辆沃尔沃。从那时候起,陈总每天只能坐地铁上下班,而他一直没有我告诉这件事,我是很久以后才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你说,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谋财害命的事情吗?
    嗯,他有时会喝一些酒,但是哪个男人没有一两个爱好呢?而且,陈总是为放松心情才去喝酒的吧。我是说,他心里有许多难受的东西,虽然他从不表现出来,但我们都知道。他有时坐在办公室里,却看着窗外发呆,连钢笔掉到地上都不知道。还有一次,天上下着大雨,我在街上看见他没有打伞,独自一人在雨中行走,他的样子看上去太孤独了……
    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大概和朱总有关吧。和这样的老婆过日子应该挺辛苦的。
    朱总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很少来公司,不过我们都怕她。怎么说呢,人都不在了这样说真不好……不不,她不骂我们,但是当着我们的面骂陈总。她有点神经质,她会笑眯眯地问我们,“喂,那死鬼是不是又和女客户调情了?请帮我盯紧他”,然后又摸着女同事的头发说,“你们陈总好爱护你们,连我都要妒忌了,年轻就是好呀。”虽然她说这些话的口气像在开玩笑,但我们听了都觉得心里发毛。
    妻管严?这是肯定的,她控制欲很强。不过,可不仅仅是妻管严这么简单。她总是用各种方法折磨陈总。对,折磨。我感觉……她对陈总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恨意。
    哦,我见过他们的女儿。几年前,陈总带过她来公司。陈总对人很和善,对女儿更是呵护备至。陈总很少开怀大笑,那次他带女儿来玩,是我们见到他笑容最多的一次。那个场景很温馨,我们心里都很高兴。有这么一个宝贝,两公婆再大的矛盾也能应迎刃而解吧。
    收养的?不会吧,那个小女孩和朱总长得挺像呀。不过,收养一个和自己长得像的孩子也挺合理的。

    【万艺艺的证词】
    为什么现在又问起这件事呢?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请你们快点判那个男人死刑!
    我说过了,我是“凤临朱阁贴吧”的版主,也是“凤儿读者同好会”的会长,所以和凤儿很熟稔,她给我打电话吐苦水有什么好奇怪呢?
    什么意思嘛,什么叫我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好朋友就必须天天腻在一起吗?凤儿是大忙人,我也一样,所以……你怎么知道我们没见过面?总之,我们平时都是电话联系的,还有在网上说话。
    什么?查过我的电话和网站?你怎么能这样做!这些都是个人隐私,警察就有这个权力吗?哪怕网站是公开的……凤儿偶然会有留言呀,你没看见吗?哎呀,好啦好啦,我们也不常打电话行了吧?那天凤儿突然给我打电话我也挺意外的。
    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那通电话竟成诀别了。
    凤儿是个睿智的作者,她深知在最关键的时刻,最值得信任的人是她最忠实的读者。虽然我们不常联系,但是我了解凤儿的一切!出道至今的十多年来,她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人间疾苦,少年成名的惶然、父母的突然离世、女儿在腹中夭折、无情无义的商场争斗、精神和身体上的病痛,还有丈夫的貌合神离……女人应该依靠什么而活着,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阐述这个命题了。
    这样的朱凤儿,却在电话那边哭了起来。她那时候有多无助呢,我真的不忍细想。我现在只盼望那个杀千刀的男人血债血偿。哎,虽然凤儿呼吁女人要独立自强,尤其要警惕男人的甜言蜜语,但是自己还是无可避免地掉进了一样的陷阱。头脑太好、样子太帅、嘴巴太滑的男人果然是毒药。
    咦?那个男人和凤儿在大学时代就认识吗?是大学同学?她老公不是金牌经纪人吗?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在新人奖发布会上相识的。
    凤儿的女儿?对呢,凤儿在电话里也提到,担心那个男人会伤害她女儿。你这一说还真是有点奇怪,以前在凤儿的文字里从来没提过她女儿的事情。
    生病?哦,你说“精神和身体上的病痛”呀。我记得凤儿在一篇散记里写到过,你等等,我找找。在这里,是这样写的:答应了去看病,所以就去了。然而,这频繁的无穷无尽的去下来,身心都比没去之前更疲惫,决定从此再也不去了。
    这篇文章是两年前写的,估计病早就好了吧。不过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朱明姬的证词】
    阿,你好!是不是事情清楚了,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警察叔叔,求求你,请你把我爸爸放了,求求你了。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不要对不起,把我的爸爸还给我!
    你走,出去!请你出去。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明白……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爸爸不可能会杀死妈妈。他们也许会有不愉快的时候,但是有一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那就是:爸爸深爱着妈妈,他愿意为妈妈付出一切;而妈妈,永远离不开爸爸!是呀,妈妈也离不开爸爸,爸爸是她的全部和唯一。失去他,我就失去一切了。她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
    我?什么我?什么意思呢?爸爸妈妈当然也爱我呀。你,你太过分了……就因为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吗?
    我是和爸爸更亲近一些,哪又怎么样呢?女儿都喜欢爸爸呀。你又要说那些事吗!请你们适可而止可以吗!是呀,去孤儿院领养我的是爸爸。是呀,我去年就上寄宿学校了,妈妈说女孩子应该早日学会独立。学校在外地又怎么样呢?……你到底要说什么呀!妈妈怎么可能会讨厌我,你好奇怪呀!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我妈妈没有看过医生,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你出去!
    真的吗?真的能帮助到爸爸?你不是骗我吧?
    那我告诉你吧……妈妈是吃过一段时间的药。
    警察叔叔,你答应会放了我爸爸的,你答应我的。

    【欧阳左伦的证词】
    你是哪位?是啊,我就是,什么事?
    陈锐啊,当然记得呀,当年他可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好多年没见他了,他小子现在怎么样?
    等等,你说你是警察?陈锐怎么了?看新闻的呀,头条信息什么的都看。我和他又不在一个城市,他到底怎么了?对了,他还和朱凤儿在一起吧?
    什么,你再说一次!太荒谬了,这怎么可能呢?先不说那小子连虫子都不敢踩的性格,他哪怕杀光全世界的人,也不可能会动朱凤儿一根毫毛呀。
    哎,不过也不好说,有时爱到极致就会生出疯狂。也可以想象,他和朱凤儿结婚有十几年了吧,可能是累了。别说一个人了,就是把一颗珍珠捧在手里,捧久了也要手酸呀。
    这么说吧,朱凤儿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勇气。这句话是他亲口说的。
    陈锐这种人,平时很安静,甚至有点呆,但认准了的事情就会坚持不懈,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退让。当然,我说的是上学时候的事情,不过,我认为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总之,他是我见过心志最坚韧的人了。
    没记错的话,陈锐是在大二和朱凤儿熟起来的。那年朱凤儿得了肺疝病,在医院住了两个月。陈锐作为班上的生活委员,为她料理了不少入院、休学之类的手续,还老去医院探病。从那时候起,这家伙就一头扎进去了。
    但是一开始,朱凤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要知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称为校花夸张了点,如果单论颜值,在我们学院能进前十吧,不过说是天之骄女绝对不为过。听说她爸妈都是文化界的大人物,刚入学时还和校长吃过饭。而且,朱凤儿本身也长袖善舞,所以,这样的女子生活别提多多姿多彩了。那个女人心高气傲,什么都要不输人前,印象中她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是学生会会长、开跑车的富二代之流的。你说我那个穷哥们能入人家法眼吗?
    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如何夺取胜利的,不过可以想象,大体用的就是金诚所至精石为开的策略了。总之,大学四年间,朱凤儿换了一任又一任男朋友,我那哥们始终心意如一。说不定,朱凤儿每次失恋都倒在他肩膀哭泣,然后擦干眼泪继续找其他男人。没想到,毕业没多久,我们听说他真的和朱凤儿结婚了。知道这个消息时,我们全宿舍的男生都惊讶得掉下巴,当然,也为他高兴。
    奉子成婚?不大可能吧?陈锐在这方面很保守,而且,朱凤儿对他来说就像女神一样,我想他舍不得做这样的事情。
    话说回来,屌丝逆袭抱得美人归都是白烂剧情了,相比之下,我更好奇我家兄弟是怎么会迷上朱凤儿这种女人的,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是陈锐贪恋朱凤儿的美色和财富?别开玩笑了,别把我兄弟看扁了。他可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超凡人物。告诉你吧,曾经有一位真正的校花倒追他,学校舞蹈团的团长,九头身、A4腰,妖精一般的美人,但是他却毫不动心。总之,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倔劲,他觉得自己对凤儿负有某种责任,需要守护她一辈子。
    有一回,一班兄弟去喝酒,他也喝多了,我趁机搂着他的肩膀,问他朱凤儿到底有什么好。他靠着墙,露出自嘲的微笑。虽然我到今天都无法理解,但我记住了他的话:美丽和苦难,是女人最让男人无法承受的事情。
    对了,如果你想知道朱凤儿的事,可以找窦小月。大学期间能和朱凤儿称得上交心的,就只有窦小月了。不过那个女人有点烦就是了。

    【窦小月的证词】
    我听说那件事了,欧阳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就知道。另外一个同学告诉我的,那个同学和凤儿在同一个城市,不过她和凤儿也有好些年不联系了。知道这个消息那天,我流了一晚上的眼泪。为凤儿、为陈锐,也为当年的我自己。往事涌上心头,就像决了堤一般。
    我不知道凤儿这些年为什么很少联系大家。她虽然有点骄傲,但并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也许,她认为毕业以后自己发展得不够好吧,毕竟,她原本有着比我们都要高的起点。其实这大可不必,没人会因为你钱赚的不够多、房子不够大而看不起老同学。
    虽然分开多年了,不过,我想我还像以前一样了解凤儿。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尤其是凤儿这样个性强烈的人。他们有深入骨髓、烙印在基因里的信仰。
    别误会,我并不是说凤儿是个极端分子。
    正相反,她是一个简单的人。和我们的大多数人一样,她只是想追求幸福而已。虽然有些时候她看上去很尖刻,其实只是不肯迎合和将就。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在时光可以大把消费的时候,我们不都是一个样吗?
    当然了,十几年后重新审视这一切,会得到与之相反的结论,但是年轻时候的我们是不具备这种智慧的。
    对于爱情也是如此。凤儿每次都祈求遇见最完美的爱情,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一般人旋即放弃,她只是比一般人多坚持一点罢了。我想我是理解凤儿的。她具有成为卓越的一切基础条件,有权为自己的人生设定更高的标准。虽然这样说对不起陈锐,但是在自己最美丽的年华里,陈锐真的不能算是一个完美对象。而且,相识的过程也不够浪漫。凤儿一定是这样觉得,所以才会迟迟没给他机会。
    应该说,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陈锐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其实我不想说出这件事,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也不在了,既然你坚持这么问……
    当时,凤儿在执迷不悔中吃了很多苦头。每次失意,她都放浪形骸,甚至于身心都受到伤害。我指的是实质性的伤害。大四的时候,她遭到其中一任男友的施暴。不,称不上是男友……嗯,她被强奸了。一次醉酒以后,一个外校的富二代把她带到酒店里,强行和她发生了性关系,而且,对方似乎还拍下了她的裸照。
    报警?别开玩笑了,凤儿怕极了别人知道这件事。出事以后,她每天如常地上课、下课,在同宿舍里和其他女生一样,只穿一条内裤盘着腿打牌。我是这件事的极少数知情人之一,另外一个知情人,就是陈锐了。其实,这件事凤儿连我也不打算告知,她只给陈锐一个人打了电话,让他到酒店接她,但陈锐听出不对劲,所以来找我。我和陈锐一起到酒店接她,事情就无法隐瞒了。我一直觉得,凤儿因为这件事而对我心存芥蒂,这也是毕业以后我们疏于联系的原因之一吧。
    照片?你是说凤儿的裸照吗?我不知道。也许那只是为了防止受害者报警的恫吓吧,照片什么的本来就不存在。那个富二代后来没有再骚扰凤儿,陈锐去找过他一次,把事情摆平了。毕竟,那个人也就是图一时痛快,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应该这么说,这件事大大地拉近了凤儿和陈锐的关系。女人经历了这种悲惨的遭遇,也只好放下身段了。不久,他们就结婚了。但是,包括我在内,凤儿没有请班上任何一个同学参加她的婚礼,倒是请了隔壁学院一个叫米露的女生。我大概能猜到个中原因,这个女生是学校舞蹈团的团长,听说对陈锐抱有好感。嗯,就是这个意思,没必要说得更直白了。
    陈锐和凤儿的婚姻,我其实并不看好。为什么?他们的关系太危险了,就像走钢丝一般。但不是分崩离析的危险,正相反,他们相互依赖得太过致密。
    密度太高的星球就会变成黑洞不是吗。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有一年,学校已经放假了,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凤儿,而那天我也出了门。凤儿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忽然想见陈锐,但陈锐在外面开了一家小公司,有事要办不能马上回来。结果,你知道凤儿做了什么事吗?“那么,不着急,我等你回来。”她在电话里这么和陈瑞说,然后,她坐在洗手间里,用界纸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下一章,进入解密!
    到极北之地出差了,晚上更贴~
    开更开更
    真相之章
    警察和丈夫的对答

    【杜学弧的话】
    身体状况怎么样?是吗,真是遗憾。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好好治疗。
    你似乎很不愿意见到我。
    你一定在想,案子都已经结了,这个警察为什么还要三番四次跑来找我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很抱歉,事情看来不能如你所愿了。你有你的立场,而我也有作为一个警察的立场,这一点请你理解。
    我的语气听上去像知道了什么似的?是的,我都知道了,全部的事情。我并不是虚张声势,我已经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
    我想问你,4月16日下午,你第一次回到家是什么时间?5点钟是吧?我知道在你口供里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那么,你在杀死你妻子以后,是几点钟离开的呢?5点20分?考虑到你5点30分已经出现在小区的门口,你离开家的时间最晚也不会超过5点25分吧。也就是说,从5点到5点25分,你在短短25分时间里完成了杀人、清理和伪造现场、制作呼救声音文件等等工作。我不是说这不可能做到,只能说你手脚挺快的,而且,作为一次临时起意的犯罪,你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对策,这真让人叹服呢。
    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不是一次突发犯罪,而是早有预谋的呢?
    事实上,在第一次看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不协调之感。不是伪造现场的问题,入室盗窃的痕迹是伪造的,这一点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我觉得不协调的凶器。我不是指手提电脑本身,而是电源线。对,手提电脑的电源线,那才是致死者于死地的凶器。
    我所疑惑的事情是,凶手为什么一定要用电源线勒死死者呢?虽然说因为是临时起意,凶器只好就地取材,但是相比于电源线,现场明明有更称手的“工具”呀,而且,那个“工具”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应该说,那个“工具”和电源线一样,都和手提电脑连在一起。
    是的,就是鼠标线。
    同样是线体、同样的随手可得,为什么选择电源线而不是鼠标线呢?我实际操作了一下,那台手提电脑的电源线又粗又硬,比想象中要难弯曲,用来勒住人的脖子相当费劲。相比之下,细长型的鼠标线就方便多了。纤细的线体能够紧紧勒住受害人的脖子,不但能造成呼吸障碍,而且会猛烈压迫颈动脉,从而导致反射性心跳停止……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勒杀案的凶手,偏好用细绳索的原因。
    由此,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迫使凶手非用电源线不可呢?
    当然了,你可以解释在紧迫的情形下,你根本无暇思考这些事,不过是随手拿起什么就用什么罢了。但是,警察就是那种稍微觉得有一点不对劲都要刨根问底的家伙。刚才我就说了,我已经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我请鉴定科的同事对那条电源线进行了更仔细的检查,结果发现上面确实有一些不寻常的刮痕。以此为线索,我们很快在死者家中的某个地方,发现了对应的痕迹。
    是的,我们在死者工作室窗台的栏杆上找到了一些黑色的纤维,检验证明正是从那条电源线的外皮剥落的。
    你已经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吧?所以,请说出事实的真相,拜托了。
    你决定保持沉默吗?哎,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这样吧,我和你说说我之所以往这个方向上怀疑的因由吧?也就是说,你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我记得一个作家说过,要让读者了解一个人物,与其直接说明陈述,不如配上动作和台词,让读者自己去构建人物的形象。这就是文学上所谓的“性格描写”吧。侦查工作上也有一项叫做“侧写”的技术,大致是通过对目标人物的具体言行进行分析,从而推断出这个人的内心和情感,以及他可能的行为模式。我扯远了是吧,其实,我想说的是: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最能代表他真实的状态。你曾经向警方提供过几份证词吧,那些都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所以我从中看到了你真实的样子。确切来说,是你的第一份证词,也就是你作为嫌疑犯之前所说的话,让我在脑海里形成了对你的印象。这个印象至今未变。
    你说第一份证词是假的?嗯,这是毋庸置疑的。那时候,你为了给自己脱罪,编造了事件的经过,那份证词可谓假话连篇。然而,在通篇的谎言里,有一个细节却是真的。你在不经意之间流露了一个语言习惯,这个习惯恰恰代表了真实的你。
    你想不起你说过什么吧?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看的文字笔录,我也会对你说的那句话一掠而过的,但一旦诉诸文字,那个词语就相当打眼。我来念一下这句话吧:“我用力推开他向房间里面看,看见一只粉色的丝枕头丢在房间中间”。当我读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眉头就皱了一下,“丝枕头”是个什么东西?我去问做笔录的同事,是不是写错字了。同事回答说绝对无误,不信可以听录音。我又跑到证物科调出你的谈话录音重听了一遍,确实如此,你说的就是“丝枕头”这个词。事实上,在后面的陈述中,你又说了一次丝枕头。
    一开始,我也以为丝枕头是一种常见货,只是自己孤陋寡闻罢了。但是,当我向多位女性询问丝枕头是什么东西时,她们无一不侧头想了好久,最后说,最大的可能就是所谓的丝绸枕头或者蚕丝枕头了。这下子,我才总算搞明白了:丝枕头确实就是蚕丝枕头,但是,极少有人会这样称呼它。应该说,一般人在陈述的时候,只会说看到一个枕头丢在地上,而不会说什么丝枕头。但是,你却脱口而出这么说了,而且从两次说到这个词来看,并不是口误。这说明什么呢?我觉得只有一个答案,你老婆经常这样说,或者你自己经常这样说,说着说着养成习惯了。如此一来,起码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个枕头具有某种特别的意义,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东西。我当时就有一个猜测:这个枕头怕是你送给你妻子的礼物吧。
    我可不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人,警察会通过调查求证自己的猜想。事实上,我没花多大力气就证实了这件事。因为那只粉红色的蚕丝枕头十分昂贵,全市只有几个特约门店在售,通过枕头上的产品标签,就能查询到具体地点。我到那家门店打听,没想到,销售小姐居然清楚地记得你。这只枕头是一个月前售出的,当时你向销售人员进行了详细的咨询。
    “那位先生想给妻子挑选一只能够保护秀发的丝枕头,他说,她的头发很脆弱,一碰就会断。”那位销售小姐复述道,然后,她又补充说,“真是一位体贴的丈夫,他的妻子好幸福。”
    对她的话,我也深有同感。我当时就觉得,这真是一件贴心的礼物呀!
    请你不要再说什么“这是为了讨好她,好让她把钱给我”一类的话了,居心可测之徒只会送项链、挎包之流的东西吧。会送丝枕头的人,就只有深爱着自己妻子的丈夫了。
    没错,我是说你对朱凤儿有深厚的感情。确认这件事情后,我的另外一个疑惑也迎刃而解了。案发以后为什么你要刻意跑到门卫值班室呢?如果只是为了找时间证人,跑到更远的地方不是更有利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吗?当初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但是你没有正面回应。现在我想明白了,其实理由很简单:你想尽快回到死去的妻子的身边,你不舍得她孤零零地一直躺在地板上。
    我说得没错吧?
    其实,相比于你之前的证词,你的自白书才是最大的谎言。你在那份自白书里,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薄情的男人,而事实恰恰相反。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深爱自己的妻子的男人,为什么却要置妻子于死地呢?
    是的,就是作案动机的问题。
    你在自白书中所述的杀人动机,显然是个谎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真正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这个时候,那个一直在我心底潜伏的古怪念头再次跳了出来: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并且从根本上就误入歧途了呢?如果事实和我们看到的一切,完全相反呢?
    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吧?我是说,在这次的案件里,受害者和侵害者是颠倒的。
    正是基于这个怀疑,我才会去考究凶器——那条手提电脑电源线的来龙去脉,并且在最后找到确切的证据。
    除了刚才所说的证据以外,还有一些证人的证词也能起到辅证的作用。我和你的女儿谈过话,她证实朱凤儿两年前得了某种病,并且吃过一段时间药。我查询了你妻子医疗记录,没找到对应的病历,但查到了药物的采购记录。你妻子看的应该是私人医生吧,因为她不想别人知道她得了这种病。但是因为治疗所需的药物是处方药,所以药物采购记录是隐藏不住的。这种药物的名字叫帕罗西汀,用来治疗重度抑郁症。
    是的,你的妻子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虽然最近两年她停止了服药,但是并不代表她的病已经好了。
    事实上,朱凤儿早在年轻时期就出现了这种病的苗头。窦小月告诉我,没错,就是你妻子大学时期的好友窦小月。她告诉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朱凤儿曾经有过自杀的举动。或者说,是假意的自杀,目的是为了刺激你。
    4月16日那天,在你们结婚十六年的纪念日,你妻子做了同样的事情吧?只不过,这一次她抱着更深的恶意就是了。
    她设下了一个圈套,迫使你成为杀人凶手。
    是的,这是个可怕的诡计。为了达到折磨你的目的,她甚至利用了自己的生命。在这场杀人命案里,死者才是实施侵害的那个人。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开始我也感到无法相信。但事实证明,只有这样的结论,才能把所有的疑点串连起来。
    你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自白书里,编造一个弥天大谎呢?无非是为了掩饰你杀死你妻子的真正动机而已。
    至于这个动机是什么,我也已经知道了。
    你是为了你的女儿对不对?
    你看上去很惊慌。这证明我猜对了。
    是的,我仅仅是猜测。虽然我做了大量的调查,而且有信心自己的推理与事实八九不离十,但是关于你女儿的部分还是知之不详。现在,你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但是,为什么你深爱的人却对你心怀怨恨,甚至于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摧毁你的人生呢?对于这一点,坦率讲,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希望由你自己说出来。
    请打起精神!如果你仍然坚持不肯说话,那我就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从我找到窦小月问话这件事来看,你应该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
    首先我要说,你和朱凤儿并非奉子成婚。朱凤儿在和你结婚之前,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而且,她因为患有某种基因缺陷的病症,从此再也无法生育。我相信你对这件事清楚明白,但是你还是坚持要娶她。我的推测是,朱凤儿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报复你,因为你手上掌握了一些她非常在意的东西,而你用这些东西要挟她委身于你。然而,对于她的报复行为,你毫无所动,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所以你一点也不在乎……
    好吧,你让我住嘴,我就不说了。你终于要把事情说出来了吗?
    很抱歉,我说了和事实不符的话。我是故意这样做的,如果不这样做,你就不肯开口。
    这篇故事的终极解密在最后一节,有兴趣的朋友吱一声,俺就发了:)
    最后一节
    【陈锐的话】
    不,杜警官,你并没有说和事实不符的话。你说的都是真相,你把一起都看透了。
    我做了极其卑鄙的事情,所以我妻子恨了我一辈子。是我毁了她的人生。
    只不过,那件事我是在乎的。我是指我妻子堕胎这件事。那个孩子不是别人的,而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妻子的报复很成功,这件事让我痛苦至今,我相信直到我死去,这种痛苦也不会消失。所以,相比之下,这次,也是我妻子最后一次对我的报复,反而算不上什么了。
    我想你已经知道大四那年,我妻子遭到外校男生的强暴那件事。你也应该知道,她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那件事发生以后,精神状态更是到崩溃的边缘。她说,她再也找不到结婚的人了,这一生将一个人孤单老去。所以,我向她提出求婚。但是,和很多次我说会照顾她一辈子的时候一样,她只是冷冷地笑起来,笑得我无地自容。我知道她并不爱我,但是我不想她继续伤害自己。当然,这些是借口。那时候,我看着她的笑容,一瞬间感到无比的屈辱,而且生出了占有她的欲望。这种欲望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我对她说,我去找过那个人,并且把照片全部拿回来了。我这句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谎言。我确实去找过那个男生,用我的方法让他受到惩罚,并且屈服。但是,我没有拿到那些照片。那个人说拍了我妻子的裸照,只是恐吓的话而已。事实上,那天晚上他也喝多了,而且根本没有实施偷拍的工具。毕竟,那个时候并没有能够随时随地拍照的手机。这件事我之前就告诉过我妻子,但是她不相信。这时候,我说我把照片拿了回来,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真的有照片吗?”她问我。我回答是。“快点给我!”她抓住我的手。我说,已经烧掉了。“底片呢?”也销毁了,我说,没人会知道这件事,你可以放心,所以,我们结婚吧。我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她愣了一下,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几乎就要犹豫了。这十几年来,我时常会想,当时,哪怕我把眼睛移开一点点,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但是,我却直直地回望了她,没有一丝闪躲。实在很讽刺,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用这么坚定的眼神看过她,而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做的却是一件卑鄙无耻的事情。
    过了一些时间,我妻子来找我,对我说,和她结婚可以,但是她父母提出来,我们要签订婚前协议。我说可以,我爱你,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离婚,所以根本不在意财产的事。她点点头,然后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怀孕了,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我呆了一下,但还是说,我不介意。她说,那好,我准备一下,三天后找你。三天后,她脸色苍白的站在我门前。她说,我去堕胎了,从今以后,再也无法怀孕,你还要和我结婚吗?我抱住她,大声说,我一定要娶你,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我妻子在我怀里哭了。
    当时,我以为她流下的是动情的眼泪,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的哭,是因为她心里有一些东西死去了。她答应嫁给我,意味着她的青春、幻想和希望,都一一破灭了。
    而且,在她心里种下了充满恨意的种子。这就是我自己造的孽。
    我们结婚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同学,只给一个叫米露的女生发了请柬。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以前曾向我表白过。我想,这样的安排是最符合我妻子的心意。她可以和她的父母以及亲友们介绍,那是我们学校舞蹈团的团长,以前是我老公的女朋友。
    但是,整场婚礼,我妻子不发一言。回到家中,她和我做爱,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完结后,她对我说,我今天是安全期,我是两个月前的同一天被强奸的。一开始,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很快我感到浑身冰冷。她没有怀上那个强奸她的人的孩子,那么她打掉的孩子是谁的呢?我惊恐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点点头。
    我和我妻子结婚之前有过性关系。她在寂寞的时候会找我,而我无法拒绝。那时候,我终于觉悟到她对我的恨意有多深。她杀死了我和她的孩子,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唯一的孩子,这是对她自己委曲求全的无声抗议,也是对我的报复。
    我们之间畸形、艰难的婚姻就这样开始了。结婚以后,我好几次尝试和她解释,那些让她心怀恐惧的照片并不存在,当初我向她求婚,也并没有以此作为威胁的意思。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然而,事与愿违,我妻子对我的恨意非但没有消褪,相反日益加深。
    自认识我以后,我妻子的人生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初入校园时,她有着让人炫目的光环,结果,被抛弃,被强奸,然后被迫和一个一穷二白的男人结婚,到头来所有的荣耀荡然无存。然而,那仅仅只是苦难的开端。结婚几年后,我妻子的父母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去世,留下了一大笔债务。没错,是债务。因为投资失败,他们实际上早就破产了。保险公司甚至认为是他们自己在刹车上动了手脚,制造出意外车祸,从而骗取人寿保险金。虽然,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法庭没有采信保险公司的一面之词,保险金到底是给付了,但是在保险公司的调查过程中,却牵连出我妻子父母生前,秘密将有关资产转移到我妻子名下的事实。一下子,各路债务人闻风而至,全部堵在了我们家门口。我们又一次被告上法庭,经过好几年的周旋,才得以以“协助债务人进行债务重组”为条件进行庭外和解。我卖掉了自己在大学时期就创立的公司,然后又多方融资,得到一笔流动资金清偿了债务,我妻子父母留给她的部分资产,以及保险公司支付的保险金则得以保留。我们用这些钱买了几套房子。那时候,因为缺乏发行方的支持,我妻子的书已经没有人愿意出版,所以我们用剩下的钱投资了一家文化公司,自己为自己出版。尽管如此,我妻子的创作之路始终没有大起色。各种厄运耗尽了她的心力,只剩下野蛮的力量在心里生长,她再也无法写出动人的文章来了。
    可以想象,在那些苦闷的日子里,我妻子身心备受煎熬,抑郁症的病情也日益严重起来。她认为,是我给她带来了所有的苦难。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会过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债务危机结束以后,我将我们所有的财产都登记在我妻子名下,然后向她提出了离婚。我心里充满愧疚,我以为唯一能补偿的方式,是还给她自由。但是,我搞错了。当我提出离婚时,她发出竭斯底里的尖叫声。她说,你夺走了我的一切,然后要把我抛弃是吗?我吓坏了,我抱紧她,任由她在我手臂和脸上抓出血痕。平静下来后,她说,我只剩你一个了,你要离开我吗?我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在那个瞬间,我真正、完全认可了我妻子的话。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毁了她的人生。为此,我需要用我的一生来赎罪。
    但是,杜警官,也许也你认识这样的犯人。他们犯了错误,受到惩罚,但却毫不悔改,他们又继续犯错,直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我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我有了以一生赎罪的觉悟,但是依旧不停做出错误的蠢事,到最后一切都无法挽回。
    和妻子结婚8年后,我到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嗯,就是明姬。我这样做的本意,是为了挽救我和我妻子岌岌可危的婚姻,当然,我不否认也出于自己的私心。我很喜欢小孩,当年,我妻子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的。我前面也说了,那件一时冲动的事情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以为对于我妻子来说也是。所以,我收养明姬,希望能弥补这个遗憾。明姬和我妻子长得很像,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得这是一种天意。我把那个孩子带到家里见我妻子,我妻子也呆了。不,你想错了,我妻子也很喜欢她,甚至让那个孩子改成她的姓氏。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可能把这个孩子收养下来。事实上,明姬刚到我们家里来的那几年,我们也曾经有过和一般家庭一样的快乐和幸福。那段时期,我甚至一度以为,所有的阴霾都终将散开的。
    但是,随着明姬一天一天长大,情况发生了变化。
    我渐渐发现,每当我对明姬表现出爱护之情,妻子的脸色就会阴沉下来,随后几天,她会制造各种机会,好好地训斥女儿一番。她对明姬的照看也少了耐心,三个人一起的出行越来越少。明姬慢慢长大,无论在神情举止还是衣着打扮上,她都喜欢模仿她的妈妈。她这么做,一方面是源于天性,另一方面,她也希望籍此吸引妈妈的注意力,好让妈妈更爱她。但是,她的这些举动却增加了我妻子的反感。
    尽管如此,我们一家人依旧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生活的平衡。我尽量避免在妻子面前表现出对女儿的溺爱,而板起一副严父的面孔。而我妻子,也终于在我的劝告下看了精神科医生,开始接受抗抑郁药物的治疗。但是,在明姬12岁那年,也就是一年多前,因为一件事情,使情况发生了恶化。这一次,一切都分崩离析了。
    那是一个误会,而缘由是我犯的错。如果说,之前我做的各种事情尚且情有可原,那么,这一次,我犯的错误是不可饶恕的。
    我出轨了。对方是一个出版社的负责人,算是公司的客户。她是个有夫之妇,比我稍微年长一些,有着年长女性的包容和温柔。有一次她看到我喝醉了酒的落魄的样子,就走过来陪我喝酒,当天晚上我们发生了关系。那之后,我们保持了一段时间的交往。然而,这种事情终究无法密不透风。有一次我在公司外面和她打电话,我妻子突然从后面拍我的肩膀,我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到公司来,一下子呆住了。她问我在给谁打电话,慌乱之中,我撒了谎。
    可能你已经猜到了。是的,我说在给女儿打电话。用情人的语气和女儿说话,虽然有奇怪的地方,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托辞。当时,我害怕极了,相比于其他事情,出轨这件事是我对我妻子最不能说的秘密。我知道,她无法承受我的背叛。
    我妻子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们女儿,你爸爸今天给你打电话了?是啊,爸爸每天都给我电话。明姬点点头。你爸经常说很想抱你吗?当然啦,我也很想抱爸爸。我女儿笑着说。
    听到女儿第一句回答时,我不禁松了口气,女儿在有意无意之中为我打了掩护,我以为过关了。但是,当听到女儿第二句话时,我心底却涌起了不详的感觉,而且,越想越觉得可怕。我不知道我妻子会怎么理解女儿这句话的意思。果然,一天晚上,我妻子提出要将女儿送到外地的寄宿学校。虽然早有所料,我还是无法相信,明姬还太小太小了。但是,当我看到妻子冰冷的眼睛时,我感到浑身发凉。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她打掉肚子里孩子时的样子……所以,我答应了她。去年春天,我把女儿远远的送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家就已经死亡了。我的妻子不再服用抗抑郁的药,精神状态陷入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中。她做了许多故意折磨我的事情,然后又对我的逆来顺受大发脾气。对此,我束手无策。我和我妻子坐在一辆路轨已经崩坏的列车上,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列车驶向悬崖。
    让我觉得痛苦的事情是,我发觉我对妻子的愧疚在渐渐消失,我和她两个人的灵魂都已经腐朽了。但是,我对女儿的愧疚却与日俱增。我们把自己毁灭了,但是那个女孩是无辜的。她是我们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
    其实,对于明姬而言,远远离开也许是最好的安排。但是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当列车即将到达毁灭的终点时,我又一次做了愚蠢的决定。
    两个月前,我察觉到自己病了。当确认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时,我虽然犹豫再三,但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妻子。我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遵守承诺了。我本来打算永远不离开你的,但现在没有办法做到。我妻子听到这个消息,表现得很平静,她说,你知道的吧,失去你,我就失去一切了。我忍不住哭起来,我妻子也哭了,我们跪在地上相互抱在一起。我说,把明姬接回来吧,最后的时间我想一家人在一起。我妻子立即停住了啜泣,她怔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力把我推开。我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但那时候我也没想到,这句话就是压毁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后的日子,我的妻子几乎不和我说话。虽然我们依然睡在一张床上,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每天都出门,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和过往的十几年一样,我束手无策,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等待我妻子最后的判决。
    就这样,到了4月16日。
    那日下午,我妻子给我打电话,请我回家一趟。是的,她用了个请字。我明白这一天终于来了。4月16日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到那天为止,我和我妻子在一起生活了整整16年。我知道那天将是我们婚姻的终点,但是我猜不透我妻子会做出什么。
    我匆忙离开公司赶回家,走进工作室,看见妻子背靠窗台坐在地板上。她并拢双脚,垂直伸向前方,脖子上围了一圈黑色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绑住窗台最顶端的栏杆。我走近一看,那根黑色的绳索原来是手提电脑的电源线。
    杜警官,你说得没错,凶手有着非用电源线不可的原因。因为鼠标线的长度不足以围住人的脖子,然后绑在窗台的栏杆上,而只有电源线才可以。至于为什么不用其它绳索,而一定要选用随手可得的电线,这是我妻子计划的一部分。她要把自己的死,设计为一场临时起意的谋杀。杜警官,你一定明白这个诡计的奥妙在哪里,我继续说下去就一清二楚了。
    那只粉红色的丝枕头,就在妻子的手边。这只引起你怀疑的枕头,是我告诉妻子我得了绝症那天送给她的,她抱着那个枕头哭泣,直至我说想把女儿接回来为止……那只枕头丢在地板上,枕头的上面,平放着三份资料。我拿起来,一份是遗嘱,妻子到律师事务所立下了字据,死后将所有个人财产捐赠给一个国外的慈善基金;第二份是一本人寿保险合同,受益人是我们的女儿朱明姬;第三份是一本薄薄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陈锐,再见。我是被杀死的,明白吗?
    那一瞬间,我还不能领会我妻子计划的全貌,但是我立即明白了两份文件,以及笔记本那句话的含义。她散尽了所有的财产,而我则身无分文,所以,当我也在不久的将来离开人世时,我们的女儿只能得到一笔钱——我妻子的人寿保险金。但是,根据保险合同的约定,在一种情况下,保险公司可以拒绝支付这笔钱:投保人故意剥夺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知道我妻子是自杀的,我的女儿就一无所有了。
    十多年前,我妻子的父母因为车祸去世时,保险公司就曾经以嫌疑自杀为由拒绝理赔。这件事一定给我妻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她才会想出这样的计划。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我当时唯一想到的。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房间里很凌乱,地板上有摔碎的碟子,窗台上还有一些泥印子。我翻看笔记本,那里还记载了其他的内容。我妻子在里面做了说明,如何把现场伪造成盗窃犯入室行凶的样子。而且,她还教我如何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从而洗脱嫌疑。她在笔记本里写道:我的手机里,录制了一段呼喊尖叫的音频……是的,这些都是妻子一早准备好的。杜警官,你也察觉到了,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5点钟,我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策划和布置。
    我把妻子的遗嘱和人寿保单放进房间的抽屉里,并且带走了那本笔记本。后面的事情,我也根据妻子的指引一一执行。当我发现这些全部是我妻子计划的一部分时,已经泥足深陷了。那些伪造现场和不在场证据的手法,其实都经不起推敲,警方稍作调查就能看破,到那时候,我将成为杀死自己妻子的嫌疑犯而被逮捕。这就是我妻子的计划。
    我妻子写了许多年的文字,她深刻地洞悉人性的弱点。她要让我成为杀人犯,为她的死负责,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就揭露这一点,哪怕是我也会产生抗拒的念头吧。所以,她假称所有的布置只是为了掩盖她自杀这一点,而希望我能置身事外。虽然我心底也觉得不妥,但是在当时我根本无法细想,只能按照她的安排步步前行。到我反应过来时,已经锒铛入狱了。我妻子相信,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放弃挣扎的,因为我太爱我的女儿了。明姬是个孤儿,我和我妻子都死去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要如何生存下去呢?所以,那笔保险金是生死攸关的。这也是我唯一可以留给她的东西,哪怕背上杀妻的罪名,我也在所不惜。
    相信你也猜到了,赌博账簿和嫖宿幼女的“证据”,也是我妻子的安排。这些年,我和我妻子的公司一直经营得不好,加上当年偿还我妻子父母债务时借下的钱,亏欠的资金大概有100多万。我妻子可能还从外面多借了一些钱,然后把这些欠款全部转变成赌债。她这么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拖垮家里的经济,迫使我无法留给女儿抚养费,而只能接受她的“安排”;另一方面,则是为我准备好杀人的动机。
    她希望从我口中说出的作案动机,是她想要的。其实,这才是她策划这场恶作剧的真正的目的。由于她所做的这些安排,我事先并不知情,所以一开始,我无法和警方说出作案动机,而直到你们把“证据”放在我的面前,我才知道我妻子要我怎么说。
    准确来说,在作案动机上,我妻子给了我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谋财害命。这十多年来,她一直很在意自己对我的依赖,这让她感到屈辱。她想证明,其实是我在依赖她。所以,她要我向世人承认,我和她之间,她才是供养者,而我是一个被女人供养着的社会寄生虫。
    第二个选择,是因为特殊癖好被揭穿而恼怒杀人。她认为我对明姬抱有超越了父女的感情,所以她要我成为一个恋童癖。话说回来,她知道我是不会选择第二个动机的,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表达对我,以及明姬的恨意。
    对了,杜警官,说到这里,我突然有点担心,你不会以为我妻子是自杀而死的吧?如果我说错了,我向你道歉。我相信警方的专业性,我知道你们不会搞错的。但是我必须再强调一次:我妻子是被谋杀的,我亲手杀死了我妻子。
    我知道依靠现代的法医鉴定,很容易就能分辨自缢和谋杀,譬如根据勒痕,判断用力的角度什么的。所以,我解开绑在栏杆上的电源线,把她放下来以后,先用手提电脑击打了她的额头,然后,我用电源线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妻子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那时候,如果我松开手,并且马上进行抢救,也许她能活下来。但是我没有这么做,相反,我更用力的勒紧手中的绳子,直到我妻子一动不动。其实,我妻子是算准我回家的时间,才把自己的身体悬空的。在这件事情上,她同样留给了我两个选择:杀死她,陪她一起上路,并且为女儿留下生存下去的钱;或者是,救活她,然后等待下一场恶作剧。
    我选择了前者,我知道她也是这么希望的。以上就是我妻子最后的恶作剧的全貌。
    虽然这个玩笑充满恶意,但是坦率说,我并不生气。说到底,她舍弃自己的生命,并且让我成为杀死她的那个人,只是希望和我生死相随而已。我们的人生羁绊在一起,包括死亡也不例外。当明白这一点时,我心里反而觉得很高兴。我本来就不久于人世了,至于个人的名声,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么一想,连同对过往那些日子、那些事情的追悔之情,也随之消失。
    杜警官,你知道我和我妻子的羁绊是怎么开始的吗?十九年前的某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在学校门外遇见因为身体不适而坐在路边的她。我用自行车载她去医院,但是在中途发生碰撞,她摔了下来。到医院以后,医生诊断她得了急性疝气,需要动手术治疗。因为这件事,她的第一任男朋友和她分手了。那个男生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总的独子,他的父亲不允许儿子与一个身体欠佳的女人交往。这是真有其事还是仅仅是一种提出分手的借口,已经说不清了。我妻子摔下来的那一下子,对她的病是不是造成了更严重的影响,也同样说不清了。不过,这应该就是我妻子对我的恨意的开端吧。而我,则是从那时候起爱上了我的妻子。在夜深人静的医院房间里,女孩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流泪,窗外的月亮又大又亮,这个景象深深的烙印在楼外看见一切的男孩的脑海里。美丽和苦难,是女人最让男人无法承受的事情。自此以后,我下定决心要守护那个女孩一辈子。不仅仅是因为责任,更重要的是,那个晚上的画面在我的心里留下了让人心碎,同时又美丽无比的痕迹。
    好多年来,我也曾很多次怀疑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并为之痛苦不已。但是现在,我可以说出我并不后悔这句话了。
    唯一让我不放心的,只有明姬。
    杜警官,尽管是不情之请,但是我还是要拜托你。请不要让保险公司认定我是为了取得保险金而杀人,你可以在法庭上尽全力为我女儿争取权益吗?

    【杜学弧的话】
    我要向你道歉,我欺骗了你的女儿。
    我答应她会证明你的清白,还你自由之身。其实,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让她配合调查,我撒了谎。这是一个卑劣的行为。
    对此,我应当谢罪的。
    请你去接受法律的制裁吧。你谋杀了自己的妻子,但这件事与你女儿无关。


    (第4个故事 完)
    第一个故事更完,看客们别憋着哇,砖头什么的也丢几块~ 周末开更第二个故事。
    等砖头,好开更第2篇~
    下期预告:第1个故事《放学后》——谜样的青春

    故事简介
    在这所北蓓综合师范大学中,有人喜欢我,有人恨我。
    星期二放学后,一把钢珠突然滚至脚边,我在楼梯间里摔得头破血流。
    星期三放学后,留给我的一罐啤酒,被人用针管注入了不明药物。
    星期五放学后,参加学院文化节演出的老师溺毙在密封的男厕所,身上穿着本该由我穿戴的角色制服,他是替我而死?
    悚然之间才明白,如不反击,我已无路可逃……

    故事导读
    对应作品:东野圭吾《放学后》,1985年出版。
    致敬点:1.以师生校园为背景、以主角受到不明袭击为线索,叙事结构、人物图谱趋同。
    2.核心诡计趋同:双重密室杀人。
    3.思想主旨趋同:隐藏在青春中的狰狞和杀机(本书比原著更灰暗)。
    4.解密之后尚有尾声。
    5.大量细节的对照,包括诡计载体、语言描述等。
    开更罗
    第1个故事
    放学后
    ——谜样的青春

    星期二

    九月十日,星期二,放学后。
    “有人要杀我。”
    我走入系主任张甲的办公室,站在他的面前。因为系主任面无表情,我只得又重复一遍。
    “这件事情我很清楚——身边有人要杀我。”
    我指了指额头上的纱布。那后面破了个大口子,大概半个小时之前,我到学校医务室做了简单的包扎。
    “因为地上有个……弹珠球?”
    “一把钢珠,就是自行车轴承里面那种。从楼梯转角突然洒出来。”
    “那个,只是有人不小心吧。”
    “但是找不到人!”我稍微提高声量,“没有人走出来道歉。我步步为营爬上楼梯,捂着头,走遍每一条走廊和课室,也没有找到人。”
    “哦,每一个课室呀。”
    系主任挑起嘴角,看上去像是对我小题大做的一种嘲笑。
    “但是,必须搞清楚是谁……”
    “是学生的恶作剧啦。你当小鬼的时候,难道没干过用弹弓打人家窗户然后开溜的事吗?肇事逃逸,就是这么一回事。总之,只是碰巧而已。”
    我不禁仔细打量对面那个人。张甲今年43岁,脸、身材和气度都小如绿豆。不过,他9年前就当上了新闻传播系的系主任,后来又转到广告系当头,也就是说,34岁就官拜此级,算得上年少得志,只可惜后来止步不前。
    研究生毕业以后,虽然我一度自信满满,但最终却没得到留校的席位。当然,这本来也不是我的首选。上学的时候,我个人制作的动画短片拿过某个国际奖,这让我赢得了几个知名企业的聘书。但是母亲更希望我教书,有一份安稳而体面的工作。她独自养育了我半辈子,很是疲惫,这种心情也可以理解。竞聘母校的讲师职务失败后,母亲劝我继续念博,她单纯地认为问题出在学历上面。但我拒绝了。母亲又跑了很多关系。她年轻时带过的一个学徒,开了一家专门向学校推销校方责任保险的中介公司。据说,这位人士神通广大,每当发生校园事故,无论是学生从楼上跳下来,饭堂用了过期的食用油,还是老师挨了群殴,他总能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帮学校一一摆平。因为有这项本领,自然和很多高校领导建立了亦公亦私的良好关系。通过这位有力人士的引荐,我来到这家名为北蓓综合师范大学的民营学校执教鞭,一转眼已经10年。最初我给学生讲西方美术史的课,后来学校开了几个新媒体方面的专业,接着又成立了传媒学院,我就申请调到新学院的广告系,来到张甲手下。
    总体来说,张甲对我还算不赖,起码没有穿小鞋一类的做法。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似乎早断了向上爬的幻想,也犯不着和小辈争争抢抢。学生对他的评价也不算坏,虽然教学的理念可谓迂腐,但这种人并无话语权,只是棋子而已,这一点连学生们都心知肚明。唐甜就说过:“那个人的欲望,无非和我们一样而已。”所以,我在教学楼的楼梯间摔得满头是血以后,才会考虑来和他说一声。当然了,他会不打断举报人的话头,一副打算敷衍了事的态度,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想了片刻,决定还是说下去。
    “碰巧的事会发生三回吗?”
    闻言,系主任果然呆了。
    “三天前的早晨,我在学校东门准备过马路,红灯还亮着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推我。我朝外踉跄了两步,好容易才站稳,一辆货车就在我身边呼啸而过。”
    “这个……看到是谁推你了吗?”
    “你知道那条大马路吧,有四五个方向,每次等红绿灯,人都特别拥挤。而且,连时间都估算好了,绿灯随即亮起……所以,没办法在人群中找出凶手。”
    “凶,凶手吗?”系主任尴尬发声。
    “还有,就在昨天。”我继续说道,“我被下药了。昨天上完课,我把保温杯漏在课室里,当拿回来时,却发现里面的水有异味。我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劲,本来想一股脑倒掉,但转念一想,不会是有人往里面加了什么吧。我就让一个医学院的朋友帮忙检查了一下,结果是:水中溶解有大量的地西泮,也就是安眠药。这样还算是恶作剧吗?”
    这么一说,系主任也哑口无言了。
    “那……然后呢?”
    “我想报警。”
    那个小个子男人把烟放进烟灰缸里,交叉着胳膊,像遇到是什么难题般闭上眼,一脸阴沉。过了一会,他说:“太夸张了,再看看吧。”
    他的反应可谓不出我所料。
    “看看什么呢?”
    “你觉得是学生干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从手段来看,我只能认为凶手想杀人。”
    “别凶手凶手的。这是学生的一种不良行为,换言之是学生和教师之间的对话问题。”系主任用一半官腔,一半安慰的语气说,“骚扰,只不过是骚扰,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如果就此惊动警察,以后会惹出笑话。再等一次怎么样?”
    看到我没有点头,那个男人转而不怀好意地低笑一声。
    “会不会是何冲老师太受欢迎,惹下了风流债,哪个小姑娘要给你小惩大戒呢?这样的事情,传到院长或者校长耳中可不好吧?”
    我站起身,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已经下课了,偌大教学楼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栋新建的教学楼占地可观,空阔得像一座中世纪的城堡。很多地方没有开灯,只有瓷砖地板泛着青色的幽光。有时我穿过那些阴暗的区域,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仿佛被某种力量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直至感到后背发凉。这种对黑暗和冰冷的恐惧,连盛夏的热力也无法驱走。
    走到楼下,夕阳的光辉穿过走廊,形成一条黄色的明暗交错的隧道。我看见隧道的尽头,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靠墙而站。准确来说,是女的靠着墙,另一个人扶着墙,站在她的面前。
    我听到类似争执的声音,男人伸手抓住女人的手臂,又扬起另一只手。
    我走上前,那对男女立刻转过头。女的是唐甜,男的是陆小明。其实我在远处就认出他们俩。
    “陆教授。”我点头致意。
    陆小明松开抓住唐甜的手。在这种情形下,哪怕平时如何不可一世,一个副教授也得注意自己的形象。
    “何老师,我在和学生谈些事情。”
    “我的学生。”我平静地说。
    “对,你的学生。”虽然口上这么说,但是陆小明却没有看我,而是紧紧盯着唐甜的脸,“那就劳烦你好好管教了。有些孩子,不管教的话坏习惯就改不了。”
    说完,这位公子哥儿扭头走了。
    我看着唐甜,她的手臂上留着红印,但脸上满不在乎。她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目的是不让别人知道她内心的慌乱。
    “嗨,你头上怎么长大包了?”女学生看见了我额头的纱布,开腔道。
    “那个老师找你有什么事?”
    “喂,是我先发问的吧?”
    “不小心摔了一跤。”
    “哎呀,我说,你不会是从楼梯摔下来了吧?”唐甜似乎注意到我摔得很重,声音关切起来。她走过来,伸手要摸我的额头,我躲开了。
    “切,摸一下也不行吗。怕你那位公主发飙?”
    “刚才我听见了,我听到陆小明说……”
    “说什么呢?”女学生挑衅地抬起头。
    “他让你小心点……怎么回事呢?”
    一瞬间,女学生的眉间掠过一阵颤抖。我知道那是她慌张的表现。但她立刻回复了平日的神情。
    “我想杀了那个男人。”她镇定自若地用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
    看到我睁圆了眼睛,她满不在乎地继续说,“当然,想杀的男人也不止他一个啦。”
    “你在说什么?还有谁呢?”
    女学生猛然抬起头,深深看着我的眼睛,而我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内容。她背着一个哥伦比亚牌的绿色的书包,上面系着的挂坠因为身体的大幅动作而摆动起来。
    “譬如你。”她说。
    亲们赐个评吧,真的不好看么,更到泪汪汪了~
    明天继续更~
    开更
    星期三

    九月十日,星期三。
    今天没有课,陈舒来找我,约我出门去玩。
    看到我头上有伤,陈舒问我怎么了。我没有重复昨天对张甲说的话。如果发现自己的男友身陷险境,她会作何反应呢?对我们的关系会造成何种影响?对此我实在没有把握。我笑笑问她去什么地方,她说今天让你定吧。我就提议去游乐场。我看见陈舒皱了皱眉头,但最后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到了游乐场,陈舒说我胖,心脏也不好,就没有玩过山车一类的项目。我们找了一个露天的咖啡厅,坐下来喝东西。我的女友戴着墨镜和淑女帽,安静地喝着薄荷绿茶。她喜欢用手指拨弄吸管,微微抬头,凝视远方。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的侧脸要比正脸好看一些。每当发现我望她,她就会别过头,嘴角微微泛起。
    阳光的方向慢慢转动,当遮阳伞渐渐盖不住我们的影子时,我说我们去坐摩天轮吧。陈舒同意了。当摩天轮爬升到顶点时,我凑过去吻了女友的唇。陈舒躲了一下,但没完全躲开。被我偷袭以后,陈舒一言不发,也看不出是不是生气了。但是触碰她的嘴唇的瞬间,我还是有心跳加快的感觉。和陈舒交往已经两个月了,这是我第一次吻她。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容易,但进展太慢还是让人感到沮丧。
    下午离开游乐场,我陪陈舒去逛街。她闷闷不乐了一个早上,下午的状态才像回到了主场。我跟着陈舒穿越了几个百货中心,最后她选择了一双高跟鞋和两条裙子。结账的时候,售货员顺手把结账单递给我,我呆了一下。陈舒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把装着鞋子和裙子的袋子推给我,自己则从我手里拿过结账单,走向百货中心的收银台。
    回家的路上,陈舒一直没怎么说话。路过麦当劳时,我跑去买了两份冰淇淋。陈舒说你居心可测,存心不让我减肥。我拉着她的手,轻轻抚摸,说,现在的你是最好的。她的手背很光滑,指尖圆润。她是音乐学院钢琴系的老师,一周只有一天课,所以虽然要敲击键盘,也没有让她的手指变粗糙。冰淇淋沾到她的嘴角,我说等一等,我来。我吻她的嘴角,然后是嘴唇。这一次,陈舒没有躲开。可能是因为冰淇淋的甜味,她看上去对这个吻还挺满意。
    把陈舒送到家楼下,我再次吻了她。陈舒笑着说,还是你好,陆小明只会给我买一大堆东西,那个人很烦人很俗,其实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离开陈舒家,我回到学校宿舍。镰刀状的白月在云层里穿行,若隐若现。我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忽明忽暗,时而汹涌澎湃,时而又宁静无声。有个人在宿舍楼下走来走去。我走近一看,原来是唐甜。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口袋,里面似乎装了好多罐装饮料。
    “何老师约会回来了?”女学生举起手,比出手刀的形状打招呼。
    “这么晚,找我有事吗?”我拧起眉头。
    “不愿意看到我吗?”
    坦率讲,我确实不愿意唐甜在大晚上来找我,如果被人看到,无论如何是一件麻烦事。我是老师,而她是我的学生,而且以前发生过师生相吻的事件,单单是这样的关系就已经不好处理了。
    “是有事要和我说?”
    “上去说,到你那。”唐甜摇了摇手中的袋子,发出液体摇晃和金属碰撞的声音,袋子里仿佛有一群小动物。我这时才发现,她的脸上一片红晕。
    “如果不急明天回学院说如何。你是不是喝酒了?”
    “学生有心事,老师也不管不顾罗?”
    “哎,没有这样的事。”
    “那就让我上去。”
    “不行的,学校宿舍有规定……”
    “呵,什么规定?不能女学生单独造访吗?那女人又如何?”
    我既惊讶又感头疼,我们的声音未免太大了。无计可施,我只好搬出老师的架子。
    “唐甜,快回去吧,宿舍要关门了。”
    “好,因为傍上了校长的千金,我就是你的负担了吧?”
    听到这话,我更是吃惊,只得轻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陆小明……”
    “少假惺惺,你的关心最不值钱。”女学生却旋即转身,“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关心我!”她把袋子“哐哐咚咚”丢在地上,满眼泪水地跑走了。
    我伫立原地,脑子里不禁涌现两年前的事情。
    那年春天,也就是唐甜大一第二个学期开学不久的时候,她的这个名字一度全校皆知。有人在学校论坛上发了一则应召服务的广告,上面留了唐甜的照片和电话。随后,学校公布栏、电灯柱等等地方,也贴上了内容一样的小广告。后来甚至连男厕所的门板上,都被人用美工刀刻上这个女孩的电话号码。一开始,唐甜的名字没有被直接公布,但是有电话有照片,好事之徒很快就按图索骥找到了对应人。事实证明,这种以人的好奇心和原始欲望为驱动的传播方式,效果更佳。唐甜这个名字几乎在每一个男生宿舍中流传。
    唐甜是我班上的学生,平日的表现算不上活跃,但功课相当扎实,尤其是手绘线稿充满想象力,让人印象深刻。事情发生后,主角本人倒没什么反应,她如常上下课,遇到不懂的问题还会留下来请教我。从班主任的职责出发,我就这件事情和她谈过一次,但她的态度满不在乎。由于那些照片尺度很大,我问照片里的是不是她本人。她点头肯定,她说她放学后到酒吧打工,有时卖酒,有时是做劲舞女郎,另外还给私人工作室当模特儿,那些都是她的工作照。从某种层面而言,她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谈话也只能匆匆结束。
    然而,过了不久,学院迫于各方压力,决定劝唐甜休学,并且指派我去通报。我把这个意思说出来后,唐甜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你也赞成,那我就走。我说我觉得你回家修养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好。唐甜第二天就离开了学校。
    唐甜休学后,我心里一直感到不安。我到教务处查了一下,才知道唐甜双亲都已不在。她的父亲在她懂事前就死于建筑事故,母亲住在乡下,身体不好,长期需要吃药,半年前也撒手人寰。知道这个情况后,我不禁更加自责,唐甜根本就无家可归,离开学校后她会去哪里呢?有一天,唐甜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是一个地址。我立刻飞奔过去,在一个出租屋里发现她不省人事。唐甜把门窗全部关上,然后在房间中间放了一盆炭火。如果我晚到几分钟,她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唐甜醒来后和我说,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想死,死也行,活也行,没什么所谓,但是独自一个人生活,也许哪一天悄无声息地死于意外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很可能直到变成腐尸才被人发现,满脸蛆虫的样子未免太丑了,想来想去,只好拜托我来善后,既然我来得这么早,那先不死了也可以。
    那之后过了两个月,唐甜回到了学校。事件似乎无声无息地平息了。无论是学院还是学校的各级领导,都表现出一副对此事闻所未闻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唐甜交了一个男朋友,打架子鼓,很帅气,但是这个男孩不久也被一个富家小姐相中,后者为了打击情敌,请专业人士使出狠招。也许是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也许是因为对手太弱太无趣,这种攻击不久就停止了。
    不过,这并不是两年前那个事件的句号。一如唐甜说的,我们的生活无非是别人的游戏而已。虽然一开始我不同意,到最后却难以否认。
    当青白的月光又一次洒下来,我抽回了思绪。
    我随手捡起唐甜丢在地上的袋子,举步走向宿舍。袋子有一点湿,看来摔到地上的那一下子,把里面的饮料打翻了。我一边攀爬楼梯,一边打开袋子,里面有四五罐啤酒,其中一罐外壁渗出白色的泡沫。
    我把那罐破损的啤酒拎出来,觉得有点不对劲。易拉罐的拉环完好无损,罐子看上去也是,但是罐子上却偏偏有些许泡泡。
    我用手拨开泡沫,忽然感到浑身发抖。
    罐壁有一个细不可察的针孔,如果不是因为碰撞而渗出泡沫,没人会注意到。
    各位看官不好意思,周末出门了,今天续更!
    星期四

    九月十二日,星期四,放学后。
    我走到位于北蓓综合师范大学东边的德隆活动中心。这是学校设备最完善的活动中心,有露天平台,室内舞厅,还有地下活动室等等设施,学校团委以及众多学生社团的办公室,也设立在中心的大楼里。我看到许多学生在活动中心门口拉彩带和横幅,那些学生看着眼熟,随即我发现那都是传媒学院的学生。
    横幅从活动中心楼上高高悬挂下来,写着“传媒学院第一届动漫文化节”。
    我迈步走进活动中心,来到负一层的台球室前面,却发现门锁着。转头看看,原来其他的活动室也都没有开门。平时这些活动室在晚上9点前都对外开放,今天是怎么回事呢?我正准备离开,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何老师,有事吗?”
    我扭过头,一个穿着紧身运动服的女学生从暗处走出来。虽然还看不清脸,但是仅仅从干练的身影和声调就能分辨,那是传媒学院的学生会 ,同时也是校学生会的常务副秘万曼。今年学院决定搞文化节,她是总指挥,拿到学校最好的活动中心的使用权,也是全凭靠她的手腕。
    “台球社今天不上课吗?”我问道。
    “抱歉,为了给文化节做准备,社团活动室需要予以征用。”万曼耸耸肩。
    “所有活动室吗?”
    “大部分,因为需要存放许多活动道具,未免有人顺手牵羊,所以暂时上了锁。何老师需要什么?”
    “是这样子,我刚到台球社当顾问老师……”
    “我知道,没有提前通知你十分抱歉。”
    “这倒不要紧……事实上,我有些个人物品放在台球室了。”
    “原来如此。”万曼抱起双手,略略皱眉,“那请找一下台球社的社长,名字很抱歉我想不起来了,或者找小甜也行。”
    “小甜?唐甜吗?”
    “是,她负责保管钥匙。”
    万曼一说我才想起来,唐甜是学生会文娱部的干事。
    “她在……”
    “对不起,麻烦你自己找吧,我有急事要回学院!”万曼说罢,匆匆走了出去。
    我周围顾盼了一下,只得离开。回到活动中心前门,我找到一个认识的学生,询问唐甜在哪。后者答曰不知道。终于问到第三个人时,有人指出她回学院组织搬运去了。我就向学院的方向走。穿过一条林荫道的时候,一只灰色的飞鸟掠过眼前,然后我看见了唐甜的身影。一个男生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乌黑的长发向后飘扬,她用手按着。
    我刚想出声喊,唐甜已经看见了我。她拍拍男生的肩膀,让他停车,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下来。唐甜背着绿色的书包,可能是最近新买的,我发现她经常背,上面还吊着一只韩国倒霉熊的挂饰。她一跑一跳来到我的面前,手举过头做手刀状。
    “嗨,昨天失礼了!”她抢先道了个歉,“都是陪被甩的朋友多喝了两杯的缘故。”
    我抿住嘴,心里思考着要不要问她啤酒罐上有针孔这件事,最后决定不说。
    “听说你在找我?”唐甜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活动中心那边的同学说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
    “啊,是了!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明天文化节别忘了出演。”
    “出演什么?”
    “Cosplay。”
    “Cosplay?”
    “不知道吗?角色扮演,这可是文化节的重头戏。你的任务是钢铁侠。”
    “稍等一下,我知道什么是Cosplay,问题是老师也要出场吗?”
    “当然,万曼说要打老师和学生同台出演这张牌才有竞争力。”
    “竞争力吗……院长同意?”
    “打响学院品牌,在众多学院之中脱颖而出,房朝阳当然乐享其成。”
    传媒学院院长房朝阳是校长陈雪的小舅子,今年38岁。据说三年前成立传媒学院,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给他弄个位置。几年下来,学院发展得不温不火,房朝阳也急于在姐夫眼前证明自我价值吧。
    “那人选是……”
    “万曼定的,都是年轻老师。不过你的名字可是房朝阳钦点的,所以别想逃跑。”唐甜狡黠地笑起来,“演出名单明天一早会在活动中心贴出来,还会附上个人简介和照片。”
    我觉得唐甜这两年变了,以前的她无论如何不会热衷于这种滑稽活动的。
    “都清楚了吧,明天晚上请准时到。服装和道具由我们提供,明天中午到学院领。”
    “钢铁侠?”
    “是,全场最闪闪发亮的角色。那明天见,要准时到哦!”
    唐甜再三叮嘱完,跑回骑自行车的男生旁边。那个男生一直在远处等着,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脸,原来是台球社的社长黄卯。黄卯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我上个月刚顶替一个老师担任台球社的顾问,和他并不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得我。但是,这时候,我却发现他盯着我,并且露出一种阴沉的目光。直到唐甜重新跳上他的车后座,才转过头,蹬着车远去。
    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感觉,像被细微的电流贯穿全身,很不舒服。
    我信步走回学院,来到教师办公区时,一个女学生一把推开张甲的办公室的门,气冲冲地走出来,正是万曼。
    我本想向她打招呼,但是学生会长满脸乌黑地走了过去,居然理也不理我。我向前走,张甲一边摇头一边走出来关门,和我打了个照面。系主任呆了一下,招手让我进去。
    “怎么了?”走进办公室坐下,我问道。
    “你知道那个什么航海王吗?”张甲给自己点烟,一脸厌烦地说。
    “航海王?是指《海贼王》吗?”我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上面说不准扮演这部漫画的角色。”
    “什么意思?为什么呢?”
    “一阵说学生的装着太暴露影响不好,一阵说知识产权有问题,一阵又扯到中日关系紧张和意识形态……总之因为某种政治方面的考量,一点风险都不能有。”
    “这里是民营学校吧?”
    “但是也有组织呀,我们的校长大人可是有一颗教而优则仕的雄心。”
    “所以,让系主任你对万曼下禁令?”
    “原定出演那几个角色的学生偏偏是我们系的,况且,老房也不愿意出面当丑人。还不让我说这是上面的意思,反正这事到最后,只能挂在我这个古板老头的头上。”
    我感到无言以对,不过多少可以体会万曼一肚子火的心情。
    系主任眨着小眼睛,摆摆手:“算了,这事与你无关。你这两天怎么样,还有受到不明人士的袭击吗?”
    这个人居然突然关心我来,这倒让我受宠若惊。但我自然不会说出唐甜和针孔的事。
    “没有。”我回答。
    “那就好。”张甲频频点头,松了很大一口气。看样子他最近也是琐事缠身,麻烦事自然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的好。
    “系主任还是有其他事吗?”
    听到我这么问,张甲突然俯下身,故意压低声调说。
    “嘿,听老哥说一句,你得多提防陆小明。”
    “您什么意思?”
    “他不是也在追求陈舒吗?”身材矮小的男人露出暧昧的谄笑,“与其让那个混蛋得势,我还不如支持老弟你呢。”
    今天连更,稍等一会,马上就有尸体了~
    星期五

    九月十三日,星期五,晚上7点钟。
    德隆活动中心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感觉半个学校的师生都来参观了。负责组织工作的几个学生干部忙得像穿花蝴蝶,我不时看见万曼大步流星地进进出出,一脸严肃,但嘴角挂着骄傲的笑容。唐甜却见不到踪影。
    学校和学院的领导也应邀出席,不过只做了开场讲话。当致辞结束、领导离场后,晚会热烈的气氛迅速攀升,中场的Cosplay表演,更是让全场尖叫声不断。演出的师生逐一粉墨登台,每一个都使出浑身解数,虽然有些肢体动作僵硬如石,有些化妆则让人忍俊不禁。就连我也努力摆动黄色的披风,做出了几个唬人的姿势,引来不少口哨声。
    出人意料的是,系主任张甲也参加了表演。他穿上了一套霸王龙的制服,摇摇摆摆地走上台,然后用力甩着尾巴,口中发出呜呜的怒吼。据说是万曼硬给他塞了这么个角色。虽然自称是哥斯拉,但是因为他身材矮小,看上去更像是小恐龙阿冈。我心里好笑,很想提醒他无论是哥斯拉还是阿冈,都是日货,一个不小心就政治不正确了。但无论如何,这个表演掀起了全场的高潮,观众的分贝到达了最顶点,张甲也对自己的表现感到相当得意。
    表演结束后,我走到舞厅后面,靠着一根柱子休息。根据晚会的规定,演员们在晚会结束前不能卸妆,哪怕下了台,他们也得作为风景线供人欣赏。幸好,许多来看表演的学生,本身也穿着奇装异服,整个会场就像在举办假面舞会,我混在人群之中也不算打眼。
    “看你满头大汗的,披风很热吧?”
    有人在身后拍我肩膀,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唐甜。她穿着一身绣着太阳花纹的华丽男装,脚蹬马靴,腰间束着银带,一头黝黑又夹着几道银丝的卷发,嘴上还贴了小胡子,但我一眼就能认出她。
    “这是哪位?” 我问道。
    “奥伯伦.马泰尔,人称红毒蛇。”女生递给我湿纸巾。
    我道谢,接过纸巾擦汗。那湿纸巾很柔软,也很厚。
    “你怎么没上台呢?”
    “漫画人物才要演出,我负责给贵宾端茶倒水。”唐甜细细盯着我的眼睛,啧啧摇头,“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换成这一身了?你以为只戴一个眼罩,我会认不出你的眼睛吗?这是……二代罗宾?”
    我把眼罩脱下来,整理了一下满头硬邦邦的发胶。
    “对,‘红头罩’就是我。”
    “太平民了,完全就是本色出演嘛。不过头上的伤疤倒是很配。请问闪闪发亮的钢铁侠跑哪去了?”
    “临时换人了。”我淡淡说。
    “咦,换谁了?”
    “你觉得呢?”
    “难道……”唐甜侧着头,露出思考的表情,“但是刚才也没上场呀!”
    我正准备回答,女学生却叫起来。
    “先不说这个了,有急事要你帮忙。陪我去洗手间。”
    “什么?”
    “女厕所人太多了,排队都到走廊上了。”
    “这,然后呢?”
    “去男厕所呀,人家好急!虽说我穿了男装,但最好还是麻烦你在外面守上几分钟。”
    唐甜不由分说拉着我向前走,我跟着她来到舞厅外面。穿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前面是橙色的男洗手间的指示牌。唐甜急匆匆跑过去,却在转角处停住了脚步。
    “不会吧!”
    原来男洗手间门口竖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设备维护中,暂停使用”。
    “不管了,只要有个坑就行。请何老师把风哦……”
    唐甜走上拉开门插销,用力推门,然而门却纹丝不动。
    “搞什么呀,厕所门还带上锁的?”
    “我看看。”我走上前,低头察看。那洗手间门用的是一般的插销锁,但并没有挂锁头,一拉就能打开。但是门却推不动。洗手间的灯光亮着,我从门缝看进去,发现里面的插栓插上了。
    “奇怪,好像是从里面扣上了。”
    “气死人了!”唐甜一边咒骂,一边也从门缝向里看。忽然,她吸了一口凉气,脸从门缝前迅速抽离。
    “怎么了?”
    “好像……有人躺在里面。”
    我急忙凑近门缝,洗手间里光线明亮,但视线可及的地板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呀?”我抬起头。
    “里面,隔间里面。”女学生声音发抖。
    我再次凑近门缝,视线越过地板,投向正前方的隔间。这次我看见了。隔间的门是半截的,一双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鞋子从隔间门的下面伸出来。我调整了一下角度,看到了鞋子主人的腿部,真的有人躺在那里!
    “可能是晕倒了。”
    “怎么办?找人帮忙?”
    “如果是紧急情况呢?”
    我当机立断,挺起身体用力一撞,“砰”,门应声被撞开。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种插销锁刚度很低,一撞之下就变形松脱了。
    我和唐甜跨进洗手间,伸手去推隔间的门,没想到这个门也推不开。隔间的门是从内横扣的,我飞起一脚,门就被踢开了。
    一个人穿着红黄相间闪闪发光的钢铁制服,俯卧在马桶旁边。我翻转他的身体。这个人戴着头盔,面罩敞开,满头满脸都是水和类似呕吐物的污迹,双目紧闭。
    那个人是陆小明。
    唐甜捂住嘴巴,双眼流露出极大的恐惧。
    “别发呆,快去叫人!”我低声喝道,“已经没有呼吸了。”
    赶回家了,今夜必更
    星期六

    九月十四日,星期六。
    北蓓综合师范大学德隆活动中心首层,从洗手间到舞厅,一大半面积被黄色的警戒带围了起来。随处可见深绿制服的警员,脚步湍急地来来往往。另外不时有身穿黑西装、戴着墨镜的人员出现,神色凝重地低声打着手提电话。海潮一样的记者群被挡在活动中心外面,学校和警方都动用了大量人力维持秩序。
    这也难怪,因为死者不单是青年才俊、年轻副教授,而且本身就身份显赫,或者说他的父辈身份显赫。还好不是宗家,而且只是第四子,如果遇害的是那个家族的继承人,学校不给掀个底朝天才怪。
    因为没法进入现场,我只能在活动中心外围溜达,四下查看。当我想靠近洗手间的外墙时,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后面叫住我。
    “何老师想亲手抓住凶手呀?”
    我不禁像个做恶作剧时被人抓个正着的孩子,缩了缩脖子。我回过头,一个穿牛仔裤的便衣刑警抱着手,向我走过来。
    这个警官姓霍名鑫,隶属市公安局刑警中队。名字多少有点可惜,既不是金,也不是桑或者森。霍警官身材很粗壮,看上去经常下健身房,这让他的脑袋显得有点袖珍,但眼睛转动时又像一只自负的猎犬。
    今天早上的时候,我曾被警方喊去问话。对此我早有所料。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而且,我还和死者还存在某种利益冲突。
    问话过程中,我将昨天晚上的情形反复陈述。当问话的警官——也就是霍鑫和他的拍档,追问我还有什么情况需要补充时,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告诉对方我最近受到了不明袭击,还有昨天晚上原定由我来出演钢铁侠这件事。
    “这么说,凶手的目标不是陆副教授,而是你?”霍警官眉头上扬。他和我一样,喜欢把凶手两个字挂在嘴边。
    “这,我不知道。”我谨慎作答,展示了一下额头上刚结痂的伤口。
    “有谁知道你扮演铁男呢?”警官一边说,一边转向他的同僚,“Iron man,铁男,没问题吧,哈。”
    “应该很多人知道,因为演出人员的名单一早就贴了出来。”
    “面向全校师生公开吗?”
    “是的,贴在活动中心门口。”
    “够棘手的。那陆教授什么时候和你对调的?”
    “表演就要开始之前,陆教授来找我,提出和我交换角色。”
    “为什么要交换呢?”
    “他说由他扮演钢铁侠更适合。”
    “哈哈,富二代托尼.斯塔克,确实适合!不过,更关键的应该是,给人家当跟班的神奇小子实在太寒碜了。”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熟知内情,警官故意说出钢铁侠的全名,并且把罗宾喊成神奇小子。
    “然后你就答应了?”另一个警官问。
    我点点头:“演什么我无所谓。”
    “那套铁甲是你帮他穿上去的吗?麻烦得很,我们扒下来就费了半天劲。”
    “帮了把手,我们在更衣室交换了着装。”
    “这件事有谁知道呢?”
    “不清楚。不过我想陆教授会告诉别人吧,如果时间够的话。”
    “嗯,他需要炫耀。不,也可能在登台表演时再揭开面罩,这样更具戏剧性。”霍警官沉吟着,尝试代入死者的心理,从而推测其可能的行为。
    “但是最后死者却没有出现在舞台上。”他的拍档说。
    “所以说,行凶时间是在表演期间罗。”我问道。
    霍鑫斜斜看我,嘴角骄傲地微微上翘,似乎肯定我的分析,但又不想直接承认。
    “死亡时间对得上吗?”他转向他的同僚。
    他的拍档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愿在外人面前披露案件的信息,模糊回答:“结果还没确认。”
    霍鑫靠在椅背上,半眯眼看着我笑道:“这一会儿功夫,就给你当了替死鬼呢。”
    早上问话的时候,我一直仔细观察那个警官眼中的光芒,揣度他的话里是否另有深意,现在也一样。
    “到这里来晃悠,不怕有人在你背后补一刀?”霍鑫看我默不作声,又晒道。
    “在这里,凶手应该没机会下手吧?”我指了指四面八方的警务人员。
    刑警哈哈笑起来:“那倒是,所以你最好一直呆在这里。”
    此人的态度让人不敢恭维,但我还得硬着头皮和他打交道。因为从他那能掌握到警方的信息。
    “陆教授的死亡时间确认了吗?”我问道。
    “哈,你很关心这件事呢。”
    “我比谁都想凶手早日落网。”
    霍鑫盯视了我两秒钟,答道:“8点到9点之间,8点半以后的概率更大些。”
    果然只能确认到一定的区间。Cosplay表演是从7点50分开始,大概8点45分结束,时间基本能够对上。
    “事实上,也有目击证人。8点过一些的时候,有人看到托尼.斯塔克匆匆离开舞厅,向男厕所的方向走。”
    “那就是那时候的事罗?”
    “嗯,从时间来看是这样。”
    “时间解决了。那么,密室的问题……”
    “目前无解。”听到这个问题,霍鑫撇起了嘴,“那个洗手间面积是不小,单隔间就有7、8个,但是能进出的门只有一个。问题是无论是洗手间的门、还是隔间的门,两道门都从内反扣,人死在最里面,凶手却无影无踪……最烦神神怪怪的案子了。”
    我相信警方一定也怀疑过我,尤其是出现了“密室杀人”这种戏剧性的局面。如果我是凶手,唐甜是同谋,密室这种惹人厌的玩意自然不复存在。不过,从表演开始之前到整个演出期间,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后台,这一点很多人都能作证。而演出结束不久,我就和唐甜一同发现陆小明倒毙在男洗手间里。我想霍鑫应该确认过我的不在场证明,从而判断我是清白的。
    “隔间的门上下都有空隙,人能爬进爬出吗?”我问道。
    “不可能,离地只有15厘米,离天花是20厘米,除非是一只猫,不然没法爬。何况,再怎么样也解释不了如何从洗手间里面脱身。你也看到了,那种插销锁虽然结构很简单,但是想从外部将插栓扣上,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没有窗户一类的通道吗?”
    “有2个窗户,但是有栏杆,就是会缩骨功也出不去。另外还有一个排风口,用的是铝制的百叶,但螺丝都生锈了,连拆都拆不下来。”
    “那么,门上有指纹吗?”
    “公共厕所,指纹当然多得去了。不过在两道门的把手、插销等位置,都发现了死者的指纹。”
    我停了一下,把忍着一直没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那……会是自杀吗?”
    “是就好了。”霍鑫伸了个懒腰,“一开始我们也以为是啊。”
    “为什么不是呢?”
    刑警撇了我一眼,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陆小明是在马桶里淹死的,喝了一肚子的水。没有这样的自杀法子吧?”
    看到我露出惊讶不已的神情,刑警似乎很满意。
    “那个隔间的马桶有点堵塞,里面储了半缸水,和混合了屎尿和食物的残渣。陆小明眼耳口鼻和肚子里,都是一样成分的水。所以,无论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家伙的头肯定跑马桶里面了。我们也考虑过意外的情形,譬如人不小心滑倒,一头栽了下去。但是稍做尝试就知道不可能。如果是不慎滑倒,立即爬起来就是,怎么都不至于喝得肚子鼓鼓。哪怕是晕倒了也不可能,角度不对。因为只有半缸水,头要浸到水面以下,就得有外力持续拧着他的脖子,按着他的脑袋。而且考虑到人被灌水时会死命挣扎,力度还不能小。听明白了吧,陆小明是被人死死按在马桶里,活活憋死的。”
    虽然能够想象那个场景,但听着刑警的描述,我心里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还有更关键的证据。”霍鑫停顿了一下,故意卖个关子,“死者被人下了药。”
    “下药?”我张开嘴。
    “体内发现了镇静剂和吐根糖浆。陆小明好像有轻度亢奋的毛病,所以第一种药可能是他自己服用的,但后者肯定是犯人下的。”
    “糖浆吗?”
    “吐根糖浆,一种反射性催吐剂,吃了的人会不受控地呕吐。凶手很可能在陆小明的饮料里下了药,待药物发作,陆小明捂着嘴像孕妇一样匆匆离开会场,奔向厕所,凶手下手的机会就来了。”
    “这种药能随便弄到吗,药效有这么厉害?”
    “大街上就能买,效果绝对超出你想象。陆小明连头盔都来不及摘下来,就趴在马桶上吐个不停了。再加上安眠药的作用,把人做掉可谓易如反掌,只要从后面一按……”
    霍鑫做了个示范动作,嘴角露出阴测的笑容。
    “真可怕。”我面现怵色。
    “还有一个事。”刑警又竖起一个手指,“那个‘暂停使用’的牌子也是凶手弄的。根据昨晚上过厕所的男士的证词,那个牌子在8点之前就摆在那里了。事实上当然没有维修这茬事,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清场。毕竟动手的时候有其他人在,或者突然有人跑进来都是一件麻烦事。”
    “等陆教授上厕所的时候,迅速把牌子撤走,等他进去以后,再重新放回去吗?这么说,在演出期间,凶手一直潜伏在厕所附近罗?”
    “嘿,分析得不错,我们也是这样判断的。至于离开的时候,还将牌子留在原地,则可能是为了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原来如此。”我点头,“从这样的情形看,果然只能考虑他杀了。但是密室的问题……”
    “船到桥头自然直。”粗豪的刑警不耐烦地摆手,“那些小说里的名侦探不是经常说,越是不合常理,越是有迹可循吗?”
    没想到这个刑警会有这种觉悟,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起来。坦率讲,对于他的观点我是深以为然,只要破解密室之谜,凶手的身份就会昭然若揭。
    正想着,外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我和霍警官并肩走过去,看见几个警员张开手,拦住一个女学生。
    “干嘛干嘛!”霍鑫粗声说。
    “这个学生想进入现场。”
    “我有个假设,需要予以确认。”女学生抬起头,毫不退让地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刑警们。能做出这种姿态的女生,自然是万曼。
    “万曼,别胡闹。”我开口道。
    “何老师,你在更好了,请你做个见证。”万曼对我略略点头,然后又转向霍鑫,“你是主事的警官吧,我就进去看一下,你的同事可以从旁监督。”
    霍鑫哑然失笑:“你想干什么呢?参观男厕所?”
    “我要解开密室之谜。”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几个警官看上去想说嘲弄的话,但对面那个女学生神色坚定,有让人不敢小觑的力量。
    “好了……”
    我想制止,但霍鑫举起手,打断我的话。
    “有时候外行反而会看到内行看不见的东西啦,也就是所谓的一叶蔽目。况且,美女总会有一些独特见解。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说罢,刑警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上去相当绅士。万曼也不客气,抬脚向里走。
    我连忙说:“我也可以看一看吗?”
    霍鑫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最后说:“请便。”
    我们三个人走进男洗手间。我瞄了一眼门的内侧,插销锁昨天晚上被我撞坏了,现在仍然保持之前的状态,只剩下半截悬挂在门板上,插栓变形了。
    正如霍鑫所说,这种锁虽然简单之极,但是要设置什么机关手脚却恕不容易。一旦从里面插上,没有人可以跑出来;也没有人可以在门外面将之反插上。
    洗手间的面积有5、60平方米,除了两排十几个小便器,还有8个隔间。一眼望去,每一间都关着门,除了顺数第三个隔间门户敞开。昨天晚上,陆小明就死在那里面。这个隔间正对着洗手间的门口,所以昨天晚上我和唐甜凑近门缝,恰好能看见陆小明躺在地上。
    隔间用的是横扣式的门锁,相对洗手间大门而言,比较容易打开和扣上。譬如利用门到天花之间的空隙,使用钩子之类的工具,说不定就能进行远程操纵。事实上,昨天晚上我不过是用力踢了一脚,里面的横扣即刻松开了。
    不过,如果人最后不能离开洗手间,那都是空谈。万曼要怎么破解这个谜团呢?她会说出什么事情来?我不禁有点紧张。
    在我们的注视下,万曼把整个洗手间每个角落都查看了一遍,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洗手间最里面墙壁上的排风口。
    “抱歉,请问谁能扶我一下。”女学生走到排风口下面。
    “你要爬上去?”我一边惊讶地问,一边走到她身旁。
    “我来吧!”霍鑫抢在我前面,故意挺了挺强健的胸膛。
    “我要踩着你的肩哦。”万曼说。
    “来吧。”
    霍鑫蹲下来,万曼踏着他宽厚的肩膀,将身体提升到与排风口齐平的位置。她从裤袋掏出一只小电筒,对着百叶型的散流板仔细照看。忽然又掏出一把小刀,轻轻刮着什么东西。从她带着电筒和小刀这一点看,似乎是早有准备。
    过了片刻,她呼了口气。
    “好了。”
    万曼从刑警的肩膀上跳下来,拍拍双手。
    “怎么样?”我问。
    “谜题解开了,果然如我所料。”
    “排风口有问题?”
    “当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性,剩下的最后一个无论多不合理,都一定是答案。就是这么简单。其实从密室逃脱的通道一直都在眼前,但人们却因为觉得太过简单而选择视而不见,这就是所谓的一叶蔽目吧。”
    听到对方语带讽刺,刑警皱起眉头:“你是说,凶手从排风口溜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
    “开玩笑!我们早就试过了,那个百叶板根本拆不下来。”
    “确实拆不下来,但是原因是什么呢?”
    “螺丝生锈呀,没看到上面锈迹斑斑吗,因为洗手间长期潮湿……”
    “那就是遮目的树叶,一个简单的障眼法。”
    “什么意思?百叶板没有绣死吗?”
    “没有,百叶板拆不下来的真实原因是这个。”
    万曼伸出手,摊开掌心,她的手掌里有一些白色的粉末。那是她用小刀从百叶板上刮下来的东西。
    “这是?”
    “超能胶。”
    “吓?”
    霍鑫沉着脸从万曼手里捡起那些粉末。我也捡了一点,凑近鼻子闻了一下,没什么味道。
    “百叶板是用超能胶粘死的。”万曼解释道,“只要在生锈的螺丝上涂上胶水,再把百叶板倒着装回去,一旦胶水凝固,就再也拆不下来了。这样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螺丝生锈而导致的,其实生锈的螺丝仅仅是个障眼法。这是凶手针对‘洗手间很潮湿’这个先入为主的认知,而制造的心理诡计。”
    “你的意思是,原本百叶板是可以拆卸的,凶手可以利用这个通道逃走吗?”我问道。
    “正是如此,百叶板也许略有生锈,但是完全可以用螺丝刀扭开。我已经看过活动中心的管道设计图了,这个通风口直接连接外墙,里面的管道不长。外墙的通风口也可以拆下来,身材小巧的人完全可以在排风管道里出入自如。我的推理是这样的:在作案的前一天,凶手事先拆开男洗手间排风口两端的百叶板,在管道里余留了一条绳索,一端在洗手间这边,另一端绑在外墙固定。准备妥当后,将百叶板装回去,但是不扭上螺丝。这样子,凶手把陆教授溺毙以后,可以迅速把百叶板拆下来,利用绳索爬进排风口,然后换上涂了胶水、锈迹斑斑,并且内径小一号的螺丝,从管道里面把百叶板安装回去——之所以使用小一号的螺丝,是为了更方便地把螺丝塞进膨胀胶管里。最后,凶手从排风管道顺利逃脱,百叶板被牢固粘死,留下一个形如密室的现场。”
    “那洗手间的隔间要怎么反锁呢?”
    “这个简单,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利用铁丝一类的工具,就能将隔间的门从内里横扣上。”
    霍鑫一边听,一边利用隔间作为踏板,自行爬到排风口旁边。看了半天,然后跳下来。他一言不发,看他的表情,似乎一定程度认可了万曼的推理。
    “排风口外墙那边你也看过了吗?”刑警沉声问。
    “当然。”女学生挺了挺胸,“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加以确认。”
    “有证据吗?”
    “排风口发现有人爬进去的痕迹。”
    霍鑫不再说话,大踏步走出洗手间。我和万曼连忙跟在他身后。走到外面,霍鑫有点搞不清该往哪边走,万曼当仁不让走在了前面。刑警大力挥手,有3个警员也跟了过来,变成5个大男人跟着1个女学生的身后。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是奇怪的情景。
    万曼领着我们在活动中心外围绕了半个圈,在一个角落停下脚步。大家抬头看,离地大约2米高的墙壁上有一个排风口,但用的不是百叶板,而是一个风扇形的散流器。万曼想走上前,霍鑫拦住她。
    “剩下的由我们来,辛苦了!”刑警又转向他的同事,“注意点,别乱踩——把这附近围起来。”几个警员答应了一声,戴上手套,麻利地开始干活。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偏僻的角落,靠近一片小树林,附近没有路灯。大晚上的时候确实适合干偷偷摸摸之事。
    不一会就有发现了。
    散流器有位移的痕迹,证明最近被人打开过。一个警员在风扇叶片上,找到麻绳一类的纤维。另外,墙上有类似脚印的污泥。
    “脚印有没有完整一些的!”霍鑫靠在墙上左看右看。
    “找到了!”
    一个年轻警员在一侧墙角招手,大家跑过去。
    “慢一点!”霍鑫扯着那个警员的衣领,蹲下身。
    距离排风口下方几米远,比较松软的泥地上,有几个浅浅的脚掌印子,但依然算不上完整,而且也没有鞋子的纹理。看上去脚印的主人在爬墙之前,把鞋子脱掉了。
    霍鑫正想骂两句,忽然发现那几个脚掌印旁边,还有一个奇怪的脚印。三个脚趾,而且很大,看上去不像是人类的足迹。
    “这是啥?”
    几个警员都凑过来研究。
    “我知道这是什么。”
    我望了万曼一眼,她展示出胸有成竹的神情。
    “恐龙的脚印。”女学生一字一句说。
    更新更新
    星期日(上午)

    九月十五日,星期日。
    早上陈舒约我去玩,但我实在没有心情,所以破天荒地拒绝了她。
    我在活动中心后面的小树林踱步,一边查看周围的景物、丈量距离,一边思考。阳光从由树枝交织成的网孔之间穿下来,趴在我的脸上,让我觉得有点刺痒。有一些小鸟在林中跳跃,蝉的叫声振聋发聩,因为音量过大而变得梦幻不实。我不禁半眯起眼睛。
    坦率讲,那个叫霍鑫的刑警比我想象的还要不靠谱。我想我有必要拉他一把。我脑海里不时会浮现起上周在楼梯间里摔得满头是血的情景,以及想象中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切成两半的画面。陆小明死后,虽然我表面上故作镇定,但内心一直很焦虑,恐惧、不安,巨大的压力,觉得有太多未知的危机潜伏在道路两旁。我希望事情能尽快结束。
    这两天,传媒学院有一半以上的师生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当然也包括和我一道发现凶案现场的唐甜。问完话后我和唐甜碰过头,她对警方说的情况和我说的大同小异。星期五的晚上,我和她发现陆小明倒卧在男洗手间后,她跑回舞厅找人帮忙,校医大概20分钟以后就赶到了,但那时候陆小明已经回天乏术。
    至于她和陆小明的关系,不知道她和警方说了多少,也不知道警方查到了多少。上周她和陆小明起了纠纷,以及啤酒罐中有针孔的事,我都没有向警方透露。
    还有,就是我和唐甜的关系。
    我和她是一同发现现场的,如果我们两个人关系很密切,就有串供的可能。遗憾的是,我和唐甜的关系确实有些特殊。我和唐甜都不会主动对警方说起2年前的事,但是问题在于,那件事及其后续的发展,可谓人所皆知。
    唐甜回到学校以后,一度非常依赖我。考虑到她当时的状态,我只好尽力相伴。不久,我和她在学校后山接吻的照片,被人放在了学校领导的桌子上。学校虽然没有明文禁止师生恋,但因为这件事,我丧失了当年的评优资格,延伸的结果则是,没能在35岁生日之前获得副教授的头衔……虽然自那之后,我和唐甜就分手了,但是谁知道警方会不会将陈年旧账翻出来呢?
    盘问结束后我就没再看到唐甜,不知道警方会不会盯上她。据我所知,唐甜向警方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算不上完整。她没有参加cosplay的演出,表演期间,她声称自己一直在舞厅,充当服务生的工作。但是有印象见过她的人并不多,而且也没谁能够证明,她一直呆在会场里。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警方的注意力应该全集中到了其他人身上。毕竟,昨天刚逮捕了嫌疑犯。
    我穿过小树林,向着活动中心男洗手间外墙的方向走。踏上一个小土坡,远远看见一个警官站在墙角下,一边来回打转,一边抽烟。正是霍鑫。
    这个刑警居然会再次来调查,这倒是出乎我意料。
    “霍警官。”我打着招呼。
    霍鑫抬头看见我,本以为他会冷言相向,结果脸色还好,还举起手“嗨”了一声。
    “何老师也来了。”
    “审讯还顺利吗?”
    “别提了,审了一整晚,什么都不承认。”
    刑警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熄。他的眼睛充满血丝,脸上泛着油脂。可能是因为有了嫌疑人,警方通宵展开调查之故。
    “有其他证据吗,除了那个脚印以外?”我问道。
    “案发晚上,大概8点的时候嫌疑人提着一个袋子离开了演出后台,然后8点半才穿着恐龙服从活动中心外面回来。这些都有人证。”
    “穿着恐龙服哦……从时间上来得及吗?”
    “如果一切顺利,几分钟就能把陆小明淹死,然后从排风管道离开,再穿好恐龙服回到活动中心,半个小时应该差不多。”
    也许是两天相处下来,相互建立了信任感,霍鑫和我讨论案情也变得随意了。
    “嗯……可是他为什么要到外面穿恐龙服呢,对此他自己怎么解释?”我问道。
    “他的说辞是更衣室人太多了,所以到活动中心外面找个地方换衣服。”
    “到活动中心后面的小树林换衣服?需要半个小时吗?”
    “他说他换好衣服,自己一个人在树林里转了两圈。”
    “吓,为什么呢?”
    “他说他偶然会有放飞自我的行为。”
    “放飞自我呀?装扮成恐龙的样子在森林里游弋,这是童心未泯吧。”
    “我们也苦笑不得,找理由也找个像样的呀。另外,动机也有。”
    霍鑫又点燃了一根烟,吐出乳白色的烟雾。
    “动机?是对……陆教授的?”
    “嗯,听说陆小明正在竞聘你们系主任的职务。没有比这更大的威胁对吧?对于他来说,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在那个位置上安安稳稳,最后混个副院长啥的退休。”
    被逮捕的正是我们的系主任张甲。他在文化节上扮演了一只三趾恐龙,在排风口附近发现的脚印,和他的服装完全吻合。加上他身材矮小,简直就是爬排风管的最佳人选。昨天万曼一举解开了密室之谜以后,警方很快顺藤摸瓜把他抓了起来。
    不过,没想到警方能这么快查出他和陆小明之间的利益冲突,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陆小明在觊觎系主任的位置。而且,对张甲这个人心态特点的判断也相当准确,看来周边调查没少下功夫。我不禁对警方的调查能力重新评估。
    “嘿,何老师——”
    刑警忽然盯着我,目光锐利,但用的是调侃的语气。
    “看来凶手没有把目标弄混呢,虽然他坚称不知道你和陆小明换装的事。话说回来,你和你们系主任的关系怎么样,他有没有不希望你活着的理由?”
    “我想……没有。”我侧头想了想,露出苦笑,“我对他没有威胁。”
    “是吗?”霍鑫暧昧地笑了笑,“听说你们是老乡,说不定他还得巴结你呢。”
    他话里有话,我想他肯定知道我和校长的女儿正在交往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有受到袭击和不在场证明的铺垫,说不定连我都会被列为嫌疑对象。
    “霍警官,我可以说一下我的看法吗?”我抬起头。
    “你说。”
    “我仔细想了想,相比于放飞自我这种事,穿着恐龙服装去杀人的行为不是更牵强吗?”
    “没有穿着恐龙衣服去杀人呀,他是杀完人从排风口出来才穿的。”
    “那就是随身带着那套衣服罗,用袋子装着?爬排风管的时候,也带着那套衣服吗?一边爬一边提着袋子?好像挺麻烦的。”
    “这……也可以提前把那套衣服放在树林那边。”
    “先跑到小树林放下衣服,然后再回到活动中心杀人?”
    “虽然麻烦一点,但也未尝不可。”
    “问题是,为什么非要在树林里换衣服呢,不能回到活动中心再换呢?从常理上来说,凶手作案后应该抓紧时间离开现场才对。”
    “他离开活动中心的借口就是出去换衣服嘛。”
    “借口随便就能找一堆,为了这个值得带着一身行头跑来跑去吗?那套衣服很大哦。”
    刑警皱眉不语,他也不是不懂思考的人。
    “你认为张甲说的是实话?跑到外面去换衣服,放飞自我?”
    “我只是觉得,如果他要去执行杀人计划,这样的操作太麻烦了。”
    “好吧,是有点麻烦……”
    “其实,拎着一袋衣服来回跑还是其次,真正麻烦的是密室。”
    “密室怎么了?”
    “请问,凶手为什么要从排风管道逃走呢?大大方方从洗手间正门离开不就好了。”
    “这样一来,密室就……”
    “就没有密室了对吧?所以我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非要打造一个密室不可?目的是什么?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霍鑫睁大眼睛,没有说话。
    “又不是在玩侦探游戏,凶手干的可是拼命的活哦。”我继续说,“大费周章地制造密室,能为脱罪争取到有利条件吗?可以迷惑警方的调查方向?在我看来,在排风管里爬来爬去,不单又麻烦又滑稽,反而更容易留下暴露自己的线索吧?”
    “事实就是如此,凶手弄巧反拙了。”刑警答道。
    “我想问问除了外墙那边的排风口附近,发现了绳索和脚印,在男洗手间里面有发现类似的痕迹吗?”
    “呃,目前没有发现……”
    “这不是挺奇怪吗?只有外墙那头留下痕迹,洗手间这头却干干净净。凶手从滑溜溜的洗手间墙壁爬上排风口,应该也挺费劲的吧。”
    “你想说什么呢?”
    “真的有人从排风管道里爬过吗?我对此抱怀疑的态度。”
    “但是排风口确实是被万能胶粘死了,这点检查过了,和铁锈没有关系。”
    “能鉴定胶水是什么时候涂上去的吗?”
    “这个……不容易,有什么问题?”
    “我闻了一下刮下来的胶水,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想,排风口确实用超能胶进行过固定,但可能不是最近的事情。”
    “不是最近,那是什么时候?”
    “这点不知道。只不过,排风口用超能胶固定和凶手从排风管道逃走,这两件事本来就不存在必然联系吧?”
    刑警沉吟半晌,叼在嘴里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他把烟吐掉,瞪着眼说:“那么,现场的密室要怎么解释呢,这是一个既成事实!”
    “我认为真相在别的地方。”
    “喂,这种说法真够推卸责任的。”
    “很抱歉,目前我没有解开密室之谜的能力。”
    “就是说假以时日可以罗?”
    听到这句话,我呆了一下。霍鑫用挑衅的眼神紧盯着我,我正不知怎么回答好,他却忽然笑起来。
    “好玩,你和那个家伙太像了!”
    “什么?”我感到一头雾水。
    “我的一个同行。自以为头脑灵活,对自己的推理能力自信过头。资历明明嫩得很,管的又是另一个片区,却老来我地盘找茬。”
    “霍警官,我并不是……”
    霍鑫摆摆手,表明没有攻击我的意思:“他说了和你差不多的话。”
    “是吗?什么话?”
    “就是密室对凶手而言毫无意义什么的,你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我都吓了一跳。但是他什么解释都没做,倒是你给我上了一课。”
    “唉,侦探电视剧里不是有这样的台词吗,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我低下头。
    “那家伙还有其他高论呢。”
    “哦?他怎么说?”
    “与其关注密室,还不如关注死者是怎么死的。”
    在看的朋友冒个泡?晚上继续更~
    星期日(下午)

    下午,我约陈舒去看电影。
    早上我爽约了,如果一个周末都对她置之不理,她一定会很不高兴。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陈舒说了几句赌气的话,到她楼下接她的时候,她也让我等了好久,但最后还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下来了,还涂了银色的眼影。
    陈舒背了一个银链子的小挎包,小碎步走在前面。她今天身上有好些银质的饰物,手链、耳环、皮带,都是。我细细看她的容颜,陆小明的死似乎没有给她造成很大的影响。她说她都哭了,但我没有来安慰她。我们聊了一会陆小明,最后她打断了这个话题。
    “别说他了行吗,你想我心情变糟吗?”
    我说不说就是了,陈舒补充了一句,“这个人以前就讨人厌,我不要他死了还烦着我。”陈舒又说,陆小明和她接近都是她爸的主张,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个人。
    话说回来,我对陈舒爸爸,也就是北蓓综合师范大学的校长还是心怀感激的。两年前我和女学生闹过丑闻,现在我和他的女儿交往,他也没有直截了当地棒打鸳鸯。当然,这也和他自身的经历有关。他现任妻子,原本也是他的学生。自己有这样的背景,自然不好对别人指手画脚。
    我们看了一部爱情喜剧片,陈舒笑得很开心,我也笑了。散场出来以后,她一脸严肃说,这种片子太浪费时间,下次看点有深度的吧,而且这个影院好热呀。
    我掏出纸巾,给她擦一脸的汗水。陈舒叹了口气,我问怎么了。
    “你还是不错的,很多男生连纸巾都不会带。不过,这种时候,还是用顺顺儿好。一般纸巾会黏到脸上,到处都是,很恶心。”
    “顺顺儿?”
    “你看,男生肯定不懂吧。韩国的湿巾。”
    听到这个牌子的名字,我心里不禁跳动了一下。
    晚上陈舒要参加家庭聚餐,我把她送到饭店附近就分手了。这也好,我刚好心急想回学校。
    回到学院,值班室的老师探出头对我说:“嘿,你们系主任好像放了。”
    那个值班的老师是退休以后返聘的,长一个酒糟鼻,脸上总有红晕。他似乎逢人经过都要喊这么一句。昨天张甲被带走时,他也是逢人就说。
    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回答不知道,总之听说下午警方就把他放回来了。
    我走进教学楼,到张甲办公室敲门,但房门锁着,没人在。我想也是,这种时候应该回家和家人报平安,怎么可能跑回办公室来呢。
    我转身准备下楼,忽然看见唐甜从走廊里走过,站在一个老师办公室前面。那是我的办公室。
    “唐甜。”我喊她。
    唐甜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被吓了一跳,手收到后面,似乎把什么东西藏了起来。
    “何冲……”她没有喊我老师,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怎么在这里,找我吗?”
    “没什么,我回教室自习,顺便看看你在不在。”
    “周末没和男朋友约会吗?”
    “男朋友?你说谁呀?”
    “台球社的那个男生,叫……黄卯?”
    女学生脸色一变,“别胡说……”她低声说。
    “不是吗?”
    “哎,只是普通朋友啦。”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微微躲开了。
    “你脸色不大好,怎么了?”她确实看上去比平时要局促。
    “我……有点担忧。”
    “担忧?”
    “你知道吗,警察把张甲放了。”
    “刚知道,这又怎么样呢?我也认为他不是凶手。”
    “但是万曼被带走了,她是我好朋友。”
    “哦,是吗?”
    虽然我口上这么说,其实我早就猜到了这件事。
    “警察认为万曼栽赃嫁祸。那些不利于张甲的物证,是万曼弄出来的。”
    “那你觉得是不是?”
    “我不知道……哎,其实我知道的。”唐甜叹了口气,“她一直对张甲很不满,所以伺机给他一个教训。”
    “因为禁止演出的事情?张甲只是个传令员吧……”
    “还有很多事。万曼和我说,不要小看那些打手的破坏力,正是因为到处都有为虎作伥的人,暴力统治才得以存在。”
    “是吗?那为什么不直接向暴力统治的上层开炮呢?说到底,她只是胆小而已。”
    唐甜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我会忽然义正词严起来。
    “放心吧,你的朋友最懂明哲保身了。”我淡淡说,“而且,她身份不一般,没人能为难她的。”
    唐甜低下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拉着我的手。
    “何冲,我累了……我想回家,明天就走。”
    还有一节,进入解密篇~
    星期日(晚上)

    离开学院后,我给霍鑫打了个电话,询问张甲和万曼的情况。
    “本来是不能多说的,但既然是你也无所谓。”刑警开门见山说,“和你说的一样。粘住排风口的万能胶由来已久,已经成粉末状了。具体年份鉴定不了,但肯定不是最近的事。如此一来,通过排风通道逃离密室的理论不攻自破,所以我们把张甲放了。”
    “那些胶水是……”
    “一年多前,你们学校那个活动中心搞过一次装修,男洗手间也进行了翻新。胶水应该是偷工减料的结果。”
    “偷工减料呀?”
    “工程队撤场以后才发现排风口的百叶板有些松动,好像是墙壁混凝土本来就渣,经不起再打洞了,负责监工的校工图省事,直接用超能胶进行了加固。好像其他的地方,也有类似偷工减料的情况。”
    “找到这个校工了?”
    “嗯,一旦明确方向,按图索骥很容易找到人。那个校工没有上报这件事,他辩护说负责工程项目的领导当时就知情,并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据说,承包这个工程的公司有特殊的背景,而且和教育部门关系匪浅。对了,那个公司老板的女儿,就在你们学校读书,而且是个高级学生干部。”
    “学生干部?难道是……”
    “猜到了吧,就是万曼。”
    “所以她早就知道洗手间排风口用胶水固定过?命案发生以后,她利用这件事陷害张甲?”
    “她自然不肯承认。还有绳索的纤维,墙头的脚印什么的,明摆着是她伪造的——因为洗手间那头被我们封锁了,所以她只能在外墙那头做些小动作——她也一概否认。”
    “恐龙的脚印也是伪造的吗?”
    “我觉得是这样的。张甲一开始就说自己从来没有去过洗手间外墙的附近,只是在树林里走来走去而已。但是到后来,他又改口了,说自己可能也走到了那附近。”
    “吓,为什么要改口呢?”
    “有人下达指示呗。保他平安出来,但是必须承认墙角那些脚印是他自己的。这样一来,就没有证据说万曼栽赃了。”
    “那么,万曼已经回家了?”
    “嗯,明知那小妮子整了个大大的恶作剧,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但无可奈何。”
    果然如此,我觉得自己的观点再一次得到了证明。
    “不过,谢谢你了。胶水的问题多得你提醒。”
    听到刑警嘀嘀咕咕地说,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霍警官,你有没有觉得洗手间的排风管挺大的,连成年人都可以在里面爬行。”
    “是啊,我们一开始也有点惊讶。后来发现活动中心下面有地下室,所以通风管道都做得很大。”
    “我想问问马桶是因为什么堵塞的?”
    “马桶?”
    “陆教授溺死的马桶,不是说有点堵塞吗?”
    “哦,好像是因为湿纸巾。有人将湿纸巾丢进去了,不堵才怪。”
    “那个,我想再到现场看一看,可以让我进去吗?”
    我下定决心:找到关于密室的证据,依靠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你又想玩侦探游戏呀?”
    “与其关注密室,还不如关注死者是怎么死的。你的同事不是这么说的吗,我觉得深受启发。”
    “哎呀,那个人的话……但是我今天不过来。”
    “我自己去看就行,如果有发现,我会向你报告的。”
    “哼,我可没说要借助你的能力!你去吧,我和守门的打个招呼。”
    挂了电话,我快步走到德隆活动中心。但我没有向男洗手间的方向走,而是从另一边,走楼梯到了负一楼的地下活动室。
    两个男学生迎面走了过来。
    “请问台球室今天开门了吗?”我拦住一个男生问道。
    “没开,都关门一个星期了。说是哪个学院搞晚会要用,但是晚会都结束了还关着。可能因为那天死了人吧……”
    “哪里是因为搞活动。”男生还没说完,他的同伴就打断了他。
    “是因为漏水。”男生搓了搓鼻子说,“我上周就发现了。空调漏水,都滴到台球桌面上了。学校抠门得很,说没有维修的预算,让台球社自己想办法解决。对外还不让说,哼。”
    瞬间,我脑海中灵光闪动。
    果然只能是这种方法,都是因为工程偷工减料的原因吧……
    没必要到洗手间去,决定性的证据其实都在这边,随手可得。但是尽管如此,不确定因素还是很多……
    在一、两秒之间,我感觉轻微有点恶心。怎么都好,事情要走向闭幕了。
    下一章,真相只有一个(真的?)
    星期一

    九月十六日,星期一。
    虽然今天有课,但是我向学院请了假。张甲也请假了,无论是出于学校的指示,还是他自己的意愿,估计他都会在家里躲上一阵子吧。所以我直接向学院院长房朝阳请假。
    房朝阳比我大不了几岁,但衣着和神态总是装出老成的样子。最近传媒学院死了一个副教授,一个系主任被带走调查,半个学院的师生要接受问话,不分昼夜有刑警出入……本想打造成学院名片的文化节活动,沦为一场惨剧和闹剧。他表面上很镇静,但内心焦躁不安。听说昨天晚上还在酒桌上被校长扇了嘴巴。
    听说我要请假,他双手平放在大班桌之上,手掌相握。
    “何老师,请假这种事情,向教务处报告就可以了。另外,我想提醒你一声,日常表现我们会记录在案。”
    我知道他竭力想说出语带威胁的话,他目无表情,像一尊严肃的雕像,但手指的末端微微颤抖。我心想,这就是这个男人的极限了。
    请了假,我来到女生宿舍楼下。不会儿,楼道传来一阵湍急的脚步声,我抬起头,看到唐甜背着书包走下来。我舒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何……老师,你怎么来了?”女学生张开口,睁大眼睛。不过,我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很快镇定下来,抖了抖肩上的书包。
    “你不是要上课吗?”
    “你也没来上课呀。”
    “我请假了……要请一段时间。”
    “打算回家?”
    “嗯,在乡下有一间泥房子。”
    “现在要赶车吗?”
    “有一点。”
    “能陪我走一会么,到学校后山。”
    “后山?”
    “嗯,我打算做一个以新田园为主题的课程设计,想去山上踩踩点。如果时间来得及,陪我走一段吧。”
    女学生沉思了片刻,吸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好的。等我一分钟,我把书包放下。”
    唐甜转身跑回宿舍,钻进宿舍管理员的值班室。过了一阵,她轻装回到我面前。我想她可能还去打个了电话。
    “走吧。”
    平日唐甜喜欢穿短裙,但今天穿着宽松的运动裤,脑后扎了个马尾辫,显得很朴素。但是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像小松鼠一样跳跃在我的身前,一瞬间我还是会生出错觉,她依旧是两年前倒在我怀里无声哭泣的那个女孩。
    我们穿过郁郁葱葱的校道,没有特意挑人少的路走。校园里一男一女并肩而行的情景十分平常,没有人会注意我们。走到林荫道的尽头,转向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跨过一道红砖砌的围墙,土路顺着斜坡向山上延伸,两旁长着又长又密的芦苇杆子。四下的景物渐渐变了样子,一开始是尘土飞扬的土路,后来放眼望去都是树。偶然有母鸡带着成群的小鸡溜达而过,还有骨瘦如柴的土狗吊着舌头慢悠悠地走。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农舍和田地。
    北蓓综合师范大学坐落在郊外,依山而建。说是后山,其实是一座颇大的山,山中有几条村子。如果翻到山的另一面,还有一个大水库,水的颜色就像初夏的青笋,从高处望着像一大块翡翠。两年前我和唐甜交往的时候,就常结伴到那里游玩。
    不过,今天我们不会走那么远。
    一路上我们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更多的时候彼此沉默。唐甜看上去并不在意,她兴致勃勃地领头走,如果手里再握一根草杆,就像足了踏青客。
    “今天好像没有看见松鼠,我记得以前很多呀——对了,应该只有在春天才足够活跃,忙着谈恋爱,对吧?”
    “有可能。”
    我点点头,转进一片小树林。看见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趴在树丛下面,悄声不动。不远处,一个大竹箩斜放在空地上,几个小男孩眼睛紧紧盯视。唐甜想跑过去,我拉着她。
    “小声点。”
    “呀呀,他们在抓鸟!”
    唐甜兴奋地压低声音,蹲下身子。只见一个男孩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着一根撑起的小木棍,至于小木棍撑起的东西,自然是那个大竹箩了。
    过了一阵,一只白眉毛、黑斑纹的小鸟飞落空地。犹豫片刻,一蹦一跳靠近大竹箩。在竹箩的边缘,它又停步了一会,最终没有经受住竹筐下面一大把稻谷的诱惑,跳入圈套之中。埋伏的男生猛然拉动手中绳索——“噗”的一声,竹箩劈头罩下。白眉小鸟一边鸣叫一边扑打翅膀,但是已经无路可逃了。
    小男孩从树丛后面跳出来,大声欢呼。其中一个男孩伸手探进竹筐,一把将小鸟抓了出来。他力度很大,那只小鸟翻着白眼,叫不出声来。
    唐甜也高兴地拍手,但那几个小孩却径直朝我们走过来。
    “何老师,抓到了!”
    “干得好。”我朗声回答。
    几个孩子打过招呼,带着战利品走了。
    “他们认识你?”唐甜奇怪地看着我,我看出她的眼睛里有些不安。
    “嗯。”
    “好好玩!我小时候在乡下也玩,我可是设圈套的……”女生嘻嘻笑着,但看到我紧绷的脸,话就没说下去。
    “设圈套的高手吗?”我低声问。
    “呵,我还会抓兔子和老鼠。”
    “用的是相同的圈套吧?”
    “这个得根据不同动物的习性……”
    “我是说,你对陆小明,用的是相同的圈套吧?”
    我不知道唐甜是否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她的笑容凝固了。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杀死陆小明的方法。”
    唐甜长长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平时那种语气:“你说的是那起事件吗?
    “对,就是它。”
    她声音爽朗,半开玩笑说:“原来我是凶手呀。”
    “我不会去检举,只是想知道真相。”我说。
    女学生沉默了片刻,像在琢磨怎么逃避。
    “唉,那可是密室杀人事件哦……那么,从管子里爬来爬去的也是我罗。我听万曼讲解过那个密室之谜。”
    “不,从排风管道脱身已经证明是不可行的,那个排风口很久以前就用胶水封死了。”
    “那我就没有制造密室的才能了。”
    我故意安排那几个孩子在这里捕鸟,原意是想让唐甜看到以后心理产生动摇。但她的语气仍然那么悠闲,着实让人佩服。
    “密室与你无关。”我平静地说:“有一个警官曾经说过,密室对于凶手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警官?毫无意义又怎么样呢?问题是整个洗手间确实是从里面反锁了。这一点我们俩都知道,门插拴从里面扣上了。”
    “是的,但那是死者自己反锁的。”
    “自己反锁的?”女学生眉头扬起,露出关注的神情,“关上隔间的门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把整个洗手间都关起来呢?”
    “因为药物过敏。”我回答道,“陆小明喝下了混有吐根糖浆的饮料,但是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凶手都没有想到,这种药物不但让他产生强烈的呕吐感,还带来了过敏反应。我想,陆小明当时一定感到浑身发烫,或者痕痒难当吧。”
    “所以,他想把身上那套钢铁侠制服脱下来。”唐甜若有所思地低语。原本她对这件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的,陆小明跑到洗手间,首先想把盔甲脱掉。因为隔间太小,不好操作,他就把洗手间的正门关上了——对于他来说,被人看见他扭动身体脱衣服的样子,肯定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到最后他也没能脱下来。”
    “嗯,那套制服实在太难搞了,他一个人连头盔都摘不下来,而且眼看就要吐出来,所以只能放弃。总之,这就是密室的形成过程——密室是死者自己制造出来的。”
    “原来是死者自制的密室,这个见解真是有趣又大胆。那请问,凶手要如何下手呢?”
    她说得轻松,但这回答本身就像在表明她并非和事件无关。
    “陆小明会把厕所关起来这件事,我想一定给你带来了不少困扰。不过幸好,没有影响下手这一步。”
    “我就是想问,我要怎样跑进一个密封的男厕所里杀人呢?”
    “也有不进入密室就能致人于死的方法吧。”
    “远程杀人吗?我听说很多关于密室杀人案件的侦探小说,都会使用这样的诡计。不过,听起来就像魔法一般。”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仍很平静。
    “不是魔法,只是以绳索为基础的简单陷阱而已。藏在远处,拉动手中的绳索——就和捕鸟圈套的原理一样。”
    听到这句话,唐甜的背痉挛般抖了一下。她心里一定很清楚,我已经破解那个圈套了。
    我走到用来抓小鸟的竹箩旁边,我让孩子们离开时将这些道具留在原地。
    “那个警官还说,与其关注密室,还不如关注死者是怎么死的。现在想来,这句话真的发人深思。”我蹲下来把玩抓鸟的工具,一边说,“陆小明是在马桶里淹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根据现场的情况,警方推断是陆小明趴在马桶上呕吐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按住他的头,将他溺毙在水里。但是,如果只是将一个人的头控制在水中,无论是用手按住还是其他什么动作,只要有一个向下的力量都可以吧。譬如,用绳索套住脖子,向下拉扯。”
    “绳索吗?绳索从何而来呢?我躲在马桶里面拉吗?”女学生勉强挤出笑容,但她的争辩已经变得很无力了。
    “不是里面,是下面。”
    如同被冻住一般,唐甜僵立不动,不知应该表现出怎样的表情。我说出这句话,说明我已经掌握了相关的证据。
    “我看过活动中心的结构图,男洗手间的正下方就是台球室。那个套住陆小明脖子的绳索,从马桶的排水口伸入下水管,再穿过与下水管相连的空调机排水管,然后从被打穿的台球室天花板伸出来。你正是藏身在台球室里,向下拉动绳索。利用滑轮一类的机关,哪怕是一个力量有限的女子,也可以紧紧地拉住一个成年男人的头颈,让他在水里淹死。”
    说明具体到这样的程度,连唐甜也无法反驳了。我继续乘胜追击。
    “本来,这个路径是很长的,绳索在又长又弯的管道里能不能拉动都是个问题。但是因为活动中心装修工程偷工减料的关系,中央空调的水管直接接在了排污管的下方,使得整个路径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只要将水管和排污管之间的三通接口拆下来,就可以方便地将绳索伸入管道里面。而且水管用的都是PVC塑料,在适当的位置钻一个孔洞易如反掌,这样就可以将绳索穿到管道之外,最后握在手中。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抽水马桶作为‘水封’的弯管结构,不过,只要使用钢丝一类有硬度的材料作为引索,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我顿了顿,将放在地上的竹箩捡起来。
    “解决了绳索通路的问题,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将绳索沿着马桶盖内侧边缘,用胶水一类东西进行固定,形成一个套索。当喝了吐根糖浆的陆小明趴在马桶上呕吐的时候,首先轻轻拉动绳索,使马桶盖当头罩下,然后再用力拉扯,使绳索从马桶盖上松脱,从而套住陆小明的脖子,将他的头拽进水里……坦率讲,这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场景,有谁能想到,并不是有人从后袭击,而是像是恐怖电影一般,从黑乎乎的厕所之中骤然伸出一只非人类的‘手’,把受害人拖入水中呢?无怪乎调查的刑警们无论怎么努力地想破脑袋,都无法解开谜团。我如果不是碰巧发现台球室的天花有漏水的问题,也不会灵机一动想到这样的机关。但是,一旦明白其中关键,就会发现,其实这就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捕兽陷阱!催吐药物是发挥引诱作用的稻谷,会吃人的马桶就是这个竹萝,猎人远远潜伏,拉动绳索……对于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你来说,制作这么一个陷阱可谓得心应手吧。”
    唐甜一直静静听着,这时露出苦涩的笑容。
    “所以你觉得这件事非我莫属?可以坐下来吗,我累了。”
    “当然。”
    唐甜向前走了几步,坐在山坡的边缘。风撩起她的秀发,她用手按着,低头将下巴抵着膝盖,整个人像一只缩成一团的小兔子。我走近她,感觉四周草絮飘舞。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身躯似乎在微微颤动,坐下来是为了掩藏这种颤动吗?可能她还没有死心,还在思考如何辩驳。我不能给她反击的机会,我决定继续说下去。
    “我接着说可以吗?”
    “嗯……”
    “本来,要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完成陷阱的布置工作是有困难的,但是台球室的空调机漏水事件为你创造了良机。因为学校不肯花钱维修,补漏的任务落在了台球社的头上,台球室也因此关闭了一段时间。你和台球社社长黄卯应该很熟吧,加上有学院文化节需要征用活动室的借口,你顺利取得了台球室的钥匙和控制权。要偷偷拆开天花板,打个洞、装个滑轮什么的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更进一步说,只有拥有这种控制权的人,案发当晚才可以潜伏在台球室里,远程杀死陆小明。这个人就是你。还有一件事,为了使陆小明的头埋在水中,必须要提高马桶的蓄水量。有人往马桶里丢了湿纸巾,造成了马桶的堵塞。湿纸巾警方已经捞出来了,是韩国进口的顺顺儿牌纸巾。这种纸巾又厚又韧,一旦吸水就会延展,用来堵住马桶排水口再适合不过了。但是,男人是不会用这种东西的吧,所以当知道这件事情时,我就猜测犯下案件的人是一名女生。如果没有记错,你用的也是这个牌子的湿纸巾吧?”
    我不动声色地摆出了指证唐甜为凶手的证据。我一直注意唐甜的反应,听到黄卯的名字以及湿纸巾时,她的肩膀明显抖动了一下,但依旧咬着嘴唇,不肯开口。相信她也很明白,这个时候无论开口说什么,都意味着认罪吧。
    是时候摊牌了,现在只能用上这个手段。
    “对了,这个圈套要顺利实施,还有一些细节。”我看似不着边际地继续说,“第一是如何诱导猎物自己步入圈套,也就将自己的脑袋,自觉而准确地放置在绳套下面。其实,钢铁侠的制服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那套明晃晃的盔甲是我帮陆小明穿上的,所以我知道有多麻烦。陆小明一个人脱不下那套衣服,甚至连头盔都摘不下来,而只能打开面罩,这迫使他在呕吐时,头必须尽量靠近马桶的边缘——否则呕吐物会全吐到头盔和衣服上,这绝对是一场灾难。总之,吐根糖浆将陆小明诱导到洗手间,而钢铁侠的制服,则迫使他趴在马桶之上。这样一来,只要拉动绳索,马桶盖会像捕鸟的竹箩一样,准确地罩在陆小明的头上,绳套则紧紧套住他的脖子。第二是确保猎物无法挣脱。有意思的是,依靠的还是钢铁侠制服!那套盔甲的肩部、颈部还有头盔上都有突出的棱角,使得绳索一旦套住,就难以松脱。还有就是,无论绳索勒得多紧,坚硬的盔甲都不会留下惹人怀疑的痕迹,只要杀人后将绳索从马桶底下抽走,现场将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真是再理想不过了——可惜留在台球室天花板上的证据是不会消失的,哪怕事后进行修补,也能看出端倪来……”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好使下面的话显得突如其来和有力度。
    “总之,那套钢铁侠的制服真是至关重要呢!让我饰演钢铁侠的角色,从一开始就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还有用针往啤酒罐里注射毒药。小唐,你为什么想杀死我?”
    唐甜浑身震动了一下,“没有!”她脱口而出,“我怎么会想杀你呢?”
    “但是你让我穿上钢铁侠的衣服。”
    “那是我故意的。我知道陆小明想扮演钢铁侠,一定会和你调换角色……你不相信吗,你看,吐根糖浆我是倒进陆小明的可乐里的。”
    “所以,你承认是你杀死了陆小明。”
    听到这个陈述,女学生骤然呆住。她脸色变得灰白,双唇干燥,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变大,似乎要将之前强忍住的部分补回来。看上去,她知道一切都已经完了,戏也演不下去。她突然从草地上爬起,慌乱而绝望地看着我。
    “我没想过会杀死他的,只是个恶作剧……那是个意外。真的!”
    “恶作剧?”
    “我想教训一下那个人,拍下他出丑的照片。我根本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小的机关会要人命……以前我们都是用来整人玩的。”
    “用绳索把人拽到水里,就是为了好玩吗?”
    “本来我想只是拉住一阵子,让他喝几口水,但是后来出了意外……”
    “意外?总之,是你拉住绳索导致陆小明毙命吗?”
    唐甜嘴唇微张,刚要回答,一把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是我干的!和小甜无关!”
    我回过头,一个男生旋风般从山坡后面跑出来,站到唐甜身前。正是台球社的社长黄卯。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从我们离开女生宿舍以后,这个男生就一直偷偷跟在我们身后。我去找唐甜之前,他应该是在女生宿舍附近等待,准备送唐甜回家的。
    “黄,黄卯?”唐甜用手捂住嘴。连我也无法分辨,她是不是知道黄卯一直跟在后面,这时候是真的惊讶还是装出来的。
    “你是……黄卯?”
    “我是唐甜的男朋友。”男生宣称道,“陆小明是我杀死的。是我躲在台球室里,用绳索将他扯进马桶里。机关也是我动手布置的。别忘了我是台球社的社长,我也有台球室的钥匙,而且,空调机漏水的问题本来就是我在处理。我利用拆开天花板补漏的机会,在水管里藏了绳索……总之,整件事都是我策划和操作的,和唐甜无关。”
    “往陆小明的饮料里下药也是你吗?”我问道。
    “是的。”
    “往马桶里面投湿纸巾呢?”
    “也,也是我!”黄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不过,后来我又去把纸巾捞出来了……这是意外,我没想过要淹死人。”
    “所以,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没错。”
    我深深地看着那个20岁出头的男孩子,他皮肤黝黑,满脸青春痘,眼睛又稚气又明亮。我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保护小唐,但很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既要监视陆小明的行动,在适当的时候到洗手间门口撤走和重新放置‘暂停使用’的告示牌,又得潜伏在台球室拉动绳索,一个人是分身乏术的。何况,拉动绳索的时机,也需要知道陆小明的具体状况。也就是说,这个计划起码需要两个人才可能执行。”
    台球社长张开嘴,但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案件有两个犯人,你和小唐是共犯。”我指着他们,一针见血地说。
    黄卯转头看着唐甜,露出痛苦而无能为力的神情。后者一言不发,咬住嘴唇。
    “请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吧。”我平淡地说。
    黄卯又望了他的爱人一眼,唐甜微微转过头去。男生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先把话说清楚了。给陆小明下药,堵塞马桶,以及下手拉绳索的人都是我,小甜仅仅负责把风而已。而且,从头到尾,她只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玩笑,是我不小心把人给杀死了。何老师,请你相信和承认这一点。”
    我叹气道:“我相信没有用,关键是警察怎么判断。”
    男生愤懑跺脚,沉默了一阵,像在整理思路,然后开始陈述。
    “我一直很憎恨陆小明,他对小甜……他是个人渣,这一点人尽皆知。因为有台球室空调漏水和传媒学院办文化节这两件事的契机,我想好好教训他一顿,所以找了小甜帮忙。我们的原意是让陆小明喝几口马桶水,然后拍下他出丑的照片,公布到学校的论坛上。恶作剧的手法,和何老师你推理的一样。小甜以前教过我制作捕捉小野兽的陷阱,我觉得很有趣,所以采取这样的手法,完全是基于好玩。我利用台球室补漏工程的掩护,从空调机的水管布置了绳索,连通到楼上男洗手间的马桶。晚会演出开始以后,我偷偷在陆小明的杯子里下了催吐药,然后拜托小甜监视他的行踪,我则躲在台球室里等待。本来一切顺利,但是出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情况。那就是,陆小明把洗手间的门反锁了。按照原本的计划,小甜会跟踪陆小明到洗手间,利用隔间上方的空隙偷拍他的丑态,同时,指示我拉动和松开绳索的时机。但是洗手间被关上了,小甜根本进不去,也无法掌握陆小明在隔间里面的具体情况。小甜用移动电话告诉我进不了洗手间,我只得用梯子爬上台球室的天花板,耳朵贴着水管,依靠微弱的声音进行判断。当听到上面传来呕吐声,我急忙使劲扯下绳索。我心情很紧张,当绳索套紧,也不知道是套住了陆小明的脖子,还是绳索卡在了什么地方,只得继续用力……当我反应拉住绳索的时间绝不能太长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慌忙放手,松开绳索的一端将之抽回来。然后,我跑回活动中心舞厅找小甜,小甜告诉我一开始能听见陆小明在洗手间挣扎的声音,后来就没了动静。我们都有些慌张。这时,演出已经结束,小甜就去找何老师你,让你陪同去男洗手间。我们不敢自己撞开洗手间的门,所以找你作为见证人……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黄卯停下来,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个意外。除了我自己昏了头把绳子拉得过久,马桶里的水也是意外。刚才我就说过了,我们根本不想杀人,虽然我一开始将湿纸巾丢进马桶里,不久就后悔了。我将纸巾捞了出来,但是可能没有捞干净……总之,如果马桶的水位低一些,陆小明是不会淹死的!哦,还有诱导他和你调换服装的事,是为了防止这个人事后报复。因为受辱的是钢铁侠这个角色,陆小明也不好认定有人针对他,进而怀疑我或者小甜。不过,其实这也没那么重要。那只是一个恶作剧,我也没想这么多。”
    男生说完,又看了唐甜一眼,然后低下头。
    “这就是全部吗?”我看上去在问黄卯,但眼睛却望着唐甜。
    “是的。”男生朗声说,“这就是我的自白。等等我就去警察局自首。”
    我轻轻点头,不再说话。我们几个人都沉默不语,四周只剩下山风的呼呼声。这时候我才发现,今天风挺大的,草絮刮在脸上有些刺疼。直到远处传来“吃饭拉”的喊声,我们才回过神。原来已经到了中午,阳光从头顶照射,各处农庄都升起炊烟。
    我说道:“我们走吧,回去了。”说完转身向山下走。
    “等一等。”唐甜突然抬起头。她从黄卯现身之后就一直没有吭声,可能因为我冷淡的态度,导致她终于按耐不住。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陆小明做了什么你不想知道吗?那个……针孔的事,你也不问我了吗?”
    我停下脚步,叹息说:“你有你的理由,自己想清楚就可以了,也不一定非要告诉我。”
    “我要告诉你,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但是开不了口……”
    女学生情绪迸发开来,她悲声叫喊,泪水从脸庞滑落。
    “昨天,我本来想给你留 ,塞进你办公室。我想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但是一看到你的脸,我就退缩了。今天你喊我出来,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就在这里告诉你吧。”
    我没有答话,等待唐甜说下去。
    “黄卯,没必要为我掩饰。”唐甜看上去恢复了镇静,但这时候她的声音又变得过于冷漠,她转向我,“我是陆小明的情妇,这本来就不是秘密。从两年前我和你分手以后就开始了。他每个月给我生活费,我陪他上床。不过,并不是因为这种关系让我对他心生怨恨,我们各取所需,没有什么好怨恨的。他一直供我读书,某种意义上我还很感谢他……我做这件事是因为你……”
    女学生停下来,她眉头拧结,牙关咬紧。
    “对不起,2年前的那件事是个骗局,我欺骗了你。”
    “你是说你受到恶意中伤那件事?”我惊讶道。
    “不,那是起因……但我自杀是假装的,目的是接近你……还有我们接吻的照片,都是设计好的圈套。”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中伤我的富家女叫陆小青,你知道攻击后来为什么会停止吗?不是她大发慈悲,也不是玩腻了,那是我跪地求饶的结果。她答应了,但条件是让我做一件事:引诱学院一个男老师发生关系,并且拍下作为证据的照片。那个对象就是你。当时,我无计可施,只能按照她说的做。我假意自杀,让你来救我,都是接近你的手段……我利用了你的同情心……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是陆小明的妹妹。”
    我呆立不动,脸上没有表情。
    “是的,这件事是陆小明在后背指示的。”女学生声音越来越低,“为了抢到副教授的名额,他给你下了圈套,本来那个名额是你的。何冲,对不起……我一直很内疚,我早就想向你坦白——还好,今年你一定能评上副教授,我都听说了……”
    “别说了!”我举起手,阻止她说下去,这些话我是真的不想听,“这是2年前的事情了,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人想故伎重演,因为你又一次成为了他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因为我和陈舒在交往?”
    唐甜点了点头。
    “他想怎么样?”
    “他让我灌醉你……他说2年前没有拍到床照,这次要我补上……”
    “所以上星期三,你大晚上来找我,还带着下了药的啤酒。”
    “我……我不愿意,但是陆小明手中有太多能威胁我的东西。那天你和陈舒约会,他就逼我晚上去找你,他说这样的时机最好。我迫于无奈去找你,但只是表面上服从那个人,我无论如何做不出再次伤害你的事……后来我不是把啤酒全丢在地上了吗?”
    “那么,暗中袭击我的事情,也是陆小明指示你干的吗?”
    “不是我!”女学生用力摇头,“我说了,无论如何不想再伤害你……不过,陆小明可能找了人,他说过给你放放血一类的话……”
    我沉默无语,眼神里传递着厌恶和抗议的信号。
    看到我的样子,唐甜泪目涟涟,她走到我的身旁,抓住我的手臂:“何冲,对不起,请不要讨厌我好吗?我也想过反抗,上周你看到我和他争吵的情形,就是我在向他摊牌。但是,这些方法通通无济于事,我们和那些人的力量相比太悬殊,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所以我才会对那个人进行报复,我是为了你而报复他的。但是,到最后,我却杀死了他……我已经自食其果了,你可以原谅我吗,你能帮助我吗?我一直都很爱你的!救我,我只是想生存……”
    说到后面,她泣不成声,跪倒在山岗的草地上。
    风越发变大,草叶纷飞,但是当空的烈日却明亮刺目。我望了一眼黄卯,那个男孩垂手站在一旁,脸上神情复杂,既有羞辱愤慨,也有悲怆和毅然。他双目通红,但没有流泪。
    我拍了拍唐甜的肩膀,把她扶起来。
    “我不怪你。但你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很沉重,但却是成人世界的法则。”
    未完,待续~

    星期二

    九月十七日,星期二,放学后。
    霍鑫到学校来找我,昨天下午,唐甜和黄卯联袂到警察局自首了。本来按照正常的程序,应该由我到警察局接受问话,但霍鑫可能是想对我表示感谢,所以自己亲自上门。
    “反正也要过来采集证物,就不用你跑来跑去了。”
    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警官。那个人戴着棒球帽,穿一条宽大的短裤,脚上蹬着沙滩鞋,还背了一个涤纶材质的运动背囊,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放暑假的高中生。如果不是霍鑫介绍他的身份,谁也想不到这个人是个刑警。
    “这个人就是之前和你提过的我的同行,不,后辈……话很多那个,姓杜。今天非要跟我一起来,说要和你认识一下。”
    “杜……警官,久仰了。”我点头致意。
    “北大的何老师对吧?你好!我是杜学弧,叫我雪狐神探即可。嗯,开个玩笑。”
    那个警官一会儿露出逗趣的表情,一会儿又站得笔直,展示出作为一个刑警的严肃气度,简直就像变脸大师一般。看到我一直打量他的装束,他尴尬地说:“哎,不好意思,我以为这样打扮更符合学校的气氛。何况,今天天气太热了。”
    霍鑫和我谈话的时候,那位雪狐神探没有搭话,一个人在不远处走来走去。偶然用手劈向花草,或者用脚踢树干,显得无所事事又孩子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人很注意……
    “喂,老实和我说。”霍鑫突然沉声问道,“你觉得下手的那个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闻言,我眉头紧锁,缓缓摇头。
    “刑罚可是天差地别呀!那个男生不会是在顶包吧?”
    “我不知道。”
    我依旧摇头。霍鑫深深看了我一眼,知道我不会松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分别时,那个杜警官跑回来,要了我的电话号码,然后问道:“何老师,再赐教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破那个密室诡计的?我是说,灵感从何而来?”
    我想了想回答:“如果说最初的启发的话,是杜警官所说的‘与其关注密室,还不如关注死者是怎么死的’这句话,然后,我注意到一件让人在意的事:洗手间里只有一个隔间开着门,也就是死者倒毙的那个,而其他的隔间全关着门。”
    “哦,那又怎么样?”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情况。那里是公共卫生间,为什么每一个隔间都关着门呢?哪怕其中有一两个被上厕所的人顺手关了,也不至于每一个都关得严严实实吧?虽说是一扭就开的锁,但对于要上厕所的人来说,还是挺费事的。后来我询问了负责厕所清洁的保洁员,她也说从来没有把隔间门关上的习惯。因此我推断,这件事是犯人的布置!那么,犯人为什么这么做呢?我得出的结论是:犯人必须引导死者到特定的隔间里。把其他隔间通通关上,急着呕吐的人,就会选择唯一开着门的那个吧。也就是说,那个隔间一定有其独特之处,或者说,犯人作案计划的关键,就在那个隔间之中……就是这样顺藤摸瓜地思考,最后发现了马桶套索的机关。”
    “真是精彩的推理!太棒了!”
    “应该是说运气的成分相当大,而且,我想警官们肯定也早就发现了。”
    杜学弧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伸出大手:“北大的何老师,那下次再见了!”
    我与两个警察握手道别。
    漫步走回宿舍的路上,我回味着刚才那一番推理。虽然说事前打过腹稿,但对方的问题来得如此突然,我不禁为自己的应对感到满意。
    还有霍鑫问的问题,其实答案很明显。我相信警方可以得出相同的结论,所以没有必要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一男一女两个共犯,咋看上去,由男的负责拉绳索,这样的分工十分合理。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负责另一项工作的人面临的风险更高。先不说跟踪别人到男厕所,由男生去做更保险些,更重要的是,这项工作需要近距离接触陆小明。如果隔间的门关上了,他需要爬到隔间上面,而一旦绳索机关中途失败,还可能与陆小明发生正面冲突。相对而言,躲在地下室里拉动绳索,无疑简单又安全得多,哪怕失败了,也可以轻松地全身而退。从暗中引导陆小明和我调换角色这件事就能看出来,唐甜对陆小明其实心怀恐惧,她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所以一定会把有风险的工作留给别人。
    由此可见,下手的人是唐甜。黄卯为了爱情,愿意牺牲自己为她顶罪,她二话没说就予以接受了。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所以,我对她并不抱有同情,也不会感到内疚。
    不过,她和黄卯自己自首,还是让我松了口气。为了保险起见,昨天和他们的谈话,我都录了音,既然他们招认,录音就没必要提供给警方了。这样也好,回过头仔细想想,当时有些话还是不应该说的,有风险。譬如说,顺顺儿这个牌子,霍鑫就没有告诉过我。
    话说回来,昨天向唐甜摊牌,我并没有充足的信心。其实我手头欠缺决定性的证据。
    关于绳索机关的证据没有问题,无论是马桶盖上用来固定绳索的胶水痕迹,还是台球室空调机水管被打穿的孔洞,都板板钉钉。问题是指认唐甜就是犯人的证据并没有。虽然明知要执行这样的计划,唐甜持有台球室钥匙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她确实这么干了。顺顺儿纸巾就更称不上是证据了,用这种东西的女生多得去。总之,单纯的推理是不能当作证据的。说得不好听,就连那个绳索机关,也无非是一种推理。谁能证明马桶盖上真的曾经存在一个绳套,然后套住陆小明的脖子,把他拉入水中呢。因为那个绳索也早就被处理掉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计划还是很完美的。
    所以,我才会约唐甜到后山谈话。以前我们经常在那里约会,通过施加心理压力,迫使她失守认罪,这就是我的策略。
    其实,一开始我也尝试引导警方自己去调查。但是首先是万曼跑出来捣局,以霍鑫为首的警察们居然会掉进那种小把戏之中,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把局面拉回正轨,他们的调查却依旧不得要领。
    那天晚上,我在洗手间垃圾筐里捡到湿漉漉的纸巾,上面印着顺顺儿的牌子。后来我想到男生不会用这种玩意,于是尝试向警方暗示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情况。我问霍鑫马桶堵塞的原因,就是想让他关注纸巾这个事物,但这个笨刑警却无动于衷。我又提示他活动中心的洗手间和地下活动室是相连通的,他依旧不开窍……
    迫于无奈,最后还得我亲自出马。为了找到有效而直截了当的证据,哪怕是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幸好,台球室空调漏水事件成为了突破的契机。从这件事切入而发现相关证据,警方就不会觉得唐突和怀疑了。
    总之,事情总算尘埃落地,我也终于安全了!
    一周之前,也就是上周二,自我从楼梯上摔得满头是血这个事件发生以来,我一直焦虑、压抑,夜不能眠,尤其是陆小明真的毙命以后,惧怕的心理更是扩张到了极点。这种焦虑因为唐甜和她的同伙的落网终于得到解放。
    直到现在,我的嫌疑真正洗脱。
    在学院后面的楼梯间里,我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爬将起来,看见一地钢珠球,以及两个7、8岁,毛毛躁躁的小鬼头发力奔跑的背影。那一瞬间,我骤然想到,应该把这件事在一定范围内予以举报,譬如告诉系主任张甲。
    这件事也许对我将来某个时刻的境况有利,也就是有利于摆脱嫌疑。
    所以向张甲举报的时候,我又临时加了两个例证。过马路的时候被人从后推搡,保温杯里被人下了安眠药。听起来都挺唬人,不过当然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我编造自己受到不明人士狙击的假象,就是希望在陆小明身亡以后,取得一个同样是被害者的身份,从而降低警方对我的怀疑。事实证明,这个烟雾弹发挥了预期的功效。
    与陆小明替换角色扮演,也是基于同样的考虑。
    唐甜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想引导陆小明和我对调,从而让人搞不清犯人要针对的到底是陆小明还是我。但是,她执行得太粗糙了。她故意给我安排了钢铁侠,这个陆小明最心仪的角色,然后给陆小明安排了罗宾,一个屌丝角色。但是单单依靠这样的安排,其实难以保证陆小明一定会提出换角的要求。所以,演出开始之前,我主动找到陆小明,说自己额头受伤了,没法戴上钢铁侠的头盔,并提出和他对调的请求。
    当然,这么做我冒了很大的自我暴露的风险,但那时候,我已经抱了不成功则成仁的心理准备了。
    而且,藉着帮陆小明换衣服的机会,我故意将盔甲与头盔相连的位置进行反扣。这样一来,陆小明凭自己的能力,绝对没法把头盔摘下来。
    虽然在当时,我还不能掌握唐甜设计的机关的全貌。但是我偷偷到男洗手间观察过——也就是我跟踪黄卯到洗手间,丢下湿纸巾之后——从马桶盖上固定着绳索的结构来判断,想要作战计划顺利实施,陆小明必须完全趴在马桶上才行。所以,让陆小明摘不下头盔,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唐甜和她的小男友,也许稍微考量过这一点,也许连想都没想。他们从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当作恶作剧,所以简单随意,将所有细节的问题置之不理。对于他们来说,一场玩笑而已,成功也罢,不成功也罢。
    所以,本来这个计划是很完美的,但是在执行层面却千苍百孔。真是让人头疼。到最后,很多事情只能由我亲力亲为。
    毕竟,对于我来说,可不允许成功也罢,不成功也罢。
    自从察觉陆小明要再次对我动手,我就在唐甜常背的那个书包的挂件里藏了监听器。唐甜说,我们的人生无非是别人的游戏而已。但哪怕事实如此,我也再不会坐以待毙。而当我听到唐甜和黄卯商量,对陆小明实施某个恶作剧的对话,我立即下定了决心。
    那天晚上,黄卯和唐甜到男洗手间布置好一切,临走前,唐甜掏出一叠湿纸巾,丢进马桶,然后按下冲水开关,将马桶水储到三分一高。
    “你说水够不够,加上他自己吐出来的——我要他多喝几口。”唐甜做这件事时,露出冷酷而扭曲的笑容。
    当时我就看到黄卯脸有忧色。果然,他们离开没多久,黄卯又偷偷溜了回来。他伸手探进马桶里,费了半天劲才掏出那团又湿又臭的纸巾,然手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筐。等他走了以后,我从垃圾筐里捡起那团纸巾——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那个额头有一撮毛的韩国娃娃——重新投入马桶之中,并且连续三次按下水箱的按钮,直至水溢至马桶的边缘。
    唐甜可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她在山上哭哭啼啼告诉我的所谓真相,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两年前那个晴空朗朗的上午,当房朝阳将我和她接吻的照片,丢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每天起早摸黑复习,参加各种资格考试,以及为房朝阳代笔的论文,这些都将一笔勾销。唐甜说,还好,今年我就会评上副教授了。还好吗?我不知道还好什么?她根本不知道,我母亲在一年前病逝。在那之前,她与一开始位于胃黏膜,最终扩散到全身的恶性肿瘤搏斗了4个年头。我和她说,妈妈,等等我,35岁,我一定会当上副教授。但是,直至她闭上眼睛,我依旧是一个讲师。所以,我不知道还好是什么意思?
    况且,她说的所谓真相,也不全是真相。
    她最近为什么会和陆小明争吵呢?她说因为陆小明想再次陷害我,而她奋力反抗。但是对她进行了监听的我知道,那是谎言。真实的情况是:她在问陆小明要钱。
    “二十万,那可是我的裸照。而且,这次何冲肯定知道是我干的,以后的事我可不管哦。随便你,不给钱也可以,别忘了你依靠不正当手段捞上副教授的事,我手里有电话录音。”
    有时我也禁不住会想,她一直握有对付陆小明的证据,如果拿出来,我是不是可以要回我应得的事物呢?
    不过,这些都已不再重要。唐甜也不是没说实话:这些方法通通无济于事,我们和那些人的力量相比太悬殊。这一点我表示认同。
    不过,如果就生命的坚韧程度而言,他们和我们就没有太大区别了。
    唐甜在陆小明的可乐瓶里倒入吐根糖浆以后,我又往里面丢了几颗地西泮。我知道陆小明参加公众表演时,习惯吃上一颗,我只是增加点药量而已。他在马桶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唐甜说,她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小的,用来整人的机关会要人命。她说得对,那个机关当然杀不了人。所以,当我和她一同撞开洗手间的门,然后她跑去喊人帮忙的时候,我用湿润的纸巾盖在陆小明的脸上。那个人睡得是如此沉,整个过程也就抖动了几下。
    我告诉唐甜,自负其责是成人世界的法则。其实不然,欺骗才是。
    从这个层面看,其实她才是我的老师。

    (第一个故事 完)
    第二个故事更完,大家喜欢的话给点花草~
    晚上下期预告~
    下一个故事:《平行世界·爱情故事》
    第3个故事
    平行世界·爱情故事
    ——结构与错位

    目录
    序章
    SCENE 1
    第一章.不协调的感觉
    SCENE 2
    第二章.症结
    SCENE 3
    第三章.欲望
    SCENE 4
    第四章.毁灭
    SCENE 5
    第5章 .重启
    FIRST SCENE

    故事简介
    人每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就会创造出一个平行世界。
    他和她志趣相投,拥着浪漫旖旎的婚姻生活。一转身,生活和情感的困境无处不在。
    他和她默默无语,过着平淡无波的婚姻生活。一转身,却双双跌入黑暗的巨大陷阱。
    关于永恒之爱、不变之爱的幻觉吹散之后,最后只剩下无望的爱情。

    故事导读
    对应作品:东野圭吾《平行世界·爱情故事》,1995年出版。
    致敬点:1.叙事结构和故事主线趋同:双线平行叙事,两个时空男女主角的悲欢离合
    2.核心悬念趋同:两个时空似同非同,平行推进,真相隐藏在最后的交集中
    3.思想主旨对应:都关于爱情,原作是对纯情的讴歌,本作则相反
    4.细节的呼应,包括语言描述等。
    到家,虽然晚了点,但是说了更就得更哈
    第3个故事
    平行世界·爱情故事
    ——结构与错位

    序章

    生活中时常会存在这样的情形:尽管两个人的线路完全不同,却会在某个地方相遇;而另外一些人,路线完全相同,但是最终没有交集。余洛阳和陆青青求学时期玩的一个游戏就属于这种情况。
    某种意义上说,恰恰符合几何学中相交线和平行线的定理。
    上研究生的时候,余洛阳每次约陆青青,都是去上自习课。两个人坐在同一排座位上,有时候并肩坐,有时候避免干扰,中间会隔一个位置。他们会从下午5点钟一直温习到9点。期间偶有交谈,或者相互借用一下文具,但大部分时候各自低头不语。下课铃响,两人就收拾书包离开。余洛阳把陆青青送到宿舍楼下,然后两人各自回宿舍。有时陆青青会仰起头,嘟起嘴,余洛阳看到了会低头一吻,有时没注意到,事情就算了。
    陆青青23岁生日那天,两人在校门口的饭店吃个了晚饭。回到学校,陆青青突然提议玩一个游戏。
    “我们在这里分开吧。”陆青青轻声说。她的声线很特别,发音很细,但咬字却很清晰,里面既包含着独特的温柔,又包含着一般女生所没有的坚定。
    “你向左走,我向右走。”
    “呃?干嘛呢?”
    “玩一个游戏。我们朝不同的方向前行,然后在整个学校范围里随意地走,看看我们能不能再次遇见对方——不准回头偷看,或者跟踪。”
    “为什么?时间也不早了……”
    “就是一个游戏嘛。你不觉得在夜晚安静的校园里,一边思念一边寻觅,拼命想把对方找到的感觉很美丽吗?”
    “可以打电话吗?”
    “当然不可以。”
    “那找不到怎么办?学校很大的,晚上又黑。”
    “嗯,说不定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然后因为彼此看不见而擦肩而过。”
    “是啊,那怎么办?”
    “那我们就是生活在平行世界里,只好缘尽于此。”
    “吓?你在说什么呀?”
    “呵呵,开玩笑啦!就是好玩,你就当迁就我嘛。”
    “哎,真是孩子气……好吧,现在就开始吗?我向左边走?”
    “嗯嗯。”
    “但是向左走就出校门了呀。”
    “你看着办就好了。”
    来了来了!
    陆青青说完,朝着校道的右边奔跑起来。她没有回头,一口气跑了一公里,转了几个弯。当她停下来,回头张望,已经看不见余洛阳的身影了。
    陆青青呼呼喘气,心里有一种顽皮的兴奋。玩这个游戏是她的突发奇想。她和余洛阳拍拖两年了,说不定毕业就会结婚。两个人关系很稳定,就是少一点小小的情趣。应该

    好好开发他,陆青青这么想。
    陆青青开始往回走。
    他会去哪里呢?
    她一边思考一边走。她朝着自习教室的方向走,一路上没有碰见她的恋人。她向女生宿舍的方向走,来到宿舍楼下,她问管理员有没有人来找她,胖胖的管理员回答说没有

    。她又跑到学院的教学楼,他们时常散步的湖边。绕湖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陆青青渐渐从兴致盎然陷入轻微的着急。
    难道真像她自己说的,其实两个人都从同一条路上平行走过,却低头没有相见吗?
    忽然,陆青青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大的可能。
    他会不会在原地等呢?
    乱跑的结果只会让两个人的路径越来越偏离,只有原地不动,两个人的距离才不会发生变化。这样的思考方式,很符合余洛阳的逻辑。
    想到这里,她向着校门口,也就是他们分开的那个地方拔足奔跑。她越跑越急,一种强烈的预感充盈着她的内心。汗珠从太阳穴渗出,她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

    有力。
    跑到位于学校中轴线的校道上,她骤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果然在那里。
    那个傻瓜一直坐在在校门口。呵,不,他根本不是傻瓜!他手里捧着一束桔梗花,紫色的饱满的花瓣,代表着永恒的爱情。
    那是陆青青最钟爱的花,刚才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她看到学校门口的花店摆了一大片。
    陆青青调整了一下呼吸,沿着笔直的校道前行,想偷偷走向恋人的身后。但她看到他背对着她站起了身,似乎准备离开。她连忙加快脚步,这时候,一辆自行车从与校道交

    叉的方向横穿出来,几乎撞上她。陆青青被狠狠吓了一跳,她失了重心,摔在地上。原来自己刚好穿过一个十字路口,但是因为着急,没有细看就跑了过去。
    陆青青马上爬起来,着急地抬头张望,但恋人的身影不见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横亘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条小路,但是却似乎在一瞬间,把时空分隔成了对等的两半。
    和很多人一样,陆青青不知道:人每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就会创造出一个平行世界。
    今天发个序,明天继续哈~
    各位亲爱的看官早上好,今天持续低温,记得加衣添帽!
    对不起各位,每天都晚回……
    本篇故事结构比较特别,一个小提示,各位请注意留心每一章的标题~
    SCENE 1

    “我正在创造一个平行世界。”
    听到我这么说,陆青青停下涂口红的手,斜过脸来,褐色的长发随之一甩。她面前摆着五六支颜色各异的唇彩,为了确定用哪一只,她问了我四次意见。
    “将那些重要的历史事件重新做像,但是在关键之处加入不同的元素。”我补充道。但我发现妻子还是盯着我的脸。
    “怎么了?”我问。
    陆青青摇摇头,语音从她微张的唇间轻轻流出。
    “没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个词很熟悉。”
    “哪个词?”
    “平行世界。好像,我以前自己也说过。我说过吗?”
    “有么?”我一边戴手表,一边回答,“不过,我想你肯定知道这个概念。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那本……上帝丢硬币?”
    “是《上帝掷骰子吗》。”妻子微笑了一下,“好多年前看的啦。你说的做像,指的是画吗?”
    “本来想过手绘,不过还是使用电脑合成的方式更方便些。事实上,现在纯粹用画笔的画师已经很少了,如果不学习电脑的技术并加以利用,连那些新人都会超越我。”
    “但是我觉得手绘画更能打动人。而且,你也不是什么画师,你是艺术家。”
    我笑起来。
    “谢谢你的意见,我会参考的。不过从办个展的角度看,还是要适当顺应市场的口味。”
    “你会成功的。”妻子走到我身后,抱着我,“不,是越来越成功。”
    我转过身回抱妻子,吻她的额头。
    “话说回来,上学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能把兴趣重新捡起来,甚至发展成自己的事业。谢谢你。”
    我加大抱着妻子的力气,陆青青仰起头,我吻上她的唇。我把她抱得更紧,手抚摸她裸露在洋装外面光滑的后背,我感到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等等。”她喊停,“你想干什么?飞机要赶不及了。”
    “那就开车去呗。”
    “神经病。哎呀,你把我口红都弄花了,气死人。”妻子推开我,重新走向化妆台。
    我拉住她。
    “干什么嘛,真要来不及了。”
    “反正都花了,给我再吻一下。”
    我想把她拉回来,但陆青青嘻嘻一笑躲了开去。
    飞机误点了4个小时,离开嘎洒机场时已经是傍晚。我感到一点疲惫,但是陆青青依旧情绪高涨,拉着我在金色的角楼前合影。其实我们以前就来过西双版纳。
    “三周年纪念呀,我要把三年前我们拍照的地方重新再拍一次。”陆青青理所当然地说。
    “那得拍很多地方哦。”
    “那就拍很多地方好了。”
    “呵呵,但是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多请假……总之,能到的地方都拍。”
    我们坐上出租车,陆青青枕着我的肩膀。行驶了大半个小时,我们没有说话,我以为她睡过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但天空还有深蓝的颜色,丝状的云彩像涂画在天幕上的花纹。
    “桔梗花。”陆青青忽然动了动。
    “没睡着?”我问。
    她摇摇头。
    “没睡,不舍得。”
    “什么不舍得?”
    “怕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傻瓜,都这么多年了。桔梗花怎么了?”
    “天空有点像,紫色的。”
    “白色的云线是花蕊?”
    “正是。”
    “好想象力。”我赞叹道。
    妻子静默了一会。
    “你说送我桔梗花。”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记得吗?”
    “当然。你在我身后拍我的肩膀。”
    陆青青笑起来。她似乎感到心满意足,闭上眼靠着我,过了一会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出租车停在傣象缘客栈门口,酒店门口种着芭蕉树,金色的三角形屋檐排列着祥云和瑞兽。我说不出那些傣族图腾的名字和意义,也许陆青青知道。但我没有问她,她也没有喋喋的说个不停。一到酒店,她就呈现出一种浓烈的情感,迫不及待地拉着行李走在前面。
    “像吗?”我问。
    “嗯,我觉得一模一样。”陆青青肯定地点头。
    其实我们没住回结婚旅行时住过的那间酒店,一来路线和时间安排不大一样,而且我实在想不起来原来的那家酒店叫什么名字了。我在网上找了很久,找到这家同样是傣族风情的酒店,而且价格也很合理。
    穿过蓝色的泳池和棕榈木搭成的凉棚,还有挂满蜡染画的走廊,我们打开酒店的房门。房间里一片金黄。陆青青脱下鞋,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跑向露台。根据酒店的介绍,在露台能看到满园的芭蕉叶。她推开露台的落地窗,随即发出了惊呼声。
    露台中间,放着一尊金色的尖塔,尖塔的底部,用紫色的桔梗花围了一圈。用我们的专业术语来说,深紫色和金黄色恰好是补色,也就是,把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能够给予人脑最强烈也最和谐的视觉感受。
    就像陆青青现在,身穿明黄色的洋装,腰间则系着兰色的腰带。
    她蹲在露台细长的木地板上,说不出话来。
    “喜欢吗?”我走到她身后。
    她点点头。然后迅速站起,抱着我,似乎是不想我看见她脸上有泪痕。
    “爱我。”她说。
    我脱去她的洋装,从肩膀的位置滑下。我吻她桃红色的嘴唇,她的脸色也变得桃红。我吻她的耳垂,她忽然身体绷紧,热烈地回应。我把她的手引导到我的下身,她紧紧地抱着我,像蛇一样缠绕,想要把我的全部都占有。
    做完爱后,我和陆青青各自洗了个澡。然后穿着睡衣躺在宽敞的软床上。
    我们望着尖顶状的天花板,陆青青睡在我臂弯里,呼了一口气,听上去像是叹息。
    “怎么了?”我问。
    “真可惜。刚才你射进去了吧?但是今天我是安全期。”
    “我知道。”
    “我们什么时候要小孩呢?”
    “不是商量过了吗?如果个展成功,往下几年我可能要到处跑。”
    “但是办个展之前,你就说过类似的话吧。”
    “所以我才需要你继续支持我。”
    “这样下去,我不知道会支持你到什么时候哦。”妻子的声调忽然冷起来。
    “不说这个好吗,你累了。”
    “好吧,我睡了,晚安。”
    陆青青侧了个身,离开我的臂弯。我看着她,叫她的名字,但她一动不动。我想搂着她的肩膀,伏在她的耳旁说些宽慰人的话。但一种厌烦和无聊的心情却渐渐浮起。这都多少次了?
    我犹豫了一会,发现她真的睡过去了。
    我轻声翻身下床,走到露台外面,点了一根烟。我扶着露台的围栏,听见芭蕉叶的沙沙声,园林中间的蓝色泳池,泛着银色的月光。
    我掏出手机,找到吕爱琴的名字。
    “在干嘛呢?”我发出短信息。
    过了几分钟,手机亮起来,我打开看。
    “到云南啦?”
    “嗯,刚到。”
    “青青呢?”
    “睡了。你在干嘛?”
    “喂喂,不是这个时候想我了吧?”对面说。
    “嗯,特别想你。”我输入信息,然后点发送。
    呵呵,握爪,天机不可……
    第一章 不协调的感觉

    醒来的时候,余洛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单是因为右边太阳穴“嗡嗡”作响的问题,他这半年来都有偏头疼,尤其是睡眠不好的时候。但是,今天好像跟平时不大一样。他头疼的是另外一种东西。他觉得今天似乎有某种特别的意义,但是又弄不清到底有什么特别。
    双人床左边的被褥,跟往常一般凌乱;右边则空空白白,很整齐。这也跟往常一样。他侧耳倾听,楼上浴室传来轻微的由莲蓬头发出的“哗哗”水声。看来她也起床了。但是这一点,也很难成为他觉得不对劲的理由。陆青青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洗澡的。
    余洛阳用手肘抱着头,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忽然他明白过来这种不对劲是什么。
    尖顶状的屋顶。
    余洛阳记得自己也是这样平躺在双人床上,望着天花板,只不过屋顶是尖的。
    是在哪里见过呢?记忆这种东西,一旦硬着去想,就会想不起来。
    对了,还有一件相似却不相同的事。他躺在双人床上,但并非独自一人,有一个女人靠在他的身边。那会是谁呢?答案毋庸置疑,只会是陆青青。他从来没有和陆青青以外的女人同床共枕过。
    是过往的某段回忆吗?还是梦中的场景。
    余洛阳从床上爬起,一边换衣服,一边走近窗台,眺望街道上早晨的景色。忽然一个场景又闯进他的脑海:能看到一院子芭蕉树的露台。
    这时,他心中开始笃信一件事:对了,好像之前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和妻子一起去旅游,住进了带有金色的尖屋顶和宽敞露台的酒店房间,房间里还有某种鲜花的香味……至于为什么会去旅游,应该是庆祝……
    结婚纪念日!
    余洛阳想起来了。那个并不是梦。不知道是哪一天夜里,他因为失眠而辗转反侧,忽然心头想到一件事:和陆青青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要不今年去庆祝一下,找个有特色的酒店住上一两天?于是,金色尖屋顶、木露台、带泳池和芭蕉树的景观园林就在半睡半醒之间纷至沓来了。
    这件事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就完全忘掉了。直到现在才想起。之所以这时候突然想起,是因为今天就是结婚纪念日!
    余洛阳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穿好衣服,走出客厅。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余洛阳转过身,原地直直站了几秒钟,陆青青的双腿出现在楼梯转角处。
    “早。”余洛阳打招呼。
    “早。”他的妻子点点头。
    “呃,有个事。”
    “干嘛呢?”
    “今天,好像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我知道。”
    “啊,你记得呀?不好意思我都忘记了。”
    “没所谓啦。”陆青青走下楼梯,从丈夫身边走过,走进厨房。
    “我们去旅游吧。”余洛阳也走进厨房,用肯定的语气说。
    余洛阳觉得心情很激动,他从来没做过这种冲动的决定,但是她的妻子却神色如常。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什么时候?”
    “今天就走。”
    “今天去旅游?不用上班吗?”
    “可以请假的。上海的单子已经交付了,最近也没这么忙。”
    陆青青转过身,“你今天怎么了,开玩笑的吧?”
    “哎呀,结婚纪念日嘛,我们去庆祝一下好了。”
    “我都说无所谓了,不用专门庆祝的。”
    “我想庆祝呀!走吧,我都想好了,找一个有金色屋顶的酒店,带露台,露台外面能看到芭蕉树。”
    “金色屋顶,芭蕉树?”陆青青皱了皱眉头。
    “对,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想选这样的地方?”妻子追问道,神情似乎比刚才关注起来。
    “不知道,脑子里忽然想到的。你觉得怎么样嘛?”
    一种失望之情从陆青青眉间掠过,语音从她微张的唇间轻轻流出。
    “《植物学家的女儿》。”
    “什么女儿?”
    “我很喜欢一部电影,名字叫《植物学家的女儿》,是以西双版纳为背景的。”
    “西双版纳?”
    “嗯。我和你说过,那里的风景很美。可能你已经忘记了,只是记住了金色的屋顶和芭蕉树几个字眼而已。”
    余洛阳想反驳,他不是只记得那几个词,而且在脑海中浮现了图画。但最后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样的说辞也没什么说服力,毕竟自己不记得那部电影是事实。
    “是西双版纳对吧,那我们就去西双版纳吧。”丈夫交叉双手。
    “别逗了,现在怎么订得到航班?”
    “那就开车去呗。”
    “神经病。好了,别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真的可以开车去,一路开一路看风景。我算算,应该开个3天就能到……”
    “就此打住好吗,一大早的!”
    陆青青打断对方。她从冰箱里取出冻牛奶,倒进玻璃杯里。但只喝了半杯,似乎因为心情厌烦的原因,剩下半杯一咕噜倒到水盆里。
    余洛阳站在厨房门口,不做声。过了片刻,虎着脸开腔。
    “好吧,别说我没提庆祝的事,是你自己说不去的。”
    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妻子出门以后,余洛阳偷偷跟踪其后。
    当他在洗手间洗完脸,就做了这个决定。他没有和陆青青打招呼就离开了家,还故意把门关得很用力。但是他没有走远,而是把车开到附近的街口停下来。那个街口可以看到他们家的两层复式楼,他在车上等待。过了十几分钟,陆青青也走出家门,开着红色的奔驰车驶上另一条路。余洛阳踩下油门,跟在后面。
    在洗手间洗完脸,并且吃了一片阿司匹林以后,余洛阳觉得自己脑子清醒起来。他一直觉得的不对劲,其实并不是什么关于结婚纪念日的旅行幻想,而是最近以来,他总会陷入一种莫名的焦躁之中。他和妻子的关系一日比一日紧张,而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他和陆青青从谈恋爱到结婚四五年了,平时很少争吵。妻子是一个很安静很温柔的女子,而他做事情也认认真真、踏踏实实,两个人可能说不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当个平淡夫妻应该没问题吧……
    余洛阳总感到有些地方不对头。他回想这几年和陆青青度过的时光,像倒放影片一样。他觉得里面有很多两个人的快乐的片段。但奇怪的是,那些片段有些清晰,有些却模模糊糊,就像摄像机的镜头没有对上焦。尤其是当他想进一步回想事情的细节部分,镜头的晃动就越甚,最后连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都变得没有把握起来。就如他脑海中浮现的金色屋顶,他一度分不清,那是自己因为在心里做计划而产生的想象,还是梦中所见,又或者是……某种藏在潜意识里的记忆……
    余洛阳心里渐渐生出一种恐惧。他承认自己有时比较马虎,很少刻意去记住那些生活琐事,现在仔细一想,才发现很多事情根本想不起来。
    他和尚青青是怎么结识的呢?拍拖的时候,两个人都做过些什么?最后尚青青又是怎么答应嫁给他的?
    更重要的是,和妻子的美好生活,只是自己的一种想象吗?
    会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生活着另一个余洛阳和另一个陆青青,他们每天都过得愉快而幸福?然后,这些愉快和幸福,通过某种穿越时空的方式投射过来,所以他才会错把别人的愉快和幸福当成是自己的。
    余洛阳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胡思乱想。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妻子的车牌。
    几天前,他趁妻子洗澡的时候,翻看她的手提袋里,在里面找到一张服装店的购物发票。内容是一件男士衬衣,尺码是L。
    看到那张发票时,他不禁屏住了呼吸。余洛阳不算魁梧,但是结婚以后,身材在很短的时间里膨胀起来。现在他的衣服尺码是两个加大。
    周末出门,歇会哈
    开更!
    注意标题哈~
    从天桥转下去,妻子的车停在百货商场的门口。
    她今天要搞什么呢?不去上班,而且连结婚纪念日都不想过。
    余洛阳满腹狐疑地把车驶进停车场,但是守门的保安举起一只手,说车位满了。余洛阳看见陆青青已经下了车,拿着包走进百货商场。她穿了一条黄色的连衣裙,十分明丽。余洛阳朝保安骂了两句,急忙调转车头退出去,把车直接停在人行道的石驳上。哪怕会吃罚单,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余洛阳跳下车,跑进商场,已经看不到妻子的踪影。他无计可施,只能在商场里四处乱转。幸好商场刚开门,里面人不是很多。他坐上手扶电梯,从一楼一直到三楼,每一层都跑出来转一圈,但一无所获。他回到手扶电梯,抬头向上望,忽然看见陆青青出现在四楼的平台。余洛阳心脏一阵跳动,差点忍不住要喊妻子的名字。但自然不能这么做——刹那间,余洛阳心中升起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四处拼命找陆青青,然后突然看见她的背影……
    那时是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要到处找她呀?
    注意力被分散了一下,陆青青的身影晃了晃,消失在视线之外。
    余洛阳连忙沿着手扶电梯跑步到四楼,但是他的妻子又不见了。他懊恼地四处望,这时他看见一个比他还高的假人模特,以及阿玛尼服装店的招牌。对了,刚才她是从这个店里走出来的。
    余洛阳立刻想起了那张发票,就盖着阿玛尼的印章。
    毫不犹豫地,他举步走进服装店,径直走到柜台前。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姑娘抬起头,向他露出甜美的笑容。
    “早上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刚走的那个女……客人,她是来买衣服的吗?”余洛阳劈头盖脸地发问。
    店员愣了一秒钟,依然保持微笑回答。
    “请问你是?”
    “我和她一起的……”余洛阳想了想,灵机一动,“她是不是忘记拿衣服了。”他想到妻子只拎了一个手提包,刚才离开这家店的时候,手里也没有拿其他东西。
    “哦!”年轻店员笑容绽放开来,“您是先生吧?”
    余洛阳点点头。
    “很抱歉,衣服要下午才能换到货。刚才已经和您爱人说好了,她下午再来拿。”
    “换货?”
    “是的,因为是夏季新款,尺码一时没有补齐。您爱人原本买了一件大码的,她请我们一旦有加大码的到货,就通知她来换。”
    “加大码吗?”
    “嗯……稍等一下。”店员翻开记事本,更正道,“哦,应该是加加大。您放心吧,应该完全符合您的体型。”
    余洛阳虽然不大喜欢“您的体型”这样的表述,但是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您爱人很着急呢,所以专门过来请我们加急调货。她说希望今天就能拿到那件礼物。”
    “礼物吗?”
    “嗯,送给先生您的礼物。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吧?”
    迅速离开服装店,余洛阳继续寻找妻子的踪影。相比于刚才,现在他的心更急切了。他本来想坐直达电梯,但发现直达电梯的标志指着商城的对角位置,他立刻当机立断,选择走楼梯。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跑到商城东边的出口。那个出口离停车场最近。他远远望向露天停车场,发现妻子的红色奔驰车还在,就松了口气。接着,他又犹豫起来。是应该原地守着吗?但是商场有四五个出口,妻子未必会从这边离开。因为她那个人,从来都不懂先把方向搞清楚的重要性!
    看来还是应该到停车场等着比较稳妥,虽然外面太阳挺大。
    就在他准备走出商场的时候,一截明黄色的裙子从他视线的边缘掠过。他追踪着,终于再次捕捉住了妻子的身影。陆青青站在一家花店的门口。余洛阳急急向妻子走去,他的妻子聚精会神地望着放满鲜花的橱窗,没有察觉他从后面接近。
    余洛阳兴奋地拍对方的肩膀。
    “喂,抓住你了。”
    他看见妻子惊愕回头的脸——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钻进他的脑海,这次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阿……老余,你怎么在这里?”
    “一模一样呀!”
    “呃?什么一样?”
    “我突然想起来,上学的时候,我们玩过一个在学校里找人的游戏吧?你记不记得?”
    陆青青点点头,“我23岁生日那天。”
    “最后是我赢了,我先找到了你。”余洛阳一边笑,一边抖着肩膀,“就和刚才一样,我从后面拍你肩膀,你吓了一大跳。”
    妻子默不作声,她的丈夫继续用开心的声调说,“想起来,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呀,还有闲情玩游戏……当然,现在也不差,哈。”
    余洛阳心里高兴,不由分说在陆青青脸上亲了一口。
    “嘿,老婆谢谢你。”
    他的妻子呆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
    “对了!”
    余洛阳猛地抬起头,然后大步走进花店。他四周张望了一下。
    “这个吧……”他指着装在桶里的一大束红玫瑰,对店伙计说,“要10支,不,11支玫瑰花,包起来。”
    “不用啦……”陆青青在他身后轻声说。
    “什么不用,今天……”余洛阳想做某种深情的告白,但看到店员递过花来,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把花塞到妻子手里。
    “嘿,喜欢吧?”
    陆青青微微点头,“很美。”
    “那个,你比花更美。”丈夫怕被店员听见,凑近妻子的耳边说。
    付了帐,两人肩并肩走出花店,一路走到商场的出口。两人都没说什么话,余洛阳想起拍拖的时候,他和陆青青也是经常在校园里默默同行,一种旧日的温情升上心头。
    他觉得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快乐时光的片段,现在重新清晰起来。
    这时,陆青青停下脚步,她捧着花,在门口转身,“那我走了。”
    “哦,到了呀。”
    “晚饭,一起吃吧。”妻子轻轻道。
    “好……要不,坐我的车。”余洛阳嘀嘀咕咕说。
    “呃?我的车不开走?”
    “嗯,就停这里。明天我再送你来拿。”
    “你送我上班?”
    “今天,不上班了吧……”
    “请假吗?那我们去哪里?”
    “回家好不好。”
    “回家?回家干什么?”
    “或者……”余洛阳抓了抓鼻子,用不习惯的语调说,“找个酒店。”
    陆青青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惊讶地看着丈夫,“今天吗?但是……这么早……”
    余洛阳咧嘴笑起来,神情有点羞赧,又有点急切。
    “怎么样?”
    陆青青低下头去,想了想,“嗯。那我到车上拿些东西,你去开车吧。”
    “好,我车就停在路边,你走过来找我。”说罢,余洛阳高兴地走了开去。
    看着丈夫走远,陆青青打开手机,找到最后一条发送的短信息。
    “哎……”那条信息写着,“买衣服的发票被他看到了,我只好去换成他能穿的。我还算机灵吧?不过有点觉得对不起你。”
    信息是十分钟前发的,对方还没有回复。
    陆青青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回音,她就把那条短信息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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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2-03 13:57:01  更:2021-12-03 14: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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