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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孟家村[第1页]

作者:下里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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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家村在河北某县,是个地处文安洼里的普通村庄,以大秋作物为主,村里的人们又都习惯叫孟家村为孟家府,说是过去这里是府,至于是过去是否曾经有过大户人家的府邸,还是官立府衙,无从考证。地名这个东西很有意思,甚至可以说是传奇,像津西的子牙河畔的当城,传说是当年姜子牙带兵打仗,由于没有城垣,姜子牙作法一夜间搓土当城,自此有当城一说。像自静海以南有不少地名,冠以官屯,什么张官屯、李官屯、徐官屯、陈官屯等等诸多的官屯,这里的屯据说是过去屯兵的,以最高长官的姓冠以屯名;而也有一说是这里曾经出过某姓的大太监,张官即是张公公,李官即是李公公,这是当地的人的大致说法。我本人侧重于屯兵的说法,因为津南小站地区,至今有盛字营、传字营的地名,是因为晚清将领周盛传屯兵的地方。许多地名是由于特定的历史发展过程而成名的,例如年轻的省会城市石家庄,过去就是个极普通的村子,由于当年修建石太铁路成为起点而文明天下的。有些像今天的深圳,沾了改革的光,一跃成为了举世闻名的城市。
    文安洼的地势低洼,村子大都建在了高高的土台上,家家户户逢是盖新房都要先垫地,久而久之,村子就成了个孤岛,这是文安洼里村落的特色。早年间文安洼与东面静海的贾口洼连成一片,整个叫东淀,与其相对应的是西面雄县那边的白洋淀,老百姓也称西淀。那时侯爱闹大水,水一来家家户户出门都得撑船,村子成了一个个小岛,淀子里都是芦苇、蒲草,栖息着各种水鸟,水里繁衍着鱼虾。有水的时候当地人都划着船去逮鱼,当地叫治鱼。现在知道了那叫湿地,谁能想得到如今这片干燥的土地曾经是那样的美丽,充满诗情画意。解放后提倡以粮为纲,特别是1963年大水以后,兴修水利,疏通河道,修建闸口,把个湿地变成了底朝天的干锅,打那以后,只有大旱没有洪涝了。孟家村的村里祖祖辈辈都是普普通通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朴实、忠厚,我开车下乡的第一次就是去孟家村,孟家村当时是我们单位的加工点,负责给我们厂镀铬,天津人把这个铬字念成乐的音,不知道是不是安徽语系的原因,反正老天津人问喝酒喝足了没有叫喝居了没有,其实就是足字。
    第一次去孟家村,正赶上县城里赶庙会 ,电镀厂业务员李大爷领着我们去赶庙会,老爷子是见过世面的人,年轻时据说也在天津混过,人情世故没说的,城里熟人也多。庙会说白了就是特大型的集市,我模糊的印象里对庙会的印象是北京的厂店儿庙会,记得那里卖的特大的糖葫芦一米左右长,小时候太小只去过一次,朦朦胧胧的记忆,后来听说地坛也有了庙会了,可惜没去过。这里县城的庙会极热闹,不单有卖吃、喝、用的,还有戏台,唱些梆子一类的折子戏,煞是热闹。那天李老爷子带着我们一进庙会,就看见了个水果摊,黄澄澄鸭广梨个头有橙子大,老爷子二话不说就弄了一兜,一个人分了几个,洗也没洗,擦吧擦吧就啃上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真甜!说实话不是眼皮子浅,这一辈子再没见过那么好的鸭广梨。县城的烧鸡在我看来是绝对不输给什么河南的道口、山东的德州、安徽的符离集。县城的烧鸡个头大,喷儿香,肉是雪白的,都是纯活鸡当天制作,日结日清,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配上白芷、山奈、良姜、肉蔻、八角、小茴多种佐料,加老汤,一条街都是香的,真材实料,货真价实的东西加上老板的实诚经营真是绝了。说到这里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有报道说,某些名吃的老汤上百年,有人问我是真的吗,我不打喯儿的说,放屁!百年老汤?四清、文革它过得去吗!那天李大爷买了几只烧鸡,说是临走给我们捎着:你们天津哪行,你就尝尝俺们县城的烧鸡吧。那天一通侉遛,满载而归,这是对庙会的印象,也和李老爷子认识了。
    据同事们说,我们厂初建时李大爷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了,上世纪70年代,我们厂迁址,当时厂里穷,没有汽车是李大爷领着孟家务大队的大马车给垫的地,后来我们厂接了外贸的出口任务,发达了,专门给伊朗、伊拉克供货,可惜从两伊战争开始以后,销量一天不如一天,这是后话。当时的李大爷在村里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书记、村长都是大叔长大叔短的叫着,毕竟是老爷子有慧眼,才找到了金山,而且不仅仅是孟家务村得了实惠,就连临近的刘村大队压胶活计也是李大爷介绍给我们厂的,所以这老爷子谁不恭敬?孟家村大队的书记姓王,退伍的坦克兵,大眼,高鼻梁,说话实实在在,敦敦实实的一个车轴汉子,看着让人放心。大队长也姓王,叫王树凤,小个,小眼,和书记比起来看着有些精明,王树凤还兼着电镀厂的厂长。还有几个什么会计,司机,业务员等都是大队部的人。我祖上是农村出来的,所以我爱和农村人接触,人家也是人,凭什么你来了就得远接高迎的伺候你,临走还给点土特产,这不是应该的,人家也是拉家带口的,不容易啊,我从来没张口找人家要过东西,所以我和他们关系很好。记得有一次王书记坐我的车回村,道上聊天说他当兵时在大渡河演习,一辆坦克掉河里去了,那么个大铁嘎哒捞不上来啊,等多少天后才打捞上来,车里的人手都磨出骨头来了,老王说,那是急着找搬子,想打开坦克底下的逃生门,可是车翻了,工具不知道掉哪去了,车里就那么点空气,急的。听了这个故事以后,心里不好受,都是寻常百姓的子弟,就这么就没了,还那么惨烈,但是从那以后我的车上就常预备着个手电了。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真不假,所以聊天是个好事。说起王书记还有个小经历,有一次到了孟家务我突然发烧了,王书记摸了摸我的头:不行,滚烫的。赶紧就给我请大夫去了,一会儿领着个40多岁的男的来了,给我打了一针,给了点药,一会儿烧就退了。我平时身体好,基本不发烧,那个大夫说,越是身体好赶上发起烧来越厉害,因为平时不吃药,所以打针,吃药又特别管事。谢了人家大夫,那大夫背着药箱子走了,可是旁边的人都冲着我笑,问他们怎么回事,司机铁晨实在憋不住了,笑着说你知道刚才大夫是什么大夫吗?我心里话了,妇科?不可能啊,一个村子里不可能有妇科大夫啊,再者说了还是男的,在农村是绝不可能的。铁晨说,是兽医!大家都笑了,王书记红着脸说,那啥,俺们村的大夫正赶上去城里了,俺看于师傅那难受的样儿,就把他叫来了。大伙说没事,俺们平常赶上大夫不在家都找他,王书记说其实人和牲口一样,都是五脏六腑的,都有头疼脑热的时候,俺们农村没有你们城里那条件,有医院。我说可别这么说,我家里祖上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老家太苦了才流落进城的,没有那么多穷事,不过刚才那大夫的手法还真好,打针一点都不疼。铁晨说那以后再有事还叫他来,王书记说你快拉倒吧。那时去孟家村都是我们厂生产主任老肖跟着,老肖是河北泊头人,黄里透绿的脸色,一对三角眼,办事嘀嘀咕咕,没有个干脆劲。老肖家属都在老家,只有他自己在天津,所以每个公休日都借口工作,不是跑孟家村就是跑刘村,实际就是蹭饭,吃也就吃了,每次临走还妆模作样的掏出半斤粮票五毛钱来,80年代初,人家大鱼大肉啤酒白酒的伺候着你,你弄这个大假虚干什么?典型的想吃又怕烫着,真想给他一脚。人家大家都不说什么,有时我自己去的时候王树凤就爱叨叨两句,这能怪人家吗。倒是李大爷看的开,每当这时就说,嗨,他那人就那样,你管他呢。我心里话了老肖就是属于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要不怎么在厂里人送外号瞎鬼呢。
    孟家村是我那时跑的最勤的地方了,基本一个星期左右就一趟,我那时刚开车,是一辆天津产的雁牌双排座,而且是第一批仿日本丰田式样的,标准的Q492吉普机器,后轮是单轮,前轮650,后轮750,前后轮不能互换,备胎是750的,所以就怕扎前轮。那车相比解放就算省油的了,百公里好像是12.7个油,解放应该在28个油。那车里还能坐5个跟车的,遇到小活、急活就都是我去,这样也就得罪人了,天津到孟家村70KM左右,我都是当天往返,而别人去都是住一宿,为的是蹭顿酒,我觉得没必要,140KM搁汽车算什么,单位的司机小陆就不高兴了,说规矩都叫我给破坏了,话里话外是酒不好蹭了,其实领导也是不愿意让他出门,他一出去就不打算回来。这是后话。有一次和李连功给厂里赶点出口的急活,快下了班才装完车,第二天早上必须赶回来,李连功是李大爷的儿子,李大爷有仨儿子,李连功是老大,也在电镀厂跑业务,我叫他大哥,平时关系不错。路上李连功跟我商量:兄弟,咱们今天赶赶行吗?道上咱们就别吃饭了,到家再吃怎么样?工人都等着呢,等回来我好好请请你。我说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在乎一顿饭吗。连功说你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从来不在乎吃喝,背地里大家都喜欢和你打交道,这要是小陆准不干,准得说人是官的肚子不是官的。那天到了孟家务天已经不早了,镀活的工人们真都在那等着呢,一宿的时间,一车零件,连粗、细抛光,酸洗,镀铜底子,再镀铬,再抛光多少道工序啊,不容易。卸了车王书记问李连功在哪吃的,李连功说哪有功夫吃饭啊,急着赶回来的。王书记好一顿埋怨他:咱们村离公路好几里地,这个点儿了,你说怎么安排饭啊,我们都以为你们肯定在道上吃了呢,你这个事办的。连功嘿嘿直乐,我们哥俩不是为了赶时间嘛。我说书记,是我同意,不在乎吃什么。连功说叫兄弟去我们家吃吧,好赖吃饱了,有情后补吧。等到了他们家进屋一看,他老婆带着孩子串门子去了,锅里扣着几个大窝头,李连功说兄弟吃窝头行吗?我说我就爱吃窝头,尤其是农村的新棒子面蒸的。李连功说可是吃什么菜呢?我说我看见有大白菜,炒个白菜就行了,李连功又翻腾了半天,找出一听午餐肉罐头,又翻出一包辣椒面来,他也不知道倒了多少油,炒了一盘子辣白菜,油汪汪,我们俩干了一瓶白酒,李连功一个劲儿的觉得过意不去,说家里连个鸡蛋也没有!我倒是吃得挺饱。说到窝头还有个小插曲,我小时候在我姥姥家,60年那么困难,就是连一口粗粮都没让我吃过,这天高地厚之恩让我没齿难忘!1966年从北京的姥姥家回到了天津的父母身边,我妈一看我吃窝头就来气,吃一口就拿水送一口,我妈骂我:吃包子的时候眼睛瞪得跟包子似的,你怎么不喝水呢?气得我妈没事就蒸窝头,我还是一口窝头一口水的送。其实这也不能怪我,我爹和我妈都是干部,那年代的人都成一根筋了,就知道工作,根本不会做饭,也不研究吃喝,那窝头蒸都快赶上砖头了,面烫没烫还是个未知数,叫我这个从来不吃窝头的人怎么往下咽!其实我也不是绝对不吃棒子面,1963年国家经济条件有所改善,我姥姥平时就蒸些丝糕,白面和棒子面两掺的,里面还放点糖精,又喧腾又好吃,我爹妈哪会那个。一门的砖头般的死面窝头,爱吃不吃!我真正爱吃窝头还是1970年,毛爷爷出了个拉练的主意以后,我们学校也参加了,老师又来了个发挥,再加一条锻炼项目:挨饿,说是打起仗来就得挨饿,现在就得练,日他祖宗的,这是练着玩的吗,一群半大小子练挨饿?饿得我是前心贴后心,晚上站岗躜到食堂里偷窝头,那冰凉的窝头过去怎么就没觉得这么好吃过呢!打那以后窝头就开了戒,回来一发成了爱好,到现在不吃就想,没事就蒸,不过儿子,孙子却如我当年一样,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但也不似我视之如美食,君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顺其自然吧,我不是也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吗。这是有关窝头的一段小插曲,在这里说似乎有些文不对题,其实我只想说我吃什么不挑剔绝不是装出来的,也绝不是扭捏作态,好像自己多么淳朴。回来说正题吧,那天确实是吃多了,李连功说还要去看看李大爷,说是最近老爷子发现了糖尿病,这几天没看见不放心,我说正好,我也得去遛遛,真是吃多了。(待续)

    谢谢朋友,我是第一次发帖,害怕没人看啊,谢谢您了!
    孟家村二
    农村深秋的夜晚恬静、安宁,站在高高的庄户台上,头上是晴朗的夜空,繁星好像是镶嵌在巨大的穹庐之上,放眼望去,辽阔的平原上,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零散灯光,偶尔有慢慢移动的光点,那是静(海)文(安)公路上的车灯。谁会想到就在历史的前一页,这里曾经是战争的炼狱,多少生灵涂炭,多少家庭毁于一旦,我的一个领导抗战时期就在冀中,他自己讲,刚刚入伍时是在地方部队,没有枪只给了两个手榴弹,那天他一出高粱地,就看见那里站着两个日本兵,他把两个手榴弹一股脑地都扔出去转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家,一头攮在炕上一个多月没下炕,当时听时还笑话他怂,现在想起来也真不容易,昨天还是农村小孩子,今天就要去面对生死,这反差也太大了,能把手榴弹扔出去已经不简单了,杀人是要开戒的。后来他就落下个神神道道的毛病,再参军给他安排了个管后勤的工作,直到1958年8月12日他被调到天津正阳春饭庄任书记,第二天接待了首长。他是幸运的,看到了和平。和平对于人类来说真是弥足珍贵。
    这个季节的庄户人家,天一黑就猫在家里不是打牌就是聊天,没有人在街上闲逛,我沿着村边的小路信步走去,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天地宇宙之中,我渺小的不就是一只蝼蚁吗,我们平时看蝼蚁微不足道,不知道它们每天忙忙碌碌的在干什么,其实我不是也一样吗,我们是为了生存,它们既是如此,如果我们能走进它们的社会,谁知道有没有亲情挚爱,有没有烦恼忧愁、身老病死呢。人生如梦,不过如蝼蚁一般罢了。随着瞳孔的渐渐放大,可以看清一些黑暗中的街道上房屋的轮廓了,我逐个的欣赏着这些大同小异的院落,有的干净整洁,有的杂乱,代表着主人的性格和习惯。我爱在闲暇的时候端详人家,遐想着每个窗户里面的幸福与温馨,也怀念着我幸福的童年时光。忽然看见路边似乎有座小庙,近前一看果然雕梁画栋,惊奇这么个普通的村子还有古迹?大凡古迹还是未经修饰的好,原汁原味,残破中可以感觉到历史的沧桑感,比那些修葺一新的东西强百倍,我从来不进卖票的庙宇,我觉得那是亵渎神明,是有钱人的沙龙,曾经有报道说某某人抢着去烧雍和宫、五台山的第一注香,有些滑稽。佛说:过去佛、现在佛、将来佛,十指合一是求己,活着的人就是现在佛,求人莫如求己。信仰这个东西其实就是自我修养,把自己交给佛,求佛保佑,是没有悟性,是迷失。我一直信奉上帝,但是从来没进过教堂,甚至分不清天主教与基督教的区别,但是之所以相信上帝,并不是祈求上帝能给我带来什么好运,而是感恩上帝的宽容,他允许我们去犯错,又同时允许忏悔,只要忏悔了,今后不再犯同样的错,就可以了,说白了就是自我修养,好像圣人说的君子一日三省我身,如数家珍般的背述典故是罔,不是悟。又有些跑题了。当年拉练到过天津小站的操场河村,旁边有个村子叫会馆,有一座残破不堪的大戏楼,古香古色极具韵味,据说是当年淮军周盛传小站练兵的遗迹,至今还有地名盛字营、传字营。看着眼前这座破败的小庙,我久久的伫立在那里,也许是年代过于久远了,庙的前脸已经没有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上面斑驳的旧画栋凑合可以看见,里面我没进去,只是怕有小孩子便溺在此,真踩上点东西,后患无穷,不如天亮再来,遇到过往的人说不定还可以打听些轶事传闻,于是便慢慢地走了。回到李连功家他和大嫂子都已经回来了,他笑着问我去哪了?怎么转了这么半天,一个小破村子有什么可转的。我兴冲冲地说你们村还有古迹啊!连功就是一愣,你去哪了?我说围着村子转了一大圈啊,看见村子后面有座小庙,真不错。大嫂子一听刚要说话,立刻叫连功给拦过去了,问我还看见什么了,我说太黑看不清,怕踩上屎,没敢进去。连功长出了一口气,哦,没进去就好,好。第二天因为要早走,我们俩早早起来,我说咱们从后面遛过去吧,我想再看看那座庙,李连功说看那个干啥,破玩意,想了想又说,也好。等再到那庙前一看,惊得我半天没透过气来!上面依旧古香古色,往里面一看,一左一右赫然停着两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我的祖宗诶,二鬼把门啊,幸亏是黑色的,幸亏是我怕踩上童便啊,真是上帝保佑!一念之差啊,这要是......。要不昨天晚上连功支支吾吾的呢,天壤之别啊,这不成了《西游记》里的假西天了吗!转念一想,可不是吗,庙都是正南开门,村子后面是正北,哪有朝北开门的庙,我这个棒槌!好奇心害死人。
    天刚刚冷的时候,我被停职了,倒不是停职反省,是叫我去补习文化。起因是我们单位去北京办业务,销售的洪大爷叫我去家里接他,我没去,结果洪大爷一气坐火车走了,领导知道了必然愤怒,借这个引子叫我补习去了,三个月。这件事确实怪我,搁现在打死也不会干这傻事,不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吗,真不知道当时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至今想起来还是恨自己。我走的第一天,我的车又要去孟家村,司机小陆像拾了狗头金,兴冲冲地开着车走了,他觊觎我的车可不是一天了,他开的是我们厂最破的那辆天津140,我这车是最新的,还是小车。过了几天厂里来了消息,小陆出事了,开车翻到沟里去了!说实话我当时乐坏了,叫你美,叫你得意!当时不懂得什么是涵养。小陆平时开的140是大车,车比较闷,不像我这车提速快,而且后轮还是单带的,那天正赶上扬风搅雪的天气,路上都是小冰板,也叫镜子面,静文路又是7公尺的县级公路,很窄,一脚刹车下去来了个原地掉头,一家伙翻倒对面的沟里去了,来了个4轮朝天,风挡、侧门的玻璃全碎了,车里的人都砸在一起了,废了好大的劲才爬出来,所幸没出人命,据说小陆当时都傻了,俩眼发直好几天吃不下去。我在补习那里倒是不错,初中的课程,从有理数讲起,嘿嘿,救了我了,开始还是每天去混,后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后来,索性不去了,当时孩子正小,每天正好在家里买菜、做饭、看孩子,三个饱两个倒,闲散自由,不亦乐乎。记得有一次是正上第二节课,我夹着一捆芹菜进了教室,那老师问我,这位师傅您是哪班的啊,我们厂的同事喊我们厂的,那老师说我怎么没见过呢?我知道他是成心的,就嘻嘻哈哈的说你忙我也忙,难免看不见,底下哄堂大笑。回厂领工资的时候正好叫一把给堵上,一把说我听说你小子活的挺自在啊,连学校都不去了。我说谁说的,我天天忙着呢。一把说人家学校来了好几回信了,你还不认账?工资还想要吗?我可告诉你考不及格就扣你工资!我说要是考下来那奖金能给补上吗?一把说好啊。后来我们厂去了二十几个人,就过了三个,其中就有在下,嘿嘿,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我当时也是有些一根筋,还真添着脸找一把要奖金去了,一把哼了一声,把汽车钥匙扔给我:想什么呢,开车去吧。
    1985年我接了一辆崭新的东风140,苹果绿的颜色,干净、漂亮,看着就痛快,驾驶室的密封特别好,打湖北运过来驾驶室内一尘不染,车里透着一股新车特有的油漆和橡胶的气味,机器轻快得没有一点杂音,在当时真是极品,司机小郭是我的好朋友,据他说这是国家的定型车。比起我那撒气漏风的雁牌真是强百倍了。有一天正赶上雨后,又去孟家村送电镀件,下了公路直走是3里地,下雨就不能走,道太窄,又滑,后驱的车可不敢走,弄不好就得出溜到沟里去了,只能绕远走宽绰点的路,虽然也是泥泞,起码路宽,路旁没有树,开车有句行话: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这是老师傅的传授,是经验之谈。我学开车可得说是科班出身,我是天津交通技校学出来的,就是现在天津交技术学院的前身,技校当时的教导主任是我哥哥的同学,所以专门给我找了个好师傅。我的师傅姓朱,是个女的,比我也就大两岁,那可是交通局里有名的高手。我师傅最看不上我了,嫌我笨,曾经说过咱们车上有的人根本就不是开车的料。开车这个行当里也有句话,叫做好汉子不干赖汉子干不了,虽然没点明,我知道说的就是我,我确实是笨,接受新东西慢,最致命的是心理素质不好,越有人在旁边越紧张,动作爱变形,没少叫师傅着急。可是还是感谢师傅,有一次练完车回技校正赶上大雨,地道(涵洞)里误了好几辆教练车,都进水趴在那里了,我们师傅连停都没停就过去了,事后大家问师傅是怎么过来的,师傅说紧走沙子慢走水嘛,这都不懂还教学生!嗷,记住了,紧走沙子慢走水!这句话确实叫我终身受益匪浅,后来不管开什么车,凭着这句名言我从来没有误在水里过,没给师傅丢过人。所以你如果在大雨里看见翻着花开车的,绝对不是什么高手,那是棒槌,连他师傅也是大棒槌,任屁不懂。还是回来说孟家村吧,那天一路小心谨慎,眼瞅到村口了,车旁边突然跑过去只黄鼠狼,我就是一激灵,心里想可千万别惹到它,我就更慢了,该拐最后那个S形的路口了,车突然偏了,我一边轻点刹车,一边极小幅度的控制着舵轮,那车却像中了邪一样慢慢的滑向左侧,等我停住了车,左侧的踏板基本上蹭地了,后轮轧在沟边上的一坨紫穗槐的根子支撑着,车上是满满的5吨电镀件,加上4.7吨的自重,10吨啊,仅仅靠着这堆灌木的根子支撑着,车歪的好像推一把就会翻了,真揪心,开车的最难受的时候不是车翻了,而是看着车翻!那种感受是一般人没法体会的。好在是村口,已经可以看见电镀厂了,赶紧叫过路的人去找电镀厂的人,我蹲在路边,点了根烟刚抽了一口,就看见从车底下跑出只黄鼠狼来,我二话没说咕咚就跪在地下了,嘴里不停的叨叨:大仙饶了我吧,我可没得罪你啊。正赶上有个老头赶着一群羊过来,看看我说你这干什么呢?我有些尴尬,累了。说完更不自在了,累了有跪着歇着的吗,没办法,顾真不上了。老头瞪着怪眼赶着羊走了。王树凤带着电镀厂的人跑来了,告诉我已经叫拖拉机去了,所有人看着歪在那里的车都纳闷,这么宽的路怎么滑到一边了呢。拖拉机来了,是台铁牛55,就是55马力。把钢丝绳挂上,55一使劲,我在车里就是一忽悠,55也是后轮驱动,扭着屁股使不上劲,我赶紧叫快停下,这样拽可不行,55来回一晃我这车就要翻。大伙正在七吵乱嚷,王书记来了,老远就摆着手大喊不行,不行!55拽不了,打滑,赶紧去窑厂叫链轨去。大伙说对呀,怎么没想到链轨呢,链轨就是履带式拖拉机,赶紧打发人去了。王书记现在不当书记了,大队改选下去了,王树凤现在是书记兼大队长,村里又上来个叫王品峦的管电镀厂,还上来一个叫小社的年轻人在电镀厂干业务。王书记消瘦了不少,没穿平时那件旧制服,穿了一件白粗布的对襟中式小褂,挽着裤腿,赤脚蹬着一双解放鞋,鞋上沾着黄泥,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王书记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让人放心,踏实,在我心里王树凤和他没有可比性。链轨来了,是大队窑厂的推土机,东方红54,钢丝绳一绷劲,东风车像战马一样一打挺,立刻上来了,推土机司机喊:别摘钩,我直接给拖厂里去吧!我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其实我过去并不迷信,也不信什么狐仙鬼怪,经历过文革的人大多这样,这里还段插曲,那是有一年我还在过去的单位,路过汽车队看见地上有只轧死的黄鼠狼,是轧在了嘴上,浑身都挺好,看着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我突发奇想,这要是绑在自行车钥匙上多好看,于是就剁下来绑在钥匙上了,没过中午,不单帮着尾巴的钥匙不见了,连兜里备用的钥匙也不翼而飞!害得我中午没吃饭又跑出去买了把锁,也许是巧合,可是从那以后我绝不敢再碰这些东西了。
    我记得孟家村的村子东面有一道土堤,堤的下面是条水渠,可能是当年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年代挖的,堤上种满了树,差不多快一搂粗了,每到春天,一场春雨过后,土里的幼蝉就悄悄地钻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树去,然后褪去外壳,再爬到树梢的枝桠上,用针状口器吸食树的汁液,到了进伏前后就是山呼海啸般的蝉鸣,蝉是有灵性的,比如你驻足树下,它好像浑然不知,但是只要你仰起头想看看它到底在哪里,它的叫声会马上戛然而止,让你立刻茫茫然,耳边畔却依然是此起彼伏的蝉鸣,但头上却是鸦雀无声,这个小小的生灵,让你不得不佩服它的精灵鬼怪,它的聪明和灵性。我不懂佛教,道教,但是好像佛与道都对蝉情有独钟,金蝉长老、金蝉子都是个中楚翘,或许是蝉与禅同音,或许还有其它缘故,不得而知。旧直隶管辖地区的蝉个大,发声洪亮,只要不下雨,会搅得你难入梦乡。当年雍正皇帝在浅底雍和宫时就是烦透了这喋喋不休的蝉鸣声,于是就打发手下的人去周围捕蝉,由此引申出了著名的粘杆处,由于这些人常常登梯爬高,便不时能窥到他人的隐私,使雍亲王来了灵感,最终发展为特务机关。有句话叫:事情都是为有准备的人预备的,本来别人看来平平常常捕蝉的事,遇到这个觊觎皇位已久的雍亲王就是不一样的结果了。事物都是有它的偶然与必然的规律,我之所以说旧直隶地区是因为与之一道太行之隔的山西蝉鸣即不大,我曾在《在太原》中曾经提到过,山西的蝉鸣与河北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那里的蝉鸣是嘶,嘶,嘶,嘶——,而且最后一声是降下来的,好像给自行车打气,突然破了,显得那样的温文尔雅,斯斯文文的。而河北蝉除了鸣声高亢,树下还留有幼蝉破土时留下的洞,大约成人小手指粗细,权作是它的浅底吧。蝉在蜕变时留下的皮在中医里叫蝉蜕,网上说:功能为散风,除热,利咽,透疹,退翳,解痉。主治风热感冒、咽痛、音哑、麻疹不透、风疹瘙痒、目赤翳障、惊风抽搐、破伤风等病症。蝉蜕的后背上有一道口子,是蜕变时留下的。蝉蜕是可以卖钱的,但是当地很少看见有人捡。
    不知不觉来到了农历五月初。也就迎来了农村最要命的季节——三夏,就是夏收、夏种、夏管。其中夏收简直就是拼命,因为这个季节是冬小麦成熟的季节,天气燥热,而又偏偏多阴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不像现在有收割机,那时全靠着一把镰刀一壶凉水一顶草帽,赶上好天气抢着割麦子、晒麦子、脱粒、轧场,什么时候装进袋子运回家才算消停。孟家村有副业电镀厂,虽然提前安排多赶出点活来,也经不住那么多天的麦收,日子一长我们厂又开始催活了,于是我去了孟家村。村里没有人,男女老少大人孩子都在地里玩命,李连功看见我时苦笑着说,兄弟你可真是个催命鬼啊!我说官身不由己,这不还带俩主事的来吗,往身后一指,老白、小关。连功说,草,咋还带这俩活呢。老白是生产科的,小关是检验的。老白还真不含糊,撸起袖子说连功你歇会儿,我来几下,老白下过乡,还真有两下子,猫下腰蹭蹭地割起来了,连功点点头,行有点意思。小关说,靠,这天怎么这么热啊,说有水吗?看见旁边的塑料桶,抄起来,来了个嘴对嘴长流水,咚、咚、咚,灌上了。等老白割了一通回来再找水,连功一指桶,都叫那个河漂子给灌了!李连功说,得了,这活也干不了了,找王树凤去吧,得叫他喊人卸车。自从大队支部改选,王树凤当了书记兼村长,以前的王书记不干了。因为李连功的父亲李大爷得了糖尿病,也很少去厂里了,王树凤找了个叫王品峦的当厂长,又叫来个叫小社的小伙子干业务员,这两位可都有些经历的人物,后面再说。王树凤拿大喇叭一通猛喊,也没见来个工人,倒是把王品峦和小社喊来了,没办法,我们仨加上他们仨,六个人把车卸了。这不能怪农民们散漫,眼巴巴的一年就这点收成,虎口夺粮的时候,包产到户是好,就是劳力太少,以家为单位,主要劳力是舍不得离开麦田的,农民不易。晚上疲惫了一天的人们总算将就着把活干完了。
    王品峦做了厂长,一身浅灰色的制服外加一顶浅灰色的制服帽子,左上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像模像样的,工人们有事找他也是端着个架子,不苟言笑。过了几天去了趟我们厂,找一把要钱,这本无可厚非,可不是吗,人家给你干了活,要点加工费理所当然的。可是现今这个时候是活好干,钱难要。别人要钱都是低三下四的陪着笑脸,说得都是再不给钱家里就要出人命的软话,全凭人家赏,没有玩硬的,这是结账,不是要账,就算是要账也得死皮赖脸的央求,这是技巧。王品峦可不吝这套,直来直去,据后来听别人叨叨,说王品峦直接跟一把说俺们厂的账该结了,一把说现在我们这里也紧,过个几天吧。实际这就是托词,是让王品峦说点软话,也显出来高低来,直说了吧就是告诉你,你是指着我吃饭的,你的钱我说了算。王品峦非但不认柿子,还跟一把说咱们俩可是平起平坐的,你是厂长俺也是厂长,俺是正经的企业干部,你要是不给钱,回去我就叫电镀厂停了。我们厂一把姓栾,就是《林海雪原》里那个栾平的那个栾,平时大家都叫栾书记、栾厂长的,哪吃过这个,这不是炝火吗?旁边的人一看不好,赶紧打圆场,孟家村的业务员小付赶紧说好话,说真是过不去了,真是没钱了,放下工人的工资不提,电镀槽子里的药,电解铜都该进了,要不俺们厂长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啊。仗着老栾对小付还有些面子,看着小付的面子,老栾一万个不高兴还是给了点买原料的钱。临走小付又央求老栾让给出趟车拉回去,老栾没办法,好人做到家吧,于是又把我套上了。这件事老栾一直耿耿于怀,他妈的,他说他是企业干部,是厂长,还和我平起平坐,他算什么玩意!平心而论,老栾平时极少骂街,这回是真气着了。
    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时期,买工业原料是要指标的,得拿着我们厂的购货本去买,所以很紧缺,农村社队企业也利用这个机会尽量的多买一些,然后再去五马换六羊,搞些其它需要的东西。所以买了原料以后我们没有直接回孟家村,而是去了县城的五金公司,谁知道他们倒腾什么,反正我只管开我的车。谁知道一进县城,他们俩去联系卸货了,来了个老头,胳膊上戴着个红箍,手里攥着个小旗,拿小旗杆敲我的车帮,诶,你停这干什么?我说等着卸货。这老头看样子得有七十多了,差不多一米八的个头,两眼珠子都有些发混了。我说为什么不叫停啊,老头说你是外地的,就不叫停!我说前面那个北京的车你怎么不管?老头说,嘿嘿,北京的就不管,因为北京给俺们供货,你们天津不给,就不叫天津的停!我看老头挺有意思,反正也没事就拿他逗逗,我们开车的向来是怕警察就不怕带箍,没事拿他开开心,反正一会儿王品峦回来就没我事儿了,我就说县城归你管啊,是你们家的啊,你要是不叫停就把这车搬出去吧。老头气得猴蹦,我还是和他嘻嘻哈哈。老头吹胡子瞪眼的说你不走是吧,我叫警察把你抓起来!看你怕不怕!我说你呀最好把我嘣了,少受罪了。老头气得直转磨。我心里话了,一会儿那个新官来了看你抓谁。正和老头穷贫,王品峦和小付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男的,大概是五金公司的人,我说我们厂长来了,厂长,这老头不叫停,小付把老头一扒拉,去、去、去,一边玩去,这有正经事儿呢!老头把死鱼眼一瞪,你是干啥的?小付说这是俺们的车!五金公司那人说老头,你这是干啥啊,人家是给我拉的货啊。老头来了劲,谁的也不行!王品峦一直没吭气,这下急了,你还打算咋地?老头不依不饶,咋地?去公安局!王品峦来了火,跟小付交代,你们卸货去,俺跟他去公安局!老头说车不能动,扣了,这小子气俺半天了!王品峦一把抓住老头的胳膊,俩人吵吵闹闹走了。等我们卸完车,这俩才回来,老头冲我直翻白眼,手里的小旗哆哆嗦嗦的点着我,别让我再看见你!王品峦把眼一瞪,你没完是吗,刚才没教育够你啊!老头嘟嘟囔囔走了。后来听说,原来公安局里管事的是孟家务的姑爷,把老头好一通臭骂,王品峦也跟着数落了老头一顿。农村就这样,十里八乡都是亲戚里道的,再认识俩管事的,一亩三分地里神鬼难拿,我喜欢去农村,因为和我们打交道的人都是些有道行的人。
    自从那次以后,我和王品峦混熟了,见面就厂长厂,厂长短的喊他,他也受用,他这样的人时下叫棱子,吃软不吃硬,还喜欢高帽子,你叫他老王,他就没有叫厂长高兴,何必呢,我这人天生就随和,一样的话干嘛叫人别扭呢,呵呵。
    自从王品峦当了厂长之后,电镀厂招待饭的水平逐渐的在降低,由过去的有鱼有肉逐步的变成,拌菜、炒菜、烩菜,至多开几个罐头,有午餐肉的、还有什么那个鹌鹑蛋的罐头,过去那种满桌子的炖鱼、烧鸡不见了,满桌子都是花生米、兰花豆(也叫老虎豆),其实也不错,企业嘛,盈利是目的,经营是手段,我说过我这个人自打10岁离开我姥姥以后,变化很大,过去不懂得吃东西让人,什么好东西都想装进自己的肚子里,记得60年的时候我4岁,家里好长时间没吃过炖肉了,那次炖肉,我一直吃到都咽不下去了,把一口肉吐在了桌子上,我二舅二话没说捡起来就放嘴里了,姥姥、姥爷、舅舅和姨们谁也没说我一句,这件事让我记了一辈子,每逢想起来心里总是酸楚的,眼睛老是湿润的,这就是我的祖辈,他们用无言的爱教育了我的一生!不是我泪窝子浅,是至爱亲情让我没齿难忘!有些离题了,还说孟家村吧。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吃喝淡漠了许多,吃饱为原则,不是吃好。家有广厦躺倒不过五尺之地嘛。我知道孟家村不是冲着我,主要是自从王品峦要钱之后,两家的关系就渐渐地凉了下来,王树凤又好在后面嘀咕,王品峦唱前台,把舵的是王树凤,我们厂司机小郭是我的好朋友,偷偷嘱咐过我,留神那个小个子啊,不厚道。过去是王书记掌权,李大爷说了算,王树凤是暗瘪暗气没咒念,现在王树凤垂帘听政,王品峦整个一个满不懂,实际还是王树凤拿主意,而且我们厂还发现他们送货时不时夹带着其它单位的货。再加上老栾对王品峦有看法,于是就越来越凉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当时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行,物价也开始波动,孟家村电镀的成本也在提高,而我们厂的加工费不但不涨,质量要求还更严了,不行就往回退,返工!后来孟家村不再遮遮掩掩了,公开把给别地方镀的马灯外壳拿到我们厂去,那质量真叫个好,按着内行话来说那叫个肉透,真好。电镀厂的人说,好吧,你知道按平方英寸人家给多少吗,是你们的两倍以上!我们厂也麻了爪了,也偷偷联系其它地方加工,可没有比孟家村再便宜的了,这可褶子了,只好象征性的给涨点吧,可离人家的要价差得远,于是就成了拉锯战,送去的活就给你晾着,催急了不死不活的给弄点,全无质量可谈。就这样我们厂还耍小聪明,为了节约开支,一如既往的拉活在人家那里蹭油加,这可好,那次给我满满的加了一油箱水,没出村就把我扔道上了,这个操蛋!这个农村人有时候也不是一贯厚道哈。我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个火山是终究要爆发的,只是千万别叫我去点这个导火索。有回我去拉活,一下车王树凤说吃饭吧,没啥好的,都是剩的,将就吧。我说没事啊。等端上来一看,做饭的说是头天打井的人吃剩下的饼,给我烩了,王树凤说那还有点昨天剩的烧鸡,我一看都是鸡骨头了,干巴巴的好像木乃伊似的,我说我还真饿了,烩饼就行,那鸡那么贵,留着你们喝酒吧。烩饼是拿个特大号的大海碗盛着的,碗口就有二十四、五公分,碗有个十五、六公分高,粗瓷兰花,碗边像泡菜坛子,这些人都看着我吃,我也不抬头,闷头一通狠萱,上尖满满一大碗,搁现在够我吃5天的,叫我吃了个底朝天,其实也撑得够呛了,我抹抹嘴说,还有吗?所有人都惊了,王树凤有些尴尬,没有了。我说半饱吧。我心里话了,怎么样,这是告诉你没管我饱,吃好吃赖没关系,不管饱可是你的不对!他们问我你咋这大饭量啊,我说过去我干建筑,一顿吃过7个馒头7个鸭蛋,没饱,又喝了3碗稀饭。所有人都惊奇。
    我们厂里也没辙了,又给涨了些电镀费,质量标准也适当降低了些,两凑和吧。电镀厂还是不紧不慢的对付,王品峦似乎更拿我们厂不当回事了,在他心里老栾算个屁!你不是牛吗,不是不给钱吗,猪八戒摔耙子——老子不伺(猴)候了。把我们厂可憋得够呛。外贸催着要货,这里没辙,生产科早、中、晚一天三个电话催活,你急他不急,孟家村电镀厂玩起了人民战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会儿厂长出门了,一会儿停电了,一会儿水泵坏了,反正没有没事的时候,把老栾气得七窍生烟。最后研究决定:一把、二把加上生产、技术、质量的头头,又特别带上老白,任命他为我们厂驻电镀厂全权特派员,这回盯着你们,看你们怎么玩花活!我的车满满的装了一车活,拉上若干人等,浩浩荡荡直奔孟家务。老栾毕竟是一把,去了以后就先把李大爷、王书记请来叙旧,嘘寒问暖,俩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嘿嘿,回顾过去是怎样同舟共济,共渡难关的,最后是再次忍痛割肉,再次加钱。但是王树凤也好,王品峦也好似乎依旧无动于衷,更无惊喜可言,老栾明显有些失望,只是和李大爷聊得热乎,还问了李大爷糖尿病的情况。中午饭后,众人跟着老栾与孟家村的人等告别,只是明显冷落了王品峦。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王品峦突然说栾厂长我对你有意见,老栾笑着说有意见好啊,有什么就说什么吧,王品峦说上次我找你去结账,你刁难我,有钱不给。老栾说这是从何说起啊,你问问你们厂的所有人,我刁难过谁?包括王书记,李大爷还有树凤,你再问问我们厂的同志们,我在拨钱的问题上,多少年了是不是都紧着孟家村给的,我一直说我们忘不了孟家村的乡亲们,我们厂从垫地到建厂孟家村的乡亲们给帮了大忙了,连垫地的牲口都死在了我们厂了,我们忘不了!老栾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的,但是据我观察,他说话一拉长音就是他在极力往下压火。然后老栾又加重语气说,那时候还没有你吧!这句话明显激怒王品峦,王品峦是什么人,是人前显贵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刺激他,他没有咽下去的可能!王品峦气得脸煞白,指着老栾:今天你就得答应,以后得先给钱后干活,要不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大门!又扭头冲着小社喊,小社,把大门关上,谁也不让走!这下可好,炸了庙了,能出声的都咋呼起来了,老栾扭头问王树凤,树凤,这是谁找了这么一位来啊,咱们这是干的是企业啊,找这样的人这不是添乱吗!你看看以前李大爷、王书记你们在一起配合多好啊,咱们可从来没红过脸啊,这,这,还要扣我们。王书记憋不住了,他敢!反了他了,孟家村他说了不算!小社是个混人,想当初在县城里喝醉了酒,自己打了一条街,硬是没让人放倒了,从此英名传天下。他是王品峦找来的,自然听王品峦招呼,一抹头又拿出来当年的豪气,奔大门就去了,叫李大爷一抬手给了一个满脸花,李大爷把脸一拉,我看看今天谁敢怎么地!小社捂着脸,大叔,您这是干啥啊,俺咋地啦你打俺呀。要说起来还是得说农村,这个乡亲辈厉害,不管多混的人没有跟长辈过招的,小社一个结结实实像牛一样壮的汉子呜呜地哭起来了,李大爷长出了口气,我打你是教你往人上走!王品峦也是不敢惹李大爷,因为他是李连功的把兄弟,李连功家里有一张王品峦、小付、司机铁晨还有李连功四个人的合影,不过不是并排照的,而是四个人都拿着武把子的架子,好像三岔口戏里的人物造型,当时我看见直乐,李连功还说那是他们当年习武时的纪念。王书记耿着脖子说,丢人,丢人!给孟家村丢人!老栾扭头看着王树凤,树凤这可都是你的兵啊。王树凤小脸发绿,喝多了,又喝多了!又冲着王品峦吼,你还要干啥?!王品峦像撒了气的皮球,转身往大门外走了。后面无非是互道珍重,不过老栾临走给了王树凤几句:树凤啊,像李大爷、王书记这样的人可得依靠啊,我不能参合你们村的事,你这个王厂长真不适合当厂长啊。王树凤缩着脖子直点头。于是所有人打道回府,只留下老白做全权代表。

    老白在孟家村蹲了六天,来电话叫我去把镀好的活拉回来,厂里如同久旱逢甘雨,赶紧叫我去了。老栾临走看见我还笑着说,哼,派个人就是不一样,不盯着这帮人还真不行!
    等我中午赶到孟家务的时候,老远就看见老白站在村口招手,我刚停车老白就一步蹿了上来,头一句就是哥们儿你可来了,你在家不打嚏喷吗?我是天天的念叨着你啊,我都快死这儿了!我就一愣,怎么了,打起来了?老白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连个人都见不着,倒想有人跟我打呢,我是快饿死了,六天了啊,连个主事的人影儿都见不着,就是那些干活的,一问三不知。我问没人给你做饭?还做饭的!你知道那天你们一走,他们也散了,我想晚上他们准得来人陪我吃饭吧,我正好先睡一觉,等到八点半了,除去苍蝇什么也没来,饿得我肚子咕噜噜直叫,这个村里连个小卖部都没有,更别提饭馆了,就这个破摇把子电话,他们谁家也没电话,找谁去啊。我就喝了一肚子凉水,忍了一宿。我乐得眼泪都出来了,说哥哥您这是刘二爷剥蒜——两耽误啊。老白说,两耽误?可气的还在后面呢,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饿醒了,我也急了,你知道食堂那个一尺多见方的取饭口吧,咱哥们儿就楞从那钻进去了,还真不含糊,那个破柜子里有个十几包挂面,我点火烧水煮挂面,煮熟了在破柜子里一翻,只有盐和酱油,什么麻将、鸡蛋狗屁也没有!这六天啊,哥哥我都是一天钻三次那个小窟窿,进去还得出来不是。六天啊,顿顿都是酱油拌挂面。还不跟拘留呢,拘留还有个做饭的呢!我擦了擦眼泪说真不愧是冀中军区的地盘,这坚壁清野干得真彻底啊,可是你怎么不去刘村那边啊,那边有饭馆啊。老白说来回八里地,一天就算两趟,就十六里地,刚吃完没一会儿就都遛下去了,大夏天的买点带回来,下顿准馊了,我要在这蹿了稀,拉死家里还不知道我怎么死的呢!再说了栾头一天好几个电话,我要是不在栾头准以为我玩去了。不说了,赶紧开车进去装车走人,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分钟都待不了了。我说活出来了就不错,你也没白受罪,。老白一晃脑袋,嗯,都是退回来的返工活,谁给你干?我就跟栾头说镀出来了,反正质量也不归我管,拉回去他们说不行再拉回来,以后谁愿意来谁来,我是不来了。诶,你回去可什么也别说啊。我说我管的着吗,放心吧,狗拿耗子的事儿咱不干。老白当时正在积极上进,他是老栾的亲信。等我们走的时候王树凤来了,假惺惺的说吃了饭再走吧,这几天忙也没照顾好老白。老白咬着牙根子说照顾得挺好的,吃的挺饱,你看我都胖了。我在旁边乐得差点喷出来,心说,胖了?眼珠子倒是见胖。王树凤看看我,脸上有点不自然。回到厂里检验一验,合格!你说有地方讲理去吗?原封不动的东西拉了一圈不合格的就合格了,唉。老栾在大会上把老白好一通表扬,什么工作认真、负责啊,舍小家为大家啊,空话套话一堆,都是废话,要不xx怎么说不说瞎话就办不了大事,这才是实话。打那以后老白又红了不少,呵呵,又进步了。
    有句话叫什么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友谊,当然这是指国与国之间。不久孟家村电镀厂对我们厂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改变,我去了又热情起来了,活也抢着干了,质量也好多了。后来不知道谁探来的消息,原来他们那个赚钱的买卖给黄了,可能还欠着他们不少钱没给,所以又回来找我们厂这棵歪脖子树了。自打吃烩饼以后,我再也没在孟家务吃过饭,王树凤也是有些挠头,因为他们是急着往我们厂送活。了解大货车的都知道,拉货看超载都看轮胎轧几个花,一般四个花是空车,可是为了多拉省油,司机都往足了打气,像我开的东风车轮胎标准气压是4.8个压,因为汽车减震不光靠避震、弓子板减震,轮胎减震叫一级减震,轮胎打气太足了,车辆其它部位的磨损会加重,例如前桥,转向等等,但是拉货的车一般都打8.5个压,为的是多拉,真按着说明书要求打4.8个压,没拉货看着就是半气了,装满一看准超载。警察查超载准扣,警察又没有地磅,就拿眼看为准,那时罚钱还少,主要是扣驾驶证,赶上出长途,外地警察一走你没地方找他去,没有驾驶证再逮住就麻烦了,所以司机们就都顶着打气。后来警察们又开始看弓子板了,弓子板也叫片式减震弹簧,分主、付两部分,付板压上是半载,关键是主片压平是满载,两头朝下就是超载了,这个比较科学。啰嗦这些就是因为一般人不接触这些,很少懂,因为当时的司机是专职的,没有私家车。孟家村那帮一给我装车,关系好的时候我根本不去,等他们装完拿苫布大绳刹好,我上车就走,没有废话。自从烩饼那事发生以后,我不单单不吃饭,连水也不喝,车也不下,坐在车楼子里看书,一说吃饭就说在道上刚吃完。端住一股酸劲儿,既不哭,也不乐,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xx打他爹——公事公办。只要一装车,付板一压上立刻就打住,再装就超载了,弄得这帮急不得,语不得。轻轻松松地打道回府,回去又都是外行,我不说谁知道,电镀厂可急了,看着活拉不出去。后来他们想了个轍,知道我和李连功不错,叫李连功跟我回厂,车到刘村非叫停车,好体面的请了我一大桌子,李连功还把王树凤臭骂了一顿,算是给我出气了。我说大哥你说我什么时候跟你们玩过劲,什么时候褶子过,他王树凤和我们厂斗气关我蛋疼,不但给我吃烩饼,还给我往车里加水,这是人干的事吗,拿着老实人当软柿子捏啊。李连功说你不知道,他把王品峦弄来,就是为了挤兑我家老爷子和老王,王品峦是啥人啊,村里有名啊,整天游手好闲的不干正事,扛着根土枪满洼里赶兔子,哪有那么多兔子,打不着兔子就扛着土枪回村,见鸡打鸡,见狗打狗,乡里乡亲的哪有人理他。我说他不是你把兄弟吗?李连功说啥把兄弟啊,俺们练武是一个师傅的传授,你说叫俺咋办,我家老爷子为啥说有病啊,就是和他们尿不到一壶里去!看着吧,惹急了俺们自己干,甩了他个秃蛋。唉,别光说话,吃,喝,不吃白不吃,临来王树凤嘱咐我一定把你照顾好了,咱们就好好照顾自己吧。我说他这不是活鱼摔死卖吗。李连功说不管那个,吃!我们哥俩儿一通狠造,风卷残云。呵呵,还是农村人实在。后来就正常了,该吃饭吃饭,该装车装车,什么问题也没有了,时不时还给桶香油啥的,挺好。
    我有个姨夫,是个有学问的人,有一次去他家,说起司机来,他对这个行当有些看法,说他家里搬家,他单位的司机穷事儿那个多,用他一次就不停地开方子,不是我姨夫疼钱,是嫌那司机太能算计人。其实我还真不这样,只是圣人曰:来而不往非礼也!嘿嘿,这个是真理,老百姓的话就是什么人什么对待,歌里不是都唱吗: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鲁迅先生有名言: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的恩师曾经告诉我们,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圣人的话,因为文革尚未结束,只是觉得这话是那么透彻,所以印象极深。我以为做人最基本的应该是个度,譬如中庸,有些事没有必要过分的斤斤计较,不是所有便宜都能沾的,譬如我姨夫说的那位同行,其实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这是自我的迷失。这是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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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孟家村的电镀厂与我们厂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以后,老栾也和我们厂里其他主事的没少嘀咕,觉得过去过于相信加工单位了,市场经济就是要有竞争机制,有两家或者两家以上的协作单位,不用着急他们自然就互相制约了,对于经营者来说既可以控制价格、又可以控制质量,操作起来利大于弊,游刃有余。前一阶段也找过一些电镀厂,但是过于仓促,调查了解不细致,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太被动。于是就发动各种关系,到处联系。不久就联系来了几家,其中一家是在文安县,是在文安和霸县的交界,离霸县较近。先期送去些样品,电镀厂看了满口答应,只是提出不磨光,直接镀,我们厂不答应,因为走外贸的货是封了样的,冲压件拉伸时必然有划痕,这些划痕是外贸不能接受的,孟家村是从最早开始干的,最早的时候都是人用自行车驮的,数量有限,据说当时电镀厂的成品包装工序操作时,都是带着雪白的白布手套干,电镀件上连手印都没有,后来随着数量的增加,我们厂渐渐地放松了要求,可是磨光和抛光还是必须的。后来其它的电镀厂为了效益,都改成了什么一步法电镀,就是没有磨光,而抛光也是专门有抛光厂,要求抛光得另外加钱。那家电镀厂就是这样,所以双方兴趣都不大,送去样品大约半个月还没有消息,老栾叫老白赶紧去看看,不行就拉回来,老栾说这家也够不着调的,别再当废铁给卖了吧。本来这个活是不应该我去的,几十斤的样品黑件派一辆5吨的车跑几十公里去拉,那不是有病吗,厂里大小六辆车,怎么着也不该我去,可老白刚刚提了科长,又是老栾的红人,说了就算,因为我们俩说的上来,别人也没辙。老白一肚子鬼心眼,连饭辙都找好了,我们顺便去刘家村拉橡胶件,再把几十斤的样品送孟家村去,就说是外贸的样品件,嘿嘿,严丝合缝,滴水不漏。老白是组织问题和提科长一块办的,春风得意。一道上给我讲起了他在兵团时的趣事:说是他们在兵团下乡的时候,有一年大概是过八月十五吧,连里要改善伙食,批准宰头牛,呵呵,都是些二八愣子的小伙子,一听这好事个个摩拳擦掌,老白当时是个班长,领着手下的一帮人去宰牛,回头一看可了不得了,全连男男女女基本都来了。东北兵团的牛可不是像老百姓家里养的牛,天天除了干活就在圈里栓着,兵团的牛都是自然放养的,虽然也有牛栏,那只是冬天下雪之后才进栏,人工饲养,夏天就是放养,在河滩上,一大群和野牛差不多,个个膘肥体壮,野外是有狼的,可是狼从来也不敢靠近牛群,几十头牛不要说顶,踩也踩把狼瘪了,领头的是头硕大的公牛,比一般的牛还大出一圈来,浑身油亮油亮的,看见人连理都不理,它是那里的皇上。这群想吃牛肉的人,早就合计好了,今天就拿它下菜,为什么?那还用问,肉多呗!提前预备好了家伙事儿,大绳、杠子、大锤、磨得飞快的尖刀,还有大盆,说是牛血还能做血豆腐,剩下的就是咽唾沫。一群人找到了牛群,先把大盆里的棒子粒往地上撒,这边撒点儿,那边撒点儿,为的是把牛分散开,要不然牛都聚在一起没法下手啊,看看牛都散开了,警惕性也放松了,几个手脚利落的一使眼色,上去就把大牛的后腿给套住了,再想套另外一条后退可崴了,大牛扭头就跑,多亏人多,拔河一样,大牛是又蹦又跳,老白他们瞅机会把大牛的前腿又套上了,牛也急了,人更急了,牛哞哞的叫,人嗷嗷的喊,杠子绳子一起上,拿杠子别住牛角狠狠地往地下按,绳子使劲拖住牛腿,真是九牛二虎啊,终于把牛放倒了,赶紧的四马攒蹄的绑上,杠子死死地压住牛头,老牛的鼻孔张得老大,黑漆漆的大眼珠子一眨也不眨,狠狠地盯着这群同样疯狂的人们,老白手底下有个全连出了名的大个子,黑铁塔一样壮实,关键时刻就靠他了,大个子手提着大锤,干什么?油锤灌顶啊!那地方宰牛和华北不一样,都是拿锤砸,把牛打个半死,再下刀,为的是牛不扑腾,不像华北宰牛是大抹脖,直接把牛头拉下来。大个子把十八磅的大锤抡圆了,大喊一声:按住喽!按牛头的人们喊,砸!就在锤头落下来的一瞬间,老牛哞的一声怪叫,大锤下来只听嘭的一声,飞出一样东西去,大伙都以为是锤头飞了,地下的老牛又是一声怒吼,生生的把所有绳子给绷断了!跳起来疯了一样的飞奔而去!人们呼啦啦的赶紧闪开了,地下剩了一堆断绳子。有人把飞出去的东西捡回来一看,竟然是根齐根的牛角!牛肉没吃成,落了根牛角。晚上听见外面一片哞哞、哞哞的牛叫声,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看,见一群健壮的牛,在门外不远处怪叫着,领头的是一头巨大的独角牛,黑亮的眼睛炯炯放光。那一夜没有人敢出去解手。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靠近牛群了,也没有人再幻想吃牛肉了,老牛由此后得了个雅号:独角兽。我问,那群牛就那样了?老白说不那样怎么办,人还别说过去,从附近一走,那独角兽就虎视眈眈的顶着根独角盯着你,谁不含糊啊,要是真顶上非透了不可!
    我说这大牲畜都是有灵性的,我听过个故事,说是有个村子有一头老牛,每天都到一家的草垛上抻草吃,别的家还不去,草垛的主家来了气,你要是随便谁家都去也没什么,怎么就偏偏吃我们一家的,哄了多少次都没用,该来还来,而且还是一付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是说我吃草是正当防卫,牛就是吃草的,主家恨的牙根痒痒,想出了个馊主意,那天提前烧了一锅开水,等那牛又不紧不慢的晃荡来了,主家端着一盆滚开的热水,慢慢的靠近老牛,猛地泼在了牛身上,这可了不得了,老牛发疯一样的怪叫着跑了,主家把盆扔在地,摔着烫红的双手哈哈大笑,嘴里还叨咕着我看你个畜生还敢不敢来了。哪知道好景不长,那天主家在路上走,感觉后面有呱哒哒的声音,回头一看可不得了了,就是那头老牛,正从后面瞄着他跑来了,主家知道不好了,撒腿就跑,可是别看老牛平时一付悠闲的样子,真跑起来四条腿的还是要比两条腿的跑得快,主家一看不行了,连窜带蹦的顺着墙头上了房,站在房上喘着粗气,看见老牛就站在对面,恶狠狠地盯着他,主家只觉得脖子里面冒凉气。打那以后,老牛只要看见那个主家准追,主家当然就得准跑,弄得主家神神道道的,家里有个大动静都激灵一下,老以为是老牛找他来了。后来还是老牛的主人怕出事,直接把牛卖给卖牛肉的了,就这样那个主家还是好长时间走道老回头。老白说是啊,牲口这玩意除了不会说话,心里明白着呢,轻易不能惹。
    说说笑笑之间到了那个电镀厂,说明来意,人家倒是痛快,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赶到一找不要紧,到处都没有,老白急了,把老栾来的时候的那句话给扔出去了:别是当废铁给卖了吧?人家说绝对不可能!俺们再不想干也不能办那事啊,都是朋友介绍来的,再找,仔细找!后来把管收货的给叫来了,那人指着一堆黄土说可能在这底下埋着呢,那啥,这几天不是磊大门垛子了吗,把和泥的土给倒这了,找来镐一刨,果然就是,老白说幸亏来了,要是再过几天真成废铁了。那院子里因为正在磊大门垛子,我的车就没进去,老白跟人家去办手续,我就赶紧开车装货,那两个垛子都是土磊的,距离又近,我车有点打斜,余光一扫,那垛子怎么动了?赶紧倒出去重来,幸亏没有人看见!农村磊垛子不像城里是洋灰水泥的,都是用黄土比划,只有挂门轴的几层是洋灰水泥的,为的是下预埋件挂大门,所以拿车一拱,垛子就要倒,幸亏我开车好几年了,赶紧就倒车,要是新手一害怕一跟油,准倒了。这就是经验,新司机和老司机的差距就在这里。不过那个垛子真要挂大门,弄不好能叫大门给忽悠倒了,我又不敢说,一说那还走得了?非叫我们俩给磊上不可,倒是配套,一个和泥一个磊,呵呵。
    我们厂不停的在找下家,这个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叫孟家务知道了,很少出门的王树凤连着往我们厂跑了好几趟,跟在老栾屁股后头陪着笑脸。老栾背地里叨叨:人就是这玩意,打着不走牵着倒退,吃饱了就不耍。这哪是说人啊,分明是说猴嘛,嘿嘿。
    没过几天李连功兴冲冲地来了,先跑楼上在老栾那里一通嘀咕,然后就找我来了,兄弟走,跟俺回家,俺们家老爷子和栾头说好了,咱家自己干了,我问干什么?电镀啊,孟家村电镀厂当初是咱老爷子戳的摊,栾头说了,等咱家弄好了立马把活给咱们干,刷了他个王树凤!后来李连功在车上告诉我,其实那次老栾去孟家务找李大爷和王书记就是蹿得他们俩出来戳摊,王书记必定是当过书记的人,说自己也岁数大了,干了这么多年了,累了想歇歇了。李大爷也有些犹豫,毕竟另起锅灶投资可不是小事,别的不说,找工人倒是有人,可是就得在现在的电镀厂里挖,那就意味着得多给钱,比人家多点吧没有人来,因为王树凤到了还是大队的头,一般人还是不愿意惹他。所以当时也李大爷也有所顾忌,再者说,那就真跟王树凤对着干了。还有就是电镀的设备,磨光设备,水源。架不住李连功想发财想得有些发疯,现在这年头,有钱的王八大三辈,一旦真发了,管他王树凤还是李树凤呢!他们家爷儿四个呛吧了不少日子,除去李连功的二兄弟是个老师,吃官饭的不参合,老三小黑子李大爷给他买了辆东风车现在跑着运输,如果干电镀的话家里有活跑家里的,没有事还可以跑运输,两不耽误。李大爷抓厂里,李连功跑业务,算来算去觉得没问题,关键得把老栾叫应了,得让老栾答应全力支持,一个是活得拿得过来,再有钱不能压,因为投资得尽快收回来呀。这期间李大爷借着去市里看病,悄悄地和老栾聊了聊,老栾一口答应,只要保质保量一切都不是问题!李连功还真行,先把电镀厂旁边的那块绝户坟给买下来了,王树凤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李连功一会儿说和朋友一起干买卖,一会儿又说熟皮货,还说李大爷年轻的时候学徒就是干的是熟皮货,云山雾罩,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再加上我们厂这边一会儿找张家,一会儿找李家,连上次我们去那家电镀厂的事也传进了王树凤的耳朵里,本来嘛,农村十里八乡的架不住亲戚套亲戚,又都是同行,必然知道。王树凤做梦也想不到卧榻之旁马上就要再支起一张床来。稀里糊涂的把绝户坟批给了李连功。李连功说这趟回去是让我和小黑子一块去趟定兴拉沙子盖房,之前小黑子自己已经去了一趟,拉回来一算还得需要两车差不多,所以和老栾打个招呼,叫我跟着去一趟。
    农村的孩子一旦开了车,一般都是拼命跑,什么都不吝,去是时候小黑子领道,我跟着他,一路狂飙,那时没有高速,全靠本事,这小子像喝了血酒一样,什么村镇,什么集市都不减速,我在后面眼看着一只鸡叫他给轧成了扁片,老百姓没有不骂的。到了定兴一看所谓砂场就是就是平地挖坑,挖出来的砂不砂土不土的,到处都是大坑,坑里积满了水,那水清澈见底。进去的时候满马路都是收钱的人,见车就是10块,小黑子去过,也不理,实在拦住就说去哪个沙坑,拦的人就放了。好像记得满满一车才几十块钱,很便宜,我们俩的车都是装了满槽,估计一车就得七吨多。一进村李连功可乐坏了,加上小黑子先前的那一车,小山一样的沙子堆。李连功正在指挥一帮干活的砍树,凡是坟地当初下葬的时候都图个吉利,坟后面都栽些槐树,为的是福荫子孙,谁也不会想到将来会成绝户,有句话形容绝户坟:三角坟头插烟卷——缺得带冒烟,这里说的得是拾得。门庭兴旺的家族一看坟地就知道,每年孝子贤孙们都上坟,给坟头培土,上坟是有说道的,不能只给父母、爷爷奶奶培土,要从祖坟开始培土,所以你到农村看吧,有的祖坟跟座小山一样。我的农村朋友说,好家伙,农村上坟可不比城里,烧点纸完事了,农村上坟跟出河工似的,当然有些夸张。孟家村的这些绝户坟多年没人修理,风吹雨淋,最小的基本上也就剩五十公分高了,平时人们从那里过,基本和平地一样,可是坟后的老槐树却长得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李连功小算盘早打好了,把树放倒正好有了房檩、窗户、门的木料,既有了场地,也省了料钱,一石二鸟,事半功倍。领工的问:什么时候起坟啊,李连功一晃脑袋,起什么坟,绝户知道吗,没有那么多事,秃噜秃噜得了,领工的吓一跳,就埋底下了?李连功说不埋底下咋办,你惦记着弄走啊。领工的说,俺可没地方招这个。李连功说这不完了嘛,这是干厂子,又不住人,又不在这结婚。其实,盖房这个活讲个风水,房子底下最忌讳有东西,还别说是有坟了。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刚刚经历了文革,思想极其开放,根本不信邪,于是,伐树、平地、盖房,一气呵成,李大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整套倒闭电镀厂的设备,不但有镀槽、磨光机,还有备用发电机,因为电镀离不开电,一旦突然停电,镀槽里的原料就不再是离子状态了,原料就废了,所以是电镀厂就得有备用发电机。一时间轰轰烈烈,风生水起,等王树凤那边明白过来,黄瓜菜都凉了,孟家村并排着两个电镀厂,门挨着门,一墙之隔,而且这个墙还是孟家村电镀厂的老墙,李连功连个墙头都算计到了!把个王树凤气得七窍生烟,你不是说熟皮货吗,你不是说做买卖吗,你这是抄老子后路啊,小猴把老猴给玩儿了。养汉老婆叫狗日,言不得语不得,这亏可吃得也太暴了。王树凤咬牙切齿地骂道,等着吧,你把绝户坟都敢踩在脚底下,等着报应吧,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可谁也没想到,真就叫王树凤给说中了!
    李连功的电镀厂隆重开业了, 还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华光电镀厂。这可轰动整个孟家村,也轰动了十里八乡,本来在经济战大潮的推动下,群雄并起,各路诸侯各显神通不是什么大事,轰动有轰动的原因,就是在绝户坟上面直接建了厂子,既不迁坟也不烧纸,还把人家当初庇护子孙的福荫树直接给收缴了,没有不惊奇的。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李连功是徐聋子宰猪——满不听那哼哼。有句话叫神鬼怕恶的,李连功想发财想得要疯,根本没有怕的。他有他的理论:自开天辟地以来,死的人多了,还不都是叫后人踩在脚底下,就是那皇上老子的坟,还不是照样给刨开晾着,还卖票参观。当年南皮的红卫兵小将硬是把张之洞打坟里给拽出来了,扔在大树底下,张大人银鬚飘然,栩栩如生,背靠着大树好像睡着了一样,吓得路过的人都绕着走,真怕张大人咳嗽一声,轻者拉裤,重者丢命。李连功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压根就没有个忌讳一说,有的是机会,只要抓住了机会,就没有忌讳。如潮般的祝贺者送来一大堆像匾一样的镜子,上面都是吉祥话:热烈祝贺华光电镀厂隆重开业;华光电镀厂开业大吉;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乡里给送的是:勇做时代弄潮儿,争当致富带头人。还是领导有水平,既寓意深刻,又对仗工整。老栾这个始作俑者,代表我们厂送的是互惠互利,团结共赢,共同发展。王树凤是大队的领导,本不想送的,看见上面领导都来了,只好打发人赶紧去买,送了一块: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展望未来。这是王树凤想破脑袋才想出来的词,冠冕堂皇,寓意深刻。下一项是企业代表、领导、来宾依次发言,然后是老栾、李大爷、上面的领导还有王树凤四个人一起为华光电镀厂揭幕,当大牌子上的红布落下,迎来一片掌声夹杂着震天的鞭炮声,开业仪式进入最后一项:喝酒。
    自从华光开业以后,孟家村的电镀厂就像断了奶的孩儿,吃了上顿没下顿,王树凤这会儿才知道老栾的厉害,后悔当初不该叫王品峦弄那水,别看老栾老是笑眯眯的,真是不好斗。实在是没辙了,只好再请老搭档王书记出山,王书记也不是吃素的,死活不来,当初是你王树凤人前鬼后的把俺整下去,现在又想叫俺趟浑水?不晌不夜的不去!王树凤实在没辙了,正赶上大队改选,上蹿下跳的一通忙和,硬是把村长的帽子给王书记戴上了,王书记成了王村长。既然是村长了,就得交接村委会的事宜,孟家村的家底只有一个社办企业,所以就得清理、交接账目,把王品峦叫来,对出一大把白条子来,除了有招有对的以外,还有一堆说不清楚的,王品峦也是一脑袋大汗,按照王品峦的想法肉是烂在锅里了,没有想到还有对账这一说。王村长看着王树凤不吭气,王树凤也是打碎的牙,硬往肚里咽,当初王品峦是他找来的,没想到会这样,王树凤把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火都撒在了王品峦身上,一顿臭骂,最后决定,一、王品峦立刻滚蛋,永不录用,至于是否提请司法介入,看其认识的程度。这就是个高招,如同帽子拿在手里,带不带由不得他王品峦,头上永远是悬着一把利剑,王树凤知道,这个二流子一旦缓过来,没有点手段是控制不住的。二、说不清的账目由王品峦赔偿,第一步扣除所有王品峦的应发工资,第二步如果还不够,从今后大队的分红款里扣除王品峦的,直至算清为止。别看王品峦平时一付哪壶也不尿的架势,跟大队这帮人弄还真不是个,起码大队手里有民兵,真把他看起来,还真没治。平时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自己知道这要是真把村民忽悠起来,没事开个会儿,大伙解闷,自己受罪,好汉不吃眼前亏,菜板子上的肉,随便切吧。王树凤又是一个大憋气,本来和王书记就是面子上的事,没想到还叫王书记给抄了后路。还有就是那个小社,和王品峦也有说不清的事,王树凤来了个剃头图凉快,一块滚蛋!
    华光电镀厂那边倒是热火朝天,工人们每人一身海蓝色的工作服,胸前绣着红字,华光。成天是稀里哗啦的滚筒响,除了以我们厂的活为主,还揽来不少外活。王树凤坐在墙头这边暗瘪暗气。李连功成天喝的红头胀脸,迎来一拨,送走一拨,忙得不亦乐乎,王树凤看见了也就是呲牙一乐,那乐不能和哭比,但是绝对不好看,因为心里一直在想:喝吧,美吧,等着有你喝不进去,美不起来的时候,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我们厂销售的头姓刘,天津静海刘村人氏,本来是大队副书记,因为娶了个回乡知青的老婆,知青返程的时候混了个假知青的名额,副书记也不干了,随着回城的大流混进了城,顶替老丈人成了工人。这年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可能。那次我去济南给销售送货,回来去华光拉活,老刘一听说不坐火车回去了,顺便回家看看,因为天津静海和河北相邻,过去天津归河北管的时候,都是河北省,离着也就几十里地,风土人情基本无差别。天津是1966左右才设为直辖市的,和西藏自治区前后脚成立的。当时的工资标准为六类地区,基础比河北其它地区要高,全国只有上海是七类,比天津高,据说当时全国最高的大概是新疆了,是十一类地区,好像属于民族政策的倾斜,这个事现在知道的人健在的可能不多了。天津当时是轻、重工业的基地,记得文革时期国家工业生产指标有个排行:不是上(海)、青(岛)、天(津)就是青(岛)、上(海)、天(津),不管怎么排,天津都是老三。现在臆测,估计在当时的特殊背景下,国家1966年设立天津直辖市是与产值挂钩的,要不就都归河北了。所以能进天津当工人在当时绝对如同登天。那天从济南到孟家村已经是下午了,李连功与老刘过去并不太熟,可是一聊起来差不多是半个老乡,话又投机,农村人待客讲究的是以酒会友,老刘又是农村出来的,深谙此道,于是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相见恨晚。要不说酒桌上的话不能信,都是酒话,醒了全忘了。李连功跟我说,兄弟今天不走了,喝吧!老刘也激动了起来,走什么走,这就是到家了!李连功说,对!到家了,咱们哪也不去了,喝!喝得兴起,李连功突然一停,诶,俺咋就忘了呢,咋没叫二叔(读:收)呢,你们等等啊。抄起摇把子电话一通乱摇,那边问找谁?李连功大笑,找谁?就找你!那边说,操,你是谁找俺!李连功笑的更厉害了,二叔啊,你这耳朵该换了吧。那边突然骂道,小兔崽子,跟你二叔还逗啊!李连功说不敢,不敢,来亲(读:且)了,您老没事吧,过来喝点啊。那边说中午刚喝完啊,李连功架他:要是别人认怂俺信,二叔也怂啦,俺可是头一次听说。那边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要造反啊,你等着,俺们灌死你!说起这个二叔我也认识,二叔叫刘敬仁,也是我们厂的关系户,是压胶厂的厂长,还是大队书记,五十多岁了,短小精悍,圆圆的小脑袋,看着就精明,其实是个大好人,办事也实在,跟我混得真不错,这是后话。一会儿的功夫,二叔就带着人马开着东风来了,一个司机,三个老头,二叔、大队长刘文花、大队会计,还有一个我也认识叫李振营的,是也河北临县的,也是我们厂的关系户。一到门口就是一顿气喇叭,干活的都跑出来看热闹。李连功打发人赶紧去买酒菜,不大一会儿,满桌子的烧鸡、头肉、还有罐头,有水果的,午餐肉的,鹌鹑蛋的,还有一大包熏泥鳅鱼,兰花豆,花生米不在话下,满满的一大桌子,酒就是当时的大众酒燕潮酩。都是肚子里有酒的人了,没有了开始的矜持,上来就拼命,撒着欢的喝,赶喝完再看,我们厂老刘去撒尿,提着裤就跑回来了,说刘文花撒尿都站不住了,拿脑袋顶着墙尿,大伙儿呼啦啦就往茅房跑,就看见刘文花一步三摇的从茅房出来了,嘴里还骂,他奶奶地,撒尿还有人看,奶奶地,没见过啊,问你娘去!刘文花都不知道刚才是谁看他!酒桌上只有俩人没动劲,李连功和李振营,俩人杠上了,一人一瓶啤酒,嘴对嘴一口一瓶,还不许喘气,说文明点像输液,实际和灌狗没区别,大家一看也跟着学,这个乱啊。然后就是吹气冒泡的吹牛,说各种奇闻怪事:二叔先说了一个酒鬼的事儿,是他们在天津的酒馆碰见的,那人自己喝了一瓶白酒,大衣一披,胳肢窝下还夹走了一把折叠椅子,临走还跟二叔挤咕眼:咱喝酒可不能白给钱啊。我们厂老刘说你们知道我们科里那个陈姐吧,大家说知道啊,她也喝酒?老刘说不是,他们家住的那地方楼都一样,前边的楼里有个人喝醉了,把陈姐他们家当成自己家了,越敲门陈姐越害怕,也不敢搭茬,她男人那天正好上夜班不在家。外面那位还以为是老婆赌气不给开,也真喝迷糊了,就倚在大门外头睡一会儿闹一会儿,最后邻居们报了警,警察把他家里人叫来了,那人看见他老婆还问: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里待着又上哪疯去了,把警察都气乐了。我也讲了一个:我们以前单位的同事家有个邻居,半夜喝完酒回家,车把上还买了一兜梨,猛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再躲就晚了,这下子把人家给撞的!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还拿了两个梨塞给人家,人家也没吭气,他迷迷糊糊地回家,越想越害怕,这要是把人家撞死就崴了,明天警察一查,非逮住我不可,这是见死不救啊!于是又骑着车回去了,看看挨撞的要紧不,到那转了半天也没有人,心里想可能没事,估计那人回家了。心里也踏实多了,片腿上车往回走,突然看见马路边有个邮筒,上面还摆着两个梨,恍然大悟,原来刚才撞的是信筒!这事连他自己也憋不住乐,后来跟酒友们切磋时说露了,所以流传甚广。正聊得起劲,李大爷和小黑子来了,李大爷穿了一件白色的对襟马褂,白粗布的裤子,脚下一双圆口布鞋,看着那么干净,利落。李大爷是见过世面的人,和大家打过招呼,看着眼前这帮喝得都跟红眼儿耗子一样的酒鬼,一句都不多说,还是笑呵呵,大伙都让李大爷坐下,李大爷说俺们可不能喝了,大夫嘱咐了:糖尿病一口酒也不能沾,连啤酒也不让喝,你们喝你们的,难得凑一块乐呵,乐呵。俺是看中班工人们都回家了,连功咋还没回家呢,来看看。二叔说俺们也差不多了,回吧。李大爷呵呵的说,回去干啥?老婆子还等你啊。大伙一通哄笑。李大爷跟小黑子说没事咱们回去吧,让他们聊够了,爷儿俩走了。送走了那爷儿俩,李振营眨了眨小眼睛说我给你们说个我当兵时候的事吧。大伙说你还当过兵啊。李振营说是啊,我还是机枪手呢,我个大,机枪手都挑大个的。李连功说就你也算大个?李振营说你看我有多高?李连功说比俺高点有限,李振营站起来,来咱哥俩儿比比,李连功真站起来了,一比,差了多半个头!李连功说靠,看你没多高啊。李振营一乐,我们个高的平时都是缩着脖子弯着腰和别人说话,你看个矮的人都是挺直了腰板,是不是?大伙说有道理。李振营说我站直了一米九五!当兵的高个稀罕啊,像出去站大岗,都是把我们挑出来巡查,个大唬人啊。后来军区组织篮球队把我挑上了,正赶上穆铁柱来指导,那个穆铁柱看见我拍着我肩膀说:小鬼啊,好好练,有前途。没把我气死,我心说,你不也是农村出来的吗,不就沾了个大的光吗,充什么首长,还一口一个小鬼,你谁啊。我没搭理他。穆铁柱也看出来了,临走说我这个人不谦虚。后来篮球队解散了,没再叫我回连里,直接去了警卫连,这就是沾了个大的光,把我派到首长家里当警卫,天天站门岗,也不用训练出操了。首长倒是挺和气,就是他那个老婆穷事多,老是隔三差五的挑毛病,我就烦。他们家院子里有几棵橘子树,在南方不是什么稀罕物,就和咱们这边的枣树差不多,上面结满了橘子,挺好看的,我们当兵的每天都得给他们家做卫生,楼里楼外,门口院子。那天轮到我扫院子,橘子都熟透了,自己掉了一地,我就给扫了。首长老婆一回来,问明白是我扫的院子,就找我来了,问我地上的橘子哪去了,我就起火,南方的橘子满大街都是,谁稀罕掉在地上的烂橘子!我成心气她说没看见,她看出我不耐烦了,也起了火,说你这个新来的怎么不懂规矩啊?我说啥规矩?我是保护首长来了,就知道首长的安全。噎得她半天没话,一摔门进去了。后来我们班长告诉我:她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满树挂满了橘子,要是有落下来的橘子也都得捡起来,放在一边,谁扔了不告诉她,她都不高兴。我说她爱咋地咋地,我又不是她家的伙计。班长是想提干的人,劝我:别这样,咱们是为首长服务的,她不高兴首长也别扭不是?都是我提前没交代清楚,也不怪你,这样吧,过几天我领着你给她道个歉,就过去了。后来,歉是道了,首长倒也没说什么,就是他老婆从那以后没拿正眼看过我。虽然不痛快,也就糊弄过去了。他们家有俩厕所,一般我们都是在楼下方便,楼上除去做卫生一般我们不去,那天该我站岗,正赶上闹肚子,楼下厕所里那位蹲了半天,眼看着我就要拉裤里了,顾不上了,我就蹿楼上厕所去了,我把手枪、武装带解下来挂在墙上就拉上了,等我出来一看,枪和武装带都没了!我当时就知道这是他们家人捣的鬼,我也没声张,反正是在你们家丢的,看着办吧,我早就不打算干了。回去和班长汇报了,我们班长还不错,没骂我,说你等我话啊。本来嘛人有三急,谁能控制?好半天班长才下来。真是冤家路窄,原来那天正赶上首长在家,她老婆发现我进厕所了就赶紧告诉首长了,首长不动声色地把我的家伙拿走了。这次可不是道歉了,我检查写了一大摞,还惊动了上面,我就知道没好,提前回连里跟连长、指导员打了个招呼,连里还不错,说看上面怎么办吧,不行就回来吧,正好咱们连里也缺人。不久,给了我个警告,说是警惕性不高,当兵的把枪丢了。我操,我到现在也不服,不就是上了个厕所吗,我在哪丢的枪?谁偷的我的枪!就是枪不丢,还是有词!然后,我就滚回连里了,又抗起我的轻机枪了。大家伙听完,借着酒劲一通呛呛。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经历,每个人都是一本色彩斑斓的书,至于李振营还有不少故事,不在这里叙述了。反正那天大家都很尽兴,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


    孟家村出事了,这个冀中平原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落,上了电视,一夜间成了全县的热点。事情的起因是因为盗割输电线引起的,那个时候经常会有偷电线、电缆的恶性事件发生,但是不好破案,因为作案的人往往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手,等天亮丢失的地方才发现,早已人去线空,一般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样的事情似乎各地都有。有一本全国著名的小册子叫《咬文嚼字》,上面曾经提到过,由于盗窃者不懂,连光缆也偷。后来气得失窃单位没办法,就在光缆埋设的沿线立起大牌子,上面写着:光缆没有铜,偷了也判刑。以此来警示盗窃者盗窃者作案的代价。看着好像是黑色幽默,实际也是无奈之举。不久前在网上也有类似的提示:摸奶不开车,开车不摸奶。皆因有的孤男寡女在高速上,特定的封闭环境中,寂寞难忍,就手脚不老实起来,精力分散,极易酿成大祸,当时的报道还配有监控截图,逼得有关部门出此下策,与光缆的提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道是否也被收录进《咬文嚼字》之中。
    盗窃电缆、电线的人据说是两、三个人,有放风的,有操作的,当时正是浇麦子二遍水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孟家村的两个人趁着天黑,偷偷摸摸地跑到刘家村的地里头偷电线。一般偷电线的都是周围的人,对附近的情况熟,为的是偷了就跑,扭头就到家,等被盗的单位发现了贼早就到家了,然后深藏不露,等风声过去之后再出手,所以屡禁不止。浇麦子的时节,浇水的人只盯着别跑水,一般人又都不懂电,所以这些贼也是屡屡得手。但是干什么都不能是外行,真是生瓜的话就不一样了,比如前一阶段也是网上说,几个生瓜盗墓,不知道是不是墓主人有灵性,这几个钻进去出就不来了,最后只好打电话报警,JC来了,才把他们弄出来了,估计这几位准是对有问题找JC的大牌子有印象。有些跑题,还说孟家村的事吧,话说这两个一个把风,一个下手,用的是长杆子上绑把镰刀,平时在农村有人用这个家伙够枯树枝子回家当柴烧。这个下手的就是个生瓜,也不知道哪边是来电,哪边是去电,按说就是不知道来电的方向,也要站在电线杆的底下,这样即便电线断了,掉下来也碰不到人(仅仅是臆断,我可是绝对没割过电线),这个生瓜一家伙把电线割断了,掉下来的电线正好又是带电,一下搭在他身上,立刻就不动了。等把风的跑过来一看,立刻吓得麻了爪,急急忙忙的跑到浇水的人那说你赶紧叫你们电工拉闸,那边电着人了!然后把风的怕人认出来,就趁着天黑跑回家去了。大半夜的上哪找电工去?等天亮一看,原来是个偷电线的!都是村挨着村的人,立马就有人认出来是孟家村的了,赶紧报官,于是公安、电力、电视台都来了,再问那个浇水的,那个一伙儿的人是谁?浇水的一口咬定:不认识!其实大家都知道,邻村住着,真捅破了以后还怎么见面,更何况说不定谁和谁还有亲戚呢,反正是死了一个,电线也没丢。上面抓住这个典型事例,大张旗鼓的一通宣传,这个电视新闻我是亲眼看见过了,那家的人也没敢声张,草草把人烧了,连个花圈都没有。唉,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啊。可谁知道这件事还不算完,仅仅是个开头,后面又引出一件大事来,而且牵连到了李连功一家。 李连功的华光厂自开业以来,一直按部就班,李大爷是内行,各方面都是打理的井井有条,干得是风生水起,叫隔着墙的王树凤眼红憋气。谁知道天上掉秤砣,单单砸背的。
    这个事还要从李连功当初建厂时说起,当时没有地方现找人去,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从王树凤那里挖人,无非是挑关系好的,技术好的,这个干电镀主要是靠内行,也就是在配方技术上,会干的活出来又漂亮又省钱,不会的就甭提了。其实干什么也是这样,隔行不隔理嘛。当时孟家务的技术员都是南方过来打工的,本地的人都不愿意干了,不是别的,电镀这个活就是大污染,而且是剧毒作业,据他们说不要说那个氰化钠,沾着就死,就是那个铬酸酐,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鹤顶红!农村人又不懂,盛氰化钠的大桶就摆在车间里,据说有一次,有个小孩在车间里玩,一屁股坐在盛氰化物的桶上,桶还盖着盖子,孩子还穿着裤子,当时烧得那孩子鬼哭狼嚎一般!屁股底下都烧坏了。无知者无畏,进口原料的包装桶是橘红色的大塑料桶,得有两公分厚,八十公分高,五十公分粗,看着特别好,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都拿水刷了,回家盛粮食!我有些吃惊,他们却说没事,说这东西最怕水,只要刷干净了绝对没事。接触过电镀行业的人都知道,只要一闻见一股特殊的臭鸡蛋的腥臭味,没别的附近肯定有电镀厂。电镀最大的污染就是废水,城市加强管理以后,这些污染行业就向相对薄弱的农村转移,农村哪有污水处理?直接排放,孟家村的两家电镀厂都在村边,农村的村边都是菜地,后面我就不说了。我去孟家村的那些年,村里每年都有人得癌症死亡,这绝不是我的杜撰,是事实。制度上的漏洞,管理上的苍白,必定造成恶果。肉食者谋之,又何谏焉,我多嘴了。所以村民们渐渐地离开了这个工作,后来的工人逐渐的有南方人加入进来。自从李连功有了建厂的打算以后,就留意了,逐步与这些南方人接触,这里主要是小A,小A是带着老婆投奔大连襟来的,我们权叫他的大连襟是B吧,这是打工者的普遍现象,只要有钱赚,那么A就能引来若干个A或者B。小A的大连襟也是技术员,所以俩人又是同行,B没有带家属来,所以自从小A两口子来了以后,三个人就在一起开火,必定饭辙是人家给找的嘛,多副筷子而已,但是不在一起住。小A勤快,手头也利落,李连功就和他暗地里拉呱上了,所以一开业小A就过来了。李连功这边刚开业,就小A自己,也乐得个存在感,就是一样,白天小A有事就来,没事就在家歇着,他老婆也给安排了个管质量的活,当然是看着小A的面子。可是小A夜班是一定要跟班的,必定白天李连功他们都在。哪知道这个B不太地道,自打小A长期夜班以后,B就暗暗的打起了小姨子的主意,其中个就不赘述了,反正俩人勾搭到一个被窝里去了,小A却浑然不知。老天不长眼,偏偏那些天李连功厂里的电镀槽子该清了,药也该换了,提前说好镀完最后一批活就清,正赶上那个偷电线的把电给断了,大家一商量,得了,正好也不用开发电机了,明天早上清电镀槽子。哪知道小A一回家正堵上大连襟替他呢,小A是七窍生烟!大连襟当时就給他跪下了,借着他愣神的功夫,一溜烟儿地跑了,剩下这一对尴尬的人,小A憋着气,出去遛达了一会儿,再回来一看,可不好了,他老婆直直地挂在了梁上!小A再一摸,死了!这小A脑子一热,自己把老婆落了挂,背在身上,不去找大连襟,倒一直背到李大爷家来了,李大爷家刚盖的新房,院墙砖都买了,就是没砌,这可好方便了他了,到了窗根底下,咣当一声把他老婆扔在地下了,二半夜的把老头着实吓了一大跳,开门一看地下躺着个人,还以为他们两口子打架了呢,等明白了气得李大爷浑身乱抖,小A倒扭头走了!李大爷赶紧打发李大娘去叫儿子们来,老爷子毕竟是年轻时经过事的人,搁一般人非装裤里不可,半夜三更的守着个死鬼!李连功哥仨急急忙忙的赶来了,小黑子一进门就急了,咱们给他抬回去!又不是俺们睡了他老婆,他往这扔干什么!李连功气得脸都绿了,还是老二是个文化人,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不能动,明天赶紧报官,人命关天啊!不验尸咱们可不能动。李大爷想想也只有这样了,死者为大嘛,弄几块板拿砖搭个台子,又拿被子给好歹盖上了,一家人一直发愣到天亮。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天刚蒙蒙亮,就有人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探头探脑的来看热闹,看来这一天李家势必要成为孟家务的中心了。李连功铁着脸第一时间去了厂里,除了留下几个清理镀槽的,剩下的都让回家了。隔墙的王树凤还没得意起来就皱起了眉头,技术员B没来上班,尽管活不多,也不能不来啊。工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再派人去找B,不知所踪!气得王树凤这个骂,早就知道没个好折腾,绝户坟上盖厂子,连旁边都跟着倒霉!
    JC来了,第一要找当事人,可是那个小A倒插着大门就是不给开,废了老大的劲儿,连嘿唬,带吓唬总算叫来了。做了笔录,也验了尸,死者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其它没发现什么外伤,情况基本属实,的确是自杀,不是人为掐死、勒死或者钝器击打的。再找B早没影儿了,估计是跑了,也只能发个协查通报,等抓住再说了。说实话这个事情和李家实在是没有根毛的关系,可是这个死的现在又该怎么办呢?人家只能鉴定这不是刑事案件,属于家庭纠纷引起的自杀,与李家没有关系,其它只能由当事各方协商解决了。当然人是应该赶紧烧了,要不这个天,立马就得臭了,况且还在李大爷家院子里。协商就得有村委会出面调解。王村长早就来了,还有管治保的,一个劲儿的劝小A,开导他,可是他就是不吭气,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个南方人就是精明,不管遇到什么事,肚子里总有个小算盘,小九九打得好着呢。按说他昨天晚上应该给他大连襟背过去,是他大连襟惹的祸,可他心里明镜似的:给B背去哪拿钱去啊,那是个穷鬼,找便宜可以,要钱可真没有。给东家背来,这就找到苦主了,反正这是给你们家打工出的事,谁让你们叫我长期夜班呢!李连功肠子都悔青了,我当初找他干什么,谁知道这些蛮子还有这么些烂事!王树凤是快中午才晃荡过来,强压着那股高兴劲儿,装着苦逼脸,尽说些不疼不痒的话。王村长把李大爷和李连功拉到一边说:趁着人家公家的人在,得赶紧地把人烧了,要是小A提出来什么得等老家来人就毁了,拉到殡仪馆一冻上,回来再来了一大帮三姨六舅妈的老娘们儿,又得管吃、又得管住,再出点幺蛾子就崴了。李连功说俺们咋就这么倒霉呢!王树凤凑过来不疼不痒的说:现在就别后悔了,是疖子早晚得出浓,赶上了,没办法。李大爷叹了口气,唉,得了俺们认吧,你们跟他研究研究看他啥意思吧。事到如今小A倒成了原告了,典型的拿死人换钱。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样的娘们儿即使活着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还不如多讹俩钱再找,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人有的是,自古兄弟是手足,夫妻是衣服,只当换件衣服了。简短截说吧,一直呛吧到天黑,才算达成共识,一脚踢给了若干若干,明天一大早烧了完事,骨灰由小A自行处理。各方都在官家的案卷上画了押,了事!再啰嗦几句,第二天一大早,在昨天原班人马的监督下,诸事顺利,从来不信邪的李连功也听别人的劝,弄了些香客纸马,胡乱烧了,据说鞭炮可真是没少放,而且还有人私底下看见半夜有人烧纸。
    这件事以后李大爷明显老了不少,精气神也大不如从前了,说话的反应也慢了,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这些了。华光的技术员一直都没有人,实在没辙就是应赶鸭子上架吧,由李连功自己先对付着干,光靠他那三脚猫的手法,还真不行,大凡干技术工作的人,都会留一手上树的绝活从不示人,就是当师傅的也轻易不教徒弟,这是看家的本事,所以一般人想学能耐只能偷艺。这里插一段我爷爷的趣闻,我爷爷是某国营大厂的食堂掌灶的,那时候国营大厂的食堂有多好?告诉你吧,比现在的饭馆还要好!大灶、小灶还有中灶,更何况我爷爷他们厂还是食品单位。我爷爷的绝活是烧茄子、糖醋排骨和红烧鱼,只要是我爷爷掌灶,吃饭的必须得早去,据说去晚了就没有了,因为工人们都想多买一两份,好拿回家给家里人尝尝,但是也没有人提出跟我爷爷学做法,学我爷爷也不教啊,那是本事啊,每次我爷爷做菜时都是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叮叮当当几下就成了,别人云里雾里就是学不会,嘿嘿,没辙,干气猴,这是文革前的时候了。文革开始以后就不一样了,有人造反了,有人夺权了,厂里的秩序也乱了,什么事都想起来了:有人提出来都是阶级弟兄,是最亲的人,还有什么可保守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那是旧社会的旧观念,是文革前十七年的余毒,是要批判的,我爷爷心里就开始敲小鼓:这是奔老子来的吧。我爷爷是老工人,贫农出身,那些人也不能轻易下手,后来就给我爷爷弄了个徒弟来,当时有个说法叫传、帮、带,我爷爷心里话了,我儿子我都没教过!干了些日子,正赶上那天做红烧鱼,徒弟来了精神,跑前跑后的跟着忙活,到了关键放调料的时候,徒弟问:师傅,这酱油和醋放多少啊?我爷爷随嘴说:一勺酱油一勺醋,徒弟如获至宝。后来赶上我爷爷歇班的日子,平时我爷爷不在的时候,食堂就不做红烧鱼了,因为别人玩不转,他那徒弟以为得了真传,真就一勺酱油一勺醋的比划上了,等一起锅,白不刺啦,无滋淡味,满不是那回事,徒弟知道中招了!心里话,哼哼,不教是吧,咱们走着瞧。徒弟嘴上不说,肚子里却不死心,开始偷艺,赶上我爷爷放调料,徒弟寸步不离,我爷爷不动声色,果然一样一勺,徒弟转身走了,我爷爷看看没人了,拿起酱油和醋,咚、咚、咚,一通倒,哪知道徒弟在门口外藏着呢!第二天,大字报栏里就多了一张:老保守XXX!我爷爷一气之下,马勺一扔,下车间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吃上我爷爷做的红烧鱼、烧茄子了。这是题外话哈。插这个小故事就是说师傅一般都是留个两手绝活,预备徒弟不服时好镇得住。
    李连功自己配方,一脚天上一脚地下,原料用得废不说,质量也没保障,电镀就怕花脸,就是镀出来的活是彩色的,花红柳绿的一道青,一道红,就得返工,返工可不是扔槽子了再镀一次,是得重新酸洗,费时、费力、废原料。配方这东西就好像数学里的排列组合,有无数个结果,关键是靠经验,有师傅带就好像中医里背汤头歌一样,就是个大概齐的中性方子,具体到每个人,还要根据每个人的体质,病情加减调配每一位药,这才是真本事。《红楼梦》里有一节:《胡庸医乱用虎狼药》,说的是胡大夫不看对象,把给已婚妇女用的药开给了未出阁的晴雯的故事。不管什么事都有个悟性,聪明的人善于思考、归纳、提炼,还有灵感,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成功在于九十九份的努力加一份灵感,而往往这一份灵感要比九十九份的努力还重要。我们厂收到华光的活,检验不断的发现了有不合格的电镀件,就开始往回退,后来,李连功没办法就带着人来挑,这个跟头可栽大了。老栾又找了王树凤,这就是运筹帷幄,关键时刻启动了预备队,王树凤立刻来了精神,前窜后跳一通忙和,质量明显比李连功的有保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姜还是老的辣,老栾是高手!其实李连功也在不停找技术员,就是一谈人家就跑了,没办法,后来还是二叔给介绍了个人来,才算正常了。二叔说李连功:爷们儿啊,你是找的技术员知道吗,怎么能像你那样一张嘴就跟人家说,出了一切事后果自负,死活不管。你这哪是找技术员啊,你这不成了摆擂台、抽死签啦!李连功苦笑着说:二叔,俺是折腾怕了,你看看俺们老爷子都成啥样了,说着话的时候眼圈都发红了。这话是后来我给二叔拉货时听说的。李连功是个孝子,我理解他。人没有不经历磨难的,没有一帆风顺的,想干成点事不容易,就像西天取经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呢。
    题外的话:我在记叙男女之间的情节只是一代而过,其实看官们可以想想,具体情节除非作者有过这样的亲身经历或者当时在场,要不不可能会有那么细致的描述,所以绝大部分都是杜撰的,把男女之间的事作为味精一样的东西来点缀情节,我认为是不妥的,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精彩,而是败笔,是糟粕。再有就是这个B,害人害己,毁了多少个家庭,他自己的、小姨子的、丈人家还有连襟的今后,活着的、死了的,欠多少账啊,所以做人还是要本分些。

    每天辛辛苦苦的码字,就没有人能给个只言片语的鼓励吗,好伤心,我是第一次发帖,没有一点经验,多么希望有人鼓励一下啊,楼里冷冷清清,只有俺自己在忙和,好辛苦。
    李连功的老兄弟小黑子去了美国,因为自从那个与姐夫有染的女人自杀以后,家里、厂里诸事不顺,先是李大爷明显见瘦了,去医院一检查,果然比以前厉害了,糖尿病就是三多,李大爷也不例外,再加上赶上这堵心的事,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经不起这么折腾,老人家精神也大不如从前了。厂子里的活又叫村里的电镀厂抢去一半,原来是满员开工,活少了就得裁人,让谁走都不高兴,庄户人家没有别的进项,挣倆钱是倆钱,突然没有了肯定舍手。
    小黑子看厂里不死不活的,就把东风换了辆八吨的大江淮,又挂了个斗车,去山西拉煤,那江淮当时算是最大的车了,机器也有劲,说是拉八吨,哪车也得十几吨,再加上挂斗,就是二十多吨。江淮这个车是仿造黄河--150造的,前身是捷克的斯柯达,大约算五十年代初的技术。这个车是平头,双排4座布局,当中是个大机器,驾驶室低矮,特别是坐在后排感觉非常压抑,因为后排既没有可以通风的活玻璃窗,就连上下车也得走前排的门,极不方便。到了夏天,车里跟锅炉房一样,不像现在的长途大货车,机器是下置的,驾驶室是可以翻转的,后面还有一个可以睡觉的铺位,这就是当时技术落后,没办法。小黑子是个能吃苦的孩子,没黑天没白天的拼命,睏了就在车里迷瞪一会儿,缓过来就接着跑,拉煤都知道,尽量得避开查车的,没有不超载的,运费低,罚款高,没辙,所以就得掐好时间,趁着查车的松懈的时候过检查站,一般都是下半夜跑,但是山西的路山道多。而且当时没有高速公路,路况极差。有一天半夜从山上下来,一踩刹车,没有了!这可要命了,几十吨的大家伙疯了一样冲下来,越来越快像飞起来一样,小黑子只觉得手脚冰凉,而且还不断的转弯,小黑子把手刹都拉到底了,根本不管用!对面还不停的会车,大晚上大灯晃来晃去,前面有车只能硬超,要不就得硬撞了,山道上都是一边靠山,一边深沟,好几次是刚超了车紧接着就和对面擦身而过!小黑子忘了一切,甚至忘了自己,麻木的好像在梦魇之中!好容易冲的山下,看见一个巨大的煤堆,小黑子冲着煤堆直接撞了上去,快冲到大煤堆最高地方的时候,终于托了底,卡在了那里,小黑子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直到人家煤场的人跑过来,拉开他的车门,他才如梦初醒,他想起了爹妈,想起了哥哥嫂子们,想起了自己新婚的妻子,也想起了自己,小黑子嚎啕大哭,哭得昏天地黑,哭得如醉如痴!煤场的人在一旁愣愣的等着他哭得差不多了,这才让他把车灭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河北和山西交界处的一个煤炭转运站,这个人姓曾,过去也是拉煤的,后来攒了些钱,开了个煤炭转运站,专门收购山西司机运来的煤再转手倒给河北方向的司机,这样就可以避免山西的车进河北,河北的车也用不着再去山西跑山道了,关键是都没那么疲劳了。老曾也是受过罪的人,弄了点酒菜,算是给小黑子压惊,老曾对小黑子说,兄弟啊你听哥哥一句话,以后你就在我这里上煤,然后拉回去,少赚点,但是路途近了不少,你可多跑啊,也差不多,我可不是为了赚你钱啊,钱不是一天能赚完的,你自己想想吧。小黑子说这到是个办法,俩人喝了不少酒,小黑子要去看看车,老曾说你不用看了,估计不是你那刹车片跑糊了,就是刹车气管断了,跑山道经常出这情况,我这里旁边就是个修理厂,我跟他们都认识,你要相信我明天我把他们叫过来,花不了几个钱,你就说是我表弟,不会坑你,你现在就在我这睡一觉,明天好办。第二天老曾果然叫了几个人来,一检查是刹车管断了,这个刹车管就这样,它不是硬生生折断的,它是气泵里面压缩空气有水,常年不更换检查刹车管,最后就烂透了,所以像东风车都有个制动气罐还附加一个湿气罐,湿气罐需要经常放积水,避免水气进入刹车管,造成锈蚀断裂,像再老的车如解放——CA10B,没有湿气罐,后来都加装一个油水分离器的装置,起到湿气罐的作用。后来小黑子就在老曾的转运站拉煤了,老曾是个很实在的人,俩人后来还成了盟兄弟。
    小黑子有个要好同学的叔伯哥哥去了美国,来信说叫他同学过去,说是能赚钱,他同学也犹豫,自己拿不准主意,想找个伴儿一起过去,问小黑子去不去,小黑子回家一说,他娘的眼泪就下来了,跟着就是他媳妇,娘俩儿一哭小黑子没了主意。晚上看看眼前没有人了,李大爷才看着老伴长出了口气说,黑子说的事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能跟他们一辈子,孩子有奔头儿就让他闯闯去,万一成了,将来把他媳妇也带出去,也算是一条道,你以为在你眼前就是好啊,上次开车差点出大事,他不敢跟你说,怕你着急,这终究不是常事,天天在马路上玩命,还不如另作打算,不行再回来嘛,不就是陪俩钱吗,总不能把他一辈子也栓在高粱地里吧。大娘不吭气了。李大爷又说回来问问他媳妇愿意的话呢先跟着咱们过,不行就回他娘家,反正都是暂时的。大娘点点头。就这样小黑子的事就定下来了,他媳妇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丈夫不是去玩,再者这两口子的感情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的,以小黑子的为人绝做不出来对不起人的事来。临走小黑子跟爹妈说,俺要是混出个人样来,就把咱们家都接过去。李大爷乐了,好啊,俺们等着你来接啊。
    黑子走的那天,起了个大早,是去同学家集合,黑子走的早,也是怕家里人难受,安慰了媳妇一通,也不叫媳妇送,男人经不起女人的眼泪。等黑子出了村口,想回头再看看这生他养他二十多年的孟家村,猛然间看见村子的高岗上,一家人一个不少的默默地看着他,淡淡的晨曦中,消瘦的父亲,灰白头发的娘,中年的两对哥嫂和侄子们,还有他媳妇。黑子转过身,放下手里的皮箱,凝视着那塑像般的亲人们,慢慢的跪下了,模糊的视线里,父亲朝他摆了摆手,娘和媳妇抱在一起了。那一刻黑子真想不走了,可是他不能,为了自己的承诺,黑子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头也不回地走了,黑子不敢再回头了,他知道只要再回一次头,他再也迈不开一步了。人就怕生离死别,这个滋味没有人能受得了。
    我好久没有去孟家村了,因为老白去学习了,大凡提拔前都有这个过程,原来的生产科是老肖负责,老肖外号大瞎鬼,从上到下没有不恨他的,平时也就小董还买他的账,老肖只有一个爱好就是爱下象棋,小董就投其所好每天中午陪他下棋,老肖又是个臭棋篓子,瘾大技术差,再加上大伙儿都恨他,所以只要小董和他一摆上,支招的比下棋的还忙,急脾气的还有抢棋子儿的,所以老肖根本没赢过,每天中午都是一项喜闻乐见的大众娱乐活动,每天老肖都是气得脸发绿的走了,身后自然是一片大笑。公司的工会来了个通知,定于下个月初举行各单位间的足球联赛,小董是我们厂足球队的队长,过去上学时还在业余体校训练,踢得确实不错,我们厂还有好几个也都是在业余体校练过,再加我们车队里的小陆、小郭、小齐还有个装卸小季都好这个,于是每天中午得有二十多人在车队门口的篮球场踢小门,小董也没有功夫再哄老肖下棋了。老肖实在是闲心难忍,就跑去看踢球,小董好意喊他一块参合参合,老肖说我不会啊,小董说你就守门吧,反正守门能手脚都用嘛。于是老肖这个瞎鬼就成了不知死的鬼,上场守门了,哪知道这老肖一上场就热闹了,对攻的两拨人都照老肖的这个门猛踢,踢得老肖身上都是球印,老肖大叫:你们怎么都踢我这边一个门啊!这帮坏小子都喊,我们这是回传球啊。像这个你老肖不玩了不就完了吗,他还死佞不下去,于是就成了射门训练了,这伙人正在高兴,就看小陆铆足了劲飞起一脚,老肖拿手一挡,就听“嘭”的一声,球碰到老肖的手以后变了方向,一下子打在了小郭的旅行轿的风挡上,那风挡立刻变成了花的了,小郭赶紧跑过去一看,风挡全是碎裂,钢化玻璃受到外力冲击就这样,这下都傻,小陆来了个先发制人:你双手挡啊,一个手能拿的住球吗?小郭说可崴了,刚才栾头儿还告诉下午送他去公司开会呢!老肖你跟栾头儿说去吧!老栾知道了气得够呛,数落老肖:你看看你都快六十的人了,没事跟那帮三十多岁的踢什么球!我看你就是闲的难受!老肖浑身是嘴也难说清楚了。其实老栾正想找什么机会把老白提拔起来呢,这个老肖就送上门来了!不久新从外单位调来个叫张子元的,老栾让他管生产,老肖一看也来气,打个报告提前一年退休了。这个张子元一来了之后就是上蹿下跳,拉帮结派,发展自己的势力,他背地里找过我,说是以后要重用我,叫我跟紧他。我这个人对往上爬没有兴趣,嫌官迷太事顾,没事勾心斗角,当面又装得一团和气,学习的时候冠冕堂皇,官话一套一套的,背地里连皇上也敢骂,累不累啊。张子元跟我嘀咕,你看车队里吧,那个小董吧顶名是个队长,一天到晚胡骂乱卷,那像个队长的样;那个小郭吧俩眼贼吧呼呼,不知道成天想的是什么;那个小马吧懒不说还笨,车坏了就是个拽,自己什么也不会;还有那个小陆,岁数最大,整天二二乎乎的;最不是东西的要数那个小齐,扎了一胳膊的花,咱不知道这老栾怎么叫这样的人开车,我想跟头说说,让你当队长怎么样?我把脑袋一晃,我干不了。我心里话了,你就一个棒槌,你也不打听打听小齐和老栾是什么关系,人家前后院住着,小齐的老婆成天长在老栾家,专门给老栾一家子做衣服,据说还和老栾的老婆是干姐妹,小齐的孩子管老栾叫大姨夫,你想修理小齐?就你张子元那个红烧狮子头似的大脑袋?果不其然,张子元给小齐垫砖弄了一鼻子灰。这张子元还以为是我偷偷告诉老栾什么话了,所以整不了小齐倒想拿我开刀。
    我们车队还有个小孙,是个刚过实习期的司机,驾驶证不是我们厂里给办的,他爹老孙是别的厂的书记兼厂长,拿那个厂的钱给小孙弄了个本。这个老孙说起来也是个人物,拿着厂里的钱在繁华地区给自己买了个小洋楼,结果叫职工们给举报了,这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的新闻,局里下来了人调查,情况基本属实,把小楼给没收了。老孙厂里还买了辆福特轿车,又扁又宽又大,每天车接车送,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也是凤毛麟角的事,回老家去显摆,在农村的土路上一颠,把油箱给磕漏了,油箱没人敢焊,所以车上常年带着块肥皂,时不时的堵漏,不过这都没处理就糊弄过去了。小孙在我们厂车队里混,我们厂的车是定员的,就是一个人一辆,老栾碍着他爹老孙的面子,就让他开叉车,反正也不上马路,这个张子元就来了坏主意,想让小孙开我的车,那天中午张子元找我让我出车,正赶上我的车的电瓶亏电了,我告诉他车动不了,张子元来了脾气,找我要车钥匙,说有的是人能开,司机没什么可拿人的。我二话没说就把钥匙给他了,他立马叫小孙开车走人。哪知道小孙太笨,几脚上去车就没电了,动不了了。张子元才知道我没骗他,一会儿拿着钥匙恬着脸回来找我了,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刚才是太着急了,误会了。我冲他一笑:拿走就别给我了,你爱叫谁开都行,我是不开了。把张子元噎了个对头弯,小董正好在旁边,平时小董就和张子元不对付,赶上这机会就说小孙,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人家的车你不知道啊,他叫你开你就敢开?就你那手你自己放心吗?忘了上次你跟小郭实习,你把人家大马车的辕子给顶烂了,牲口都起不来的事啦。小孙平时就窝囊,小董这么数落一声也不敢吭气。张子元可不干了,明摆着数落小孙是假,拿他不当回事是真,一帮司机都在,面子下上不来。张子元提高了嗓门说,我是管车的,我想让谁开是我的事!小董也急了,你的事?你找小于要钥匙提前跟谁说了,你连我都不告诉一声,谁给你的权利!转头跟我说这个钥匙就是不要了,看他能怎么地,我就不信他张子元没来两天还能呲出一丈二尺尿去了。我一看他们俩打起来了,正好再烧一把火,就说张子元,你不是还说让我当什么队长吗,我们这有队长,你没事煽风点火怕车队不乱啊。这下可好,小董平时就怕别人惦记他这个队长,这回可真急了,非拉着张子元找老栾去。张子元气的脸煞白,红烧丸子改白丸子了,扭头就走了。后来还是副厂长大刘把钥匙给我送回来了,算是完事了。张子元这个人第一官迷,第二是非,第三好逞能,第四还有些好色。其实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底,他过去是我爹厂里的一个电工,有一次修线路,他把闸拉了,修完你可倒是看看啊,他来了个利落的,一抬手合上了,车间里有个该死的正鼓捣机器,三百八的电压一下子就玩完了,张子元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闹了个处分,调走了。就这,一来我们厂每天中午还给车间的头头们讲课呢,我心里话了,你应该现身说法先讲讲安全问题。后来他调去的那个厂黄了,他跟他们厂的那个董姐一起调我们厂来了,他一直恋着那个董姐,董姐叫董晓云,张子元的玻璃板底下有张竹子画,他在画边上写着:竹贵其节,我爱晓云。这脸可够大的了吧,呵呵。
    自从小董跟张子元干起来以后没多久,小陆开车就跟对面车撞上了,把我们厂跟车的给甩下去一个,本来说打上牵引就没事了,哪知道那位还有个癫痫的毛病,脑袋打着牵引,那位抽起羊角疯来了,又吐白沫又翻白眼,大夫护士一通乱忙,结果还是死啦。出殡那天是我们厂的二把手贾厂长带队去的,叫厂里闲杂人员都去,一方面是怕家属闹事,另一方面也显得厂里重视,毕竟是工伤死亡嘛,什么锅炉房的,保健站的,做卫生的,连车队的装卸工都拉上了,临走贾厂长一回头看见了小陆,说你干什么呢?小陆说我没事啊,贾厂长许是忙晕菜了,说那还不上车,小陆赶紧上车了。到了医院的停尸房,小陆突然醒过来了,扭头就跑了。回来大伙这个乐啊,这个当事人怎么能去啊,真要是家属认出来撕吧起来不就乱套了吗。后来大家问贾厂长当时怎么想的,贾厂长也乐了,我把他那事给忙忘了。打那以后,小陆三天两头尽出事故,开着车去山东拉家具,回来的时候过沧州捷地的地道超高,一家伙开进去了,上面给卡死在里面了,没办法,只能放轮胎的气,放瘪了才倒出来,上面一层的家具全报废了。回来没几天小郭家里有事请假了,小陆开着旅行轿在厂里一调头,正撞在盘条垛上了,弄个大瘪子,这几次贾厂长都在车上,没给气死。后来闲话就出来了,说小陆不能再开了,早晚得出大事,这可好,小陆直接改装卸了。小陆的事还没完,小董又闹上了男女关系,我们厂有个老娘们儿,听说过去小董还没结婚的时候俩人就不清不白的,这个女的比小董大,后来风言风语的乱传,小董和那个女的就都收敛了,也没有真凭实据,也就过去了。谁想最近那个女的家里翻盖房子,是我们厂出车给拉料,当然小董最积极了。这个女的是生产的统计员,每周都得去公司生产科报表,她又不会骑自行车,平时都是坐公共汽车去,自打翻修房子以后,小董就经常开小郭或者小马的小车送她去公司送报表,后来那女的家院子里的邻居就发现,只要这个司机一送她回来,她家就挂窗帘,这个邻居也是狗拿耗子的主,不知道怎么把这事透给她丈夫了,结果就不说了。张子元知道小董的事以后就来了精神,到处煽风点火,就怕不乱。小董那还能有好果子吃?下车间改造去了。一下子就少了两个人,明显活多了。小齐是老栾的红人,每天照旧晃晃荡荡,小马每天是不出车就躺着睡,跟烟鬼一样没精神。忙的我和小郭脚不沾地,后来我们俩一嘀咕,干脆出去就不回来了,回来也闲不住啊。这个小孙也不消停,有一次开着叉车进车间,一下子把生产线给端了,老娘们儿们把这事儿添油加醋的一咋呼,小孙再进车间所有人都跑了,所以没事都是我和小郭、小马临时开叉车了,张子元又出馊主意,说不行就调俩司机来吧,于是老贾趁机把他们过去厂里的司机调来了,也姓于,和我是当家的,又从其它厂借来个司机,张子元跟老栾建议,叫我直接专职开叉车了,这一开可就是好几个月,这下可好,出车费没有了。
    老白终于学成归来了,老栾在会上宣布,老白正式上任生产科的科长,张子元做副手,张子元立刻撒了气,像丢了三百年道行似的。这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进步得快。老白看见我就问,怎么把咱们哥们儿弄去开叉车了?我说还不是那个张子元干的好事。老白说这不是胡闹吗,放着现成的司机不用,还找别人借司机,那个破叉车谁有功夫谁开不就完了,还非得搭上个正式司机,你甭管,我找老栾去。于是我又开我的东风了。
    老白回来以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那天跟我说没事把家里安排一下,咱们出几天门转转,我说好啊,这几个月憋坏我了。老白哈哈大笑,我要是不回来咱哥们儿就受甩啊。我说那是那是。第一站当然是孟家村了,因为离得近,临走老栾叫把小孙带上,说是叫他跟着练练,老白一百个不愿意也没辙,毕竟是老栾说的。我估计准是小孙他爹找老栾了。老栾吩咐说让开小董的那辆解放去,可能也是怕小孙把好车糟蹋了。小董那辆解放是CA—10B,就是雷锋叔叔照片上的那种,视线特别不好,坐在车里看前面,车鼻子好像还向上翘着,得抻着脖子往前看,那前风挡的A柱还特别宽,如果你的教练车不是这种车,实习用这个车绝对不是好事。发动机是105马力的还没劲儿,我开的东风---140是135马力的,所以开这个车就觉得发闷。小孙开着车,我和老白瞎聊,有人开车还是很惬意的。还没出市区,小孙一跟油,车一抖,熄火了。老解放的启动是踩滚,就是在油门上方有个圆柱踏板,启动时脚尖踩它,脚后跟跟油,一只脚要完成两个动作,不协调的就有些费劲,那车不是用钥匙启动的,因为起动机不带吸力包,也就是电磁启动装置,这里还要说个小插曲:电视剧《知青》里有个镜头,就是男主人公送女主人公时,解放车启动时有个特写镜头,司机拧钥匙启动,这在知青下乡的年代里是没有的,应该是导演在这方面没有生活,是个小小的败笔。大约八十年代中期以后,解放车才陆陆续续加装了电磁启动装置,这是闲话。小孙连着踩了几次,车没电了,没办法下去拿摇把摇吧。这个摇车也有讲究,就是如果是自己开的车,平时你得把点火正时调好,火慢了发动机摇着没劲,不好发动,火快了发动机容易翻转,打人的胳膊,小董当初就打折过腕子。所以摇发动机得特别小心。我和小孙轮着摇了几次,都不行,正着急呢,跑过来一个人,问我小于怎么了,我一看是我们司机学习组里的马师傅,老马快一米九的大个子,说你起来,人家攥住摇把,先不摇,一点一点地慢慢找,然后说,现在是一缸的火,准着了,只见腕子一翻,车立刻发动了。这就是老师傅,使的是个巧劲,你看见有摇车的抡起来摇,那准是生瓜,老马还告诉我,从4点方向开始用力,到6点的地方就撤摇把,仅仅就是60度的夹角是有效功,由于急着走,也没来得及向人家请教怎样凭着手感找一缸火,真是遗憾。
    老白还是你开吧,等出了市区再叫他练吧,正好也冲点电。老白在兵团的时候开过拖拉机,所以也懂。出了市区我把车交给了小孙,老栾吩咐过叫他练嘛。一路无话,看看快到了,前面就是马武营了,那时马武营有一座破桥,是座很窄的桥,基本就是一辆解放车的宽窄,桥帮子叫过往的车辆早都撞下去了,看来经常有车掉下去,所以新手看见那桥就含糊,我第一次过那个桥,是小董跟着的,瞎鬼老肖也在车上,到了那个桥口的时候老肖就咋呼起来了,小董,你快接过来吧,别掉下去啊!小董把老肖好一顿臭骂,要不人家怎么叫你瞎鬼呢,这桥怎么了,你不让他过他以后怎么办?其实我真是很感激小董,如果第一次不敢过,那以后心里就会有阴影,再过就发憷,早晚得掉下去。小孙那天就没有我幸运了,到了桥口,对面正好来了挂拉柴火的大车,一般有桥的地方桥两边都是上坡,因为河两边都是堤,那大车是牲口拉的,上坡时把式老远就吆喝牲口跑起来,我一看见大车就喊小孙,踩,踩,踩啊!他倒好,脚不抬油门,轰的一家伙冲过去了,那把式吓坏了,连胳膊带腿全举到天上去了,随着一声我X你奶奶啊,解放像疯了一样擦着大车过了桥,把那柴草刮了一地,小孙长出一口气,过来啦。老白紧紧地把着车门,X!这是干什么啊!叫你踩刹车你踩油门啊!五吨的车再拉上五吨的载,十吨重量,手刹根本没有用,因为手刹是抱传动轴,只能控制停车不溜,不是教练车的副刹车,所以听李师傅们说过,如果你遇到山道极危险的情况,只有一招,就是踩离合,楞往低档挂,拿变速箱的齿轮硬别死机器,反正是死马当活马治了,变速箱别死准报废了,不过就是捡条命罢了,这个只是听说,没用过。我师傅教我的时候就说过,开车就是练的判断力,提前反应,有情况提前处理,以慢制乱,不行就停,等到眼前神仙都救不了你了,刹车分三级,抬油门叫一级降速,踩刹车虚量叫二级降速,刹车生效叫三级降速。我问过一些年轻人,一般都不懂这个,所以事故率高绝不是偶然的,是师傅的水平没达到。从那之后,老白死活再也不敢带小孙出门了,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多个人其实不错,干活方便。
    到了孟家村两家电镀厂都像见了赵公元帅似的远接高迎,饭早就准备好了,王树凤拉着老白就不撒手了,一个劲儿的说俺们早就准备好了,听说提科长啦,好事啊。老白说什么好事啊,还不是多受累啊,关键还是靠你们捧场啊。王树凤满脸堆笑,那是那是。李连功在旁边插不上话,倒是老白问他最近怎么样啊,老爷子怎么样啊的话,还说一会儿得去看看老爷子了。王树凤说今天就在俺们这吧,李连功说那可不行,俺们那早就安排好了啊。最后还是老白打圆场,说是今天在树凤这里吧,明天再去连功那边,车上的活一家一半,明天早上回去,还特别提醒说这是我接过来头一次的活啊,务必当事干啊。那天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反正也不走了,所以我和小孙就随便了,论喝酒小孙可是个人物,据说每天都和他爹老孙爷俩儿弄口,所以每天上班来嘴老是跟酒瓶子一样,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搁现在十回也拘留了。酒桌上喝得差不多了,王树凤和老白说,白科长,你可知道连功他们家的事吗,老白问什么事?王树凤就把李连功家里出的事添油加醋的一通白话,王树凤说你们以后可记住了,晚上睡觉一定要在俺们这边啊,那个坟地里可不是睡着玩的啊。我说难不成还叫女鬼祸祸了?王树凤一本正经的说,你可别不信,还是在意点好,你看看自打他们分出去单干,这是多少事儿啊,又是死人,又是出车祸的,过去有过吗,村里人都囔囔他们家准是着了道了,要不小黑子怎么也出国去了。俺们村里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他们那个厂名就不是个玩意儿,华光——花光嘛!小孩子们没事就学着燕舞录音机的那个广告唱:花光,花光,一曲歌来一片情。逗得老白这个乐啊,出来解手的时候老白跟我说,我一看那个取饭的窗口就想起煮面条来了。乐得我差点尿裤,你想想一个饿蓝眼的老爷们儿,就从那个一尺多见方的小口每天进进出出来回爬好几趟,还得自己煮面条,拌着酱油一通吃,能不乐吗。人啊,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现在如此风光的老白,谁能想到在同一地点,同一拨人的面前反差如此之大,同样一个人有了权就是不一样,我原来单位有个领导,号称铁嘴,一开会就嘚吧起来没完,你要是真仔细听真能把你叨叨吐了,你要是不仔细听,准能把你叨叨睡着了,所以他开会有个毛病,就是不断的点睡觉、聊天的人的名字,后来有一帮马屁精为了讨他高兴,就在他白话兴奋的时候鼓掌,一则表示爱听他的讲话,更主要的是为他助兴,哪知道那天他不知道吃了什么,讲的正兴奋的时候突然放了个屁,结果底下的人以为他讲到重要的地方了,于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这是什么?这就是权力,连放个屁都能引来掌声。
    第二天本来想起早就回去的,只有一车的活两家分着干,一宿都干完了,可是李连功死活也不让走,说四哥(老白在家里行四,老白不愿意人们管他叫白科长,因为他这个科长报公司还没正式批下来呢)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昨天说好的事儿,今天在俺们这边吃嘛!再说你们不是也没吃早饭呢吗。老白看了看我,我说要是时间富裕的话咱们吃完饭再走?人家大哥也是实心实意的。我又嘱咐小孙回去谁问也别说,就说等活了。小孙是乐不得的,他是有酒就好。老白点点头说那咱们早吃,我们早回去,还得跟栾头汇报,怎么也不能到下班还不见人,我是刚干这个差事,别叫头不放心,影响也不好。李连功说那是当然的,叫做饭的把昨天准备的菜都热一下,俺们现在就吃,只可惜那个烧鸡没法热,一热味就不好了。老白说不用热,烧鸡热了不好吃。于是急不如快,立马上菜上酒,落座开吃。我们三个人加上李连功和他那边有个管事的,五个人正好。李连功拿着喝茶的玻璃杯倒了五杯酒,我赶紧说我可不喝啊,叫小孙喝吧,我得开车。小孙说你喝,我开。我说不用让了,还是我开吧。老白说要不我怎么就爱和我们哥们儿出来呢,就是仔细,没叫我提过心。李连功说那是,俺们哥俩儿没少出去,只要是说开车他准是滴酒不沾,其实这样最好,为了一口酒惹麻烦不值得啊。老白说就是啊,现在真有不怕麻烦的司机,那小孙你也别客气了,你就喝吧。一边喝着一边闲聊着,李大爷来了。大家都站起来让座,李大爷说刚俺吃完了,现在又不喝酒了,你们喝你们的,俺就是来看看老白他们。老白说您怎么还跑啊,昨天不是看您去了吗。李大爷笑了,你一个大科长昨天还专门去看俺,俺怎么也得来送送你啊。老白是看您说的,什么科长不科长的,咱们是爷们儿,不论那些,刚才还和连功说呢,以后有事就言语,只要我能办的准办。李大爷说那是,知道你一直照顾着俺们,俺们心里有数。老白跟李连功说你也别着急,慢慢来,你只要把质量盯住了,活自然会倾斜给你,你可别让我坐蜡,到时候人家问着我没话说。李连功把胸脯一挺说,四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一指旁边的管事的,这是俺们叔伯哥们儿,叫连玉,每天俺不在他准在,就怕再出差头了,俺们经不起事了。老白赶紧拦下话题,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聊别的,嗷,对了,李大爷您可别忘了,再去天津我领您去找那个大夫,我都跟人家说完了,到那直接就看,连号都不用挂,是咱们自己人,医术挺不错的。正说着就听院里有人咋呼,大早起就喝上了啊!大家一看却是李振营进来了。李振营笑嘻嘻的冲李大爷说,大伯也在啊,又冲老白一抱拳说恭喜四哥啊。老白说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李振营说这不是吗,给俺们大哥联系点活,差不多了,一半天就送来了,价格也谈好了,俺给送信儿来了。李连功忙着拿杯倒酒,我说别拿了,我这杯没动,正好给振营吧。李连功说,我说倒五杯正好嘛。大家都乐了,李大爷说那你们喝着吧,俺得去遛遛了,大夫说俺这个病就得常遛。
    老白看了看表,李连功说四哥你急什么啊,中午准让你走,耽误不了你的事。李振营说怎么四哥你们还走啊。李连功说四哥他们是昨天来的,刚才是叫俺死说活说的才给留下来的,吃完饭就走,还有事呢。老白说正好,振营回天津吗,跟车一块走吧。李振营说俺先不走。又问李连功,大哥俺想你在这待两天行吗,李连功说什么话啊,你怕管不起你饭啊。管事的连玉站起来说,你们喝着啊,俺就不陪了,那边不能没有人盯着,走了。李振营看看就剩这几个人了,说不瞒你们说,俺是躲出来的。老白说怎么了跟老婆打架了?李振营说那倒不是,俺在家里说一不二,你弟妹从来不敢跟俺较劲儿,可这事跟她也有点关系,是俺那个小舅子摊上事儿了。俺们那边最近来了一帮倒腾文物的,俺们村有一家早年间分地主浮财,分了个条案来,农村人谁懂那个,黑不出溜的,放在堂屋里多少年了,就当个桌子用吧。那天来了个人托人的朋友,说是想买他那个条案,问他卖不卖,庄户人家也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人家一说能换钱,就动了心思,当时没答应下来,想着是也得打听打听到底值多少钱,别陪了。周围一打听,都说那破玩意儿,值个屁!不能吃不能喝的,有要的就不错了。和老婆一商量,老婆说俺看也是,要不咱们让他给咱弄个天津家具五厂的三开门大立柜怎么样?俺姐姐家就新买了一个,看着真是稀罕人。男人一想也是,那时候城里正兴天津家具五厂的大立柜,不过得要票才能买。男人说除了立柜咱们还是得再找他要点钱,老婆说想得美吧,就这个黑不出溜的破玩意儿,给不给立柜还是个事呢,还想叫人家搭钱?做梦吧你。说话又过了几天,那个人又来了,问他们两口子商量的怎么样了,男人说想换一个三开门的立柜,还特别提出只要天津家具五厂的,并且说还得给贴点儿钱,那个人一愣,当时那个立柜确实紧俏,那人想了想说可以给找找看,不过至于贴钱嘛,具体是多少呢?男人看看老婆,说再加三百吧。那人说这可不是小数了,自己也得回去商量一下,首先,家具的购买证得找人学去,说白了就是花钱买,其次,钱可能太高了,划不来啊,少点可以吗。男人想了想一咬牙说,不能低于二百吧。那人说你自己算算,一个立柜就二百多小三百,还得买购买证,五百搂不住啊 。男人一口咬定不能再还价了,那人说咱们就这样先定下来,你们听我的信儿吧。自此好几天那个人也没露头,后来又来了几个看条案的,都说值不了那么多钱,走了。也别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五百可不是小数了。再找当初的介绍人,说是不在家。倒是这两口子有些坐不住了,总觉得失去了点什么,是不是要多了?女人埋怨男人太贪,男人也有些后悔。不知不觉过了个把个月的光景,那天那人突然来了,两口子满心欢喜,那人说购买证费了大劲总算弄来了,问他们还卖吗。两口子赶紧说,卖,卖。那人说那好,现在我就先把二百块钱给你们,后天给你们送立柜来,要是你们觉得合适就给我打个条吧,还有别人还盯着这个立柜呢。男人赶紧按着人家的要求,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收条,又在底下签了名,按了手印。第三天一大早,那人带了辆车来,大棉被严严实实的裹着个大立柜,小心翼翼地抬进屋里,两口子一看:真真的天津家具五厂的立柜,红色的标签闪闪夺目,那漆皮,那样式,拉开门透着一股新鲜的木材清香来。那人很周到,让他们两口子仔细看好,有没有残和质量问题,两口子仔仔细细的看,就是一个字,好!那人说为了这个玩意可是费了老劲了,一手托两家啊,得嘞,要是没有问题我就把条案就车拉走了,其实这个破条案人家也就是收个木头钱,屁用没有。说完叫跟车的几个人把条案往马槽(货箱)里一扔,说声回见,上车走了。两口子这个高兴啊,把屋里的家具一通抬挪,立柜摆在了最明显的地方,怎么看怎么顺眼。李振营说到这喝了口酒,撒了圈烟。老白说就这事儿啊,你直接说拿条案换了个立柜不就完了嘛。李振营一乐,四哥啊,看来你还真不懂,你知道那条案是什么年代的吗?明朝!知道吗?明清家具懂吗,明清,明清,明比清还早呢!正经花梨紫檀的硬木!过了没几天,外村的人来打听,听说你们村有人拿条案换了个立柜了是吧,知道那条案值多少钱吗,到了县里就值一千五啦!这话传到那两口子耳朵里,两口子这个后悔啊,白白叫人蒙了一千块啊。可是看那立柜又想了,反正那条案搁在家里也是个废物,一千五就一千五吧,立柜咱是用上了,管他呢,人家倒腾玩意儿的咋就不该转俩钱?倒也平衡。李连功说要我看啊,后来来的那几个都是一伙儿打托的,叫他两口子把钩吞到肚子里去,想跑都难。李振营说还是大哥有见识,你听我慢慢的说啊。


    我问李振营,那个条案不见得就只值一千五吧,李振营说哥哥诶,你多少比四哥明白些,你知道吗,半年以后又来了消息,那玩意儿给倒腾到南边去了,涨到了十五万!那两口子立马晕菜了,男人骂女人,你个败家的老娘们儿,都是你攒得俺,要什么立柜,还你娘的三开门的,天津家具五厂的,这回好了吧,知道能买多少立柜吗,五百个啊!这得摆到哪去啊!哎呦,可疼死俺喽!俺这不是败家子吗,俺爷爷分了就那么着了,传到俺爹手里,就那么守着,赶传到俺手里了遇到你这么个败家的娘们儿,非买个什么破立柜,这回好了,你消停了吧,你满意了吧,等你死了就装这个立柜里把你埋了!女人气得直翻白眼,人家都说老娘们儿没主意弄一肚子怂,老爷们儿没主意受一辈子穷,你是个爷们儿,大主意是你拿的,不是你找人家还多要了二百了吗,你不是还说没人蒙得了你吗。把个男人噎的半天没话,拿随手抄起个玻璃杯一家伙摔个粉碎。老娘们儿可不干了,好啊,你还砸上了,你看看你这窝里反的能耐,你砸,你砸啊,不过了!男人也急了,不过就不过,离婚!离!谁也不含糊谁。两口子半个月谁也不理谁。说是说闹是闹,多年的夫妻啊哪就说离就离了。日子长了,女人还得做饭,男人还得吃饭,两口子痛定思痛,女人突然想起来了,那什么当初不是人托人找到咱们家的吗,咱们找那个介绍人去啊,咱不卖了,他要是拿不回来,就得给咱们钱!男人一想,对呀,走咱们找他去!等到了介绍人家一问,倒好,那个人说俺还找他呢,俺家有个八仙桌子,也叫他敛走了,当初给了六百,现在一打听,怎么也值个六七万啊,可是坑死俺喽!那家的女人吊着个苦瓜脸骂道,就是个他娘的败家子!当初俺说不卖,他就跟中了邪似的,说什么什么桌子不能吃饭,一指旁边,这不,弄了个破折叠桌子也消停了!后来再一打听,这一片上当的有好几家,什么被阁子,四扇屏,旧花瓶,逢是卖了的,家家都打架,没有一家消停的。我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姥姥那时候给我讲过个故事,说有个人晚上起来撒尿,忽然看见地下金光一闪,一看是个小金人,那人一把就给抓住了,一看真是金的,这个高兴啊,可是没过多少日子,那人的手就开始烂,后来家里的钱得花光了,没办法,就把小金人给当了,等这个钱花光了,手也好了。所以啊,财这个东西,不是你的就是到了你手里也留不住,这就是命,命里没有别强求嘛。大家都点头,要说是这么个理儿。我一说花光,老白看了我一眼,嘴角使劲一闭,咽下一口酒去,拿起一根烟点上了,那点烟的手高高的挡在脸上,我立刻明白了他是想起来王树凤那天的话来了,我也不敢看他了。老白赶紧问李振营,你那小舅子也和这帮人是一伙的吧?李振营说,他?他要是跟这帮一样还不错了,最多也就是个骗子,他们那一伙可是惹了大祸了。
    原来李振营的小舅子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主,成天介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从听说有人倒卖旧家具发了财,这帮人也想得点外财,可是各家各户打知道有骗子以后,门户都紧了,平时大门都插着,院子里还放着狗,来人不报出名姓来休想进来,特别是不地道的人,根本没人搭理。这伙人是狗咬刺猬下不去嘴,可是打听来打听去还真就叫他们打听出点消息来了,说是有个镇子上有一家,趁个什么朝代的古瓷器,据说家里老辈年间有些来头,人家家里人现在都在城里住,儿孙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据说有的还是有些背景的,唯独家里有个老爷子,怎么劝谁说什么也不去城里,说是故土难离,其实大家都知道,老爷子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就怕换了环境不适应,弄不好就走了。所以也只好由他了,于是就找了个亲戚伺候他,这个亲戚论起来是个老爷子侄女辈的妇女,每天负责给老爷子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晚上人家就回自己家了,倒也方便,老爷子的子女们按月给人家开钱,每到了周末、过节子女们都来看看老爷子,安排的挺好。哪知道叫这伙毛贼给打听到了消息,贼们就开始打主意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想,这贼要是真惦记上了就离倒霉不远了。毛贼们来了个先礼后兵,客客气气的去了趟老爷子家,说是想买那个古瓷器,老爷子一听把海下的银髯一摆,不卖。然后对伺候他的侄女说,送客!这伙人也没说什么,走了。可是贼心不死啊,回去合计,看来只能来硬的了。这就下了功夫了,什么功夫?踩道啊,先摸清楚了每天老人家的作息规律,然后是平时有什么人来,那个妇女在不在这里里住。平时那个妇女每天伺候老爷子吃完了饭,收拾利落了就回家了,院子的大门是个碰锁,里外都可以开,妇女临走把大门碰上,第二天再拿钥匙开门,既安全又方便。贼们把这一切都摸了一清二楚,然后就开始分配任务,有把风的,有真干的,还有接应的。赶上个夜黑风高的半夜,贼们越墙而入,老人家年事高了,觉就少了,每天睡前都是要看看书,睡得晚,那天刚刚躺下,就听院子里有动静,老爷子还以为是侄女来了,就问,谁啊?哪知道贼就进来了,也不答话,上来就拿预备好的不干胶把老爷子的嘴、眼、手脚都缠了个严实,然后就开始乱翻。自打那天贼们走了,老爷子就留了个心眼儿,叫侄女把古瓷给藏起来了,原想孩子们来了叫他们拿走,可是记性不好,一来二去老是忘,结果叫这帮毛贼得了手,毛贼们也没难为老爷子,就势把老人家扔在炕上,其它东西一概不动,临走还把大门原样碰好。这个李振营的小舅子就是个把风的,进去他还不够资格。第二天妇女一来就炸了庙,这个老爷子也是个有身份的人物,立刻报了警不在话下。只是可怜这老爷子一宿一个姿势在炕上团着,累得够呛,最要命的是缠的那些不干胶,得拿小剪子一点一点慢慢的往下剪,连胡子带眉毛全去!再看老爷子,整个一个冬瓜头,惨不忍睹啊!气得JC们都咬牙切齿,这他妈都不是人了,对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下这么狠的手!老爷子的孙男娣女们来了一说才知道,那个物件价值连城,而且人家早捐给国家了,只是老人家太稀罕了,约定老人家在一天就陪一天,老人家百年之后立刻请走,人家把证书都拿出来了。上面说了:限期破案!没几天像李振营小舅子这些小毛贼就都归了案,只是那个领头的带着东西跑了,估计也跑不了几天了。李连功说你小舅子这得弄多少年啊?李振营说几年?听说就把风的也得个十年八年的,国家文物啊!就这个缺德孩子惹的这个祸,连俺都沾光,人家三天两头来人问他还干过什么,有没有给过或者存过什么东西,你说俺这是招谁惹谁了,他没事还在俺们家借钱呢,他能给俺们的屁啊!所以俺这才出来了,大哥你放心俺可是真没事啊,不会给你找麻烦。李连功说,唉,俺这的麻烦就不少了,也不在乎再加点麻烦。看看天当晌午了,我们告辞回府了。
    1986年的1月4号是我刻骨铭心的日子,在去山东宁津的路上我出了事故。地点是在南皮的城外,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公路上整个轧成了冰板,天上还下起了大雾,那雾下的,能见度基本也就是十几米,这样的天搁现在打死我也不会走的,可那时就跟鬼催的一样,就不知道个怕字,为什么?年轻,逞能啊,别人都不敢走我敢!这不是有病吗。我是拉着五吨的带钢,下午3点才从厂里出来,是大刘副厂长派的活,说是实在急等着用,赶上这个天也没办法,叫我只能道上小心点了,我的车上跟车的是山东的利生,同行的还有一辆山东来的130,它拉了两吨,跟车的是山东来的大队会计。出来的时候还飘着雪花,漫天皆白真是冰天雪地啊。由于路上的车少,一出市区我就放开了,速度基本上是在六十公里上下,我想赶着天亮多跑出点道来,过了沧州的冯家口就是七公尺的县级路了,这样的天气,人会少许多,而且在窄路上行驶相对安全,因为车速提不起了来,人也紧张,精力集中,相对来说要比省级路安全的多。
    过沧州时路边遇到一起事故,由于路滑,一辆东风车翻到对面的沟里去了,一个交警把我拦下了,非叫我给拽,我说这么滑的路面,我又是重载,那沟又很陡,同样的车拽不上来啊。交警不乐意了,如果是你掉下去你怎么办?我说不是我不管,是管不了,我统共才135马力,还拉着满载,你想想我的车还有多大的劲儿?我不是4X4的车啊。交警不耐烦了,挥挥手说走吧,走吧。我后面那辆130一直跟牛车似的跟不上我,索性我就自己走了,过了南皮天就黑透了,大灯只能用近光,打远光那雾立刻就好像贴在玻璃上了,雾是水蒸气,里面包含着无数的极小的水珠,灯光一照每个水珠都反光,好像一面镜子。所以只能用近光照下面的路,不过也要断续的用远光闪一下,为的是提醒对面的来车注意。东风车的驾驶室真不是吹的,元旦前后的天气是一年里最冷的了,零下接近20度了,可是车里的暖气把室内气温一直保持在10几度的样子,真是惬意,利生一道上不停的给我点烟,因为我的车哪里都好,就是司机前面的风挡除霜有些问题,热风吹不到风挡上,玻璃上只有一个小眼可以往前看,我只能趴在玻璃上,车速一直在二十公里上下吧,就跟爬差不多。对面突然亮起了雪亮的大灯,凭经验可能是柴油车,因为当时没有什么疝气灯,只有柴油车是二十四伏的电压,所以柴油车的灯丝就粗,照起来如同白昼一般,我赶紧断续的回远光。果然,呼啸着过去一辆铁牛—55拖拉机,拉了好大一车柴草,那草紧蹭得我的车身,刚刚会过去,就听“嘭!”的一声,紧跟着就是“咣当!”一声,我早把刹车闷到了底,开车有句行话:听响打住。虽然车速很慢,但是满载的惯性加上地上是冰板,还是向前滑有些距离,借着大灯的余光,我看见一辆后三轮摩托紧紧地抱在对面的大树上,那车上的电瓶也甩在了路上,这是我开车以来唯一的一次事故!我跳下车,先检查我车的刹车印,冰板上笔直的六条刹车带,而且在中心线的右侧,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学车的时候师傅嘱咐过,走这种七公尺的县级路一定要记住:这种路的路面弧度很大,中间只有一条白色实线,在安全允许的情况下,可以跨线行驶,但是这个线是许跨不许骑,许脱不许离,就是说不管怎么样,短时间借一下道可以,长时间在中线上行驶是不可以的,一旦出了事故,过线的是要负主要责任的,所以开车的都有个习惯,出事先看车位!我又看了看我车上的损失,东风---140的保险杠是8毫米左右的钢板,毕竟这个车的最初设计是军用车,所以撞上后三摩托毫发未伤,只是左侧的翼子板让对方的车棚挂了起来,龇牙咧嘴一样,我真是疼得了不得,开车的人,大部分连一道划痕都不愿意有,没有人愿意开伤兵一样的车,行话那叫臭手。对面的三轮上也下来个人,也就是个大小孩,二十啷当岁吧。下来就问我,你会开车吗,你看把俺们撞的!你得赔俺的车!我这个火啊,指着地下的刹车印说你睁开狗眼看好了,这是我的刹车印,你的在哪呢!那小子不吭气了,因为我的刹车印在中线右侧,如果他的车在中线的左侧,那就意味着根本不可能有接触,可是他的车根本没有刹车印,所以他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话又说回来了,这七公尺的公路弧度特别大,冰天雪地的冰板上,他后三摩托骑着线跑当然既省力又防滑,他刚才跟在拖拉机后面,因为他的大灯不行,第二是为了安全,什么情况都是拖拉机处理,他只是跟着跑就行啦,只不过他没有经验,跟得过近了,就没有反应时间了。俗话说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既然出了事故就只有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与对方的利弊,我当时极快的分析了事故的前后经过,心里有了些底。这时后三里传来了哎呦,哎呦的叫声,接着就喊你把俺扶下来啊,撞死俺啦呀!那小子赶紧跑过去把车棚的后门打开,过了一会儿,扶下个人来,大约三十上下的样子。开车的小子手里攥着个驾驶证对我说,你是开车的吧,咱们俩换换驾驶证吧。我接过来一看,不是他本人的!就问这是谁的,那小子慌了,指着车棚里下来的那个人说他的。我说,操!你开车拿他的驾驶证?那小子嗫嗫的说是他开的。我当时真恨不得上去给他个满脸花!我强压住火说,他开车在后面?你坐车在前面?你有病吧!你的驾驶证呢?那小子倒也实在,俺没有驾驶证。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了,你是无照驾车!后面来了灯光,到近前才看见是那辆130,我当时突然后悔起来了,要是我也跟人家一样何至于此啊!这个后悔一直萦绕了我一生!简单的说了情况,打发130回去送信,因为当时的电话极少,根本没有手机,只好叫他们回去给我们厂报个信。
    许多事情看似简单,真正遇到却是很复杂,就像我所遇到的事故吧,经过交警的现场勘察和讯问,对方也不得不承认是无照驾驶。原来那车上是亲哥俩,是临县跑出租的,每天在火车站蹲客,哥哥有本子,弟弟没有,平时都是哥哥开车拉客,回来弟弟开空车,一是叫哥哥歇会儿,二也是让弟弟练练手,可是这个哥哥也是一根筋,那个天气你还叫他练个屁啊!交警把我的车也检查了一遍,先是过地磅,除去4.7吨的自重,实际载货4.85吨,没有超载;驾驶证审验有效,没有事故记录;从现场的刹车痕迹来看,在中线右侧,没有逆道行驶,且车速在二十公里左右,没有超速,最终作出结论:对方无照驾车属实,处理情况不当,并在中线行驶,应负全责。我这心里真是一块石头落地了。本想就等着开车走人了事了,哪知道对方的哥哥受了伤,原来当时他是斜靠在车棚的左侧睡觉,碰撞时没有一点儿防备,把右侧最下面的肋骨给撞下来了,交警说尽管对方是全责,但是他的车没上保险,你们的车有保险,所以从人道的角度来讲,你们也应该负担一些医药费,毕竟他的肋骨折了。为了这个事,我们厂专门成立了一个处理班子,由贾厂长带队,还有老卞、保卫的老马,再就是我的那个当家的司机小于,当然我是逃不掉的。简单的说当时协商的结果是车可以开走,我的驾驶证扣在交警队,等对方痊愈之后再结案。老卞死说活说,人家负责处理的交警老张说你也得替我们想想,把你们全放走了,对方再有什么事儿我怎么交代,按理说事故车在结案以前是必须扣的,这是因为你们托陈大爷的关系,所以才网开一面,搁别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的。话说到这里,也只有这样了。因为是有陈大爷的面子,死乞白赖的请人家老张晚上吃饭,说句良心话,这个老张是个不错的人,人家开始说什么也不去,说这也就是个屁大的地方,都认识,怕影响不好。最后还是贾厂长朝陈大爷挤咕眼,陈大爷说你想想我和你爸爸是多少年的朋友了?我请不动你啊?放心,咱们在单间里吃,老张才勉强答应了。
    陈大爷算起来也不算远,老爷子是贾厂长的磕头大哥,是也贾厂长的师兄,我赶上这个事把人家也麻烦到了,陈大爷是南皮的老家,退休之后回家没事干,就在镇上开了个饭馆,要说陈大爷做饭可真有两下子,不说别的,同样一碗普普通通的焖饼,经人家手出来的就是不一样,饼丝切得恰到好处,不粗不细,肉丝根根精细,没有连刀碎末,大火过油,饼丝是脆的肉丝是嫩的,干净利落,配上细细的白菜芯丝,出锅再撒上一把蒜沫,饼丝都是冒着嘶嘶的油星子端上来的,不用什么菜,干吃焖饼就够了。还有一个绝活叫清水丸子,新鲜的猪肉,用绞肉机绞碎,然后再用刀剁烂成糜,只放精盐、味精,搅拌上劲,据说那丸子的肉也是像烙饼的面一样,是得醒的,汆出来的丸子像桂圆大小,个个滴溜溜的圆,汤里只放胡椒面,一点点的盐,上面漂着一层翠绿的香菜,淋上香油上桌,丸子爽滑可口,汤清香四溢,这是桌桌必要的汤菜,真是一绝。所以陈大爷的饭馆天天爆满,再加上陈大爷为人厚道,有个大事小情的人们爱都来这里。
    那天开始是陈大爷陪着,有贾厂长、老卞、老马、小于还有山东加工点的老王,老王是村里的村长,和我也是老熟人了。不过陈大爷提前说好了,我可坐不住啊,随时就得忙活去,我有个徒弟就算可以顶灶了,可是来了有头有脸的还是得我上,你们吃好喝好,要什么自管说,这几位你们也都互相认识了吧,这个贾厂长是我的兄弟,自家人,老张你们以后还得多联系啊。老张说没说的,没说的,有你陈大爷在什么不好说啊。大家都让老张点菜,老张说还是叫陈大爷掂配着办吧,每次都这样。喝着酒话题自然是说我的事故的事,老张说不瞒你们,对方也要请我,叫我给推了,虽然不是一个县的,可是找个人都认识,太过分也不行,只是得给个面子。你们这个事幸亏是在我的管界,要是差个几十里地,在他们那边可就真麻烦了。然后跟我说,你们第一天来备案,不是跟我说想把车先卸了吗,你刚把车开走,他们那边就来了二十多口子,进门就找司机,问谁是司机?正好我们单位的那个司机在,还以为是朋友来找他的呢,就说我是司机,有什么事啊?这帮就以为是事故司机呢,上来就打,我们的司机那天又没穿警服,司机赶紧喊我们,大伙儿都出去了,才把那帮人嘿唬住,我们队长都急了,非要抓他们不可,这帮人才知道弄错了,赶紧说好话。队长说以后再敢来闹事,都抓起来!我点点头说真是万幸啊。老张说你不知道,农村就这样,有了事不管对错,先打人,来个下马威,然后再谈条件,以争取处理上的主动权。通过这个事,对方的态度也收敛了不少,你们出事故那天晚上,不是还有辆菲亚特追尾了你的车了吗?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是有辆车撞在我的车后面了,那车是那兄弟俩家里看他们好长时间没回来,不放心就找了辆车沿途找他们,谁想雾太大,司机又是生手,一下子钻到我的车后面去了,当时我还开着双闪警示灯,而且因为地下有明显的刹车印,就把车挪到了路边。老张说那个菲亚特的车主那天也一起来了,本想也跟着想要点修理费,正赶上队长发脾气,一顿臭骂给哄走了,你说这要是在他们那边,你还好得了?贾厂长把酒杯举起来说我们心里有数,咱们有情后补吧,来干一个!正说着话,陈大爷的徒弟进来了,陈大爷站起来,你们看看来了吧,又对老张说你可别客气,今天就是为了把你照顾好了。老张乐了,干什么啊爷们儿,用不着这样啊,都是自己人啊,我家里有不少亲戚在天津呢,以后还挡不住去麻烦他们各位呢,你快忙去吧。伙计又上菜来了,是一盘蛤蜊肉,山东老王说海货来了啊,是蛤蜊吧。老张说这可不是蛤蜊,这叫鲍鱼。那时候还不像现在吃喝这么讲究,我们这些人还真不懂什么是鲍鱼,所以没有人敢问,怕露怯。老王不吝这个,抄起筷子就是一口,一边嚼一边说,嗯好吃,好吃。这是鱼?老张说这个东西其实是贝类,但是不是蛤蜊,蛤蜊是一对贝壳,它是一个壳,好像蜗牛一样背在身上。老王一边吃着,两个眼珠子不停的转,我知道他又趸货了,一到有机会他就会在人前吹两口。老张把酒杯一举,各位:咱们是有缘啊,今天我也借花献佛敬大家一杯,等有机会我做东,来,干了!
    刚放下杯,门帘一挑陈大爷满脸通红的端着一盘炒肝尖进来了,那肝尖也是嘶嘶地冒着油星,飘着一股扑鼻的醋和蒜的香味,陈大爷放下盘子端起杯,太忙了慢待你们了,我自己先自罚一杯,一扬脖干了。再满上一杯说别的不说了,这杯咱们大家一起来,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两杯酒下肚,气氛热烈了许多,陈大爷扭头跟我说,你也别别扭,事出了也没办法,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你放心你们贾厂长不会为难你的,这个事也不怨你,何况不是还有老张呢吗,把心搁肚子里,放开了喝。贾厂长说是啊,以后注意就是了,他开车还真是头一次出事,没有人埋怨他。陈大爷说不提这个了,我给你们说个新鲜事儿吧,知道刚才我给谁忙和去了吗?是刑警队的朋友来了。老卞赶紧撒了一圈烟,陈大爷接过烟点上,讲了一段刚刚知道的事情。
    我们这里下面有个村子,有一户干买卖发了财了,在这十里八乡多少有些了名气,结果叫人家惦记上了,树大招风嘛,有一天早上一开门,看见门缝里夹着 ,打开一看就吓了一跳,信里说让给准备5万,要不然家里人的性命不保,特别告诉说,如果报警,后果自负。家里人都慌了神,5万可不是小数啊,再者说真给他们了,张三走了李四再来可怎么办啊。合计来合计去还是得报警,可是还不能叫别人知道,因为敢干这个的,肯定得撒人盯着,于是家里人说好没事都别出门,大门也尽量少开。那时候家里都没有个电话,说来也巧,正赶上家里来了个亲戚串门,多亏这个亲戚还是个老师,有些文化。主家就把这个事偷偷地告诉了亲戚,想让亲戚帮忙,亲戚说这个事你们绝对不能出头,你们赶紧写个情况给我,再带上那封敲诈信,只能我去,可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事,估计这伙人远不了,小心别走了风。主家急急忙忙写了个情况说明,然后亲戚就假装借了样东西走了。这一家子提心吊胆的等回信,回信没等来,第二天晚上门缝里却又塞了封信进来,信里问钱准备的怎么样了,定在三天后的晚上十一点在村外的一座桥底下接钱,后面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来,后果自负。这个后果自负四个字还是拿红笔写的!吓得主家一家人没着没落的,心里话这个亲戚到底是报了没有啊,怎么也不来个信啊。其实人家亲戚回去一刻都没停,先得看看有没有跟着的人,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跑去公安局就报完了。这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警察们极其重视,这还了得?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敢跑出来砸明火、敲竹杠,一定得狠狠地打击,绝不能让这股歪风刮起来。关键是不能打草惊蛇,而且只能一次成功,主要是怎么和主家接上头,还不能叫盯着的人怀疑。亲戚终于来了,把事情的安排告诉了主家。第二天主家的家里大摆酒席,说是给孙子过生日,请了不少亲戚朋友来吃饭,那个亲戚当然早早就到了,跟着忙和,不一会儿人家警察也装成朋友来了,然后跟主家找没个人的屋子里嘀咕了一阵,还特别嘱咐,今天来的这些人除去你那个报案的亲戚都别相信!说到这陈大爷的徒弟又进来了,问陈大爷咱们有牛午餐肉罐头吗?陈大爷说有啊,徒弟说找不着呢。陈大爷说谁要啊,告诉他没有了,有猪午餐肉,一样。徒弟说是人家那两条大狗要吃。陈大爷一听说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啊,打发人快去买,就是关门了也得给叫开,就说咱们家急用!徒弟应了一声要走,陈大爷又把他叫住了,买回来告诉我一声啊!大伙儿都等着陈大爷的下文,老爷子把酒杯一举,来喝着说,菜都凉了。大家才想起来这是吃饭呢。陈大爷和大家干了一杯,接着说道,人家还嘱咐主家,明天不是就到时间了吗,这里是一沓白纸,已经拿报纸封好了,明天到时间你就拿着去,记住一定带着手电,我们好看得见你,别害怕,都安排好了,他一打纸包你就喊救命啊,然后就别管了。
    第二天主家只好硬着头皮依计而行,找了把手电换了新电池,心里话了这就是救命的根子啊!到了桥跟前,朦朦胧胧看见俩黑影,对面说把手电关了!主家这个不情愿啊,只好关了。对面又问,就你自己?主家说是。对面说你别过来,钱带来了吗?主家说刚刚借的凑上了,对面说扔过来。主家哆哆嗦嗦把纸包往对面一扔,打开手电拼命大喊,救命啊,救命啊!那两个黑影知道上当了,拿着纸包就跑,刑警们听见喊声立刻就冲了上来,照着一个就抓,哪知道那家伙是披着个棉袄,一抖落只抓住个棉袄。那俩仗着天黑路熟,一东一西猛跑,警察们立刻也分两路追,一路警察看准了脱棉袄的这个家伙,到了一个村子边黑影一闪躜进村去了,刑警们立刻把村子各个出口围住了,然后把村长叫来了,叫把村里的青壮男的都叫来,到场上集合。大半夜的大部分的人都睡了,警察跟着村长挨门挨户的叫,一直折腾到天快亮了,又挨个核对有没有没来的,说话这天就亮了,刑警说是谁干的赶紧招,硬挺是过不去的,现在招了还可以算态度好。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警察说那可没办法了。可把主家给吓坏了,这要真是逮不住那以后还了得!
    领头的警察朝身后喊叫:叫它们来吧。只见两个警察牵着两条警犬从一辆警车上下来了,警察先把那件棉袄给两只警犬闻了闻,然后警察牵着走近了人群,人群里立刻一阵骚动,领头的警察赶紧喊:大家不要害怕,警犬不咬人啊!纯种的德国牧羊犬,本身就带着一种威慑的力量,哪有人不含糊。不大一会儿,人群里就传来了警犬的怒吼和人的叫声,快拉住它啊,俺招了,是俺干的。人群呼啦啦地撒开,刑警们从人群里拉出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来,领头的警察说,早说多好,还用废这个劲,你混的过去吗?拷起来,叫什么!二蛋子。说大号!张秋来。那个是谁,在哪?!二蛋子朝人群里一指,是大江,哦不,是王作江。警察朝人群里喝道:滚出来!人群里一个年轻人腿像灌了铅一样,磨磨蹭蹭的出来了,带头的警察说怎么还这么扭扭捏捏的,刚才不是跑得挺快吗,旁边的警察立刻给这个也拷上了。说到这陈大爷的徒弟进来了,说是罐头买来了。陈大爷说好,你去忙吧,没有重要的事就别叫我了,今天来了客人,我得陪着。徒弟答应一声出去了。陈大爷这才又说,你们知道吗,人家这警犬和人一样,有户口有定量的,是有待遇的,这不是刚才人家队长说这次警犬都立了功了,人家那玩意就是不一样,这么半天了谁听见一声叫了,这可不是咱们家里的土狗,听说老了都不许宰,人家叫什么退役,给人退休似的,一直要到养老送终。山东老王鼓着两个泡眼说,有这玩意可省大劲了,有事拉出来一闻全逮着了。陈大爷说,诶,可不是那回事啊,这个东西底下可没有,这是这回上面重视,特别从地区调来的。来,来别尽听我说了,赶紧吃丸子吧,热乎热乎的。那天晚上大家尽兴而归,临走老张跟贾厂长交代:这个事现在只能这样了,等对方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以后就结案,你们走保险不会影响太大,你们先回去,估计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司机呢虽然没有什么责任,还是不要开车了,毕竟是个事故。当时我以为三个月一晃还不就过去了,哪知道对方一百个不上算,一直拖了七个月,到了8月中旬,在老张多次催促下对方才答应结案。这其中开始是在当地医院治疗,后来又去沧州骨科会诊,最后还去了北京积水潭医院找专家作了鉴定,实在是没地方再去了,这才不得不同意结案,这多亏还是他们无照驾车,要是我有一点责任的话,估计下半辈子他就吃上了。
    说好结案那天我们早早的就到了交警队,对方却没去。俗话说河里没鱼市上找,别看平时的交通事故并不常见,但是到了这里就是没完没了的多,老张对我们说他们不来你们也只好等了,如果他们真不来,又拿不出什么实际意义上的东西,那你们就回去,你们司机的驾驶证我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吗,那就不理他了,等他着急再说。老卞赶紧说没关系,还是等他来了一次弄利落就完了,我们不着急。老张说那好吧,你们随便坐,我就不照顾你们了,我这闲不住。由于和老张接触的多了,所以老张和我们的关系混得不错。正说着话,进来了一个瘦高个的妇女,三十多岁,黑脸堂,两只圆圆的眼珠往里凹凹着,更显得精瘦精瘦的,领着两个孩子,一个女孩有个七、八岁的样子,还有一个小小子,大约五、六岁。老张一看她进来脸立刻沉了下去,问那妇女研究的怎么样了啊?妇女一张嘴是一口东北口音。那啥,咱家那口子吧还是不行,俺吧也不是讹人的人哈,他给那点钱实在是连看病都不够,看看还得多少再给点,你看看咱家里这老的老,小的小的,全靠俺男人了,他这一倒下俺们吃饭都够呛了。说着话大嘴一咧,哇哇地哭上了,她这一哭不要紧,那俩孩子也跟着哭,娘仨一块哭,屋里立刻热闹了。老张说你赶紧给我打住,这是公安机关知道吗?哭哭啼啼的干什么!谁说你讹人了,你也得替人家对方想想吧,人家已经给你们好几千了,再说就那点伤,还倒下了?妇女拿大手把脸一抹,你吧要是不信的话就去咱家里看看哈,俺不骗你。这时外面又进来个瘦小的老太太,两个孩子都过去拉着老太太叫奶奶,老张说你们家还有谁啊,不是不叫老太太来吗。妇女说孩子不是在家没人看嘛,不来咋地。瘦小的老太太一句话不说,蔫蔫的站在一边。老卞叫老太太,奶奶您坐下吧,这么大年纪还跟着跑。老太太叹了口气,坐下说,没办法啊,这不是摊上事了吗。这时外面有人叫老张,说是有人报案,刚刚发生了一起事故,得出现场。老张说你看我这容易吗,你差不多就完了,我赶紧得去现场,你要不先回去想好了再来,我今天是真没功夫了。那女人把脑袋一摇,不,我等你回来。院子里又喊老张了,老张没理她转身出去了。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老张刚走,两个孩子就折腾起来了,又是蹦又是跳,滋滋歪歪的瞎闹。瘦女人问我们,那啥,你们也是出事故的吧,咋整的啊。老卞简单说了。瘦女人说这就不讲究了哈,病也看了,又是全责,还不来结案,明摆着讹人嘛!要搁俺利利索索结了不就完了。我心里咯噔一动,我要是摊上这么对方兴许早就利落了。两个孩子不闲着,大的说要撒尿,小的立刻也要撒尿,瘦女人领着两个孩子去了。老太太立刻站起来往院里望着。老卞说,你看看这个当奶奶的,一会儿不见孙子都不行啊。老太太看看没有别人,又叹了口气,唉!哪是不放心孩子啊,是不放心这个媳妇呀!这个媳妇是东北佳木斯过来的,那个闺女是她自己带来的,这个孙子是俺儿的,这个媳妇跟俺儿两个人都是二婚,这个媳妇当初来的时候是俩眼一抹黑,就领着个小闺女,村里人问她怎么自己带个孩子这是出来找谁啊,她说她男人出来跑买卖,结果出事死了,剩下孤儿寡母的只好出来找个活路,俺们村里的人可怜她,就让她在大队粉坊里对付着干上了,也凑合着有个落脚的地方,一来二去的村里人看俺儿子也是一个人,就给他们俩撮合上了,哪知道她家里闹了半天是有爷们儿的啊,是两口子打架出来的,她男人就在离俺们不远的地方打工呢!后来他们那边有人来找她了,她爷们儿说是先回东北了,她也就活动心眼儿了,这不三天两头的惦记着回东北,跑过两次啦,就带着她自己的那个小闺女,叫俺儿子给追回来了,你说这不是坑人吗,孙子那么小,她不要了,甩给俺们娘俩可咋办!俺这是盯着她来的啊,唉,造孽啊。老太太说完就出去了,剩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事。老卞说,什么闹别扭,就是放鹰的!老张回来了,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帮吵吵嚷嚷的人,老张说都别嚷嚷,一个一个的说!我们一看赶紧站起来腾地方,老张对我们说,你们还是在招待所住着吧,先回去吧,有事我通知你们,估计这都晌午了他们今天是来不了了。贾厂长冲老卞使了个眼色,老卞赶紧扒在老张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句,老张说等结完案吧,今天真没时间。
    八月份的天气是炽热的,我们已经是第三天在等对方来了,汗水顺着脖子像小溪一样不停的淌着,等人的烦躁更让人觉得燥热难耐。过去真的没有这种出事故的感觉,自从出事之后我越来越后悔了,如果我那天不逞能,老老实实地开,或者找个地方住下了,还会这样吗!悔恨的滋味是苦涩的,同时也是警醒最佳良药,它会在你不理智的时候时时提醒你不再重蹈覆辙,都说开车是个惬意的事情,当时形容司机这个行当是离地三尺小皇上,什么意思?就是自由啊,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全凭自己的心气,看见新鲜的土特产还能停车看看,现在真的怀念过去那无忧无虑的日子,甚至怀疑我曾经是那样的幸福过吗?学开车的时候师傅说过,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我怎么就都当耳旁风了啊!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吃一堑长一智吧。说这么多绝对是当时心里的想法,没出过事故的人不可能有这种痛定思痛的感觉。
    对方终于来了,一车来了好几个人,除去那哥俩,还有个说是他们本家的叔叔,说是代替他们父母来的,还有受伤人的老婆。老张沉着脸问那哥俩,怎么才了啊?弟弟哼哼了半天,还是哥哥说,嗯,这两天没找着车。老张是就这理由?你知道我们这么多人在这等你们几天了?我就不信你们县城就找不着一辆车,还别说你自己就是跑活的,我告诉你们结不结不是你们说了算,知道吗?这里是公安机关,不是你们家,你再不来我就要传唤你了,更何况你们是全责方知道吗,人家给你看病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不是义务,不管你有什么办法!哥俩的叔叔说不过俺们确实受伤了啊,还是重伤啊。老张说你是什么人?除了当事人之外其他人别说话。无照驾车是要拘留的你们知道吗,这是你们找了我朋友,就不追究了知道吗?那个叔叔立刻不敢吭气了。然后问哥哥,你的所有单据都带来了吗?哥哥从他老婆手里拿过个提包来,取出一沓子单据递给老张,老张接过来一看,怎么这么多?我可告诉你们啊,凡是与你的伤无关的一律不能报啊。哥哥说,是,是。老张把单据分成三份对老卞和司机小于说,你们俩帮我个忙,咱们仨一块审一下,凡是无关的票都剔除去,只留药费,还有坐车的票,住宿票。三个人一通对,挑出来一堆没用的来。老张说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病,怎么连妇科的药、感冒药都拿来了?你还吃乌鸡白凤丸啊,还有这个胃病的药,不是告诉你了吗,只给报骨科的药费、治疗费、住院费、来去的车费和住宿费知道吗。哥哥直点头。正好有个警察进来拿东西,听见老张的话就乐了,都这样啊,我那次结案还有拿马应龙的单子来的呢。老张说真是没办法,怎么说也不听,你以为我就不看了吗,这东西将来都是要封卷存档的,你们双方和我都是要签字画押的,以后上级来检查都得说得过去,想让我丢饭碗啊。老张把所有票都合在一起给对方说你们自己看看,对不对,那几个人择了半天说住宿票少了。老张说除去本人陪伴的最多每天报两个人的,我跟你们提前说过吗,对不对?他老婆偷偷地捅老公,小声在嘀咕什么。那个哥哥哼唧半天才说,我还有个事,就是我那个功能不行了?老张说你啥功能不行了?就是那个那个两口子的事,那个的时候不行了。老张说你是骨折知道吗?几家医院的鉴定书都摆在这里,你现在是骨折痊愈,交通事故的解决原则是:伤者以市级以上医院科主任鉴定痊愈为准;车以修为主,这是有文件明文规定的,你那个功能跟这个事故有什么关系?什么阳痿啊、早泄啊那是男科病,跟这个没关系。又问你们孩子多大了?还没有。结婚几年了?5、6年吧。你看看,回去两口子一块去医院检查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看我这交通队连不孕不育都管了。屋里所有人都乐了,两口子的脸通红。最后老张把所有票打了个总数,又叫双方各自合了一遍,都认可后钉在一起了。然后老张和双方都个别交换了意见。简单说吧跟我们说对方想要点营养补偿,对方提出的是两千元,老张给否了。老张跟贾厂长说你也看见了吧,我是一手托两家,一方面都是有朋友关系,再者咱们也不能违反原则,我跟他们说最多一千元,以后谁也不找谁了,两清,你看怎么样?贾厂长看了看老卞,老卞点了点头。就这样双方当事人签字画押,事故处理的警察老张最后签了字,这个事总算是了结了!老卞在这件事上忙前忙后的帮了我的大忙,好在后来我成了他徒弟,这是后话。倒是贾厂长当时快六十的人了,跟着没少折腾,我觉得欠人家不少。后来陈大爷有个本家侄子叫陈金龙的,通过贾厂长也在我们厂干上了加工活,这是后话。


    小董从车间回来了,他搞男女关系的事随着那个老娘们儿的退休渐渐地淡薄了下去,据说那个老娘们儿后来很惨,本来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变得冷若冰霜,一对上了高中的儿女见了她形同陌路,自从出事以后,再也不跟她说一句话了,她老公更是不拿正眼看她,在家里她甚至不如一盆花草,花草还有人浇水、上肥,可是唯独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她也曾经想到过死,但是这个死是需要勇气的,她又偏偏缺少这个勇气。过年的时候人家三口买年货,换衣服唯独没有人理她,自从和小董出事以后,吃饭都是她自己单吃,她知道这是脚上的泡自己走的,没办法。她老公在单位还是个说说道道的人,单位给调了房子,异性大子女三室一厅,唯独没有她住的地方,她只能在厅里支起一张行军床来,每天起来后还得把床收起来,怕一旦有人来问起来尴尬。这些事可不是我探来的,我们厂能人有的是,那个销售的刘姐就是个典型的情报处长,刘姐娘家和这个老娘们儿是邻居,于是这情报就源源不断而来。唉,我以前单位的领导虽然我不喜欢他的为人,但是他说的话却实还是有些道理的:人都是自己糟蹋自己。婚姻这个东西其实是夫妻双方的一种约定,是一种毕生不离不弃的生死合同,一旦缔结双方就要用自己的生命做抵押。有一时期世面上有一种说法,说是发达国家的离婚率如何如何的高,似乎只有高的离婚率才代表了社会的先进。于是人们就开始经历了离婚大潮的洗礼,好像离婚不过就如同握手一样的简单。多少年以后,我失业后在唐山的建筑工地打工,一起有个大学毕业生,他告诉我现在他们结婚都不登记,只举行仪式,然后就同居,一旦有了裂痕,拿腿就走。我说那要是有了孩子呢,他说那就是感情到了一定的地步了,再领证也不迟。我不懂这是什么婚姻观,只是愕然。我们厂这个妇女一失足成千古恨,人家不是有句话吗,老娘们儿裤腰带要是松早晚吃亏,她这个亏可是吃得太暴了,搭上了后半辈子,她也提出来要和老公离婚,他老公就是不离,为什么?怕在单位影响不好呗,人家一问离婚原因,戴绿帽子,那还怎么抬头来啊?再有你惹完祸拍拍屁股走了,人家的气往哪撒?帽子拿在群众的手里,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拉不拉,什么时候拉你说了也不算啊,猫逮耗子——玩死你为止!刘姐回来说,这个老娘们儿恨死小董了,说就是将来变了鬼也不会放过小董的!我们厂把小董那辆老解放处理给了山东老王,因为老栾他们决定把老王那里建成我们厂的分厂,当然这和老王的努力分不开。小董换了一辆崭新的东风----141,米黄色的六轮小半挂,比我的车长出一米半,小董又来了精神,把车擦的跟镜子面一样,反正那个老娘们儿也退休了,没有人看见就骂了。
    倒是小陆落了佩了,落佩的凤凰不如鸡啊,成天跟着干装卸,我出事的那些日子里,小陆以为有希望了,哪知道我是非责任事故,而且我是每天照常出车,因为当时有个规定,每个驾驶员除了驾驶证以外还有个代理证,上面自己添名字,由交警签字生效,一般有效期是半个月,只要底下没签日子,你就用去吧,就是别让警察逮着。我当然是小心加谨慎的开了,7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挺过来了。小陆盘算着这里没戏了,最后托人找单位调走了。倒不是领导成心整治他,是他接二连三的刮刮碰碰的领导害怕了,就光处理叫他摔死的那个人的事,我们厂给了人家一个单元的房子啊,领导能不含糊吗。说起小陆这个人确实有些问题,他当时在我们司机里年龄是大的,但是跟谁都上不来,喜欢生事,又自私,没有他不算计的人,小董的丈母娘在水果公司,那时基本没有个体的小商贩,都是国营的。那天小董出长途了,他来了主意,叫上屋里的装卸们说是去买批发的水果,还问我要不要,小郭冲我叽咕眼,我就知道这里肯定有故事,我说不要。他就开车拉着那帮人去了,弄回来好几筐台黄梨回来,这帮装卸就跑车间里忽悠来了一群老娘们儿来,车间这帮娘们儿也不傻,专挑大个的捡,哪知道这梨装筐有学问,浮头漂了几个大的,底下都是小的,这几个生瓜哪懂啊,等卖完一筐才明白,底下还有烂的,再一合分量还差不少,小陆把腰里的水果刀摘下来,拿起个大个的削皮,然后拿刀一插,举着吃上了,一会儿又削一个。这帮装卸本来想赚钱白吃梨,哪知道伤耗太大,定的价又低了,没办法只好在称上捣鬼,称盘子底下贴了块铁疙瘩,一斤变八两了,就这还赔钱,小陆也不管,还是举着水果刀吃梨。到最后剩的都是小的、烂的了,我和小郭在旁边看着乐,几个装卸说得了,剩下的咱们几个人分分吧,小陆把脑袋一晃,谁呀?我可不要啊。几个装卸没气死,不是你说去拉水果的吗!小陆说这是给你们拉的啊,我是白搭功夫。装卸的说,靠,你可没少吃啊,还都是大个的!最后几个装卸一人还搭进去几块钱。车间的娘们儿们又找来了,说回去一约不够分量,嚷嚷着要退钱!装卸们才想起来,刚才的称是从仓库借来的,底下还贴着铁疙瘩呢,赶紧去仓库,仓库的瘸刘大爷进门就骂他们,好啊,一帮狗日的,连你大爷我也敢糊弄哈,我给车间发钢珠人家都说我给的不够数,车间还以为我偷钢珠卖出去呢!小陆的坏还没犯完,我们车库里有一桶齿轮油,他把所有窗户都插上了,只留个最上面的小窗户不插,下班临走,挑着面纱蘸着黑油把小窗户抹了个便,把进车的大铁门从里面反锁上,他就回家了。当时正是八月十五以后的季节,小董晚上回来,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大门插得那叫一个严实,找来找去,找到了小窗户,脱下外衣就躜进去了,赶回家他老婆都不认识他了:浑身上下跟刚从饭馆烟筒里爬出来一样,他老婆刚给他织的毛衣都成抹布了,小董立刻知道是谁干的了,赶紧又回厂,打车里抽汽油洗毛衣,结果毛衣成花的了。那时候汽车的齿轮油可不是现在的双曲线油,那时候的是黑油,跟刚化开的沥青差不多,没法洗!这个事小董想起来就骂他,其实他实习还是小董给带出来的呢。我们这个地方是九河下梢,真正本地土生土长的的人基本没有,都是四面八方来的,河北的居多,河北的又分沧州方向的、霸县、文安方向的,所以这里人员的构成不是像其它地方那样相对的纯,往上导几代说不定还是一个祖宗呢,这里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哪来的都有,还都想当你祖宗呢。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掏心窝子的朋友很难遇到。有句话形容不知道是否合适:得侧站,一手打敌人一手打朋友。反正小陆是一去不复返了。
    自从领导们决策和山东老王他们村联营之后,我们厂也得选了得力的人去盯着,开始是张子元想去,打小董回来以后他们俩就成了死对头,小董仗着人熟是一宝,处处和张子元作对,他派的活小董就挑刺,不是装卸不够用就是车打不开点,弄得张子元没办法,装卸不够用就临时在车间调人吧,车间的人每天圈在机器旁边早就干腻了,跟车出去多开心啊,一呼百应的愿意干装卸,老白是正科长,每天得安排全厂的生产和统计,索性把管车的事交给了张子元,张子元一天到晚就这个小董就把他弄得头疼。我们这个厂前身是个58厂,说白了就是大跃进年代的产物,都是街道上积极分子的大娘、大嫂们凑在一起,自发的成立的集体企业。过去有个电影叫《春暖花开》,是凌元和赵子岳主演的,说的是58年街道的妇女们走出家庭,为国家作贡献力量的事,开始不知道干啥好呢,正好看见孩子们玩老鼠夹,于是就突发奇想也做起老鼠夹来了,后来建设人民大会堂的时候,座椅用的弹簧就是出自这些大娘、大嫂们之手。我们厂起家就是靠一帮街道大娘,从家里拿了板凳、钳子,坐在一起用铁丝拧盛垃圾的小桶,后来有些发展了,就开始吸收社会上的一些闲散人员做些水桶、烟筒、水舀子之类的家用小五金产品,这些产品后来被土产公司收购了,随着自来水的普及,水桶、水舀子渐渐地被淘汰了,可是烟筒的用量却越来越多,因为人口增长的太快,家庭就增长嘛。我们厂后来干外贸的活了,想停止烟筒的生产,可是土产公司找到政府,当时是计划经济时期,生活必需品是必保的,所以叫政治任务,不干不行!所以我们厂每年还得有一个车间两个月专门生产烟筒,利润由国家补贴,记得当时保留生产烟筒的车间叫老产品车间。小董就是抓住这个机会修理张子元,老说装卸不够用,弄得张子元只好在其它车间调人,人家车间也有生产指标啊,就不愿意给人,所以上上下下都骂张子元瞎指挥,张子元每天是一身工作服,一付手套跟着干装卸,我们那几个装卸倒成了工头,指手画脚的连张子元都管,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个通病,就是欺生,你张子元空降到这里,到处冲熟的,外行想管内行?做梦!于是张子元就萌生了去山东的念头,背地里找了老栾好几次,老栾也有些犹豫。可就在这个当口,张子元好色的毛病犯了,他们生产科有个侯姐,三十多岁,自从和小董乱搞的妇女退休以后,侯姐才从外单位调来,接替了生产统计这个活,这个侯姐虽然不是多漂亮,但是从来不多说不少道的,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这个张子元就想歪了,没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侯姐套近乎,纯粹是赶着丈母娘喊大嫂子——没话浪搭话。那天趁着屋里没人,张子元突然问侯姐:侯姐,你现在用的是什么卫生巾啊?侯姐就是一愣,跟着就是个大红脸,没搭理他。可能回家以后跟老公说了,张子元哪知道侯姐的背景,人家老公也是个厂长,姓赵,这个赵厂长可不简单,他们厂是个小集体的厂子,就是比大集体还差一级的单位。这里要赘述几句,当时的单位分国营、集体两部分,国营还分国家直接管的大型企业像什么铁路、矿山、钢铁、机械制造的龙头企业,还有地方国营企业,属于地方工业局管理;集体又分为大集体和小集体。大集体的单位是有人员指标的,不能随便招工,人员的来源都是由计划局分配的,与国营企业区别不大。这小集体就不一样了,表面上也是有人事指标的,实际上松得多,想招人跟上面打个招呼,有机会就塞进来一个,反正真正有关系的也看不上这样的单位,这样的单位以残而不废的人居多。老栾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老栾最疼大女儿,可是大女儿没有工作,后来人家赵厂长知道了就把孩子收下了,当个内勤,先混口饭吃。然后找机会再往大集体单位里调,这就是学问了,这是有工作了,是属于正常调动,不是招工,这个侯姐也是这么来的,所以,老栾和赵厂长的关系可不一般。估计是赵厂长给老栾打了电话,把张子元给告了。老栾气得怒发冲冠,拍着桌子把张子元一顿臭骂,隔壁财会的把帮娘们儿们听了个一清二楚,这58厂就有这个特点,不存隔夜的屁。张子元从此臭名远扬,张子元还想去山东?小董可得了劲,他当初下车间的时候张子元可没少给他使坏、垫砖,有了这个机会更拿张子元练了,越是当着张子元越问别人,诶,你用的是什么?人嘛就是这样,有仇必报。
    张子元由于卫生巾事件闹了个灰头土脸,再也不敢提去山东的事了。可是想去的人却大有人在,老白也有想法,可是刚刚提了科长,又解决了组织问题,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没敢跟老栾说,只是跟我私下里嘀咕了两回,也就作罢了。下面冲压车间的主任大张想去,大张和老栾的关系可不一般,私交甚好,不过老栾也是没同意,据说老栾跟他说你们都去了,这厂里活谁干?横是不能叫我下车间干活去吧。再就是团支部书记小赵也有想法,叫老栾直接给训了一顿:那里不是去玩的知道吗?你懂得经营管理吗?你懂得技术吗?老老实实的干你的去吧,谁去也轮不上你!小赵他妈是老栾的老同事,是个58年从锅台边上解放出来的妇女,别看没文化,就那张嘴,用小郭的话形容是把死人都能说翻身了。所以老栾拿小赵就当个孩子看,说话也不兜圈子。这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吃了憋,底下的人有想法也就都烂在肚子里了。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理,富在深山有亲戚。那时候正是我们厂最红火的时候,三天两头调进来人,这个分厂的厂长就落在了老朱头上,老朱的老婆也是老栾的老同事,一说话精的不得了,老朱一来了正赶上建分厂,谁知道哪块云彩下雨,这顶乌纱帽就落在了他头上,这个老朱也像张子元刚来的时候一样春风得意,屁颠儿屁颠儿的透着个美劲儿,只等老栾一句话就走马上任去了。后来贾厂长也推荐了个人,机加工的老马,老马是钳工出身,又干过冲压,去了可以管管技术,修修磨具什么的,当然老马跟贾厂长不错。至于我们厂做的是什么产品?这里还真是不说的好,因为这个产品在天津只有一家生产,一说就明了,对所有出现的人物都不合适,所以只说过程,权当尊重个人隐私了。
    今天把腰给闪了,实在坚持不了,坐不住,等好一些再多写。
    我们厂在山东的分厂的地点在山东最北部,北与河北的南皮接壤,听说过去属河北界,后来以四女寺为界划分,河北岸为河北省管,河南岸归了山东,我个人觉得这样划分还是科学的,毕竟河流在客观上一定程度的制约了两岸的往来。山东老王那个村离公路3里地,分厂就在公路边上,前身是乡里的乡办企业,办公室一大溜,老王都给布置好了,不光有办公室,还有宿舍,新置的锅盆碗灶,里外三新的被褥,真像那么回事。由分厂往西去也是一条小河,河的东岸是山东界,过了河就是著名的杂技之乡河北的吴桥。在山东这边也有个出名的地方,山东保店,此地有一绝——保店驴肉。保店的驴肉确实好,枣红色驴肉,咸淡适中,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烂而不散,火口极佳,如果再用刚出锅的烧饼夹上,绝对是上品美味。我去过保店,人家那里煮驴肉是半扇驴去骨下锅,煮熟了搭出来放到一块大案板上,还是个驴的样子,会买的人都是专门要筋头巴脑的地方,又劲道又香,生瓜才买纯后座。我当时一顿估计能吃二斤左右,这样的吃法不禁让我想起了梁山好汉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动辄就是来个三两斤牛肉来吃。《水浒传》中我最喜欢的有两段,一段是杨志与索超在大名府比武,两位英雄同拜提辖使,脑后一束斗大的红缨,何等英姿飒爽,也不枉活一世!另一段就是武松大闹飞云浦,武松带着铁叶夹,夹上挂着两只熟鹅,走一路吃一路,全然不顾那两个解差,衬托出武松的英雄气概如此潇洒。当然,我吃二斤驴肉,只是爱吃,充其量不过是个酒囊饭袋。
    山东分厂开业的时候,老栾和贾厂长带着老朱、老马、技术科的两个人,还有两个会计一干人等,我拉着一车带钢,浩浩荡荡的去了。老栾他们是坐着司机小马的三菱面包车,之所以没开卧车去,是因为面包车坐的人多。中午山东老王在分厂里摆了两桌,菜是在饭馆叫的。老王这个家伙,弄出来两瓶38度的白酒,那时候刚出低度酒,这两个酒瓶子是瓷的,跟花瓶似的漂亮,拿着吃饭的小碗给每人倒了满满一碗,大伙儿一喝,嘿是甜的!都说好喝,开车的小马和老马俩人就灌上了,别看老王滴酒不沾,劝酒却是一把好手,一瓶子酒才倒了5碗,几个来回两瓶子酒就底朝天了,别人还好,两个姓马的说话就有些噜噜了,老栾是不喝酒的,全是贾厂长领头干,白酒完了再上啤酒,再一看是正宗的青岛啤酒!那时候,青岛啤酒市面上根本见不着,这些啤酒都是为了开业大吉,我跟着老王特地从塘沽海员俱乐部弄来的,这一下,这帮人就撒了欢了,可劲儿的造吧。我喝了一小碗白酒,又加了一瓶啤酒,再看老栾的脸有些不好看,我赶紧找词溜了,倒是两个马师傅和老朱还有技术科那二位没带眼眉,大呼小叫的一通猛灌,老朱的酒量号称朱一瓶,加上老王猛忽悠,把这几个灌的成了见风倒,老栾有些不高兴,这些人还浑然不知呢。刚吃完小马就冒了,小马一冒老马也觉了病,于是两人跟比赛一样,呕、呕的此起彼伏的学蛤蟆叫。老王一看老栾的脸色不好,赶紧把老栾和贾厂长给让到客房睡觉去了。
    老王偷偷地叫我,说是晚上都去他家吃饭,叫我开车把他送回村里去,他晚上要掌灶露一手,说晚上才是正式的开业大典,我靠啊,这中午原来是预演啊!我问他中午你那是什么酒啊,甜不啰嗦的还上头。老王嘿嘿的一乐,就是低度酒啊,不过这一瓶子是二斤,那一碗是四两。我说要不呢,他们都喝了两碗啊,再灌啤酒,呵呵,哪有不冒的道理啊。
    晚上果然不一样,老王的姐夫也来了,他姐夫是村里的书记,要不老王咋就弄个村长了呢。老王抖擞精神,打了半洗脸盆鸡蛋,大伙儿都以为他要炒鸡蛋呢,都说这就光吃炒鸡蛋也吃不了啊。人家老王说,炒鸡蛋干什么,我给你们来个新鲜的——蛋松!老王平时就爱卖弄,老是玩点狗长鸡巴羊式的,平时下个饭馆也是,不好好的点菜,先考跑堂的伙计:你这有布袋鸡吗?伙计就是一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啥是布袋鸡,只好说没有。老王还问,那就来个黄焖整鸡吧。伙计又是一愣,还是没听说过,还是没有。老王这才开始点菜,一边翻菜谱,嘴里还不住地叨叨,哎呀,你这也没啥好吃的呀。为的就是叫人家觉得他是吃过见过的,不敢慢待了他。老王做的蛋松原来就是倒了半锅的油,把那盆鸡蛋打开,等油冒烟了,把鸡蛋一点一点的撒进锅里炸,最后把鸡蛋炸成酥脆的散丝,然后漓净了油,另拿锅打底油,白糖、醋炒汁,往鸡蛋丝上一淋,大伙一吃,都说他你这是纯粹糟蹋鸡蛋啊,这不就是糖醋面筋嘛!从天津带2斤面筋来,比你这还省事呢!老王说,我这是公公背着儿媳妇跑——费力不讨好啊。不过晚上的酒可真硬磕,正宗飞天茅台!老王说是专门找人从县招待所弄来的,据说得招待所经理亲自批才能拿来。中午都喝多了,晚上基本上茅台都是看着了,好在我中午没过量,晚上蹭了几杯。后来提起这事儿来,人们都骂老王,中午拿38度把大家都放倒了,原来晚上是茅台伺候,狡猾的老王!
    朱紫光走马上任,成了分厂厂长,这个职务相当于我们厂的科级,当然我们厂是个几百人的小厂子,跟我过去的国有企业没法比,在国有企业充其量也就算个股级,而且还是个以工代干,不过对于没当过头头的人来说,那也是一步登天了。这帮分厂的工人都是农民,也不懂这个厂长是多大的干部,成天是厂长长,厂长短的叫着,老朱哪受过这个待遇,每天晕的乎乎的挺自在。殊不知这个厂长长啊,厂长短的,后面还有一句话跟着:厂长的屁眼弄块癣!老朱是干家电维修的出身,只懂得电器维修,而且技术也不太精,现在干这个冲压件的活,老朱根本就没接触过,80的冲床一脚踩下去跟打雷差不多,老朱就是一闭眼,更别提什么单面间隙,磨具维修了。所以日子一长这帮干活的摸透了老朱是个生瓜,没事厂长叫得更欢了,老朱又是个没当过头的人,成天端着个架子充熟的,要不说人家当领导的提拔人都是从底下一点点的考察,然后再慢慢地提拔,这就叫培养。像老朱这样的其实是硬赶鸭子上架,自己也是活受罪,日子一长这些人就开始拿老朱开涮,什么事都问他,他不会大伙儿就歇着。其实要是搁人家干过头的人,不懂不要紧,技术上的事有老马,我是厂长,只管抓个全面谁有问题问老马去,自己建本生产的账,什么成品率,废品率啊,号材啊还有下角的回收啊,心里得有个数,将来等老栾一问有话对付,也显得没闲着。这老朱可好,成了不管部的部长,胡子眉毛一起抓,再者说你大小也是个厂长了,工人有事你不能拉过来就疵的,他们不是有组长、有带班的吗,让他们管去吧,他们都是当地的,说话比你管事,你一个外来人,说得再对谁听你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杂文:《三个成语》,这三个成语是:临江之麋、越俎代庖、瓜田李下,第一个成语的意思是在一个新的环境里,你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外来的人,永远不要把自己当成是人家的人。第二个成语是说该你管的事也要看看其他人能不能管,如果有人管最好别掺和,如果不是你该管的千万不要管,弄不好代人受过。这第三个成语嘛是提醒你要夹起尾巴做人,时时刻刻要小心谨慎,提防着别让别人猜忌。这朱厂长可好,都是反着干,老拿自己不当外人,谁都敢管,有时候连老王都数落,老王是谁?那是村长,是土皇上啊!车间里的工人嫌保险丝老断换着麻烦,把380伏的刀闸下盖拧下来扔了,那380伏的保险丝就在露天裸露着,老朱急了,把工人臭骂一顿,工人还跟他翻白眼。老朱回家带回来一群鸽子,没事找这个要点高粱,找那个要点玉米,当然绿豆是不好要的。农村人拿粮食当回事,一次两次的还行,时间长了人人都躲着他,没事就哄鸽子,后来就开始丢,老朱发现有个工人家里有他的鸽子,气得够呛,那个工人还嘴硬,谁偷你的鹁鸪(当地管鸽子叫鹁鸪)了!那是俺们自己的。倒是老马来得实惠,没事很少进车间,工人真玩不转了老马去了一会儿就好了,其实老王那里也有懂技术的,但毕竟没有老马的经验多,所以这帮人都挺佩服老马的。日子一长老朱也看出点门道来了,心里话得把老马拴上,于是就自作主张的跟老王商量:给老马来个技术厂长,老王没辙只好答应了。其实老王是一百个不高兴,因为职务上是有津贴的,过去老马就是个管技术的,没有名份,这一当技术厂长,补贴就变了,开销就自然多了,这个事老朱也没跟老栾打招呼。其实老朱也不想想,老栾能离那么老远在山东建分厂,老王和老栾能是一般关系吗!这个事后来老栾知道了,把老朱和老马叫回去给熊了一顿,老马的厂长当然也就不算了,后来老马跟我车回家时说,这个老朱啊,当时我就不同意,他非说没事,这可好,白挨一顿狗屁疵。我说你这是伪厂长啊。老马说,操!没病找病嘛!
    老朱他们俩在山东吃饭是分厂管,实报实销,他们俩都会做饭,平时是老马开方子,打发会计去采购,老马是回民,闲白的肉不吃,而鸡、鸡蛋、鱼却不断,伙食不错,分厂的几个管事的每天都跟着蹭饭,皆大欢喜,特别是我一去,就更丰盛了,一大桌子菜,白酒、啤酒敞开比划,我爱吃驴肉,会计每次都是买一大包驴肉回来,我一顿不吃干的,只吃驴肉。后来有一次老马发现会计记账,一顿饭花了一百多,底下还特别注着:招待天津司机老于饭费。老马跟会计急了,你这样记账可不行,这都是老于自己吃了?你们没吃?会计没话了。后来老朱又出了个馊主意:告诉我以后再去就和他们俩一起吃,不再特地加菜了,赶上什么吃什么,然后我可以在道上自己吃,开票报销。我知道这是老朱给了我个空子,为的是叫我弄个实惠,我说要是山东老王不干呢?老朱把眼一翻,他运费也不花,白使唤车,吃顿饭算个屁!果不其然,我没报了几回,老王拉着脸找我来了:老于啊,咱们可是这么说啊,这几次我给你报了,以后咱们就免了啊,你在这管饭,道上厂里就不管了啊。弄得我是上不来下不去,老朱在一边连个屁也不放。我当时说这个报饭费可不是我提出来的,既然你们没研究好,我也不报了,饭我还是吃的起的。打那开始,老王再找我去他们那里,我也来了个大裤腰——免!一会儿说车坏了,一会儿说有别的活,嘿嘿,老王他们村自己也有辆东风车,可是这些冲压件得往李连功他们那送,油钱谁出?再有,冲压件的数除了我送,他们自己送去老是对不上,从来都是下差,老王才想起来不合适,看见我老是陪着笑脸,我也跟他嘻嘻哈哈,心里话了,兔崽子看咱们谁着急!再加上他找的那俩司机都是愣头青,一个叫占良的刚刚换了正式本,另外一个小洛,是部队复员的,那车开的,老跟喝血酒似的,跑夜道的时候把发动机的调节器对大了,那两个大灯跟探照灯差不多,雪白一片,就是一样:废灯泡,一趟跑下来,一盒10个泡子基本不剩,老王也不懂,一个月下来灯泡就是一大堆。有一次我跟他们俩一块跑,这俩在前面,过村镇从来不减速,正赶上农村浇地的季节,农民的抽水机管子穿过马路怕车轧,就拿土培了一个大埂子,这个小洛根本没减速,直接从路肩过去了,路肩的管子没培土,那管子当时就暴了,水喷起来一丈多高,我过去以后,看见反光镜里那个浇地的人举着铁锨跳着脚骂街。过了不久小洛到底出事了,似停不停的时候,顶上个人。据后来占良说,那个人根本没事,就是说不起来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叫一米七的小洛背着去医院,两只脚还在地上拖着,就是不会走道,这还不算,说在医院里撒尿的时候自己连鸡鸡都不扶,还得叫小洛给掏出来拿着,赶尿完了还跟小洛说,你给抖落抖落啊,要不蹭一裤子。老王彻底傻了眼,我们厂的车定下来只有我自己跑山东,小董因为刚刚恢复开车,领导不让他出去,就让他在家里盯着生产上的活,当然这里老白起了大作用。
    山东老王的车出了车祸,弄的老王烦透了,用我们厂的车吧,我这里跟他嘻嘻哈哈,不干正事,憋急了老王真就自己顾了辆车来,打发自己的会计跟着车去送活,等会计回来给他一报账:除去运费、一道上的吃喝不说,还得给买烟,老王这个心疼啊,到了天津边上又不认识路,还叫交警还给扣了,罚钱不说,车扣了好几天,人吃马喂的又是一笔开销,老王才想起来不如用我的车便宜,第一不掏运费,第二出事没他的事。这人要是算计得太精了就一阵阵的犯傻了,要不说怎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不说老王想主意的事,再说老朱和老马。老朱是个独生子,而且是抱养的,可这父母对他比亲生的还亲,老朱别看五大三粗的,一脸连鬓胡子,胆子却比针鼻儿还小,就怕晚上天一黑。人家都是晚上千条路,白天卖豆腐,他倒好白天能打虎,晚上就尿裤。老马在还好说,他们俩是轮休,老马一回天津,天一黑偌大的院子漆黑一片,就是门房有个光棍老六看门,老六每天把大门一锁,进屋就睡,可苦了老朱了,看哪都像有人影,那天也是冤家路窄,老朱刚躺在床上,听见屋里咯愣,咯愣地有响声,心里话这是闹耗子啦?起来转了一圈,又没有声音了,就这样反复几次,老朱就有些发毛,心想我趁早睡觉,反正耗子不会上炕吧,灯也不敢关,那还睡个屁,光支愣着耳朵听动静了,一会儿响一会儿不响的,怎么就那么寸,猛一抬眼,看见对面窗台上的肥皂盒冲他直点头,不停地发出响声来,老朱只觉得脖子后头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他妈是闹鬼了吧,老朱哆了哆嗦地下了地,也顾不上天黑了,赶紧往门房跑,老六正睡的迷迷糊糊的,叫老朱给砸起来了,老六说那准是风刮的,哎呀我这才刚睡着,你一叫我吓我一跳啊,俩人到了老朱的屋里,老六看着肥皂盒一动也不动,非说是老朱看花眼了,这老六也是,你倒是把肥皂盒拿起来看看啊,敢情这老六也是个胆小的,光咋呼不敢动,老朱非叫老六再等会儿,功夫不大,那肥皂盒还真逛荡上了,把老六也吓了一跳,老六找了把笤帚,把肥皂盒一扒拉,呵呵,肥皂盒底下露出一个小脑袋来,一晃不见了,是一条小长虫在底下,原来肥皂盒底下有个小洞,农村的房子都是黄土磊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土里弄出了个小洞来,这小长虫也是闲的没事儿了,顺着洞就爬上来了,又顶不动那个肥皂盒,因为里面有肥皂啊,所以老朱就看见肥皂盒冲自己点头,两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找了块砖头把洞压上了,老朱和老六这才都安心睡觉了。俗话说:不怕没有乐,就怕乐才来,老朱好容易把小长虫堵住了,安安稳稳的睡着了,哪知道半夜里就听见老六像让鬼掐了一样的怪叫起来,老朱一个激灵就惊醒了,心里扑腾,扑腾这个跳啊,半夜三更的这又是怎么了,是小长虫躜老六被窝里去啦?就听老六一边砸门一边喊,朱厂长!朱厂长!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老朱又是一惊,怎么还进来人啦?赶紧开门,只见门口除了老六还有一个年轻人,浑身上下跟土猴差不多,肩上斜挎个背包,老朱看看不像坏人,就问:你是干什么的?年轻人说,您是朱大哥吧,我是国邦的兄弟,来这里逮蛐蛐的,晚上没地方睡,我哥说您在这里,我就找来了。这个国邦姓赵,是我们厂销售的副科长,平时为人刁钻艰涩,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属皮笊篱的滴水不漏,老朱跟他没什么交情。老朱一听这个年轻人的口音还真是天津的,又问了国邦家里的一些情况,说了个大概齐,其实老朱也不知道什么,这才埋怨他,你要是想在这儿住白天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啊,这半夜三更的怪吓人的。老六说可不是吗,俺正睡的香呢,就听见有人叫门,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就看见大门上面爬过一个人来,这是咋说的哩。老朱一听,啊?你是跳进来的啊!唉,这要是不看你哥的面子真得把你哄出去!哪有你这么干的啊。国邦的弟弟一个劲儿的说好话,又给老六递烟,老六接过烟嘟嘟囔囔地走了。老朱只好让他睡老马的铺上了。这一折腾,老朱再也没睡着,倒是国邦的弟弟躺下就呼噜上了。原来这里是全国著名的蛐蛐产地,据说自打满清的时候,八旗子弟就高价收这里的蛐蛐,别看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地,这里的蛐蛐却叫山货,传说最大的有八厘大,这个八厘是指重量,因为斗蛐蛐之前要上戥子过分量的,这里的蛐蛐以个头大、凶猛、好斗著称,成色好的据说价格不菲,所以每年到了秋后的季节,外地的人们都跑这里来逮蛐蛐。这蛐蛐一般都爱藏在柴火底下,这些逮蛐蛐的人,就跑人家草垛底下乱翻,再加上还有抽烟的,让老乡们深恶痛绝,后来这帮人也想出了高招,就是给老乡点钱,包下个草垛来翻,最后再给人家垛好了,所以这个活也不轻省,不过只要有利润自然有人干,这帮人白天把草垛上面部分挪开,晚上抓蛐蛐,等下半夜才干完,所以这个国邦的兄弟就跟夜游神似的来了,老朱是一直瞪着眼到了天亮,再看那位跟死狗一样。老朱平时的血压就是二百多,这回到好一整天都跟踩着棉花套差不多。
    老马回来以后听老朱一说气就不打一处来,老马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平时别人躺在他的床上都不愿意,一听说有人洗也没洗就在他床上睡了一宿,当时就赌气拆被洗被,忙活了一天。后来还把这个事告诉了所有能告诉的人,当然,老朱、老六也没闲着,一时间从老栾、老贾再到山东老王传了个遍,自然老栾把国邦剋了一通,警告他不许叫他兄弟再去了。
    山东老王嘬了瘪子,出事的地点也在南皮界内,仗着我上次出事的时候与交警队的老张有了一面之交,老王老着脸皮也找了人家,人家说你这个事故可是个全责,过村镇你们的车不减速,把人家过路的人撞了,你说没事不算数,得等医院的鉴定结果出来再看。当初天津的那个车是非责任事故,对方是无照驾车,而且当时车速多说也就是20来公里,确实没有超速,和你们不一样,回去等着吧。老王只好把那两个冤家司机都打发去伺候人家了,这才直奔我们厂找老栾来了,当然他不能提给我报销饭费的事。
    南皮的陈大爷找贾厂长联系,给他本家侄子找加工的活,老栾让老白去南皮看看,正好我们厂也忙不过来了,也有打算再开个加工点,老白自然找我,我一看山东老王来了就知道准是用车,赶紧跟老白开车就跑了,说是回来再去趟孟家村拉电镀件。一路打听着到了陈大爷他们村,陈大爷的侄子叫陈金龙,三十来岁的样子,远接高迎的把我们让进去,原来也是承包了大队的企业,老白看了看设备还不错,就基本定下来了,这小陈高兴的像捡了狗头金,说什么也不让走,撕吧半天硬是留下吃了饭,等我们再赶到孟家村,天早就黑透了,王树凤领着全班人马早已等候多时了,说什么也不让走,非叫住一宿,李连功也来了,说是他们那边的活也得有一车,老白想也没想就答应明天再返回来给他拉货,我心里这个乐啊,嘿嘿,山东老王啊,你就等着吧。第二天在道上我就和老白商量好了,到家立马回来给李连功拉活,临走王树凤给我们俩弄了两小桶香油,这就是有钱的王八大三辈,自打我们厂效益恢复了以后,到哪儿都是不空手,主要是我们厂把外贸那边糊弄好了,像当初饿老白,给我上烩饼的事情就没有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两趟孟家村跑下来,我一回厂大刘厂长就领着山东老王来了,老王满脸堆笑:于师傅啊你可太忙了,我溜溜等了你好几天了,辛苦一趟吧。我成心逗他:应该的,应该的都是给厂里干嘛,吃着厂里喝着厂里还能不给厂里卖力气啊,不过你就让我歇一天行不行?我也缓缓。老白不知道这里有事,在旁边说,诶,就是太辛苦了,这几天跑了多少道啊,是得歇歇了。再看老王苦着个脸说,别呀,白科长我们那里的活都堆成山了,就让于师傅再辛苦辛苦吧。大刘厂长乐了,得了就让小于就再辛苦一趟吧,老王真是等了好几天了。既然厂长都说话了,那就不能再逗咳嗽了。我问老白:那领导你也跟着再辛苦一趟吧?老白说我可不能再出去了,连着跟车跑了好几天,生产上还有一大堆事儿呢。
    大凡做买卖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唯利是图,这些人是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脸面在他们看来一文都不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求到你的时候甘愿给你当孙子,用不着你了,你给他提鞋还得小心踢着你。这个还不在于人的文化教养和人品,就如同说驾驶员的椅子是一把魔椅一样,多好脾气的人只要一坐上去,立刻有了路怒症的反应,这和自身的素质关系不大。我有个最要好的朋友,过去说悬了拿我当神一样贡着,自打做了买卖以后,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说话不单狂起来了,实话也少多了,还时不时的沾花惹草的,唉,自从下海大潮以后,确确实实是毁了一些人,不是有句话吗: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我还有个中学同学,下乡后凭着锲而不舍的精神,77年恢复高考以后有幸考上了天津的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下了海,有一次他跟我说:人可不能厚道,谁先厚道谁吃亏!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多少年挥之不去,一个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人,竟然也有这样思维!过去上学老师讲历史,说原始社会是绝对平均的,由于生产力的低下,所有人都是公平分配的,但是每个人都吃不饱,这就是原始社会的模式。随着生产力的提高,有了剩余,也就有了积累,就产生了剩余价值,就有了支配权和拥有者,于是就有了阶级的雏形。现在想起来这个理论似乎是站不住脚的,我们看动物世界,都是为王的先吃饱,然后才是分等级的进食,从来没有一哄而上的场面,这些王者,有强壮的体魄,不单拥有进食的优先权,还有交配的权利,只要它还是首领,那么下一代就都是它的传承者。我想原始社会的情况也应该大概如此,因为当时的人类还没有语言、文化,没有什么道德标准和理论的规范,因此当时老师讲的东西充其量不过是意淫类的东西吧。也许我是有些二了,现在谁还去想这些?我这个仅仅受过初级教育的人,却非要去想这些阳春白雪类的问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上的书呆子病!还是过去上学,老师讲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过剩以后,为了赚钱,宁可把多余的牛奶倒进海里也不给穷人喝,当时真是恨透了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自从有了超市,我才知道食品、药品是有保质期的,那么过了保质期的东西是无偿的分给大家呢,还是销毁呢?那年南京冠生园把过期的月饼打碎后重新做月饼再上市是违法的吧?所以理论应该结合实际,应该实事求是,否则是误导,是误人子弟。
    再说有些人吧,你比他强,他就巴结你,你和他差不多他就挤兑你,你不如他了他就踩咕你,这可能是人原始劣根性的表现。山东老王现在是有求于我,当然凭着他和老栾不一般的那层关系,我也不敢真得罪他,就是一层窗户纸,彼此都不想捅破,去山东的路上,老王先挑最好的水果买:特大特甜的桔子、进口的大香蕉,既不用洗,也好吃。一上车就不停地给我剥,就差喂我了,那我还不吃,不吃白不吃,此时不吃更待何时?提前就说好了中午到了沧州吃饭,这个沧州有个捷地,据说是当年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援建我国的项目,具体是当时的捷克斯洛伐克援建的一个农场,包括各种农业机械、设备,后来这个地方就叫捷地了。这个捷地在沧州以南,准确的说已经出了沧州市区了。捷地有个饭馆,名字很特别叫:犇、羴、鱻,意思是回民贵教的饭馆。这里的涮羊肉绝对是好,而且不贵,因为人家回民饭馆的肉从来是正经的上好羊肉,新鲜干净,不吐核,不缩水,不出沫子。不单羊肉好,老板也厚道,小料随便吃,一上桌先给一瓶麻酱,免费食用,还有人家炸的那个辣椒,里面还放了些黄酱,咸淡适中,酥脆无比,真是一绝。老王说去犇羴鱻吃饭,我满心乐意,嘴里却说:诶,就这么几步就到家了,咱们还是回家吃吧,花这个钱干什么?老王急了:那还行?人是官的,肚子可不是官的,再说了家里有什么?我心里偷着乐:你就是打着不走,牵着倒退。那一顿涮,就着那酥脆的炸辣椒,喷香的麻酱。老板还吹呢:俺这个炸辣椒在这里可是出了名了,没有不叫好的,就是太辣。我和老王耍起了人来疯,最后,老板把那个盛辣椒的小盆都端上来了说:都在这儿了,俺地娘诶,俺头一次看见你俩这么能吃辣的,俺可是开眼了!就这回到分厂,老王嘱咐他们会计说:以后于师傅再来,一定得照顾好了啊,太辛苦了!
    老王跟我商量,说是让我开他们院里那辆双排把他送回家去,因为他给家里买了不少东西,我说那还用商量啊,走吧。于是我开车把他送村里去了,3里多地的土路,上车我就跑起来了,把老王颠得是前仰后合的,脑袋不停地撞顶棚,咚、咚地直响。老王说:我靠,你也能开快啊,你是开自己的车舍不得,开我的车玩命啊!我说:你不是每次都嫌我开得慢吗?老王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开得快了,还是慢点吧,哎呦,磕死我了。过去每次我拉老王回村,他都是嫌我开车慢,还说什么你们城市的司机一上土路就不行了,你看我那司机,一晃就到了。后来留了话把了,没事就跟别人说:别看他们城市的司机在公路上能耐,一下土路就不行。打这次以后老王就改口了:于师傅在土道上开车比谁都快,就是得开别人的车。一进村口正看见他那俩宝贝儿子,正骑着他那辆杂牌250摩托玩,后面还跟着一群起哄的孩子,那时他大儿子也就十三、四的样子,小的也就小学二、三年级,这俩小子人小鬼大,趁老王不在家,偷偷地把老王那辆崭新的杂牌摩托弄出来在村里兜风,要知道这250摩托车得有好几百斤重呢,要是倒了非砸折了腿不可,把老王气得是火冒窜天,俩小子站在那不敢吭气,老王跳下车接过摩托说等着回来看我打死你们,老大说:俺说不骑吧,老二非叫俺驮他兜风,老王说你就是个混蛋,他叫你死你就死啊!老王稀罕最他家老二,说老二有心眼儿,将来一定有出息,不像老大呆头呆脑的,老二出什么馊主意他都敢干。
    从老王家里回到分厂,老马正骂街呢,数落会计:以后你告诉他们,我这屋没事谁也不许进!再进来别叫我看见,看见我就骂出去!老朱不但不压事还跟着敲边鼓:别说老马着急,没有这么办事的,这叫什么玩意儿啊。后来才知道,早晨老马和会计一块去县城赶集,买了只芦花大公鸡回来,老马也是有些天没吃着荤腥了,现在的伙食不像从前那么随便花了,平时基本上都是青菜,最多也就是炒个鸡蛋,老马又是回民,杂七杂八的肉不吃,这好容易买了只大公鸡回来,老马回来就没闲着,收拾干净以后就白水煮,这新鲜的活鸡什么也用不着,放上葱、姜、大料白煮,然后蘸上酱油一吃,嘿嘿,和尚都得流口水。煮鸡的香味弥漫着整个院子,也招来了馋嘴的。正好车间磨具又出了毛病,工人来叫老马,老朱也跟着过去了,煮好的鸡老老实实地趴在锅里,谁知道分厂的副厂长小冯闻着味就来了,打开锅盖一看,哎呀乖乖!咋就这么巧啊,这是来早不如来巧啊,此时不吃更待何时!下手就是一个大腿,又把俩翅膀捎带着给消灭了,抹抹嘴走了,心里话给他们俩留一大块鸡肉还有一条大腿也够了。哪知道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刚走,志文就进来了,这个志文奸懒馋滑是出了名的,猢狲似的小个,整天光想占便宜,老朱的鸽子就是他给顺走的,这志文一看小冯吃了,也就不客气了,伸手就是一个大腿,三口两口进了肚,怕老马他们回来看见,赶紧又撕了一大块鸡胸拿着就跑了。谁知道后面还有个王自强看见了呢,于是那块鸡胸还能剩下?许你吃就不许俺吃?这是什么道理!赶老马和老朱忙活完回来,俩人还不知道呢。该吃饭的时候,老马一掀锅盖:就剩下两个鸡爪子一根鸡脖子上面倒是还带着个孤零零的鸡脑袋,把老马没气死,煮熟的芦花大公鸡竟然飞了!老马骂着街就跑车间去了,一问小冯吃鸡了没有,小冯不知道后面的事,坦坦然然地说吃了,老马说你还真可以呀,那么大的一只鸡你自己都给干了?你就不怕撑死啊!小冯一听不对劲,说俺就吃了一个大腿啊,别的都给你们俩留着呢。这个小冯也是狡猾,一听一只鸡都没了,肯定还有人吃,看老马又在火头上,所以把两个翅膀给给贪污了,反正天塌了砸大伙儿的事儿,还有顶雷的不是。老朱一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一会儿下班都别走,开会!开会的主题很明确,要把吃鸡的人全找出来!志文心里有鬼,鬼头蛤蟆脸的说家里有事儿得走,老朱一看就明白了一半儿,说什么也不让走,今天不说清楚了就是家里着了火也不行!志文抓住老朱这句话胡搅蛮缠:谁家里着火啊,你家里才着火呢!倒是把王自强给掩护起来了,坐在一边充好人:朱厂长啊,你这么说话就不合适了吧,不就是吃了只鸡吗,谁稀罕吃啊,还至于咒人家家里着火啊。气得老朱直翻白眼,就跟小冯说:反正你是吃了吧,这个事你看着办。小冯也急了,要是逮不着别人自己就是吃了一只鸡啊!旁边那些没吃着的工人没有愿意跟着淌浑水的,吵着闹着要回家,老朱和志文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个没完,连偷鸽子的事也抖落出来了,志文装的真委屈,非叫老朱拿出证据了,这鸡的问题又变成了鸽子的问题了。蛤蟆吵坑似的乱吵一个够,也说不清谁想说什么了,最后一哄而散,把老朱、老马给晾了。老马把锅里的鸡爪子、鸡脖子连同鸡汤一起泼到院子里,老朱还拦着呢:诶,老马,那可是鸡汤啊,还能做面汤呢。老马差点把锅也给扔了:那他妈还是鸡汤吗?那是洗手水!
    我送完老王回来老马正炒鸡蛋呢,可着锅摊了一个厚厚的大鸡蛋饼,又煮了一锅面汤卧了一锅的鸡蛋。老朱说我靠,鸡蛋都吃了啊,不过了啊。老马从床底下拿出一瓶白酒,说喝他娘的吧,明天我就回家,不干了!第二天一大早老王就急急忙忙地领着会计来了,原来小冯一看事儿不好,回去赶紧告诉了老王。老王一来就召集全体工人开会,一上来就问志文,你说实话昨天你到底吃鸡没有?志文两个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声音跟蚊子差不多:不光是俺自己吃的。还有谁,说!还有,还有,还有王自强。老王问王自强,还有谁?!王自强说:那俺就不知道了,反正俺就吃了块肉,别的没吃。工人们哄堂大笑。老王说不对啊,小冯吃了一个大腿儿,那个大腿儿谁吃了?志文说:俺吃了一个腿儿,还有一块肉,旁的可没吃啊。老王说还是不对,还有两个翅膀呢,还有人吃!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了就都给我滚蛋!养了一窝贼啊!小冯红着脸说,那俩翅膀是俺吃了,没当回事儿。老王说:娘了个卷的!你瞅瞅你们这点出息!不嫌丢人啊!还有志文,你那个鹁鸪是偷人家老朱的吗?也就是老王,搁别人这么问志文准又是一堆废话,老王问志文可不敢胡搅蛮缠了,嗫嗫的说:是。老王说去回家给人家拿回来!志文说:拿不回来了。老王问:你也吃了?没有,赶集给卖了。又是一阵哄笑。老王说今天这个事不算完,谁吃了鸡从工资里面扣钱,三一三十一,吃的平摊。又跟会计说还有再问问朱厂长,那些鹁鸪值多少钱,从志文工资里直接扣。老朱说算啦,就是个玩意儿,只当飞丢了吧。老王说:那不行,得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小子,平时就爱偷鸡摸狗的,村里谁都不知道?我是懒得管你,给你留着脸知道吗!我是看在你姨夫的面子上才让你来上班的,再猫三狗四的立马滚蛋!再看志文那个怂样吧,可是这样的人真要是改也真难。志文的姨夫就是大队书记,也就是老王的亲姐夫。
    从老王他们那里回天津,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从老王他们分厂直接奔正西,走吴桥、景县方向上104国道;另一条是奔县城一直向北走南皮、沧州方向;还有一条是由县城一直向东,走无棣、盐山、黄骅。这三条路奔南皮是最近的,而且我回去是去孟家村,只能走西、北两条路。来的时候还好,仅仅一天的功夫就不一样了,说是县城要修什么环城路,围着县城都过不去了,据说过往的外地车都得交钱,当然不是赞助费,而是巧立名目罚钱,以县财政的条件修路是断断修不起的,于是上面开会讨论结果:修路就要找路要钱,这可好了,来了个雁过拔毛,当地人说向西的路早就开始折腾了,吴桥过来的河北方向的拉煤车没有不罚的,还是在交界的地方两面对着罚,河北的专门罚山东的,山东的专门罚河北的,如果是外地的过路车就更惨了,两头都罚,其实就是老百姓倒霉。老王给我出了个主意,晚上走,还走南皮,因为吴桥方向24小时不断人是绝对过不去的,老朱说跟我车回家休假,正好有个伴,天黑以后还不错到了城关那里倒是有个卡子,有两个带红箍的在马路边上坐着,黑灯瞎火的我把大灯变成远光,晃的这两个也没看清,也没减速,忽的一下就过去了,那两个跳起来喊:停车,停车!我把气喇叭一踹,呜呜哇哇的跑了。老朱说叫你停车啦,我说停车你给钱啊!所幸再往前没遇到拦车的,后面的也没追来。跑到南皮边上,那个地方紧贴着四女寺河的桥边上,叫寨子,应该是左拐去南皮,借着灯光我一看:路口截了一大溜的车,我马上明白了,这也是要钱的,没敢左拐,直接直行下去了。我开车平时爱看地图,爱打听路,所以我知道一直去那个地方叫灯明寺,到了那里再左拐,附近有许多村子,叫的名字也新鲜:什么叶三拨、马四拨、段六拨还有叫什么拨的记不清了,据说都是历史上逃荒来的一拨一拨的人们,这是去陈金龙他们那里打听来的。这就是嘴勤的好处,不去可以,但是还是应该多知道点,我们那时候开车不像现在,出门就上高速,还有什么导航,那时候什么也没有,国道、省道、县级公路,实在不行还得走乡间小路,全靠提前看地图,把要经过的比较大的地方记下来,然后一站一站的往前开,时不时的还得停车打听,问一个人还不行,走不远再停车问问,如果说得一样,那就差不多了,要是一个人说得是一个样,那就得小心了,嘿嘿,弄不好有个玩坏的拿你开心。我去的地方不多,感觉最实在的是济南人,热情、周到,你要是问个路,人家恨不得领着你去,这一点也不夸张,有一次我在顺河街问路,人家告诉完我,一会儿又骑着自行车追上来了,说对不起我告诉您错了,那条路现在修了,过不去了,您还得走这边,真是感人,这不就是雷锋吗?最不是东西的要数河北廊坊的人了,有一次去北京回来,京津公路有一段大修,只能绕道廊坊,我问路,路边那个人抬手一指我就顺着一直下去了,等到头没有路了,给开地头上去了!等我回来,那家伙还蹲在地上套炉子呢,看见我回来还一个劲的乐,你说他混蛋不混蛋!还有一次也是去廊坊,问个老头儿,那老头儿在路边一个劲的喊:下车,下车!问道连个规矩都不懂啊。我也没含糊,直接给了他一句:去你老妈妈的吧!老头儿可不干了,抄起土卡拉就砍我,嘿嘿我还能等他砍上,早跑了。那个唱歌的演员叫臧XX的,不就是因为在廊坊开娱乐中心跟当地的打起来了,然后猴进去了,前几天驾鹤了,才54岁,年纪不大,却在姥姥家蹲了好几年。据我同学总结:城郊的人最不好处,这些人的心里看不起远郊的人,嫌他们土,没见过世面,又看不起城里人,因为城里人没有他们有钱。套用这个理论,廊坊这个地方,地处京津当中,既看不上大城市的混乱,又瞧不起下面乡镇的落后,好像唯独他们是天之骄子似的。
    夏天的夜晚开车也不错,人少还凉快,放眼望去,辽阔的华北平原一望无际,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汪洋大海里的渔火,路两边都是一人高的青纱帐,显得路更窄了。老朱一道上和我瞎聊,先是骂那个志文偷了他的鸽子,又骂小冯偷吃了他们的芦花鸡,当然,也有志文的事,恨得老朱牙根发痒。我说那你怎么还不叫他赔你鸽子啊?老朱说,他能赔我?就是现在赔了,过后还不知道他再偷点儿什么呢,等着,早晚抓他个现行,到时候叫他滚蛋!我问老朱,对了这个志文还是书记的外甥啊?老朱一摆手,什么外甥,这个志文他娘和书记的老婆是干姐们儿,打小在一起,听说书记老婆有病的时候志文娘没少跟着帮忙,反正关系不错。我想了想也是,要是亲的姐们儿,那老王不就是志文的亲舅舅了吗,农村这个乡亲辈儿啊一表三千里,都是亲戚。说着话就开出去不近了,可是还看不见大路口,估计方向差不了,可就是老也看不见头。老朱开始发毛了,问我你走的对吗,这是到哪了?我说方向差不多吧。老朱说以前你走过没有啊?我说这是头一次,一会儿看见有灯亮儿的地方问问。老朱开始咋呼起来:这黑灯瞎火的,到处都是高粱地,哪有灯亮儿啊,成游击队了。正叨叨着呢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影影绰绰的好像有灯光,我知道他胆小,就吓唬他:一会儿我去问路,你等着我啊,这个弄不好是农村存骨灰的祠堂一类的地方,要不怎么孤零零的在路边呢。老朱吓了一大跳:你找个好地方问吧,那个地方不得吓死人吗!我心里这个乐啊,想再说悬乎点,不想马上就到了。
    我把车靠边停好,拔下钥匙,下车朝灯光的地方走去。这是一拉溜的一排六、七间房,没有院子,屋里面灯火通明,当中两扇玻璃门大敞四开,只听见屋里有人高声说话,好像人还不少,七吵乱嚷的,我没敢直接进去,这么晚了突然冒出个陌生人来人家可能没有准备,就在院子了大声的喊:有人吗?劳驾问个道啊!屋里的人估计是聊兴正浓,没有人搭茬,我又往前走着接着喊,突然就听见屋子窗台底下有呼噜声,我立刻意识到:有狗!我赶紧停下了,狗这个东西,不怕它叫就怕它呼噜,嗓子眼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最麻烦,它是表示对你的愤怒,这时候千万不能转身就跑,两条腿的永远跑不过四条腿的,一跑准叼上,特别是农村的土狗,可不是宠物,主要任务就是看家护院,说白了就是专门咬人的。我提高了嗓门使劲喊人:来人啊,狗咬人啦!就听身后老朱也跟着喊,我一回头看见老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来了,离我大概有个十来步的样子,我赶紧说:你快回车上去!这时那条狗可能是看见我们是两个人,更愤怒了,朝着我就过来了,我一看不好赶紧往地下一蹲,手在地下瞎划拉,遇到狗冲你来,你不但不能跑,还要赶紧蹲下,让它以为你在捡石头,再看那条狗,朝着我就扑上来了,我的身体一直还是不错的,就是弹跳力差,那天来了把超水平发挥,一下子窜起得有半米多高,借着灯亮我才看清楚这条大狗:一米多长,通体黢黑,只见一条黑影嚎叫着从我脚下一闪就过去了,我再扭头看可乱套了,那狗直接奔老朱去了,别看老朱平时五大三粗的,但是致命的就是胆小,老朱扭头就跑,仗着离车没几步,车门都来不及开了,三步并作两步,一家伙就翻到马槽里去了,趁这个功夫我赶紧朝屋里跑,屋里的人可能也是听见外面有动静了,都出来了,喝住了狗才问我:你怎么不喊一声啊,我说我都快喊破嗓子了,你们都没听见啊!人家问:咬着没有啊?我说躲过去了。人家说你还真不含糊,俺们这狗咬了不少人了,这狗白天都拴着,晚上才放开。另外一个人说俺们这狗从来不叫。我说是了,汪汪的狗不咬人,就怕这不叫的玩意儿。人家都乐了。问清楚了路,原来再往前十来里路就到大公路了,就是灯明寺了。他们这里原来是个村委会,后面就是村子了。谢了人家又上车继续走。老朱说我看你还真行,狗扑你你也不怕,也不跑。我说我跑得了吗!我看你也挺利索的,还没见怎么着呢,你老人家都跑马槽上去了。老朱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上来的,我看见你趴地上了,以为你摔倒了呢!我说这是我老娘告诉我的,看见狗过来了就赶紧得趴下,嘴里还得说:狗大爷给您请安了,狗就不咬你了。老朱这个乐啊。劫后余生,老朱这一道就开始埋怨起我来了:你说你也是,叫你爸爸给你找个什么活不好啊,非开这个破车干什么啊,整天的担惊受怕的,受瞎累嘛!人家这阵儿都睡觉了,就咱们俩还在这玩命呢,唉!万幸没叫狗咬上,这要是真咬上可怎么办啊!我看见他嘟嘟囔囔没完了,就换个话题吓唬他:这算个什么,你知道去廊坊有个葛渔城吗?老朱说不知道,怎么了?我就给他讲起了葛渔城的事,这葛渔城离天津最近,这地方最著名的产品是粉条,再就是棺材,那里做的粉条一挂一挂的像细麻绳一样,等晾差不多干了,就拿染衣服的颜料染,都染成淡绿色的,冒充绿豆粉,这还不算,那调燃料的水就是直接从路边沟里舀上来的水,泡完的粉条就扔在马路上穿上雨鞋踩,你说这粉条还能吃吗。这他妈也太缺德了吧,老朱愤愤地骂上了,要听你这一说这粉条还真不能吃了。反正起码带颜色的我不敢吃,我说,现在一般买粉条都是买商场的,可是也不敢保证绝对没毛病,要是这厂家也像咱们厂似的也有个分厂不也是一样吗。老朱点头,那以后就不吃了。再说棺材吧,我继续说,那条小道边上不远就摆着一口,都是厂家摆的晃子,是告诉你附近就有棺材铺,死了人好买棺材,白天还好,要是半夜三更的路过,还真有点瘆人,那棺材边上要是再放个纸人什么的,非吓死人不可。那年津霸公路翻修,只能走这条小道,这路连县级公路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个乡镇公路,连7公尺都没有。老朱把玻璃摇上了,还把门销给按上了:大黑晌的别说这个了。我偷着乐:这就害怕了啊,我半夜去李振营他们村,路过一片果树林子,前不久有个闺女叫人弄死了,拿床被子一裹,草草的给埋在那片林子里了,早晨起来有个放羊的老头,看见林子里有个被子角,以为捡了床被子,拿手一拉不要紧,抻出个死人来!当然,马上就破案了。我半夜开车路过那里,就我一个人,真是有些发毛,你想想:女鬼冤魂,怨气得多大!这就叫横死啊,都不能往家里抬!老朱往里挪了挪:不说这个了,我害怕。我说两个大老爷们儿怕什么,别说还有你,平时都是我自己,我哪都去也没害怕过。我可不行,老朱真含糊了,我在家里只要白天我说了我老婆两句,有我们家俩老的在眼前,人家绝对不理我,等一到晚上她就吓唬我:紫光,你听这是什么响,你看那是什么,怎么看着还动呢,你起来看看去,我哪敢看 啊,赶紧贴着她求饶,我以后绝不敢再惹你了,行吗,别吓唬我了。把我乐的都喷了,老朱有些后悔:这个事可别跟别人说啊!说着话前面上大公路了,老朱出了口气:可出来了!
    一路上我尽和老朱打哈哈,车到九宣闸看见一堆人在倒卖汽油,我一看油表仅仅剩了一个格了,就问他们油多少钱一升,那帮油耗子以为我想卖呢,赶紧过来了,一问我是想买油的扭头都走了。老朱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有什么油了。那时候加油站都是公家的,市内早晨8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这还是有夜班的,正常的下午5、6点就关门了,不像现在都是24小时营业的。老朱一听没有什么油了,又开始嘀咕起来了:你怎么不加好油啊,这要是扔半道可怎么弄啊。我说那没办法了,那黑那住店吧。后来一想也差不多,车的耗油量一般都是以400公里为限的,就是加满一箱油最少都能跑400公里,新车比较省油,差不多都能超出这个界限,再就是看驾驶技术了,习惯好的经常摘挡滑行就省油,最怕是一脚刹车一脚油门的,抬了油门就踩刹车,这样的人说实话不适合开车,为什么?反应时间太晚,空挡利用不恰当,学员期间是不让空挡滑行的,但是好师傅会告诉你以后实际驾车后如何省油,我师傅说过:好司机很少大脚踩刹车,只是轻点,要看前面情况的变化,一旦情况解除,马上换挡提速,利用惯性省油同时也省车,这说的是平原,山道是另一回事。从我们厂到山东的分厂来回应该是400多公里,所以车里的油剩下不多了也是正常。我使过最省油的车,还赶上一部分上坡山道,一箱油跑过500多公里,回来时下坡,一箱油跑了快600公里了,而且是一半的国道和省级公路。我这个东风车省油方面还是不错的,计划好了一般跑400多公里多大的没问题。从九宣闸左拐奔廊坊—大城的廊大线,然后到德归,再左拐离孟家村就不远了,大约还得有个接近100公里吧,这就全看本事了,我只能一边给油一边滑行,当然老朱还是瞎叨叨,我就不停地给他讲些听说过害怕的事,老朱知道我拿他开心,后来也开始反击了:人家都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像你们这些开车的还真是可恶,你就说那个小齐吧,那次老栾让他跟我出门办事,半道上这小子问我解手吗,我说解啊,他停车我们俩就撒尿,公路边上我们俩都朝着车尿,这小子尿完就上车了,我的前列腺不好就尿得慢,正好后面来了几个骑自行车的闺女,我赶紧背过脸躲着,人家也不看我,就在这时候小齐这个王八蛋把车开走了!我这还尿着呢,车一走可好我正好冲着人家尿呢!人家几个闺女还能不骂我,你说这小齐多坏!所以说啊,这开车的没好人!我知道他这是指桑骂槐,就说:小齐玩坏你不能骂所有开车的啊。老朱说你小子也不是个东西,知道我胆子小还不停的给我讲吓人的事,你是好人啊!说着话他给我点了根烟,我也没看接过来就叼上了,结果这个老小子是把点着的那头递给我的,红火头让我给掉上了!老朱哈哈大笑:我这是给你提提神啊。我说好你个老家伙,开车拉着你还琢磨我,人家都是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你倒好坐在我车上拾掇我,也不是好人,老朱乐得更欢了。半夜的时候,我们平安的到了孟家村,我是经常来的,进门和老朱喝了点水,赶紧睡了。
    早晨起来吃了早点,王树凤就来了,组织工人们卸车、装车,都是按部就班,不大功夫李连功也跑来了,问我能不能把他的活也带着,我看看车上也就多半车,就问李连功,活多不多?李连功说也就是个半车吧,不值得你再跑一趟了,我就把车开到他们华光院里,告诉他所有的筐都横着摆,好和王树凤他们区分开了,李连功说其实也没关系,俺们的票和他们的不一样。我想了想说:你还是横过来吧,我们厂那帮卸车的可不管那套,这到卸车的时候还得我盯着呢。李连功乐了:还得说俺们兄弟仔细,搁谁俺也不放心。我嘱咐装车的工人们装好用我车上的苫布捆好了,一出马槽警察看见准麻烦,装好我就赶紧走,赶着正好中午进市里,趁着管马路的吃饭的功夫进厂,然后我就去王树凤那边了。不大的功夫李连功打发人来说好。王树凤送我们出来,老朱还和王树凤瞎聊呢,后面的人说朱厂长你的裤子咋啦啊,老朱一低头,右腿的裤腿撕开一个大口子,在后面当啷着,扑扑啦啦的好像跳舞的美人鱼。我当时乐得差点趴在地上,老朱立刻骂上了:这准是那条操蛋的狗给咬的!哎呦啊,这是我老婆刚给我做的,第一次穿的新裤子呀,崴了,回家准得挨骂。这个老朱,当着那么多人说怕老婆也不害臊,可能是习惯了。



    老王的车终于放回来了,给了对方补偿金2000块,在对方没有多大的伤情的情况下,在当时也算可以了。司机小洛本想不干了,老王一时又没地方现抓人去,再者说了就是找来个不知底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手法呢,毕竟小洛是从部队复员回来的老司机,而且和老王还多少沾点亲。占良呢刚刚拿的本,别看是个大客本,还是叫人不放心,叫占良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占良在县城里有些关系,地面上基本没有人惹他,那些交通队的更是看见就是大哥大哥的喊他。这倒不是占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主要是他大舅子在县城有些名气。他大舅子叫立军,是物资公司的职工,他家老爷子过去在东北工作,在当地有了立军和他妹妹,就是占良的媳妇,后来拖家回了山东老家,这个立军哥俩自然都是东北口音,又都长得一表人才,男孩子好说,这姑娘就有些显眼了:一米七来的个头,白白净净的,在县城里是出了名的漂亮。有个小混混就有了想法,先是托人说媒,姑娘哪能看得上这个土里憋,没同意。那小子不死心,三番两次的还找,还在路上等,当哥哥的知道了自然不干,每天都接送妹妹,那小子是狗咬刺猬下不去嘴,干瞪眼白着急,看得见摸不着,这人就怕钻牛角尖,单相思,也就是走火入魔了,一想要是想得到这个姑娘,非得先把她哥哥摆平了不可,不管怎么地他们都是外来的,于是就找立军的茬打架,他哪里知道,这在东北长大的人都是些狠角色,打架是家常便饭。那小子叫了一帮嘎达琉球的把立军臭揍了一顿,把立军打了个鼻青脸肿,周围的好心人都劝立军省点事吧,你老实巴交的又是人生地不熟,惹不起这些地头蛇。这立军不动声色,照旧每天送妹妹,爹妈知道了也揪心,后来每天他娘也跟着了,你说当父母的容易吗,没有孩子吧盼孩子,有了孩子又想着孩子出落得漂漂亮亮的,在人前显贵,这真漂亮了吧又有人惦记着,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些小混混儿也如同水浒里面的破皮无赖,凑不上前就甩闲话,逗咳嗽,只要看见立军几口过来不是嘀嘀咕咕就是一阵怪笑,实际就是挑衅。他们可不知道立军在家早嘱咐了他妹妹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家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告诉我,有谁欺负过你。他妹妹以为哥哥这是要出门躲些日子呢,也就答应了。哪知道这立军偷偷地买了把3号斧子,磨得比刀还快,斧子把也锯短了,别在腰里根本看不出来,那天正赶上又碰见这帮小子,又是起哄又是吹口哨,立军站定,狠狠地看着他们,这帮家伙一看这还是不服啊。立军说你们在这等会儿我,我有话说。然后跟他娘说你送我妹吧,前面就不远了,我跟他们说说话,把事儿说开了就完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他娘不放心可也没办法,就嘱咐他好好的跟人家说,千万别再打架了,立军满口答应。看看那娘俩儿走远了,立军转身来回了,这一帮立刻把立军围住了,又想来把一锅焖。立军说:等等,听我先说句话,大家都是朋友,我和你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一指那个小子:我只跟他单挑,是老爷们儿咱们俩比划,以后谁要是再找我妹妹麻烦,他就是下场!这帮人也就往后闪了闪,把他们俩围在当中。这立军从怀里一把掏出家伙,上去就剁。你看打便宜人的时候都挺厉害,真到玩命了谁管谁啊,都跑了。就这样立军自己去自了首,进去了几年,等到再出来,没有人看见不喊大哥的。所以这占良有了这么个大舅子,也省了不少事。
    县城修环城路,围得和铁桶一般,老王又让我跟他回家,说是晚上进去松得多,我说你们那只有紧没有松。老王说没那事,看谁跟着了。老王买了个大衣柜,那年有一阵正兴大漆的柜子,上面还镶嵌着玉石片,花花绿绿的,在我看来要多侉有多侉,黑不出溜的活像口大棺材,老王却爱得不行不行的,还说我:你哪懂这个,你就是个老赶。靠,我倒成老赶了。人家送家具的来了,我跟着往车上搭,哎呦,奶奶的诶,真跟柏木棺材分量差不多,死沉死沉的。老王说这才是真材实料呢。老栾也过来看热闹,还叫着装卸的老徐也跟着送去。棉被、大绳捆了个结实,老王冲老栾一招手,我们就兵发山东了。一路无话,晚上半夜了到了城关,前面马路上红灯不停地晃,刚一停车一个十六、七的小子就蹦到脚踏板上来了,问我:天津的?是。干什么去啊?我说就到你们这儿啊。老王不紧不慢地递过根烟去:兄弟辛苦了。那小子冲我说拿行车执照、驾驶证。我知道这是要钱的第一步,先把你的证件都拿过去,然后你就是蛤蟆了,非给你攥出尿来不可,婆婆找儿媳妇的毛病,一找一个准!这就是不规矩,正常查车先得说你哪里违章了,然后才要求出示证件,再处理,这黑不提白不提的先扣证件,然后再找茬,目的就是罚款。我前面已经截了一大溜车了,黑影里几个可能是司机的人不停地点头作揖。那小子冲我一瞪眼:快点啊!我掏出打火机啪的一下给他点烟,他拿手一挡:拿本子!老王说:诶,小兄弟,你们指导员在吗?那小子说干什么?老王说我们是朋友呀,我找他聊会儿天。那小子把肥大的衣服掖了掖,一指院里:指导员不在,上白班,我们班长在里头呢。老王说谢谢小兄弟啊,哪天没事去咱们家喝酒玩去。我们进了院子,亮灯的屋里坐着个打盹的人,40来岁的样子,听见有人进来翻开眼看了看:你们找谁?老王还是照方抓药:我是王村的村长,路过这看见兄弟们都忙着呢,好长时间没见王指导员了,怪想的呢,进来看看他。那人一脸的不耐烦,刚才那个不是告诉你指导员不在吗。老王嬉皮笑脸的说,啊,对啊,我进来看看今天是谁带班啊,辛苦啊。说着话把烟就递过去了,我赶紧给点上了。那人又看了看我,你们是有事是吧,老王赶紧说没事,没事,就是想弄口水喝,我跟咱们这都熟,你我也是见过,就是没说过话,这回就认识了,以后有功夫就家玩去啊。这纯粹是见着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浪搭话啊。那人指了指茶壶,喝吧,刚沏的茶,老王像捡了狗头金一样,也不管脏净,抄起个茶杯就倒,喝了一口不住地点头,好茶,好茶!哪天我给你拿点好茶来你尝尝,正经的银针毛峰。接着就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跟人家瞎白话了起来,不一会儿,俩人就开始称兄道弟了,原来那人的家是刘大碗的,离着老王他们那不远。老王说干你们这个也够辛苦的了,晚上也不能睡。那人说这不是修路嘛,非叫罚钱,挨多少骂啊,没办法,俺们也不想罚,可是有任务啊,整天领着这几个小孩在这蹲着。老王说我有个亲戚在你们这门口住,不知道你认识不,那人问谁啊?老王说叫立军,那人说是那个进去过的立军?是啊,我是他叔啊老王说。那人说哪还有不认识他的,我们不错。老王话题一转说:哥们儿我家里开了个厂子,我的车多,你以后多给照顾着点吧?哪天去家找我玩去。那人说只要是我的班没问题,反正罚了钱也不归我,别的班就不好说了。老王说那倒不要紧,咱都熟,嗷,对了还忘了问哥们儿你贵姓了。姓王。那好啊,咱们当家的,500年可是一家啊!这时外面吵起来了,拦我车的那个小子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老王眼珠子一骨碌,站起来说哥们儿你忙着啊,我先走了啊。那人说不送了,有事就来啊。上了车老王开始就冒泡,说有立军在什么事都好摆平。

    从分厂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去的时候顺利了,老王临走还说有事就提立军、占良他们。刚到城关还没看见管交通的那帮人,路边就有一群带红箍的喊:停车,停车!老徐还跟人家招手,说去分厂了。这是有病吧,人家认识你是谁啊。我赶紧让他收回头来,说别理他们,就装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喊谁呢。脚下却跟住了油门,加速往前跑,真是冤家路窄,前面有个饭馆门口停了辆车,正好堵住了去路,我叫老徐快下去叫人家挪开那车,只要那车挪开,前面就出县城了。这个老徐一下车没把我气死,后面有人紧追,你还不跑两步?再看他四平八稳地迈着四方步,一拽一拽地往前走,急得我大喊:快点啊!后面追来了,等把司机叫出来,后面早追上来了,就差一两分钟就跑了!立刻叫一群人围住了,那还往哪跑!只能拿出看家的本事,装傻充愣吧。一看倒不是拦车的那帮管交通,一问才知道这伙人是修路的,这路明明已经修好了,这帮也不让走,一看我的车是外地的就更横了,吹胡子瞪眼的跟我喊上了,我一看软的是不行了,也来硬的吧,瞪圆了眼,扯开嗓门一通怪叫,毕竟这些都是民工,你真不含糊他们也没辙。正在呛吧着呢,来了个警察,这警察看我挺横就来了气:车扣了!人带走!再喊就拘你!这下可好,过个路还要拘留!我也来了火,拘吧,正好没地方吃饭呢。警察把眼一瞪:你不信?!我说你把我枪毙了吧,省受这份罪了。老徐吓坏了,紧拽我:有话好好说,别急啊。警察把头一回:有你什么事,闭嘴!老徐来个大憋气,摇了摇脑袋。警察一瞪眼:怎么着,你不服啊!老徐这下连脑袋也不敢摇了。一群人前呼后拥的把我们俩押进了一个院里,警察冲屋里一指:进去!我冲他一乐:不带上点玩意吗?警察说你想带吗,你想带就满足你的要求。警察找我要证件,我说在车里呢,看您不是管交通的,不知道您也要,没拿。警察说拿去啊!我打发老徐去拿。警察把柜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把手枪来,还有武装带,挎在身上,那手枪是把左轮,插在简易的枪套里,露出来枪把和枪管,枪套上别着一排锃亮的子弹。他把武装带扣好了,坐在我对面俩眼直直的瞪着我,我知道他这是在吓唬我,对付他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跟他玩滚刀肉,我冲他一乐:您老这枪是二战时候的吧,膛线还有吗,可得把保险关好了,千万别走了火,打着我没关系,真打着别人就麻烦了。屋里屋外一帮民工都在看热闹,民工们看我嬉皮笑脸的不怕,也都跟着乐,我早想好了,不就是不让走吗,多大点的事儿啊,还至于把枪挎上,嘿嘿,越这样越是没事儿。警察朝民工们说,你们在这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民工们都出去了。正好老徐回来了,手里拿着我那个装证件的黑包,我一看这个来气啊,叫你拿证件你把驾驶证拿来不就完了,我那包里有钱啊,人家一看有钱非罚款不行,这个傻X!老徐双手恭恭敬敬的把包给了警察,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人家把包打开,把驾驶证、行车证一一拿出来看了看,然后问我这是干什么来了,我把来的原因都说了,老徐在旁边陪着笑脸跟人家警察解释,哪知道警察把眼一瞪:问你了吗?啊!一边站着去!呵呵,这倒好,我和警察对面坐着,老徐一边站着去了,我这个乐啊。警察问我:你乐什么,我看你还挺美是吧!我说:那是啊,到了您老这不就和到家一样吗,不瞒您说,我伯伯也是警察,还是刑警队长呢,也当过所长,所以我一看见你们穿这身衣服的就特别亲。警察看了看我的驾驶证:开好几年车了啊,我说嘴这么油呢。我赶紧说:您高抬,您高抬,我就是爱看您,觉得跟您说话长知识。警察嘴角抿了一下,把到嘴边的笑咽了回去。老徐一看有门,刚要张嘴,警察把眼一瞪:站好喽!我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老徐一脸尴尬像。警察瞪了我一眼。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有人给那个警察端来了一碗烩菜和两个馒头,警察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又夹起一口菜,老徐像个泥菩萨一样立在一边,我坐在警察对面,两只眼直盯着他手里的馒头和筷子,随着馒头和筷子来回跟着看,警察越来越不自在了,突然把筷子往碗上一放,冲着我喊上了:你这个人咋一点规矩也不懂啊,我这吃着饭你就这么盯着看,你叫我怎么吃!我说我就爱看别人吃饭,觉得比我自己吃还香呢,不信您老问问他,我一直老徐,老徐刚嗯了一声,警察立刻就嚎的一嗓子,滚一边去!站好了!我看你们俩是存心不让我吃饭!我说我们也没吃呢,拘留不是管饭吗,怎么没有我们的饭呢,我们也饿啊。警察说;谁说拘留你啦,你俩赶快找地方吃饭去!快躲开我这远点。我说您老就行行好,就当我们俩是个屁,把我们放了不就完了吗。他拿着筷子点着我:放了你,放了你下回你还跟我装傻,我这回就得叫你知道锅是铁打的!吃完饭你再来,你不是爱看我吗?我也爱听你说话,下午咱们好好的聊。
    我和老徐出了院子,老徐这个气啊:你看你那么气他都没事,我一说话他就嘿唬我,我着他惹他了,还叫我站着,他奶奶的!我说你就爱信他的,咱们也没犯法,你怕他干什么,他不叫你坐着你偏坐,还能捆起来啊。咱们这是上哪啊?老徐问我。我说还能上哪,找人去啊,要不蹲一下午也是他,找个人一说也就放了。县城就那么点的地方,一会儿就到了占良的家,占良没在家,他媳妇看意思也是中午刚回来,他媳妇是县中学的老师,一听我说车叫警察给扣了,人家真不含糊,给孩子弄了口饭就领着我们出来了,不过也有些为难:要是交通队的都熟还好办,这个派出所的还真不认识,不过没关系,咱们先去看看,实在不行就叫我哥去,没啥大不了的。半路上遇到一个他们学校的男老师,那个男老师说跟过去的所长特别熟,不过最近听说换所长了,我跟你们去看看吧,要是认识的话说一声也就放了。边说边走的,路边又遇到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都是好孩子,头发染的跟孔雀尾巴似的,花花绿绿的,见了占良的媳妇老远就喊:二姐!大中午的这是干啥去啊?一听我的车给扣了,这俩小子立刻来了劲儿,干啥?在这还有敢扣咱们车的?走!俺们俩跟着看看去!就这样不远的路又遇见几个他们的朋友,当然都是老实巴交的好孩子,也都跟去了,顺路我买了几盒烟,大伙儿抽吧。一进那个院子这几个就咋呼起来了:那个逼牲地扣的俺们大哥的车啊,胆大了啊!那帮民工一看这几个跟刚从染坊里捞出来的差不多,都躲开了。屋里跟着就是一声:谁在这骂街?!那个警察就蹿出来了,腰里还挎着那支左轮,出来一看也是一愣,看见我在一旁笑。就问我:这都是你找来的?!你能量不小啊!我说这个,这个都是朋友,朋友地干活。警察一瞪眼:你叫他们干什么来?我说都是朋友嘛,都说跟您老熟识,朋友托朋友嘛。这几个小子还嘀咕呢:耶,腰里还挎着烧鸡呢啊。警察没理他们,转身跟我说你进来。那个男老师跟那几个小子说你们在院里等着,别进来啊。然后和占良的媳妇一块跟着进了屋,一问才知道原来的所长确实调走了,这位是新来的,一提都认识。警察跟我说这二位也是你找来的啊,还真小瞧你了,三教九流什么人你都认识啊,你找俩像这二位这样的人也就罢了,你咋把那几个也弄来了?你以为我怕他们这样的?我说:我也是没办法啊,都是朋友,都是热心肠啊,有病乱投医嘛。警察拿手点着我:你看看你这个样,油腔滑调的,要不是看在这二位的面子上,我今天非蹲服了你不可!我说:是,是,是,我早就服了,心服口服!警察噗嗤乐了:你这个人啊!回手把桌上我的黑包递给我:走吧,以后再从这过先打个招呼啊。我赶紧接过来,不住地说谢谢了。老徐也跟着说:谢谢,谢谢。警察瞪了他一眼:你跟着瞎掺和啥?外边等着去!老徐又吃了个窝脖。
    谢过了占良的媳妇和那位男老师还有那帮小伙子,我和老徐这才上车往回赶,一看表:白白耽误了两个多小时。
    俗话说:人走时运马走膘。人的一生之中会有许多机遇,如果你把握住了,那一定是收获颇丰的。曾经在新闻里看见过有些贪官的简历:下跳棋一样的跳来跳去,一个地方还没坐稳就又提拔了,不是进步快,是有路子,这算不算走运我不懂,反正官运亨通,这当然是平头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时运了。可以反过来到了你走背字的时候,嘿嘿,祝贺你,你中奖了,你是事事不顺,不但你不顺,连你周围的人也跟着倒霉,人家是福星高照,你是灾星缠身。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个老徐就是个例子:老三届的年纪,正赶上下乡,后来选调了凑合着在当地混了个建筑队的木工,人家选调都是回城,老徐没有路子,只能认命。一晃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慌慌着,家里条件又不好,只能干挺着,后来人家给介绍了个主:独生女,如果同意倒插门的话还可以顶替丈母娘回城,这可是一箭双雕的飞来凤!只是女方是个残疾,小时候打针,遇上了个二把刀的护士,一家伙给打在了神经线上了,结果一条腿肌肉萎缩了,落下了个终身残疾。不过其它毛病还真没有,老徐反复权衡利弊,两害当前取其轻吧,认命吧,回城顶替丈母娘上了班。结婚以后有了个儿子,倒也顺心,就是这儿子的眼随了他娘,他娘的眼睛随了她爹,都是瓶子底,自然灾害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家三个出了瓶子底。丈母娘倒是好处,就是这个老丈人脾气有些隔路,动不动就拿老徐出气,老徐也是暗憋暗气,大凡家里没有儿子,这当爹的都有些雄性激素分泌过度,因为家里一直只有他一个男人,突然间又冒出来一个同类,难免一山不容二虎。我和老徐是挨着门的邻居,他老丈人我当然见过,那年他老丈人临死住院,是我帮忙弄医院去的,看着老徐一个人忙和,我就说跟他一块守着吧,这个老头啊,除了睡着了不闹,只要一睁开眼就折腾,护士给他输液,瞅眼不见他自己就给拔下来了,然后就叫:大夫!打针,针掉了!老徐没辙,就得去叫人家,头一个护士是个好脾气,说:老爷子你可别折腾了啊,我是个好脾气,你拔了我就给你再扎上,一会儿接我班那位可是个暴脾气,你可想好了啊,再说了这么扎你自己也疼啊。老头照样还是拔,老徐一说他,他还打老徐。一会儿真换班了,这个护士可真厉害,扎第二次的时候就把眼立起来了:我告诉你啊,你要是再敢拔了,我就把你的手绑起来,然后给你扎在脑门子上,不信你就试试!老头傻眼了,一下也不敢拔了。老徐嘴碎,在旁边叨叨:完了吧,老实了吧,遇到厉害的了吧。老头抬手就给他一巴掌,然后死活叫他滚蛋,说什么也不叫老徐在眼前待着了。老徐气得没办法,只好回家把他媳妇叫来了,好在过了没几天老头就驾鹤了。老徐的媳妇姓曲,是个社办厂保健站的大夫,人挺不错的,老是和和气气的,和我们厂老栾的媳妇在一个单位,俩人平时关系也不错,因为老栾也是和老丈人住在一起,老栾的老丈人临死的时候,人家曲大夫拖着条病腿忙前忙后的,没少出力,就这样老栾丈人死了以后,曲大夫求老栾的媳妇把老徐调到我们厂来了,我们厂还给他们家调了房,所以我们成了邻居。这老徐来了以后就给安排在了木工房,也算个闲差。不过每个单位都差不多,什么锅炉房啊,电工组啊,还有我们车队都是闲人凑群的地方。这个木工房又是干私活的密集区,钉个小板凳、倒点乳胶、弄点油漆是常有的事,偏偏我们这个58厂的人,都是小庙的神,看不得别人占便宜,一来二去就传到老栾耳朵那去了,没多少日子木工房就关了门,老徐直接给弄车间三班倒去了。老徐家里自打丈人死了以后清净了不少,丈母娘又没别的事,老徐这一干上三班倒就有了富裕时间了,老徐闲不住,跑到马路边弄了个剃头摊,每天弄个十块、二十的,也不错。哪知道又出来高人了,把老徐剃头的事告诉老栾了,八十年代那时候还没开放,不兴在职的单干,老栾又不干了,就把老徐调到我们车队当装卸工来了,你说老徐背不背!
    那天从山东回来还是直接去孟家村送冲压件,中午耽误了半天,上了104国道就开始下起毛毛雨了,道上倒是挺清净的,老徐突然说:你歇会儿?我说歇什么,今天必须赶回去呢。老徐一乐:我是说我替你开会儿。我心里说了,你这是恨我不死啊,你开会儿?轧死一个算谁的!老徐又说我在黄骅建筑队的时候,我们那的司机没事儿就让我开会儿,我会开。我没理他。这是他娘的闹着玩呐,交通规则明文规定:不能把车交给没有驾驶证的人驾驶——这是原话,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玩这个悬啊!正在这个当口,机器盖子呼啦一下子翻起来了,把个风挡堵了个严严实实!我一脚猛踩刹车,一脚踩在气喇叭上,随手把大灯都打开了,东风车怪叫着,滑出老远,最后顶在了一根手腕子粗的小树上停了下来,我下车一看一身冷汗!小树的树皮都给撸起来了!仗着东风车的保险杠是钢板的,我的车是停在了逆道的土路上,机器盖子还高高的扬在风挡上。我这个气啊,问老徐,你加完水没盖好机器盖?!老徐脸煞白,支支吾吾地说我盖好了啊。我把机器盖拉下来盖上,突然明白了:你挂这个保险钩了吗?东风车的机器盖子因为是往后翻的,所以除了盖子锁还特别有个保险钩,就是防备盖子锁没扣死起到保险作用。这个老徐盖子锁没扣死,保险钩也没挂!我气得说:这要是真叫你开今天非出了家不可!老徐一句话也没有了。
    晚上从孟家村回来,天早黑透了,刚过静海不远大约在后毕庄附近,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透过蒙蒙的细雨,突然看见路当中有个东西,我赶紧点刹车,往边上靠,到眼前一看,仰面朝天地躺着个死人!在前毕庄和后毕庄这段路上这可不是一次两次遇到这种情况了,这个地方路宽,还有一个去大邱庄方向的岔口,又是弯道,每次走到这里我都是极小心,这个地方确实有些邪门,今天拉着这个老徐又赶上了这么一回,我心里咯噔一下子:这个老徐啊不但自己背,还压运!以后还真得离他远点,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敢带老徐出过门。
    @hotgun78 2018-10-14 00:5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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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您的支持,衷心的感谢,每天耕耘就是为了您这样的知音。第一次发帖,楼里很冷清,可能是我不懂,发帖的栏目不应该选在这里,可能大家都是喜欢灵异故事的朋友,抱歉了。我只是想写有些普通人极平淡的生活,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只是想记录些这个时期人们日常生活的小事,因为我有个感想:譬如唐、宋、时代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每天做些什么?现在谁也不知道,仅此而已。再次感谢您的支持!也望得到您的指教,谢谢。
    自从山东那边公路上实行雁过拔毛以后,我基本是就没怎么去过,一不超速,二不超载,就是罚款,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一拦住你,你得靠边吧,靠边他就说你停车不规范,占了道了,影响其它车辆的行驶了;停车不灭活,他说是事故隐患;我有个习惯就是停车灭火后拿档别住,这样的好处是重载车不会溜车,叫他们看见了叫安全隐患;实在没辙了就说你卫生不好,车上有泥,一句话想罚你就能有千万个理由,目的只有一个:你的钱归他。每次去都有新花样,当然只对过路车而言,他们本地的车畅通无阻,后来他们当地流传一个顺口溜:走遍全天下,别过XX县。罚了钱回来厂里还不给报销,会计那帮娘们儿一个个的都跟泥胎似的,扳着不疼的牙:怎么老是罚你啊,别人怎么不挨罚啊。她奶奶的。主管会计杨麻子跟我倒是客气:哎呀,咱们厂这个罚款真是报不了啊,没法下账啊,这是有规定的。直接找老栾吧,老栾哼哼了半天签了个字:去陈姐那报吧。陈姐是管后勤的,手里有点小金库的闲钱,就报了一次,这个娘们儿死活再不给报了:你找老栾报去吧,我这没有钱了。我日啊,就跟我跑的是私活似的!老栾后来说:你给山东分厂拉货,就找老王报呀。这个球踢来踢去,我一个月就百十块钱的工资,一罚就是二、三十的,我偷去啊!老王也有老王的道理:不是叫你跟他们提占良和立军吗。我说:提了啊,人家说不认识啊!就这样推来推去,我手里好几张票报不了,小郭跟我说:去他奶奶的吧,以后不去!我说:对!以后免了。打那以后死活我是不去山东了。老王也没辙了,把他那辆东风后面挂了个斗车,一个车当两个车用,不过养路费就得多交,再者说了,有多少活拉啊,他那辆东风是二手的,平时单机还凑合,挂上斗以后就开始咳嗽痰喘起来了,没事就修车,修车就换件,老王又觉得不上算了:这他娘地照这样换下去不用多了,有半年这车就成新的了!呵呵,天下就一个便宜:叫王华给买去了。
    那天李连功来了,是老白叫他来对账的,因为和王树凤那边有些混了,李连功是坐着长途车来的,到了西站一下车就叫蹬三轮的给缠上了,说什么也得拉他,李连功一问还不贵,因为他还带了一堆样品,一想:得了,花俩钱还省得自己提着呢。那时出租车还没普及,不是像后来满马路都是黄虫子,那时就是三轮多。李连功谈好了价,刚上车,又过来一个蹬三轮的,非叫李连功坐他的不可。过去西站这个地方比较乱,尽是一些小混混类的人,看见外地人就耍无赖,这下缠上李连功了,他坐着三轮在前面走,后面还跟着个三轮,李连功说你别跟着俺啊,俺可没顾你,到地方俺也不给钱。那小子也不吭气,就跟着,一直跟到我们厂,李连功给车钱,那小子也跟着抢,在我们厂院里就矫情起来了,大伙都要打那小子,李连功说:谁也别管啊,这是个无赖,你们一打准赖上你们,要打俺早就打了,他俩也不是个。我知道李连功这可不是吹,李连功是正经有师傅教过的武把子,孟家村差不多都会两下子,能和李连功过招的还真不多,逢是真有功夫的人脾气都绵,暴脾气的师傅一看就不敢教,为什么?怕你以后打坏了人啊!后来还是老卞有办法,偷偷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警察来了才把那小子哄走了,临走那小子还跟李连功说:以后你别在西站让我看见你!过去有本书叫《三辈儿》,说的就是农村人头一次来天津,叫拉洋车的给赚了,直接拉到花园路去了,这个花园路是围着中心花园的一条环形路,天津有句话:最长的路是大沽路,一直能通到大沽口,最短的路叫泰隆路,几个门就到头了,还有就是花园路没有头。《三辈儿》里面说的就是拉洋车的坑外地人,把他拉花园路去了,好像拉了好远好远啊,其实一直就在那转圈。我在天津那么多年还真遇到过这样的事:有一次我给孩子买了双鞋,回家一看:一样一只,我去劝业场附近退换,卖鞋的直求我:退您点钱吧,那两只也给卖了——还有和我一样的马大哈!我没答应,仔仔细细地换了一双。我提着鞋盒子往回走,后面就跟上一辆三轮,在后面喊:诶!来个车吗?我开始没注意,后来这小子真拿我当老赶了,嗓门提高了,路边等活的三轮也跟着起哄,还告诉我:诶,后面喊你呢!我不能说话,一说话一嘴天津话就露馅了,我就吓吓唧唧的一回头,后面那位看见我回头更来劲儿了:怎么着,不会说话啊!喊你呢!我假装害怕,脚底下加快了脚步,这小子不紧不慢的蹬着三轮跟着我,看意思是不把我拿下今天是过不去。我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还不住的东张西望,好像不认识道在找。等我到了我的车跟前,掏出钥匙开车门,这小子过来了:哥们儿:你可够坏的啊!我看看他:怎么了?他说我这么喊你,你不要车也说一句啊,遛我快一站地了,玩坏啊!我说:你没病吧,穷疯啦!破三轮还想拉汽车啊,你要是用车说话,把三轮扔我车上!你喊诶,诶的,我知道你喊谁呢 ?扫帚嘎达还有个名呢!蹬三轮的猴治没有。当然这说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啊,你想东风车当时还能开到劝业场去呢,现在货车都不让进市区了。当然现在的天津是国际大都市,人的文明程度也极大的提高了,说这些绝不敢有半点儿贬低大都市的意思,那些瞧不起外地人的蹬三轮的也早就蹬不动了。

    老朱跟着老王的车回来休假了,在厂里看见了我说:这些日子没看见你还真挺想你的,别看平时你这小子有点嘎咕,弯着心眼儿冒坏水。对了,老马还叫我给你带好呢!我嘿嘿一乐:朱爷您这可是高抬我了啊,我跟谁也不敢跟您犯坏啊。老朱说:你还嘴硬,跟你一趟车把我头一次穿的新裤子也叫狗给撕了,大晚上的还尽挑害怕的事儿说吓唬我,这不都是你干的啊,我回家都告诉你嫂子了,等着她看见还说得找你说说呢。老朱说着话忽然又想起来个事问我:诶,你吃狗肉吗?我说吃啊,哪有啊?老朱说现在山东那边打狗,因为最近狗咬了不少人,政府布置下来了,家家户户都得打,以后就不让养了,老王他们那也热闹着呢,人家老乡自己养的吃不下去,有偷着藏呢,还有送远处亲戚家的,你要吃就好办了,我们亲戚家也有条大狗,那个大啊,我回来给你弄来。老朱在山东分厂附近有个什么亲戚,他刚去的时候还打听过怎么走来着。老朱这个人不是坏人,没有什么琢磨人的坏心眼,就是有的时候有点儿小性,但是说过去就完,从来也不记仇,当然除了那个志文以外啊,志文偷了他鸽子还给卖了,老朱是记他一辈子了。正说着食堂的小胡过来了,这个小胡也就1米6多点的个头,可是一身的腱子肉,他是从粮库调来的,过去是干装卸的出身,粮库的装卸工可不是闹着玩的,200斤的大麻包抗起来就走,还是拿立肩呢!所以这个小胡跟个秤砣似的结实。小胡过去是我们厂供应科的采购员,那时采购员是个肥活,有油水,人家原来的两个采购员老钱和小纪护食,硬是把小胡给挤兑出来了,小胡是贾厂长的铁杆儿,食堂一承包就包给小胡了,这小胡一听老朱说有狗肉,立刻来了精神,死活央求我给他也弄条回来。我说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你等我去了看看再说啊,只要有我准给你弄条回来。小胡说你放心啊,该多少钱是多少钱。这个小胡平时跟我不错,也是个嘻嘻哈哈的主,就是有的时候办起事来有点不着调,所以人送外号:胡半拉(拉,读三声)。小胡咋呼了半天,食堂里叫他做饭去了,老朱说可能过两天你还得去山东,顺便我也跟着回去。我说谁爱去谁去吧,我这还有好几张罚款单不给报呢,我可没有闲钱补笊篱。老朱说回来我跟老王说说给你都报了,反正现在也没人罚款了,那帮人都撤了,该回家种地的都滚蛋了。我说那是钱罚够了?老朱说哪是罚够了,差点把他们自己都罚进去!原来有上边给撑腰,这帮人有恃无恐,整天瞎折腾,过路的没有不罚的,那天过来一辆小车,没含糊照旧要罚,人家车里的人说是什么军区的人,这帮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位,说别说你是什么军区的,打俺们这过就是天王老子也得交钱!这可捅了马蜂眼了,人家回去就不干,找了省里的大衙门,一家伙查下来了,这帮人原来都是什么合同警察,真正在编的没几个,这下可好了,都哄回家又当庄稼佬去了,现在可好了,解放区的天晴朗的天了,一个罚款的也见不着了。其实这样的事绝不是绝无仅有的,河北某地有个人造的景点叫什么第一城,挺宽的大马路上修了一个收费站,一辆车一次收10块钱,那天来了一溜小车,人家说是什么什么地方的,收费站的是徐聋子宰猪——满不听哼哼,还说:皇上打这过也得交钱!哪知道就叫这个乌鸦嘴给说准了,没几天这附近的几个收费站都撤了。老百姓爱看《七品芝麻官》,为什么?因为老百姓没有权,有理没人理,只能在戏里找平衡。就这样,我又恢复了跑山东的活,不过还加上了兼顾着跑南皮陈金龙的活,
    小陈那里的活不多,好长时间才凑够一车,不过越是不常去,去了越当回事,他们村条件不是特别的好,尤其是喝水,那水有股淡淡咸味,也别说,这华北平原都是黄河冲击平原,黄河的多次改道,造就了这万里无垠的良田,据说远古的时候这里都是退海之地,历史上黄河曾经夺海河入海,天津至今还有七十二沽的地名,今天的天津也是退海地,也是黄河的杰作。听说直到现在的黄河入海口每年还能造出两万多亩土地,照此推断,若干年以后渤海大有填平的趋势,要不怎么把黄河叫作母亲河呢!我这个人爱瞎想,可不是遐想啊,我常常地想照这样下去,黄河有朝一日把渤海填平以后又会继续填哪呢?我这纯粹是撑得难受,胡思乱想,我老娘曾经说过我:你这个脑袋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成天的一点儿正文都没有!南皮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三国时期就有袁绍的儿子袁谭守南皮的记载,到了近现代,特别是晚清时期洋务重臣张之洞就是南皮人士,他还有个堂兄叫张之万的,也是赫赫有名的大臣。我曾经在报纸上看见过一篇文章,说的是文革时期南皮的小将们把张之洞的坟也给刨了,据说张之洞当时还没腐烂,一身朝服,海下银鬚飘然,叫小将们给扔在大树底下,过往的行人无不骇然!小陈对我极热情,特地跑到他们村口感最好的那口井挑来的水,还在水里放了些白糖,让我实在是诚惶诚恐,不过那水倒成了甜咸味的了。那次小陈还特地给了我一袋子棉花,那棉絮得有四、五寸长,真没见过这么好的棉花,不过家里用不上,至今还在一边放着。小陈有几个好朋友,那次给他拉活回我们厂,走到沧州火车编组站附近,看见一个小伙子骑着辆摩托车,一前一后的驮着俩闺女,一看就都是好孩子,小陈这个朋友来了精神,探出脖子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那个小子可不干了,玩命的追我的车,冤家路窄,前面不远处的铁道过火车,过不去了,人家上来就抓他打架,我一看不好,只好下去跟人家解释,说我们三个在车上聊天,聊得高兴了,他吹了个口哨,不是对你们,你误会了,其实谁心里都清楚。人家看我岁数大,又满客气,骂骂咧咧的走了。小陈把他那个朋友这顿数落。沧州这个地方民风彪悍,爱打架,都说是因为北宋时期发配的原因,不少人都会点花拳绣腿的,一般最好别惹。我有个同事,老家也是南皮的,一次他老乡去沧州办事,和人家吵起来了,人家来了一堆人,他就自己,叫人家一顿老拳,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村里人看见了就问怎么回事,他一说,村里人说:你不是会武术吗,怎么叫人打成这个熊样了?他一想:对呀,我咋把这个给忘了!马上回去找人家,那帮人还没散呢,一看就他自己又回来了,这是还没打痛快啊,有要求好啊,还得满足他啊,打吧!哪知道这次跟换了个人一样,功夫不大全打躺下了。这件事从此成为他们村的美谈,关于我这个同事还有不少的故事,这是后话,这里不再赘述。陆游有一首词中曾有这样一句: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这里的沧州固然不是现在的沧州,说的是靠近水的地方,但是河北的沧州确实不是等闲之地。其实出门在外,最好不要惹事,这也是司机应该特别注意的,吃亏是福嘛。
    我再到分厂,老朱的亲戚果然给送了一条大黑狗来,在墙根拴着呢。那个头跟那次咬老朱的那条狗差不多,油光锃亮的皮毛,一根杂毛也没有,黑缎子似的,老朱跟我说过:吃狗肉最好就是吃黑狗,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副厂长小冯告诉我:那天老朱的亲戚来,说是专门给于师傅送来的,你要这个干什么啊,你们城里还让养这个啊,现在你要是想要狗还用找他,俺们村有的是,你要是早说俺给你挑一条好的来。我说我是吃啊,你们不吃吗?小冯摆了摆手,哪有大夏天吃狗肉的啊,勾老病啊!我说我可没有老病,就是有馋病,不过这个活的谁敢宰啊,弄不好再叫它给叼上可就麻烦了。小冯哈哈大笑:你算找对人了,俺就会宰啊,俺爹是这一片专门宰活物的,宰了一辈子了,俺打小就跟着学,你交给我就擎好吧,你等着,俺回家拿家伙去。不大功夫,小冯就回来了:两把刀,一把像锥子一样,极尖的刀尖,一把平刃的,都闪着寒光,一个大铁钩子,像个大秤钩,也是极尖的尖,还有一根手指粗细的麻绳。我说怎么宰啊?我可帮不上手啊。小冯说,不行,俺自己也不行,得你帮忙。我心里想:看来想吃狗肉得先玩命啊。这个分厂前身是乡里的锻压厂,说白了就是铁匠炉,不过可不是小土炉,是机械锻打,成型用的是摩擦压力机,锻打靠的是夹板锤,过去生产的产品是农具,铁锨头啊,犁头啊还有三齿、五齿、锄头什么的,可别小看农具,真正的好农具,都是正经好钢千锤百炼锻打出来的,要不到了和平年代怎么叫铸剑为犁呢,当年老一辈闹革命不都是唱着梭镖亮堂堂,农友来武装打天下的吗!哦,有些跑题了。分厂里还有不少当年锻造时用过的工具,小冯找了一把夹锻件的长把子大铁钳来,还有一根80吨摩擦压力机上面的脱料杆,都有一米多长,他把脱料杆递给我说:我看了,没有大锤了,你就使这个将就吧。我看了看说这是干什么?小冯说打狗啊,一会儿我夹住狗脖子,你就往死里擂它,什么时候停听我招呼,明白吗?哦,对了,你下得去手吗?我一抻脖子:没问题!小冯说咱们先得把它绑住了,要不一打真架不住就得跑了,那要是咬上了非疯了不可。我们俩把手里的家伙放下,走到大黑狗旁边,小冯把拴狗的绳子一点点地拉短了,在上面绑了个扣,狗脖子高高的扬起来了,然后拿那根麻绳利落的把两条后腿绑死,狗是有灵性的,这一绑就不停地躲,只是脖子高高的扬着也跑不了,想咬人也够不着,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后腿一绑住前腿自然不在话下了,立刻缚作了一团,小冯把吊狗的绳子松了下来,大黑狗立刻躺在了地上,小冯操起火钳,用火钳像剪子一样的长把紧紧地夹住狗脖子喊我:于师傅拿脱料杆啊!我抡起铁锹把粗细的大铁棍问:打哪啊?脑袋!一顿雨点般的铁棍,那狗不动了,小冯说:再等等,别一会儿缓过来就麻烦了。小冯把两把刀拿起来,在水管边的磨刀石上仔细的磨起来。大约一袋烟的功夫吧,小冯把那个大钩子挂在了树上的钉子上,掰开狗嘴挂上去,用平刃刀在狗脖子底下划出一圈口子,然后像脱毛衣一样用尖刀一点点地往外卷着剥皮,一边剥还一边告诉我:剥皮有个讲究:不能让毛沾在肉上,如果沾上了洗都洗不掉。小冯确实是行家,连狗腿都是卷着整个剥下来的,除了狗头,以下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筒子,要不过去老人们怎么都管皮货叫皮筒子呢,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小冯把整张皮剥下来,去了内脏,才把狗头割了下来,那狗头还牢牢地钩在铁钩的尖上呢。小冯问我:于师傅这个狗皮你要不要?我说一会儿我都埋了吧,小冯说那我就拿走了啊。我给他狗肉他说什么也不要,还说你回去吃也留神点儿啊,真的勾老病啊!
    老朱没跟我的车回来,是因为他家出了事,那次老朱休假是借着机会请客,自从老朱到了山东以后还没有正式请过领导们呢。老朱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春风得意的时候就忘乎所以了,什么都往出倒,也不分个时间、场合、人物。他来我们厂的时候正赶上他家住的房子拆迁,他媳妇就偷偷地找老栾临时借了一处周转房,老栾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给他们钥匙临时住进去不就完了吗,谁知道连房本也给了他们,毕竟老栾和老朱的媳妇过去是多年的老同事了,可能也没拿他们当外人,那个房本上的户主一栏写得是老栾的名字。当时不像现在户主都是实名制,那时候随便有个人名填上就可以了,也没有什么过户费一说,因为房子都是公产,等真分到个人手里自己去房管部门改一下就行了,最多单位出个介绍信。这老朱聊天的时候无意间把这事告诉了老马,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时都是福利分房,没有房的人都红了眼似的打听着厂里有关房子的消息,老马知道以后,就找老栾要房子去了,把老栾问得一愣,绝口说没有这个事!老马就把老朱给供出来了,没把老栾气死:这个老朱,我这是拿他当自己人,才把房子借给他了,他倒好把我给卖了!纸里包不住火,自打老马要房以后,后面又有好几个找老栾的,弄得老栾很被动。等到老朱媳妇知道了这个事为时已晚,老朱回家休假,他媳妇就是一顿臭数落:你是个爷们儿吗?啊!就你这个臭嘴还没有裤腰带紧呢,你怎么不上会上说去啊!这个事要是真把老栾得罪了,你以后还怎么混!好在家里有二老在眼前,老朱媳妇没好意思再往甚了再说。带着老朱硬着头皮去了趟老栾家负荆请罪,两口子一通磕头作揖,人家老栾老婆那张大脸,吊得跟死面饼一样,老栾倒是没再说什么。仗着老朱媳妇一张能把死人说翻身的巧嘴,总算是把这个事敷衍过去了,最后还请了老栾两口子到家里吃饭。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请客到饭馆一通点就完事了,那时候饭馆少,请客一般都是在家里,也是为得说话方便不是,于是又邀请了贾厂长、山东的老王还有老马,老朱也让我也去,我一听老栾两口子也去,就没敢答应,别人不说,老栾那个老婆子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穷事还特别多,还是躲着点好。这些事是后来老马告诉我的,我真佩服自己当时的决断。请客那天,因为老栾两口子和老马都是回民,所以就侧重于牛羊肉,菜都差不多了,老朱的老娘焖了一锅米饭,老太太把一大碟子的酱牛肉架在了米饭上面,想是一起热一下,这是老朱父亲特地提前酱好的,哪知道这老太太可能是把牛肉盛得太满了,把高压锅的放气阀给堵上了,好半天也没听见放气,老朱还说他老娘:您又没开火吧。老太太上了年纪,平时经常是坐上了锅忘了开火。老太太嘴里还说着:不会啊,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开的是小火啊。转身去厨房看锅,刚要进厨房,就听“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就是老太太的叫声。把屋里的人吓得都差点趴在地上,赶紧跑出去一看,高压锅爆炸了!厨房里里外外的玻璃、碟子、碗都给崩得粉粉碎!再看老太太坐在地上,一条胳膊都是泡,万幸的是只差一步进厨房,真要是进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候的煤气炉都是第一代铸铁的炉架子,崩得到处都是碎铁块。老朱吓得是目瞪口呆,老马赶紧跑进厨房去,把煤气的总节门给关死了。这还吃什么饭啊,七手八脚地抬着老太太去医院吧!唉,尴尬人偏遇尴尬事,本来老朱两口子想吃个饭缓和一下和老栾的关系,没想到心强命不强!后来山东老王跟我说:你知道那天是啥动静吗?我以为他们家里有炸药呢!当时吓得我腿都软了,我一想:俺的娘诶!俺这是看不见俺的儿哩!

    我们厂开了个运动会,全厂除了销售科的人基本都参加了,为什么这么踊跃呢?给奖品啊!别看就是几百号人,也是轰轰烈烈,只要有奖品,拼命的就大有人在,比赛分车间、班组还可以自由结合。奖品小到手绢大到铝锅、铝盆、洗脸盆、毛巾、洗发水、沐浴香波、吃饭的盆碗,饭盒,只要参加的都给一个纪念奖——一个大茶缸子。我是个及不爱运动的人,最多打个乒乓球也不想拿名次,第一技不如人,第二也太累,弄一身臭汗还得开车,还不如看看热闹的好,跟着起哄玩。比赛的项目也是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田径竞技类的运动,也有台球、象棋、军棋,对了还有飞行棋,再就是扑克牌,老栾他们几个领导都打扑克去了。本来我是想一概都不参加的,工会的小赵不干:每个人都得参加,最少两項,我就随便报了个羽毛球还有个台球,应付一下吧。这些项目好歹一比划就算参加了。工人们可是真杀实砍的玩命,重型车间的大胖刘领着一帮人到哪都参合,还真拿了不少的锅碗瓢盆。最有意思的是两个人把两条腿绑在一起的折返跑,绑成了两个人三条腿,技术科的老徐和小关绑在了一起,跟重型车间的小林子和瞎郭比赛,老徐和小关都是个大膘肥的主,大家都看好他们俩了,都说他们准能赢。再看那俩对手,小林子也就一米七来的个头,再看瞎郭:一米五出头的小个,戴着一付瓶子底似的眼镜,人人看了都笑,你们俩这不是出洋相吗!哨声一响,老徐和小关就冲出去了,可是两个人都是身大力不亏的主,谁也顾不上谁,没两步就差点弄个跟头,一边看热闹的来了劲,都跟着起哄;再看小林子他们俩,小林子的右手从后面死死的抓住了瞎郭的裤腰带,使劲儿提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1、2,1、2。原来小林子喊1的时候自己就迈右腿,瞎郭就迈左腿,一点儿不乱,别看开始老徐他们在前头,几个1、2,1、2就赶上来了。大伙儿一看都给他们俩加油,到了折返点,小林子右手一使劲把瞎郭抡起来一甩,还是踩着点超过了老徐他们。再看老徐他们一转身,就听咕咚一声趴在地上了,看的人就等看这个呢,这个乐啊。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人家早到头了。老徐还把小关给砸在底下了,摔的小关脸都白了。我正跟着起哄呢,食堂小胡找我来了,叫我和他们去拔河,我一看他找这帮人:除了他们食堂里的几个人,还有财务的朱会计,这个朱会计过去也是干过粮库的装卸,那时候号称铁姑娘队,也是能扛大麻包的主,不过到了我们厂以后做了会计,就开始减肥,一顿就喝一饭盒稀饭,那稀饭啊能数出几颗米粒来,说句夸张点儿的话还没有食堂的刷锅水里的米多呢,还愣说不饿,减了一溜招,上称一过:又涨了!本来嘛,就她那大坯子,还想减成林黛玉?做梦去吧。今天朱会计不知道是哪股劲上来了,非攒的着小胡组队拔河不可,这小胡一眼看见我了,就把我弄过来了,又把司机小郭也叫来了,散鸡毛凑掸子,张罗了来了十几个人,对面是包装车间的人,裁判是工会的小赵,小旗一挥,哨子一响,两面就拼了命了,小胡怪叫着:1、2、3!大伙儿也一个劲儿的拉绳子,人家对面有了高人,我们这边喊着号拔,人家在我们空隙当中也喊:1、2、3!这可乱套了,我们是先使劲,人家后使劲,没几个回合就给拔过去了。三局两胜制,换个再来。这个拔河也有学问,得找两个力量差不多的人对脸站着,一对一对的,力量好平均,要不那绳子就不直了,力不作用在一条线上就吃亏,这时候小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把食堂的张姐给扒拉下去了,人家对面喊:赖皮,赖皮!不能换人!小胡一瞪眼:我们张姐把腰扭了!对面喊:男的换女的赖皮!小董说我看谁说的赖皮?以后不想用叉车啦!包装车间的人不咋呼了。小董说:小胡你就一个棒槌,你那么壮站在旁边喊号子,你会拔河吗,像你这样跟个秤砣似得就应该在最后头压着,撑住了知道吗?小胡还真听话,走到最后把大绳缠在了身上,第二局我们赢了。小董这个吹啊,你看看没我行吗?接着来!人家一看输了,也偷着换了男的,第三局真是势均力敌,僵持了半天,我们这边就有点顶不住了,绳子一寸一寸地往人家那边挪,小董喊: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小胡也在后面喊:都使劲啊!突然间我们这边有人滑倒了,绳子这一溜这可坏了,对面看准机会来了个猛劲,连绳子带人都叫人家拉过去了,我和小郭一看不好,去他地吧,一松手,我就看见朱会计躺在地上像拖死狗一样叫人家拉过去了,朱会计的两眼还直勾勾的看着我呢,最倒霉的是小胡,绳子缠在腰上,撒手也没用,嘴里还骂着:这他妈都是什么玩意儿啊,撒手干什么啊!连拔河的带看热闹的笑倒了一大片。张姐提着一只鞋给朱会计送过去,快穿上吧,原来刚才是朱会计滑倒了,鞋也掉了。朱会计说,我都躺下了还没撒手呢,你瞧瞧你们几个大老爷们,不行就撒手啊!整整折腾了一上午,最后重型车间和包装车间分获集体冠亚军,中午厂里会餐,运动会圆满结束。那时候是我们厂最鼎盛的时期。还有就是第二天一上班,看见国邦一瘸一拐的,一问才知道是昨天打羽毛球累的,本想弄个奖品,没想到机修车间的几个技校毕业生三下五除二把他搭了罐,白忙和了一通,最后和我一样,一个大茶缸子了事。都知道拿破仑有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其实工人也是一样,倒不是不想当厂长的工人都不是好工人,工人就是工人,不是士兵,但是他们爱他们的厂,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工厂是他们唯一的依靠,这里有他们的希望和梦想,有他们终生都挥之不去的记忆,有他们的青春和心血。谁又能想得到仅仅几年之后,这个曾经养育了我们的厂子会灰飞烟灭!
    沙发作为一种日常用品,在现在看来是司空见惯的物件了,也可以说没有沙发的家庭是凤毛麟角了,但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有沙发的家庭的极为稀少的,那时候的沙发可是个稀罕物,甚至是略带小资情调的奢饰品。我最早看见家庭里有沙发的是在我们老师家里,我们老师是在文革中处理查抄物资时买了一个破沙发,回来自己拆了,重新翻新,又自己缝制了沙发套,那个沙发在现在看来也就是一个软座长椅,连扶手也没有,因为据说扶手已经坏了,我们老师只好凑合着给弄上了。不过坐上去还是比椅子舒服多了,当时真的好羡慕。沙发真正走进寻常百姓家,那还是到了八十年代以后的事,犹如一夜的春风,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迅速蔓延开了。我们厂买沙发的热潮,是宝坻县北坛供销社有个叫于小勇的业务员,去我们厂办事时,说起了他们那里盛产沙发,于是领导派我和国邦去那里拉,之所以派国邦去是因为他是出了名的仔细,买东西从来不吃亏,就好像传统相声里那个买棺材的人似得,还能套个小的回来,也是人尽其才吧。
    到了北坛,于小勇把我们领到沙发厂,到处都是刚砍下来的圆木,杨柳树居多,满地的碎木头,说是沙发厂其实就是个农家院,院子里的鸡跑来跑去,几个拿着榔头的人各自叮叮当当的钉着木头框子,再看那些沙发就跟脏土箱子差不多,也没有弹簧,就是泡沫塑料外面蒙上一层人造革当坐垫,拐角的地方垫上点造革的碎头。老板叫刘永红,一听我们要买不少,说什么也得让我们先吃饭,来到永红家,炕上地下都是海绵块,还有坐垫套,好几个女人在忙和着,地下两个不大的小孩在玩。永红打发他媳妇去买鱼,说他们村有个专门卖鱼的,是从水库拉来的鱼,特别鲜。不大一会他老婆弄了一大兜子回来,说中午叫我们尝尝她的手艺——粘卷子鳌鱼。不大功夫果然飘来了鱼的香味。就在这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个老太太,进门就喊:快啊,赶紧的,小分队又来了!挨家挨户的找人敲呢!我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个小分队是干什么的,敲又是什么?几个女人一听,立刻扔下手里的活计都跑了,永红他老婆说我不管了啊,我走了啊。老太太说快走,快走,孩子有我呢。那两个孩子一听立刻喊着要跟着,原来老太太是永红的娘,这两个孩子都是永红的。老太太从兜里掏出几块糖来哄着俩孩子,永红的老婆扭头跑了。一问永红才知道,来的是乡里的计划生育小分队,来督促育龄妇女去做结扎手术,当地管结扎叫敲,是从给猪做绝育那引申来的。群众有抵触情绪,好说好道的没人听,只能抓住一个是一个。永红的老婆已经生了第三胎了,前两个都是女孩,就是地下玩的那俩孩子,第三胎是个男孩,这绝对是超生,是典型,抓住不单是结扎,还得办学习班。据永红娘说:永红家里三辈男丁单传,姑娘倒是不少,到了永红这辈还是一个,他老婆连着生了俩闺女,一家人不死心,顶着风又生了个老三,还真争气,是个男孩,不过他媳妇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七个多月了小分队还满世界抓她呢,最后实在没辙了,躲到外地远房亲戚家到了生了!他媳妇也成了反面教员,那一时期,永红他们家人出门都有人盯梢,呵呵,怎么越说越像电影了呢。永红抬起手指着房顶:这不是,逮不着人小分队就把我们家的房檩都拔走了。我抬头一看:哎呀,果然房檩隔一根给拔走两根,全靠着秫秸把撑着顶子呢,这可是太危险了啊,华北农村的房子的结构是:檩条上面是秫秸杆捆成的把子,然后上大泥,再上面坐瓦,老百姓用不起土板子,厚厚地一层大泥再坐上一层陶瓦,那分量可不轻,一旦赶上个漏雨、地震非出大事不可。老太太在一旁没少叨叨,这里不再赘述。 好在永红也是久经考验的了,也不拿这个事当事了,反正他有儿子了,虽然依旧是单传,必定有传人了。不能怪老百姓落后,在农村男人是主要劳动力,姑娘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顾不上娘家的事了,这是事实。永红的儿子一直是藏在媳妇的娘家,不敢弄回来,也没有户口。其实有些人就是好大喜功,老百姓的苦衷他们不是不知道,就是一味的折腾。这又让我想起了山东罚款的事,不就是以小集团的利益坑害更多的人,自己捞政绩,说白了就是放大了的个人主义,解放初期轰动全国的刘青山、张子善案,刘、张二人开始时不也是打着为集体牟福利的旗号,坑害百姓的。
    永红盛了一大盆子鱼上来,还有一大碟子卷子,鱼是清炖的,卷子底下都是黄嘎,一半是泡在鱼汤里炜出来的,我咬了一口卷子,靠!奇腥无比!原来鱼没有过油,鱼的腥味全跑卷子里去了,我强把那个卷子吃了。打这以后再有人在饭馆里点沾卷子熬鱼,我准是要碗米饭或者一个馒头,我这个人吃饭很少挑剔,不过这个味实在吃不好。装了一满车的沙发,永红还特地多给了我们俩每人一块海绵,至于价格嘛,定价是240块,优惠我们只收220块,老栾几个领导的按200算,我和国邦的180,。回来的路上国邦说:别开太快了啊。我不明白什么意思,还说都绑好了,怕什么?国邦说你不想想拉回去还没下班,人们一块抢,给头们最后不是都是剩下的了吗!这个国邦,果然不是凡人!
    给小胡从山东弄了三条狗回来,两条活的,半道死了一条,因为那条狗实在是不好弄,它竟然会解扣,在车上拴着一会儿就解开了,看来狗这个东西智商也不一样,那两条就不会,老老实实的拴着,这条拴不住可不行,一开车说跑就跑了,小冯找了个生丝袋子给装里面了,它可不干了,不停地乱动还怪叫,我上去就是一脚,老实多了,等第二天早上给小胡的时候,已经死了。死的倒是好办,小胡他们七手八脚的就给扒了皮,剩了两条活的谁也不敢宰,最后还是把包装车间的瘸三哥给请来了。这个瘸三哥在我们厂也是个人物,别人瘸都是一条腿有毛病,三哥是两条腿都伸不直,成天拄着根歪七扭的树棍,左一摇右一晃的拐来拐去,三哥最绝的是解手,拉出来的橛子比一号电池还粗,谁都纳闷这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扔在便池里是任凭风吹浪打,就是岿然不动,扫厕所的小乐老是偷偷地叨叨:这一尺来长的橛子在肚子里就不支得慌吗!三哥的人缘极好,男女老少没有上不来的,三哥确实有长者风范。小胡把三哥请来了,三哥说这个宰狗嘛都是灌死,指挥着人们把狗吊起来了,这帮小子也不知道从哪弄了条破绳子来,把狗高高地吊在伙房的檩条上,三哥个头本来就矮,刚够到狗肚子,这帮人也有办法,找了个凳子来把三哥扶上去了,三哥摇摇晃晃地站在凳子上,手里提着一壶凉水就往狗嘴里灌,那狗张着嘴就喝,一壶下去没有反应,连着就下去了三壶,那狗还是瞪着眼珠子,这帮人就问三哥你到底是会不会啊,三哥也奇怪了:我看见我们家门口的灌狗,两口就死了啊,这怎么三壶还没事?大伙儿说闹了半天合着你是看别人灌的啊。三哥说都别闹,再来一壶!这第四壶刚灌一半,就听那绳子“哧溜”一声就断了,满屋子的人呼啦一下瞬间全跑光了,三哥一个没站稳打凳子就掉下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就是那条半死不活的狗,三哥连滚带爬地出了伙房,看热闹的人都乐坏了,三哥也是乐:你瞅瞅你们一个个的那个怂样,仗着腿脚好跑得比兔子还快,连个人管我的都没有啊!后来还是我们车队的王建来了,拿着榔头把狗砸死了。三哥说,你这不是宰狗,这简直是暴徒!中午小胡的食堂里炖了一大锅的狗肉,然后就卖,又把贾厂长给请来了,还有一帮平时和他不错的,在食堂里开了狗肉宴,车间里买了狗肉的人们知道了,都骂小胡不是东西:你们白吃倒卖给我们赚钱?!
    小胡挨骂可不是一回了,上次副食公司处理榨菜,不少都是破坛的,价格便宜,小胡弄了不少来,这个小胡把整坛子的都挑出来放在一边,把车间的人们都忽悠来买处理榨菜,都是破坛的,然后把整坛的偷偷地卖给楼上的干部们,价格都是一样,人家车间的人知道了,都骂他俩眼长在了脑门上了,一叽咕不要紧,全不买了,逼得小胡没办法,弄了个三轮拉市场上卖去了,可是这个榨菜哪有那么多人买啊,剩下了好多啊,小胡也有办法,领着食堂的几个人,把所有的榨菜都洗了,然后上锅蒸,又买了不少盐和辣椒面回来,往食堂的大水缸里码,一层盐一层辣椒面,整整码了满满的两缸,小胡说:等着吧,等到了冬天没有菜的时候,天天炒肉片榨菜,你们不是不买吗,到时候看你们吃不吃!眼看就要到十、一了,到处都搞爱国卫生运动,我们厂是贾厂长亲自挂帅,犄角旮旯都清了个遍,那天贾厂长忽然看见食堂门口的两口大缸,随手一掀盖子,一股恶臭随之而来,比化粪井还臭!贾厂长往后退了两步一看,一层厚厚的白沫子,就喊小胡:你这里是什么玩意儿啊!小胡一看也晕菜了:我腌的榨菜啊,哎呀!还放了那么多的盐啊!人家会腌咸菜的都知道,这咸菜是经常要不停地倒缸的,一方面去水气,还有就是防止腐烂,再者说也没有蒸熟了腌的啊,这小胡不懂,腌上就不管了,要不怎么叫胡半拉呢。贾厂长气得就闹:你还真是个胡半拉啊!我说怎么老闻着这块地方有怪味呢,赶紧倒了去!小胡立刻找到我,两口大缸滚瓜溜圆的,再装满了榨菜,人是搬不动了,我又开来叉车,好几个人跟着弄到我车上去了。到处都在搞卫生,这么臭的东西往哪倒啊!小胡出主意:往市外拉啊,到了农村的地边上,倒完咱们就跑!好在我们厂就在城乡结合部,离农村不远,我开着车就去了,小胡在车上扶着缸,刚到市边上,我就觉得头上老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开着车也看不清楚,我回头一看,这个小胡,一手攥着一块的臭榨菜正往我车头里扔呢,可不是一晃就不见了,小胡那圆圆的笑脸正冲我灿烂地笑着呢,我没理他,可头上的榨菜飞的频率却明显的加快了,这城郊的大马路上没车也没人,就看他欢了,我告诉驾驶室里跟车的人,坐住了!然后一点刹车,就听见后面“咚”地一声,再回头我的眼泪都下来了,小胡上半身整个趴缸里了!咧着嘴在骂我呢。正好不远处有个交警,一抬手把我给拦住了。那时候为了防止农用车和外地车白天进市里,城乡结合部都有交警执勤,刚才光乐了,没注意。交警问我: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老远就看见你车上的人砍东西,怎么开着车你们还逗啊!我说不是,他在后面受不了了。交警还没说话,小胡就下来了,那个臭啊,两条胳膊都是黏黏糊糊的臭水,交警直躲他,小胡还紧往前凑合。交警说:你往后点,别离我这么近!小胡嬉皮笑脸的说我是跟您介绍情况啊!交警捂着鼻子:你说吧,我不聋。小胡就啰里啰嗦的叨叨开了,从买榨菜说起,一直到为什么去倒榨菜 。我知道这小子又玩坏了,就是要熏人家。交警说行了,行了,你们快走吧,这个味谁受得了啊。上了车我看见交警也在乐。小胡不怕交警,他老丈人就是交警,回来以后还跟我吹呢:他要是真不叫咱们走,我就上去搂他会儿你信不信。回来叫贾厂长结结实实的骂了我们俩一顿:就你们俩就不能到一块,到一块准出乱子!因为大缸咧了。




    外贸的下厂员老马是我们厂司机小马的爸爸,小马死随他,精瘦精瘦的,一米八来的大个,头发永远抹得是油光锃亮的,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老马说他是五十年代公司合营合进的土产公司,过去是单干的皮货商,后来经过反复的机构调整,又进了外贸公司,公私合营的时侯国家实行赎买政策,一部分人是以股份形式加入的,所以工资就叫保留工资,定的级别比净身参加工作的人要高。因为当时有一部分脑子活泛的资本家、小业主怕将来定成分定高了,就耍滑头把自己的资产分给伙计们一部分,以此来摊薄自己的资产,这倒让老马他们这些伙计们占了便宜。老马这个人极艰涩,骨子里带有旧社会买卖人的那种算计劲儿,看见便宜那就是个皮笊篱——滴水不漏。冬天来我们厂临走非说冻得受不了,老栾不敢得罪他,就叫后勤的陈大娘们儿赶紧给他找件棉大衣,他倒好,旧的不要,说是别人穿过的太脏,老栾开始以为他就是嫌冷,这一看闹了半天是拿走就不还了,那也没办法啊,还指着他收货吃饭呢,专门派车拉着他去买。小马要不说是他亲儿子呢,别的不说,就抽烟那架势,两只手指头探进怀里,变戏法一样夹出一根烟来,嘴上一叼,任凭旁边是谁连理都不理。小董看不惯他,就说:你抽烟就抽吧,就你这个掏烟的架势像个老爷们儿吗,有人找你要过烟抽吗?小马是一对孪生兄弟,他哥哥叫小平,小马叫小安,哥俩刚出娘胎就进医院,都是胃切除,小马前几年英年早逝了,这太会算计的人就是没算寿命,这是后话。
    自从老马接手我们厂以后,就开始小脚踢球横划了。那时候我还开双排呢,老栾一看实在是应付不了他这张狮盆大口,快过年了老栾耍了个花招,叫我开车拉着贾厂长,接上老马,名义上是考察加工点,实际上是下山抓他一把,直奔孟家村和刘家村。那时候李大爷还是说了算的业务员,到了县城特大号的提篮,满满的弄了两筐烧鸡,好几十斤啊!上好的小磨香油每人两瓶。刘家村的二叔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塞给了我4只烧鸡,还特别嘱咐我:于儿啊,这可是二叔和你李大爷专门给你买的啊,他们要是再给你,你也别吭气就拿着,要是不给你也别要,知道你这个人面子矮,人家不给你也不好意思要,这是你李大爷嘱咐的!说着话也不管我,掀开后座就塞进去了。说句题外话,这件事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我一个穷开车的,不过就是平时给人家拉了点货罢了,车是厂里的,活是公家派的,这也是分内的事,还让二位老人家惦记着,我这个人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人家给我一点好处我就记着,因为人家不欠我的。那天把老马先送回家的,老马一下车也没让老栾和贾厂长进去坐坐,站在车底下喊我:小于,把鸡递给我。我上车递给他一大提筐,老马又指着另一筐:那个也递给我。然后把两瓶香油一左一右插进防寒服的口袋里,想了想,从框里拿了一只鸡出来,扔给我:这个给你。我已经上车了,我说不要,贾厂长在后面狠狠地捅了我一把:拿着,拿着,干什么不要!老马冲老栾和贾厂长一点头:回见!头也不回地走了。车里的老栾和贾厂长气得直翻白眼啊,老栾平时是很少骂人的,那天也说上了法国话:他妈的,他也不怕噎死!贾厂长是个直脾气:吃去吧,叫鸡骨头卡死他!还觉得不解气又数落我,这个傻瓜也是给还不要!老栾说:就是,就应该说我们仨人分一只啊?我心里话了:你们都是说了算的,谁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还想一只都不给他呢!两个人一直骂到家,下车的时候我把座子底下的4只鸡拿出来给了他们俩一人两只,我说是二叔叫我给他们俩的,我说二叔说了:老马可能会把鸡都拿走,特地给二位领导买的。
    快过年了,老马又开方子了,非要去我们厂西郊的加工点弄点稻米,这次两个领导都没跟着,满满的拉了一车大麻袋,回到天津还挨家挨户的给他们的科长、经理们往家里送,我日他奶奶的,200斤一袋啊,这个老马往一边一站,都是看着老子自己背上去的!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啊,好在也就三、四家。老马自己弄了两麻袋,真是像老栾说的一样:也不怕噎死啊!车里还有不少呢,老马说明天直接送北京去,原来这个天津外贸是分公司,北京才是总公司,这个老小子还知道贿赂上面的人!我一想贾厂长说得对,我干什么这么傻啊,这一车米看来都得我自己背进去,要是赶上个六楼,我非直接去八宝山不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拿了条口袋,趁着没人,每个麻袋里下了他两大茶缸子,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临近过年,北京的天气干凉干凉的,我却满身大汗,风一吹冰凉的贴在身上,老栾这次是派了老卞跟着,这个老卞就跟废人一样,他那瘦小枯干的身体,别说背麻袋,搬都搬不动,好在给送米的这些人家基本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可能是单位的宿舍大楼,又都是些当头的人,所以住的没有过三楼的,我往里背,老卞在车上给倒腾麻袋,也是一脑袋的大汗。老马站在一旁叼着烟卷,满脸堆笑地跟人家聊天,我这个来气啊,这是给你孙子帮忙,你倒风凉上了。可是没办法啊,谁让咱是个穷开车的呢, 转念一想:嘿嘿,幸亏老子有先见之明,下了他一袋子米,早知道应该下他两袋子!我不是还能少背点儿吗。想到那袋子米身上好像有了劲,人家都说十个司机九个贼,不偷是棒槌,我开了一辈子的车,凭良心说只顺过这一次,不是我有多高的觉悟,是我们厂里都是铁,谁偷那个干什么啊。这次顺点米其实也真不是从心里想弄,就是看这个老马不是个东西,我这么玩命的干,他连一句:你也弄点米吧。都没说,整个拿我当民工使唤,只是想出口恶气!他这样的人就欠遇到我那帮师兄弟们,我们学车的时候中午休息吃饭,附近就是农贸市场,吃完饭没事干,这一帮就开始扫荡市场,有打掩护的,有下手的,反正瓜果梨桃没少吃,后来人家进城的农民都知道了,看见我们一溜达过来,就有人喊:注意啊,又来了!就那样还是照吃不误,师兄弟给我们师傅顺了个瓜,师傅挺高兴,一边吃一边还让呢:诶,别都看着啊,都吃,都吃啊。大伙儿都乐:这是专门孝敬您的,甜吗?师傅吃着说:甜,真甜,就是有股味。大伙儿都以为是坏了,就问有什么味啊?师傅不紧不慢地说:有股贼腥味。我们师傅是干什么的?专业运输场开了几十年车了,这点雕虫小技还能瞒得住他?这老马要是遇到我那帮师兄弟,非得让麻袋都成多半袋儿不可。
    中午是在北京动物园对过的便宜坊吃的烤鸭,伙计端了一平碟片好的鸭肉上来,老马问:这是多少啊,我们可是要的一只啊。伙计说这就是一只鸭子。老马没理他,说叫你们经理来一趟,我找他有事。经理一来老马指着碟子说:经理,这是一只鸭子啊,你叫你的伙计拿只整个的来,就在这片,我看看是几盘。经理眼珠一转:您稍等。一会儿亲自又端来一盘:您先吃着,不够吃再说话啊。还真别说这个老马还真有两下子,也不吵也不闹多吃了一半儿!我在天津正阳春烤鸭店买鸭子,等着现烤的鸭子拿回家自己片,没事干就溜达进操作间看看,原来人家里面是一群人围着个大长桌子片鸭子,然后专门有人拿称过分量,每只鸭子不论大小都是一样多,可是那分量绝对不是一只鸭子的肉,人家是平均值,所以在饭馆吃饭就是上当,这还别提卫生。吃完饭老马说你们俩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明天我坐火车自己回去。这个老小子,准又是晚上拍马屁去了。后来老栾有一回坐我车出去,无意间说起这件事,问我那天中午吃的是什么,我就说了,还说是老马请的客。老栾撇着嘴说:他请客?他是那出血的人吗!那是临走我给了他好几百块钱呢!就这回来也不报账,黑不提白不提的装傻。他这个人啊,就一个算天星。乖乖,好几百啊,在当时是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啊!老栾还说:你还别说是他,就他过去管焊条厂业务的时候,非把他儿子调进人家厂去,后来焊条厂没办法就答应,把他儿子给安排在厂办工作,专管开会的时候给沏个茶倒个水的,焊条厂是个大厂子,平时会多,上级检查也多,迎来送往不断,招待烟都是好烟,最好的是中华,就他那个儿子,只要一散会,茶杯茶碗的不管收拾,赶紧把打开盒的好烟都敛起来,全留着自己抽,大伙儿都腻歪他。这是我们在外贸开会时人家焊条厂的领导说的。老马找我好几次了,想把他儿子也调咱们厂来,我还没答应呢,他说是连他儿媳妇也一块弄来,你说让我上哪弄指标去啊!诶,这个事到此为止啊,可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啊,传到老马耳朵里就麻烦了,记住没有!我说您放心吧,到我这准打住,我胆子小。那老马他儿子又不在焊条厂干了?老栾摇头说,哪呀,他俩儿子呢,这个是开车的。果然过了不久,小马就来了,还有他那个母老虎般的媳妇。
    以我们厂在八十年代的水平,在当时也应该算是个小康企业了,背靠着外贸这棵大树,吃喝不愁,比起有些国有大型企业来说福利待遇并不低,我有个同学的父亲是某国有大型企业的厂长,有一次我看见她父亲,老头儿很骄傲的说他们厂今年效益不错,过年给每个职工发一个金牛,我当时以为是个什么金牛呢,后来发下来一看,原来是个镀金的小牌牌,连个纪念币都不是,上面就是印了个小牛,那年是农历的牛年,那个小破牌啊,连我几岁的儿子都看不上眼。企业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厂当时是定员4000多人,每人发一个小破牌厂长还觉得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那时候企业的好坏还要看车,我刚调到这个厂的时候,我们厂还有一辆美国的中吉普呢,当时不懂,其实那真是辆好车,据说过去是军用飞机场的消防车,没出过大力,后来辗转就我们厂给买来了,小董跟我说过,那时候开出去,别的厂的司机看见了都说欢迎志愿军凯旋!那时候因为是计划经济时期,车辆是要指标的,所以我们厂这样的集体企业只能买人家淘汰的车。还不光我们厂这样,我爹单位有辆吉普车,是嘎斯——67,现在的人们很少有印象了,我哥跟我说,你知道老爷子他们厂的那辆吉普什么样吗?就跟苏联卫国战争时期斯大林坐的一样!叫我爹给臭骂一顿。我爹他们厂还有一辆抗日战争时期的日本丰田卡车,那就更老了。那些车如果留到现在,估计都值老钱了,可谁会有前后眼呢。后来我们厂发达了,上面也重视了,车也逐步换了代。
    有了车就必然得上马路,上马路就得和交警打交道,交警们为了杜绝安全隐患,就把我们这些司机组织起来,成立了不少个学习组,每个礼拜六下午,雷打不动的学习,就一个交警轮流查组检查学习情况,学习什么?不知道,就在一起胡侃,说说笑笑,天南地北的聊新鲜事。有一年我们在市政组学 是高大爷,当时就是几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了,副组长是孟大爷,是年轻时曾经在青藏线上跑过车的手,这二位大爷都是我非常敬佩的前辈,言谈话语间无不流露出多少年的驾驶经验,听他们说话,真是受益匪浅。有一次我和高大爷聊天,忽然想起个人来,就问高大爷:您厂里有个叫戴XX的人吗?高大爷一愣:你怎么认识他啊?我说我们是邻居啊,两家关系不错。高大爷说没有别的关系吧。那我就给你说说这个老戴吧。大伙儿一听高大爷要讲故事,立刻就来了精神,都往前凑合。高大爷说:这个老戴吧其实他还是不错的,复原军人,还是党员,老实巴交的,还是个车间主任,平时人缘也挺好的。可是后来倒了大霉了,为什么?栽在女人手里头了!说来也是该着杠着的事,这个老戴吧平时蔫头巴脑的不招灾不惹祸的,偏偏那天上厕所遇着了事了。那时候的厕所不像现在都是封闭的,那时候就是一间大房子,中间砌一道墙给截开,上面是通着的,一边是男厕所,一边是女厕所,坏事就坏在有找乐的坏小子,老戴有个天生的特点:家伙大,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男的在一起解手、洗澡谁也不背谁不是,都知道老戴的这个特点,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谁知道那天老戴进厕所撒尿,坑子那还蹲着一位,老戴掏出来就尿,蹲着这位就犯了坏,明明知道女厕所那边有人,就成心大声说:哎呦!老戴啊,你这个家伙儿怎么这么大啊,这嫂子受得了吗!老戴也知道这小子玩坏,就说受不了怎么办,要不叫你娘们儿帮个忙?老爷们儿们在一起没事就爱说个荤笑话,那个坏小子目的达到了,也是一堆浑话,俩人也都没往心里去,解了手就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哪知道隔墙有耳,刚才旁边还真就有一位,是财务科的会计,自打听了老戴家伙儿大这事儿,心里就老是个事儿了。孟大爷在旁边一乐了:这老娘们儿要是上劲儿,可比老爷们儿还要命,不怕贼偷就怕贼想啊。旁边的人都说孟大爷:别打岔!高大爷,后来呢?我在旁边赶紧给高大爷上了跟烟,又递给孟大爷一根,高大爷接过去点上说:孟大爷说的没错,这女人要是上了心还真就不好弄了。孟大爷说:你看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们还是年轻啊。大伙儿说:孟爷啊,您不打岔也没人把您当哑巴卖了!
    高大爷接着往下说:自打这个会计有了想法以后,再看见老戴也是没话找话说,这男女之间话多了,一来二去就爱开个玩笑,玩笑多了就开始随便了,单位每到节假日行政人员都要轮流值班,会计心里有数,成心倒成和老戴一个班,这样一来说话的机会就多了,日子一长就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这女人要想勾搭男人,没有几个男人能挺得住的,都说坐怀不乱,那是没有机会!最后老戴到了中了招。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每到值班日这俩就腻在一起,可这么大的单位也不光他们俩值班啊,一个没留神,叫人给发现了。事情给捅到了领导那,老戴弄了个党内警告处分,会计记过一次,俩人都觉得脸上无光。我问高大爷:这个老戴的媳妇不是也在您这儿当车工吗?高大爷说是啊,没他老婆还不乱呢!他老婆一看老戴弄这个事,索性也放开了,他们家过去住在我们厂的宿舍,他老婆和一个邻居的关系有些近,都是我们厂机修的车工,但是只是风言风语,不像老戴叫人给抓个现行,可能老戴栽了跟头以后,回家他老婆也不给好气,憋的老戴也是五脊六兽的,哎呀,又想起了那个娘们儿,好在那个娘们儿的男人是个跑业务的,又不是我们厂的人,出了这种事,厂里也就是个处理一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总不能敲锣打鼓的往家里送喜报嘛,这要是闹不好真出了人命,厂领导也兜不起啊。所以她爷们儿压根不知道这个事,这两个背地里一嘀咕,干柴烈火,死灰复燃,嘿嘿,回家玩去喽。也是该着老戴倒霉,时间一长叫人家男人又给堵上了,这事可不是厂里能了的了,人家报官了!老戴最后给开除了党籍,弄了顶坏分子的帽子戴上了,车间主任自然也抹了下来。高大爷说到这里,我猛然想起来平时老戴不在家的时候,是家常有个男的来找老戴他老婆,因为他老婆上三班,老戴上正常班,我只是这么想的,可没敢发挥,看来老戴不光是戴了一顶帽子啊。孟大爷在旁边接过来说,听见没有,在坐的家伙儿大的自己都注意点儿了啊!众人一顿大笑。大伙儿正乐着呢,查组的交警来了,这个警察姓安,平时看见我们从来没有笑脸,说话老是跟熊大儿大女似的,除去两个大爷,没人爱搭理他。小安子一进门就说:嘿,够热闹的啊,讨论什么呢?孟大爷赶紧给他上了根烟:这不是吗,大伙儿在讨论人生呢,都说要好好的参加学习,提高安全意识,开车的时候要多想想家里头,只有家里头安定了,开车的时候才能精神集中,不出事故,只有保证了安全,家里头才能稳定,我们大家都建议:学习的时间要是能改成一整天才好呢,我们早就该武装武装头脑了,不能只低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这个孟大爷一辈子走南闯北的,说起车轱辘废话了那是一套接着一套的,小安子不过是个文革中69届的初中生,听了孟大爷这一通高论,脸上竟然出现了少有的笑模样:还是孟大爷说的对,要不怎么说是老师傅呢,就是觉悟高,我刚从蔬菜车队那个组过来,气的我够呛,一半人没来,还提前走了好几个,我告诉他们了,今天不到5点都别散,今天没到、早走的明天把本都给我敛回来,不是不拿我当什么吗,扣了本叫他们头找我来!小安子就会扣驾驶证,然后让司机单位的领导来给他磕头,为的是以后就拉上关系了,他自己有什么事好办。孟大爷说:安子,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们这个组让走都不走,刚才高大爷给我们作了中心发言,大伙儿都热烈地讨论着呢,我插高大爷句话大伙儿都不干。小安子有些疑惑:高大爷作的什么发言啊,这么精彩?高大爷脸红了:唉,唉,现身说法吧。小安子说要不行您去他们别的组给巡回讲讲怎么样?高大爷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哪有那水平啊!小安子一本正经地说:那怕什么?介绍介绍经验嘛!也是算是帮助我工作嘛!孟大爷一看要乱套,赶紧打岔:诶,安子,那天立交桥地下那辆双排是怎么回事啊,我听说整个撞桥墩子上了,说是自杀啊。小安子说:嗨!那个事啊,您知道吗,那个开车的是个军人,家是农村的,在部队提了干,在天津又搭咯上一个,老家那个知道了,就反应给部队了,部队可不管那套,立马叫他脱军装,这俩一看没希望了,就走了绝路了。大伙儿一听又是这个事,七嘴八舌的都跟着白话上了,那叫一个热烈。旁边有人又给小安子上了根烟,小安子接过来点上:咱们这个组真是不错,人也齐,发言也踊跃,就得这样,以后我得让别的组也来学习学习。大伙儿一听这又要乱套,都看着孟大爷,孟大爷说,学习嘛,还是互相学习吧,反正你放心,有高大爷领导,大家最基本的要保证学习时间,还是那句话:你最好能把学习时间改成一整天,那我们就能系统的学习不少东西了。小安子想了想:我考虑考虑吧,就怕我们队里不答应,这个每周六半天学习是市局大队宣教科定的,想改得请示(当时还没有实行每周双休日制度)。小安子站起来:我还得去别的组看看,唉,估计也剩不了几个人了。高大爷和孟大爷俩人把他送了出去。回来孟大爷说:哼,一个礼拜学一天,学五天才好呢!咱们就在这聊天吧!大伙儿这个乐啊。
    老栾的儿子结婚了,那时候结婚大多的在家里办,亲朋好友里面不乏就有庖厨的高手,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厂里一把手的儿子结婚,自然是愿忠者众,只要能凑得上前的人无不踊跃,我虽然也是通过老栾的关系弄去的人,但是大凡这个场面我是凑不上前的,小郭和我差不多,用现在的话来说都是比较低调的。人家不用咱,咱自己可不能装大佬,我们俩也得跟着瞎忙和不是,一回儿跟着剥葱,一会儿跟着剥蒜,没事儿找事儿的跟着凑热闹。在结婚这个事上,天津可能是全国少有的下午典礼,晚上正餐的城市了,人家别的地方都是早晨接新媳妇,中午正餐的。
    那天最忙的是小齐,老栾的丈人家里是回民,人家回民是有自己的说道的,羊、鸡、鸭都得去清真大寺里请阿訇给宰,自己是不能动刀的,一大早小齐就开着车去了,剩下一帮掌灶的只能打点有些素菜品,中午都是吃喜面,大锅的煮面条,屋里是有身份的领导们,桌上摆着各色的菜码,像我和小郭这样的就在院里解决了,开始我还直让,让别人先吃,小郭偷偷地捅我:赶紧的,不吃一会儿连菜码都没了!马小安那时是刚刚调来我们厂,又是回民,又会说话又会办事还懂规矩,人前马后的一通招摇。司机小于是给领导开小车的,又是贾厂长弄来的关系,开着我们厂唯一的那辆波罗乃兹忙着接那些有头有脸的客人。马小安来了后,我们厂里就买了辆柳州三菱的微型面包车给他开,那天也跟着接人。那辆三菱可真不错,是全日本原装件组装的,和后来的五菱绝对是两个概念,首先那个车是两缸的发动机,跑起来比四缸的还冲,那漆皮跟搪瓷似的,真是好。这是小马他爹特意从外贸弄的指标,小马刚来的时候开的是辆双排车,后来玩不转,才换了这辆车,双排归了小齐。我和小董是开东风的,那玩意不能拉人,小郭开辆破212,不够档次,所以我们仨是闲人。谁知道这个小齐办事也是不靠谱,一大早拉着一车该宰的东西走了就始终没见面,灶上的人们弄完了喜面就干等着吧,眼看就过了一点钟了,这玩意儿晚上吃什么啊,不能一个人弄块生肉嚼吧,掌灶的是老栾老婆厂里的李书记,老三届回城的知青,也是个急脾气,紧着催老栾派人去找,看看有事没有啊。老栾也急麻了爪,小于已经领着接亲的车队走了有一会儿了,人家女方的送亲的客人马上就来了,这连生的还没见呢,老栾才知道他这个亲信有多不着调。小郭拉了我一把:躲远点儿吧,别一会儿栾头儿急了找狗屁疵。我们俩假装去厕所溜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小董急急忙忙地跑来了:你们俩还在这儿晃呢,栾头儿急着找小郭呢!小郭一听:靠!怎么样,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进去一问,原来老栾打发小马去大寺找小齐去了,还有客人没接来呢,只好叫小郭去接人。下午快3点了,小马和小齐才回来,说是今天结婚的特别多,都排队等着阿訇。老栾老婆吊着一张大饼脸说:不到7点就去了,这是排的第几啊,小齐没敢吭气。橱子们忙得是四爪朝天,扒皮的扒皮,拔毛的拔毛,天都擦黑了,三口大锅上还咕嘟嘟地煮着呢,老栾一会儿出来问一遍:差不多了吧?掌灶的老李说,这不是紧盯着呢吗,就是不烂啊。三个大炉子刚才闲得没事干,光坐水了,刚才开水是没处灌,现在可好,坐一屋子的人尽冲肠子了,愣是把开水给喝净了!仗着老栾的后院是我们厂的宿舍,又招呼人去各家各户要开水。天都黑透了,掌灶的老李才咬着牙招呼人把三口大锅给搭下来,再看那火也差不多过劲儿了,这个煤火就是这个玩意儿,你不用它的时候,它火苗子窜老高,你用它硬火炒菜了吧,它过劲了,死不死活不活的气死个人!院里这帮打杂的,中午的面条早化了,个个饿的是前心贴后心,赶一说上菜!都抢着端碟子,黑影里偷着下手往自己嘴里塞,我们车队的装卸老倪后来跟我说:你知道那个烹大虾吗,端走的时候是每桌10个头,到桌上最多的是9个头了,端碟子的满手都是油啊。那天晚上我是很晚才吃上饭的,是和做饭的那帮一块吃的,呵呵。掌灶的老李都累得塌了秧了:我帮这么多回忙,从来都没这么累过,这他妈的比我们下乡拔麦子还累!那天实在是人太多了,算起来得好几十桌,光我们厂的加工单位就来了好不少人,李大爷、李连功、王树凤光他们村就来了快一桌的人了。再加上刘家村的那帮,山东老王的那伙人。据装卸老倪后来说,他去老栾家的厨房帮着拿茶叶,光烧鸡就足足有两大筐!那天晚上散席的时候,满地用过的碟子碗,那场面,不像是刚散完席,倒像刚打完架。老栾说都回去吧,留了几个人,明天再来收拾吧,今天真顶不住了!
    不管多辛苦,总算是个圆满的结局,谁知道事儿还没完。老栾的儿子结婚,锅碗瓢盆都是我们厂周秃子从朋友的饭馆里借来的,第二天一清点可崴了,金边细瓷的碟子碗少了不少,后院是我们厂的宿舍,家家都受了牵连,销售的老刘、老倪、小齐等等十几家都在哪住。不光这个,从我爹他们厂借来的折叠凳子也少了几个,老栾知道了气的够呛,赔钱没关系,这是栽跟头啊,外单位知道了得笑话老栾手底下都是一帮什么样的乌合之众啊!老栾说:这就是教训!以后再也不在家里办了!现不了这个眼,丢不起这个人!老栾就这一个儿子,下面是两个姑娘,再办?再办你就是老丈人啦。老刘过去当过大队的副书记,他可不跟着趟这浑水,把他们院里的人们都召集到一起开会:咱们大伙儿别跟着背黑锅,办法是现成的:大伙儿一块挨家翻,翻不出来大家清白,翻出来自己顶雷!这话一说大伙儿都同意,就是小齐有点变颜变色的,老刘说:来,我出的主意,从我们家先开始,我们家人都出来,大伙儿翻!挨家挨户的一通翻,最后在小齐家床底下都翻出来了!后来小马说,那天小齐拉着一车活物开始没去大寺,他是先给朋友过嫁妆去了,忙和完了才去大寺,根本也不是什么人多。就这个,老栾后来也没记恨小齐,人家小齐还是亲信,后来老栾临退休,还给了小齐一个单元的楼房,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的个就。不过据小齐自己说:我那个单元可不是白来的啊,我还给栾头儿送了个录像机呢!
    张子元老毛病又犯了,这回可是丢人丢大了。随着市面上的放开,我们门口也开了好几家私人的小饭铺,平时经营些水饺、面条、米饭之类的简单饭食,也备些煮花生、煮毛豆,拌点粉皮的小菜,我们厂的人们嫌食堂的菜单调,中午就都到那吃饭。这张子元也经常去,一来二去就和那家的老板娘混熟了,老板娘有个三十来岁,当时好像还没有孩子,其实长的也就是个一般人,而且脸上还长了一块不大不小的青痣,我背地里想:这个外号倒是现成的——青面兽。这老板娘为了掩盖脸上的痣,每天抹的都跟河漂子似的,张子元看着老板娘晃来晃去的大白脸,老毛病就又犯了,没事找机会搭话,后来就开始胡说八道,问人家多大了呀,为什么还没有孩子呀,咽气的话说个没完,还时不时的借着给饭钱摸摸人家的手,反正胆子是越来越大。这青面兽的老公平时上的是三班,白天有时间就帮着老婆打点买卖,这个小子的脾气有些古怪,但也说不出哪里古怪。我平时基本不去他们家吃饭,因为旁边还有好几家呢,我看见青面兽的脸就觉得恶心。
    那天我收车回来,就看见生产科门口围了好多的人,我们车队的那帮闲人都在那呢,过去一看屋里就几个人,张子元、青面兽的老公、小董还有别的科室的人,大部分的人都在门口外面拔着脖子往里看,小郭小声告诉我:老张惹麻烦了,老跟旁边饭馆的老板娘离兮,人家老公不干了,找他打架来了。就听里面张子元说:兄弟你是误会了,我是样的那人吗?我能沾弟妹的便宜吗?青面兽的老公坐在办公桌上,一只脚蹬着椅子,俩眼瞪得跟铃铛似的:我去你奶奶的吧,你问过我老婆多大没有?问过我老婆怎么还没有孩子没有?问过我老婆例假正常没有?你摸过我老婆手没有?!张子元一脸尴尬,脸上的假笑比哭还难看:兄弟你真是误会了,我是过来的人了,不是关心你们怎么还没有孩子嘛,得了,怨我多嘴,我以后再也不去你们家吃饭了,省得你疑心。说着话拿出一根万宝路来,递给那小子,那小子一把给打飞了:去你妈去吧,谁是你兄弟?你不看看你那个揍性!回手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照着张子元的脑袋就飞过去了!张子元一低头,躲过去了,茶杯里的水撒了小董一身。小董赶紧按住了 那小子:哥们儿,咱们俩没过截吧,你听老哥说一句话,老张肯定没有那个意思,大小他是我们的科长啊,还管着我们这些人呢,你给我个面儿,就叫老张给你陪个不是,错与对就此撩过去了,咱们都是老爷们儿,杀人不过头点地,怎么样?张子元一看有坡,赶紧说:董师傅说得对,兄弟,给个面儿吧,我错了,是我嘴欠,我以后绝对不敢了。旁边的人们也跟着打圆场,都说:算了,算啦吧,老张也道歉了。谁知道那小子把脸一绷:完了?想得倒美!沾了我老婆的便宜这就想完了?我告诉你,我早打听过了,你在你们厂也好沾女的便宜,你敢说你们栾头儿因为这事儿没找过你?!张子元的脸立刻就白了。好在候姐可能一听这个事早就躲出去了。那小子说:今天这事儿别想完,我就在这等着,等着你们栾头儿来了给我个说法!大家一顿骚动,看来这事非闹大了不可。这时候老白回来了,他们刚才正和老栾他们几个领导开会呢,老白进了门一看这架势,赶紧冲门口说:都散散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都在这堵着了。我一拉小郭,走吧。老白一看我就说:诶,你们俩别走,还找你们俩有事呢,小郭,你去财务拉着会计取工资去。小于,你准备一下加满了油,然后找老卞去,总工会可能找咱们借车去趟北戴河。我一听,好事儿啊,赶紧问老白:怎么着,你跟着一块去吗?老白一咧嘴:我哪去得了啊,这么多的事,你去吧,道儿上小心点,注意安全啊,我跟栾头儿打了招呼了,不用急着回来,后天回来就行,在那休息一天啊。还是老白啊,这明摆着是叫我去北戴河旅游啊!
    后来听装卸老倪他们说,那小子说出大天也不走,就在生产科里耍,他老婆快中午卖饭了也来叫他了,他还是不走,而且他老婆不来倒好,一见他老婆来了,这小子大嘴岔子一咧——嚎上了,弄得这个办公楼上是乌烟瘴气,老栾一开始不管,后来也没辙了,把那小子给请到他的办公室去了,又是沏茶又是倒水,和贾厂长一块儿好说歹说给劝走了,然后自然是张子元过热堂了,具体情况旁边财务的那帮娘们儿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帮三八婆们知道了,就等于是全厂传达了。小董后来这个乐啊:嘿嘿,你们是没看见,张子元给人家递烟的时候手都哆嗦。大伙儿说,你就多余管他的事儿!还弄了一身的水。小董说:完了吧,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进去是劝架,看得清楚,你们不知道,那小子他们家是神经病遗传!我叫老张道歉就是看乐,哎呦,我这里面怎么也进去水啦,他奶奶的,这个神经玩意儿!
    从天津到山海关的距离大约是300多公里,和北京到山海关的距离差不多。听老师傅们说过府到府250(华里),意思是说古时候的行政规划,两个府一级的衙门之间的距离大约是120公里左右,后来仔细琢磨一下还真差不多,比如吧:天津到北京大约是240华里,天津到保定、到沧州、到德州再到济南也都差不多,据我判断一般这个府应该就相当于现在的地区一级的城市吧。
    我这趟去北戴河,是给天津市总工会设在北戴河的疗养院送50辆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还是紧俏的商品,一下子弄这么多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卞的老婆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他小舅子是交警直属队的一个班长,这直属队是经常干给领导们开个道,维持个秩序的活,就和市里的机关比较熟,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搭上的勾,反正这个活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和老卞到了天津自行车厂的时候,他老婆已经在那等着呢,旁边还有一个男的,大高个,不胖,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老卞老婆介绍说这是总工会的李处长,寒暄了几句就赶紧装车,50辆自行车码起来也是不少东西呢,好在人家自行车厂的师傅有经验,所有车把都拧成横的,即不占地方还稳当,一切手续都办理完毕,大概就是下午3点左右了,我和李处长就上路了。李处长这个人别看是市级机关里的处长,说气话来一点架子都没有,倒不如我们街道办事处的小干部们有派头儿,那些小干部看人的时候,眼一般都是往上翻的,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但是太极拳都是高手,你找他(她)办事,一般都能把你指使晕了。不过现在好多了,开口就是:您好,谢谢,对不起,没关系。绝对客气。有些跑题了。
    李处长说他家就是秦皇岛的,正好单位在北戴河建了这个疗养院,他跟领导一提,集体个人都合适,于是李处长就在疗养院当上了管理员。那时候没有高速公路,去山海关方向只能走唐山、古冶、滦县、昌黎,公路上车也不多,基本没有交警,所以跑长途是个很惬意的事情,和李处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他问我去过北戴河没有,我说这是头一次,我们厂长途基本都是往南去,东北方向最远就到过滦县,那是我们厂搞基建去滦县水泥厂拉水泥。李处长说那你们厂不组织职工来北戴河旅游吗?我说倒是有,可是没轮上过我,可能我是司机的原因吧,因为我们厂的车都是定员的,一个萝卜顶一个坑,走了就影响厂里用车了。李处长说这回正好,你们那个卞师傅嘱咐我了,明天叫我安排你玩儿一天,正好咱们疗养院自己就有旅游车,一趟车就转下来了,其实也就是那几个景点,没来过的像怎么地似的,来了也就那么大回事儿吧。我说可不是吗,不是都说观景不如听景吗。刚过了唐山,我的车仪表盘上有个红灯突然亮了,一看是机油报警灯,这个机油是最要命的,如果缺了就会抱缸,因为机油有四大作用:润滑、冷却、清洁和密封,一旦车辆机油少了,轻则抱瓦,重则拉缸,我平时特别注意检查机油的标尺,从来也不敢缺机油和冷却水,今天挺顺利的事,偏偏这个机油出了问题!停下车,打开机器盖子拔出油尺,反复插了几次油量都正好,那怎么会机油灯示警呢,难道说是主油道堵了?这可是不大可能的事啊!这辆东风是新车,我平时最快都没超过时速80的时候,而且从来都是按季换油,不应该有问题的。在路边凉了会儿车,再上车红灯灭了,我松了口气,继续走,车速一直就保持在50公里左右了,刚过了滦县灯又亮了,天都黑了,李处长说还是缺机油吧,要是缺机油不要紧,等到了我们那,油库是我管,你想加多少就加多少。我心里话了,您不开车哪知道,我就怕是主油道堵了,真堵了加多少油都没用啊,可是人家是好心还能说什么。我仔细地听了听,发动机声音很正常,不像有问题的,就跟李处长商量:为了保险起见,咱们就慢点走,只要没有大问题,就不停车了,就是得耽误您的时间了。李处长乐了:于师傅啊,这是我给你找的事儿啊,怎么能说耽误我呢,我回去也不回家,就在单位里住,早点儿晚点儿无所谓的事,一会儿到了你先吃饭,然后洗个澡,晚上好好的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六点半我叫你起来吃早点,因为咱们那的旅游车七点半准时发车,中午饭是带着在车上吃的。我问:得转一天啊?李处长说那倒没有,就是到了景点得停个40分钟一小时左右,中午饭回来吃就晚了,大概也就是一、两点钟就回来了,完事就自由活动了,游个泳啊什么的。对了一会儿到了提醒我给你加机油啊!这个李处长不单没架子,还这么周到。天津市总工会的副 叫尹俊岭我认识,说是认识也就是一面之交,人家是全国劳模,过去就在天津河东的大王庄自行车修理部工作,多少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那时候没有地摊修车的,都是国营的修理部,人们出行全靠自行车,那时结婚的三大件是手表、缝纫机还有自行车,可见当时自行车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不过一般的修理部都是和商店一样,上8点下5点,过了点车带扎了只能推着走,唯独人家伊俊岭吃住都在修理部,24小时常年营业,没有节假日,没有公休,那个劳模真叫人佩服,不论几点只要有人来,只要有人来,就是睡下了也赶紧爬起来给人家修车,多少年如一日,这可不是我编的,这是报纸上不止一次报道过的。认识尹师傅是那年他临提拔时去全总干校学习,我去送他,因为当时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去学习,就是老白的二哥,老白的二哥和老栾是莫逆之交,所以派我去送他们,老白的二哥当时也是工会培养的对象,也就是从他们两个人中间选一个。说良心话,老白他二哥真不如尹师傅,人家说话老是让你觉得那么实在,就好像他就是你的老大哥一样,从来没有官腔,临分手尹师傅拉着我的手说:小于,以后认识了,有事就来找我,只要哥哥能办到的一定尽心尽力,我可不是玩儿虚的啊!我后来当然没有找过人家,但是这个印象一直留在脑海里,这样的人应该提拔。眼前这位李处长,多少有些尹俊岭的影子,对人实实在在,让人没有仰视的感觉。
    晚上快九点时我们终于到了,车刚停稳,呼啦啦就围上男男女女一群人来,都是他们疗养院的职工们,我帮着他们卸车,李处长忙着找人核对买车人的花名册,看见我在车上忙和就喊我:于师傅,下来,你让他们卸!一会儿的功夫人们都骑着车走了。李处长把我领到了一排平房的院子里,开门一看,屋里一尘不染,虽然不是多讲究,但是干净整洁,雪白的床单,整齐的被褥。李处长说就这条件啊,委屈你了,我去伙房看看,看还有什么饭,今天晚上就将就一顿吧,那边紧头是洗漱间和厕所啊,说完他就走了。不大一回儿,来了个穿白色工作服的人,端着一个大盘子,里面是一碟子菜和一碗米饭,还有一碗汤,筷子和汤勺放在一边。那人说您是于师傅吧,李处长叫我过来给您送的饭,一会儿吃完了就别管了,我来取就行了,说完转身走了。我拿起筷子看了看碟子里的菜,一共是四样:红烧肉、炖带鱼、肉片炒菜花还有两个熏鸡蛋,折腾这一下午了,还真是饿了,没有别人也省去了那些繁琐的客套话,我这个人吧,平时最讨厌酒桌上那套废话,太繁琐,什么人坐什么位置吧,敬酒得从谁先开始吧,不就是吃饭吗,吃饱了就是原则,坐哪不是吃啊,坐在老板椅上吃豆腐渣也不是个味!所以我极少参加什么聚会一类的活动,不如一个人随随便便的吃痛快。一阵风卷残云般的猛吃,最后也不用汤勺,一扬脖子——好汤!清清淡淡的一碗鸡蛋汤!看来这里的大师傅确实是深谙饮食之道,最后这个是汤绝对不能咸了的,因为菜里面的盐分已经足够食客摄取的了,所以无论什么汤只要是最后上的,第一要素就是清淡。不一会儿刚才那个人又来了,客客气气的说:于师傅吃好了吗?我赶紧站起来道谢,那人笑了,不谢,不谢,哎呦,怎么把碗也给刷了啊!送走了那人,洗了个澡,回到屋里看见一个老头儿坐在对面的床上,看见我进来冲我点了点头:今天刚来的啊。我说是。老人说我看见刚才是你给送的自行车是吧。听老人讲,他是来旅游的,明天就回去了,说年年都来,也就没啥意思了。从老人嘴里我才知道,这一溜平房是专为来旅游的处级干部们准备的,一般干部和职工都在楼里,再高级别的领导另有地方休息,看来我这是享受处级待遇了。老人聊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我平躺在柔软的床上,比起家里的硬板床来,浑身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人啊就这样,享受总是快乐的,当时禁不住在想:我有一天也能有这样的环境该多好啊。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哗哗地水声,猛然想起来:是海,是海的涛声,下地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果然那涛声更清晰了,随着微风,飘来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中间还夹杂着甜丝丝的味道,仔细一看,原来不远处是一片苹果树,树上挂满了硕大的苹果。好像在杨朔的散文《荔枝蜜》里,曾经提到过那空气都是甜的,过去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作家夸张的手法,不曾想这淡淡的甜香真的就有。我久久地伫立在这难得的环境里,好像要融化在这恬静的空气中。
    北戴河的清晨微微的有一丝凉意,很早就起来了,打开门,眼前的景致一夜间好像变了一个地方,一大片苹果树整齐的排列在眼前,墨绿色的叶子下掩映着一个个红红的苹果,好像一张张害羞的脸,晴朗的天空上挂着一丝丝金色的云彩,苹果林里面不时的传来鸟的鸣叫声,一个晴朗的早晨,好像富有诗意的童年。
    匆匆地吃过了早点,李处长告诉了我上旅游车的地方,给了我一张粉红色油印的车票,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午饭:两个果子面包,一根火腿肠,一袋榨菜还有两瓶水,最后交代我:晚饭下午五点半开,到时候去食堂找他,谢了李处长,朝着旅游车走去。旅游车应该是一辆旧的日本日野大客车,因为是右舵轮的,司机的岁数和我差不多,接过票看了看又对我说要按照票上的座位号对号入座,我的座位好像是28号,反正记得是在车的偏后部位,车上已经坐了一些人了,都是单位组织来旅游的,叽叽喳喳地聊着,车的座椅是航空座,坐上去柔软舒适,靠背还可以任意调节角度,整个座椅都套着紫红色的座套,整洁干净,这在同期的国产车上是看不到的。七点半司机清点了人数,然后关上门,车就启动了,发动机是后置的,车的密封又好,所以噪音很小,环绕立体声里播放着悠扬的音乐。日本车的减震是相当好的,遇到路上不平的地方都是稳稳地,车身只是稍微左右摇摆一下就过去了,虽然舒适,但对我这个常年开货车的人来说还真有些不适应,头有些晕,后来才知道日本车的减震不是钢板弹簧,是悬挂减震,这在当时国内的大客车上是没有的,国产的大客车当时都是货车底盘反上弓子板,所以颠簸程度和货车一样。不单我不适应,走道对过的一个女的看上去反应比我要强烈,好像在翻心要吐,果然随着车的摇摆,她突然吐出来了,情急之下她来不及找接的东西,一只手捂着嘴吐在了旁边的空座上,车里的人们纷纷数落起她来了:怀孕了还不在家老老实实地待着,跟着出来干什么!那女的也不还嘴,赶紧找出卫生纸擦拭着座位,其实也没吐出什么,都是水,然后也不坐了,把车窗打开了一些,站在那里不停地往车外吐着,司机听见车里的动静,停下了车,一问才知道有人吐了,司机一些不耐烦:你自己知道要吐就提前准备个塑料袋啊!女人怯怯的不敢回话,旁边有人递给了她一个塑料袋。司机说你怎么还开着窗户啊,我这里开着空调呢!女人红着脸把车窗赶紧关上了。司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车继续开了。听车上的人说他们大部分都是天津罐头厂的职工,这个女的还是个劳模呢。车走了不远又停下了,上来两个年轻人,一个戴着顶渔夫帽,一个光着头,可能是和司机认识,寒暄了两句就坐下了,车里正好还有两个空位子,光头的小伙儿就坐在了女人的旁边,戴小帽的坐在了我的旁边,车继续启动了。两个年轻人似乎兴致很高,不停地聊着天,过了一会儿,坐在女人旁边的小伙突然跳起来了:哎呀,这座怎么是湿的啊!手还不停地拍着屁股。戴小帽的同伴一看他的屁股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你的屁股都红啦!哈哈哈哈!只见那个小伙儿雪白的裤衩上印着一个鲜红的印子。小伙子扭着身子使劲地回头看,哎呀,这一会儿还玩个屁啊!车上的人们都憋不住哄笑起来,司机听见车里又乱了,又停了车问怎么了,小伙儿转过屁股说:还怎么了,你看看!司机冲着女人喊:你怎么还吐在座儿上啦!哎呀,这座套都是丝绒的啊!完了,完了,你真能给我找活儿,回去我还得洗!女人的脸涨得像个熟透的红苹果。司机跟小伙儿说:你前边来吧。原来车门旁边有个折叠的小座。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些时间,到了第一个景点是孟姜女庙,司机告诉大家:在这里停40分钟,大家抓紧时间玩儿,到点一定回来,千万别迟到,后面还有山海关、老龙头得去呢!人们呼啦啦地都下了车,三五成群的走了。
    孟姜女的故事大家想必是知道的,传说当年秦始皇修长城,孟姜女的丈夫范喜良死在了长城脚下,孟姜女悲痛万分,竟然哭倒了长城,找到了丈夫的尸骨,后人为了纪念孟姜女的真情,就在附近修建了一座小庙,供奉着这位烈女。孟姜女庙坐落在一个高台上,里面塑了孟姜女的像,一边还有一个童男童女,有人说是她的两个孩子,这悲凉的故事千百年来一直在民间流传,到了今天倒成了景点了。其实这个孟姜女庙最大的看点是庙前的对联:白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朝落。刻在门口的两块棕褐色的木牌上,不知道出自哪位名人之手,反正我去的时候没有介绍,关键是读法,最多的说法好像是:白云长(zhang)长(chang)长(chang)长(zhang)长(zhang)长(chang)长(zhang)消,海水朝(chao)朝(zhao)朝(zhao)朝(chao)朝(chao)朝(zhao)朝(chao)落。这里说一句,我不是研究文学的,至于这个楹联的读法也只是道听途说,如果看官们有知道正确读法的,希望批评指正,不吝赐教,诚惶诚恐,不胜感谢!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车上,正好把午饭吃了,司机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清点人数准备走了,下一个景点是著名的天下第一关——山海关。人们都回来了,唯独少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怀了孕的妇女,他们一起的人都急了,分头去找,都没找到,司机有些来气:就怕这样的人,白白耽误大伙儿的时间啊!等了好半天,车上的人们不耐烦了,喊司机:师傅,不等她了,咱们走吧!司机说:那还行,别看说是过点不候,少了一个人也不行啊,都是人生地不熟的,真丢了人就麻烦了!况且肚子里还有一位呢,这是两个人啊。大家都乐了。司机也是没办法,就开着车在那附近兜圈子,转了好几圈,有眼尖的喊:在那呢!只见人头攒动之中,那个女的迷迷糊糊地抻着脖子在四下张望,车上的人们一起喊:这啦,这啦,还往哪看啊!女人终于上了车,又是一顿开锅烂的数落。女人还是不吭气,还是红红的脸。
    山海关是明长城的一座著名的关口,用高大、雄伟来形容绝不夸张,这是我在北京以外见到的为数不多的高大城门,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仰望城楼,门额上面赫然题写着“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苍劲古朴。望着这伟岸的雄关和身边川流不息的游人们,禁不住让人感叹历史沧海桑田的变化,昔日如铁的雄关之下,竟成了今天莺歌燕舞的旅游胜地。登上城墙,极目远眺,雄关之外郁郁葱葱,有几架高倍的望远镜指向关外,旁边站着望远镜的主人在收费,据说可以看见当年袁崇焕镇守时建的一座前哨城池,人们都兴致勃勃的趴在那里看。看见我站在一旁,望远镜的主人说:看看吧,肉眼看不见的,我笑了:当年袁崇焕镇守山海关,就在这里?那人说是。我问那当时的宁远是现在的兴城?那人手一指关外,对,就在那边!那人看了看我说,看来你还知道不少啊,你看看吧,我不找你要钱。我推脱不过就弯下腰在那里望了望,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一片,我不知道那些喊着看见了的人们是不是真的看见什么了,旁边那人问我:看见了吧?我直起腰说看不清,那人笑了:嘿嘿,就那么回事儿吧,我还是给了他钱,他说:说好了不要钱的,不能要!我说不过是个毛八七的事儿,搁我不算什么,你可指着这个呢。那人笑笑说没关系的,连玩带干的不在乎这个。我还是塞给了他。我说袁崇焕死得很惨,当年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在北京菜市口给寡了,他的墓现在还在北京花市大街的一个中学院里呢,要不明朝也不会完的那么快。那人看看我:你是懂历史?我也笑了:你看我像吗?我就是个大老粗,就爱打听新鲜事儿。那人说:不是,我天天在这里,很少有人说这些事。
    由于历史知识的匮乏,我平时喜欢看一些历史上的故事,这个袁崇焕的事是在北京买过一本介绍他的小册子,是北京文物部门出版的,内容很写实,没有演义情节,所以对袁崇焕有个初步的认识,据说袁崇焕的墓是坐落在他当年手下一个姓佘的幕僚家的院子里,袁崇焕死后,佘义士冒死把他的尸骨背回自己家安葬了,从此世世代代为他守墓,直至今天,我看那本书的时候,佘家的传人叫佘又兰,后来有电视报道说是叫佘又芝,不知道哪个正确。佘家有祖训:世世代代为袁崇焕守墓,世世代代不可为官。明朝晚期出了两位冤死的忠臣,还有一位就是于谦,北京有于谦祠在东单。
    山海关的城楼当时正在修葺,不知道是不是落架大修,反正看见一尺多见方的巨大檩条都是白茬的,看上面一道道的裂纹估计应该是柏木的,看古迹看的是那种厚重的沧桑感,譬如有一次在网上看见了故宫里雨花阁的照片,那些落满灰尘的藏传佛像,古香古色的佛龛神案,虽然陈旧,但是原汁原味的感觉非常好。现在好多地方建古迹,其实很可气,已经淹没了的历史遗迹,再建与如今的高层小区有什么区别呢!听说天津也在当年小站练兵的地方重建什么遗迹。唐山南湖新建有龙泉寺,钢筋水泥的框架结构,外面包裹成古香古色的千年古刹。山海关城楼里还有个文物展览,印象最深的是一付清代的锁子甲,就是如同现在的钥匙环扣在一起,在冷兵器时代的作用应该与今天的防弹背心的作用相仿,但是与故宫里展出的帝王甲胄相去甚远。回到旅游车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司机说没有时间再去老龙头了,只好回疗养院了,车上的人们不免又声讨那个怀孕的女人:都是你!影响了大家。这个老龙头我在杂志上看过,曾经是水寨式的关口,当时的照片是一堆坍塌了的石头基石散落在海水里,多少年之后有照片显示,老龙头的关隘已经重建了。现在我们说的长城一般都是指的明长城,我一直以为是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其实真正的起点应该是辽宁的丹东,自山海关向东北方向还有个抚顺关。
    下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海边浴场,,海边上一群热情的妇女每人拿着一把泳裤旁边还有一堆气褥子和救生圈,看见人就问:买泳裤吗?租气垫子吗?正好买了一条。这是我第一次下海,天津虽然是沿海城市,但准确的说离海还有45公里,而且都是泥滩,又黑又臭,根本下不去,北戴河是沙滩,踩在上面软软的,还不陷。都说海水浮力大,下去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没游两步一个浪头打上来,海水辣得睁不开眼,手忙脚乱之间还灌了口水,苦涩苦涩的,再看旁边的人们都躺在气垫子上悠然自得的逛荡着,赶紧也租了个回来,躺在上面,眼望蓝天白云,嘿嘿,也是悠哉悠哉啊,随它飘去,不时还以手为桨划几下。正在得意,头顶传来了突然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扭头一看:原来是撞在了防鲨网的浮标上!岸上的电喇叭在喊:不要过防鲨网啊,快回来!在海里折腾了一溜够,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马路上都是穿着泳裤的男男女女,因为海滨没有淡水,都得回去洗澡,我不觉好笑:特定的环境,就有特定的规律,这要是穿个泳裤在天津的大街上溜达,自己准是无地自容,警察也不干啊。想来那些天体浴场,大家都是赤诚相见,也就无所谓了吧。
    晚饭李处长把我安排在最边上的桌子上自己吃,还是一个大碟子里面几样菜,两个馒头,一碗汤。李处长说吃完了就去找他,好给我加油。旁边桌有个老人,看着我问你和他们认识啊?我告诉他是给这里送货来了。老人说知道了,是那辆东风车吧。我点了点头。吃完饭,李处长给加了机油,还问我再加些汽油不,我实在过意不去,李处长说那怕什么的,省得你道上再耽误了。加好了油李处长说明天你吃了早点再走吧,我送送你,我实在不好意思,推说想六点早走,太早吃不下,就不用再麻烦了。在卫生间里找了个桶,把我的车上上下下的刷了个干净,我这东风车是苹果绿的翠兰色的,看着就那么可爱,开车的人大多都喜欢自己的车,车就好像自己的兄弟一样,它总是那么无怨无悔的陪伴着你,所以人与车是有感情的。我正在刷车呢,刚才吃饭时遇到的那位老人来了,站在一旁看着我刷车,明天回去啊?老人问。我说是。老人说看见你我就喜欢你,干净,利落,还这么勤快。我抬起头仔细端详着老人,一身浅灰色的衣服,上衣是那种老式的夏威夷式的短袖衬衫,配上一付金属架的眼镜,笑眯眯的显得那么亲切稳重,我冲老人笑了笑:您客气了。老人说不是客气,可能是缘分。老人说他是一轻局的,叫王新平,告诉我回天津以后有事就去找他。我赶紧谢了老人。和老人聊了会儿天,老人问我明天几点走。我随嘴说想早走,就不再麻烦人家李处长了。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李处长真的来了,还说以后愿意来玩就找他,谢过李处长,那位姓王的老人也来了。我说这是怎么说的,怎么敢叫您也来送啊。老人握着我的手说:记住了,我叫王新平!王新平,这个素昧平生的名字打那起就一直萦绕在我心中,可是我这个人怎么说呢,真是有些愚钝,后来总没有勇气去看看他,总是觉得自己与人家的反差太大了,一个穷开车的,跑一轻局去找人家说什么啊。这件事叫我抱憾至今,回首往事,只能遥祝老人家健康长寿!


    结束了两天愉快的北戴河之行,又回到了我所熟悉的现实生活,对于我这个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真的有些天上人间的感觉,我似乎悟出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的境界。这绝不是说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憧憬,而是远离了尘世间的喧嚣与躁动,让你有时间去凝视那无限穹庐,领略心静的美好,而这些对于我来说也仅仅是一瞬间。回来的路上我的车冒起了蓝烟,那个红灯又亮了,打开机器盖子一看,从油尺口甩出来不少机油,拔出油尺一看,机油都满了,原来车并不缺机油!赶紧放了一些,回到了正常的油位,仔细看了半天,突然想到是不是机油感应塞坏了?这个东风车和解放不一样,有两个感应塞,一个大的在上面,下面主油道的位置还有一个小的是专门监控主油道的,在配件商店买了一个小的换上,再着车灯果然灭了!哎呀,就这么个小东西折腾了我两天。从那以后我养成了个习惯,就是相信油尺,因为油尺没有电磁转换的环节,最简单也最直观。
    回到厂里没几天老卞就找我来了,说是要去趟沈阳,沈阳有个医疗器械厂急需货,叫我准备好车,等客户来了就走。几天之后我们就出发了,老卞嘱咐我:不用着急,反正人家客户都给了钱了,老栾现在就剩高兴的数钱呢,咱们玩两天再回来没事。司机小马看见我说:我就纳闷了,你们几个人一说出门就高兴的跟过年似的,有什么可美的啊,那么远,还没去过,认识道吗?小董听见了给了他一句:谁都跟你一样啊,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我知道小董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来,平时背着小马大伙儿都说小马没精神,都是他那个五大三粗的娘们儿给拔干了。
    那天还是下午3点走的,因为上午厂里有活。还是直奔山海关,这是去东北的必经之路,晚上大概9点就到了山海关,住在了汽车旅馆。除了老卞还有客户小李,小李和我岁数差不多,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一看就是经常跑外的,一上车就掏出一条石林扔在风挡下面,其实我和老卞也都带着烟呢,这就是经常跑外的人办事,亮堂。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想赶亮到沈阳。没走几步小李就说咱们还是先吃早点吧,出了关就没啥好吃的了,找了一家饭馆进去,大通铺上是一溜脑袋,一家子还没起呢,老板还以为我们是跑夜道刚到的呢:怎么这么早啊,我们这才刚躺下啊,锅里有面条,那个盆里有肉卤,你们就吃肉丝面吧,自己盛,随便吃我就不管了,哎呀,困死我了。小李抢着给了钱,每个人两块,肉丝酱油卤,又好吃又不腻,我们仨人这一通萱啊,估计连中午饭也不用吃了。出了山海关,一马平川的大道,开了一会儿,就看见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公路检查站,像一座孤零零的玻璃小楼,楼上面赫然两个大字:绥中。路边的人示意我停车,检查了行车证、驾驶证、路单,又验了灯光,左右转向灯、雾灯、大小灯还有刹车灯,手续齐全,灯光正常,连停车示意牌都看了,有个人突然问:有灭火器吗?我说有啊,灭火器就在马槽边上挂着呢。那人又问:几个?我一愣:一个啊。那人说:少一个啊,辽宁省规定每个车必须配备两个。我随口说,我这是天津的车啊,天津就要求每车一个的。那人说这是辽宁知道吗,辽宁就规定每车两个。我说:你们辽宁要是规定每车10个那我还差9个啊。那个人看了看我:你还别呛火,你要是这么说还就让你再买9个!老卞一看不好,赶紧陪着笑脸:您还真跟他上吝啊,他就爱逗着玩,您还当真啦,买,买,您说多少钱吧。30!好了,好了,您受累给开个票吧。小李又给他们撒了一圈烟,还跟他们套近乎:咱都是一家人啊,我就是沈阳的,这是给咱家拉的啊,出口还等着呢,要不就托运了不是。那几个没再说什么,开了张票给了个灭火器才算完事。开着车我说:这他妈是进了张大帅的地盘了,他们说了算啊。老卞说没办法啊,你去山东不也一样嘛。小李说等到了沈阳找人告他们去!老卞乐了:行了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就是30块钱吗,又不用咱们自己掏。小李一撇嘴:这个几个就是没事找茬,其实就是卖灭火器的。在沈阳待了两天,小李他们厂长是热情的接待,吃了两回朝鲜烤牛肉,那味道绝了:拿酱油偎好的牛肉,用炭火小炉烤,蘸着麻酱、糖、醋调好的佐料,配上炸好的辣椒,再撒上葱末和香菜,真是好,厂长还让小李专门陪着我们上了电视塔,好家伙,站在几百米个高处往下看,跟直升机似的!可是开了眼了。
    回来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快到山海关的时候,路过一片丘陵地带,感觉是下坡,可是一收油车就要停,我和老卞还纳闷呢,车突然灭火了,这黑灯瞎火的地方,下车一看原来是上坡路,赶上错觉的地带了。打开机器盖子一再看,两根风扇皮带折了一根,剩下的一根也差不多了,要不车灭了。老卞问我这可怎么办啊,连个灯亮也没有啊。我找出手电,翻出两根新皮带换上了,可是电瓶亏电了,怎么也打不着火,看来只有推了,可是朝前是上坡,我说只有往后推吧,我心里可是真没有底了,一般拿档想带着了车都是用前进挡,而且最好还是用四挡,因为四挡叫直給挡,就是机器与传动轴是1:1的传动比,倒挡和1挡是共用的一个最大的齿轮,扭力大但速度最低,属于低速挡,一般没有人拿这个挡位带车的,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和老卞一起往后推,车行起来了我赶紧跳上去,闷住了离合器挂上了倒挡,随着车速的加快,猛一抬脚,“轰”地一声车着了!真不含糊啊,可爱的东风车啊,我的好兄弟,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老卞高兴的又蹦又跳,上了车不住的夸我:兄弟啊,要不我愿意跟着你出来呢,没急着啊,这要是赶上小马,嘿嘿,我就剩下着急了,他还带皮带?有皮带他也不会换啊。我说哪能啊,今天也是万幸,托您的福吧。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说很得意,开车嘛,就怕别人说你手潮。还要啰嗦几句:这个亏电的车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摇把,因为电不足火微,而且平时自己维护车的时候一定要保证点火正时的准确,临时开别人的车最好不要盘车,一旦赶上火快的车,容易打折手腕。
    晚上还是住在了山海关的一个汽车旅馆,条件不如去的时候,去的时候住的是个三人间,回来这个旅馆可没有单间,就是个大房子,里面支着几十张行军床,但是比起大通铺还是要好一些。老板娘是个爽快人,直言不讳的说住宿费每人10块,吃饭可以开住宿票,开多少自己说了算。进去的时候老板娘正在给人开票,手里攥着一根织毛衣的竹签子,一张白纸底下垫着张复写纸,下面是报销联,随便开票的人说,说多少就拿竹签写多少,写完了撕下报销联递给开票的人,然后再拿起笔,撤去白纸,在第一联上随便写上:住宿费、人数、金额,大小票开得是天衣无缝,就是神仙看了也绝对没毛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这是普遍现象,现在这是绝对没有了。老卞问我怎么着住不住啊?我说不就是一宿吗,要是车没修好现在咱们俩还在外面晃荡呢。看见旁边的人们在吃饭,伙食还不错,一问人家还真不贵,老卞说要不咱们也在这吃?老板娘说吃吧,吃吧,回头给你们多开两张票不就结了,你们先交点押金,等吃完了再开票一块算,亏不了你们的,都这样啊 。我跟老卞到了食堂一看,一大溜脸盆里盛着各种各样的菜,荤菜居多:红烧肉、红烧丸子、红烧肘子、红烧排骨、红烧各种鱼、炸鱼炸虾、熏鸡蛋,还有炒菜都是些肉炒青菜,再就是拌凉菜。多少年以后兴起了自助餐,进去一看我说这不就是大车店的伙房嘛!这样的菜,确实适合跑长途的司机们吃,跑了一天的路了,需要补充些能量,这些人没有那么讲究,实惠就好。我们俩要了丸子、排骨、带鱼,老卞说得吃点儿菜,就又要了个炒豆角,还有个粉皮拌黄瓜。人家盛菜也有特点,都是拿大碗,没有碟子。老卞一看那个量就说可真不少给啊,我看咱们先别要干的了,准吃不了啊!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个伙房,吃饭没有地方坐,伙计帮着给送到了睡觉的屋里,就拿凳子当桌子,老板娘说咱这条件有限,将就吧。我说菜实惠比什么都强,坐在包间里吃拍黄瓜也受不了。老板娘说这兄弟真会说话,天津的吧,你们天津人就是会说话。四瓶啤酒就着这些菜,两个人弄了个酒足饭饱,不单吃饱了,我还觉得有一种豪爽的感觉,男人嘛,就应该四海为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上天能跳龙门,入地能钻鼠洞,嘿嘿。回天津以后,过了没几天老卞偷偷地塞给了我十几块钱,说是差旅费报的,原来去的时候都是小李包的,老卞回来的时候都开票给报销了,呵呵。老卞这个人不错,就是有些世故,总爱在头儿眼前表现,买个好什么的,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儿,不过有些人就看不惯他,说他爱现前儿。我是个无所谓的人,又不想往上爬,所以我们俩的关系还算不错。听老卞说,他家过去有些背景,是老年间天津著名的八大家,后来到了他爹那辈儿家道没落了。不过他家里确实有一幅中堂的对子,说是左宗棠的真迹,老卞说这幅字裱糊的时候叫人坑了,裱糊匠给脱了一幅走,不知道是真假。反正老卞说他家的床底下还存着点老瓷器,具体是什么瓷器我可是没见过,只是听他说的。说到瓷器倒让我想起个事儿来,我姥姥家过去还真有一套官窑的御用餐具,上面的花纹都是雕花的,浅黄色的,不光碟子、碗,大小汤勺,还有茶具,茶碗是带托碟的盖碗,每件上面都有万寿无疆四个朱红的大字。鉴宝节目上的御用瓷器背面都是个篆字的款,我姥姥家那套瓷器的背面是朱红楷书:大清光绪年制(只是记忆)。只可惜在史无前例中因为害怕都给毁了!真可惜!!八十年代的时候商店里卖过一阵仿御用瓷的瓷器,是深粉红色的,也有万寿无疆四个字,我当时年轻嘴欠,跟售货员说:你这东西也太糙了吧,一看就是假玩意儿。人家肯定以为我脑子有毛病,其实我是真见过真的。现在想起来又是个后悔,当初不如买一套,多少也是个念想吧。

    小孔调到我们车队来了,把老徐给顶到车间里上早中班去了,其实老徐的本心是一万个不愿意,你想啊在车队多清闲啊,平时跟着车出去还能散散心,赶上活忙的时候还是包活,抓紧干然后就回家了,老徐就能摆剃头摊儿了,赚两个现钱花,不包活就在厂里泡,我们厂的装卸都是闲散惯了的,这一下车间,早班上6点,中班下10点,起早贪黑的不说,车间里还是有定额的,干不完就要扣钱,再想跟大爷似的神清闲,门也没有啊!老徐跟我说:这他妈的小孔也是,好好的干什么不好,非扒女澡堂子,管个蛋用!倒把我给顶车间去了,当头儿的也是脑子有病,他出了事儿应该让他下车间啊,怎么把我弄车间去了,这不成了是我扒女澡堂子了!奶奶的。我说你就不会找头儿说说换个别人去啊,老徐说找了是找了,先找的小董,小董说这个事儿连他事先也不知道,是老白告诉小董的。再找老白吧,老白说是老栾让他通知小董的,得,转了一个够还是老栾的主意,老徐一听屁也没放直接车间上早中班去了。老徐心里明白,老栾就是看不惯他在马路边上摆剃头摊儿,变着法儿的琢磨他,老徐说这也不错,以后上早班我就下午摆,上中班我就早上摆,这回谁也没辙了吧,横竖你不能叫我两个班一起上吧。这个老徐来了把瞎子闹眼——豁出去了。我逗老徐:你还想回车队不?想啊!你有招儿啊?我说你也扒女澡堂子去不就回车队了!老徐气的直翻白眼儿:我要是扒了女澡堂子非扫大院去不可!
    小孔叫孔令和,长得是一表人才,一米八几的大个,浓眉大眼,说起话来是一套一套的,没成想到这圣人之后也敢干这有伤大雅的龌龊事儿。小孔过去是在锅炉房里烧锅炉,旁边就是浴室,这男澡堂里是淋浴加大池子,女澡堂子里只是淋浴,这里得解释一下,绝不是我也扒过女澡堂子,是因为我们厂曾经在轮流维修过澡堂,男澡堂维修时全厂都用女澡堂,只是分为了男的一、三、五,女的二、四、六使用,所以我确实进过女澡堂。我们厂澡堂的开放时间是有规定的,过了点以后有些女的想洗澡就得找锅炉房值班的人要点热水,锅炉房那边把热水的截门一开,女澡堂里的淋浴就可以用了。有些锅炉房值班的人嫌麻烦,求他给点水总是皱皱巴巴的,不是开得溜儿小就是洗到半截就给关了,洗澡的一身泡沫也没办法,只好拿凉水咬牙愣冲,等洗完了再问锅炉房的是怎么回事,准是说:给锅炉上水了,你现在再洗就没问题了。这不是屁话吗,谁洗完了还洗啊。可是轮到小孔值班就不一样了,热水是随叫随到,给得足不说半截还不关,一来二去的女人们都说小孔人厚道,每逢小孔值班女人们就都偷偷地去要热水洗澡。谁知道这小鸡儿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小孔这样有他的目的。我们厂和旁边单位之间是一堵墙,这墙是人家旁边单位当初砌的,我们厂为了省钱就没再砌,由于是两个单位之间的墙,又是我们厂办公楼的后身,所以墙并不高。这澡堂子的后窗户就朝着人家单位的院子,澡堂的玻璃上刷着油漆,由于洗澡时的潮气常常侵蚀,时间久了难免就有剥落的小窟窿出来,过了洗澡的时间,天一黑屋里一开灯,从后面窗户的小眼儿往里看,嘿嘿。每当有人下班后来洗澡,小孔给了水以后就跳过墙头看西洋景去了,里面的洗得惬意,外面的看得过瘾。俗话说常穿袍子没有会不着亲家的时候,那天小孔又在那看呢,人家旁边单位值班的正好给看见,喊了一嗓子:干什么的!小孔吓了一个机灵,仗着平时常来常往,个头又高,三下五除二就翻回我们厂里来了,那边也就看了个背影。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也该着小孔倒霉,遇上这位就是个认真的,人家看他跳进我们厂去了,转头就给报了派出所,这下可好了,派出所马上就来了,带着那位报告的找我们厂认人来了,厂里除去上中班的就没有几个人了,到锅炉房一看,人家说:就是他!把小孔给弄派出所蹲了一宿。第二天还是马保卫和赵保卫俩人到派出所才把孔令和给领回来。老栾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出了这个丢人现眼的破事儿,不单给小孔一个处分,还开大会说:就你们这些人,厂里明明有规定过了点不能洗澡,你们偏不听!这下好了,洗舒服了吧!回来都给我查查,看看都是谁洗过,洗了几次,全都扣钱!小孔固然不对,可是你们要是遵守规定还有这个事儿吗?你们这是变相的支持小孔,小孔犯错误是你们给创造的条件,你们也有责任!这下可好,逢是洗过澡的娘们儿们都毛了包儿:这是小孔受处分我们曝光啊,这个挨千刀的孔令和啊!后来听赵保卫说还是他和马保卫俩人找了老栾,跟老栾说这个洗澡的事还是别查了,真要是查出来叫这些女人得多尴尬啊。老栾说:查什么查,这还不够现眼的啦,叫人家旁边的人给逮住了就够丢人的了,再传出去咱们厂查都谁洗澡了,那在这附近可出了大名了!我说你们俩怎么就不能动动脑子,替我分分心啊,怎么都成一根筋了!对了女澡堂的后窗户是怎么办了?马保卫说拿油漆又给油了一遍。老栾说油什么油,一沾水不是还得剥皮吗!把后窗户都钉死不就一劳永逸了吗。马保卫说倒是想钉死的,可是现在咱们厂不是没有木工了吗。老栾这才想起来老徐下车间了。老栾说你们告诉老徐叫他找时间抓紧给钉上,别没事儿老想着跑马路边上剃头去。两个保卫挨了顿狗屁疵,孔令和啊你个王八蛋,你等着:再有事非把你送姥姥家去不可!这个底层的人就这样,平时爱传个小道消息,爱传个老婆舌,扫听别人的隐私,还喜欢议论个男男女女的烂事,要不怎么叫平常人。像小孔这样的人实际上是一种病态,是心理扭曲的表现,包括张子元,你说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闹了个自己抬不起头来。
    小孔在车队里干装卸,小董领着头挤兑他,没事儿老是话里话外的敲打他。小郭跟我说小董这是可逮住了个有沾儿的了,他当初也是这么挺过来的。小孔和小郭过去是同学。我这个人吧并不是什么优秀的人,但是就看不得挤兑人,谁好谁自己带着,别人有了事犯不着的落井下石,当初小董倒霉的时候小陆、小齐闹得最欢,出来进去的哼着歌儿,就我和小郭不参合,现在还是一样。小马是个典型的小人,成天和那几个装卸跟着小董后面捡话茬拾乐儿,后来弄得小孔每天都跟着我的车,成了我车上的专职装卸了。其实小孔也有小孔的好处,就是干活不惜力气,我们抢运烟筒的时候,一个车就配一个装卸,小董自然是他的铁杆小王跟着了,我车上是小孔,其他的人管码垛,司机和装卸都得干活,因为是包活,早干完早回家,每次都是我和小孔早早就走了。平时送别的活,一个纸箱包装平均30公斤,只要是包活,小孔就让我在车上递给他,他自己扛,一次就是三箱,我过意不去,小孔说:于师傅,你不用管,这个车队里也就是你和小郭不欺负我,我心里有数,尤其那个马小安,就他咽气的话多,哪天憋急了我着实擂他一顿!我又没看他老婆洗澡,他跟着起什么哄!我说你现在可千万别再惹事儿了,什么马小安、驴小安的你管他呢,给他个耳朵随他去,等他倒霉再办他。谁知道这话竟叫我一语说中了,这是后话。


    周六下午是雷打不动的司机安全学习的时间,那天一去就听见司机们在议论纷纷,原来我们学习组里有个单位出了件大事,该单位有个老师傅开了一辈子的车了,离退休仅仅只差不到一个月了,老师傅自己也觉得这该是个圆满的收官了,跟别人说自己开了这么多年的车,小磕小碰的不敢说,大事故是绝对没有,也该歇歇了,退休以后就不再摸车了,也算是个良好的句号。那时候没有私家车,所以退休以后一般就真的不再碰车了,如果真的需要用车的话,也都是借车同时借司机,除非关系特别好的才只借车自己开。谁知道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事儿,这个老师傅过去在公司是给经理开小车的,一年前这个经理去世了,到如今正好是一年了,骨灰存放也到期了,经理的老伴儿根据经理生前的遗愿:死后想葬回老家,就找公司里要车,想把经理的骨灰给送回老家去安葬,由于经理生前一直是这个老师傅给开车,经理的老伴儿自然就想到了他,毕竟人也熟识。这时候这个老师傅已经准备退休了,司机关系已经转到下面这个离家近的单位了,图的就是个退休以后学习方便,本来老师傅是不想去的,人家公司车队里有那么多的司机,自己开别人的车觉得不合适,不就是跑一趟吗,谁去不一样啊。哪知道这经理的老婆子也是个一根筋,就认准了老师傅了,公司的领导只好给老师傅打电话说:老经理活着的时候对你也不错,你这也是眼瞅着就退了,就只当最后再送他一次吧。老师傅实在是推不开了,一想得了,去就去吧,道上多加点儿小心就是了。那天一大早老师傅开着公司的旅行车,到经理家接上了经理的老伴还有经理的大儿子,经理的大儿子把父亲的骨灰盒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当中的座位上,自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为的好和老师傅说个话儿,经理老伴儿就坐在骨灰盒的旁边。其实经理还有个二儿子,只是临时单位有事去不了,所以今天只有这娘俩去。
    开车这个活有不少忌讳,拉死人的活就是一个,唯物的人不信,说是封建迷信,可是我信,就像进了庙里不管你上不上香,磕不磕头,但是你绝对不要胡说八道一样,信不信由你,邪不邪就不归你管了。那年我还开双排车的时候,区里税务局的一个局长死了,通过关系找我们厂借车拉花圈,老栾就派我去了,到了天津北仓火化场卸了花圈,等着家属们去忙和没事干,看见一辆罗马尼亚的吉普车打着机器盖子在修车,那个车的司机当时差不多快五十岁的样子,正在对分电器的白金,这个罗马尼亚的吉普车叫穆塞尔,白金和咱们国产车不一样,它是上下两个触点,不像国产车是一个触点,所以不好对,我那时候年轻嘴也欠,就问人家怎么了,那人说来的时候好好的,等说该走了吧,怎么也不着车了,这白金都对了好几遍了,早该行了啊。我说你听我的,看见大门没有,叫几个人推出去,到大门口外面准好。那人抬头看了看我,一脸的不屑:呵呵,看不出来啊,你年轻轻的还挺迷信的。我讨了个没趣,木着脸上一边去了。那个司机继续撅着腚鼓捣他的车,座他车的几个人在一旁围着看,不管怎么弄就是不着车,其中有个人说要不你就听人家那个小伙子的一句话,咱们推出去试试,万一要是能着了呢,不行你再想办法。那人扭过脸看看我,我把头扭过去看别处。那个小车连司机能坐5个人,屁轻的,那几个坐车的人推起来就能跑,一出火葬场的大门,司机一抬脚就听“轰”地一声,着了。司机灭了车再打钥匙门,又是“轰”地一声着了,那司机下了车朝着我就跑过来了,握着我的手说兄弟谢谢你了,是我不懂事,没想到你年轻轻的还懂这些,高人啊,我是服了。又掏出烟给我点上,旁边一帮人都围上来了,都说人家是真人不露像嘛,弄得我跟半仙儿似的。其实我懂个屁,也是听我们厂老李说他爸爸死的事才受到了启发。这当年老李他爹死的时候就邪门,天津这样的大城市早就实行火化了,老李他爹非不愿意,早就说我死了以后可别把我一把火给燎了啊,我还得回老家和你娘并骨呢,下辈子我们俩还得做夫妻呢,那要是一个躺着一个是一把灰你让我上哪找她去啊!这老李也是个不知死的鬼,他爹这么吩咐他就照着办,他老家是南皮的,离天津好几百里地呢,他又是个先天风湿性心脏病患者,拿三轮蹬回去?那就是一家子团聚了。没有条件怎么办?创造条件也要办,谁叫老爷子撂下话儿了呢,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恰恰这时候销售的老刘调进我们厂了,前面说过这老刘是娶了个回乡知青的老婆,知青大返城的时候就跟着老婆进了城,老刘过去是大队的付书记,在老家人脉广,刚一进我们厂就遇上老李家的这个事儿,老刘挺仗义,一拍胸脯:别管了哥哥,我办。真不含糊啊,愣是从老家找了辆老解放来。那时候想从天津往外拉死人是绝对不好办的事,凡是出城的路口都有检查站。老刘出了个主意:下半夜走,嘿嘿,百密总有一疏嘛。所以那辆解放提前约好了:后半夜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上老爷子就走,天亮正好到南皮,到了南皮那可就是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了。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开解放的俩司机明明都是天津通,那天晚上快到老李家了就迷路了,怎么开都是围着那块地方打转,最后两个司机没办法,在马路边上一直坐到天亮,一看:这不就是到了嘛!没办法只好又忍了一天,晚上开始还算顺利,一路过了沧州看看马上就要到了,车突然开不动了,下车一看,后轮一侧的刹车给抱死了,有人说这是老爷子不愿意走啊,昨天晚上就折腾,泡了一天,今天都快到了又啫喱起来了,赶紧的,直男望女的赶紧下跪吧,呼啦啦老李他们跪倒一片,紧着央咯老爷子:爹呀,咱这就到家啦呀,您这就见着我娘哩,咱就好好走吧,行吧,爹诶,我们的亲爹诶,您就疼疼我们吧。他们叨叨他们的,司机还得修车啊,俩司机一商量:这大半夜的,上哪修去啊,仗着还有几十里地了,干脆把刹车片拆下来吧,赶拆下来一看俩司机都傻了,那刹车片纷纷碎!这大货车的刹车片和小车可不一样,小车是粘好的,拿过来就换,大货车的蹄片一般都是铆上或者是用沉头螺栓拧死的,司机在路上不好换。两个司机也觉得有些发毛,战战兢兢地凑合着总算将就到了地方,你说邪不邪。所以遇到白事开车最好多加小心,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说了这么多题外话,再说那位老师傅,人家开了那么多年的车自然知道这里的轻重,一道上稳稳当当地不敢快一点儿,看看就快到了地方了,刚刚松了口气,哪知道前面的大车一个急刹车,老师傅跟着就是一脚,可后面跟着的也是一辆大车,反应慢了,再加上是重载,十几吨的分量都顶在老师傅的旅行车上,老师傅的车又撞上了前面的车屁股,开车的行话这叫包饺子啊!当间儿的车是最吃亏,而且最最怕的就是小车在中间!可怜老师傅一辈子稳稳当当!再看车上:经理的大儿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和老师傅当场就死了,经理的老婆子坐在后面,两条小腿齐嚓嚓的下去了!你说这白事儿邪门儿不。等经理的二儿子回来,知道了这个噩耗,赶紧又去了,就在离老师傅出事的地方不远又出了车祸,而且也死了!好好的一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家破人亡啊!剩下个半条腿的老太太可怎么活啊。还搭上了个无辜的老师傅。开车还有句话:好汉子不干,赖汉子干不了,这里不敢评论这位老师傅,人家是前辈,我师傅当初说过:开车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时候你觉得马路上的车啊,人啊都不碍你事了,你就练出来了。我后来自己体会还真是这样,比如反光镜的利用吧,特别是室内镜,看见后面的车跟得过近了,就轻轻地点刹车,第一可以用刹车灯提醒后面的车注意,第二可以拉大与前车的距离,有足够的制动距离,还可以试探出后面车的意图,如果他想超车,必然会提速,这时正好让他过去,因为他嫌你慢挡他路了。所以开车是个动脑子的活,再就是不能带着情绪开车,多大的火气只要一上车都得云消雾散。再就是这个白事,千千万万得加倍小心!所以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最反对没事儿鼓捣死人,佛家说人死了灵魂就出窍了,留下的不过是个臭皮囊。你看看人家恩格斯,骨灰都不要了,这就是境界。我早就告诉孩子了:我死了就不要弄什么坟地立什么碑了,骨灰一撒,万事大吉,更不用什么清明烧纸,管个屁用,再引起个火灾,那不是造孽吗!有那钱让我孙子好好的学习,将来比我生活得好比什么都强!
    大家都正在为老师傅惋惜,小安子阴着脸来了,进门就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吧,这回咱们这片可是出了名了,出了事的人又在你们组里头,以后你们组就是重点了,回去都跟你们单位的头儿打个招呼啊,明天下午一点半都去我办公的那地方验车。以后再有出长途的提前上我那报批,同意你出车你去,不同意就不能去!这话一出高大爷不高兴了:安子,这个事儿跟我们有个什么关系?他出事是他的问题,你得找他去啊,再者说了这个出事的人是才进的我们组啊,关系刚刚过来,人我还没见过呢,这跟这片有什么关系吗。旁边的人们也跟着随声附和着,就是嘛,有我们什么事啊。小安子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告诉你们,我说有关系就是有关系!怎么着不服啊,你们知道我们头儿是怎么剋我的吗!大队的领导都惊动了!你叫我找谁说去?啊!出事的死了,你叫我找死的去啊!高大爷的嗓门也渐大:谁知道了也得讲理,马路上千变万化,事故多了,教育是教育,提高安全意识是应该的,一个人一个脑袋,谁能代替谁啊,你总不能谁出车你都跟着吧!人家高大爷说的句句在理,弄得小安子下不来台了:你这个组长就这样,底下的人还管得了吗?高大爷冷笑一声:你还别提这个组长,我早就不想干了,我单位里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儿了,没工夫伺候你,你还是领情高明吧!小安子哪吃这套:不干就不干,有的是人干!老孟,以后你当组长!孟大爷是什么人啊,冲小安子一疵牙:我哪干的了啊,人家高大爷在单位里是说了算的科长,我比得了吗,我一个大老粗,又没文化,我净给他们讲:白天孩子骑他大马,晚上他骑孩子他妈大马,那不是乱套了吗,不行,不行啊。人们一阵哄笑。小安子闹了个大憋气,一甩手:明天验车!
    小安子吊着一张大饼脸,招呼所有的司机验车。他的办公地点不在交通队里,是在一个汽车检测线那里弄了间屋子,他是下片的民警,所以在外面办公,在队里上面有领导,轮不到他咋呼,他的能耐都施展在管片内的单位和司机身上,说一不二啊。那天扣了好几辆车,基本上是每个单位都有,其中就幸运的有我的车,检测项目的没有别的,不外乎是灯光、卫生、刹车。我的车是八成的新车,踩一脚六轮拉带,地下齐刷刷的六条清晰的印迹,可是后来他就是说不合格,把车给扣了。别的司机都去求他,我没理他,他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求他干什么,反正是单位的车,自然有人着急。孟大爷的新三峰车也给扣了,说是卫生问题,机器太脏。孟大爷乐呵呵地说,扣了好啊,省得我明天去北京了,叫他们坐火车去吧,也体会体会开车的不容易。孟大爷知道扣他的车就是因为昨天他没给小安子面子,这是报复。高大爷根本没来,人家是单位里的销售科长,自己不顶车,而且他们单位的车来的也不齐,说是单位得用车,说白话也是尿不着这一壶,交通队里从上到下没有不认识高大爷的,人家怕个蛋!小安子的能耐只能朝我们这些普通司机来。正验着车呢,从外面开进来一辆郊区的大车,车门上喷着XX运输队,问小安子大米卸在哪,小安子把屋门一开,好家伙弄进去5、6麻袋大米,小安子问来的人车都来了吗。那人说都来了。小安子冲我们一挥手:今天就到这了啊,回去都跟你们头儿说一声,记住啊,出长途提前上报啊,诶,对了你们厂的小董今天怎么没见啊,马小安狗颠儿似的赶紧说,他临时有事出去了。小安子说我说怎么没看见他呢,是出长途了吧。马小安说不远,不远,就在静海边上。小安子说什么静海边上!出市区就算长途,拿我的话当放屁啊,等他回来叫他开车过来!然后领着送大米的车走了,原来外面还有一溜车等着呢。司机们都知道,这些郊区的车常年都是小安子保着在这个检测线验车,要不那大米能白给他?当时和现在不一样,车辆年审都是指定的检测线,更别提跨区审验了,那你管得了吗!我的车是过了好几天才开回来,据说是小安子找老栾来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反正是稀里糊涂的就叫我开回来了。过了不久,小安子不知道叫谁给举报了,警服也脱了,再看见他是在交通队里做饭呢,不过也会笑了,交通队里凡是捅了娄子的一般都是做饭,看来真是能人背后有能人弄啊。有些人手里有了些权利就忘乎所以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权利可是人民给的啊,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谁是人民呢?是你?是我?是他?都不是,人民是个泛泛之词,在英语里人民这个词是people,是不能加复数使用的,所以没有一个人民之说,小安子他们这些人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就可以单独的修理某个、某几个、某一群人,因为他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我常常想,如果叫国民、公民岂不更准确?这样不就可以抑制有些人手中权利的无限放大!无节制的权利势必造成腐败的土壤,《中国新闻周刊》曾经报道过:天津过去的一位领导曾经说过:天津有腐败现象,没有腐败官员。结果中央巡视组来了,弄出了一个李保金来,这李保金当时是检察院院长,前任的公安局副局长,他伙同情妇王小毛搞房地产,贪赃枉法,为所欲为。拔出萝卜带出泥,由此又牵扯出了天津市副市长、政法委书记、副总警监宋平顺,宋平顺后来畏罪自杀了,他死的时候,他二奶在香港给他生的儿子已经8岁了!而他二奶开的公司的法人代表竟然是公安局长武长顺,国家有明文规定:在职官员不能开公司,可是武长顺却堂而皇之地做起了法人代表。《西游记》里描写,作妖的往往是天上的神仙,二十八宿里的奎木狼不也下界作过怪吗。以小安子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一名人民警察!司机是个特殊的行业,需要有个宽松的环境,只要不是恶意的犯罪,一般都是过失,主观上没有人愿意惹事,应该以批评教育为主。宋平顺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弄了一堆拖挂车,看见路边有车不问缘由就是100块,挂上就是200,拖走就是300,这些钱大部分都进他的腰包。

    自从小安子了做饭以后,我们就消停不少,高大爷一生气撂挑子不干了,学习组名存实亡,因为人家单位也不让我们去了,小董玩花活,告诉我们大家都别吭气,就当还去学习,每个周六的下午几个司机就都放了羊,开始还不错,都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大伙儿一块儿骑车出厂,然后就都四散回家了。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偏偏这个小齐出幺蛾子,跑到老栾眼前现前儿,把我们都交代了。小齐自从老栾的儿子结婚时办了倒牙的事,后来找到老栾那里又是道歉又是哭,挺大个老爷们儿也够不要脸的了,老栾还就吃这套,原谅他了,嘿嘿,什么人玩儿什么鸟儿,武大郎玩儿夜猫子。老栾找到我们车队,进门就乐了,行啊,几个人最近学习的不错啊,小董说什么学习啊?老栾说你问谁啊,你这个队长当的好啊,现在这几个司机都紧密的团结在你的周围了吧?大伙儿一听味不对,都不敢吭气了。老栾说胆子大了啊,连我都敢骗哈,好啊,你们几个听好了,这几个半天都算旷工,发工资的时候再说。小董赶紧跟老栾解释,说我们平时收车晚回来也没给我们加班费不是。老栾说给你们加班费?你还想什么。小董会来这套,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厂的出车费也太低了,您问问周围别的单位,人家都是每天8毛了,最少的还5毛呢,这可是有文件的啊,谁像咱们厂才给两毛,一根冰棍钱啊。大伙儿一听都跟着起哄,就咱们厂这个杨会计给个钱跟拿他们家的似的,这她也不说按文件执行了!老栾一看这几个倒跟他没完了,转身就走:你们还是想好了以后学习的事,再叫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儿来糊弄我,一定不饶!这就是会当领导的,敲山震虎的吓唬一通,以后谁还好意思蒙他,不管怎么样这几个司机还得给留点儿面子。老栾走了以后,大伙儿一通分析:没别人,小齐把咱们卖了,这个王八蛋!没过几天交通队的小刘来了,安排我们去砂轮厂学习了,原来的组给拆了,我们单位还有孟大爷他们厂都归砂轮厂学习组了。
    砂轮厂是二运公司的单位,一个厂挂两块牌子,一个砂轮厂,还有一个是汽车变速器厂,出两个产品,这个组的组长姓鲁,鲁师傅个头不高,很壮实,一脸的路腮胡子,老是刮得发青茬儿,人挺不错,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只可惜那时忘了找他求一幅字了。除了鲁师傅,给我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张师傅和马师傅,张师傅是副组长不用细说,单说这个马师傅,我一直挺佩服他的,过去就认识,就是前面小孙开车灭火帮我们摇车的那位,马师傅是个高大健壮的人,爱聊天,他说起的故事生动形象,真的不亚于评书,大伙儿都爱听,他也爱说,说实话司机群里面的能人真不少,这些人见多识广,阅历丰富,说藏龙卧虎一点都不过分。这个学习组实际就是故事会,本来嘛也没有什么学习资料,坐在一起就是个瞎聊胡侃,开始大家凑在一起打扑克,后来叫下片的小刘给堵上一次,鲁师傅糊弄小刘说刚刚读了报纸,大伙儿才休息一会儿。小刘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从那以后鲁师傅就不让玩儿了,还真就动不动就弄张报纸叫大伙儿读。那天马师傅从外面回来,一看在读报纸,就说:嘿,真的假的还真像回事儿,这是糊弄别人还是糊弄自己啊,都多大了还玩这小孩的玩意儿?鲁师傅说你别捣乱,正学习呢。马师傅乐了:文革的时候尽读报纸了,天天学社论,两报一刊的,梁效、池衡的对不对?现在回过头来再看,那些都成了批判的对象,那是极左思潮,你现在也谈谈体会吧。鲁师傅一脸尴尬:看看,我就知道你一来准热闹。马师傅说我就是爱说实话,哪说错了?大伙儿早就读腻了,马师傅一搅合谁还念报纸了。鲁师傅就坡下驴:下面请马师傅作总结发言吧。马师傅说发个屁言!牌呢?来啊,打六家啊!鲁师傅赶紧拦住了:诶,这可不行啊,上次你们打牌叫小刘给碰上了,人家就不那么高兴,都那么大人了别找狗屁疵,大伙儿还是议论议论吧。这些人一听,这是胡侃开始了,都说谁有新鲜事说说吧,让来让去把孟大爷给推出来了,孟大爷看了看鲁师傅:那我就摆摆龙门阵?正在这时候,地毯厂的司机小赵来了,说是家里有事来请个假,有和他熟的人都起哄:鲁师傅别请给他,这小子又是给人帮忙去,要是请给他我们都请假!鲁师傅朝着小赵说,你看看,平时不走人缘,到了事儿上人家都盯上你了吧。小赵说你不看看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都是偷鸡拔烟袋的手!这个小赵是个有名的嘎小子,听小郭说起过他,有一次他骑自行车带着他的闺女回家,正赶上专项治理骑车带人的,人家把他扣下了,他跟人家说我在交通队里有亲戚,人家一问是谁啊?他说王恒禄啊,那是我们孩子的大舅。这个王恒禄是交通队的队长,平时不管跟谁都是一板一眼的没情面,哪知道那位正好和王恒禄犯顶,一听说他是王恒禄的亲戚,嘿嘿,可好了,我抓回去交给他,看他自己怎么处理自己的妹夫!小赵一看没唬住,心里就有些发毛,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扣他那位以为这回可是解了气了,进门就大喊:王队长,你妹夫骑车带人让我给抓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王恒禄一听赶紧出来了,一看是小赵!当时就是七窍生烟:谁是你大舅子?!小赵知道崴了,赶紧满脸堆笑:王队长,这一片谁不知道您老的大名啊,我想跟您老的手下一提您还不就把我当屁放了,谁知道这位还真认真了,这不就给您添麻烦了。王恒禄气得脸都绿了,朝手下的说:你做得对,以后逢是有再敢提是我亲戚的,就是我爷爷也照扣不误!说完又后悔了,这他妈小子沾我便宜说是我妹夫,我妹妹归他了?我提什么我爷爷啊。一咬牙扣了小赵的自行车半个多月,小赵光检查给送去一摞,每张还都有他们厂领导的签字,盖着公章。从此小赵是名声大噪啊,王恒禄手下的人抓骑车带人的也都有了底气:你就是王恒禄的爷爷也不行!小赵这个人其实不错,豪爽、仗义、不怕事,他和小郭也是同学,有一次我托小郭想找他借车用用,因为他开的是双排车。小赵把钥匙扔给我:你以后用车就直接找我,不用还找小郭,都是开车的。油箱里是满的,随便用。鲁师傅对小赵说赶紧去忙吧,注意安全啊。小赵一招手,谢谢鲁师傅啊,又冲人群里一指:你们几个小子等着我的啊!走了。大伙儿说孟大爷,继续龙门阵啊。孟大爷说那我就继续了啊,我年轻的时候跑青藏线,那时候基本没有柏油公路,都是石屑路,赶上好天前面有车,后面的车就跟着吃土,一天跑下来都跟土地爷似的,可是就这样大家好都是凑群跑,为的是有事互相有个照顾。这还好说,就怕下雪上冻,都得带防滑链啊,防滑链知道吧,就是锁链子做成个网子,扣在后轮上,封口的地方拿锁头给锁上,关键是高原上气压低,用不了100度就开锅了,所以水箱盖就特别重要了,那时平原上的水箱盖就跟瓶子盖一样,上了高原就不行了,水温稍微一高就开锅了,一边跑一边冒白烟,跑不远就得加水,所以后来就出了现在这样的带压簧的,我当时开的是5.1嘎斯,水箱盖就是带压簧的,晚上都住兵站里,都得放水啊,我放了水就把水箱盖搁在旁边了,第二天早晨加水时一看,可糟了,水箱盖丢了,好在是跟着我师傅呢,师傅找了个老式的给我凑合上了,总比没有强吧。那一天我就是冒着白烟跑下来的,晚上又到了兵站,我老远就瞄上了一辆嘎斯,放水的时候一看人家的水箱盖还在上面,呵呵,我就照方抓药,嘿嘿。那时候偷水箱盖成了常事,所以只要停车赶紧就得把水箱盖拧下来装兜里,丢的人一般都是新上高原的人,常跑都知道水箱盖的重要性,要不怎么都说十个司机九个贼呢。孟大爷说完了马师傅接了话茬:你说十个司机九个贼,有时候也是逼出来的,没办法啊。那几年吃不饱,我有一次拉粮食,一出粮库就看见我们场的一辆车停在前面,那哥们儿正在自己搬地下的一个大麻袋,200斤啊,一个人怎么也搬不动,看见我来了赶紧跟我摆手,我停车一看:他是刚卸完车的空车,当时就明白了,这是前面的车掉的,俩人连话都没说,一使劲儿就扔他车里去了,上车都跑了。后来我们两家就靠着这一麻袋的黄豆对付着过来了。
    马师傅说的没错,大饥荒那几年确实很苦,作家杨显惠先生在《夹边沟纪事》和《定西孤儿院纪事》中有所叙述,这两本我是流着泪看完的,而且仅仅只是看了一遍就不敢再看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只要再看总是不免泪眼婆娑,撕心裂肺般的震痛,那些素未平生的前辈无一不活生生地萦绕在眼前。我平日里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对食物的敬畏之情,一粥一菜绝不敢浪费,民以食为天是千百年来的真理。
    俗话说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走运三枪打不着,马小安撞上了霉运。车队里人人都很喜悦,不是大家幸灾乐祸,是他平时为人太奸了,他有事求你就嬉皮笑脸,你找他办事门儿也没有!开始来的时候开辆双排,他玩不转,以他的驾龄比小董开车的时间都长,可是车坏了自己认屁不懂,苦着脸挨个求人,小齐比他还奸,又有老栾撑腰,根本不管。小董早就看不上他,给他修车一边修一边数落:我就纳闷了,你开了这么多年的车就一点儿也不会?你平时就是哪坏了扔哪?对个白金调个火你都不会,你开车不是白受罪吗,《三级大纲》听说过吗?三保一下的都属于司机自修范围。哎呀,这个小董是嘴不时闲的叨叨他,后来马小安也不再找他了,惹不起他那张嘴。司机小于开小车,和他死不对付,因为小马来的时候就想给头儿开小车,没想到小于来了就开上了波罗乃兹,小马是羡慕嫉妒恨,再加上有一次老栾和贾厂长坐着小于的车出去钓鱼出了车祸,风挡都撞烂了,把跟车的郑老三的脑袋撞得跟血葫芦似的,也不知道老卞怎么知道了,逮谁告诉谁:郑老三的脑袋在医院里叫大夫拿着镊子一通乱捅,找玻璃碴子。这郑老三是小于的小舅子,小于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马小安告诉老卞的!哎呦,那些日子啊,可欢了马小安了,迈着两只颠脚,弓着个虾米腰上蹿下跳啊,看见人话也密,屁也多,小于的两个卫生球眼睛一直盯着他翻,他车坏了,小于能管吗。就剩下我和小郭,抹不开面子还伺候他,后来小郭告诉我,以后少管小马的事儿啊,他说咱们俩巴结他。我一听就火了:这车队里就咱们俩一不想当官,二不想往上爬,巴结他干什么,况且他也不是头儿啊,好吧,以后咱们就晾他吧。打那以后他只要有事我们俩就找地方聊天去了。后来他换了柳州三菱,车质量好,也不坏了,你看他那股劲儿又还了阳了,没事儿还老长着嘴拿别人开涮。哪知道好景不长,那天开车出去一调头和人家直行的车给撞上了,把左面的反光镜给刮掉了,还是个全责,又陪了点儿钱给人家,他那个车是日本原装件的组装车,反光镜配不上,也不是哪位高人给他弄了个双排的反光镜给对付上了,这倒好,爷俩儿赶集——一大一小,小马就有些见蔫。这还没过几天呢,我们厂政工的坐他车出去外调,回来的时候他的车给坏半道上了,他除了围着车转圈什么也不会,只好往厂里打电话,那都过了下班的时间了,还不错贾厂长没走,贾厂长和我是邻居,这差事又叫我摊上了,等我赶到他坏车的地方天早黑了,把他拴在后面往回跑,跑了一会儿,回头一看他那微型面包的后门开着呢!赶紧停车,他还老大不高兴,原来后门开了以后,什么灭火器呀,工具箱啊,擦车的家伙啊都掉下去了,他那个洋火盒大的玩意拴在我后头,想停也挺不住啊。就这个回来还跟老栾拍了我一身不是:都是他拉着我玩儿命的跑,所有东西都跑丢了!小郭知道了说:多余管这个混蛋的事,下次蹲个兔崽子的!第三次是车没坏,马小安坏了,跟着供应的老钱和小纪出去买东西,等供应的那俩办事回来,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围着他的车,到眼前一看,只见马小安平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原来是犯了癫痫。等小于拉着我去救他,看见老钱在旁边搀着他从医院里出来了,后面的小纪给举着输液瓶,我一看他那样儿马上想起了公子刘琦,偷偷地跟小于一说,这个小于哈哈大笑,小马就知道我们俩没说好话。马小安倒霉,最高兴的要算小孔了,在车上跟我说:于师傅还是你有远见,这都是平常不地道的事干的太多了,积的,报应啊!这孔令和也不是省油的灯,到处散布说小马抽羊角风绝对不能再开车了,这要是开着车犯了病,一翻白眼一蹬腿儿,再踩在油门上,那得轧死多少人啊。不知道是不是传到老栾耳朵里去了,反正小马歇了半个月以后就叫他专职开叉车去了,小马这个憋气啊,眼看着小孙开着他的车出来进去的没辙。小于还不饶他,跟车间里的人说:马先生要是开着叉车进来了你们可都得留点儿神啊,不知道看谁不顺眼,一打挺你们就悬了。真是恨人不死啊。

    我们厂附近的单位都开了饭馆,最早是旁边的棉纺仓库,推倒院墙盖了个饭馆,特色菜是贴饽饽鳌鱼,一个大号的电饼铛,烤出来的棒子面喷香,一个大碟子盛着满满的大鲫鱼,那鲫鱼熬得也是色香味俱全,看着就有食欲,一时间人满为患,来晚了就没座了,这在一般的饭馆可是绝无仅有的。门口有一个特别大的玻璃鱼缸,里面养着半尺多长的大鲫鱼,天津人吃鱼是行家,一看那大鲫鱼就是活水里养的,条条都闪着银白色的鳞片,吃饭的可以自己拿着旁边的抄网自己捞,人家当着食客的面把鱼摔死,然后过称,心明眼亮,吃着舒心,所以顾客赢门是必然的。再就是调料厂也开了个饭馆,人家是国有的单位,财大气粗,把一个临街的车间给装修了一下,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很有气派,专门经营传统炒菜,菜品的质量很高,当然价格也高,不过人家的定位是正式的饭店水平,比较适合有正式的活动,请比较高级别的人,还能操办一般的婚宴之类的宴席。玩得最大的要数小赵他们那个地毯厂,他们厂把一整四层座楼给装修了,高大的罗马柱,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雕塑造型,一二楼是餐饮,三四楼是旅馆,有些上档次了。我们厂也有些人跟老栾吹风,攒得着老栾也开个饭馆,老栾也是有些心动,特别开会研究了几次,老栾和贾厂长还偷偷地去了附近的几家饭馆试吃暗访,最后决定把门口临街的一排自行车棚拆了,盖一个二层的饭馆加旅店,一楼餐饮,二楼住宿,如果效益特别的好,以后上面再加一层,因为地基是按三层设计的。我们厂离火车站不太远,弄几个机灵点儿的去火车站拉客,再把小马那辆三菱配上,负责接送住店的人,连吃带住一条龙。人选嘛,由贾厂长挂帅,自从上面关于实行厂长负责制的新精神实施以后,老栾被任命为书记兼厂长,贾厂长就从过去的厂长变为现在的副厂长了,不过还是二把手,这一次又成了三产的大掌柜了,不过也不错,每天闹了个吃吃喝喝的闲差事。一楼请来了公司刚刚退下来的周科长管大堂,国邦负责二楼的旅店。等到开业还真不含糊,老周把饭馆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厨是老周带来的一个二级厨师,炒出来的炒确实漂亮,那时候正时兴个菜叫铁板锅巴,那锅巴炸得是金黄酥脆,端到桌上再浇海鲜卤,“刺啦”一声,随着一股白烟,锅巴上泛起一片油星,换来一片叫好声。要不说干什么都得是专业呢,人家这个二级厨师真不白给。后厨的下手都是我们厂挑出来的几个业余爱好者,天津人讲究吃,所以一般的都能应付两下子。老栾把他办公室里的大鱼缸也给贡献出来了,里面也是一缸白鳞大鲫鱼,不过还有鲤鱼和草鱼。这个饭馆的经营可真是个学问,就说人家老周吧,每天没有坐着的时候,永远是在门口迎来送往,客气话不离嘴,赶上常来的大客户,顺便还塞给人家条烟,所以自打开业以来,旁边的几家饭馆都没有我们厂红火,每天都是满座,开始还是只有午餐,后来晚上也不得不开了,每天是灯红酒绿,高朋满座。不久旁边棉纺仓库的贴饽饽鳌鱼就黄了菜了,因为我们厂的价格便宜,一样的东西,谁不图个便宜。后来发展到附近的居民有个结婚的也来我们厂办喜事了,一个来就能带一帮来,人家老周那个周到啊,把办喜事的车都让到我们厂院里停,省得停在路边找麻烦。还主动帮助主家推荐特色菜,价格也合理,所以那一阵子,我们厂的饭馆真是小有名气。有一次老栾请我爹几个人吃饭,我爹回到家里这个兴奋啊,跟我说:这个老周对我怎么这么尊重啊,我一进去就跟我握手,领着我去雅间,还亲自给我倒水,等临走一直把我送上车,嗨,这个人啊!我说您这是自我感觉良好,老周每天跟谁都这样,人家是买卖人,赚得是钱,您要请客能不想着他那?我爹是:诶,不是,我看见他跟别人就没这么客气。我说他跟我都这样,人家这是职业病: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全不周全!我爹不高兴了:怎么这话一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了呢,你老子多少也是有点影响的人吧,能跟你一样吗!我心里话了:您是中了招喽,没救了。这就是人家老周会做买卖,能抓住人的虚荣心,这是学问。说实话饭馆设大堂经理的不少,真能做到老周这样的不多,其实这就是敬业精神。楼上的旅馆就相对冷清了些,而且真从火车站接来的人也不多,因为接站的是两班,所以又把小马调回来和小孙倒班,小孙是个酒鬼,每天都喝,什么时候碰见都是一股酒瓶子味儿,虽然那时候不像后来抓酒驾,可是这也不叫个事啊。小马自从犯了癫痫以后就更没精神了,把靠背放倒倒头就睡,想用他得现摇醒了。可是这拉来的客却越来越少了,后来这几个接站的闹了矛盾才知道,这几个拉来的客有时候就地就给卖了,弄俩零花钱,反正厂里给工资,又没有定额,不卖白不卖,白卖谁不卖。这里住店的差不多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后来几个当服务员的老娘们儿也添乱,收的住宿费对不上龙门了,张三说交班给了李四,李四说张三给的就是这些。老栾知道了,一生气把接站的都取消了,那几个老娘们儿轰回车间上班去,反正人有的是,换就是了。这国邦倒成了甩手掌柜的了,每天在旅馆里看看电视,下楼聊聊天,悠然自在。国邦这种人不好弄,贼精,肚子里有打不完的小九九,亏本的买卖是从来不干,在头儿眼前低三下四,说话都不敢高声,跟底下的人可不一样,说一不二。不过人家进步的快,大红喜报一贴,人家又进步了,谁叫人家老婆是小孙他爹厂里的书记呢,不是有句话吗:要想学的会就得跟师傅睡,天天跟书记一个被窝里装着,那进步还能不快?我们厂里有几个进步快的:生产科的候姐进步快,人家老公是赵厂长;劳资科的孙姐进步快,人家的公公是佟厂长;老白进步快,人家他二哥是区里的正处级干部。赵保卫进步快,人家他娘是纸盒厂的厂长。嘿嘿,看来进步快就得和进步更快的人经常在一起。
    山东的老王来了,有些日子不见老王胖了,红光满面的,看见我就说,怎么着于师傅,走啊,咱们回家啊。我说一会儿下班就走。老王说你逗我啊,回山东啊,老朱、老马都想你啦,喝酒吃驴肉去啊!老王最近都是他自己的车在跑,因为最近外贸的活不多,这趟是捡便宜来了,我们厂做的烟筒有些残次品,厂里有钱不在乎,堆在一边也没人管,老王一眼给搭见了,找老栾说想要回去修修给他们厂的工人用,老栾一点头:弄走吧,堆在那还占地方,锈了就卖废品了,你就给个废品钱拉走吧,全当做卫生了。老王是骑驴吃豆包——乐颠了向(馅)了。老王可是个精明人,出去买了一大兜子水果来,把几个装卸喂好了,满满的装了一车。又跟我说好了,明天去山东。老白说去山东正好,我跟着吧,正好回来去南皮小陈那一趟,把他修的模具给他送去,随便看看他那有活拉回来。一路无话,下午到了分厂,老马正在院子里做饭呢,锅里炖着的是牛肉,地下还扔着一只活鸡,老朱在旁边切着土豆。看见我们来了,老朱乐了:够快啊,闻着香味来的吧。老白问:这是干什么啊,又是牛肉又是鸡的,过年啊。老马说这不是知道你要来吗,王老板特别打电话吩咐了:叫准备好招待你啊。那盆里还有鱼呢,我们俩没弄,给小于留着呢,小于做的鱼好吃。我说:嗷,干活想着我啊,招待没有我是吧。老马这个乐啊,就知道你争嘴,没忘了你,驴肉都给你准备好了!晚上这一顿好丰盛:土豆烧牛肉、白煮鸡、酱驴肉,我还做了个糖醋鱼。几个人好久不见,喝得是恰到好处,老王不喝酒,劝酒有一套,这个老朱撒着欢跟老白拼命,哪知道这老白是兵团下乡回来的,把老朱灌的出去撒尿不走开着的那扇门,非跟关着那扇门玩命,乐得几个人是东倒西歪。老朱说这个老白好厉害,灌得我都晕菜了。老马说你哪知道我们这些下过乡的人都受过什么罪啊!那时候耪地,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田,穿的还都得是厚衣服,光着膀子玉米叶子拉人,都是红癝子,一出汗煞的又疼又痒,累了一天了都懒得吃饭,抽烟、喝酒就是唯一的乐趣,家里条件好的还行,能给寄点儿钱,家里穷的就惨了,怎么办,偷啊,庄稼收了偷粮食卖了换钱,我们弄来了粮食不干就都摊在土炕上凉,假装烧水烤粮食,大热天的晚上还得睡在上面,那个罪受的啊。我问:你们年底分红能拿多少?拿个屁!十分才几分钱,我们刚去满工按八分工算,你算算还有钱吗?我那时候家里条件好,常年大前门不倒牌子,没钱的就惨了,有绿炮台抽就不错了。老白说我们在东北都抽关东烟,卷喇叭筒。老马说你们那是兵团,有工资,我们是插队,插队知道吗,和社员一样啊,没有钱就瞎琢磨,我们一块儿有个白钱,就是小偷,领着这一帮没事儿就偷供销社去,供销社里一大溜柜台,就一个售货员,几个人在这边假装买东西,那边就偷上了,后来不敢去了,叫人家盯上了,那要是叫老坦儿逮住了不得打死。老白拿手捅了老马一下。老马看了看老王,诶,没事儿,老王不是外人,人家老王是干部啊。老王说我那时候也不是干部,不过我爹在生产队管点儿事儿,多少有个照顾,其实村里也不愿意要知青,来了不好管,还占口粮,可是上面硬分给你,也没办法,那时候别说知青,谁不受罪啊,种什么都是有任务的,种花生,麦子好,可是不让你随便种,国家有指标,所以玉米种的就多,就得吃饽饽。老朱说看来没下过乡真少受不少罪啊。那天晚上聊到很晚才睡,躺下以后却睡不着,许多人给我讲过下乡的经历,都是那么生动,这一代人把他们的青春都奉献给了那个年代。



    老王是个鬼精的人,那一车坏烟筒他赚大发了,先不说别的,就那白铁,都是进口的狮子牌的,农村哪有那东西。我们厂是用机器做烟筒,半自动化,所以工人的熟练程度很重要,一旦合口的环节出了问题,再拆了人家土产公司就不要了,因为是面对市民,谁也不愿意买残次品,当然我们厂的次品基本控制在很低的数量,所以人家还是可以接受。可是就是这些残次品也要比起农村的烟筒强百倍啊,农村那烟筒铁都跟罐头盒似的,特别的薄,所以这么好的烟筒谁不抢啊。老王心里早算好了,老马是钳工出身,还是模具钳工,这些废烟筒来了,叫老马指导工人拆开重新合口,那就是好东西啊,到集上一卖就抢,后面光剩数钱了,卖的价格一点儿都不必我们厂的正品便宜。所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老马就把钱赚了。干买卖的人看见利润的时候眼眉都挽起来了。其实老王真正能赚钱的关键是有老栾这样的靠山,那时候物资供应还是以主渠道为主,有钱买不到东西,都是由统购统销的指标控制着,所以经常会出现易货的现象,有的人就抓住这个时机,五马换六羊的转手倒腾货源,薄板换盘条,盘条换带钢,从中找差价赚钱,当时给这些人起了个名字叫倒爷,就是专门靠倒买倒卖赚钱的人,这些人许多都是玩儿的空手道,手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先找下家再找货源,整天的云山雾罩,满嘴跑火车,不过有一点就是物价越炒越高,这倒是有些像炒股票。这群人中个人小干的叫不少人纷纷辞职或停职加入其中,叫下海。过去管票友入行正式参加演出叫下海,不知道怎么给引申到倒爷的身上了。电视剧《我爱我家》中的贾志新就是个这样的典型人物。老王当时给我们厂冷镦铆钉,整卷的盘条两吨一卷,我和小董两个车给他拉,我的车拉3卷6吨,小董拉4卷8吨,可拉回来的铆钉都是小袋子装着,没见成吨东西。
    孔令和下海了,他是办了留职停薪走的,可能是因为在厂里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吧。老白有个朋友叫徐忠利,据说是老白过去一起下乡的知青,在四日化工作,一段时间以来,每天泡在老白的办公室里跟大伙儿瞎聊,还弄了不少金鸡鞋油、家具上光腊来,用得着的人就送,不认识的就卖。偶然一次发现他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是老白办公室的电话,后来才知道这也是一位能人,许大经理。徐大经理长的有些像文革中漫画里的高岗,四方的大脑袋大背头,带着一付金属框的眼镜,西服革履的还打着领带,腰里别着汉显的BB机,说起话来是灶王爷打哈欠——神气不小。徐大经理的老婆也有时跟着来,那女人就像刚从锅台上下来的村妇,长得怎么看怎么像扑克里的黑桃Q,于是本人就送了她个雅号:黑桃嘎达。黑桃嘎达整天挎着个黑色的小包,说起话来拿腔作调,估计是出任了公司的秘书,反正徐大经理经常打发她去办事。后来才知道,实际上这里面也有老白的股份,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那时候都这样,这叫本事。老白他们的办公室里还有个小楚,也是个挺进步的人,他们干倒爷,小楚炒股票,本来不冲突,可是小楚看不见大盘着急啊,就每天举着电话听报价,还假装打电话,嘴里不停地叨叨鬼话:嗯,对,是,知道了,你说得对,嗯,嗯。这徐大经理的汉显不一会儿就“吱”,“吱”地乱响,小楚那边还是:嗯,嗯,说的是啊。徐大经理急得跟憋着屎似的,急得就问:楚大爷,我先打一个行吗,您一会儿在继续聊您的长篇小说行吗,我快,就几句话。这两个人每天把生产科的电话包了场了。
    老王是个鬼精的人,那一车坏烟筒他赚大发了,先不说别的,就那白铁,都是纯日本进口的狮子牌的,农村哪有那东西。我们厂是用机器做烟筒,半自动化,所以工人的熟练程度很重要,一旦合口的环节出了问题,再拆了人家土产公司就不要了,因为是面对市民,谁也不愿意买残次品,当然我们厂的次品基本控制在很低的数量,所以人家还是可以接受。可是就是这些残次品也要比起农村的烟筒强百倍啊,农村那烟筒铁都跟罐头盒似的,特别的薄,所以这么好的烟筒谁不抢啊。老王心里早算好了,老马是钳工出身,还是模具钳工,这些废烟筒来了,叫老马指导工人拆开重新合口,那就是好东西啊,到集上一卖就抢,后面光剩数钱了,卖的价格一点儿都不必我们厂的正品便宜。所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老马就把钱赚了。干买卖的人看见利润的时候眼眉都挽起来了。其实老王真正能赚钱的关键是有老栾这样的靠山,八十年代的后几年,市场经济还没有正式形成,物资供应还是以主渠道为主,有钱买不到东西,都是由统购统销的指标控制着,所以经常会出现易货的现象,有的人就抓住这个时机,五马换六羊的转手倒腾货源,薄板换盘条,盘条换带钢,从中找差价赚钱,当时给这些人起了个名字叫倒爷,就是专门靠倒买倒卖赚钱的人,这些人许多都是玩儿的空手道,手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先找下家再找货源,整天的云山雾罩,满嘴跑火车,不过有一点就是物价越炒越高,这倒是有些像炒股票。这群人中个人小干的叫倒爷,有背景的公司干的叫官倒。不少人纷纷辞职或停职加入其中,叫下海。过去管票友入行正式参加演出叫下海,不知道怎么给引申到倒爷的身上了。电视剧《我爱我家》中的贾志新就是个这样的典型人物。老王当时给我们厂冷镦铆钉,整卷的盘条两吨一卷,我和小董两个车给他拉,我的车拉3卷6吨,小董拉4卷8吨,可拉回来的铆钉都是小袋子装着,没见成吨东西。我们厂供应的老钱跟刘家村一块倒腾化工原料,人家县里的检察院给查下来了,我正好从孟家村回厂,路过刘家村,刘大爷看见我像见了救星,偷偷地告诉我:回去赶紧告诉老钱,如果县里有人去找他调查,就说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他说的是调查什么,回去就告诉了老钱,老钱当时吓得变颜变色的。
    孔令和下海了,他是办了留职停薪走的,可能是因为在厂里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吧。老白有个朋友叫徐忠利,据说是老白过去一起下乡的知青,在四日化工作,一段时间以来,每天泡在老白的办公室里跟大伙儿瞎聊,还弄了不少金鸡鞋油、家具上光腊来,用得着的人就送,不认识的就卖。偶然一次发现他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是老白办公室的电话,后来才知道这也是一位倒爷,皮包公司的许大经理。徐大经理长的有些像文革中漫画里的高岗,四方的大脑袋大背头,带着一付金属框的眼镜,西服革履的还打着领带,腰里别着汉显的BB机,说起话来是灶王爷打哈欠——神气不小。徐大经理的老婆也有时跟着来,那女人就像刚从锅台上下来的村妇,长得怎么看怎么像扑克里的黑桃Q,于是本人就送了她个雅号:黑桃嘎达。黑桃嘎达整天挎着个黑色的小包,说起话来拿腔作调,估计是出任了公司的秘书,反正徐大经理经常打发她去办事。后来才知道,实际上这里面也有老白的股份,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那时候都这样,这叫本事。老白他们的办公室里还有个小楚,也是个挺进步的人,他们干倒爷,小楚炒股票,本来不冲突,可是小楚看不见大盘着急啊,就每天举着电话听报价,还假装打电话,嘴里不停地叨叨鬼话:嗯,对,是,知道了,你说得对,嗯,嗯。这徐大经理的汉显不一会儿就“吱”,“吱”地乱响,小楚那边还是:嗯,嗯,说的是啊。徐大经理急得跟憋着屎似的,急得就问:楚大爷,我先打一个行吗,您一会儿在继续聊您的长篇小说行吗,我快,就几句话。这两个人每天把生产科的电话包了场了。你要是在外面想给生产科打个电话,极难!于是隔壁的销售科的人就成了给生产科送电话的了。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老卞的废话最多:我们就是生产科下属的电话亭,专门负责送电话。
    俗话说锯动就掉沫,徐大经理还真就可以,不久就买了辆崭新的铃木——AX100回来,翠兰色的漆皮,看着就那么稀罕人,当时的价格可是一万多啊。每天老白骑着,徐大经理往后面一坐,屁股后面一冒烟,俩人是形影不离。老栾是个事儿多的人,这要是搁别人早不干了,放在老白身上,正常。小楚的股票不知道炒的怎么样,反正每天照旧举着电话瞎叨叨。过了些日子,徐忠利来的渐少,后来有一天听老卞说徐忠利和老白打起来了,说是分钱不公平,老白把摩托给扣下了,徐忠利和老婆另找地方自己干去了,把老白给甩了,老卞就是消息灵通人士,什么事也别想瞒过他。老卞说这朋友就不能搭伙干,不见钱没事,一见钱准掰,还是这么说,要是再有了钱,徐大经理挡不住连黑桃嘎达都换成红桃嘎达了。老卞的乌鸦嘴一向说得很准,这次却打了眼,临近过年的时候,黑桃嘎达找老白来了,进门就哭哭啼啼地跟老白说徐大经理叫人家给绑了票,叫人家给弄XX去了,那边来电话说不给钱就不放人,徐大经理在电话里跟老婆说,人家那边的人还不错,没有为难他,就是一天只吃一顿,叫他老婆赶紧找人借钱把他X回来。他老婆情急之下有病乱投医,就想起老白来了。老白现在是扳着不疼的牙,嘬着牙花子直摇头,心里暗暗庆幸当初幸亏叫他们甩了,要不这就真的趟上浑水了,好歹把黑桃嘎达对付走了,隔墙有耳,老卞又听了个一清二楚。
    过了好长一段日子,徐忠利突然来了,看神色有些颓废,好像背有些驼了,坐在老白的办公室里说起了这段经历:原来,人家那边的人跟他联系要买几十吨冷拔料,问他有没有,在徐大经理这还能有没有的东西,只要有钱你就说吧,天上的飞机,地下的火车,海里的轮船都能给你弄过去。人家信以为真了,真就带着汇票来了,但是必须得先看看货,徐大经理就把人家给领到钢材市场去了,当然提前早打好了埋伏了,事情办得那叫个严实,其实徐忠利联系的上家的货还在XX呢。谈好了价钱,人家客户就把款打到徐忠利的账号上了,说好一周内发货,这是因为车皮不好弄,对方也表示理解。徐忠利又赶紧催上家,上家也是说得把款先打过来,等款打过去了那边也是说车皮不好弄。下家是一天好几个电话的催,徐忠利也是不停地催上家,谁知道就在这个档口价格涨了,这可麻烦了,上家说钱不够,还得打款,下家说当初看的是现货,跟价格没关系,这车皮问题变成了扯皮问题,收了人家的钱给不了货那叫违约,是要掏违约金的,别看是倒爷,真要是较起真儿来,法院还真请你,打你个诈骗比写的还准,徐忠利两头为难,钱给了上家,货给不了下家,真要是按照上家所说的价格把下家的全款都打过去也不够,自己还得掏钱往里垫,这不成了赔本赚吆喝了吗。黑桃嘎达成天骂他没脑仁儿,人家下家肯定知道了要涨价的消息了,要不那么痛快就给你钱啦!说什么也晚了,徐忠利一咬牙,先拖着吧,拖过了年再说,反正下家离这里还那么老远呢,他就是来了谅他也不敢怎么着。哪知道下家那天真来了,态度那叫一个诚恳,还买了一大堆的年货,说是给徐经理添了大麻烦了,还说钱放在这里也不
    着急,早晚给发了货就行了,价格嘛好商量,水涨船高怨不着谁,徐忠利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人家下家还非要请他吃饭,徐忠利这个得意啊,嘿嘿,是财不散啊!黑桃嘎达没在家,就跟着下家去了饭馆,哪知道刚刚出了楼群,马路边停着一辆旅行车,徐忠利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车门一开,几只大手就把他拉上去了,车门一关,车就开了。那车是几个人轮流的开着,一路不停地出了天津,道上人家带着吃喝,一口也不给他,人家说怕他吃饱了不听话,呵呵。一直赶到人家那里,人家说我们也不为难你,给你老婆打电话,把钱还给我们就走你的,我们也不坑你,就要我们那些钱,省得将来你告我们。哎呀,徐忠利这个苦啊,钱在上家手里呢,说是不补齐了款就不能退款,因为钢材已经成交了,不要了得交违约金的!这里外里得赔多少钱啊!钱啊,钱啊,这就是命啊!人家拨通了徐忠利家的电话,黑桃嘎达是一宿没合眼,看见家里那么多的年货,就想一定是来朋友了,还以为徐忠利昨天晚上是出去喝酒没回来呢,心里还想这个死鬼,灌了迷魂汤说不定干什么去了!一接电话真是晴天霹雳,哎呀,你怎么就跑XX去了啊!徐忠利没别的就催他老婆赶紧想办法借钱去,现在首要的是把他弄回去!黑桃嘎达是六神无主,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借钱,谁有那么多钱啊,那是货款可不是小数啊,所以连老白都找了,最后还是老白跟着她又去找了上家,黑桃嘎达进门就嚎啕大哭,人家说我们经理出门催款去了,得过些天才能回来了,又是一个霹雳!简单截说吧,又等了一个星期左右吧,终于把上家等回来了,黑桃嘎达说您就行行好吧,人命关天啊。上家苦笑着说:我这不也是叫上家坑了吗,人家说什么也不退款,退款也行,直接把违约金作下,这些倒爷才不管你死不死呢。徐忠利的老婆这个骂徐忠利啊,没事儿放着好好的班不上,非他妈的下海,就不想想灌死啊!逼得没法,硬着头皮让人家作下了违约金,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凑上还找亲戚朋友借了个遍,总算徐大经理回来了。徐忠利进门一听赔了那么多钱,还拉了一屁股两肋的账,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转,骂他老婆,你个败家的娘们儿,你就不给他们打钱,他们还能真杀了我?!哎呦,坑死我喽,哎呦,疼死我喽,哎呦,饿死我喽!上我们厂来找老白来是想让老白把那辆摩托车卖了,多少也是个钱啊,老白一听当然不干了:当初你应该给我的还没给我呢,这个摩托是我的,别打这个主意啊!徐忠利气得鼓鼓的,骂着街就走了。
    又和李连功开车去了趟孟家村,车上是整桶的铬酸苷、电解铜还有氰化钾,由于两伊战争的影响,我们厂的产品出口越来越少了,所以,电镀的活也明显少多了,再加上原材料的上涨,成本也随之上涨,也影响了的销售。我们厂一直看好内销,从老栾的思想里就有一个成见,内销没有多大的油水,而且拖欠款的问题严重,扯不完的皮,再加上我们厂产品的更新换代根本没有计划,使得产品品种单一,样式陈旧几十年不变,内销也不拿人。李连功好不容易把大部分的电镀活揽下来了,还算将就过得去,旁边的孟家村电镀厂就苦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王树凤也像霜打的茄子,连着跑了我们厂几次去找老栾,也管不了多大的事,上游没有水下游只能干着吧。
    过了西琉城大桥,前面的车速明显的慢了下来,我连续超过不少车,前面的车就不动了,排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队,对面却一辆车也不见,李连功说可能是又路检了,我说不像啊,如果是路检咱们顺行的车可能排队,但是对面的车不应该不见过来啊,因为路检一般都是在一侧,很少双向路检,八成是出事故了,好在车队是刚刚排上,司机们还不太着急,都规规矩矩的排着,我没含糊,就从逆道顶过去了,又开了几里地,远远地望见了前面车的尽头,这回可得小心了,因为看见对过的车也给截住了,没有车过来,擦着边一点一点地往前蹭,溜到了车队的最前头,这才看清楚,李连功说哎呀,要不不让过呢,还真叫你说对了,怎么躺着这么多人啊!就见对过一辆拉砖的江淮迎脸和一辆拉碎石的东风撞上了,东风车的车门子还挂在江淮车的龙门架上,破碎的风挡、红砖和碎石满地都是,在周围几十平方米的范围内,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个人,机油和冷却水流得到处都是。顺行的路边上停着一溜闪着灯的警车,二十多个警察照相的、画图的、测量距离的忙得不可开交,两边等着的车都远远地自觉地停在很远处,中间留出了几十米的一段距离。说实话这是我一辈子亲眼看见过的最惨的交通事故了,用交警们经常说的话来说就是:群死群伤的特大型事故,现场太惨了,两辆满载的大货车面对面地撞在了一起,后面还都挂着斗车,拉砖石的车一般又都超载,撞在一起,不说惨烈程度,就光当时相撞时动静也得叫路边的人吓死!尤其这拉砖的江淮,实际就是8吨黄河的翻版,据说马力要比老的黄河车还大,价格还便宜,前面提到过黄河车,这个车的原型应该是过去捷克斯洛伐克的斯柯达,标定功率我记得应该是160马力,驾驶室很拥挤,机器是直列在当中的,乘员4人,有些像大众甲壳虫的布局,前面一边一个门,前排的座椅翻过去,后面的人才能上下,极不方便,而且由于机器就在当中,后排又是密封的玻璃,车跑起来室内温度很高当,记得在一本汽车杂志上看到过,早期平头车的出现,仅仅是为了避免街道上的建筑物高空落物砸到发动机,也就是把带鼻子的车直接扣上了一个大的防护罩。这条道上拉砖的车大部分是河北X县的,以拼命著称,仗着车高马力大又是重载,遇到晚上24伏的大灯远光从来不带变的,照得对面睁不开眼,说白了就是霸王车,常跑这条路的都知道,所以我从来都是躲着这些车,最多是会车时晃它一下,会车讲究的是枣核型会车,就是先往上道压一把轮,为的是引起对方注意,再就是让对方下意识的避让一下,让自己这边宽绰些,然后赶紧回轮,往下道扎,保证在两车实际会车时之间的距离保持在最大,会车后再压轮,行话叫要尾(yin)儿,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对方扫到自己的车尾,然后领正车头正常行驶,这才是一个会车的全过程,而且会车后还要注意对方车后有无情况,行话说超车前,会车后,就是为的防止出现探头鬼。现在有些人可能不懂这些,开车上路老玩儿悬,所以正确的驾驶技术才是安全的保证,但是枣核式会车的动作绝对不能夸张,过头了那就是危险动作。再说东风车,一般人都有个误区,就是我的车机器在前面,即便真撞上了也不吃亏,所以带鼻子的车相对就敢抢,其实开车不是斗气,真接触上了谁也好不了。我曾经听有人买车说某某车好,因为铁皮厚,我当时就跟他们说,汽车不是坦克,安全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不接触,没有不怕撞的汽车,还没买车就先想着出事故自己不吃亏,那你还是最好别摸车,多好的保险杠,多好的安全气囊那都是万不得已的配件,最好是用不上,好司机的车开了多少年车上只见漆皮褪色,车上连个刮痕都没有,这才是真本事。
    李连功看着公路说:得了,等着吧,早啦,这躺着的还没弄走呢。我说还好咱们溜过来了,跑到紧头上了,等一放行我一提速准能跑个第一个,前面就清净了,再有个二十来分钟就到静海下道了。李连功说这也就是你完了,要是换成小马准在后面排着呢,他是在家能耐大,出门就糟心了,这趟去你们厂等指标,闲得没事干,跟着销售的老刘和老卞去了趟秦皇岛,他们是去秦皇岛外贸联系业务的,老刘非拽着我跟着去喝酒。坐小马的车那叫一个憋屈,去的时候就开了大半天,人家55(拖拉机)都超他,我们也没办法,他就那手,你催他快跑真停不住了就麻烦了,开不快不说还不认识道,打天津出去就打听去秦皇岛怎么走,人家骑自行车的走道的尽不认识的,你倒是先捡个近点儿的地方问啊,后来老卞叫他问问开车的,他倒听话,看见人家路边的车就停,就问,这个麻烦啊。回来的时候更热闹,走到芦台进了天津界了,看见前面人家警察路检,他又不敢走了,就停在马路边上,说等警察撤了再走,人家一看我们车里坐着好几个人,东张西望的,人家好几个人就围过来了,原来是在查马伸桥的两个在逃的,人家看见我们的车停在路边不敢过去,车上又是几个大老爷们儿就起了怀疑,过来一通检查,他们仨还好都是一伙儿的,唯独我是外地的,好在我常年带着身份证,一看也没毛病,人家就问,你们在这停了这么半天怎么不走了啊。你猜小马说什么,他说以为你们是查车罚款呢。把人家都气乐了:哎呀,你可真可以,就你这一停把我们也吓一跳,还以为真叫我们堵上了呢!快走吧,开车怎么还有这么小胆的,出来干什么!我和李连功这个乐啊。
    又等了好半天,人家还在忙,事故实在是太大了,几个人还在路边好像在讨论着什么,李连功说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悄悄地着了车,然后紧贴着逆道的路肩土路慢慢地一点点的往前蹭,人家可能以为我是想掉头回去了,也可能是太忙没注意,所有的车都静静地看着我,我慢慢地擦着土路竟然滑到对过的车跟前了,然后急打轮,提速,回到正道上了,跟油就跑了。后面的车如梦初醒,纷纷着车想跟着我,晚啦!人家也反应过来了,都给拦下了,我这个得意啊,李连功哈哈大笑:还得说是我兄弟啊,这胆子!我看看反光镜,人家还好没追来!现在想起来心里还觉得好幸运,当时我和我那东风车配合得真说得上是炉火纯青,自己开惯了的车,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想怎么动就能跟上,好像它也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一样。可是我还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开我的东风车了。
    几年和东风车的朝夕相处,到了分别的时候真有些依依惜别,尽管看似没有生命的汽车一台,但是我却似乎能感觉到它是有灵性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不管是风霜雨雪,这辆车始终都忠实地陪伴着我,这份感情不开车的人很难理解得到的。我把车里里外外整个刷洗干净,就像当年第一次接到它时一样,把它停放在厂子后面的空场上,用千斤顶把车顶起来,然后找来木愣把车前后顶起来,这样轮胎就不会变形了。在别人看来,我多少有些神经质了,可是我觉得应该这样对待这个伙伴儿,因为我们一起经历的太多太多了,有快乐、有痛苦也有惊险,记得有一次去霸县,路过杨柳青的时候,正赶上子牙河的闸桥大修断行,闸桥的人告诉我往回走不远就有一条道可以过去,我调头回来,看见一条新修的大路,就拐进去了,一直走了不远果然看见一座新桥,桥的引桥部分还是一个互通式的立交桥,桥下有几辆教练车在训练,我当时拉着的是满载,又是上坡,跟足了油就把车催起来了,上坡的路看不见河对面的情况,突然我发现所有的教练车都停下来看着我,就在这一瞬间,冥冥之间我突然感觉到有哪不对劲儿,赶紧收油踩刹车,等车停稳后我下了车,往前走了十几步,猛然间看见那桥竟然没有正桥!齐格拉差的一个断桥!走到断桥的边上往下一看,最少得有三层楼高,路边根本没有任何提示。我当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感觉着一股怒火腾地从心底里燃烧起来,冲着桥下的教练车破口大骂:学员不懂事,师傅也是他妈混蛋啊!就看着我往下开?都是开车的我掉下去了你们能捡多大的便宜,我日你们祖宗八代的!没有人理我,只听见我像疯子一样的大骂:练吧,一上马路都得撞死你们!教练车缓缓地又都开动了。这些车肯定是小训练场的,如果换了是我们技校的师傅们,一定会停车大喊制止的,因为我的师傅们日常总是告诫我们看见同行要尽量的帮忙。后来我坐在路边的水泥管子上抽了根烟才调头回去,原来闸桥的那个人告诉我的路是京福公路,也就是平时所说的104国道,唉,一念之差啊,差一点酿成大错,刻骨铭心的教训啊!后来冷静下来想想,真是后怕,将近10米高的断桥,又是满载,一头开下去那是什么后果啊,再想想也挺万幸的,如果没有那几辆教练车,或者说教练车没停的话,再如果是晚上呢,一个人没有可怎么办!感谢上帝啊,在千钧一发的当口让我突然间感觉到那种莫名的疑惑,我相信上帝,这也许就是上帝的安排。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的事情,写出来是为了提醒以后开车的人,如果遇到没走过的路,特别是没有其它的车辆和行人的时候,要特别的注意,生死只在一闪念之间啊!
    当初刚刚接到这辆东风的时候,限速器还没摘,赶上交通队要盖家属宿舍,通过学习组通知各单位出车去河北的黄骅给拉砖,我们厂就叫我去了。一起去的还有运输三场的,市政机械施工公司的,还有天津钢厂车队的,再就是我们附近的其它小单位的,反正不少的车,运输三场的是专业运输单位,开车的是个小伙子,是辆解放挂斗车,市政的车是辆日本尼桑大拖排,就是工地上拉推土机、履带机械的大型车,据说能拉60吨,钢厂的车最厉害,是辆八成新的8吨日本五十铃,那机器声音确实好听。中午吃饭的时候,别人还没什么,那个三场的小伙子挨着个的问大家都是哪个单位的,问到是集体单位的时候就是一脸的不屑,后来他们几个国营单位的司机凑在一起开始高谈阔论,遇到的事也多,见识也广,哎呦,那个牛啊。三场的小伙子问我是哪个厂的,我一告诉他,他马上说他知道:你们厂不就是砸烟筒的白铁厂吗,过去你们厂自己没有车,都是三场给拉白铁啊!司机这个行业,同行是冤家,碰到一起就是互相扒,老得显摆自己能,别人都不行。我说跟他说是,我们厂就是个58厂发展过来的,靠一帮街道的大娘、大婶们凑起来的,后来才一点儿一点儿的积累起来,我们厂的车很少出长途,这个黄骅我就是头一次来,回去的时候你们大家多照顾着点儿,我自己可能回不去。这些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就这两步都没来过?我说是啊,不单这样我这车还是个新车,还挂着限速器呢,跑不快,要不怎么叫几位多照顾呢,你们要是都跑了,剩下我自己黑灯瞎火的问道都找不着人啊。这些人乐得更欢了。装车的是砖厂的人,我过去干过建筑,这砖垛是有学问的,一付砖夹子一次夹起来是4块砖,一个底是16块,12层是192块,上面再放8块正好是200块,这叫一丁,红砖一块是5斤重,这一丁又正好是半吨,5吨的车正好拉10丁。我也不坑气,盯住了装卸工,数着多少丁,装到8丁就让他们打住,装卸不管那个,司机不叫装了人家才不多装呢。交通队的领导在旁边盯着,所有装完的车都不让走,必须一块走,为的是路上好有个照顾,他们心里有数,这车都是白用的,不出事最好,出了事他们也兜不住。一个还配了一个他们的人,我的车上来了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孩,一问还在实习期呢。等到所有的车都装齐了,交通队的领导一声令下,汽车大赛就开始了,没有一个听话的,都争先恐后的跑了,好车超旧车,旧车超破车,小车超大车,那个市政的大排车一会儿就给扔到后头了,装车的时候那个大车司机就紧咋呼:不行啊,我这车没有护栏啊,别装太高了,这个砖头儿都是散的,又拿大绳煞不了啊。交通队的说就指着你车大能拉呢,60吨怎么也不能拉20吨啊。我超了几个车,看看前面也没有车了,后面也都给甩得差不多了,这说话就跑到天津大港的西横堤了,一直下去是小站、上古林、咸水沽然后进市区,这条道看着是近,实际上得走大沽路,那个时间正赶上上下班的点儿,那个年代满马路都是自行车,没法跑。我顺着西横堤左拐,再右转沿着团泊洼、王稳庄、小孙庄、青泊洼,从李七庄就进了市区,穿过中环线就到了卸车的地方,我一直以为前面肯定得有不少车,挂着限速器,车速也就保持在50公里左右,这个开车跑长途有句话叫:不怕慢,就怕站,比如你开70公里,但是遇到情况你必然要踩,这一踩就耽误事了,平均速度就下来了,所以稳稳当当地跑50并不吃亏,速度慢,反应的时间就充分,就安全,也不会手忙脚乱地处理情况,相对来说并不慢,跑长途就怕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人也紧张,还特别累,所以我跑高速最高也就是90,轻轻松松。等我到了卸车的地方一看,嘿嘿,弄了个头一个!这边也有交通队的领导在,看见我的车就问跟车的小伙:后面的车呢?那小伙儿说不知道呀,我们就是一个车啊,人家当头儿的就急了:你们是玩命的跑把别的车都甩了?小伙说没有,我看着呢这车也就50来的,人家师傅说这车还挂着什么限速器呢,跑不快。那个头儿有些拿不准:你们卸完了先别走,看看要是有回不来的得去接接啊。这下好了,早回来倒不能早走。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的回来一些车,都是些小单位的车,那几位国营单位的最早回来的是天钢的五十铃,一帮卸完车的司机问他:看见你早就在前面跑了啊,怎么才回来啊?那司机说,嗨,别提了,到大港跑迷糊了,给钻大港生活区里头去了,转了半天耽误了不少功夫,我们天钢基本不出市区,跑这个长途吧路不熟啊。后面三场那位回来了,进门就问哪个车第一个回来的啊?有人告诉他是我的车。小伙子过来问我怎么走的,他又问我您在哪学的开车啊?我说交通技校。他就是一愣,您是交通技校出来的?我说呢,我也是啊!您是哪年毕业的?我说82年。他马上说您是师兄啊!我是84届的。我说你们是正牌科班,我们是代培班的。他又问我的师傅是谁。我告诉他朱光。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不说呢,朱光可是技校最好的教练了,名师出高徒啊!我乐了,我师傅当初最看不上的就是我,说我一辈子也练不出来,说我根本就不是开车的料。小伙子赶紧说您这是谦虚。这就是我的东风车,刚刚接过来就替我露了脸!
    其实开车这个行当和干别的一样,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傅过去交给你的东西不一定一次都用得上,但是最好的是不能忘,要在平时还要不断地琢磨、理解和体会。听过电台里播出的一个司机师傅的讲话,人家连路上大马车的牲口都研究,正常的牲口两个耳朵是不规律的前后自然地动,这样的牲口是放松的,没有惊车的危险,这就是日常的观察,也就是修行。修理工有句话叫:修理工拆、落、上,不怕不会就怕忘。司机不也是一样吗。

    把车钥匙交给了老栾,老栾只是笑眯眯地接过去,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当时还以为可能是厂里又要更新车了,心想不知道又要接一辆什么车呢。据我分析,我们厂的货车就剩下小董的那一辆加长的东风了,还有就是小齐那辆雁牌双排了,小齐赶上真有活那就是儿媳妇——指不得。小董跟我说也不知道头是怎么想的,把你的车停了就耍吧我自己了,真要是赶上送货可就热闹了。小郭的北京——212也处理了,那辆叉车又新调来了个姓蒋的姐姐专门顶着,这下可好我、小郭还有小孙都闲下来了,小孙本来就是个闲差事,再加上我们俩,仨人没事儿也不敢玩扑克,小郭说越是这阵儿越得小心,咱们仨闲着别人看见就眼红,准给咱们找活。三个人实在没事干,就躲在屋里玩猜钢板儿,就是三个人同时攥着钱,然后轮着猜总数,谁猜对了钱就归谁,嘿嘿,这玩意儿也有意思,一玩儿就是一天,如果来了人,仨人把手往兜里一揣,没事人一样,不招灾不惹祸,挺好。马小安只要没事干立刻就加入。我们开始规定最多出1毛钱,后来小董出车回来也跟着玩,再加上那那几个装卸,屋里立刻热闹了。后来大家越玩儿越觉得不解恨,最后小董规定最多一个人只能出5毛,再大不能玩儿了,那时候赚得少,小董怕头儿知道了算个赌。马小安财迷,又爱投机,时不时的出个5毛的,可是一出5毛就紧张,攥着钱的手就微微地哆嗦,大家都看透了,只要他手一哆嗦就往6毛以上猜,把马小安逮住好几次,只有在这时候小马那张一贯的黄脸才是通红的,不单逮住他的人乐,其他人也跟着大笑。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学习组来了消息,说交通队要办什么司训班,知道我们厂富余的司机多,叫我们厂出一个去当教练。我和小郭是死活不去,那不是人干的活儿,平时开车都是坐在左边,换到右边,谁也不适应,开了那么多年的车,谁跟生瓜们玩儿命去,出了事都是教练的责任,没人给你兜着,别人还骂你手潮。小孙也不想去,谁都知道他平时自己开车还没跟呢,这不是送死去吗。让来让去,交通队催得紧,没办法小董把小孙给献出去了,小孙骂着街就走了。又过了几天,老白他嫂子单位来我们厂借司机,老栾直接把小郭给派去了。小郭临走跟我说,我就知道老栾准把我踢出去,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小郭的走叫我很失落,他是司机里唯一能和我说心里话的人,而且这个人厚道,嘴笨,不会花言巧语,从来不爱在头儿眼前表现,说实话我开车的好多东西都是跟小郭学的,包括修车,当初如果没有小郭带我,我根本不行。我们俩一般大,但是看问题小郭总是比我透彻,虽然小郭在头儿的眼前说不出来什么,但是我们俩在一起老是有话题,可以说小郭是我的良师益友,唉,兔死狐悲啊,就这样走了。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老白的嫂子也是个领导,是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可别小看这街道办事处,人家可是正经的国家正处级干部,街里的一把手,街里叫什么?机关啊。小郭到了那里,正是年富力强的好年纪,开车技术又好,又不多说话,不久人家那边就来了话,把小郭直接调走了,一般人想从集体企业跳到国家机关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到了人家小郭就成了水到渠成,时也命也,时运来了谁也挡不住。后来我失业以后,小郭在马路上碰见了我嫂子,还问我混得怎么样了,一听我失业了,就跟我嫂子说:你问问他愿意上我这来不,我现在管点事儿了,要是愿意来的话,起码吃饭没问题。这就是朋友,不在乎酒桌上海誓山盟的称兄道弟,在你最为难的时候能想起你来的才是真朋友,这都是后话。
    其实我当初也是有机会跳出去的,我爹认识分局的人,有一次人家问我爹手里有没有自己的人是司机的,分局正在组建防暴队,缺个司机,要求政治上可靠,没有违法记录,驾龄在两年以上,我爹当时就想给我哥办,可是我哥不符合条件,我就央求我爹给我说说,我爹当时给了我一句:行了吧你,别什么好事儿都是你的!这句话叫我记了一辈子,我这个人也倔,再没提过。我爹打心底里瞧不上我,因为我小时候是在我姥姥家长到10岁才回来的,父子之间好像老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当时刚回天津没几天,10岁的我就自己偷着跑回我姥姥家去了,还是跑了两趟,第一次是买火车票跑的,当时户口还在北京呢,小孩子就是思维简单,想着只要我跑回北京就是死也不回来了,反正我姥爷和我姥姥能管我妈。哪知道到了北京就把我给送回来了,回来以后我爹就把我所有的钱都没收了,立刻迁回了户口。第二次是我上小学六年级了,六九年,春节去了趟北京,我姥姥好几年没看见我了,打小一把屎一把尿弄大的孩子啊,真是心头的肉,我妈当年生我时过了产假就把我送北京去了,10年基本没跟我待过几天,感情都在我姥姥那,就是个宠物也不适应啊,生瓜愣摘,说走就走。六九年我姥姥也是稀罕我,把我们哥俩送回来了,又在天津待了一个月,有时间的日子过得就是快,我天天围着我姥姥转,心里算着我姥姥还有多少天走,说实话心里也劝自己,都快上中学了,再忍几年就工作了,有了钱就好了。可是等我姥姥真走了,我又受不了了,再加上我爹妈早就憋着我的火呢,都嫌我和他们不亲,还说要是这样就永远不让我去北京了。我一咬牙,没有钱没关系,我走着走,爱咋地咋地吧!我爹有张极小的京津地图,叠起来也就手绢那么大,上面有京津公路的简图,带着它我就溜达了。那天从早晨起来就开始走,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兜里就带了两个包子,一直舍不得吃,直到下午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想吃一个吧,就吃一个!哪知道一吃就停不住了,两个眼珠一样大小的包子下去连个底也没有,倒觉得更饿了,坚持着往前走,一会儿太阳就西垂了,我也有些发毛,一天滴水未进,又渴又饿,眼看天就要黑了,这晚上可怎么过啊。看见有个人骑车过来了,我就想问问人家离北京还有多远,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挺和气的,一听我问去北京就吓了一跳:你这么点儿的孩子自己走着去北京?怎么了?你家里知道吗?我不吭气。那时候正是文革乱的时候,家里有变故也是常有的事,那人再也没问我什么,把我放在大梁上带着我走了,一直把我带到了大孟庄的一个大车店里头。大车店里有三个老人,年纪大约都在六十上下,那人跟他们交代:我在道上捡了个孩子,晚上就叫他住你们这吧,他说他要去北京,明天要是有顺路的车就把他捎上,走了一天了,累坏了。后来我想这个人估计是在村里有些来头,要不大车店怎么能听他的呢。我谢过了人家,那人就走了。三个老人也都惊奇,从天津来?走着去北京?唉,现在啊什么事儿都有啊!三个老人极亲切,说你小子有口福啊,今天我们刚刚给人家宰了猪,人家给的猪上水,才拿猪心炸的酱啊,饿了吧,吃吧,没什么好的,新蒸的窝头,大葱摸酱。第二天一大早老人就把给我摇醒了:起吧,正好有个车能捎你一段,怎么着,你走吗?我当时累得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咬牙起来了,走!上了大马车,有个老人还嘱咐我:到了地方给我们来个信儿啊,我叫张玉和,记住了吗?《三言二拍》中有一段故事,记叙的是古时候大孟庄人的故事,这个地方果然是民风古朴,善良。大车从大孟庄出来,一路向北,车把式说他是去香河,香河是哪?我不知道,反正看地图上没有,树上不知名的鸟不时落在路边,车把式告诉我那是野鸽子。没见过。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来,只有朝霞没有温暖,我抱紧胳膊还是觉得有些凉意,路边大树后面突然跳出个人来,穿得破破烂烂的,车把式乐了:傻家伙这么早就出来了啊,说着话从兜子里翻出一个馒头来,今天没什么,就剩了个干馒头了,给你吧。说着话跳下车把馒头往地下一摔,那馒头发出一阵空壳子一样的声音来,傻子乐着捡起来,拿在手里不住地看着乐。车把式紧走了两步又跳上车,说这个傻家伙家里没人管,尽在路边等着要吃的呢。过了河西务,我暗暗高兴,离北京还有一半的路了。还没高兴多久,车把式就把车停下了,下吧,我该拐了。后来我开车以后才知道这个地方叫香河道口,右拐是香河左拐是去廊坊。车把式告诉我去北京就一直走,还说你一个小孩一天可能走不到,还有100多里地呢,道上自己多留神吧。谢了人家,沿着望不到头的公路往前走,脚一沾地,就是一股钻心的疼,开始还没注意,以为是昨天走得太累了,回来觉得不对劲儿,脱下鞋一看,右脚的脚掌上磨出来一个小指盖大小的水泡来了,亮晶晶的,要不疼呢!可是也没辙啊,还得走哇。一瘸一拐地又走了好半天,一打听这地方叫码头,看看地图方向没错,再往前走了好远,路变得窄了,我有些疑忽,脚上打着泡,千万可别再走错了。看见不远处停着两辆汽车,过去一问,人家说对,没错,是去北京的路。我转身又要走,人家把我给叫住了:你去北京?一个人走着走?你是从哪来的?我告诉他们从天津来去北京,昨天就出来了。那几个人说这个孩子有事儿,准是从家里偷着跑出来的,家里准是不知道,这样吧,我们这个车一会儿正好去天津,把你顺路带回去吧。我一听可不好了,那要是回去还不得就我爹打死!扭头就跑。这时有个人说话了,别跑,他们逗你玩儿呢,一会儿我回北京把你带北京去吧,怎么样。我有些将信将疑,真的?那人说我不骗你,他们去天津车坏了,我来给送他们送零件,修好就回北京。那几个人也在乐,不逗你了,是真的。这两辆车我至今还记得呢,去天津的是辆大依发,后来听我师傅说那车是8吨的,还有一辆是解放。我是坐着解放去的北京,到了通县的时候司机停车去串了个门,我在车里等着他,他出来的时候是个妇女送出来的,那个妇女看了看我,跟司机说就是这个孩子啊,嘿,多好啊,你要了吧,给你当个儿子吧,反正你也没孩子。又问我你愿意吗?我当时心里想,他愿意我就愿意,反正谁当爹都比我爹强!我爹打我从来没手软过,没后悔过,攥着我的两个手反正的抽大嘴巴子,我犯了什么罪了呢?!没事儿就以检查作业为名找茬打我,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落在了他手里!文革结束以后我爹跟我说过:文革的时候我受触及,心情不好,没少打你,没少拿你出气。这是什么?这是那个扭曲的年代里一个扭曲的父亲的忏悔吗?!我心里没有一丝的原谅和释然,只有愤怒!有一次看电视节目,李立群先生在台上选项,诸多的答案李先生最后选择的是孝顺,主持人很不理解,问他为什么,别人都是第一个选择孝顺,而您却放在了最后?李先生是这样说的:我理解这个孝顺应该是双方的,首先做父母的应该疼爱自己的儿女,将来你就没有必要顾虑儿女们是否孝顺。我很赞成李先生的观点,人是感情动物,是有思想的,是互动的,把孝顺看成是一头官司是一种曲解,是唯心的东西。我也打过孩子,当然不对,但是都是在孩子确实犯了错又不改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在外面遇到不痛快的事,回来拿孩子出气。我觉得这是人的修养问题,也是个道德的问题。现在法制健全了,我们知道打孩子属于家暴范畴,未成年人有未成年人保护法,那种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观点是腐朽的。
    那天那位司机终于把我带进了北京,他的车门上写着:北京第一机床厂。也就是从那天以后,我迷恋上了开车,几十年始终不渝。不过后来我爹又给我加了条罪状:两次偷跑北京,第二次还是走着走的。不管是家里来了什么人,他们单位的,还是家里的亲戚朋友都乐此不疲不厌其烦地讲述,直到有一次我当着来人的面给了他老人家一句:我那是往我姥姥家跑,我想我姥姥,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养大的,我又没跑海对过去,这怎么就成了历史问题了呢!从此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人生苦短,转眼间已过了花甲之年,往事回首,感慨颇多,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恩人们,是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我们一生也许仅仅只有这一面之交的缘分,但是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善良的人们,在潜移默化当中教会了我做人的真谛——善良。
    沈阳是东北的重要城市,前面和老卞开车去过一次沈阳,现在又坐火车去,有些新鲜感,本来原定我和老卞应该早就出发了,可是就因为哈尔滨那边的订货会推迟了,为的是赶着冰灯会开了以后再开始,所以等了些日子,倒是老马和小张先去了南方。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头一次坐这么远的火车,那时候没有高铁,最快的特快就是11/12次,从天津到沈阳接近10个小时,跑业务的人一般都舍不得坐卧铺,因为坐硬座有补助,卧铺没有,省下些钱可以补贴些开销,长时间的坐硬座,下车的时候脚都是肿的。特快上的乘警确实很辛苦,因为扒手多,特别是出了山海关以后,夜里乘警也是不停地转,看见睡着了的人就推醒了:你有钱啊!都到沟帮子了,警醒点儿啊!我是头一次出门,很不适应,本来平时就有些神经衰弱,这么乱,空气又不好,根本睡不着。和老卞聊了一会儿也没什么话了,老卞把帽子往脸上一盖,睡着了。哎呀,这个滋味比开车可真差远了,别看开车是自己忙和,可是随便啊,想停就停,解个手,吃个饭,还能看见不少新鲜事,到地方车一停想睡就睡,这个火车上可不行,一动不动地坐着,这个破靠背基本上是90度的直角,跟站着没区别,坐得腰还特别疼,这个罪遭的!火车停了,喇叭里喊是沟帮子到了,上来不少人,有人扛着个纸箱,嘴里不停地喊:沟帮子(音:纸)烧鸡啊,有买沟帮子烧鸡的没有,从这时开始这个声音就没停过。上来了个年轻人,手里什么也没拿,就挤在斜对过一个妇女的座位边上了,大家又恢复了平静。老卞把帽子抬起来,看了看我,挤挤眼又睡了,我才知道老卞根本就没睡。火车又咣当,咣当地单调的跑起来了,感觉跑了很久,喇叭里又喊上了,下一站马上就要到了,提醒到站的旅客带好自己的物品准备下车,就在这时斜对过那个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旁边的妇女跟着就是一声大叫,上去就把那个年轻人的领子给抓住了:我东西呢,我东西丢了,周围的人们都惊醒了,年轻人一动也没动:啥东西啊,谁拿你东西啦?妇女把年轻人的身上一通划了,又摸摸自己身上,再看看座位底下,才把手松开:走吧。乘警听见吵闹声马上就到了,问年轻人是哪上来的?年轻人说是沟帮子上来的,去沈阳。乘警检查了他的车票,又看了妇女的车票,问妇女你确定没丢东西?妇女又看了半天说没有。年轻人说我是看见那边有人要下车,想赶紧过去找个座,这下可好,座也叫人占了。乘警说你的行李呢?年轻人一指车厢头上,那不是吗,塞在那个座位底下了啊。乘警点了点头说妇女,你以后看好了自己的东西,别没事儿瞎咋呼,怪吓人的。妇女一脸难堪,把屁股往里挪了挪,跟青年人说,来吧,挤挤坐吧,我也是去沈阳。乘警走了。老卞的帽子又扣上了。车倒沈阳的时候是清晨不到6点,一下车立刻感觉到了寒气逼人,东北的冬天果然不一样。车停在了沈阳南站,一出车站就看见广场上高高的台子上摆着一辆苏式坦克,老卞说这是当年苏军留下的,我看了看,好像是著名的T-34。
    我和老卞在旅馆一直睡到了下午4点多,东北的旅馆冬天特别暖和,比天津的家里还暖和,在家里舍不得烧煤,炉子一般都是焖着,只有到了特别冷的天气才烧一会儿。东北不一样,一进旅馆里就是扑脸儿的热气,真舒服,所以老卞说冬天才去东北呢!老卞翻出个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着,我问晚上还出去啊。老卞乐了:找饭辙啊,这里的个体商户就得晚上去,白天去人家做买卖谁有时间陪咱们吃饭啊,记住了,以后白天去单位,单位的人们上班时间有功夫陪咱们吃饭,晚上去个体,个体户是晚上有时间,嘿嘿。这真是门学问啊。沈阳开放的比较早,起码比天津早不少了,个体户特别多,我们的客户不少。第一家的老板叫杨德劲,年轻轻的,矮矮地个子,胖乎乎的,看见老卞就咧开嘴笑:哎呀,这是啥风啊把二哥给吹来了呀!(老卞在家排行老二,所以我们都叫他二哥)又回头朝里面喊:我说当家地,你看看是谁来啦。屋里应声出来一个小媳妇,也是胖乎乎的,看见老卞也笑着说:我说呢(音:尼),这两天就觉得要来人,俺家德劲就说嘛,沏茶的时候茶叶杆老立着,必是有贵客要到,果不其然二哥就来了!杨德劲说咋地?这是刚下车啊?哎呀,这位是?老卞说是早晨下的车,睡了一天了,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对了,我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我们科里新来的于师傅。杨德劲热情地跟我握手:哈哈,咋地,又换人啦,我说你家这个销售科咋就不停着换人呢,上次那个小赵又不干了?老卞说他不干了,干保卫去了。杨德劲哈哈大笑:是老刘的事儿吧,上次那个小赵跟着老刘来,说是发烧连道也走不了,还叫老刘背他着到医院打滴流(输液)去了,老刘肯定不能用他了,没事儿还得背着,跑外的人儿一点儿苦吃不了还行?哎呀,当家的赶快沏水啊,你们快坐,咱家地方小,将就坐吧。他媳妇端着两杯水出来了:这不沏好茶了吗。杨德劲问我于师傅过去是干啥的啊,来过沈阳没?老卞说他过去一直开车,前些日子我们俩还开车来过呢。杨德劲说好啊,开车的好,见过世面,再跟着二哥跑跑一准儿行!老卞跟我说德劲别看年轻,在沈阳的客户里头可是老资格了,一直不错。杨德劲看着老卞说二哥呀,你得跟老刘说说,好好支持我们一下吧,这个发货得及时点儿啊,这老断货可是个麻烦事,咱家就只卖你一家的货,别的家找过俺多少次了俺都没同意,可是你家还老断货,这时间长了客户不就都跑了吗!老卞说这次来就是定好了才来的,老栾亲自拍的板儿,以后内销要上个台阶,要重视起来,不能光靠外贸。你把该要的货列个单子,我打电话马上发货,要不又让外贸给截走了。杨德劲一听,两口子乐坏了,赶紧忙着列要货单。老卞看了看货架上的东西,果然全是我们厂的东西,再就是些轴承、密封圈、五金电线之类的东西,和我们厂的货没有冲突。这时又进来个买货的,问货给备齐了没有。杨德劲一指我们俩:这不是厂家都来了吗,一准儿来货!那人说可得快点儿啊,我们厂那边催得急了。杨德劲把那人送走了,回来说你们看见没有,不是我瞎说吧,这是个老主户了,别人的货还不要,就要咱家的。说着话他媳妇把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他,杨德劲仔细地看了看又加了几样,递给老卞:二哥你看看,尽量多发些吧,钱你不用嘀咕,俺家还没拖欠过你家的钱呢,就是有个周转的时间,过不了几天一准儿给齐了。老卞扭头跟我说以后记住了,德劲两口子要的货只要有立刻就发,他们家真的不拖欠,别的家可别瞎做主。我点头说是。杨德劲说于师傅啊,处(读三声)长了你就知道俺们是啥人儿了。老卞把单子叠好夹在笔记本里,看了看手表说今天下班了,明天一上班我就打电话叫厂里发货,我们先回去了。杨德劲立刻抓住了老卞,干啥?这就走?你也真是的,这是到哪了?吃好吃赖的也得吃饱了再走吧,这也到点了,等俺把门关上,咱们这就走,咱这门口刚开了一家四川火锅,可好了。他媳妇说你们去吧,俺不去了,一会儿俺关门就行。杨德劲说也是,孩子太小,她得回家弄孩子去。老卞说快一生日了吧?他媳妇说8个多月了,都开始认人了。
    晚上吃火锅,闹了个笑话,人家是四川正宗的重庆火锅,都是四川人,杨德劲看来跟他们混得挺熟,一进去就说兄弟给点个锅子吧,伙计说好喽!我在旁边多了句嘴,学着四川话说了一句:多放点儿辣子哟。老卞和杨德劲还跟着直乐。哪知道等那窜着火苗子的铜火锅一端上来 ,上面满满的漂着一层后辣椒,把肉往里一放,捞出来一进嘴,三个人都差点跳起来!太辣了,可不是一般的辣啊,嘴都是木的了,火烧火燎的啊,三个人都不停地灌啤酒,然后张着嘴大口出气,人家伙计赶紧过来了,怎么样啊,我们同时摆手:不行啦,太辣啦!杨德劲跟伙计说:兄弟你受累把这汤给换了吧,这个我们受不了啊。伙计这个乐啊,刚才这个大哥说多放辣子喽,我以为是我们四川老乡来了喽。老卞说哪来的老乡啊,他是逗你玩儿呢!伙计笑着说没关系,给你们换了就行喽,这个辣椒叫灯笼椒,四川的特产,特别的辣,不是我们四川人吃不了地喽!老卞说你受累吧,不要辣的了,这一口管够了,一晚上都吃不了辣的了。伙计说这四川火锅啊吃得就是个辣味,没有辣味就不叫四川火锅喽,要不给你们来个最低的微辣的?老卞说要得,要得哩。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从此认识了灯笼椒:扁扁的,红红的,看着就像一团火!

    第二天老卞领着我去了一家个体和一家单位,个体的老板姓储,四十多岁,一脸的菜色,一见面就哭穷,还说我们厂的货价格太贵,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降价,不行就不卖了。老卞看来也有些不耐烦,但是还是客客气气的给他讲我们厂的价格已经是最低了。其实,业务员是没有降价的权利的,只能拿嘴对付,后来储老板说不行就清账吧,剩下的货给你们发回去,老卞是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央求他最好别把货发回去,尽量能结清最好了,省得发来发去的麻烦,储老板一口咬定只能这样了,老卞苦笑着说,那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储老板指着电话说,打吧。老卞给老刘去了个电话,电话里又是摇头又是嘬牙花子,为难的了不地。放下了电话就跟储老板说,我刚刚请示了科长,这样吧,咱们对账吧,您把卖出去的给我结清,剩下的我找托运站给发回去。幸亏去得早,整整对了一上午,储老板又出去办好了汇票,老卞把汇票仔细地看了看,小心地夹在了笔记本里了。剩下的货归置成了一堆,老卞打了个电话,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来了辆倒骑驴(沈阳的三轮,车把在后面,前面是两个轮的平板车),骑车的小孩不大,跟老卞挺熟的,我们几个人把货都装上去了,小孩蹬着车走了。从储老板家出来就是中午了,看来是没地方管饭了。我问老卞咱们还去哪啊?老卞一招手,拦了一辆拉客的倒骑驴,告诉人家:去电视塔。在倒骑驴上老卞突然哈哈地乐了起来:兄弟,今天咱们这事儿干得漂亮啊。我有些纳闷,丢了个客户还高兴?老卞说你是不知道,这个姓储的不是个玩意儿,他要是要货就跟12道金牌似的催你,等你把货发过去,再想结账就难了,老刘早就想把他去了,可是他该着一堆货款,电话里又说不清,陈姐跟他对了好几次账了,他老是耍赖,不是品种对不上,就是数量对不上,反正老有理由,你还不能跟他急,阴阳怪气的。我刚才紧着求他,他来了劲儿,以为我不敢和他清账,就拿上了,想是得给他降价。为什么不让他给发回去?他要是一发回去数准对不上,你再找他,他才不管呢,他刚才准是以为我会让他给发回去呢,哪知道咱早算好了,叫我表弟的伙计过来把东西都拉我表弟店里去了,嘿嘿,没看储老板临走那把脸。我说打进去我就没见他乐过,跟谁该他钱似的,以后再想要货,不给他!老卞摇头说,还是得给,不过得款到付货。想想老卞还是真行,原来是以守为攻,以退为进,把这储老板给架起来了,顺水推舟地清了一家难缠的客户,这就是经验。远远地望见了高高的电视塔,我问老卞是去上次送货的医疗厂吧,老卞乐了,行,还是开车的,来过一次就记住了。小李看见我们从倒骑驴上下来,就从传达室里跑出来了,哎呀,又是你们二位啊,咋地啦,又开车过来的啊?老卞说坐火车过来的,小于调到销售来了,领导说充实销售力量啊。小李拉着我的手直摇,好啊,以后咱们就是同行了,跟着二哥学准没错,开那车干啥啊,多辛苦,受瞎累啊。那什么,赶紧上楼吧,厂长还等着呢。厂长的屋里还坐着个女工,厂长看见我们进来赶紧让座,小李忙着沏茶。厂长对那个女工说,就这样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这来客人了。那个女工站起来:我不,明天我就得来上班了。厂长说那哪成啊,你也不告个假,一下子就蹲了一个月,现在你想回来就回来,底下的车间我得安排啊。那女工说我不管,反正明天我就来上班了。厂长叹了口气,这样吧,今天是周五,下周一你来吧。女工还想说什么,小李说,你这个人啊,厂长这不答应你了吗,非拧着明天来?按你这情况早就应该除名了,旷工一个月,你自己说应该咋办吧!你是赶上咱们厂长好说话了,换了别人早开了你了,快走吧!女工没说什么走了。老卞说一个月不来是家里有事儿吧?小李说有什么事?她家开了个杂货铺,她觉得能比上班强,就愣蹲不来了,打发人去叫她也不来,一个月过去了一看还不如上班呢,这不就又回来了,天天找厂长磨啊,泡啊,就赶上我们厂长仁义了,换了我早开她了。厂长说那你说咋办呢,她一个工人,真辞了她简单,以后你让她吃什么去,那不是缺德了吗,只能也蹲她几天,叫她以后不敢这样了,再者也是给其他人看,要不以后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那比自由市场还随便,这厂里就别干了。厂长问小李,二哥来了那款准备好了没有啊?小李说咱家的账号不是给封了吗?厂长说我是说那个账号,不是叫你把钱存水泵厂的那个账号里了吗?小李说那个账号里的钱你不是说叫给进料的留着吗?厂长想了想,这样吧,先给二哥他们拿走吧,提前答应人家了,大老远的来了,不能说话不算,你不是还有一笔款在道上了吗,那钱就别动了,留着进料吧。又跟老卞说,二哥啊,你多理解吧,现在企业不好干啊,整天的拆东墙补西墙的,拖欠款问题太严重了,还尽是三角债,你欠我的,我欠他的,发个工资都跟变戏法似的,不好干啊。老卞说我们厂也是一样,要不怎么能催你们啊,没辙了,这不是把司机都充实到销售来了吗!厂长冲我笑了,我说看着这哥们儿眼熟呢,走吧,先吃饭去,说什么也不能不吃饭啊。下午小李领着我们办了个汇票,又领着我们去邮局把两张汇票都寄回去了,当时的汇票是有期限的,过期不交银行款就过不来了。
    在沈阳大约待了一个星期,该跑的地方都跑了,全靠老卞左右逢源,天天吃客户,其实这也是技巧,出门吃客户,等客户到天津,我们厂再请人家,里外里都不吃亏。老刘那边来了信儿,说后天去哈尔滨打对头,他已经买好了票了,老卞赶紧告诉他表弟买票,他表弟在车站有关系,靠我们俩买票,非站着去不可。闲下来没事了,老卞说咱们也休息两天,我领着你转转,看看沈阳,咱们去沈阳故宫看看。沈阳的故宫是努尔哈赤做后金汗时建的,规格应该是王爷府的级别,门口的介绍上说占地为六万平方米,是北京故宫的十二分之一,记得北京的故宫是七十二万平方米。沈阳的故宫看起来还没有北京的恭王府有气派,不过有一点,一进门的大政殿和十王亭的布局确实有别于普通的王府,绝不是那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的享受型的王府,让人透过历史仿佛看见了当年努尔哈赤愈称霸天下的那股豪气。谁能想象得到大清300多年的基业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这小小的八旗亭,曾经统帅着金戈铁马的几十万铁骑,横扫大明天下如席卷。至今,天津武清还有地名:上三旗和下五旗。历史沧桑,可堪回首啊。老卞看着我笑着说,怎么样比北京的故宫差远了吧。我说是,不过各有风骚啊,北京的故宫是是明清两代的真正皇城,是紫禁城,这里是大清的发祥地,不是一个档次啊,北京的故宫到现在也仅仅开放了中路和西路的一部分,到现在我始终遗憾西路有一处金碧辉煌的楼宇,上面有四条金龙在楼顶上,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地方叫作雨花阁,是乾隆年间供奉藏传佛教的地方。


    在哈尔滨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卞说订货会的旅馆要到后天才能入住,因为冰灯会的原因车票不好买,所以我们早来了两天,老刘后天才能到,所以只能随便找个旅馆先住下了。问了几家旅馆都是人满为患,那时候旅游的人基本没有,都是借着开订货会的幌子来看冰灯。站前的广场上有不少拉客的人,说得天花乱坠,旁边还有不少旅行车,都说住宿条件特别的好,就在附近,5分钟的路程,上车就到。我问了一家,有个小伙子说是市政府的招待所,有单间、24小时热水、电话、彩电一应俱全,一个人的住宿费15块,走着走也就10分钟。我跟老卞说上吧,老卞直摇头:咱们再看看吧。我说都这么晚了,好歹住一宿吧,又有车接送,老卞还是犹豫。那时候我是个生瓜啊,哪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啊,看见旅行车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了,就拉着老卞上去了,这旅行车围着广场来回地兜圈,又塞上来不少人,这才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开走了。这车一开就停不下来了,一直跑了得有20多分钟,就听见前面有个天津口音的人说你们不是说5分钟就到吗?这都几个5分钟啦!黑影儿里传来了一个粗壮的东北口音:闭嘴!就你们这些天津人事儿多,再吡吡小心我削你!天津口音立刻闭嘴了。车又跑了好长时间,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上了贼船啦!扭头看看老卞,老卞也在看着我,好像在说:不让你上吧你偏上,这回等着人家宰吧。车终于停下了,看看周围环境还不错,是一片半新的六层居民楼,按我的想像还不得给拉到电影里的马架子里去啊。那个大嗓门打开车门,把车上的人都轰下车,然后领着大家往楼里走,嘴里还喊着:跟上,都跟上啊!这个楼可能是当初备战时期的产物,都有地下室,他在前头领着,车上的人都提着东西跟在后面,我故意走得慢一些,假装着东张西望的把身边的人让过去,老卞就跟在我旁边,那些人都迈着台阶往下走,我装着没事人儿一样,一拽老卞,直接顺着马路慢慢地溜达着往前走。我心里想,那小子要是真追来,我就不承认是坐他的车来的,黑灯瞎火的他也不认识我,反正我们是俩人,急了我就狠狠地给他一撇子,一拳就把他打蒙了!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心里还盘算着第一拳就得封了他的眼,而且要狠!嘿嘿,生瓜嘛,就没想个怕字。溜达到前面的路口,也没看往哪去,赶紧左拐,先避开后面人的视线啊,然后脚步就加快了,老卞也不说话,跟着我紧走,说悬了有些像竞走了。这时候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想真追来了啊!一回头就看见两个人一溜儿的小跑的赶来了,再一看不像刚才的那家伙,因为这俩人手里和我们一样都提着书包呢。那俩人跑到我们跟前说:幸亏你们俩跑了,我们俩一看啊,就跟着后面来了 ,那个破地下室准是黑店,进去准挨宰啊!我和老卞一听,原来是难兄难弟啊,虎口脱险的四个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我和老卞打了辆出租车,老卞告诉了人家一个地址,一直把我们拉到了一个叫刘长河的朋友家里,这个刘长河也是个个体户,可是人家是个大老板,据说人家手里有好几个买卖,家里住着一个小楼,极其热情。一听我们刚下车还叫人家黑车给拉跑了,就赶紧叫他媳妇给我们做饭。刘长河说他是山东人,是他爷爷那辈闯关东过来的,透着一股豪爽,还把他老娘给请出来了,一听老太太说话,真是一口山东话。那天晚上,刘长河的媳妇给我们做了一条松花江著名的三花鱼之一的鳌花鱼,那鱼果然不一般,有些像北京密云水库里出产的北京鲂鱼,肉质鲜美,味道极佳,这是我唯一吃过的一次鳌花鱼,真是好。晚上刘长河给我们安排了旅馆,那条件果然是单间、电话、彩电还有24小时的热水。
    订货会如期召开了,我们去纯粹是起哄的,因为这是扳钳工具公司的订货会,和我们没多大的关系,我们是五金工具公司,隔着行呢,这趟去是因为我爹他们单位的销售科长老张和我们厂的老刘关系不错,纯粹是公费旅游看冰灯。人家公司那帮人也不爱搭理我们,我们仨就是交了钱跟着混吃喝,跟着玩。这个人一多就什么鸟都有了,都是天津人还欺生,这就是有些天津人的坏毛病,窝里反,咬群,不抱团,真遇到事儿了又没有个哏劲儿,就像我们在黑车上遇到的那位一样,人家一声吼,就乖乖地跟着人家走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一个小子,三块豆腐干高的个头,一付公鸭嗓,说起话来跟相声里那个丁文元一个调,就他事儿多,老挤兑我们。刚去的那天各单位排班去车站接人,这小子咋呼起来了,给我们仨安排到吃饭的点去接人,这也没办法啊,老刘是科长不能去,老卞岁数大我怎么能叫他去,就得我去吧。给了我一个大布条子,上面印着天津扳钳公司订货会的字样,我就去了,冰灯的季节,天都黑了,我把布条子往怀里一揣,扭头就进了商场,商场里可真暖和,看看这,看看那挺不错。一会儿有人拽我,回头一看是老卞,老卞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在那傻站着,走吧,吃饭去吧。我说不接站啦?老卞这个乐啊,人家都自己找去了,全都到了。我说这个丁文元是找揍的货啊,惹急了我就在哈尔滨擂他一顿,老卞说可别啊,一打回去没法交代了,别急,等他吧老刘弄急了咱们再办他,回去也没咱们事儿。嘿嘿,姜还是老的辣啊,我还是个生瓜啊。回到旅馆吃饭,这个丁文元还真可恨,专门跑过来问我,你接站接到哪去了,人家客户都自己找来了,你是一个没接着啊。多亏老卞提前打了预防针,我装作呆头呆脑的样子说,我就在站前来回溜达了,身上还披着这个布条子呢。丁文元说你没接过站啊,你来回溜达客户上哪找你去啊,你得把幌子挂起来在旁边站着啊,哎呦你们厂这业务员连接站都不会啊!老刘斜他一眼:我们厂开订货会都是提前通知好客户在那个旅馆报到,用不着接站,跟满马路抓人似的。噎了他一句,旁边我爹厂的老张赶紧打圆场,各单位的掌握不一样哈,来,喝酒,喝酒。老卞在底下偷着乐。那个年头的订货会就是散鸡毛凑掸子,效益好的单位都是自己主办,为的是打着订货会的幌子犒劳客户,客户交了会务费,然后回去报销,这里再给送些礼品,好吃好喝的玩一通,像我们厂从来都是自己办,连公司里的人都跟着去凑热闹。效益差的单位就是这样大伙办,说不好听的话是各怀各的心眼,业务员都是尽量的把自己的客户招待好了,为的是以后好打交道。产品相近的单位之间就是勾心斗角,乱撒名片,所以酒桌上也是乱,你灌我的客户我灌他的客户,其实大家的酒量都是半斤八两,菜没吃多少,全靠酒招呼,这里面就有祸头跳出来惹事,于是就热闹,乱喝一个点儿。有个老娘们儿是通辽五金站的,是带着他弟弟去的。他这个弟弟也是张瞎子喝尿不含糊,仗着自己是通辽的,根本看不起关里人,一举杯就叫号,他可能是看我不咋呼,就跟我来了,我是刚刚干业务,又刚刚不听人家老卞的话上了黑车,虽然人家老卞什么也没说,我自己也是觉得不能再逞能了,所以只是应付。这个小伙子可不知道,举起杯跟我说男人哪有不喝酒的啊,来咱们干!谁知道我爹他们厂的业务员小赵蹦起来了,跟他一碰杯,一扬脖就下去了,那小伙子不知道深浅也干了,小赵把小伙子的杯又给满上了,自己一转身睡觉去了。小伙子说这叫什么啊,他给我满上了他咋跑了?大伙儿都乐,老张说他今天是高兴,平时他是滴酒不沾的主,别管他,咱们喝,喝!于是就你一杯我一杯的跟小伙子干上了,最后小伙子站起来跟别人碰杯,后面路过的可能嫌他的椅子碍事就给挪开了,小伙子可不知道啊,一屁股坐地下去了。有人喊,喝桌子底下去一个啊!一片哄笑,这气氛就上来了,小伙子满脸通红地爬起来,非说是我给他玩儿坏,大家都说没有,是过去的人给搬走的,他来了个憋气。他姐姐冲他喊,别喝了,差不多啦!他来了拧劲儿,到了叫这帮人给弄趴下了。关外讲就的是猪肉炖粉条子,小鸡炖蘑菇,那炖肉一上来,就是凉的,还特别的肥,老卞是一口也不敢吃,我仗着年轻,弄了好几块,不烂啊。小鸡炖蘑菇鸡也是不烂,撕皮摞肉的我也弄了他几块,后来老卞说,这都是厨子们玩儿坏,不烂就没人吃,撤下去他们就拿家吃去了,订货会的菜都这样。那个时代吃的不丰富,就想这些歪门邪道,搁现在给人家也不要啊。
    哈尔滨的冬天的气温确实比天津低,哈尔滨的纬度大约在北纬44—46度之间,而天津的纬度大约在北纬38—40之间。北纬38度线就是南北 朝 鲜 的分界线,也就是说北纬38度线是 朝 鲜 最温暖的地方,也是 韩 国 最寒冷的地方,我曾经想,这个朝 鲜 的自然环境还是要比 韩 国 差一些吧。可是真到了哈尔滨感觉却不一样,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我是第一次去哈尔滨,把能穿的东西都穿上了,底下是毛裤套羽绒棉裤,上面是小棉袄外面再加一件羽绒服,头上还戴了一顶毛线帽子,因为连年的暖冬,家里的棉帽子早就找不着了,当时走的时候还在想,实在不行到了哈尔滨以后再买个皮帽子。老卞和我也差不多,不过他老婆想得更周到,现拿新棉花给他做了一条棉裤,那棉裤说悬了不用穿上自己就能立在那,而且里面还副了一层薄薄的塑料薄膜,这一路可把老卞害苦了,那塑料薄膜不透气,跟穿着雨衣差不多,走起来还刺啦,刺啦地直响,哎呀,到了晚上老卞一脱下棉裤,里面的秋裤都是湿的,气得老卞直骂,这个倒霉的娘们儿,告诉他没那么冷她偏不信,弄了这么个破棉裤,里头湿不说还都是冰凉的,等回去再骂她!虽然哈尔滨的天气预报说的是零下25度,可是那是最低温度啊,白天又没有风,感觉还没有沈阳和天津冷。现在南北气候的变化是巨大的,夏天上海比天津的气温还低,冬天杭州竟然下起了雪。天津和沈阳差不多,冬天干凉干凉的,还老刮风,一刮就是三天,天津人叫风三儿,到了夏天闷热无比,汗流浃背啊。不知道的人都认为天津是个滨海城市,夏天不会太热,其实是大错特错,天津根本不是什么海洋性气候,而是标准季风型的内陆气候,一年的季节变化全靠风向的变化来改变,而且海拔还低,平均市区海拔仅在0—5米之间,所以秋季多雾。啰嗦这么多只是想说什么事都是通过实践以后才会知道的,沿海城市也未必都像青岛、大连那样清爽惬意。有些专家说雾霾是由于烧落叶引起的,后来又加上烧秸秆,再后来连路边的烧烤也难逃罪责了。还有的专家说沙尘暴是内蒙和西北地区的水土流失,土壤沙化造成的,却忽略了自然的规律,纯属主观臆断,和老卞的老婆一样,以闭门造车的思维模式来制定一些规定,本身就是形而上学。世界上著名的雾都伦敦和我国的重庆、成都,都经常笼罩在雾气之中,这也是烧落叶、烧秸秆甚至路边烧烤造成的?蓝天白云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并不是大自然的选择,人定胜天只是个憧憬,顺其自然才是根本。
    既然哈尔滨没有那么冷,我索性把毛裤和棉袄都脱了,老卞没办法,总不能把秋裤也脱了,光着腿穿棉裤吧,那还不得顺着腿流水啊。老刘在订货会上盯着,我和老卞还得出去跑客户,客户单位在一个比较偏僻地方,厂长是个妇女,但是办起事来却是干脆利落,一听我们是来要货款的,立刻就给了,中午还让他们厂供应的人陪着我们吃了饭,厂长说她实在是有事,脱不开身,等下次再见面一定补上。那顿饭吃的什么印象记不清了,不过只记住了喝的是黄酒,人家那里叫烧酒,黄酒是拿着很小的铝壶烧开的,里面还有姜丝,喝起来甜丝丝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比葡萄酒好喝。真没想到在北国冰城哈尔滨竟然能喝得是江南的女儿红。人家陪着我们的师傅说,现在都时兴喝这个,又没有白酒那么大的酒劲,又暖和,还保养身体。我喝得来了劲儿,连干了两大杯,人家师傅一看还要上,老卞是死活不让我喝了。我虽然不明白,但是有上次黑车的事儿在前,我也不敢造次了,必定老卞有他的道理。告别了客户,老卞领着我去了趟哈尔滨的金属制品厂,刚才跟人家客户师傅打听地址,人家说就在附近,不远,还告诉了怎么走。喝了热酒,浑身暖和和的,好舒服,就是头有些晕。老卞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再喝了吗,这个南方酒喝着时候没事儿,后劲儿可特别大,等你感觉差不多了,那就快控制不住了,所以我不敢叫你喝了。我说自从上次黑车的事儿以后,我就有些知道好歹了,跑业务和我过去开车不一样,开车是我说了算,别人得听我的,这就不一样了,得见机行事。老卞哈哈地笑起来了,你就是聪明,一点就透,换了别人我说也没用,我也不说。我说以后你就是我师傅了,什么事都听你的,老卞挺高兴。看见路边有个厕所,我就要进去,老卞赶紧叫住了我,撒尿?我说是啊。老卞说进去可得小心啊,这的厕所可和咱们那边不一样啊!我进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厕所里没有茅坑,也没有小便池,就是一排一排的木板铺在地上,当中都是空隙,撒尿就朝缝隙里尿,木板条上蹲着几个解大手的人,我往板子底下一看,哎哟,我地娘诶!足足有一房高啊,这要是掉下去就别想上来了!哆哆嗦嗦地撒了尿,战战兢兢地的挪了出来,在门口才敢系上裤。老卞告诉我这里的厕所都这样,所以以后解手最好还是在旅馆里解决好了,别出来,这里的厕所是得等到开化以后才能掏呢,一冬的时间就这样,所以才那么深。我问有掉下去的吗?老卞说还没听说过,不过还是少进的好,就是不掉下去,满地的冰凌子真趴里头也不是回事儿啊。
    我之所以要去这个厂,是因为想买一种燃油炉的配件,这种炉子实际上就是喷灯的变种,可以烧汽油、煤油、柴油和酒精。当时家里都没有管道煤气,常年的烧煤,双职工下班以后做饭是个麻烦事,罐装煤气不好弄,要指标,我们这些工人一般弄不着。小董去北京送货,在北京看见了这个炉子,就买了一个回来,一试比煤气炉都好使,于是我们厂的司机每人都买了一个,又不用换煤气罐,汽油有的是,点着了就做饭,大小火还能控制,比煤的气火还硬。这个炉子是需要预热的,有一根预热管,提前在预热盘里倒一点汽油,把预热管烧热了,产生雾化气体,然后再点燃灶头,火的大小由一个可调控的油针来控制,油箱的加油口上还有一个压力表,油压是靠提前打气来提高的,旁边是个放气阀,关火的时候先放气减压,再灭火,结构虽然简单,但是挺科学,也实用。就是这个预热管长期被火着时间久了就变形了,虽然买的时候送了一个预热管,但是天天用还是不够用,再就是灶头,是铸铁的,长期用就烧变形了,变得缝隙大小不一了。我以前让小赵来哈尔滨的时候给买过,这小子回去说没找着这个厂,老卞说他能给你买去?他自己出去都不知道还回得来吗,他不认识道儿啊!我们到了金属制品厂,进门一看,这个厂停产了,门口传达室的人一听我们是买配件来的很热情,告诉我们去里面的销售科,有人值班。进了销售科我就是一愣,屋里是两个女的,一个是销售科的,一个好像是找她聊天来的,因为没穿工作服。就是这个聊天的女的,准确的说是个混血姑娘,那个漂亮,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了!人家形容肌若凝脂在她的脸上绝不夸张,我这个人绝不是看见女人就迈不开步的色鬼,更不爱看那些搔首弄姿,扭捏作态的明星,不过那个混血女孩给我的感觉真的是震撼,中国人形容女人的美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在这个女孩身上绝不夸张,原来这绝世之美在世上是真的存在的!从金属制品厂出来,老卞说看见那个混血女孩了吗,漂亮吧。我说真漂亮啊。老卞说哈尔滨有的是,都是俄国人的后代,又比俄国人漂亮 ,咱们天津的小白楼过去也有不少,都是白俄的后代,也漂亮,但是老得快,一结婚就成乌克兰大妈了。我说我有一个同学叫高海燕,也是混血儿,不过不好看,长得跟火鸡似的,但是画画还不错,批林批孔的时候我们学校出墙报,宣传栏里头孔子、李斯、董仲舒、秦始皇的画像都是她画的,正经的素描画,所以我有印象,但是她本人真不好看。其实我姥姥家很久以前就是在哈尔滨住,我姥爷的一家都是铁路工人,我老娘就是在哈尔滨出生的。听我老娘说她的大爷当时就在俄国的远东铁路工作,中国人也叫中东铁路,发的制服都是呢子的,那时候从哈尔滨到莫斯科,凡是铁路工人每年都有免票,一年可以免费旅游一次,连家属都有。我老娘的大爷结婚以后看不上他老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调莫斯科去了,好长时间也不回来,人家有文化啊,又年轻,又懂俄语,俄国那边金发碧眼的美女如云,谁还看得上家里父母包办的黄脸婆。据说俄国的女人都喜欢中国的小伙子,因为中国人很少打老婆,很少酗酒。后来我太奶奶急了,就自己去莫斯科找儿子了,老太太大字不识,愣就从莫斯科把儿子找回来了。老太太回来背着大儿媳妇说,大儿子在莫斯科那边又结婚了,还生了一对孪生的外国毛子,可漂亮了!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见美丽的姑娘赏心悦目是人之常情,绝非好色也!



    哈尔滨的冰灯会就举办在松花江的边上,那个地方叫兆麟公园,我姥姥告诉过我,哈尔滨到了夏天人们都去大江沿儿玩儿,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地方,站在这个先人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我这个人爱胡思乱想:如果时空真能穿越该多好啊,兴许还能看见当年的姥姥和姥爷呢。我们去冰灯会是集体坐大客车去的,下车的时候老刘刚要下,旁边有个老头儿跟他挤了一下,老刘就让他先下去了,这个老头儿非但没有丝毫的客气,还白了老刘一眼,这时人群里有人喊:让客户先下!不用看就知道又是那个丁文元,这个人真是讨厌,黄鼠狼掀门帘——哪都露一小手。老刘明显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诶对,让客户先下,客户都是棒槌。老头儿又回头看了老刘一眼,人群里有人在笑。提前说好了自由活动,一个小时以后在车上集合回旅馆。我们仨也不认识哪对哪,就先奔着热闹的地方去了,这冰灯果然有些不一般,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大冰块,里面挖空了,安装着各色的彩灯,花花绿绿的特别好看,天津是好多年没有冻得这么厚的冰了,看见这么厚的冰确实新鲜,而且还用冰砌成了一个巨大的城楼,台阶也是冰的,城楼上巨大的歇山式屋顶和高高飞檐一点儿都亚于北京的城楼,这可都是用冰堆的啊!在五光十色的灯光的闪耀中恍若龙宫。城楼的上面是一条冰滑梯,不少人都从上面飞流直下,但是到了底下就各种各样的姿势都有了,离得近了,前面的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后面的人就到了,把前面的人就撞出去了,引来一片笑声。我带着相机,给老卞和老刘照了几张,我那个相机是极便宜的,红梅牌的,底片是120的,镜头是仿采斯的折叠式的,没有闪光灯,所以速度选择的是B门,但是光圈没选择最大,照过相的人都知道,夜景在没有闪光灯的情况下,快门应放在B门上,但是光圈最好还是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光圈过大,景深就会受影响,说白了就是背景容易模糊。屏住呼吸,按住快门,心里默念着1、2、3读秒,手是一点儿都不能抖的,这就是照夜景,而且彩色胶卷的板比较厚,曝光的时间相应得更长一些。我是很少用B门照夜景的,全靠在摄影杂志上看的知识蒙着照。刚好我爹他们厂的老张和小赵他们过来,他们的相机是天津生产的东方牌的,带着闪光灯,是135胶片的。大家又在一起照了几张合影,小赵看见我拿着的相机说,哎哟,采斯啊?我说什么采斯,红梅,常州出的。那时候的相机还没有什么尼康、柯尼卡之类的现代货,有个闪光灯,配个黄色的滤光镜就觉得很不错了,因为老百姓不能比专业的,大多数人还在玩黑白卷呢,而且还有后期的底片冲洗、相片冲洗,成本相对的要高一些。照了会儿像大家又分开了,我们三个人漫无目的的瞎遛,老刘给我们讲起了他过去来东北的往事,六十年代初期,老刘还在静海上小学,不知不觉间粮食就吃紧了,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爹妈就带着他们一家人来了东北。我问他是哈尔滨?老刘一摆手,找饭辙哪能来大城市啊,得去农村啊,齐齐哈尔的农村啊,东北的农村人少地多,土地还好,还别说种地,野地里的吃的就不少,野蒜、野韭菜,还有蘑菇,你们知道那野蒜什么样吗?他拿手一比划,一堆就有小脸盆那么大啊!那几年不单吃饱了,还吃好了,这东北救多少人啊。在东北我还继续上了学,我最想的是我在那里的王老师了,后来家里来信儿了,说家里也不错了,叫我们都回去,王老师舍不得我,跟我爹商量想把我留下,说好好培养我将来一定有出息,我爹是死活不干啊,其实我也真不想走了,王老师对我确实是好啊。说到这老刘不说话了,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惆怅的神色。气氛有些压抑,老卞在一旁说,你当年要是不走,弄不好现在大学都毕业了,还娶了个东北的媳妇呢!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乐了,老刘说这都是命,就这么安排的。我想其实谁都是一样,一切都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就好像《西游记》里的九九八十一难,是必经之路。不知不觉间看见了一座高大的墓碑,走近一看,原来是李兆麟将军的墓,这可能就是兆麟公园的来历吧。老卞看了看表,哎呀,怎么这么快啊,都遛了快一个半小时啦!老刘说人家可能早走了,本来就看咱们不顺眼,谁等咱们啊!老卞说正好,咱们溜达回去,也不太远,又不冷,玩儿呗。于是三个人聊着天,逛逛当当,溜溜达达地就回旅馆了,老刘还说呢,回去他们要是问,咱们就说他们没等咱们,咱们是一路打听着回来的。哪知道啊,进了旅馆一看,鸦雀无声啊,一个人影都没有!老刘说我靠啊,还都没回来了啊,等咱们啦!三个人踮起脚赶紧溜回了房间,老卞把门关上了,老刘压着嗓子说:锁上,锁上啊,都别吭气啊,谁敲也别开啊!不大一会儿楼道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就听丁文元扯着公鸭嗓在叫:这仨可够不是玩意儿的啊,大冷天的蹲了一车的人,合适吗,啊!接着就有人敲门,我们仨是大气不敢出啊,就听丁文元咋呼,准在屋里眯着呢,服务员,服务员!把这屋门打开!旁边我爹厂的老张说,别开啊,丢了东西算谁的?肯定没回来嘛。接着又敲了几下门。多亏有个明白人,要是真打开了门,看见我们仨都在炕上躺着非打起来不可啊!丁文元骂骂咧咧的走了。过了好半天,楼道里没有了声音,老刘悄悄地把门打开了,回来又把电视打开了,老张一会儿就进来了,悄声问我们,你们真是刚回来啊?老刘装着一脸委屈,可不是吗,我们遛完怎么也找不着那辆车了,这不就溜达着回来了吗,也不认识道,打听了多少人啊,你看看老卞的裤子都湿透了。老张回头看见老卞的秋裤果然在床头上搭着呢,我差点乐出来,老卞的裤子哪天不是湿的啊。老卞说哎呀这个会儿组织的啊,怎么把我们给扔了啊。我拿着饭盒泡了几个刚刚在道上买冻酸梨,黑黑的跟铁蛋似的,老张说这玩意儿能吃吗?老刘说你没吃过吧,一会儿你来俩尝尝,小于的姥姥家是东北人,所以他懂这个。不大功夫屋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都问我们跑哪去啦,老张指着老卞的秋裤一通解释,丁文元也来了,看着老卞的秋裤这个乐啊,我们都想贴寻人启事去了!这小子不厚道。人们都走净了,我把泡酸梨的水换了两次,一捏,脱出一个冰壳来,递给了几个人,老张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哎呀,怎么这么好吃啊。酸梨这个东西在天津是绿色的,冬天都是煮水喝,说是能止咳去火,水里还得加冰糖,要不特别酸。东北可不一样,酸梨买来就扔在外面冻,冻得黑透了,再吃特别的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所以我买了酸梨都是放在冰箱里冻了再吃。


    订货会的最后一顿饭被戏称作散伙饭,吃完这顿明天就各奔东西了,所以比起第一顿饭又别有一番味道。互道珍重,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借着惜别的情调进一步拉近关系,气氛也特别热烈。跑业务的人个个都是人精,都拿别人当傻子,其实谁也不傻。我们仨提前就研究好了,得好好照顾一下丁文元,于是到了各桌互敬酒的时候,老卞打头先跟丁文元弄了一大杯,然后是我,拿出个名片来跟丁文元换了,满脸堆笑的敬他一大杯,一口就闷了,丁文元不知是计,老刘端着杯就到了,打着科长的幌子说以后一定要经常联系,举着杯又跟丁文元碰了,丁文元已经连干了两个口杯了,差不多没有六两也得有半斤了,咧着嘴说科长啊,我刚刚连干了两个了,咱们半杯怎么样?老刘把脸一板:兄弟,你这是瞧不起哥哥啊,你随便,我干了。说着话一扬脖咕咚一口就下去了,然后就端着杯在旁边站着,把丁文元给晾那了,酒桌上的人都跟着起哄,干了啊,干喽!丁文元没办法也一憋气下去了,老刘赶紧抄起酒瓶子给他满上了,反正这杯也是他的了。没有一会儿丁文元他们那桌又来回敬我们这桌,我们都站起来,老卞和老刘又跟丁文元干上了,好歹又给他灌下去一杯,一个口杯大约是三两,我们仨就弄了他三个,这又补了一个,再加上刚才他们桌自己喝的呢,丁文元说话就有些打嘟噜,看人的眼睛也发凝了,走道打晃,脚好像比平时大了不少,光踢椅子腿,一斤多酒就这么不喘气的愣灌,谁也受不了。老刘端着杯一本正经的跟大家碰杯,老卞偷偷地捅我:别管别人赶紧吃饭。我趁着他们喝酒的功夫,把肚子装满了,然后跟老刘说:科长啊,我可不行了,晕得难受啊,坐不住了。老刘一摆手,你也差不多了,没有一斤也够八两了,睡觉去吧!我假装打着晃溜了,偷眼再看丁文元已经扒在桌子上了。晚上楼道里人声嘈杂,就听见丁文元扯着嗓门大喊:我喝了快两瓶了啊!我没醉,没醉!有不服的接着比划!闹了好半天。老刘在床上躺着这个乐啊:没灌死个王八蛋!老卞喝着茶不紧不慢地说:嘿嘿,单兵教练厉害啊,小于就是个人才,要是赵保卫来了肯定想不出这个绝招来。老刘说他哪行啊,他要是喝醉了,我还得背着他,要不赶紧把他弄走了,诶,对了,你们俩哪弄的白水啊,是开水吗?老卞说你没看见小于带着个喝水的杯吗,凉一下午了啊,三个人一通大笑。
    会务组原定负责给定回程的车票,可是到了该走的时候来了信儿,说实在是一下子拿不了那么多的票,只能分着批的走了。我们倒不用着急,通过刘长河定了回去的特快,一起开会的老王是某厂的副厂长,跟老刘有些私交,于是老刘也让刘长河也给他买了两张。刘长河说好了临走的那天中午请我们吃饭,老王借着拿票也带着他徒弟跟着去了。那天是在刘长河家的饭馆吃的,饭馆挺大,装修得很考究,有些西洋情调。人家真不含糊,开了一瓶X.O,瓶子上有个人头马的标签,那酒我是头一次喝,过去一直以为洋酒都是葡萄酒,一看标签才知道这个酒是大麦酿造的,喝起来特别的醇香,不像白酒那么烈。原来英国酒是大麦酿的,叫威士忌,法国酒才是葡萄酿造的,叫白兰地,不接触真不懂。这个老王有些讨厌,那个场合多少也得端着点儿吧,人家是请老刘和老卞嘛,老王一喝那酒就放不下杯了,还一个劲儿的跟我说:小于,你喝啊,别客气啊。其实是他自己想喝,刘长河特别照顾我,自从那天晚上见过一次之后,他对我的印象可能还不错,一直跟老刘说我这个人懂规矩,见过世面,还告诉我以后只要到了哈尔滨一定要去找他。这个老王就跟个家庭妇女一样,不停地夸那个酒好,我最讨厌这种小家子气的人,没见过什么,丢人,老刘看来也有些烦他,可能也是嫌他丢人吧,拿眼看了他几眼。业务员有句话,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不够,可是你也得分个场合地点吧。我这个人可能是在我姥姥家受的影响,吃饭的时候从来不抢菜,都是别人看不过去了给我夹菜,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我总觉得人吃饭还是收敛一些好,为了口吃丢人真不值得。所以看见老王这个样子打心里就烦,老王还是我行我素,盯着那瓶酒叨叨。我爹有一次参加一个会议,吃饭的时候就遇到一帮抢菜的,我爹可能是抢不过人家,气得说有你们这样吃饭的吗?还大小都是个领导,不觉得丢人啊!后来还把一些手头慢的人组织起来,坐在一起吃。我听说以后跟我爹说,您值得这样吗,叫他们抢去吧,实在不行花钱买点儿零食也饱了。叫我爹骂了我一顿,说你这都是在你姥姥家学得那套假正经,谁吃饭还不吃饱了!我说我是假正经,可是我吃饭都是别人照顾我,从来没抢过,您要是想跟抢菜的人过招我给您出个主意:菜一上来就端起碟子给大家拨菜,剩下的留给自己就吃上了。我爹说滚一边去,我这么个当头儿的,给大伙儿拨菜啊,你怎么尽是馊主意呢!吃饭看似是个小事,其实最能看出来一个人的教养来,那年我姨夫带了个同事来我们家吃饭,炒了一盘木须肉,那人嘴里叨叨着我就爱吃木耳了,把碟子里的木耳都挑着吃了,气得我爹后来骂了好几天,说那人没出息。那时的木耳是按人口定量供应的,一般见不着。
    晚上上了火车,刘长河临走给我们带了不少酒和菜,老王又鼓起了眼睛,说小于中午没喝好,晚上得补上。我看了看老刘,毕竟他是老刘的朋友,老卞在旁边起哄,说晚上都是咱们自己人了,敞开喝吧,老刘说是啊,王哥中午也没喝好,还冲我叽咕眼。我一看好了,开始办他吧。于是把茶杯的盖拧下来倒满了酒,跟老王说就这么喝没意思,咱们玩个游戏吧。老王问什么游戏,划拳?我说火车上划拳不合适,一会儿再把乘警给招来,咱们玩儿棒打老虎吧,就是棒子、老虎、虫子和鸡,会不会?老王说喝了一辈子酒了,小意思,也把杯盖拧下来倒满了。玩儿这个的人其实是揣摩对方的心理,一般都是先出老虎,以为老虎最厉害,然后就是棒子,等输了就出虫子,好赢棒子,老虎又吃不了虫子,很少出鸡。我们俩把筷子举起来对着敲,第一把老王果然是老虎,我出的棒子,老王没废话,一扬脖咕嘟就下去了,第二把我想他准还是老虎,于是还出是棒子,又弄他一杯子盖,老王抹抹嘴,呦呵,挺鬼啊,接着来!第三把他出的虫子,我出的鸡,嘿嘿,又是一盖儿!来来往往我喝了三个,这老王就喝了七、八个了,可别小看盖儿这个玩意儿,带饭的饭盒盖不起眼吧,八饭盒盖就是一脸盆!这水杯的盖子直上直下的,比酒盅子可不小,那瓶酒就下去不少了,老王加上中午的酒还没正经下去,说话就有些乱,他徒弟一看就要替他玩儿,我说谁玩谁喝啊,他徒弟不敢了,因为他徒弟是滴酒不沾。我心里想,你小子想趁火打劫,你跟我玩儿,我喝你不喝啊,门儿也没有,两盖下去你比他也好不了哪去,一会儿把你们俩都弄坐底下去。老王又叫我灌了两个下去,死活不玩儿了,扒在小桌上不动了。老刘和老卞乐得不得了,老刘说你跟他玩儿这个还是个儿啊。老王低着头嘟嘟着:玩儿赖,他玩儿赖。老卞闲得难受把老王给扶起来,老王连架着头的胳膊一块儿抬起来来了,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哈哈大笑,老王猛不丁的一哈腰,从地上捡起个东西来塞嘴里去了,老卞问,捡的什么就往嘴里放啊。老王说:假牙。旁边的人乐得更欢了。那时候从哈尔滨到天津差不多19个小时,我们就硬挺着过来了,反正老王基本到下车的时候才明白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也够250的了,拿着灌人当好事,真要是给灌死了可怎么办啊,所以现在遇到喝酒的场合,我都是推说身体不好,喝不了,酒不是个好东西,灌人更不是个好事儿。

    从哈尔滨回来仅仅休息了一天就上班了,回想起来也挺遗憾的,来到这个素有东方小巴黎之称的北国名城,连走马观花都算不上,像圣索菲亚大教堂是绝对应该去的,在十年浩劫中,这座远东久负盛名的大教堂也在劫难逃,那著名的穹顶被整个拆除后扔在地上,好像它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样,这是多少年后在杂志上看到的照片,十年浩劫给人们带来的是无尽地反思和痛楚。
    又到了周六学习的日子,学习组所在的单位是做砂轮的,所以他们厂的澡堂每天都开放,闲得没事就去洗个澡,那天的水特别的热,热到感觉到得有80度往上了,而且淋浴坏了,所有人都光着腚像水鸟一样蹲在池子边上,那水只能拿毛巾沾一点,甩凉了再擦擦身上,洗澡的人们都在大骂管澡堂的人,喊他给放点儿凉水,那人也不急,随便大家骂,就是苦着脸说今天就这一池子水,刚刚吹热的,要是放了凉水,后面的人就洗不了了。等他出去以后,旁边的人们嘻嘻哈哈地说,这些天女浴池维修,所以男女混用男浴池,门口挂了个牌子,一面写着个男字另一面写了个女字,轮到谁洗就看牌子。那天中午也不知道哪个坏小子,看见那天是个女字,就偷偷地给反过来了,他们厂有个外号叫三爷的大胖子老头,一看是个男字,就回去拿了毛巾肥皂,心想中午正好人少,进门就脱了,一丝不挂的进了里屋,那些女的正洗着呢,突然看见三爷也进来了,就是一阵大叫,三爷也吓坏了,扭头就往外跑,到了外屋赶紧穿衣服,出门一看,牌子又给翻过了来了,三爷气得破口大骂,这个事儿要是闹起来,三爷没法交代啊,明明进去的时候是个男字嘛!三爷跑到头儿那把看澡堂的给告了,头儿把看澡堂的那位叫来一问,那位说刚才吃饭去了,回来看见牌子是反的,就给翻过来了,又变成女字了。三爷不干,非叫把那个玩儿坏的人找出来,要不没完!领导也没辙啊,谁干的到现在也逮不着了,就是逮住了又能怎么样?于是把看澡堂子的给臭骂了一顿:就这么两天维修,你还不盯紧了,吃什么饭?中午又喝酒了吧!那人红着脸一声不吭。领导说这个月的奖金没你的了,回去写检查,以后只要开放浴池,不许你离开半步,吃饭叫别人给你带来,就在门口吃,再要是出事你琢磨着该怎么办!看澡堂的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是不让离开吗,不是扣我奖金吗?好,等着我的!从那天开始,这澡堂里的水就接近开了,不管是谁洗,都是干着进来干着出去,这做砂轮的厂子,都是土啊,不洗澡怎么下班,嘿嘿,这回轮到他看乐了,不管是谁骂他,他都怂得不得了,一句也不还嘴,搬了个小板凳往澡堂子门口一蹲,像尊泥胎似的。抽冷子给放一回温水,洗澡的人就跟下饺子一样。我们那天不知道这情况,进去就跟着蹲上了,马小安跟我说,小于不行啊,这要是真下去了,非烫熟了不可,改涮羊肉了,走吧。正在这时人们一通欢呼,三爷来了,三爷不怕烫,三爷下去一攉拢就凉了,云雾中冒出一个胖老头来,伸手在池子里面摸了一把说,今天还不算热,那天才是真热呢,连我都下不去了,说着话三爷扑通一声就下去了,然后就是一通怪叫,手刨脚蹬地一阵划啦,池子边上的人们纷纷抬脚,烫得受不了,还有人喊:好,好啊!再看三爷往池子里一蹲,然后气贯长虹地一声吼,嗷——!转身就爬了上来,身上通红通红的,三爷嘴里骂道:我X他娘的XXX啊!这是煮人啊!我找头儿去,叫头儿也下来试试,再扣王八蛋一年的奖钱!马小安露着一身的羊蝎子冲我说,走吧,洗不了了。
    回到组里正赶上马师傅他们在聊天,马师傅肚子里都是故事,正说到他们厂里的一个人,这个人过去在唐山的煤矿干过护厂队,护厂队说白了就和现在的保安差不多,可是他们有枪,穿制服。这个人平时在厂里爱拿别人打个哈哈,开个玩笑,也不避讳过去干过护厂队,所以大家都知道他的过去,也不觉得有什么。赶到史无前例一开始可就不一样了,领导都靠边站了,一些人成立了战斗队,大红箍往胳膊上一戴,整天找别人的问题,老想挖出来个暗藏的敌人来,就把这位想起来了,先办个学习班叫他交代问题,写过去在唐山的事儿。都是一般的工友,这位也没当回事,就跟他们打哈哈,满嘴跑火车的胡说,这些人是给个棒槌就认真的主,他说他们就信,一来二去越说越不着边际了,这扣就紧了,也不让回家了,每天穷折腾。这位一看折腾得太紧了,眼珠一转来了个主意,问造反派知道唐山有个节振国吗,那还有不知道的,袁阔成先生的著名评书《节振国》那是家喻户晓呀,谁不知道那是著名的英雄。造反派问怎么了?他说我们当年打伏击,我一颗手榴弹扔出去他们就倒下一大片啊!啊?!这还了得!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这家伙原来隐藏得这么深啊,这是罪大恶极啊!又问他谁能证明,他说了一大堆名字。造反派像拾了狗头金,第二天就都去搞外调了。到了人家那里一问,人倒是没错,事儿可是根本没有,人家说我们当初的护厂队就是站岗护厂啊,那几条破枪都是矿上的,谁也没打过啊,你们看看这些人现在不都是正经工人嘛!你们是怎么问的,他别是神经错乱了吧,胡说八道啊。造反派们来了个大憋气,回来再审他,他说不把你们支走我快顶不住了。造反派们鼻子都气歪了。不行,接着审,不信整不出来真东西,叫你玩儿坏。又过了几天,折腾得更厉害了,这位说跟你们说个实际的吧,知道新仓库吧。造反派说新仓库又是怎么地了?他说我们当初在那活埋过两个人,就埋在那个碉堡底下了。造反派一听也是将信将疑,不过那里从解放前就是军用仓库,又就在天津,不妨带着他去一趟,万一真有呢。于是带着铁锹、大鎬就去了,到了人家仓库不让进,人家是军用仓库,后来央求了半天,人家请示了领导,领导又往上汇报,这才叫他们回去开了个介绍信,放进去了。这又是过了好几天,等到真到地方了,造反派们立功心切,抄起家伙就刨,那位在旁边就跟个工程师似的,指指点点,这帮人挥汗如雨啊,怎么刨也没有,人家仓库的人问,是这里吗?造反派一问他,他说这么多年了,可能记错了,要不就是那个碉堡底下吧,反正就在这一溜上。连着刨了好几天,把造反派们都累散架了,造反派们突然想起来了,咱们别又是中了招儿了吧,咱们每天刨,他跟没事人似的,他娘的叫他刨!轮到他刨,没刨几下他把家伙一扔说,我有罪,又糊弄你们了,这里我是头一次进来啊,哪还埋过人啊。造反派们一听,果不其然又上了他的贼船了!这回再回来造反派们也改招儿了,换了个办法,叫触及灵魂,这一触及这位可顶不住了,想了个歪办法把自己送进去了。史无前例结束后,拨乱反正,有多少人含冤?天津最著名的就有李良烈士,张志新烈士等等等等。

    十年浩劫中,就后来知道的情况来讲,天津还是相对平稳的,没有出现像百万雄师那样的著名的团体,但是也分成了大联筹和五代会两大派,也有武斗。记得江青曾经说过:好人打好人——误会,好人打坏人——应该,坏人打好人——锻炼。这是什么逻辑!所以造反派们就好像义和团复活了一样,胡闹起来了,天津有名的武斗事件有冲击3527,、609等代号厂,后来还组织群众参观过现场。其实许多人整别人就是为了掩盖自己,蒙混过关,江青本人就是一个实例,三十年代上海的一个三流演员,以当时运动中的思维模式来分析不可能没有问题,可是她却带头整别人。现在说这些事,只是以一个普通人的眼光回忆那段往事,不作评判。当时天津最繁华的街道和平路上有座楼叫四面钟,因为四面都有钟而得名,造反派们糊了几个巨大的人头挂在上面,每颗人头都写着著名的走资派的名字,确实有些出奇。那时候公交车在发车前都要全体起立,由售票员带着大家一起朗诵赞美词,印象最深的是20路汽车,从中心公园发车,一个40来岁的男售票员,高大健壮,浓眉大眼,四四方方的一张大脸,操着一口售票员的职业腔朗诵道:日自韶山出,日出东方红(后面还有两句,实在想不起来了,不敢胡编)......。让我们共同祝愿......,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愿他老人家最亲密的战友......,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然后才说,发车!呵呵,这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事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印象,直到看了《康熙微服私访记》,里面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大臣跪在朝堂之上摇头晃脑地朗诵:东海扬波.....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爹厂里有个造反派的小头头,叫庞宝林,电工,是个复原的退伍人员,运动开始不久,他就领着一帮人成立了个什么战斗队,属于某派系的,他们也有上级,上面派他们去参加辩论一类的活动,这辩论可不是西藏喇嘛辨经那样的击着掌辩论,说不好就改击人了。庞宝林把大家招呼起来,都上厂里仅有的那辆581三轮汽车,告诉司机吴镇玉开车!581就突突突突地跑了,快开到杨柳青了,吴镇玉瞪着两只不聚光的大眼睛,一个没留神开下了路边的沟里,好在车翻了人都没事儿,这些人爬起来,拍打着浑身的黄土,赶紧找庞宝林,让他拿个主意到底还是去不去了,哪知道单单就少了他!吴镇玉还以为他在车上,车上的人们以为他坐在驾驶室里,等把车好歹弄上了公路,大伙儿一合计,这小子根本没来!一帮人起了火,直接奔庞宝林家去了,一看大门上锁着一把大锁,后来有人出主意,爬上了二楼的窗户往里看,只见庞宝林盖着被子躺在炕上正在呼呼大睡呢!这小子把大家都打发走了,自己回家来了个倒锁门。这下可好,战斗队的队长成了斗争的对象,大伙说这小子真是太坏了!从此队长变成了所长,庞宝林每天都不离男女厕所了。运动结束不久,我爹调到了这个厂,解决一些问题,其中就有庞宝林的问题,这小子脑袋瓜好使,摇身一变说自己早就看不惯整天的打打杀杀,揪斗老干部了,所以不愿意跟着造反,造什么反,造的是谁的反!嘿,他倒有了理了。倒是接了他的班的吴镇玉顶了雷,整天写起来没个完,交代造反的经历。庞宝林又挎上电工兜子围厂转了,吴镇玉接班干上了所长。其实庞宝林这个人油的厉害,倒是把我爹糊弄得不错,成天跟着我爹屁股后头拍马屁。有一次给我们家修理半导体收音机,看见了我娘不知道怎么拉呱上了,我娘在机关的时候下街道,认识了一个积极分子老太太,关系不错,这个庞宝林后来愣说那个老太太是他的干娘,这都是哪跟哪的事儿啊,也太巧了吧,我娘就信了嘛!庞宝林一口一个老大姐的喊我娘,在我爹的眼前当然就吃香了,这个家伙。前面说造反派就如同义和团,其实就是一帮机会主义分子,不说个个心怀鬼胎,也是一帮乌合之众,天津造反派的最大头头之一叫林造反(原名记不住了),运动结束以后给枪毙了, 主要的一条罪是强奸妇女,再加上干了不少打、砸、抢、抄、抓的坏事,数罪并罚,执行了死刑。说到这里还有一次在杂志上看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人看到一篇关于领袖的故事,说早年间他老人家在路上遇到了两个兵的盘查,后来把身上仅有的两块大洋给了这两个兵,兵就把他放了,后来这两个家伙一琢磨,要是还有值钱的东西呢?就又回来了再翻,还真的是没有,两个家伙又走了,老人家一想不好,要是这俩再回来就不好脱身了,就赶紧藏在了路边的沟里,这两个兵又寻思,要是抓个人回去也好交差啊,果然又回来了,可是再也找不到人了。这个故事是说老人家遇到事时的机智。看这个故事的人是个老师,看了以后就对别人讲了,运动来了也不知道哪位给他点了炮,造反派非叫他找出出处不可,否则就以造谣论处,这个老师急得麻了爪,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在哪儿看到的了,后来就给关起来了,他是死不承认是自己编的,可是又苦于拿不出证据来。人家告诉他,什么时候你找到证据了就给你平反。从那以后,他就添了个毛病,只要看见有字的东西一定要过目,苍天不负有心人,有一天拉屎的时候,他看见茅坑里有一张纸,上面有字,也顾不上脏净了,捡起来一看,竟然是那段文字!他如获至宝一样,小心奕奕地拿水冲干净了,给管教送去了。哪知道管教一看说你这是油印的,不是铅印,不是正式出版的东西,不算数。后来浩劫结束之后他被无罪释放了,原来这段文字是谢觉哉写的。其实这段文字我也看见过,可能是年代的差异,文字的用词与现代文有些差别,例如在描述躲避匪兵的情节时,说得是走过去,躺在那里。所以我有印象,以现代的描述方法来看,用走来形容当时的紧迫情况显然欠一些,而且说躺在那里,不如用躲或者藏更为贴切传神。不过在那个年代,这些敏感的话题最好还是不要议论为妙。文化是不断在演变进步的,所以用词也在改变,这是无可厚非的,像鲁迅先生的一些文章,给小学生读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因为他们所处那个时代正是从白话文向现代文转化的过程中。
    从哈尔滨回来以后马上就要过年了,老栾跑到销售科来问老刘拿回多少钱来,说是过年得发奖金了,老刘还没说什么,刘姐蹦起来了:我给成都的方悦打个电话吧,他该咱们厂14万呢,说是过了年就给,我跟他好好说说,先给个一部分,五万也好啊。老栾一听眼睛立刻笑眯眯的,好吧,就看你的了。这个刘姐也是个积极要求上进的人,老想当火线英雄,弄个一步登天的事,每次食堂门口一贴红榜刘姐就不平衡,就得找老栾谈谈心,老栾也有办法,告诉她多拿自己的不足去比别人的长处,进步就快了。嘿嘿,当头儿的水平果然不一样,这样比下去还不得跳河啊,刘姐就信,就自己努力。平时电话一响她就抢着接,电话在老卞和老马的桌子上放着,那俩都没她反应得快,老马说你这是干什么啊,这多亏是没承包,要是真承包了,你还不得把电话揣兜里啊。我就是讨厌这种急功近利的人,有这样的人在别想团结,说话都得小心,搞不好就汇报了。老刘好像对刘姐也不看好,洪大爷背地里说过,这个刘姐太急了,什么事都想把好落在自己头上。那天老栾走了以后,刘姐就赶紧给成都挂了个电话,对方说钱不是说好了吗,过了年就给,不过他那边出了点儿事,被盗了,货丢了不少,过了年以后也不能一次付清,只能先把卖出去的一部分的钱归上,其它丢了的那部分还得协商。刘姐把电话放下脸就绿了,屋里的人谁也不说话,还是老刘说:刘姐,这个事得赶紧跟头儿汇报,14万可不是小数,得让头儿拿个主意。刘姐吓坏了,说要不你先跟栾头儿说说?老刘说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吧。然后他们俩就上楼找老栾去了。
    这个成都的方悦是当初刘姐和董晓云一起去上海在火车上遇到的,董姐过去是个业务员,和张子元一起调到我们厂的,老栾当时接收董姐就是想把董姐手里的客户挖给过来,可是这个董姐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领着刘姐一通瞎转,就是不去找老客户,因为当初董姐来的时候跟老栾有个君子协定,就是再也不想干业务了,老栾也同意了,原打算只要你进了门不愁拿不过来客户,谁知道这个董姐是个玻璃耗子琉璃猫,一毛不拔。在火车上遇到这个方悦,越说越投机,当时就跟着来了我们厂,4万块钱往桌上一拍:就带这么多钱,你们看着发货吧,我是一分钱的货也不多要,那个干脆劲儿就别提了,董姐落了个全身而退,管设备去了。刘姐是乐不得的董姐快滚蛋,这个财主她就独吞了,以后光剩出成绩了,那进步还能不快?这是贡献啊。后来方悦又买了几次货,都是款到付货,规规矩矩。我临来销售的前几天,方悦又给刘姐来了电话,说是有个老客户急着要货,他现在手头儿上紧,实在是周转不开,求刘姐帮个忙,先给发货,等过了年一定全款归上。老刘当时就不同意给发货,这么大的款项,真打了水漂就麻烦了!刘姐犯了一根筋,可能是老想着火线立功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就自己找老栾去了,还跟老栾说有问题她负责,老栾也是一时的财迷心窍,就同意了,这货可就发了,当时老刘还来了个憋气。到现在这事儿成了夹生饭,刘姐也傻眼了,老卞把这前前后后的经过都告诉了我,还跟我说记住了啊,以后宁可不卖,也不能佘账,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洪大爷在旁边说就是这么回事儿啊,以后多跟着卞师傅学学,这事麻烦了。后来刘姐自己跟老栾说要立刻去成都要钱,不给就不回来了!老栾和老刘研究了以后,还是派小张陪着她去,一个女人再泼辣毕竟不是个事儿,于是眼看就过年了,他们俩还是奔了成都。


    刘姐这两天忙得是不可开交,跟个怨妇一样整天骂方悦是个骗子,可是快过年了,铁路上都是民工潮,火车站卖票的地方是人山人海,都是带着行李在排队的人群,刘姐跑了几次,都是空手而归,没事儿就给方悦打电话,好话坏话一块说,可就是蛋用也不管。老刘说她,你要去的事可千万不要告诉对方,要不人家躲起来,你是人生地不熟的,就躲在旁边你也见不着。可是这刘姐权当耳旁风,照旧打电话联系。刘姐不在的时候,洪大爷跟老刘说你也别跟着瞎着急了,她这个人啊撞了南墙都不回头,就不适合跑业务,心眼儿不活泛,当初就不该让她来。老刘说谁让她来了,还不是老栾硬往这塞,我当初就说咱们销售科不要女的业务员,出门不方便,老栾非说叫她跟着董晓云作伴儿,人家董晓云根本也没打算来销售,这倒好,董晓云走了,她倒留下了,惹了这么大的祸,看着吧,都得跟着擦屁股。小张是只要刘姐和老刘不在就放干气,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快过年了还得跟着她跑成都,弄不好过年都回不来,这个娘们儿准叫鬼摸了!老卞在旁边架高:一般大年三十的票就好买了,初一的车没人坐。小张说那还回来干什么,过了年还得去啊,不如不回来了,我不管,反正我也跑了好几趟车站了,那大队排的,能看见头儿看不见尾巴,等排到了估计也就过年了。老卞说去成都方向最方便的就是买通票,坐261到西安,下车再签字倒车去成都,宝成线又是单轨,票更不好弄。要不就得去买高价票,直接买西安到成都的快车。小张说你说得轻巧,会计就认票面,多一分钱也不给报销,这钱谁掏?正说着呢刘姐进来了,进门就说你们知道吗,出事儿啦!大伙儿不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老卞问方悦给抓起来了?刘姐把脸一沉,别提那个王八蛋,他枪毙了才好呢!知道包装车间的大张姐吗?陈姐问大张姐又怎么了?刘姐来了精神:大张姐的爷们儿死啦!你们知道是怎么死的?自杀啊,上吊死的,就吊死在他们家的门框上,光溜溜地一丝不挂,那个,那个鸡鸡上还套着个叫夫妻快乐器的啥玩意儿呢!一听这八卦新闻,屋里的人都来了劲儿,老卞问那你怎么知道的啊?刘姐说我这不是刚刚从他们家回来的吗,唉,倒霉,还给随了10块钱的份子钱。老马说那你看清楚她爷们儿套的那玩意儿啦?刘姐说滚一边去,我看那个干什么?老马说不值,花10块钱都没看见啊。陈姐说这个大张姐呀,过去我们在一个车间干过,大伙儿都知道她妈特别厉害,还跟着他们过,老是看不上这个姑爷,因为她老公家里穷,是个上门女婿,这个丈母娘老是在他们两口子之间搅合。老卞说这回好了,姑爷走了,丈母娘也省心了。洪大爷说这就是有病,我那姑爷来了都是当亲(读:且,方言,亲戚的意思)待,算不上远接高迎也都是敬着,这玩意儿都是人敬人高,姑爷是门前贵客嘛。老刘说姑爷也不一样,我那个三连襟就不会做人,丈母娘过生日他给买来了条十几斤的大鱼来,这不挺好吗,可是说话不受听,你们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就着老太太身体还硬朗,多过几个生日吧,岁数一大就吃也不行喝也不行了。他们家4个闺女,三个都不爱听,当时就吵起来了,丈母娘一生气提起那条大鱼给扔出去了,把他也轰滚蛋了。陈姐说我们家那口子嘴笨,去了我们姥姥家我都嘱咐他少说话,要不我还得给他打圆场,不过人家也从来不多说话。老刘说你家那口子就跟笑话里说的姑爷似的,在丈母娘家吃饭老婆在底下拴了根绳子,拽一下就吃一口,老婆出去解手,来了只猫,跑到桌子底下捯绳子,姑爷还以为是老婆拽的呢,就拼命的吃。大家哄堂大笑,陈姐弄了个大红脸,指着老刘说你这是当科长说的话吗?永远改不来你们农村那套土笑话!老刘乐的前仰后合。这时候周秃子进来了,周秃子是小张的好朋友,无冬历夏的剃了个二茬头,所以大家都叫他秃子,实际不秃,周秃子是个爱交往的人,老栾的儿子结婚,那些做饭的家伙式都是人家小周给借来的,小周的父亲过去在天津的跤场可是有一号的人物,在这里隐去老人家的名讳,因为确实有名,老卞的父亲与小周的父亲也是朋友,所以他们挺熟。小周一进来看见大家都在以为是在开会呢,就说开会啦,我走。大伙儿说开什么会啊,这不是说大张姐家的事呢吗。周秃子说,我们车间里那帮老娘们儿都跑那凑热闹去了,他们家就在对过的楼里住,能去的都溜去看热闹了,刚才去的那拨人没进去,说是人家在勘察现场不让进呢。老马说你们哪行,我们刘姐就进去了,都探清楚回来了,上吊死的,一丝不挂啊。周秃子说是吗?怎么还一丝不挂啊,老马说你问刘姐,刘姐都弄明白了。老卞说你是也想打听打听吧,交刘姐5快钱从头到尾给你细细地说清楚。周秃子说我有病啊,我是来问问小张,听说你要出门怎么还不走啊,再不走还回来过年吗。小张说走什么走,连票都买不着。周秃子一听就问,是火车票?小张说飞机票也不给报销啊。周秃子说那还算个事儿?我同学就是值班站长啊,咱们吃饭你见过啊!小张说是那个刘文钊?他不是客运员吗?周秃子说早提值班站长啦,买什么票,一会儿中午吃饭我领着你去,不过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他的班。老卞指着电话说,打个电话问问啊!周秃子说你看我怎么把先打个电话给忘了啊!电话一打人家还真在,一说买票马上就答应了。别人还好,刘姐可乐坏了,非说要请周秃子吃饭不可。老马说吃饭以后再说吧,你赶紧把你了解的大张姐家的情况跟秃子详详细细地说一遍,5块钱可就别收了。老刘一听说能买票,就说那还等什么,赶紧去买票吧。秃子说中午吧,现在我在班上呢。老刘说还什么班不班的啊,我找栾头儿给你请假去,又跟刘姐说你赶紧去会计那支钱啊。刘姐说得支多少钱啊?老刘说这不是废话吗,你们俩连来带去用多少就支多少啊,没有钱买票叫人家踢蹬罐啊!刘姐赶紧去了。老刘领着周秃子也找老栾去了。剩下的人翻出列车时刻表查车次,小张说去的时候都好说,回来可怎么办啊。老卞说实在不行到年前就买飞机票!
    老马嘱咐小张,出去路上一定小心,别招了贼,小张说我把自己的钱都揣在裤衩里,咱们俩从南方回来以后我就叫我媳妇在裤衩上缝了个口袋,还安了个拉锁。老卞说还带什么自己的钱,不都是钱吗,她带着公款呢,你就跟着花,回来再算账,把公款分两半,一个人带一半儿,紧着一个人的钱花,别俩人都露钱。洪大爷说就是,就得这样,要不弄乱了就麻烦了。老马说你们不知道,这次我们俩出门就着了贼,我正趴着睡觉呢,就感觉胸口有个东西在动,一把给住了,是个小子正掏我呢,那小子连怕都不怕,还冲我笑呢,有心叫乘警的,叫小张给拦下了。小张说你没看见旁边那俩都是他们一伙儿的,别人谁管,就那俩小子在旁边给劝,弄不好身上都有家伙呢,没丢钱就完了。老马说是啊,多亏咱们是两个人。说着话老刘和刘姐他们都回来了,小张跟着小周赶紧买票去了。洪大爷跟我说以后出门可得小心,多跟着卞师傅学学,叫他好好带带你,这行和你过去开车还是不一样。我说是啊,这次在哈尔滨就上了黑车了,卞师傅还拦着我,我就没经验,硬拉着他上去了。老卞呵呵地乐了,以后就好了,不过你这个人听人劝,知道不行就马上改了,那个黄酒我不让你喝你不就没喝吗。说到黄酒我突然想起来了,就问老卞,那个黄酒怎么我回来买了两瓶,也熬开了,一喝跟中药一样呢?老卞说你还真买了啊,人家那黄酒里面是放了冰糖、梅子、姜丝还有奶粉烧开的,你放了什么啊?我说就放了姜丝了啊。老卞说那还不是中药汤子的味啦,这个中药里面黄酒是药引子,你知道藿香正气水里面那就是黄酒,可不是拿水熬的药汤。我这才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喝黄酒还有这么大的学问,看了以后什么事更不能不懂装懂了。


    在销售科其实也不错,有事就是出门,没事就在家里泡,接接电话之类的活儿,等着客户自己往上撞。老栾那天又来了,进门一看除了刘姐和小张剩下的人都跟庙里的泥胎一样,整整齐齐地坐着,老栾说你们也不出去转转,就等着天上掉馅饼啊,眼看着就过年了,能多卖点儿就是点儿啊。老刘说我们这不是正在开会研究了吗,年前日子不多了,车票也是不好买,再说快过年了,人家客户也都准备歇业了,所以组织大家讨论,明年的想法。老栾一听点点头,不错,还是你们科想得远,就应该把事情想在前面。都有什么想法啊?老卞眼珠子一转:我们想既然出门不行,大家想现在主要是往五金城跑跑个体的销售,咱们厂的货还是应该在本地推一推,有些货过去一直跟不上供货,所以叫河北的货顶进来不少,不过咱们的货质量好,有金杯牌子,他们都是些草鞋没号的土造货,就仗着价格便宜,各有利弊。老栾说挺好,多想想办法,人多想法就多。老栾又问老刘,刘姐他们去成都有消息吗?老刘说来了个电话,但是找不到方悦,还在方悦的门市部蹲着呢。洪大爷说这个刘姐啊就是不听话,刘科长一直嘱咐她别给对方打电话,抽冷子去准能堵上方悦,她非不听,天天的打电话,还告诉人家什么时候到,那人家还不躲起来。老栾摇了摇头,这个刘姐看着挺精的,怎么尽办傻事啊。老卞说其实刘科长和大伙都是为她好,她每次都有自己的主意,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洪大爷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刘姐真不适合跑业务。老栾说那都先往后放放吧,先叫她把欠款追回来再说吧。老刘说我估计不好办,弄不好都得跟着忙和。这时候马小安探头探脑地进来了,看见老栾也在就站在一边了,老栾问你干什么来了?马小安哼唧了半天才说,我那个车又着不了了,来叫小于过去给看看。老栾说你自己修不了?马小安红着脸说我自己鼓捣了半天了,就是找不着毛病。老刘跟我说,去吧,帮着马师傅看看。我说我哪弄得了啊,他那个车我没摸过啊,叫小董、小齐他们给看看不就完了。小马说他们都出去了,科长都发话了,你就给看看吧。说心里话真不愿意管他的事儿,修好了吧他说毛病不大,修不好他就扣你一身的不是。老栾说那就去吧,一会儿还得用车呢。
    马小安这个车是日本原装的三菱机器,和国内的车都不一样,国内的车虽然也是日系的车,但是都是国内组装的,像大发车是3个缸,吉林的微型是4个缸,可是这个三菱却是两个缸,这马小安那天也是闲的难受,想换付白金,就自己换了,换完了就再也弄着不了了。我看看他的机器,一打钥匙门,机器就是空转,又看了油表,机油都没问题,再检查嘴子(火花塞)也正常打火。我问他拔下分电器没有,他一口咬定没有,因为换白金一般都是拔下分电器才好对间隙,我把他的分电器给拔下来,还做了标记,对好了白金又原样插了回去,一打还是不着。一般的6缸车的点火顺序是1-5-3-6-2-4,4缸车的点火顺序是1-2-4-3或者1-3-4-2,这是根据配气相位的原理而来的,说啰嗦一点就是为了保证前后做功的两个缸在相对在最远的位置上,以保持相对的平衡,使发动机平稳。发动机的皮带轮上有一个压入的钢珠记号,对应着发动机上面的一个指针,两个记号对齐了就是一缸的点火时间。这是校对一缸点火时间的最准确的办法,而他这个车我就是没找到一缸的定位点,问他吧,他根本不懂什么叫一缸定位,更不知道还有个定位。忙到快中午了,小于回来了,看见我在给小马修车,就过来了,他们俩平时基本没话。小于看了看问我一缸定位了吗?我说他这个车没有啊,再说这车就是两个缸,点火顺序也就是1-2啊。小于把分电器又拔下来看了看说他这个车的分电器底下可没分反正啊。我说小马说他没拔过分电器,我拔了以后是原样插上的,不会错的。小于说既然它两面一样,翻过来插一下试试,不行再转过来,最多还是个不着车。我说我倒是想了,就怕弄不好顶了气门导杆什么的啊,别没治聋倒治哑了。小于说不至于的,咱们开6缸的车不是也可以倒顺序吗。两个人胆子就大了,我把分电器倒过来插上,一打钥匙门,车马上就着了。一般缸多的车为了避免点火错乱,分电器底下的插杆部位都是做成一边大一边小的,绝对插不反,可他这个车只有两个缸,不知道为什么是两面一样的,如果插反了,点火角度正好相差180度,那是绝对着不了的。小于偷偷地和我分析,这个小马一定是自己先拔了分电器,然后给插反了,等我来了他又不说实话,小于说就多余管他的事儿,我说是他找我去的啊,栾头儿叫我来的啊。小于说我要是不看见你在这忙和,我才不管他的事儿呢。我说要不我不敢反过来插呢,真插错了都是我的不是了。不是我们俩是非,给这个小马干活真得小心,这小子干活不行,扣屎盆子倒是把好手。这时候小董正好回来,听见我们说给小马修车的事,又把小马数落一通:我就奇了怪了,你自己整天开着的车,自己愣是不知道车的构造,就是自行车骑长了自己也该知道怎么修啊。车队里也就是小董没事敢数落小马,小马还不敢回嘴,嘿嘿,一物降一物。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马和老卞从南马路五金城回来了,跟老刘说他们俩联系了好几户商家,问我们厂有没有次品,只要便宜就行。老栾知道了信儿以后挺高兴,咱们厂不单有不少残次品,还有好多积压了多少年的英制螺栓的产品,要是能卖给钱就卖,要不也都锈坏了,只能当废品卖了,只要是都处理了给你们提成。老刘回来跟大伙儿商量,怎么样干不干?快过年了,咱们也弄点儿外块?老卞说别的都好办,就是英制螺栓当初都不带螺母,因为国外的客户那里就是英制的标准,人家当初也不要螺母,可是咱们国内都是公制的标准,所以没人要。大家听了都有些犯难,我心里突然动了一下。于是我们在家的所有人,连洪大爷都上了阵,把废品库里成袋子的废品都折腾到办公室来了,拿着破布就擦起来了,然后老卞和老马就打电话联系客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客户们一听真是便宜,纷纷找了三轮来拉,知道消息晚的客户比前面的买的还多,因为已经有人给卖开了,一时间门厅若市,车水马龙,后来客户说你们就别擦了,我们又不少给钱,回去叫我们的伙计们擦去吧。这下可好了,萝卜快了不洗泥,我们改过数了,当然不错的客户也就多给人家些,客户们也够意思,每天中午请我们喝酒,嘿嘿,双赢嘛。抽空我跟老刘嘀咕,那些英制的螺栓咱们可不可以给配上螺母呢?老刘说不好弄啊,英制的螺母没有卖的啊。我说咱们直接找标准件厂联系定做啊,做标准件的厂子都是专业的厂家,定制异性件只要有数量人家准干,费用嘛你得跟栾头儿去谈,由厂里出,关键是数量一定要卡准了,不能多也不能少。老刘眼睛一亮,诶,这个办法好,我还愁着那批货怎么降价卖出去呢,这样就好了,那批货是好多年的积压出口货,质量特别好,都是正式的包装,连打包带还都是铁的呢。我说咱们先找标准件厂联系,叫人家给出几个样品,再给客户试试,行了就订货,然后咱们再定螺母具体的数量,两头保险。老刘把我的想法跟大家一说,大伙儿都同意。洪大爷说小于还真行,爱动脑子,是干销售的材料。我赶紧说只是灵机一动,因为我们汽车上有些异型的螺栓,好像叫公制细扣,我过去一直以为那就是英制呢,后来还是技术科他们给测出来的,才知道螺栓有多种型号的。老刘说这个事就交给你和老卞办去吧,还是那句话,咱们是分工不分家,赚了钱大家都有份儿。我跑到楼上技术科让他们给测螺栓的螺距,技术科的人平时跟我不错,开车的时候没事儿就爱去他们那聊天,我喜欢和有文化的人凑合,倒不是我有什么文化,只是这些人素质比较高,好打交道,聊些故事有话题。人家技术科的人一看我去了,连图纸都翻出来了,把螺栓的规格查清楚了。老卞联系了个标准件厂,是我们一个系统的单位,到那里老卞一通侃,说是出口产品,以后就大量用了,那个厂的师傅马上按着图纸给做了一堆样品,一试正合适。后面的事就是老卞和老马联系客户了,客户一看给配上了螺母,当然是一拍即合了。老栾也同意厂里给出费用做螺母,只是说要是卖不出去的话,这些螺母得你们几个掏钱!这个事办得很顺利,一路绿灯,首先老栾高兴,把积压多年的死货给盘活了,再就是废品库的刘大爷高兴,他们再也不用没事倒腾那些积压品了,过去每到节假日做卫生,雨季防汛,他们都得折腾这些东西,这下废品库可利落了,关键也不用干活了,当然最实惠的还是销售的人。
    刘姐他们来了电话,说是实在是找不到方悦,他的合伙人叫王辉的,也是大骂方悦连他都坑了,说这小子是卷包跑了,现在不少人都在找他,王辉也不想再干了,说他做主把一堆电线抵给我们厂,刘姐问老刘要不要,老刘气得问刘姐,要啊,你能卖电线吗?刘姐没话了。后来刘姐说虽然方悦找不着,但是王辉准备另起锅灶自己干,也想要货。老刘说你问他要你吗,要是要你,你就留在那吧。刘姐一听不好,赶紧叫小张解释,小张说王辉是一分钱一分货,绝不赊账。老刘说反正是没有钱就别想要货,就这一条规矩!最后老刘跟小张说差不多你们就回来吧,眼瞅着过年了,别真的在成都过了年。




    那天南马路的客户老张来了,带着辆三轮,满满的装了一车英制的货,打发三轮先回去了,大伙儿问他怎么不走啊,老张说我老婆叫我中午请你们吃顿饭,说这些日子没少让你们照顾。老张的媳妇姓刘,挺精明的一个子小女人,每天是浓妆艳抹,说悬了有些像聊斋里面的人物,老卞和老马都说老张悬了,弄不好帽子要变色。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是闲白儿,都是井底的蛤蟆,那时候管得松,钱也好赚,我们这些吃死工资的人还瞧不起人家这些个体户,其实人家早就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积累,家里在南马路有间小破满脸儿房,也不用执照,进了货就卖,发票是税务局的人给上赶着给开,那叫一个方便。老老实实上班的人那能想得到人家的回报有多丰厚。多少年以后这个老张跟我提起当年时说,于师傅,你知道我们那时候有多赚钱吗?就光卖你们厂的那批出口转内销的的货,我们家一个星期就买了一套单元的房子。惊得我当时是目瞪口呆!虽然当时房子的价格还没有启动,但是一个单元在当时也是几万块钱啊,我们的工资不过也就是千八百的。我们的大好时光都白白地浪费了,整天蹲在办公室里聊闲天。那时候为了钱,南马路的一个个体户父子反目成仇,断绝了父子关系,也成了轰动一时的事。那天中午,老张在回民饭馆请我们吃饭,因为老马是贵教,所以我们吃饭都是去回民饭馆,吃着饭老张说你们知道我们斜对面那家出的事吗?老卞说得是那个自杀的吗?老张说对啊,你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吗?老卞说只知道出事儿,具体不知道。老张说他们家是一个寡妇老娘带着一个闺女过日子,后来找了个姑爷,也跟着丈母娘在一起过。人家卖货的时候我们还都在单位上班呢,所以人家的钱早就赚足了,后来这个女的就老怀疑他丈夫有外遇,老嘀咕将来她老娘没人管,就想多给她老娘留点儿钱,其实她丈夫在外面真没有闲事,这女的是因为钱太多了,神经出了问题,手里攥着上百万成天疑神疑鬼的,最后临死写下遗嘱,给她丈夫30万,剩下的钱给她老娘和她自己的闺女,大概就是三一,三十一的分了,自己自杀了,你说这不是钱多烧的吗,挺好的日子,挺好的买卖都不要了,一撒手她走了,你们说这钱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有的人说迷信话就是镇不住财啊,你知道她死了以后就停在家里,正赶上大热天,他丈夫弄了好多冰镇着,一停就是一个多星期,每天换一个鲜花的花圈,那在南马路都轰动了,你想啊,老百姓的口号是当万元户啊,人家是百万富翁啊!几个人喝着酒,聊着这个事,也是嗟叹不已。我说这钱财都说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辈子平平安安是最好,《三言二拍》里说这财也是前世的缘分,缘分不到没有钱,缘分到了还得守得住啊。老张说你说得对,是这么个理儿。老马说你这是消极论调,照你这么说人就不需要努力了?就等着天上掉馅饼?老卞说命里没有别强求,求来也是个冤仇。我说是啊,我姥姥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在老家时,有个人晚上下地解手,突然看见地下金光一闪,伸手一抓是个小金人,这个人高兴坏了,以为是财运到了,哪知道从那天开始他的手就开始烂,后来把家里的钱都花了手也不见好,最后没办法只好把小金人给当了,钱都花净了,手就好了,这不是财运,这是坑他来的啊!洪大爷喝了口酒说,财运不财运我不懂,不过这个人得知道见好就收。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年从老家唐山来天津,坐着火车正赶上了发大水,车停下走不了了,大家都没有带着什么吃的,正好有个人背了一袋子的花生,他就自己抓了点儿吃,旁边的人一看,就拿钱找他买,这家伙就开始卖,一个大子儿给一小捧,而且越给越少,他坐在口袋上卖,脚踩着口袋嘴儿,收一个大子儿就给抓一把,人们都骂他太奸了,他还挺得意,咧着嘴冲大伙儿乐,说是没钱的就别吃。后来人越来越多,往前一拥不要紧,把他给挤了个滚,谁还管他,乱抢一通,等他再爬起来,就剩下一条空口袋了,那人说他赔大了,一口袋子花生才卖了几十个大子儿,这就是不知道见好就收,本来好好的卖,多给点儿准能赚钱,还省得下车背着呢,这下可好请了客了。老刘说关键人不能贪,见利忘义就坏了。我觉得老刘说得有道理,在我心里有时遇到些利益也是有波动的,人嘛,都希望得到,但是自从开车以后,特别是遇到几次极危险的事情以后,确实看开了不少,前面说过那次差一点就从断桥上开下去了,如果那时真下去了,还有后来吗?还有一次我和老白、国邦去济南送货,回来老白要去山东老王的分厂,从地图上看,走德州经陵县最近,到了陵县的岔路口他们俩去问路,我没熄火就停在路边等着,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把车往前提了十来米,后面又来了辆挂着拖车的20拖拉机,停在我原来的地方了,我刚刚停在了车,就听轰隆一声,一辆对面驶过来的解放挂斗车的拖车突然脱离了机车,就朝着路边的拖拉机撞去了,连车带人把拖拉机撞沟里去了,前后不过两分钟的事儿,如果我不挪车,撞上的就是我了。等老白他们跑回来再看那斗车,拖杠从根上断了,斗车的拖杠正常情况下摘下来就是自动的刹车,可是那个车的拖杠却是从后面断下来的,拖杠是三角形的,后面是两点连接的,两处一起断的概率太小了,可是它就偏偏发生了,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所以后来我看一些东西就淡漠了许多,当然还做不到与世无争的境界,但是起码不会主动去争一些东西了,对那些人前显贵,鳌里夺尊的事儿也就淡漠多了,人嘛经过的事情多了,也就相对看得开了。
    吃完饭回到厂里,老刘接了个电话,是北京西单商场来的,说急着要货,年前必须得要,最好能给送一趟才好,说要是托运就来不及了。老刘赶紧找老栾去了,回来拿着一串钥匙,递给我说小马家里有事,打昨天就歇了,明天叫老卞和老马我们仨跑一趟,给人家送去。再去领汽油票,小马的老婆也没来,一问也歇了,老卞说这两口子别都感冒了吧,好在他老婆临走把仓库的钥匙交给了大刘厂长。我们仨赶紧装车。那时候北京的西单商场是几个大型商场之一,除了王府井的百货大楼、东安市场就数西单商场了。卸了货,他们俩跟商场的小赵结了账,中午照例请了小赵吃饭,这事儿就是这样,客大欺店,店大欺客,这样的大型商场我们就得请人家,可不像我们去沈阳,都是人家请我们。大冬天的小赵说吃涮羊肉,领着我们去了个小饭馆,里面热气腾腾的,小赵还带了个同事,涮锅的时候,上了一盘大虾,老马往里面下了几个,再捞怎么也捞不着了,老马还纳闷呢,这虾怎么就没了呢,只见他对过那位小赵的同事嘴里嚼着虾还不停地叨叨,我就爱吃大虾,嗯,就爱吃大虾。老马来了气,把大虾的盘子一股脑地都倒进了锅里,然后说先煮一会儿啊,不熟吃了准窜稀,这玩意儿有菌。等锅一开再看老马,三下五除二,拿着笊篱几下就把虾都捞出来了,给小赵,给我,给老卞,还有他自己,唯独没有那位的,老马把羊肉片往锅里一倒,好歹一攉龙,拿着笊篱就给那位往碗里捞,还说哥们儿你可别客气啊,赶紧趁热吃啊。那位也是个没出息的主,还跑锅里去找虾呢,嘴里还说,咦,大虾都跑哪去了啊?老卞挨着小赵瞎聊,根本没人搭理那位,我这个人看不得这个,当时就乐得眼泪都出来了,小赵还纳闷呢:你怎么了这么乐啊?我赶紧胡说八道,说起那年在西单遇到那个老朱的事儿来了,老卞赶紧跟着打圆场,小赵可能还疑惑呢,这个事也没有那么可乐啊,这个人不是有毛病就是笑点太低了。回来的路上老卞说,我知道你刚才乐什么,是老马捞大虾的事吧。我又停不住地乐起来了,老马说,他妈的,我一看见抢吃抢喝的就来气,其实几个虾算个什么,请都请了,谁还在乎你吃啊,就是他那个没出息的劲儿可气,我偏不叫他吃!我乐得更欢了,这次他们俩都不知道我乐得是什么,因为我想起了我姨夫的那位爱吃木耳的同事了,和今天这位是一个传授啊。我一说这俩也乐上了。老马说你们不知道我当时真想骂他,就看在小赵的面子上算了。


    马小安始终没露面,直到刘姐和小张从成都回来以后,还是刘姐给探来了具体的消息,因为马小安的老婆上班了。原来是两口子打起来了,起因是他老婆领着孩子去邻居家串门,马小安那天晚上出车回来一看,饭不但是剩的还是凉的,水池子里泡着一大摞的碗,马小安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其实他老婆就在隔壁的刘大哥家聊天呢,小马一生气饭也没吃,在里面把大门一反锁,倒在炕上蒙头大睡。到了晚上快11点了,他老婆才回来,一开门怎么也开不开了,以为是锁坏了,怎么拧也拧不开,隔壁的刘大哥听见动静赶紧出来帮着开,还是开不开,刘大哥问马小安他老婆,别是你家那口子回来了?吴大娘们儿说不会吧,他今天是给厂里办事去了,走的时候挺好的啊。这么说着又不停地敲门,还是没有动静。刘大哥说那说不准就是锁坏了,好在咱们两家阳台紧挨着,不行我就爬过去,从里开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们娘俩儿先得睡觉不是。那时候封阳台的还不多,这刘大哥就哆哆嗦嗦地从阳台爬过去了,虽然是二楼,真掉下去也是麻烦。刘大哥进屋一看,炕上蒙着头躺着个人,赶紧把灯打开,开了大门,吴大娘们儿进门一看就爆发了:你插什么门啊?!在屋里挺什么尸!其实小马根本就没睡着,撩开被子眯着眼说了一句话没把他老婆噎死:我以为你们今天晚上不回来睡了呢。刘大哥弄了个没趣,红着脸走了。吴大娘们儿可不干了,放开了嗓门:你混蛋!马小安打炕上蹦了起来:你混蛋!你最混蛋!两口子就不说人话了,互相问候对方的父母。小马说我累了一天了,回来连口热的都没有,你连碗都不刷,整天长在旁边,你看旁边的好就搬过去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吴大娘们儿抄起个枕头就砸小马,马小安真急了,你个娘们儿还敢动手!于是冲突升级了,大半夜的俩人改了交手仗,叮叮当当玩儿了命,这吴大娘们儿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小马瘦得跟个打枣杆子似的,一不留神叫吴大娘们儿给扑了个跟头,倒在了炕上,吴大娘们儿手疾眼快,一屁股坐在了小马的身上,拿出武松打虎的真功夫,打得小马是没有招架之功,他们的闺女也快上初中了,看见父母拼命,喝着命的抱住了吴大娘们儿,才算救了小马一命。小马捂着发木的脸,我X你妈的,不过了,离婚!吴大娘们儿喘着粗气吼道:谁他妈稀罕跟你过,离婚!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来劝,因为吴大娘们儿在门口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谁也不愿意惹她,也不敢着她。小马是满腔的悲愤无处去,又饿、又累、又气,晚上就发起了烧,扔在炕上好几天,吴大娘们儿回了娘家,这小马用我们科长老刘的话形容是想喝口热的都没人给他尿,昏昏沉沉的躺了好几天,还是他闺女每天放学回来给他弄口方便面吃,小马别看从小就是胃切除,可是饭量却大的惊人,平时特大号的饭盒一顿就是满满的一盒米饭,这下可好,觉得自己又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却好多了。《红楼梦》里有一段关于贾府里的人如果有个头疼脑热的偏方,就是净饿,让身体里的邪火自然消退,别说我试过几次还真管事。这小马也是净饿了好几天,烧也退了,精神也恢复了一些。我们厂里的人听了吴大娘们儿的有关英雄事迹的描述,才知道马小安的遭遇,老栾赶紧派了工会刘 一干人去慰问,又找吴大娘们儿做工作,去他家的人回来说,哎呀,看见小马盖着那床被就想哭,那那是被啊,比菜店苫白菜的棉被还脏,小马躺在那,不说话就跟要烧的差不多啊!刘姐果然是个人才,把这前前后后弄了个一清二楚,回来跟我们讲了个绘声绘色,催人泪下啊。老卞说,你看看,多亏刘姐回来了,要不我们这些人还跟傻子似的任屁不知道呢,这次也没花钱就知道这么清楚啊。老刘说好啊,这个事都弄清楚了,走吧,上楼找栾头儿汇报成都的事儿去吧。刘姐立马撒了气。
    小马的车这些日子就在我手里,本来从北京回来我就把钥匙给老刘了,让老卞和老马给拦下了,说正好小马不在,咱们就用些日子吧,反正是不用白不用。老刘一想也对,就上楼假装给老栾送钥匙去了,老栾说先叫小于开着吧,厂里也没有人开,有用车的叫他们找小于就行了。这样我们销售尝到了出门坐车的好处,屁大点儿事也不骑自行车了,大伙儿都攒得着老刘,咱们科早就应该配辆车了啊!我们科里的处理货也差不多了,老栾奖励了一些钱,因为卖的时候都是不开票的,所以还有一部分货款只有陈姐和老刘最清楚,老刘把老栾给的钱拿出一部分又偷偷地塞给了老栾,这个农村来的干部就是会办事。然后给大家分了钱,不过刘姐没有我们分的多,不是欺负她,是怕她吐露出去就麻烦了,小张遗憾得不行,说要是知道有这个买卖要干,死活也不去成都了。还去废品库又仔细搜了一遍,又发现后面的罩棚底下还有好多编织袋装着的更旧的货,回来一说,大家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老刘说差不多了,年前就这样了,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一下子都下去了不好消化。这就是老刘的精明之处。闲下来刘姐不在的时候,小张跟我们说了他们这次成都之行,自打到了成都,他们就天天蹲在方悦的门市部里,始终也没看见方悦的影子,老卞说早就躲起来啦,还等你们去?小张说王辉倒是不错,这次给带了两万块钱回来,说是叫给他自己发货,以后他也换地方了,还说这个方悦有烟瘾,弄不好这钱要打水漂。老刘看了看大家说,怎么样,我估计的不错吧,这就要来活儿啦,看着吧,咱们都得去成都喽。小张说这个刘姐啊也真没办法,科长这么嘱咐着叫她别打电话了,她就是不听,到了西安转车住了一宿,她还背着我给方悦打电话,叫我给听见了,她还说是给她家里打电话,他们家哪来的电话啊。洪大爷摇着头说,这个人啊这么这么宁啊!老刘说她跟老栾汇报说准备过了年就立刻去成都,就不信找不着方悦。老马说她想去,谁跟她去啊?大伙儿都看小张,小张瞪着眼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啊,我可不去了啊,那个穷地方,洗了袜子第二天一看跟刚洗的一样,一个星期见不着一天太阳,成天雾气蒙蒙,当地人说到了这个季节就这样,连狗看见太阳都发疯地叫,人家说这叫蜀犬吠日,吃的东西都是辣的麻的,成天的吃四川辣面,哎呦,现在想起来都翻胃啊!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还真得感谢刘姐,如果没有她这一刷子,我是很少有可能去成都了,这是后话了。
    在工会刘 凭着一张能把死人说翻身的嘴,苦口婆心地痛说利害关系,水滴穿石,终于小马两口子破镜重圆了,小马也上班了,我赶紧把车还给了他,还领着他前前后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一个新划痕都没有,小马说你开车我还不放心?怎么还这么仔细啊。我心里话,你给我玩儿去,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变的了,有一个道儿你就能说有十个,我才不沾你呢!正说着话呢,看见我的东风车被人开走了,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再见啦,我的兄弟!




    在天津每当过了年以后,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也到了阳气上升的时候,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我们厂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有三个人引起一些了骚动,一个是我们的科长老刘,还有老栾的司机小于再就是车队的一个装卸,原因只有一个,三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方式都喝醉了,然后又都摔得是鼻青脸肿,老刘是骑车磕在道牙子上了,顺势摔出去,差点儿把脸给戗平了,颧骨、脑门上下去了不少的皮,回家以后把他老婆吓坏了,要领他上医院,老刘把手一挥,上个屁,就戗了一层皮上医院干什么,拿红药水来!于是他老婆在灯下行医,等抹完再一看,他老婆就趴炕上了,老刘拿镜子一照,当时就跳起来了,这都他妈成了关公了!小于是在朋友家喝完酒,路上黑,有个下水道井盖丢了没看见,一家伙给下去了,正拿颧骨卡在井口上,连脑门子都磕肿了,起了一个大包,回家也是没上医院,弄了点紫药水好歹擦上了,早晨起来一看也是一惊,一面的颧骨肿的老高,记得昨晚只抹了颧骨,再看镜子里这位连脑门子带下巴都是蓝哇哇的,一问他老婆才知道是他睡着了以后,他老婆看他的脑门和下巴也都破了,就轻轻地给他抹上了,望着窦尔敦似的一张脸,小于说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这怎么上班去啊,上班以后还得拉着头儿们出去拜年呢,这跟鬼差不多怎么开车啊!他老婆说知道开不了车还玩命灌迷魂汤!装卸小王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家门口正好修地下管道,刨了一条好几米宽的大沟,沟上面横担着两根电线杆粗细的圆木,平时都从上面过来过去的,小王晃晃悠悠地上去了,一歪外就大头朝下下去了,好悬没把脖子给墩到腔子里去,缓了好半天,一摸脑袋黏黏糊糊的都是血啊,这可得上医院了,缝了好几针,裹了个伤兵头,就露着两只眼。初六早上一上班,老栾照旧挨着屋的团拜,一看这三位,老栾说这要是在马路上看见都不用问,脸上带伤的都是咱们厂的人。你看看你们吧,就那个破酒就那么值得喝成这样啊!这是万幸,就是点儿外伤,真伤了筋骨大冬天的可怎么办啊。不行这得开个会,提醒这帮酒鬼们可得注意了,要不正月十五非凑一个班不可。我是个爱笑的人,看见老刘的脸就憋不住,可是也得强忍着啊,再加上这帮好事儿的老娘们儿,过队伍似的一拨一拨的来参观,一天没停着的乐。老卞把脑袋扒在桌子上假装睡觉,等中午叫他吃饭的时候,老卞的脸通红通红的,眼里都是眼泪,原来他一直扒在那乐呢。老马假装矜持,就是老跑厕所,进屋只要一扭头就准喷出来。还是洪大爷稳重,总是面带微笑稳坐在那里,可是谁也不敢看他老人家,一看准喷!老栾和贾厂长出去拜年,是叫小马开着波罗乃兹去的,看着小于的蓝脸,马小安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了,小马这个得意啊,狗颠似的前窜后跳,我心里话,嘿嘿,这梁子和小于结大了。冤家路窄,没过几天,老栾的大闺女结婚了,是在食品街办的,小马更是活灵活现,小于恨得是牙根八仗长,坐在我旁边小声跟我嘀咕,这个王八籽儿,可欢了他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老刘在旁边也来了气,跟小于说以后可得好好照顾照顾马师傅啊。小于连贲儿都没打,一定,一定!那天是小董开着小马的车跟着忙和,小董偷偷地跟我说,这不是让我得罪人吗,放着小于不用,看着马小安撒欢,你倒是躲了清净了,唉要是小郭在多好啊,这活就是小郭上了啊。其实小郭现在的单位就在旁边不远,这个南市食品街就坐落在他们街的地面上。
    过了年不久,刚出了正月,老栾就找老刘商量去成都的事了,后来决定由贾厂长带着老马让小张领路去成都。贾厂长吩咐老马,这回可把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啊,别像上次似的丢三落四的。老马跟小张赶紧忙和上了。上次贾厂长带着老马去参加广交会,是坐飞机去的,老马这个高兴啊,什么都准备齐了,就是到了广交会会场,该给会务组交广告录像带了,一找不要紧,老马给落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了。爷俩儿抓了瞎,急的团团转,广交会就那几天啊,没有广告带那就剩下逛庙了。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十万火急地把广告带又给空运过去了,老栾知道了以后说,做官的把打印都丢了,还能干什么?光想着坐飞机兜风了。回来就把老马给打发车间干钳工去了,这是老马和贾厂长关系一直不错,后来赶上山东建分厂,就坡下驴让老马去了山东,然后又回了销售科。半个月以后爷仨空着手回来了,蹦子儿也没给,方悦倒是见着了,可是还是那句话,别人把我坑了,我也没有办法,要不你们就起诉我吧,我等着接传票;还有个办法就是有一堆电线,你们想要就折账给你们。贾厂长也没辙,这些电线拉回去也没用啊,再说了谁也不懂,要是国标的还好,要是非标的就又砸手里了,等于替方悦消化了这些积压货。这是刘姐惹的祸,谁没事儿跟着趟浑水啊,爷仨一商量,打道回府,就回来了,刘姐也不敢咋呼了。后来,老刘和老卞又去了一次,也是照样。最后,老栾又找老刘,说还得去啊,起码叫他给写个欠款说明吧,要不过了两年的执行期再想起诉也不行了,是不是这小子拖的就是这个时间啊。老刘回来跟我说,兄弟啊,看来这回该你上了,我们都去过了,你去就叫他给写个还款协议,然后回来就行了,主要是让他承认该咱们钱,老卞不是联系了个丁律师吗,人家说帮忙给办这个事儿。我说就我自己去?老刘说还叫小张领着你去吧,他道儿熟,也知道怎么倒车。临走的时候,那个丁律师来了,个头不高,有些瘦,告诉了我们叫对方怎么写还款协议,都是有格式的。小张说叫小于记下来吧,我不会写字,尽写错别字,别耽误了正事。我按照丁律师的要求写了一个协议,丁律师看了看说可以了,不过于师傅你的字写得真不错啊,好像专门练过吧。我说瞎写啊,没正经练过,文革时上学就是混嘛。后来丁律师和我成了朋友,他会篆刻,特意给我刻了一方印章,侧面上还留了一溜清秀的行书:于仁兄之正印,印章是阴文的篆字。原来人家才是书法高手呢。




    从天津去成都没有直达的火车,必须得在西安换乘一下,天津到西安是261次,后来改作2561次,当时是途径太原,从风陵渡过黄河,对面就是潼关了。进入山西以后,沿途路过了洪洞县,这是历史上大迁徙的起点,至今不少人都说祖上是源自于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底下,至于真假程度,我感觉传说的成分要大一些。沿途不知名的古旧庙宇一闪而过,真想以后能有机会能亲临拜谒一下,那陈旧破败的庙宇,古香古色,有一种厚重的历史沧桑感。据说山西是全国古剎保存最多也是最为完好的地方,电视剧《杨家将》就是利用山西的古庙拍摄的。我特别喜欢这些原汁原味的古建筑,比起那些金碧辉煌修葺一新的东西,更有韵味,像六十年代以前的北京城墙和城楼,虽然破旧,但是风韵犹存,记得小时候每每路过安定门城楼的时候,总是呆呆地望着那伟岸的身影,遥想着当年出安定入德胜的盛况,仿佛也融入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风陵渡这个耐人寻味名字,似乎让人有着一种莫名的悲凉感,列车是擦黑的时候到达风陵渡的,顺着高高的路基放眼望去,朦胧间看见一条大河静卧在大地之上,那就是黄河。四周基本上看不见人烟,天地间好像只有这孤零零的一趟列车,车渐渐地停了下来,四周万籁寂静,旅客们纷纷打开车窗,向四周张望着,突然间,从路基下面冒出来许多黑色的人影,中间夹杂着些昏黄的点点亮光,这些人朝着列车涌来,到了近前才看清,这些人手里都提着些小篮小筐之类的东西,手里还拿着手电,甚至是小油灯。车上的人们一阵骚动,纷纷地关上了车窗,外面传来了敲打车窗的声音,只见底下的人抻着脖子踮起脚尖,手里举着一些豆腐干、花生米之类的小吃还有些水果蔬菜,他们尽量高的举到车窗前面,车上的人们看见是卖东西的,也就又打了开车窗,开始和底下的人们讨价还价。我和小张没买,经常出门的人很少买一些小吃,因为怕吃完跑肚,一般都是在家里带齐了。过了一会儿,列车又缓缓地动了,底下的人们跟着车跑,索要着卖出去的钱和递给车上的人找回的零钱,随着车速的加快,那些灰暗的人群渐行渐远,慢慢地又融入到了夜色中。自从原始社会产生了剩余价值以后,人类的财富就再也没有平均过,好像世界上的水一样,有汪洋大海,也有贫瘠的沙漠。有些人一顿酒可以喝去别人一年都赚不来的钱,有的人生在富有的家里,挥金如土;有的人生在清贫的农村,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曾经看过一个摄影记者的一幅作品:一个山区的小学建在了一个悬崖的上面,无冬历夏孩子们都要顺着陡峭山崖往上爬,据作者说已经有孩子跌落下去身亡了,这位记者感觉很震撼也很痛楚,用相机记录下了条艰险的求学之路,后来在他的努力下,有关方面为孩子们修了一条带护栏的阶梯。说实话看见那条惊险程度绝不亚于华山千尺幢的求学之路,看着那些稚嫩的身影,谁能控制住泪眼婆娑!眼前这些忙碌的人们,也是为了生计每天守在路基边上,辛辛苦苦的过生活,风陵渡留给我的印象在多少年之后都是那样的挥之不去,既模糊又清晰。
    西安是个著名的古都,当年的长安城是举世闻名的,由于年代的久远,古迹不像北京保存得相对完整,有名的有大雁塔和小雁塔,还有华清池、秦始皇陵、昭陵、乾陵等等。因为发现了秦始皇的兵马俑,所以街上各色的仿品比比皆是,还有就是著名的唐三彩,唐王朝是中国古代的一个盛世,唐太祖的昭陵就镌刻着跟随他驰骋疆场的昭陵六骏,唐代的马都是健硕无比,健硕到比例有些失调,突出了马的四肢,使马头显得很小。我买了一个很小的兵马俑还有一套六骏的唐三彩,后来回到家里才想起来,这些都是陪葬的东西啊,这摆在家里确实有些不搭,唉,没有文化真可怕!利用在西安转车买票的间歇,小张领着我去看了小雁塔和华清池,小张说大雁塔在郊外比较远,也只好作罢了。小雁塔是个灰色的青砖古塔,没有北京的通州宝塔、香山宝塔以及白塔寺和北海里的白塔那么整齐,倒是有些像良乡的辽塔。好在那时没有什么游人,看得比较自在。由于时间有限赶到华清池的时候人家都要下班了,走马观花地看了捉蒋亭和蒋先生当年下榻的地方,印象是很简朴。还有就是当年西哈努克访问时洗过澡的地方,不大的一个白瓷砖的浴池,还没有现在家具城里水流按摩的浴缸讲究,不知道当年的贵妃娘娘在哪里沐浴。提到贵妃娘娘,据唐代的侍女图来看,当时的妇女多是以胖为美,试想杨玉环可能也是个雍容华贵的胖女人,那么武则天和上官婉儿呢?以当时的审美观来看,估计都不会太瘦。山西有个著名的晋祠,里面有几尊据说是宋代流传至今的彩塑,也是比较富态,都不像时下流行的骨感的美。从华清池再往上走还有个展厅,里面陈列着些佛舍利,大小如米粒,粗看好像是玻璃的,据说只有得道的高僧坐化以后才能有舍利子。展柜里在舍利子的上面放了一个带架的放大镜,小张说仔细看,舍利子里面可以看见山水、村庄,我看了半天看不见,可能是我的凡心太重,佛缘不到吧。
    在西安吃的东西有些特色,早晨起来有胡辣汤和醪糟蛋,胡辣汤的颜色比较深,发黑,看着没有天津的豆腐脑和锅巴菜的卤漂亮,小张不敢喝,说是没喝过。我说既然人家都喝,肯定不错,色香味俱全当然是好,但是百里不同风云,来了就尝尝,也不枉来了一回。要了一碗,可能是不习惯,味道好像不如豆腐脑和锅巴菜。第一次吃醪糟蛋,一个小碗里面盛着一个荷包蛋,上面漂着几粒米,一喝一股面肥水味,还是甜的,一憋气下去了!我跟小张说闹了半天这醪糟蛋就是面肥水煮鸡蛋啊,小张说,嘿嘿你不懂了吧,人家是拿糯米发酵以后熬的,喝的就是这个味儿。看他喝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真有些不理解。在我看来,西安的卤羊肉才真正是一绝,那羊肉是纯瘦的精肉,拿大锅煮好凉凉以后,每块大约一斤左右,用包装纸包好,外面再裹上一张红纸,一包叫一封,让人联想到古时候的银子也叫一封。那肉没有一点筋头巴脑,肉质极细腻,极鲜。买了一封,叫店家给切成了大片,就坐在店门口的桌边,就着啤酒真是惬意,西安的啤酒真是好,甘冽、煞口,清纯无比,小张不喝酒,在我一个劲儿的劝说之下,强喝了半碗,把剩下的半碗推给了我说,不行了,这玩意儿不行,真有劲儿。我说你看看人家水泊梁山,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何等的豪爽!小张说,你慢慢豪爽吧,我是消受不起了。果然不大一会儿,他就满脸通红,我说你也太悬了吧?怎么这点儿酒就成了红眼耗子了。店家在旁边打趣,要是都像他这样我这店早就关张了。
    在旅馆里住的是个三人间,同屋住的是个北京来的人,他自己说是在某个部里工作的,这趟出来是给单位拿汇票的,一聊才知道,人家是骑自行车来的,说是在单位里闲的难受,自己要求出来拿汇票,为的是游览一下各地的风光,说这一辈子就喜欢出来,偏偏年轻的时候赶上了个坐办公室的差事,现在年轻人多了,正好出来散散心。他说骑的是辆天津的飞鸽车,质量真不错,跑了大半个中国了,车还是那样,问我们如果要是去飞鸽厂会不会奖励他一辆新车?这是免费的广告啊。这位可能是我接触过最早的驴友了。一听我们是去成都,他说他也要去,小张问他骑车?他说是啊,为的就是过秦岭啊。小张说那秦岭那么高你怎么骑啊,他说骑不了就推着走,他从五台山都是推过来的,四川的峨眉山都骑车去过了。听说我们买不到车票,他说:诶,你们不一定非买快车票啊,从西安到成都有一趟慢车,随时都有票,也不挤还有座,你们俩人着的什么急,慢慢坐去吧,反正到点准把你们拉到了。听了他的话我们俩也是将信将疑,哪知道去车站一买竟然还是对号入座的车,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我们就踏上了难忘的宝成之旅。

    坐上了西安去成都的慢车,感觉还不错,车上的人不太多,更提不上拥挤,人们在热烈的聊着,后面在聊西安的一种什么饼,听着好像是天津锅饼,个头儿特别的大,没有什么水分,出门带着不爱坏。我和小张的座位是在双人座的一侧,对面靠窗口是个矮小老头儿,旁边是个女孩。小张靠着车窗,不停地给我介绍这条路沿途的地方,告诉我这条路是单轨铁路,越往前山洞(穿山隧道)就越多,最长的一个要跑十几分钟。这条线是西安——宝鸡——成都,以宝成线的山路最为艰险,当中还要翻越秦岭,秦岭最高的地方据说是终年积雪,过去学地理课的时候听老师讲过,划分中国的南北大致有两种概念:气候温度上是以秦岭为界,地理位置上是以长江为界(当然后来又知道了另一种说法,就是淮南为枳北为橘,但是当时老师所讲的的确确是秦岭),由于秦岭挡住了北方来的冷空气,所以秦岭以南以北的气候是大不一样的。列车渐渐地进入了山区,隧道果然一个跟着一个,一进隧道就好像钻进了地下,让人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又好像是半夜,等一出隧道,外面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单轨铁路顾名思义就是只有一条路基,上面的列车是来回跑的,会车全靠车站的几股道岔,只要一进车站,慢车就得让快车和对面过来的列车,所以在两个车站之间,慢车也是玩命的跑,并不慢,就怕到站,让起来就没个完,用汽车司机的一句行话来形容很贴切,就是不怕慢就怕站。对面的老头儿问我们去哪里?我们说是去成都,老头儿皱了皱眉说怎么不坐快车呢?我们都是在小站下车,所以没办法才只能坐这个破车。我们说买不到票,老头儿点点头说也是,这条路上的快车票确实紧张。对面的女孩也说是去一个没听说过的地方,因为是在西安上学,家里有事,所以才坐的这个车回家。老头儿说你们要是快的话明天中午能到成都,要是赶上让车那可就没准儿了。听了老头儿的话,我有些颓然,这才是上午,明天中午到是最快的了,也就是说最少还要在这硬板凳上将就一昼夜以上啊!这不得坐成佛爷啦。小张说:诶,我想起来了,你不是爱看书吗,我专门给你带来了本书,你看看吧。说着话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半旧的书来。我接过来翻开一看,第一页是一张照片,一个身穿清朝官服的老人,很威严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再往下看,是一行极尊敬的注释,原来是晚清著名的洋务大臣张之洞。小张说他们家就是张之洞的嫡传后代,然后就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了他们家的家谱,这本书原来就是他们老家在十年浩劫之后重续的家谱,前面是张大人的生平,后面是家谱,印的很规整。我看了看有关张大人的生平事迹,与其它书上的记载大同小异。对于家谱之类的东西我不感兴趣,农村就这样,只要一有富裕钱了,不是修祖坟就是续家谱,三年困难时期的时候,绝对找不着热衷于此道的人。这里插一段题外话,有一次,我们科长老刘的堂弟小狗子风风火火地跑到我们厂来了,进门就跟老刘说:大哥,我爹叫我来找你商量个事儿,就是咱们家要修祖坟,还要立个碑,你说咱们老刘家这么一大家子,人丁兴旺的不都是托祖上福吗?又啰里啰嗦地讲了修祖坟的重要意义。老刘是个明白人,就说不就是个掏钱吗?兄弟你说吧,我该拿多少?反正是不能叫我自己一个人掏吧,那也不是我自己的祖宗啊,有光大伙儿都有份沾啊。小狗子眼珠一转说,那是那是,不过就是大伙儿商量了一下,能者多劳嘛,还得论个辈分,你是咱们家的长子长孙,后面的都是你的兄弟姊妹,你又是混得最好的,在家时就是大队长,现在更厉害了,进城当了大科长了,......。这高帽一戴,老刘来了精神,不用啰嗦了,就说我拿多少吧!小狗子哼哼不叽地说:大哥,你就拿2000吧,老刘脑子一热,当时就在厂里给凑了2000块,小狗子欢欢喜喜地拿着钱走了。当时老马和陈姐都说他大头,说修什么坟一个人能掏这么多啊,老刘还不服,说他们家的人不敢糊弄他。陈姐说你也不想想,这么多钱你也不跟你老婆商量自己做主就办了,回家你怎么交代啊。老刘当时还嘴硬,果不其然回家他老婆就要跟他打离婚,叫他回坟地睡去,跟祖宗过去。冷战了好几天,后来还是老刘服了软,把财权交了,发誓以后一切由太太掌握,绝不越轨。后来老刘过年的时候惦记祖坟到底修成个什么样啊,到坟地一看就是一块洋灰板,拿红漆描了几个大字:刘氏祖坟,后辈全体敬立。老刘当时就找小狗子去了,小狗子支支吾吾了半天。老刘说就那么一块洋灰板就值2000块?!小狗子交代说剩下的钱修他们家的房给用了。回来以后,老刘气得跟我们说,我他妈的当时真想把那块碑拉回来!陈姐说你快拉倒吧,拉回来你立哪?立你们家院里?你老婆还不得真叫你滚蛋了!老马说,你也不想想,就你们村老刘家那么多户,一家掏2000,那还不得修个清东陵出来啊!不过通过这个事儿以后,坏事变了好事了,老刘老家再来人打他的主意,老刘都是一退六二五,把他老婆往前一推,万事大吉。我这个人经历过了史无前例的洗礼,早就蜕变成了一个唯物主义者了,看了会儿小张的家谱,我问小张,你知道张大人在十年浩劫里的磨难吗?小张一撇嘴说,张大人早就死啦!我说不死还没人敢折腾他的呢,你再回老家时问问,文革当中你们南皮县中学的红卫兵是不是把张大人给刨出来了,还扔在大树底下坐了好几天,海下的银髯随风飘荡,不单是他老人家,还有他的夫人和妾,当时还都没烂呢,吓得没有人敢从那过,这个事当时可是轰动了全国的呢!旁边的老头和女孩听得都愣了,老头儿问我,这是真的?小张说别听他的,我家的事我都不知道,他这是瞎编的。我说再给你说个事儿,知道那首著名的河北民歌《茉莉花》吗?小张说我不知道,我只爱听戏。我说那就好办了。旁边的老头和女孩儿都乐了,小张说你看怎么样,接着编,就不应该给你看这本书,叫你在这有词儿编派我。女孩儿说,这首歌儿我听过,挺好听的。我说这首歌其实不是民歌,作者是张大人的一位小妾,好像是张大人从苏州带回来的,而且江南也有一首民歌叫《茉莉花》,曲调与河北的不一样,但也是这位才女所作的。小张有些吃惊,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啊?我笑了。老头儿说你还别说,你这朋友知道的东西还真多。小张说这倒是,他平时就爱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都是从哪看来的。小张说你知道张之洞还有个叔伯哥哥叫张之万的吗?也是晚清的重臣,当时还是慈禧太后眼前的红人儿呢,他虽然是张之洞的哥哥,但是在年龄上差了几乎一辈人了,张之万都快高老还乡了,张之洞才出仕。咱们天津的某某人就是张之万的后代,南皮张虽然说是一家,实际上是两枝,我们家是张之洞这一枝。我说这可真不知道,小张说要不说我们家的事你怎么都能知道呢!我说你们老张家出过做大官儿的人,耀祖光宗啊,后代也都不是凡人啊。小张说,嗨,别提了,现在都是耪地的,都是凡人了,这不前几天我们老乡来了,来看他的哥哥,因为弟弟刚刚得了个孙子,老哥俩一高兴,就喝上了,一边喝着酒,哥哥就问兄弟,给孩子起名字了吗?弟弟说起完了,叫张XX,哥哥一听说不错啊,谁给起的啊,挺有学问的啊。弟弟说我给起的啊,琢磨了好些天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突然的就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一说大伙儿都说好。哥俩继续喝酒,酒至半酣,哥哥突然一拍大腿,我操,我说这个名字耳熟呢,这不是咱们爷爷的名字吗!弟弟吓了一跳,再仔细想了想,哎呀,我说怎么那么顺口呢!不行,我得赶快回去,户口都报完了,还得找人改去啊!老头、女孩还有我都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了。我跟小张说你这老乡也够棒槌的了,你们家不是有家谱吗,按着字往下排啊,怎么也不能排到祖爷爷那去啊。小张想了想,诶,也是哈,这有现成的家谱啊,不行,回去我还得叫我爸爸告诉他们去。我们乐得更欢了。
    旁边的三人大座上坐了6个民工,一个四十来岁的带着5个小伙子,齐刷刷的1米6以下的小个子,叽叽嘎嘎地挤在一起说笑,4个人挤在一起和对面的两个吵闹着,我问他们这是去哪儿?那个岁数大的神色有些黯然,说本来是想去西安找老乡,想在工地上找些零工干赚点钱,可是一去人家那里不要人了,几个人在西安乱跑了一气,钱也花光了,只好回家了。看着几个人只带了一堆破破烂烂的行,李老头儿插嘴说,你们提前不联系好了,这么瞎跑哪行啊,那个民工说,回家再找人联系,听说成都那边有用人的地方。从高高的列车上往下看,下面的公路像一条细细地线,房子还没有火柴盒大,就感觉好像是在电影里的直升飞机上一样。忽然想到了李白的《蜀道难》: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蜀道,但是目之所及无不惊叹。随眼看见一条小河,一座横跨在河上的桥上写着:嘉陵江桥。这难道就是著名的嘉陵江?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来了一个年轻人,嘴里叼着根烟卷,有座不坐,偏偏挤在那四个民工的边上,那个年纪大的民工说了一句,你坐对面吧,那小子把眼一瞪:往里挪!民工不敢说话了,也别说,这小子得有快1米8左右的个头,比那几个民工高出快一头了。





    感觉列车是在上坡,车速也慢了许多,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两个车头在牵引,反正在北京的京张线上的青龙桥居庸关路段,上坡时都是两个车头一个拉一个推,当年是著名的铁路工程师詹天佑组织建设的,由于当时的科技水平的原因,在最险要的路段上,创造性地发明了之字行铁路,不像现在机车的马力也提高了不少,施工的手段也大幅度的进步了,逢山开洞,遇涧架桥,在这些当初连想都不敢想的险要之处,开出了一条艰险的天路。在京张铁路上还有一个废弃涵洞,叫五力士洞,是为了纪念当初修建这个涵洞时出力最多的五位建设者而命名的,以当时的科技水平,在山里开凿出一条涵洞来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我姥爷曾经是铁路工人,是机务段的维修钳工,据他老人家讲,詹天佑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一次他带着夫人爬山,在上山的途中回手拉了后面的夫人一把,突然来了灵感,回去以后经过反复的研究,终于发明了著名的詹天佑钩,至今列车之间的连接依旧在用,我曾经仔细地看过这个连接钩,确实犹如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让人不禁联想到这就是当年那对伟大夫妇紧握着的手,詹天佑先生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不仅仅是个铁路建设的先驱,同时还是列车机械的工程师。随着列车的一下晃动,把我的思路拉回到了眼前。旁边座位上的那个年轻人突然咋呼起来了,说是刚才那一下晃动旁边的民工们碰了他一下,他手里的烟把袖口烫了一个洞,民工们不知所措,岁数大的那个陪着笑脸直说对不起。那小子不干了,虎起眼非叫民工赔他钱,车里立刻静了下来,这小子冲着民工们吼着,说他的衣服是新的,必须赔!民工解释说是刚刚去西安没有找到工作,没有赚到钱,后来近似于哀求他。这小子更嚣张了,拿起小桌上的水杯砸向民工的头,嘭嘭地作响,水洒了一地。几个民工都愣愣地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我只觉得浑身的热血好像要开锅了一样的在涌动,手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愤怒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根本不是贼,这分明是匪啊!他右手夹着烟,怎么可能烫到右边的袖口!后来这小子挨个翻6个民工的口袋,最后连零钱都算上凑了50多块钱。岁数大的民工哀求他说实在是没有了,这小子又点了一支烟,扭过身转向了我们,我怒视着他,小张对我对面的女孩说:来,咱们俩换换,你坐我这里来,女孩赶紧站起来和他换了位置,小张刚坐下,那小子就站起来了,走过来站在我和小张之间,手扶在行李架上,假装往外张望,小张抬头看了看他说你要干什么?那小子说:没事儿,就是想往外看看。小张说你上那边看去!别站在我们这!我没有吭气,手却紧紧地握住了喝水的玻璃瓶子,俩眼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心里盘算着如果他有什么动作,我这个大瓶子砸在他脑袋的什么地方,后来想好了,头一下就砸他的天灵盖!砸不死也砸晕了他。我这个大瓶子可不是一般的喝水杯,是装2斤蜂蜜的包装瓶,玻璃极厚,又粗又大,里面还装满了水,抡圆了砸上去够他一戗的。脖子上的动脉突突地跳着,手心里全是汗。这小子咕噜着两只眼看了看我们俩,估计也是在想如果真打起来肯定得吃亏,转身悻悻地走了。小张冲我一乐:妈的,毛贼!小张的脸已经有些灰白了,却指着我说你不舒服吗?你看你的脸都通红通红的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是滚烫的。小张说我看你刚才攥着大瓶子是要砸他了吧,我说我就等他动手呢。老头儿蜷缩在座位角上说,今天多亏和你们坐在一起了,女孩说是啊,刚才吓死我了。老头儿说你们不知道啊,这趟车特别的乱,你们看有列车员和乘警吗?我这才注意到,自从上车以后确实没看见过列车员和乘警,只是到了站喇叭里才传来了有气无力地报站声。列车越来越慢,慢得几乎跟人走路的速度差不多,老头说这就是秦岭的最高处了,果然,在阳光的照耀下,看见一些耀眼的残雪,看来这秦岭的积雪终年不化是真的,现在已经是快到五、一节了。车门突然咣当地响了一声,只见刚才那个小子在车下走着。我起身去趟厕所,又到连接处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发现车门上竟然没有玻璃!随手开了一下车门,门也没有锁。回来跟小张一说,老头儿说唉,这是方便这些人啊,这些人都是有路段的,刚才那个下去了,是到头了,再往前走就是甘肃界了,就是别人的地盘了,他不能吃,他得等回去的车,再往回走了。我和小张说,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咱们要是把他打死了准有人抓咱们,可是他抢别人的倒没人管!小张说是啊,要不他也不敢这么狂啊。我说听说印度逮住小偷就剁手,新加坡违反了制度就抽三鞭子,看起来是有些原始,可是对坏人就应该这样,要是遇到了匪盗,打死无论,这车上肯定就安定了。小张说也得分人,你看看旁边这几位,6个人叫一个人抢了,还叫人家拿瓶子砸了脑袋,6个人一起上掐也把他掐死了。那个岁数大的民工红着脸说,你没看见他多大的个啊,我们6个人都是这么点儿的小个儿,万一打不过可怎么办啊。我没吭气,在这个场合,刚才又没怎么样,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话多了就有些逞能的意思了。其实这些民工就是心中有虎,把对方看得如狼似虎,把自己看成了兔子,以为一味的忍让才是唯一的出路,其实谁一开始都是这样,评书《烈火金刚》里有一段描写,抗战中日寇五一大扫荡,八路军排长史更新自己和几个鬼子拼刺刀,其中还有一个叫猪头小队长的鬼子很厉害,史更新硬是把其他鬼子都干掉了,还把猪头小队长给打伤了,这就是拼命了,袁阔成先生在评书里说,这人就怕拼命,不拼就是死,这一拼也许就活了。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是十岁才从姥姥家回天津的,操着一口纯正的京腔,到了天津这个安徽语系的语言孤岛,绝对是鹤立鸡群,周围的小孩们都欺负我,学我说话。我爹还熊我:人家怎么都欺负你呢?怎么没人欺负我呢?这是什么逻辑,你一个40多岁的大老爷们儿,一群10几岁的孩子能欺负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振振有词。有一次我和我哥哥从外面回来,叫门口的哥俩儿给截住了,他们哥俩打我哥一个人,我赶紧回家叫我爹去了,我爹回来把我打了一顿,说我是个叛徒,吓跑了。后来楼下的一个比我们大几岁的孩子找上门来跟我哥打架,我把门插上了,哥俩把他按在底下,差点没把那小子打死,两只眼都给封了。那小子当时上初中了,我们是小学三、四年级,当时是什么也不想了,就是想拼命,打红眼了,我把菜刀都抄起来了,吓得那小子哇哇地大哭啊,他娘在外面都快给我们跪下来,这就是置死地而后生,后来在门口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了。这次我爹说:你要不回来,你哥从来也不跟别人打架,就打你这一回来老打架!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所以后来我爱打架,上班以后在房建单位干瓦工,因为踩铃进厂,队长骂我,还动手,叫我臭揍了一顿,差点儿弄个记大过处分,我还是不怕,跟领导说,嘿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再敢来一回试试,照打不误!最后,弄了个缓调一年工资,记大过?那不属于我!我爹给我的评价:走到哪打到哪。但是我有原则:从来不欺负人,也不受欺负,不过从那以后没有人敢和我较劲了。


    天擦黑的时候,旁边的女孩说她到站了,我们都很羡慕她,终于到家了,可是我们还得熬到一宿以上,在这凶险了路上,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样的事在等着呢。自从那个抢了民工的小子下去以后,又来过几个两手空空,两眼冒贼光的人,不过看见小张和我的眼神都知趣的走了,我当时已经是处于一种极端的亢奋的状态了,说白了就是有些神经质了,随时准备和谁拼命,在这样压抑的时候,一触即发。小张也比我好不了哪去,只要有走动的人,他都用咄咄逼人的眼神把人家从上到下一通看,好像透视一样。老头儿告诉我们,再下一站就是略阳了,一问才知道,略阳还是陕西的界内,跑了一天了,竟然还没有跑出陕西?老头儿说也不是,刚才也路过了甘肃和四川的一些地方,这条路是在山里穿行,又是三省交界,所以途中会经过一些甘肃和四川的边缘地带,过了略阳就应该正式进入四川了。他还随口说了一句,其实在略阳就可以遇上后面的那趟去成都的快车了,因为略阳是大站,快车是停的。小张和我一听来了精神,赶紧问老头儿后面的快车让上吗,是不是需要签字一类的手续。老头儿说一般不用,如果列车员要票就跟他们说上车以后签字就可以了,如果能上了快车,明天中午是一定可以到成都的。我们俩马上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就是每人从西安买的一盒唐三彩的马。老头儿一看我们俩真要下车,有些后悔,说早知道你们下车,不如不告诉你们了,剩下我一个人这晚上可不好过啊。在略阳我们顺利地上了快车,快车里比起刚才的慢车人多了不少,不像慢车那么冷冷清清的。小张说往里面走吧,弄不好能有个座,因为略阳是大站,下去了不少人,上车的人也不太多了。小张还真找到了个座位,喊我过去,让了半天我也没坐,跟他说一会儿实在累了再轮着坐吧。旁边的3人座位上坐着个小伙子,冲着我挤挤眼说:来,挤挤坐吧,都是出门在外,你就挤在边上吧。我看了看那个座位,有个40来岁妇女趟在那,肥大的臀部鼓鼓的,小伙子就坐在妇女的臀部上,比别人都高出了一大截,他把妇女的小腿往里推了推对我说,就先挤在这吧。小张冲我直努嘴,一个劲儿地谢那小伙子,我心里想这小伙儿可真不错,他老婆睡觉,他还给我挤了个座出来,一般火车上有睡觉的你是绝对坐不上的,虽然是座票,人家躺着是绝对不会让你坐的,除非是车上特别的拥挤,人都红了眼了,要不人家就是不叫坐,非要坐就得打架,凡是能躺下的人,就是列车员来了也轰不起来,所以这个小伙子真是个厚道人。昏暗的灯光下,列车又发出那单调的咣当当地声音,伴随着车厢的晃动,小伙子在那个肥大的屁股上借机颠了起来,女人动了动,小伙子咧着嘴乐了,周围的人也跟着乐。快车上看见了久违的乘警和列车员,还有来来去去的售货小车,吆喝着卖些小吃零食。乘警不时地提醒大家注意自己的东西。我问小张是不是得去签字加快?小张还没说话,那小伙子搭茬了:不用,我也不是这趟车的票,也是刚刚在略阳上来的,这两趟车是一起到一起检票,所以上车的人都是买慢车的票上快车,没人管。正如他说的那样,这一路果然没有人查票。在小伙子不断地干扰下,那个妇女在一通蠕动之下,终于坐起来了,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看着周围的人们。小伙子从她腚上下来说,差不多了,你也该醒醒了。女人问这是到哪了?小伙子说过了略阳了,再往前就是德阳了,你在哪下啊?我有些疑惑,他们俩不是一起的?女人说是去成都,又问小伙儿去哪里,小伙儿说也是去成都的。我有些佩服这个妇女的涵养了,如果换成是个天津老娘们儿,你别说坐在她屁股上,就是挤她一下也许就能吵起来,穷事儿特别多,这还是别有一起的老爷们儿跟着,要是有男人跟着,那老娘们儿犯起人来疯来,绝对是天下无敌。前不久我和小张去了趟秦皇岛,回来的时候车上很清静,座位空了不少,遇到几个天津的老娘们儿还跟着几个男的,他们的票本来互相不挨着,老娘们儿们来了事儿,非要跟旁边的两个外地女人换座,让人家坐别的地方去,人家不愿意,这几个老娘们儿就撒起疯来了,数落人家没出过门,还说人家不懂事,然后就吵起来了,还说到了天津就如何如何。后来乘警来了,也劝那两个女人换座位。这几个老娘们儿可就得意起来了,更加猖狂起来,还说这趟车是天津跑秦皇岛的旅游专线,是天津的车。小张是个热心的人,看见不平的事就爱管个闲事儿,过去说了那几个老娘们儿几句,这可捅了蚂蜂窝,几个女人又跟他干上了,旁边的男人们也跟着吵吵,气得小张非要下车以后跟他们打架,人家乘警倒是没说什么,都是天津人嘛。后来我看小张自己也是忙不过来了,就过去劝。那几个娘们儿还是不依不饶的骂小张是狗拿耗子,小张不干了,让她们再说一遍,那架势看来马上就要动手了,两个外地妇女也过来劝小张说算了吧。我说那几个天津老娘们儿,你们平时就都这样办事?你们跟人家换座位,人家换是情分,不换是本分,你说人家不懂事,到底是谁不懂事?天津的车也不是光给天津人预备的,都是中国人,你们这就是欺负人!换了几个身上带花的你们敢这样吗?老娘们儿们不干了,好啊,又出来一个啊!我看了看他们说,你们这是不服是吧,掏出车票转身跟那两个外地的妇女说,咱们换个票,我今天就要坐在他们当中,看他们有什么本事,到了天津谁也别走,不是想找麻烦吗,我就爱打架,先臭揍一顿再给他们看病去!小张一听也来了劲儿,也要换票。乘警一看要乱套,赶紧给劝,这要是真打起来了他也有责任啊。最后这一帮连男带女都渐老实,他们里面有个男的站起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们是厂里组织去秦皇岛学习的,回来想坐在一起聊会儿天,这可不是欺负人啊,算了算了,都是误会,怨我们不对。乘警也跟着打圆场,我拉着小张说既然这样说就算了吧。小张坐回来以后跟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大的火吗,上次咱们厂组织去北戴河旅游,马小安他老婆就这样生事儿,仗着人多,跟人家当地卖东西的人打架,结果人家叫来好多人,把咱们厂的人给臭揍了一顿,你们车队的小尹还叫人家把脑袋给开了。我说原来是这样啊,要不看见小尹回来脑袋还缠着绷带呢,你当时也跟着动手了吧?小张说我就是给拉架了,不过也不知道是谁给了我一脚。我一听哈哈大笑,小张说你还笑,你要是当时在能不管吗?我说我早就跑了,那个吴大娘们儿早就该打!小张说你说这个话可不抬杠,这个娘们儿可不是个东西,平时还老爱拿我找个乐,她妈妈的。现在看见眼前这位妇女还真不错,起码是老实厚道,我说一上车那个小伙子就叫我坐下呢,原来是叫我一块琢磨这个女的!我和小张又提起了那次去秦皇岛的事儿,小张也是大笑,还问我你怎么又想起来那件事儿来了?我没解释只是乐。
    坐火车最怕坐夜车,又困又累还睡不着,只能聊天。小张是个很随和的人,和他出门什么事都听我的,和我一样也爱说话,什么经历过的,听说过的都给我讲,我也跟他讲我开车时候的经历。在车上小张就跟我说他上次和老马来的时候,住在了一个特别便宜的旅馆里了,一问人家一个人才要5块钱,而且住宿的票还可是随便开,两个人一听挺高兴,就住下了。晚上躺在床上聊着天,突然老马不说话了,小张以为老马太累了睡着了,就翻身也想睡了。突然老马跟他说,你看看这是不是露着天呢?我怎么好像看见星星了?小张下地走到老马的位置上一看,可不是吗,真能看见外面的星星!在成都一般都是雾气蒙蒙的天气,偏巧那天是晴天,小张说唉反正也躺下了,好歹凑合一宿吧,老马想了想,不行,这个地方说不准什么时候下雨啊,真要是半夜来了雨可就麻烦了,就是不下雨早晨的露水也受不了啊。俩人又爬起来找到服务台,换了个楼下10块的房间,第二天起来一看,果然淅淅沥沥的在下雨,再看昨晚的房间,原来是个楼上楼,就是在正式的楼顶上又搭了个临建的活动房!说到楼上楼,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年我们厂给北京的阜外医院维修病床,是我开车去的,人家很热情,安排我们住在了医院里,就是在楼上的临建里住,不过人家那个临建特别好,还挺干净的,人家说是他们医院里的人休息的地方,就是上厕所得去楼下,楼下可能是人家的病理室,不接待病人,所以楼道里排列着不少玻璃门的柜子,玻璃门上都贴着白纸,我们厂有个工人平时咋咋呼呼的什么也不怕,还扎了一身花,那天我们晚上去厕所,别人都是去了就直接回来睡觉了,就他跑到玻璃柜跟前往里扒着看,这一看不要紧,原来透过白纸的缝隙看,里面都是些大瓶子,泡着些内脏!这小子可吓坏了,跑回来告诉大伙儿。我看了以后并没觉得怎么样,可是他中了病,自己不敢去厕所了,晚上谁去厕所他都跟着。小张说没想到他那么尿海啊?我说是啊,看他平时杀七个宰八个的劲头不至于的啊,这还不是死人,就点儿器官他就含糊了。那一夜我们俩东拉西扯的聊了一宿,总算熬过来了。火车是在中午到达的成都,小张说真不简单,竟然是个晴天啊!找旅馆可是麻烦了,原来正赶上全国的糖酒订货会在成都召开,废了好大的劲儿,总算住下了,两个人匆匆地洗漱了一遍,好歹泡包方便面吃,然后就是倒头大睡,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啊!


    成都的天气真是如小张所说的,基本上都是多云,空气湿润,湿润到晚上洗的袜子早上一看还跟刚洗的一样,真不知道当地的人们是怎样晾晒衣服的。后来我把壁灯给拧过来,灯泡朝上,再把袜子塞在灯泡边上,只见那壁灯好像开了锅一样,冒出一股股的热气来,小张看见了说你还真有办法,也跟着这样烤袜子,我提醒他注意,第一不能往热灯泡边上塞,怕灯泡炸了,第二,袜子要不停地翻动,小心烤着了,再就是一定要断电以后才能碰袜子,小心触电。小张说你这人还真仔细,我就没考虑过这么多,我说你不知道,这都是开车养成的习惯,一个不仔细就可能出事,咱们厂小齐以前那个单位有个女司机,我见过,长得特别漂亮,有一次总检,拿汽油刷机器,没断电,机油尺搭在了起动机的桩头上,打起了火花,瞬间就着了,把那个大姐给毁容了,那么漂亮的人可惜了。咱们厂机修的文胜不关车床擦机器,又没带套袖,一家伙把袖子给卷进去了,人瞬间就给带到机床后面去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多亏是袖子给拽下来了,要是把胳膊给卷进去非残废了不可。小张说还真是怎么回事儿,我在车间的时候,经常有人让冲床砸了手,你知道多吓人啊,还是仔细点好,你这个人还真有点抓全面的意思,一会儿看见方悦就看你的了。小张这么说是因为我们来以前我跟老刘打了招呼,就说我是新上任的副厂长,要是说业务员,就怕这小子不拿我们当回事,那还款计划不就泡汤了。老刘不愧是当过大队长的人,遇事就是敢切敢拉,当时就答应了,说你随便吧,只要能拿回还款协议来,你就是说是公司经理也没关系,别管他黑猫白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于是我就成了假厂长,他骗我们我懵他,玩吧。
    方悦是个小个子,标准的四川人体型,矮小干瘦,岁数与我相仿,透着一种机敏和精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不好斗。一听小张介绍说我是副厂长,他就是一愣,那年我才三十多岁,他问我的经历,小张说过去在公司,现在是到下面锻炼来了。我故意端着架子,话不多,但是主要问他货现在到底在谁手里,他果然没有什么准备,支支吾吾的说得是驴唇不对马嘴,我也不过于追究,那都是废话,人家早就下定决心坑你了,不给就是硬道理。追得他差不多了,我说我现在是分管销售这一块,主要是想先摸摸情况,把有关账目都清理一下,建个档,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拿出来事先写好的还款协议让他看,一听是还款协议,他有些警觉,小张告诉他这就是个手续。我看他犹豫,就问他这次我亲自来了,回去怎么也不能叫我空着手回去吧?他咧着嘴说现在实在是困难啊,周转都是个问题了,如果实在不行就拿那些电线抵一部分。我说第一你这电线是非标还是国标的?第二是什么价格给我?他说是国标的,价格嘛就按照市场价算吧。我说这可不行,我们厂给你的价格是出厂价加优惠,你给我们市场价这不是卖给我们了吗?里外里你一点儿损失都没有,还赚钱,这太不够朋友了吧?他咬咬牙说,这样吧,按照批发价给你们。我说那也不行,你得按进价下浮算,因为我们这么多人来回跑了这么多次,光差旅费就花了不少,这个损失起码得由咱们两家一起分担吧?问得他没话了,又拿起还款协议看了起来。我心里话了,这个电线可是死活不能要,要了回去我就排在刘姐的后面了!只不过是逼着他就范,把还款协议签了我们就完事大吉了,这个鬼地方,光坐火车就坐够了,没事儿谁往这跑?还款协议是一式两份,他想了一会儿觉得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词句,就在上面签了字,我端着架子叫小张也签了字,然后按了手印。小张把协议装进档案袋里,我又问方悦,临走给我带多少钱走啊?他挠着头说让他再想想办法,尽量不让我空着手走。这时候那个王辉也来了,我心里想幸亏这小子刚才没在,这两个要是都在,这个协议就不大好签了,明着说他们俩闹翻了,实际上还是一家子,只不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刘姐还说他们俩不是一事的,鬼才信呢!这是换了一个脸好找我们厂进货。可是连小张都认为王辉确实和方悦不是一事的,那是他们的认为,一个人一个脑袋,我一个白丁,叫我来签协议,拿回去就交差了,管他呢。我不敢恋战,怕露了馅,问小张还有什么事没有,小张说没有了,就是刚才我们厂长说的那个款的事你可得当事办啊。方悦说我现在就去想办法,哦,对了,你们住在哪里了?明天我过去看你们。我不置可否,因为得端着架子装蒜啊。小张告诉了他旅馆的名字,我们就走了。第二天下午,方悦真的来了,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只能给这些了,小张打开一看,是两千块钱,我把脸拉得老长说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吧,顶着名你没叫我空着手走,这两千跟没给不是一样吗。方悦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实在是有困难,这是从他们家拿的钱。然后就非要请我们去吃饭,我没去,让小张把他送走了。回来小张这个埋怨我啊,干什么不去,不吃白不吃!我心里想我敢去吗,真露了馅就麻烦了,以后回去跟厂里一说我请你们厂长吃饭了,这不是没病找病吗!不过小张还挺佩服我的,说我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把方悦唬住了,方悦跟他说你们这个厂长有水平,真是年富力强,不像你们那个贾厂长,说话跟不上。他娘的,他哪知道贾厂长才是真厂长!我跟小张说这话回去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咱们俩是一打一托,没有你架高他也不信,好歹把协议糊弄回来了,咱们俩就交差了。小张说还真不含糊,这小子叫你唬得真给了两千,这么多次连刘姐带贾厂长都是镚子儿没给啊。我说这是你的功劳,不是你在旁边一口一个厂长的叫着,谁给你,不过就是太少了,要是给个一万差不多了。小张说还真是的,我也想他应该一万了,没想到这小子才给了这么点儿,走吧,吃饭去吧,我领着你尝尝这里的小吃去吧,这里的小吃可真不错,品种特别的多,还不贵。
    成都的小吃确实是好,一个大厅里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的桌椅,那桌椅都是黑色大漆的,擦得是锃光瓦亮,干干净净,服务员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让你坐下后拿手里的抹布习惯性的擦了一遍桌子,然后在你点吃的的时候又用毛巾再抹一遍,按着人数,从口袋里掏出筷子利落地摆好,让人想起了电影《满意不满意》里的得月楼。小张点了不少样,印象最深的是汤圆还有臊子面,再就是醪糟,小张说这里的醪糟才是最正宗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拿小碗盛着的,碗和喝茶的盖碗差不多大小,两个汤圆基本上快盛满了,汤圆是真正糯米的,软滑细腻,没有硬芯。臊子面是麻辣的卤,一小碗两口就下去了,吃得好你就再要,反正都是小碗的,绝对不会浪费,我们俩那天没少吃,感觉也特别好。还有个有趣的现象,只要你一离开去选其它的小吃,再回来桌子肯定已经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你再坐下,服务员又来了,还是拿抹布擦桌子,还是白毛巾在后,还是给你摆筷子,不厌其烦。我们说我们没吃完你就别收拾了,多麻烦啊,人家微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都是这个样子的喽。总的来说,给我的感觉就是干净,不像在天津的早点部里,桌上用过的碗筷都摞起来了,吃饭的人得喊:服务员,过来把这收拾一下啊!


    小张给老刘打了个电话,把在成都的事情都跟老刘汇报了,还告诉他因为成都在开糖酒会,所以车票实在是买不上。老刘说那也没有办法,只好想办法买票吧,不行就在成都多住几天,等糖酒会结束以后再回来。小张跟老刘通着电话,我借着去厕所躲开了,屁大的事儿不至于两个人都汇报了。等我回来小张告诉科长说了,叫咱们在成都多住几天,问我家里有什么事没有。我心里想这倒是不错,好容易来一趟成都正好遛达溜达。小张说我带着你转转,这成都城里就有不少玩的地方,武侯祠、杜甫草堂、青羊宫还有文殊院。看来他这些次来成都是把这里玩儿遍了。刚要出旅馆看见,看见服务台边上有个订票的牌子,过去一问,人家说最近去西安、上海方面的票都卖完了,只有去重庆和北京的票还可以定,我们俩一商量重庆是不能去啊,跑重庆去那不是越跑越远了,不行就去北京吧,定了两张去北京的特快,人家服务员还不错,说你们是天津来的吧,不如买到天津的通票,在北京下了车就不用再买票去了,那当然是好,谁愿意没事排队玩儿啊。服务员说最早也得是4天以后的票了,我们当时就定好了。
    说实话,那时的成都真是好,外来旅游的人基本上没有,街道虽然不宽但是很干净整洁,不像北方城市的脏乱,口口声声地说创建文明卫生城市,其实都是套路,就是检查那几天干净,扫地的人人都配备着对讲机,地下看不见一片纸屑、落叶,烟头更是随见随收,看见检查的车过去了,就马上对着对讲机呼叫:注意注意,刚刚从我这里过去,可能是去你那边了。对方立即回答:收到收到,明白明白,完毕。俨然是在军事演习一般。这样的后果是检查团走了以后,一切照旧,过几天报纸上就出现获得了文明卫生城的好消息。要说相声界,我最佩服的就是马三立大师了,他的相声《检查团来了》绝对是经典,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入木三分。而成都看起来却是那么的自然,没有刻意的修饰的感觉。马路上时不时的看见个挑担子的小贩,卖些橘子、柠檬、芭蕉之类的水果,小贩的眼睛始终盯着过往的路人,只要和你一对眼光,就问你买不买,你稍一迟疑,人家的担子已经落地了,而且主动地告诉你可以先尝后买,如果你尝了以后不满意的话,人家二话不说,挑起担子就走,绝没有怨言。小张看见一个挑着柑橘一样东西的小贩,赶紧拉住我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看了看,那东西是浅黄色的皮,长圆的有些像橘子,就说这是柠檬吧?人家的担子已经落地了,小张说知道怎么吃吗?我说这东西可能是泡水喝的,去火的吧。小贩笑着说对,是泡水喝的,清火化痰去暑,买几个吧。那东西在当地极便宜,我买了几个,和小张继续往前走。小张说哎呀,你买这个干什么呀,猴酸啊,泡水也不好喝,那趟我和刘姐来,以为是橘子呢,买了一兜子,边走边吃,那个酸啊,还以为不熟呢,后来人家当地人看见了都乐,人家告诉我们那是泡水喝的,不是吃的,这才明白。诶,你怎么认识这个啊?我说小时候在北京,我二舅带着我去看日本工业展览,没有钱啊,我二舅就买了几块洗衣皂,当时咱们这里都用的是肥皂,没见过透明皂,其中有一块的包装盒上就印着一个柠檬,闻着有一股橘子的清香味,那块洗衣皂特别经使,顶好几块肥皂用,就好像老也用不完一样。我问过我姥爷盒上的是什么东西,是我姥爷告诉我的这东西叫柠檬,是泡水喝的。小张说我说呢你怎么认识这玩意呢,以前我都没听说过,要不出那么大的洋相。说老实话,现在人们评论一个人,都爱缀上一句: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这家庭教育是潜移默化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说白了就是影响,我从小在姥姥和姥爷眼前,小孩看见不懂的东西都爱问,只要姥爷知道的都给我讲,所以知道的就多一些,久而久之也就爱接触新的东西了。这一点上我爹就比不了我姥爷了,我爹是懂的也明白,不懂的装明白。有一次我问我爹,这个溜鱼片用得是什么鱼?我这一问把我爹给问住了,我爹想了想说是柳鱼,我又问这柳鱼是什么鱼啊?我爹说就是柳鱼嘛!你怎么尽打听这些没用的,有时间多看看书,多看看报纸,哪那么多闲白!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了,溜鱼片一般都是用黑鱼,当然现在黑鱼比较贵了,饭馆里大多用草鱼,为的是肉厚,没用细刺,根本没有什么柳鱼一说。这样教育孩子一方面反映了大人知识的匮乏,另一方面给孩子一种不懂装懂的坏影响。我爹听相声《报菜名》,里面说满汉全席是120道菜,我爹那天心血来潮,说他也吃过120道菜的席,是在搞统战工作的时候,后来叫我刨根问底儿给问急了,我说开国大典宴会的菜谱不过是十来个菜,您参加的是什么宴会敢搞120道菜?那个当头儿的不想活啦?!我爹说:混蛋!这是跟你老子说话吗?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们就是这么一听,谁像你这么刨根问底儿的,这是搞运动啊!有这精神放在工作上你早就进步了,到现在还是白牌一个,尽是闲白遛大堆!看来这个事儿又是子虚乌有的泡影了,我没敢再较真,他老人家说不过弄不好又要比武了。说起来是个笑话,其实反映了一些做领导的一种通病,就是骨子里要比别人强,不懂装懂地指手画脚,头天晚上还睡大觉呢,早晨起来一看有新精神,马上拿着报纸给底下的人宣讲,我不明白这算不算先知先觉,不过无论哪个单位大体如此。
    杜甫草堂离我们住的地方要远一些,一尊深褐色的杜甫坐像端坐在那里,头戴纶巾,面容有些消瘦,这与他的诗中所描述的“娇儿恶卧踏里裂”的困境是相吻合的,在安史之乱动荡的年代里,诗圣奔波流离,目睹了唐王朝辉煌的外衣下,百姓们苦不堪言境遇,也给世人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篇。就地理位置来看,这里当初应该是城郊,附近有条小河,有个浪漫的名字叫浣花溪。由于年代久远,多是介绍诗圣生平的东西,没有当年的实物供人凭吊,与济南的漱玉泉相仿。倒是有一些名人的手书,看着让人感觉更真实,小张随口吟诵着: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么好的诗,上了十几年的学,竟然没有学过。小张这个人有时总会给我一些意想不到,比如元代马致远的天净沙思秋,第一次听就是他给我背诵出来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西风古道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意境真是绝了。我后来学会了上网,就急急忙忙的搜了这首诗,也浏览了作者的生平,原来这是写北京西山的秋色。由此又知道了金章宗完颜璟,还有他的瘦金体书法。
    青羊宫是成都著名的道观,香火繁盛,由于是从史无前例中走过来的人,我对佛与道并不了解,只知道道家的始祖应该是老子,也就是李耳,后来有老子一元化三清之说,所以道观里面都供奉着三清的塑像,神采奕奕,栩栩如生。当年上政治课的时候老师讲过,道家创造了中国最古老的辩证法,就是一分为二的理论,实例就是掘筷子,理论上来讲物质是无限可分的,用现代的科学来解释,分子是由原子组成的,原子是由原子核和离子组成的,而原子核又是由中子和质子组成的,原子是保持物质特性的最小单位,那也就可以理解为自原子以后的中子和质子都不是某种物质了,如此看来在相对的一个条件下,物质只能到此为止了?辩证法里有一个定义:一切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那么这个一切就成了唯一,这唯一也就不能构成一分为二的基本要素了,就成了一点论了,要归属于唯心论的范畴了。这段话有些繁复,有些费解,我不是搞哲学研究的,不过这个问题确实缠绕了我多年,我曾经请教过不少人,大多数人都说不清,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的回答更直接:你就是一个神经病!嘿嘿。望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祖师们,我茫然。就我的理解,还是孔老夫子比较实际,创建了中庸之道,既不左也不右,取一个中间值,应该属于现代模糊科学的始祖了。正在胡思乱想,小张捅我说,你拿着那么多芭蕉,进了这里面得上供知道吗?我说上什么供啊,我是逛庙来了,又不是许愿的,再说佛爷们只受香火也不吃芭蕉啊。小张说你老是有词!进了大殿,果然有供桌,上面摆满了各色贡品,只要有人上供,道爷就敲响了磬,那声音浑厚悠扬。道爷也看了看我手里的芭蕉,我赶紧转身走了。那道爷却突然大喊一声:走!吓了我一跳,心里想不至于啊,没放下芭蕉就哄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提着满满的一篮子水果,一晃就钻进人群去了。小张笑着说,是偷供尖的,据说供尖是有灵气的,人吃了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我说那咱们也弄点儿?小张说你拉倒吧,没看见那老道的眼眉都竖起来了,你要是过去拿,老道非拿敲磬的锤子砸你不可。青羊宫的院子里有个青砖影壁,上面塑着一个巨大的红色佛字,离影壁几十步开外,地下有一道砖砌的横线,人们纷纷站在横线处闭上眼睛朝着影壁走去,去摸那个佛字。大部分人都是听到身后的笑声半路就停下睁开眼,然后看见自己偏差的位置也跟着尴尬地笑起来,也有特别执着的,有一位径直地走到影壁后面去了!可是那人是绝对诚实的,没有睁眼。大多数人都是半路就开始眯缝起眼,结果是明显的修正了偏差摸到了佛。刚才那位偷供尖的老太太也提着篮子去摸,一点儿都没有偏,摸到佛字以后,扭过身来,一张瘦脸灿烂地在笑,小张在后面大喊:她眯着眼呢!小张鼓动我也去试试,我说我不行,一般人左右腿的幅度不一样,没有眼睛的修正很难走直了。小张走了过去,摸在了佛字的旁边,我知道小张绝对是没有看的,不过成绩还不错,仅仅只差了一步之遥,换作我可能也是要走到影壁后面去了。
    文殊院的香火更加繁盛,信徒们点燃了一米来长的棒槌香插在香炉里,地下堆着一堆烧过的香灰,那香灰被人刻意的修饰过,堆成一个整整齐齐见棱见角的方形,好像半个金字塔。据说文殊院的由来是清代高僧慈笃禅师圆寂后,火化时火光形成了一尊文殊菩萨的影像,经久不散,人们认为慈笃大师是文殊菩萨转世,因此而得名。文殊院里依次是天王殿、观音殿、大雄宝殿、说法堂和藏经楼,里面供奉着诸多的神像,神像前的地上是一溜排开的蒲团,供善男信女们顶礼膜拜。小张信佛,有我在眼前又不好意思下跪,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说其实到了这里应该拜一拜,我说那你就拜吧,他看着我说你不拜?我明白了,他这是怕我回去跟同事们说。我说拜就拜,把手里的芭蕉递给他,然后走到当中的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小张又把芭蕉递给我,然后也跪倒在神像面前,恭恭敬敬的十指合一,先作揖,然后再磕头,我才明白这才是拜佛,看来他是真懂,我是个生瓜。偏面的房子里有介绍佛祖生平的展室,原来佛祖曾经是个王子,忽然有一天在菩提树下顿悟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开创了佛教,是为佛祖。这些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第一次听说什么是以身伺虎,为什么佛祖坐在莲花宝座之上。六祖慧能大师有四句佛家的著名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据说当年六祖没有文化,就凭着悟性作出了这段话,成为了一代宗师。信仰这个东西很奇怪,像西藏的说唱艺人口中的格萨尔王,这些艺人没有文化,全靠师傅的口口相传,但是据说不管是哪里的艺人,他们所说的尽管版本有各种各样,但是最终都能归于大同,令人称奇。中午时分,正赶上庙里的和尚们用膳,一排排长条的桌凳,和尚们十指合一整齐地诵着经,先有和尚给每个人面前摆上两个碗和一副筷子,然后就有和尚提着桶上来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上一碗菜和一碗粥,然后再发给两个馒头,有个和尚看见盛菜的先给后面一排盛菜,就把自己的碗也放到后面的桌子上,可能是想先盛吧,人家分菜没理他过去了,他一看赶紧又拿回来了,自始至终他嘴里诵的经始终没停。外面有许多香客游人在看,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小张又来了精神,跟我说,你知道吗,人家说庙里的斋饭特别好吃,特别香,咱们要是进去人家也给,不管呢。我说白菜烩豆腐,连点儿酱油都没有,能好吃?他说你不信,要不咱们进去尝尝?我说你去吧,我一进这香云缭绕的地方就咽不下东西去,没看见这芭蕉一个都没吃吗,你要是想吃就进去,这个跟磕头可不一样,我是真不行了,小张说这没你陪着我也不好意思进去啊。和尚们吃饭的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就都吃完了,碗筷都规规矩矩地摆在桌上,由发菜饭的和尚统一收回。我平时很少进庙,这么大的庙宇是第一次进,天津的庙最著名的要数大悲院、挂甲寺了,也没有这么气派,而且挂甲寺本来已经只剩下个地名了,是后来重建的。据说最早的庙应该是大直沽高台上的一座古庙,我小时候看见过一眼,已经残破不全了,文革中也没有见过有人进香,不过以先有直沽镇后有天津城来推算,那座古庙应该年代较久远了。成都文殊院里还有一座黑色的铁塔,上面镌刻着许多捐赠者的名字,也是香火很盛。佛教由印度传入中国据说是在公元76年,东汉永平十年,建立了中国最早的寺院洛阳白马寺,翻译了最早的经卷《四十二章经》。现在看来佛教早已融入了汉化成分,例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就是典型的中国人形象,让中国人看着那么亲切可信,而佛儒道三教归一,又形成了中国古代文化的特色。几天前看见一篇报道,说是安徽某镇学校的一位校长,组织学生开会,大意是抵制过圣诞节,说过圣诞是中国人的耻辱,不要忘记当年八国联军侵华。看了以后觉得这个命题有些牵强,圣诞节与八国联军到底有哪些必然的联系呢?马克思、恩格斯都是西方人,我不知道他们过圣诞节与否,如果说圣诞节有悖于中国的传统文化,那么抵制是应该的,可是这两者之间好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以这位校长的思维模式来推理,这个公元纪年也是大不可为的,那我们今后的纪年应该是什么,这里我不敢描述了。这种极左的思维模式,正是十年浩劫的残留!作为一校之长,应该认真地读一下《谏逐客书》了。这种满脑子义和团精神的人,怎么能够教书育人,是误人子弟。以哗众取宠的形式来蹭热度,起码是个投机分子。我们中国人做事讲良心,西方人讲忏悔,其实与中国圣人所说的君子一日三省吾身差不多,一块布帘后面是上帝,前面是凡人,向上帝虔诚地忏悔自己的过错,是自我的解脱和认识,这应该不是坏事。
    武侯祠实际上是建在了刘备的惠陵边上,有了诗圣《蜀相》名篇的点缀,武侯祠的知名度似乎在先主陵寝之上,我就是到了地方才知道的。由于《三国演义》的家喻户晓,诸葛亮成了聪明与智慧的化身,其实演义中的许多事都是张冠李戴的,诸葛亮有他的历史地位,但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才是事实。不过武侯祠的竹子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高大挺拔的绿竹是北方见不到的,成都的绿色确实令人怀念。
    火车票终于买到了,是成都到北京的特快,还算满意,从成都临走我和小张每人都买了一大包当地特产夫妻肺片,这个小吃很有四川特色,就是把煮熟的猪上下水拌上各种麻辣佐料和红油,这个红油很有特色,虽然也是辣椒油,但是只红却不辣,全为了上色,所以正宗的夫妻肺片是色香味俱全的,人家小贩说四川的辣椒分很多种,从不辣到特辣可以按食客的口味调剂。在车站又一次体会到单轨铁路的不方便,特快车竟然晚点了将近3个小时,人越来越多,挤过来挤过去的,就是不检票,喇叭里不厌其烦地在广播着晚点的信息。终于开始检票了,人群像开了锅一样汹涌澎拜,我是脚没沾地就给挤过去了,又跑回去找检票员给剪了,小张说剪不剪不要紧,我说还是小心点好,怎么远的路,谁知道有什么事儿啊。好在我们是有座的票,列车员堵在车厢口认真地查看着,没有座号的票都不让上,上车的人都带着大包小包,最夸张的是好多人都背着成捆的甘蔗,还有背着背篓的,比起他们我们可算是轻装了,车厢里更拥挤,从门口到座位挤了一身汗,好容易找到了座位,一个瘦小的小老头儿坐在我的位置上,我拿出车票叫他起来,小老头儿瞪起怪眼冲着我吼,听了半天也听不懂,旁边的几个小伙子告诉我说,他说他有票,就在这里。我说你有票拿出来看看啊,其实我心里也在嘀咕,因为当时的广场上尽是卖假票,不止一次的听说上了车打起来的,因为一个座位出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票,得等到列车员来了才能决定座位是谁的,眼前这个老头儿,就是假票也不好对付,你想让他起来?比登天还难!老头儿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张票来递给我,我仔细一看,乖乖,原来我是96号,他是69号,他也没看清楚就抢先坐下了,周围的人都说他,小老头儿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转变,满脸赔笑地跟我说对不起,反正我都坐下了,要不咱们换个票吧?小张也没好气儿,说我们是两个人怎么换?叫他赶紧挪开,小老头刚要走,小张又叫住了他,指着行李架上的东西说这是你的东西吗,一块儿拿走!小老头儿央求说就放这里吧,好不容易才放好的。小张说这么多人,你自己不看好了,一会儿没准谁下车就给你提走了,不是偷你的东西,拿错了你找谁去?这是为你好啊。小老头儿想了想也对,就求大家帮忙给拿下来了,哎呀,他可真能,一个人出门,带了那么多东西,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检票口,怎么弄进来的。小老头儿像蚂蚁搬家似的把东西往69座那边倒,那个69座早就坐着人了,就听小老头儿一阵嚎叫:滚起来!座位是有了,可他的那些东西真是不好安排了,行李架上早就堆成山了,小老头儿发疯一样把别的人的东西都拿下来了,还说这里是他的座位,行李架上就是他放东西的地方,坐车的人们看着他那个疯魔样也没有办法,于是又是一通重新洗牌,这混乱一直闹到了开车。小张幸灾乐祸地说,跟这样的人就不能厚道,你看他那个劲头儿,逮理不让人啊。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都说丑人多作怪,这个老头儿绝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亏了上帝开眼把他轰走了,要不这么远的路后患无穷啊。列车缓缓地开动了,车下留下许多无奈的人们,瞪着一双双既羡慕又愤怒的眼,望着渐渐离去的列车。这些人错过了这趟车,还得再去排队签字,什么时候能上车那就看运气了。车厢里是异常的拥挤,拥挤到至今一想起来我还能觉得当初的压抑感来,甚至常常在梦中的列车上惊醒,然后庆幸仅仅是个梦。我的座位是紧靠走道边上,小张坐在我的对面,在两个人之间放腿的地方,一个男人挤在了当中,他的老婆和女儿都挤在了走道上,他们还硬塞进来一个背篓,里面是满满的一背篓的米,我们的腿被挤得一点儿也动不了。小张说那个男人,就你们这些人也是,出个门儿带点儿值钱的东西也不为过,背着这么多大米,起码占一个人的地方。再看那个男人的女儿,搂着一捆甘蔗站在走道上,男人红着脸跟小张解释着,叽里咕噜的反正我是什么也没听懂,腿倒是渐渐地麻木起来了,唉,真怀念我的东风车啊,那是何等的自在啊,这个老栾,吃饱了撑的非叫我改行跑业务,遭这个罪!其实这样说也是冤枉老栾了,后来才知道,是我爹找的他,说我老开车以后也没个前途,趁着现在还年轻,让他给我安排个坐办公室的活干,这老栾就把我给弄销售来了,这哪是坐办公室啊,纯粹是专业挤火车!
    我爹给我办这个事儿也是有原因的,我结婚以后就在外面单过了,因为我是以三级瓦工的级别调到这个厂来的,当时三级以上的工人算技术工人,调动时工资不变,我来这个厂的时候是赚50.8元,比老栾赚得还多,老栾好像当时是赚49块。我结婚之前父母都说他们经济上不需要我们的钱,本来嘛,我爹当时工资是87.5,我娘工资是62,家里只有我哥哥和我,家里根本用不着孩子给钱。以现在人的思维,都是老的在经济上帮着孩子,可是就是因为我跟我哥哥的一句玩笑话,我父母就都愤怒了,当时我哥哥没涨上三级,还是二级工,我们干建筑的级别又高,他当时拿的是40.95,我正好比他多接近10块钱。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说,瞧你这个班是怎么上的的啊?比我早上3年,到如今还拿个二级工,我在单位里队长也打了,一把也骂了,看看现在还弄了个三级。其实这也是没事儿撑的,赶着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找话说,我哥当时也没说什么。其实他也知道,我们以前那个单位给解散了,我又到了新的单位,新领导特别喜欢我,我当时也是拼命地练技术,后来虽然不能说是炉火纯青吧,起码垒大门垛子没问题了。瓦工的基本功就是把角,能垒垛子就很不错了,因为垛子不单是四个角,还是四个面,这四个角垒直了不算什么,关键是四个面要保持90度的夹角,要不垛子就是就是拧的,行话叫麻花,那是没法交代的,而且垒垛子是不能挂线的,到了能垒垛子了还挂线那人可就丢大了。当时我是能垒垛子的两个人之一,那个是队长,已经是三级了,整天什么活也不干,就管派活儿,我们领导也看不上他,后来改选,本来大家都想选我当队长,因为我的人缘好,可是我死活不干,砖头儿好管人可不好管,后来还是我们领导硬给我安了个组长,还偷偷地告诉我说要涨级了,你不弄个事儿干哪行,还想涨级吗?所以我涨了三级。我哥就是个司机,在单位里就是个混,老职工又多涨级这个事当然没有他了。我说这话其实也是随嘴说的,可是我娘听见可不干了,因为我打小不在他们眼前,听着我说这个话打心底里就来气,后来不知道怎么跟我爹一嘀咕,可好,我爹就跑我们厂找老栾去了,非说我不养家,让老栾找我,每个月必须给家里交10块钱,老栾还跟我说咱们可不能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都是哪跟哪的事儿啊,当初是你们自己说的不要钱的,再说你们老两口子真用得着钱吗,把你们的工资加起来除二,比我得多多少?我没成家的时候可都是一分钱不剩交给家里了啊。我爹还站在我们厂院里逮谁跟谁说,一时间弄得满城风雨。这事儿提前又不跟我打招呼,后来给了他们每个月10块,才算了事,这个事叫我很别扭,他们不直接找我估计自己也是觉得难以启口,当初红口白牙的承诺,现在拉出来又坐回去没法说。反正这样一来,我和我哥的工资实际上是一样了,他们也就平衡了。可能是觉得这个事办得有些不得劲儿,我爹这才又找老栾,给我弄了这么个差事。我不是啃老族,也不想沾父母什么光,看了一些歪书,满脑子的大丈夫志在自立。其实不给钱的时候每个月回家都不空手,这样也不错,好长时间我没花钱,因为我也有孩子了,他们也不是揭不开锅,要是搁现在我爹这样办事儿,不说清楚了,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会给的,不是他们真需要,是他们办事的出发点不对。我后来听说,我哥哥一家三口跟着父母过,一个月就给6块钱,呵呵,不提了,伤心。
    快车的站少,可是会车的时候也得等,让对面的车过去再跑。那个男人站了好半天,可能是腿也麻了,索性坐在了地下,我们的腿底下更挤了,我旁边是个北京的人,说也是开糖酒会来了,拿腿拱了拱那个男人说,你都坐我脚上了,你不觉得硌得慌吗,男人的屁股挪了挪,呲着牙说谢谢,谢谢。另外三个座位上是三个河南的小伙子,说是想来成都找活儿干的,也是跑了好几天没找到活儿,只好去北京再碰碰运气了。我又想起了慢车上遇到那几个民工,这些人没有目的的来回瞎跑,给本来就很紧张的运力更增加了许多拥挤。男人的女儿开始啃起甘蔗来了,男人和他老婆也跟着啃起来,地上马上又布满了许多甘蔗屑,那女孩也坐在了走道上,过来过去的人只能举着脚找迈步的地方,说实话,这个车上的拥挤程度已经可以跟最挤的公交车有一拼了,那个河南的小伙子要去厕所,不到十米的路,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回来,说尿不了,厕所里人都挤满了,他们仨也是没有什么经验,上车带了好几大瓶的可乐,然后就咕噜咕噜地灌,那还有个不撒尿?后来憋得急了,就拿空可乐瓶子解决,然后顺着窗户倒了,别人再用,这可好,可乐瓶子改了夜壶了。小张一看就和他们换到了最里面的座位,也解决了,轮到我可麻烦了,明明憋得受不了就是尿不出来,小张说我穷毛病太多,我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没办法。我当时还有个穷毛病,就是习惯性地拉稀,临上车我买了一瓶痢特灵,连着就喝了两次,这可真是英明的决策,连干的都不拉了。男的都好说,女人就麻烦了,总不能叫女人也用可乐瓶解决吧,旁边的女孩放了个蔫屁,也不知道她是吃了什么了,周围的人们都直皱眉,我是首当其冲的重灾区,那味道,绕梁三日没齿难忘啊。小张跟河南的小伙子说,把窗户打开一点儿吧,这毒瓦斯太厉害了!刚消停没一会儿,那个女孩又来事儿了,找她妈要纸,什么事儿?女人的那些事呗,大姨妈来啦。这女孩有些变态,坐在走道上,人家过来过去的她嫌麻烦,人家前腿迈过去,抬着后腿找下一步的落脚点的时候,她就掐人家脚脖子上的懒筋,还说人家踢着她了。小张又管起了闲事,数落起她来了,女孩倒是没跟他矫情,可还是照掐不误。小张说男人,你得管管她啊,哪有这样的啊。男人嗫嗫地刚说了一句,哪知道女孩是个暴脾气,当时就跟她爹翻脸了,男人也不敢吭气了。女孩是一路吼叫着去的厕所,硬是把厕所里的人都给轰出去了,等她回来以后,我就闻到一股极难闻的味道,说悬了还真不如闻屁呢!还没消停多大一会儿,人群里面又一阵骚动,只见从人群里头挤出三个人来,一个列车长一个列车员还有一个乘警,这么挤的车还过来查票,也是满头的大汗。人们纷纷掏出车票,查到了那个北京人那里,列车长说你这个票怎么没检呢,那人说人太多了,我是给挤进来的啊。列车长说这可不行,得重检,你得交5块钱的补检费,因为这个票是长途票,有效时间长,到地方还有效,还能签字退票。那人跟列车长紧对付,大家也帮着他说好话,列车长拿着票钳说这是制度,要不你就跟我去办公席解决,那三个河南的小伙子鬼鬼祟祟地背着脸嘀咕着什么,等这里一通讨价还价,费了一堆废话,最后列车长让北京人交了个两块钱,那个列车员给开了张收据,才算完事。列车长再查河南小伙们的票,都没问题才走了。后来那三个小伙子说,趁着他们矫情的时候,他们自己拿指甲刀都给剪了,原来他们的票也没剪。小张说我们是进来又回去又剪的,多亏听了我们哥们儿的话,要不也给弄这了。那时候的检票钳是在票上面剪个豁口,要是现在就不好办了,现在是打一个圆孔。


    列车驶进了略阳车站,站台上是人山人海,望着车下一张张焦急的脸,车上的人们似乎有些许平衡了,不管车上有多挤,毕竟是上来了,而车下的人们想上来,虽然比不上登天也差不多,列车员把车门打开,把下车的人放下去的同时就有一些身强力壮的人拼命地往上冲,要下车的人们大呼小叫地乱嚷,列车员扯着嗓子大叫先下后上!那场面就如同动物世界里角马过河一样。河南小伙子中最小的一个,实际上也就是个大孩子,想开窗户透透气,小张说你可千万别开啊,小心有人爬上来,那个孩子还挺有主意,说就开一点儿,憋得实在受不了了。哪知道刚刚打开了一条缝,就见几个粗大的手指插了进来,大家还没明白过来呢,就听“哗啦”一声响,车窗瞬间开到了最大,紧跟着就扔进来了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嘴里哇哇地哭着,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击鼓传花般地把孩子往后传,那孩子在人们的头上漂向了远处,紧跟着又飞进来一个6、7岁的小丫头,也是漂走了,小丫头哭的声音更大了,第三个是个粗壮的女人,屁股卡在车窗口进不来,两只手扒紧紧地着小桌边,两条腿在半空中胡乱地蹬着,车上的人没办法只好帮着往里拽,那个巨大的臀部终于过来了,直接就趴在了坐在地上的男人的身上,这粗壮女人可不是小孩,怎么也漂不起来传不出去,谁也没有劲儿托起她来啊,女人就在人们的身上爬,最后终于两脚落了地,把坐在地上的女孩给踩起来了。后面就是好几个大包袱,又都在人们的头顶上漂来漂去,最后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上来了,这个壮硕的男人,从车窗一进来就大喊,快关窗户!底下又有人想走此路,三个河南小伙子疯了一样地把车窗死死地按住了,那个最大的小伙儿骂那个开车窗的,都是他妈的你惹的祸,这下你消停了吧!那个大孩子满脸通红,不敢吭气了。列车员连车都没敢下,是在车上的人们喝了命的帮助下把才车门关上了,车里闷热难当,人人都是一身臭汗。可是列车就是纹丝不动,静静地停着,对面和后面让过去了好几趟车,车上的人们焦躁地骂着开火车的,这他妈是特快吗,比慢车还慢,车下的人群无奈地敲着车门和车窗。有一次坐车遇到过一个铁路上的人,据那人讲,铁路上有个规定,就是保正点,一旦晚点了,就得让车,这样来保证尽量多的车能正点,所以不管你是直快还是特快,只要一晚点,就得让,就更慢,除非你是专列。略阳是大站,相对于小站来说岔道比较多,所以让车时间就更长。刚上来的男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行李和老婆孩子攒在一起,坐在地下的男人缩成一个团,蜷缩在小桌的下面。我突然感觉有人捅我的屁股,扒拉开眼前的腿一看,座位下面露出一张笑脸来,原来底下并排躺着两个人,再往远处看,靠背上竟然也有人躺在上面,两只手紧紧地把着行李架架的支架,一条扁担宽的靠背竟然能躺下一个大活人!过去有个笑话说看城门的兵丁琢磨人,成心晚开城门憋着想进城的人,有三个聪明的小伙子在城门外聊天,说三个人躺在一条扁担上,当中的还说你们俩往里躺啊,这么寛绰的地方别掉下去,看城门的就纳闷了,这是什么扁担这么宽啊,偷偷地开了一条缝想看看,一看三个小子原来是坐在扁担上,这城门一动,三个小子立刻跳起来喊,开城门啦,开城门啦!跟着就挤进城去了。那是坐在扁担上诳人,没想到在火车上还真的有人躺在扁担宽的靠背上!都笑话说印度的火车车顶上坐着人,四周扒着人,可那是肉包铁啊,我们这里倒好,是铁包肉,这车厢就是一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文革中小将们搞串联,据说经常采用这个从窗户上车的方法,像我这样腿脚笨的人,一个人想爬上来是从来没有想过的,所以现在我烦透了人群的拥挤,在市场买东西,只要超过10个人排队我一般是转身就走。老卞曾经嘱咐过我,出门选择目的地的时候首先要看对方有没有始发车,没有始发车的地方最好不去。比如东北,可以去沈阳、哈尔滨,但是不要去长春,因为长春没有始发车。刚刚爬上来的男人把他的小儿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小桌上,胖敦敦的小小子像个佛爷一样坐在那里,小张是个热心人,在自己身边给那个小丫头挪了块地方,男人用袖子抹着脸,满脸堆笑的谢谢周围的人,说一家四口已经在车站等了好几天了,今天终于上来了。小张问他这是干什么去,他说是去河北那边,他老乡在那边,这是去找老乡给人家种菜地,那边的地多,冬天又有蔬菜大棚,收入也不错。小张说你们这里就没有地种了吗?离着成都也不太远,干什么跑那么远呢?男人说我们这里不行,这里的地太少,菜的价格也便宜,而且往成都送菜也太远,没有河北那边方便。我忽然想起来在成都看见的菜市场,里面的菜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连大葱的根都是洗得白白的,油麦菜一类的绿叶菜都是翠绿翠绿,好像鲜花一样。成都的东西都有许多特点,像猪肉吧,半尺多厚的膘子,基本上都是瘦肉,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面差不多都挂着腊肉和腊肠,小张告诉我这里的肉不好卖,虽然瘦,可是有一种说法说是可能有瘦肉精,不知道真假。男人直直地站了半天,眼睛不住的来回看,看见地下那位的一背篓米,也不问,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急的地下的男人大喊,哎呀呀,没成功,没成功呢呀!手还不停地推他的屁股,男人疑惑地站起来一看,只见白白的米里面渗出来一些红色的油来,拿手一拨拉,露出一层圆圆的鸭蛋来,原来米里面埋的是腌好的咸鸭蛋,只是生的,要不他喊没成功呢。小张说你就说不能坐不就完了吗,还没成功,谁听得得懂啊。爬上来的男人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又把米给埋好了,然后把衣服叠成一个垫,放在背篓上,又轻轻地坐了上去说慢慢地坐就不要紧了,地下那位无奈的摇了摇头,唉,反正是失败喽。历史上明末清初时,张献忠曾经三次犯四川,弄得尸横遍野,才有了后来的两湖填四川,现在的四川话细听起来,似乎有些湖北调,这四川不愧是天府之国,物产丰富,但是由于蜀道难,所以交通极不便利,物产很难流动,不知道这当初没有铁路,出川是如何的艰难,现在虽然拥挤,却也是天壤之别了。
    这趟车走走停停,不停地让车,过了西安以后下车的人多了,略微松快了一些,可是厕所还是进不去,我的尿竟然也没有了。人们就这么呆呆的坐着,自从成都开车以后已经超过一个多昼夜没合眼了,我从来在车上睡不着,那次破了纪录,眼皮如同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哎呀,从来没有感觉到睡觉是个这么惬意的事儿啊,正睡得香呢,小张把我捅醒了说,咱们俩轮着睡吧,你睡了不短的时间了,该我睡会儿了吧。我强睁开眼点点头,你睡吧,我盯着。小张闭上了眼,没有屁大的功夫就觉得又有人推我,一睁眼,一张愤怒的脸在我对面瞪着我,呲牙咧嘴地说着什么,手还不停地朝行李架上比划着,听了半天才明白,小张说,操!你这人怎么这样,说好叫你盯会儿,你可好,我睡你也睡,你还打呼噜,上面的东西不要啦?!我闭着眼说,去他妈的吧,谁爱要就给谁了,下车还不用提着呢。在小张的谩骂声中我又睡过去了,再睁眼看见小张瞪着两只红红的眼在看着我,我说你怎么不睡啊,小张说我怎么睡啊,东西都在上面呢!我拍拍腰里的水果刀,没有人敢动,咱们有家伙。这是在成都买的,在成都的时候我说回去怕不安全,想买把刀防身,小张还真不含糊,直接把我领到卖民族用品的商店去了,一看那 匕 首 啊真漂亮,寒光四射,还有血槽呢。人家柜台上有提示,要有民族证,看见我为难的样子,人家卖东西的女孩真不错,说你要是喜欢就卖给你一把,我刚要买,叫小张给拦下了,说这东西是违禁品,好人带着叫人家发现了最起码是个拘留,要是有案底的那就不好说了。小张在派出所帮过忙,这些比我清楚,没办法别出个门真给拘留了,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那个商店,我说你知道不能买还领我来这干什么?小张说,嘿嘿,就是叫你开开眼,走吧,买把水果刀意思意思吧。所以我买了把特大号的水果刀。列车过了保定,列车员开始打扫卫生,从车厢里推出去好几堆坟头大小的甘蔗皮,从飞驰的列车上都推到路基上去了,不知道养路工在底下骂不骂街。
    到北京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了,也不知道晚了多长时间,反正小张说,在车上整整待了36个小时!下车的时候都有些不会走道了,只感觉是天旋地转,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着步。北京站的签字口排得好几百号人,一打听只能签快车一下的车次,我和小张打检票口又跳进去了,12次特快就停在站台上,那个女列车长死活就是不让上,这12次列车是全国的先进单位,有个电影叫《特快列车》拍得就是他们的事儿。这有通票不让上,也不知道她先进在哪,同样有个小子跟列车长嘀咕了几句就上去了,奶奶的老子记她一辈子!我们是坐长途回天津的,估计要是等签字,起码得坐夜里的车了。还不错,一下长途小张就捡了10块钱,也算补偿了。这36个小时,我们俩没吃一口东西,我连一口水都不敢喝,更没解手,现在想起来真后怕,长时间不排便要是中了毒可怎么办?唉,都是这个官迷刘姐,没事儿老想着火线立功,这个罪遭的!到家以后把那大包夫妻肺片拿出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连看都没看直接扔垃圾箱去了。




    回到天津的感觉真好,空气干燥,喘气都是那么的痛快。老刘看见我的水果刀,笑着说,我靠,你怎么没买把藏刀回来啊,这大家伙。我说没办法,小张要是不拦着就买个真家伙回来了,他说弄不好就得进去歇几天,我怕破记录就没敢买。老刘朝着老马努着嘴儿挤着眼儿说,你没破记录,马哥可是破了记录了。打进门就看见老马打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他是家里有事儿呢。小张和他的关系不错,就问老马这是怎么了,老马有些愤怒地说还能怎么地,遭了贼了呗。原来我们去了成都的时候,老马去了一趟济南,在济南我们有个老客户,叫周勃,在顺河街开了个铺子,两口子停薪留职一块儿干,拼了几年命也算小有成绩,我还开东风的时候就去济南给他送过货,所以也认识他。这次是因为周勃想买个底商,价钱是26万,周勃自己拿不准是买还是不买,因为九十年代初的26万可不是小数,当时山东的老王在天津买了一个偏单的楼房,才花了2.4万,可是对上班靠挣工资的人来说,谁拿得出来啊。周勃干买卖干的有些迷信了,成天的周易八卦的,买个房子也找了一帮江湖假术士给看风水,都是些业余爱好,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弄得周勃没了主意,其实要是真懂,当时买下来押到房价暴涨的时候起码得翻个十倍以上,因为那个地点就坐落在经十路和顺河街交口的附近,是个黄金地带。周勃打电话给老刘,因为他特别信服老刘的眼力,说实话老刘也是瞎子算命两头堵的手,车轱辘话来回转,这么多钱谁敢给瞎出主意。周勃说让老刘去一趟济南,顺便把货款结一批,当时还没有计算机联网,都是电汇的自带汇票,老刘推说去公司学习,就叫老马去了。当时天津到济南的火车是早晨7点多发车,4个小时就到了,老马就逛荡去了,周勃是远接高迎,在自家的饭店里请老马喝了个够,老马是个见酒亲的主,自然尽兴而归。旅馆也在顺河街,因为就他一个人,就住了个二人间,第二天早晨起来上厕所回来,看见同屋的人已经走了,老马忽然感觉有些不对,翻开枕头一看可毁了,自己的黑色手包没了!赶紧跑到服务台一问,那人早跑了,那时候住宿还不需要用身份证登记,也没地方再找那家伙去。老马身上是根毛没有啊,就剩下赤条条一条好汉,气得老马干瞪眼,没办法只好老着脸皮找周勃借钱去了,才算囫囵个的回来了。好在当时还没有拿汇票,包里就是些出门借的差旅费,这要是真把汇票丢了,还得挂失,还得等汇票到期以后才能查账,确定款确实没有被划走才能补办,那老马就得在济南住个10天半个月的了。加上那次去广交会没带广告录像带,这是老马第二次栽跟头了。老刘看了看大家郑重其事地说,今天大家都回来了,咱们关起门来说句话,老马这个教训是给大家都提个醒,以后不管谁出门,都得提高十分的警惕,这是万幸汇票没丢了,要是真丢了,老栾知道了以后,老马又得挪地方了。洪大爷说刘科长说得对,大家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干销售可不能大大咧咧的,出一点儿岔头儿就是大麻烦,不是我说话悬,汇票还好说,这要是客户给的现金不就崴了吗!老刘说这个事儿大家都要吸取教训,但是就不要外传了,咱们屋里的事自己能解决的就自己消化了,谁要是给传出去,我可不答应!说着话还拿眼瞄了瞄刘姐。刘姐赶紧说,对,对,咱们自己的事谁也别往外说。老刘又说小于和小张这回还不错,不单拿回了方悦的还款协议,还拿回来两千块钱,这就是双保险了,证明方悦与咱们有业务往来,而且时间从现在开始算起。你们俩多休息几天,然后准备再去一趟河南,洛阳那边的客户来信儿了,人家说过几天就可以去结账了,不过我提醒你们啊,这次可是拿的现金,就你们俩年轻,这个事还是你们俩去的好,一定要小心啊,小于别忘了把你那水果刀带上啊。大伙儿全乐了。
    老卞看见我以后特别的高兴,问我这一趟怎么样,我还没说话,小张就把我们这些天的事儿给大家讲了一遍,大家都笑。陈姐说你还别说,小于装厂长还真有点儿那个派头儿,要是小张还真不行。小张说你没看见呢,那个蒜装的那叫一个匀实,拉着长声跟方悦说话,把方悦唬得够呛,连王辉都偷着问我,你们这个厂长是个有来头的吧。后来方悦走了以后,他还没过够官儿瘾,还拉着长声叫我给他倒水,叫我骂他了一顿。老卞说那就应该给倒水,厂长吩咐了嘛。小张说,不是我说,我们俩出去我也就是个跟包,一看就是个伙计。我说其实我是跟小张逗着玩,没想到他真急了,不平衡啊,其实小张特别随和,出门什么都听我的,没有闲事。老刘说这就好,大家在一起团结比什么都重要,说说笑笑的别往心里去。洪大爷说小于这个人本质不错,过去我还觉得不好处,现在真到一起了挺随和的,我和他爸爸也不错,也算是父一辈子一辈吧。我赶紧说,老爷子,您快别说了,那次去北京真是对不起您,全是我的错,这几年了我一直都后悔那件事儿呢。老刘说过去的事谁都不提了,以后都是自己人,有话就放在桌面上说,老马你也别不痛快了,今天说这个事不是敲打你,是为了给大伙儿都提个醒,没出大事就是万幸。老刘又安排了刘姐抽时间和小楚办一下交接,自从小楚走了以后,北京东安市场的业务一直没办交接。这个小会开了一上午,大家感觉都不错,中午老刘说今天我做东,首先给老马压压惊,然后给小张他们俩接风,大家都去。我们销售的几个人从买积压产品以后,基本上是隔几天就跑回民饭馆喝一顿,大家都是抢着花钱,没有人吃蹭饭的,有句话叫酒是越喝越近,牌是越打越远,所以大家都很团结。
    周六下午又去了趟司机学习组,鲁师傅看见我说你可够忙的啊,听小董说你调销售去了?我说是啊,这不是刚从成都回来吗。张师傅问我成都怎么样,比咱们这儿好吗?我说还不错,就是火车太挤,受大罪了,慢车上还有抢钱的。张师傅说出门得带点儿家伙,道上小心着点儿啊。我说是啊,到了成都差点买个民族刀回来,后来同事说不行,怕叫人家查出来找麻烦,就没敢买。马师傅正好在旁边,一听说民族刀的事就说找什么麻烦,我们厂的业务员出门去云南,人家大集上就卖弹簧刀,我们那个业务员也是嘴欠,问人家多少钱一把,人家说30,你不买就别吭气吧,他倒好看了看说不值,人家一看就问他多少钱要?他心里想,你要30,我出个价叫你卖不了,我还赚个面子,说就说10块吧。没成想人家连含糊都没含糊,当时就说给你了,他就掏了10块钱,人家说10块是进价,我是怎么来的就怎么给你的,可是买一把不行,这些你都得要了,说着话周围卖刀子的也都围上来了,一人手里一把刀朝他瞎比划,他可吓坏了,所有钱都买了刀,人家才算把他放了。这不是一回来进门就给大家磕头,叫大伙儿救救他,每人买一把,要不他就活不了了。说着话马师傅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来,我是第一次看见那个东西,上面有个黄铜的片,一按“啪”地一声,寒光一闪刀就弹出来了。鲁师傅和张师傅也都各拿出一把来,说你说这玩意谁敢放家里,不留神叫孩子拿出去惹了祸可怎么办?只能锁在办公桌里了。马师傅说看看你们完了吧,人家车间里的人都拿砂轮给磨成水果刀了,我这也是拿来改的,毁了它就完了。鲁师傅说这倒不错,废物利用吧,我们一会儿也都改了去。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听别人说事情也是一种收获,这个事提醒我以后出门在外少摊热闹,少说话,管住自己。这个人也算万幸,好歹大家帮助他解决了困难,这要是真在半道上有检查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非进去不可。




    小孔死了,他老婆带着他的儿子来了,那孩子也就十来岁的样子,瘦瘦的细脖大脑袋,穿着一身的重孝,让人看了心酸。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而且还是非正常死亡,这会在那幼小心灵里留下多大的阴影?小孔自打停薪下海以后,我只在去北京的长途上遇到过他一次,那时的小孔有些飘飘然,看见我以后就问我现在还开车吗?我说我在销售呢。他一脸的不屑,也不叫我于师傅了,张口闭口的小于叫着我,还说在厂里干能有多大的出息。弄得车上的都那样的看我,我有些别扭,你小孔不是当初倒霉天天跟着我屁股后面转的时候了,不管怎么说,当初除了我和小郭谁拿正眼看过你?连小马都咔叱你不是,时过境迁,现在拿自己当个人物了,我随便应付了他几句,闭上眼装睡觉。我这个人有个穷毛病,就是谁倒霉的时候都不愿意落井下石,但是如果有人在我的眼前张狂,我是绝对不买账的,你倒了霉我不踩你,你发了迹我也不羡慕,好坏都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唉,自从上学时听了老师说了那句: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之后,对我一生的影响极大,后来又信起了上帝,绝得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好了的,心态好多了,人都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就会一点点的成熟,也就是所说的洗尽铅华。我虽然相信上帝,可是从来也没去过教堂之类的地方,我认为上帝就是自己,不管你信得有多真,其实不过是自我的修养,就好像乾隆皇帝问高僧:我们十指合一求菩萨,那菩萨十指合一又在求谁呢?高僧说:求自己,求人莫如求己。曾经遇到过某人,一家子都信上帝,无意间和我聊起了这个话题,听了我的回答,她当时就说您一定经常去听讲吧,我说惭愧,我至今还没有去过教堂,我说我觉得信仰不是形式,应该是自己心底里的东西,是一种自我的改造。那个朋友说您的境界已经很高了。呵呵,这样说让我有些无地自容,其实我真是这样想的,做人起码的底线应该是良知,就是做事凭良心,你做事连自己的良心都对不起,信什么都是假的。
    小孔下海以后,也是开了一个皮包公司,和老白那个同学老徐一样,干起了倒爷,说白了就是空手道,没辉煌了几天,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对外装门面,有苦自己咽,后来入不敷出,该了人家二十多万。那时候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当时的口号叫万元户,二十多万啊,那可就是二十多个万元户啊,追账的是围追堵截,小孔成了过街老鼠,整天靠着一张嘴,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胡说八道,混过一天是一天,虽然把年关躲过去了,可是也没有奇迹出现,要账的人都红了眼,越来越不好对付,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一根细绳驾鹤而去,一了百了,扔下了这孤儿寡母,还得给他料理后事。他老婆实在是没辙了,才跑到厂里找老栾来了,舍着脸求老栾帮帮忙,把小孔发送了。可惜这圣人的后代,淹死在下海的大潮之中。我以前单位的领导特别能说,开个会穷嚼臭导的没个完,几个小时不带重样的,从组织纪律到晚婚晚恋再到计划生育,把所有人的屁股都坐得生疼,他还是滔滔不绝,他一上台没有人不怵头的。不过他说的一句话我认为是实话:人都是自己糟蹋自己!这小孔要是还在我们厂老老实实地干装卸,每个月弄个几十块钱养家糊口,怎么能弄成这个下场。
    圣经里说,潘多拉的盒子里唯一留下的就是希望,这希望在人绝望的时候能够使人鼓起勇气,在人得意的时候能够让人产生幻想,甚至是欲望。老白自从当了科长以后,每天过得是逍遥自在,再加上和他那个同学老徐干了几天的业余倒爷,赚了辆铃木——AX100,整天骑着上下班,人前马后的挺抖。有句话说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这老白就开始了,上边有老栾罩着,下面都恭敬他,加工点那帮成天围着他转,喝酒、打牌,特别是沧州的小邱和陈金龙两个,整天四哥不离嘴,这个陈金龙开始还挺老实,时间一长就原形毕露了,坏水就开始冒出来了。那个小邱过去是跟着他老丈人老佟干,佟大爷是个本分人,虽然花稍但是不坏,没想到这老头儿突然得急病死了,小邱成了老板。这下可好,整天和陈金龙混在一起,拉上老白是吃喝玩乐。生产科里的于姐,自从进步了以后,也开始风骚起来了,成天是描眉打鬓的,上着个班就得补好几次装,把张黑脸抹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后来还跟老白俩人眉来眼去的,再后来就是打情骂俏,再后来于姐就坐在了铃木的后座上了。老白的老婆也在我们厂,是跟着老白从东北回来的哈尔滨知青,这情况老白媳妇也没办法,娘家没有人嘛。后来发展到于姐借着去老白家打牌,晚上就不走了,早上起来俩人又是一辆车上班去了,在这经济上变革的时候,人的认知取向也在不知不觉间的变化。弄的老朱在办公室里待不住,没事儿就跑销售找来老马聊天,把这前前后后秃噜了一个仔细,老卞说这就是潮流。老朱说我就纳闷了,老白他媳妇就这么能忍?这老白的精力也太旺盛了吧,顶得住吗?老白尝到了甜头,异性朋友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了,车间里有个小杨子,长像可是不敢恭维,但是老白不嫌弃,小杨子的男人失业以后就在家里蹲着,老白给帮了个忙,去沧州小邱那里打工去了,管吃管住,嘿嘿,小杨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老白家的麻将选手。后来连工会刘 的儿媳妇朱瑾也和老白暧昧起来了,也别说,刘 那个儿子也在我们厂,长了个三寸钉的身材。这朱瑾和他是技校的同学,就图着刘 的路子进了我们厂,成了刘 的儿媳妇。后来老白给朱瑾弄了个车间统计的差事,自己一间办公室,谁方便谁知道吧。刘 是个能把死人说出屁来的老娘们儿,到了自己的事也没了主意,而且人家朱瑾还主动提出来要离婚,二十多岁的小媳妇,一米六几的身条,呵呵。刘 问她儿子是什么意思,儿子回答倒痛快,不离!刘 成天是暗憋暗气,好容易?到了退休,灰头土脸地回家了。这个老白就好像到了发情期,进入了第二春,一时间把我们厂弄了个乌烟瘴气,换了别人,老栾早急了,他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到了老白这,视而不见!再者,我们厂管后勤的陈卫萍也是成天跟着老栾转,这个娘们儿也有些手段,过去是皮鞋厂的工人,后来在厂长的热心帮助下进步了,后来在皮鞋厂混不下去了,就托我爹给弄我们厂来了,因为陈卫萍的老头儿是我爹厂的副厂长。这个陈卫萍在发工作服的时候给工人发的都是普通的,单单给老栾他们几个人是专门给买的料子。老栾家调房子住三楼,也陈卫萍调了房子,在一楼,我们厂电工后来偷偷跟我说,两家的吊灯都是陈卫萍拿着厂里支票买的。要不人家陈卫萍一直在进步呢,不过有一年老栾的老婆去我们家给我爹妈拜年,无意间说出了一件事来,说是陈卫萍过年前去他们家给老栾送新衣服,叫老栾的老婆一个大嘴吧子给扇回去了。这官还不打送礼的呢,看来老栾的老婆多少有些警觉了。说句伤众的话,上梁不正下梁歪,再加上我们这些小单位,底子差,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不是靠能力用人,而是别的,所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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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18 12:03:43  更:2021-11-18 12: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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