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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小法医妙破警察母亲被害奇案,凶手竟然是……[第1页]

作者:周流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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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 生
    平衡一旦打破,谁都生不如死。
    1
    医学院的毕业季,与别的学校不太一样。他们并不急于就业。虽然医学的本科是五年制的,可五年对于医学生来说显然是不够用的。特别是临床医学,没有一个硕士证,都不好意思就业。像朴大这样的全国知名医学院,医学生的自我要求更高。
    已经是晚上10点了,图书馆还是灯火通明,全是预备考研的学生。高宁也坐在这里,纯粹是因为好学。他是保研生。虽然高考的时候,没有达到本硕连读的分数。但在朴大这五年,他逆袭成功,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他埋头在大外科的厚厚的教材里,对面坐了一个人竟也不知。这本大外科基础,号称外科百科全书,任何时候看都有新发现,都有值得记忆、领悟的地方。对面的男子,也不着急。只一味地看着他,并不打扰他。
    男人四十多岁,满脸的憔悴色并掩饰不住他俊朗的五官。标准的国字脸,一双眼睛大而犀利。当他发呆时,那是一双含情目。长长的睫毛下覆着的是一双凤尾眼,天然生姿的,看进任何一个女人心里,都会起波澜。可同样是这双眼睛,当他微皱起眉头时,那是一双极其严厉的眼睛。当他盯着你看,那眼里的不怒自威,令人招架不住。可这同样是一双忧郁的眼睛。他看着专心致志的高宁,眼里并不是慈爱,而是拧得出水来的忧郁。他很爱高宁,可他更难以克制的是面对高宁时的忧伤。
    这是一个不幸的男人。不论他在人前怎样光鲜,当他独处时,当他面对高宁时,他是不幸的,脸上是随时满布的憔悴。
    书看得久了,眼睛生痛。高宁抬起头来想要远眺一会儿,以缓解长期用眼的压力。看见了对面的男人,他略略怔了一霎,缓过神来。
    “曾叔叔,你来多久了?”
    “不久。你还这样认真。不是已经保研了吗?”
    “别的学生看书是为了考试,我们医生学还真不全是。是为了将来从业时,不至于草菅人命。”
    “这么文诌诌。”真像你妈妈。
    这后半句话,曾离没说出口,生生咽回去了。
    高宁虽长得不像妈妈,但他的言谈举止像极了母亲。特别是说话的腔调,有一股无法剥离的文艺气息。
    这股气息很要命,令曾离没有丝毫抵抗力。
    一想到高宁的母亲,曾离的心即刻就痛起来,整个胸腔如被电流击中般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很快这种痛很快就传布全身,令他的每一根神经震颤不已。他的眉头皱起来,那双含情目,瞬间就阴云密布、苦痛不堪。
    “曾叔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最近经常胃痛,老毛病了。”
    “我帮您约个专家吧。约好了通知您。胃痛不能拖,容易出问题。”
    “不用。我有在吃药。我们做警察的,肉糙,经挨。”
    “警察的身体健康就是一个大问题,长期的过劳导致各种慢性疾病横生。曾叔叔您要重视这个问题。或许您应该让我爸爸给您做个全面的检查。我明天就跟他约时间。您什么时候有空?”
    不提则已,一提高宁的爸爸,曾离心更痛了。
    最近,他一直在犹豫。
    这会儿打定了主意。
    “你爸爸那样的大教授、大专家,我就不耽搁他的宝贵时间了。我没事的。你放心。今天来,主要是有一个邀请。”
    “邀请我吗?”
    高宁很吃惊,自己一个医生学,哪有什么事值得他一个刑警大队长亲自跑一趟。
    “警队想招一个医学水平高的法医,我想到了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
    “法医?我从没有想过从医以外的职业。”
    “你妈妈不是一直都希望你可以从警吗?”
    “可是,我也一直都跟她说,我不会从警的。”高宁斟酌着语气、语速,怕回绝得太快了,惹恼了曾离。毕竟多年来,曾离对自己关爱有加。
    “你为什么不喜欢当警察呢?”
    “太辛苦了。妈妈以前工作有多忙,我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又危险。我不喜欢。”
    其实,他不喜欢做警察,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警察都是一群暴力多于脑力的人。他崇尚知识,不喜欢暴力。这个观点,他跟妈妈说过。当着曾叔叔的面,他只能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当医生的只有比警察更累。而且据我所知,现在的医生也很危险。抛开医疗事故风险不论,单单是医闹就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医生的个人安危了。”
    曾离知道,当医生是高宁一生的梦想和追求。可是,每次面对高宁时,都希望他能从警。这孩子有继承他母亲的缜密思维,他是非常适合做警察的。
    “可是……”
    “我知道你看不起警察这个职业。总以为我们是一群粗人。警察虽然不属于知识分子,但也不至于被你归类为没文化的人吧?况且只要你做了警察,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有挑战的职业。现在警队也都是高学历。由退伍军人组成的警察队伍,早已是老黄历了。”
    “我爸爸是不会同意我从警的。他的态度你是知道的。我已经保研了。我只想学医、从医。”高宁继续坚持。
    “你妈妈一直都认为只要你能从警,一定会是一个好警察,一个出类拔萃的警察。她的话,你就都忘了?”
    曾离有些愠怒。这孩子张口闭口都是父亲。
    “她自己都未必是的一个好警察。而且您做为她的同事,不也是对她的事无能为力吗?!”
    一再提妈妈,高宁也火了。这么多年来,他刻意不去想妈妈的事。
    可是,这个曾叔叔每次都不放过。之前是跟他爸爸一个口径,坚称妈妈是去学习了、去执行特殊任务了。几年过去,骗不下去了,又改称妈妈下落不明,警队也在找她。好多年了,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这几年,他渐渐悟出来了,妈妈肯定是不在了。不论她去了哪,她总该要回来的,再不济也会有电话嘛。
    可是,她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讯息。
    “你就真的不想知道,她去了哪儿,她到底怎么了吗?!”
    曾离的声量也大了起来。
    两人这么一吵,惊扰了一室埋头苦学的人。即刻就有一束束射线般的不满目光向他们投来。
    “我不想知道。而且显然你们也不想让我知道。否则,你们早就告诉我了,不是吗?!”
    高宁压低了声音,但怒气更盛了。不得不说,他发怒的脾性跟他妈妈是一样一样的,怒气一旦上来,压都压不住。
    “高宁,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母亲的下落,应该你自己去寻找。这个答案任何人给你的,你都不会相信的!”
    曾离也不甘示弱,两人杠上了。
    “你果然早就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有什么不可以示人的?”
    “你要自己去找。我守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有一天,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如此大费周章,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如果你对你母亲还有一点敬爱之心,你就必须把真相找出来。到警队来,自己找。”
    “可是,我连她怎么了都不知道,怎么去找?你今天就告诉我,她到底是生是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告诉我,好吗?”
    高宁的声音开始颤抖,是那种连自己都无法察觉也无法自抑的颤抖。
    “我无能为力。”曾离推椅起身欲离开。
    “她死了是吗?”
    高宁抓住他的手,眼里是孩童般的绝望。
    不得不说,他的眼神也是很像他母亲的,温柔起来的时候,可以淹死人,狠起来的时候,可以杀人。
    “她死于一场阴谋是吗?是怎么样的阴谋迫使你们骗了我这么多年,竟然连她的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高宁的狠劲上来了,与其母亲如出一辙。他的一双剑目,透露出阴森林的恨。
    “不是你想的那样。”曾离心软了,说了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作掩饰。
    “你是说,她有可能还活着是吗?”高宁有点失去理智了。
    他本来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这几年因为母亲的事,他实在太想知道原由了,瞬间失去了分析能力。
    “你母亲的下落,需要你自己去找。”
    曾离俯下身来,与他怼视,郑重而严厉地说:“宁宁,你即使不从警,我也希望你能到警队来实习。反正你已经保研了,这段时间你呆在学校也没事,来警队吧。查清你母亲的下落,也不枉她那么爱你一场!”
    她爱我吗?毋庸置疑吧,哪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可是,她如果爱我,为什么不好好保全自己,而用一个迷样的失联来折磨我呢?让我在思念和追逐真相间苦苦挣扎!
    他不是没有想过从警。自从母亲迷一样从他的生活消失之后,他就对父亲和曾叔叔给予的答复非常不满意。他们说来说去,都是闪烁其词,仿佛嘴里含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早就想自己去探究了。
    可是,父亲坚决反对。
    他的反对很充分。
    “警察与罪恶打交道,他们的人生本身就是一道亦正亦邪的闪电,看似眩目,却很短暂。你妈妈就是一个例子,我决不允许你去冒这个险。”
    “那么多警察,像妈妈这样的情况只是个例。况且她只是去执行任务,早晚会回来的。”
    “回不回得来还两说。再说,她一个女人做了刑警,连家都顾不上。你不是一直想学医吗?以你的资质,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可是,我总觉得妈妈并不是去执行任务那么简单。快五年了,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所以,我更不能让你去读警校。我不忍受继续在这种担惊受怕里煎熬。她一人已经够我受了,我不让你去步她的后尘。”
    “她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吗?你问过曾叔叔没有?你去她单位问过没有?”
    “问了又怎么样?他们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必他们都把她给忘了吧。宁宁,以你的成绩读警校太可惜了。你应当从事科学研究。你读医学院,以后想做临床就做临床,想搞研究就搞研究。爸爸希望你远离明争暗斗,做一个简单的人。”
    这是当年曾叔叔来游说他报考公安大学时,他与父亲的对话。多年来,每当他有从警念头时,这番就不断在脑海里回响。
    同样,每当他把从警的意念放下的时候,曾叔叔就会来找他,重新点起他的好奇心。
    “你是她的同事、战友,为什么你不能帮我找到她的下落?”
    “我告诉你的,并非你想要的。只有你自己找到的,才是真相。”曾离转身离去。
    “这么多年,你关心我、靠近我,每次在我面前都提起她。这么多年,你们那么多同事,也只有你孜孜不倦来看望我,为什么?是他们太健忘还是你跟妈妈的友谊不一般?!”
    这个念头冒出来,马上就变成了他口里吐出的一把匕首,瞬间刺进了曾离的心脏。即便是对着他的背影,高宁也看得出来,他被剧痛击得痉挛了。
    曾离没有回首,也没再说话,颓然离开了。
    2
    高宁到警队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个怪案。
    报案的是三个男子。三个男人是兄弟,大的三十,小的二十四,兄弟三人间隔三岁。他们要求对其母亲进行尸检。
    接案的是一个年老的刑警,五十多岁萎靡不振。若不是坐在警队,换坐门收发室去,连门卫都不如。不过,他打量这三个男人时,眼里的光,证明他是一个老刑警。他不说话,只看着他仨。他们脸上没有新伤,只有明灭不清的新恨。三个男子被他这一打量,都嗫嚅起来,反倒全沉默了。三个人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子后,又低低地争执起来。吵了一阵后,大哥先转出了值班室。随即二哥和三弟都跟了出去。很快门口传来了他们渐高的争吵声。
    等他们吵了一阵后,老王踱到门口,大喝一声:“怎么回事?你,给我进来好好说!”他一指那个声音最大的,瘦高个。那个二哥像是被点了法术似的,应指而行,跟着老王重又进了值班室。
    那男子进屋后,并没有立马开口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纸皱巴巴的状子来,抖抖索索地展开在老王的桌子上。
    老王瞟他一眼,接过状子来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三个儿子,状告自己的父亲。
    母亲死于二十一年前,父亲说母亲死于喝农药。可是随着他们长大,他们听到了不同的版本,村里的人一致说母亲是死于父亲的殴打。母亲死的那年,他们三兄弟,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三岁。
    这几年村里关于母亲死于父亲殴打的说法甚嚣尘上。
    先初三兄弟是不会信的。可是众口烁金,他们终于决定背着父亲要求公安介入调查。他们要将母亲掘出来,进行尸检。
    二十一年前,在农村死一个喝农药自杀的妇女,处理起来确实是粗放。不排除有他杀的可能。可是掘坟验尸,这事影响太大,万一真是自杀,岂不是弄得死人、活人都不得安宁。
    “你们还有别的证据吗?就单凭道听途说,我们怎么立案?你母亲都已经死了二十一年了,案子都过追诉期了。退一万步来讲,即便你妈妈是被你爸爸打死的,你们又预期怎样的法律后果?”
    男子不吭声。低着头,眼里噙着痛苦。
    “你回去问问你母亲的娘家人,当时是不是有其它发现。你们今天的怀疑,他们当初是不是就发现了端倪。这件事,你们要继续追究下去,你们之间的父子情分恐怕是要尽了,你们有心理准备吗?”
    男子还是不语,头耷得更低了。
    送走男子之后,老王陷入了沉思。许久,在一旁坐着的高宁才试探性地问:“王叔叔,这个案子真就这么算了?”
    说好是来做实习法医的,偏偏曾离把他当在值班室。他说,值班室是警队的最好的学习场所,在这里你能见识到形形色色的案子。
    “可是,我不是来做专职警察,不需要学习这些。我只是来见习法医办案的。”
    “既然来了,多学点东西也不压身。”曾离将他扔给老王,就走了。
    老王没有理他,而是翻出了电话来,给辖区派出所打了电话,要求调阅二十一年前的该派出所的意外死亡接警记录。联系好之后,老王夹起一个手包,吩咐高宁带好工作包,跟他去一趟派出所。
    二十一年前,一个偏远山区派出所的意外死亡,一年也不会超过十起。他们很快就在档案室里找到了这份报警记录。当时接警的民警虽然字迹潦草,但记录很详尽。最先报案的是一个妇人,女人五十多岁,说是女儿被女婿打死了。出警后,女人的证词变了。她说,起先是自己弄错了,女儿是自杀喝农药死的。起因是与女婿争吵。
    整个案卷很简单,一份接警记录,几份证词。包括死者母亲、死者丈夫和几个邻居的。邻居的证词也证实了当晚,他们家发出了激烈的争吵。最主要的是,死者的母亲与死者的丈夫站在一个立场,她认同了死者死于喝农药,而没有申请尸检。
    不过,当时的办案民警,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留了一个暂不立案,待有新证据证明时再立案的接口。
    “草菅人命!”
    老王给报案人打电话,问他们的外婆是否健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有点小兴奋。
    “让她在家里等,我马上到。”
    老人今天刚满八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配上满头银丝,令人生怜。得知老王的来历之后,老人开始流泪。她翕动着一张关不牢岁月痕迹的瘪嘴,说不出一句整话,只是不时掀起围裙角来抹泪。她好容易平静下来,一口开说,居然条理清楚,一气呵成。使高宁惊疑,二十一年来,这番话在她的心底不只演练了多少遍。
    “我何尝不知道女儿死得冤枉。要不是女婿跪在我面前,自抽耳光,请求我原谅他。我当然不想原谅,可是孩子们太小了。刚死了娘,如果连爹都死了的话,三个孩子谁来带?那时大家都困难,谁家一下子负担得起多三个孩子的开销?如果把女婿抓了,三个外甥肯定就要流浪了,谁带他们长大?所以,我当时就跟女婿说好了,不许再讨别的女人进门,必须把三个外甥养大,否则我饶不了他。”
    “你当时看到的情形,是怎么样的?你能回忆起来吗?”
    “当时的情形,几十年来,天天演在我脑里,不用回忆。”
    她说,女儿当时倒在血泊里。女婿说是两人吵架时失手打了她,她倒地的时候,后脑勺碰到了一块带钉子的木板。钉子钉进了脑子,失血死亡。女婿求她之后。两人开始打扫血迹。把女儿头部洗擦干净,然后将农药倒进女儿口中,伪装成喝农药自杀的假象。
    “这么多年,我总算对得起她了。她的三个儿子全都长大了,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老人说完,又开始抹泪。
    “见见你爸爸吧。”老王让他仨在前头带路。
    “警官,你不是说我妈妈的案子过了追诉时效了吗?我爸爸会被判刑吗?他会被枪毙吗?”
    “这个已经超出你们关心的范围了。你们在村里听说的版本,跟你们外婆说的一样吗?”
    “就是因为村里说得太传神了,我们才会信的。跟外婆说的一模一样。原先我们问过外婆,她死活不说,只是叫我们不要再问。没想到,她今天说得这样爽快。”
    远远的,他们就已经看见家门口停满了警车。曾离带队早就包围了男子的家。等他们走近时,他们的父亲已经戴着手铐被带上了警车。
    嫌犯叫占行里,现年五十一岁。当他得知是三个儿子举报了自己,丈母娘指证了自己,他的暴怒才渐渐被伤心绝望代替。
    他想过有一天丈母娘会指证自己,却没有想到,三个儿子会举报自己。二十多年来,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养他们长大,他们居然胳膊肘往外拐。那个被他们当作娘来怀念的女人,能给予他们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所付出的,难道就抵不过二十一年的思念吗?
    “这些短命鬼、讨债鬼,这么多年,我真是白养了他们。呜呜呜。死女家,你死了这么多年,他们怎么还记挂着你。呜呜呜。我欠你的,我以为把孩子养大就算还清了,没想到你还是要来讨债,呜呜呜……”他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占家村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村的事。警察带着一伙人掘了占行里老婆的坟墓。挖出了一副整齐的骸骨。经法医检验,骸骨全身没有中毒反应,头骨后脑勺果然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钉子。
    第三天,这么多年,肉身全烂,那个钉子却还执着地嵌在头骨里。
    占行里的三个儿子,站在坟坑前,望着他们的母亲。没有想到二十一年后再相见,竟是这样的场面。大儿子,尚能记得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他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糊。两个小的,因为母亲亡故时,太过年幼,完全没有对母亲的记忆。他们脑海里想像过无数次母亲的样子,相见时却只是一副遗骸,有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他们哭不出来,对他们而言,就像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一样虚无、空洞。父亲对他们的养育全抛诸脑后,此时留在他们心里的只有恨。是他夺去了他们的母亲,就像她从来没在他们的生命中存在过一样。
    高宁在医学院解剖过很多尸体,他的解剖学成绩一直都很好。在实验室里,面对尸体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心如止水。
    可是,今天站在坟坑里,面对一具女人的遗骸,他由衷地肃穆。这具尸体,穿越了二十一年,依然还是完成了她的使命。如果她还能有知觉的话,真有采访她的想法。她到底是希望凶手伏法,还是希望保全孩子们对父爱的完整想像?
    这是他第一次进行尸检。对于一个医学生来说,尸检其实跟许多其它勘验工作一样平常。实验室里一堆人体的器官标本,摆满了橱柜、桌子和各个角落。一个人处在这充满灵异气息的地方,他很平静地在给样品做检测。在等结果的空隙里,他看着新闻频道,听各地的要闻。
    对于新闻资讯的摄取,他还是更依赖电视。这要归功于他父亲。他父亲平常在家,只看一个频道,永远都是新闻频道。在没看电视的时候,他就是在看报纸,不外乎是新闻和时事。
    电视里在播一则外国的新闻。那个案子,与他们的这个案子有异曲同工之处。五年前,一个美国男人报了妻子失踪。几年来,他不间断地去警局询问妻子失踪案的进展,对毫无进展非常恼火于警察的无所作为。可是,就是前几天,他家的狗狗从后院挖出了一根大腿骨,唐而荒之地在自家的草坪上啃食着。邻居见到后,马上报了警。警察赶来,将骨头拿去作了DNA检测,居然就是该男子失踪多年的妻子的腿骨。
    男子很快被警察带走调查。于是真相大白。该男子把妻子杀死后,尸解。将肉悉数喂了狗,将骨头埋进了后院的树林。没想到,这只吃惯了人肉的狗狗,时隔多年之后,还是刨出了女主人的骸骨。不知它是出于对女主人肉体的怀念还是出于对女主人以身饲狗的报答。
    “看来夫妻关系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关系。两个相互无比亲密的人,不仅有法律上的相互权,还有时间和空间的共处权,要做点危险事件,只要稍花点心思,很容易蒙混过关。”
    高宁自自语地总结着,一边去看检测结果。等他将结果记录在案,在电脑前准备出报告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总结有点赅人。
    我这是怎么了?这种思想要不得。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不健康的想法驱走了之后,开始认真地写尸检报告。
    3
    到了警队之后,高宁发现这上世界原来这么不太平。
    老王说,如果哪天刑警队的值班室接不到报警,那就说明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了。显然,这仅仅是美好的愿景。每天来警队报案的人太多了。像那些偷窃、打架等案子,属于鸡毛蒜皮的小事。老王把其中的大部分案子发配给辖区派出所。只有那些涉及到严重暴力犯罪的,才留下来自己查。
    高宁现在的工作是给老王打下手。老王要求他做接警记录。当他把第一份记录拿给老王看的时候,老王看呆了。一个医学生,居然胜过许多警校生。看来,人的专业区分只是小事,只要智商高,一通百通的。老王看了记录,无从挑剔,内心对高宁由衷赞赏。但没有说出口,怕小年轻自大。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老王一向就很少夸人。
    他在警队多年,年轻时也是业务尖子。可是熬了这么多年,不仅没熬出什么成绩来,反而被发配到值班室,心里多少是不服气的。真正在业务上能让他服气的人不多。以前是高宁的妈妈算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大队长曾离。
    “这个高宁不做警察实在太可惜了,他秉承了其母亲的缜密思维,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警察。”
    老王跟曾离谈到高宁时,很是惋惜。
    “或许,他以后会想通的。”曾离对他的惋惜,不以为然。
    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老王让高宁接。高宁接起来,刚说了句喂,那头还以为是打错了。一再确认是否刑警队值班室。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头直指找老王。
    “王叔叔有事了,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高宁直接把那头的气馅给顶了回去。老王听得愣怔,这小子有两下子。
    “你能说清楚么?”那头口气还是很冲。
    “你能说得清楚,我就能。”高宁也不示弱。
    “那好。你记下,仙岩水库底发现了好几具女尸,身上都绑着石头。你跟领导汇报下,马上派人来看现场。”那头就要挂电话。
    “请稍等。你叫什么名字,联系电话是多少?我可以让王叔叔回头打给你了解具体情况。”那头口气终于缓和下来,报了名号,和手机。
    老王在旁边冲高宁竖起了拇指。
    仙岩水库是本市最负胜名的一个水库,本市80%的饮用水来自这里。听得水库里发现了多具女尸,高宁心里有点异样。这么说,全市人们每天喝的,是她们的尸水。这想法有点恶心,但也不至于太介意。毕竟水库那多大,水路那么长。
    老王回电话过去,了解到,水库因为维修,将水抽干了。库底不仅发现了数十年前,溺水而亡的一个女孩的尸体,居然还发现了三具绑着石块的女尸体。这些尸体沉封在水库底下,长年被库底的水冰镇着,居然保持着鲜丽的颜色。除了那具溺水的女尸体外,其它三具不能确定死亡的时间和原因。
    老王要求,那边简单保护现场,刑警队马上派得力人手下去查。
    原来,刚才那电话是仙岩的所长打来的。他是老王的徒弟,如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成了师父的领导了。
    那个溺亡的女孩,之所以能被认出来。是因为早得到水库修缮消息的父母,已经在这仙岩候了几天。就等着能第一时间把流落在库底的女儿带回去入土为安。
    十五年前,女孩的男友在水库管理局上班。女孩周末进山探亲。男朋友自恃海军陆战队退伍,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带着女孩在水库撑竹排。
    青山环绕、碧波微澜、清风拂面、两情缱绻,自是忘情。女孩情不自禁,弯腰拂水而戏。谁能料到,这一个俯身,竟成永别。女孩不慎落水,男孩子不加思索,随即跳下去捞。
    或许是命运使然,能在南海武装泅渡的男孩,居然折在了水库底下。两个人都再没有浮出水面。随后,专业的打捞队被请来,捞了三天三夜。也只捞到了男孩子的尸体。可怜男孩系家中独子,父母哭死在水库边,从此郁郁寡欢,不久就不治而亡。而女孩就仿佛从水库底消失了一样,连她的任何衣物都没有捞着。女孩的父母哭断肝肠,连死都不能尸身相见。
    十几年后的今天终于得以见到女儿的着落,年迈的父母又足足哭死过去几回。
    高宁他们赶到的时候,父母正哭倒在女孩身边。高宁着意看了一眼,女孩生得清秀标致,脸色虽然被水浸染得惨白,但依然栩栩如生,就像是刚死去的一样。到底是谁欠了谁呢?女孩巴巴的跑了几十里山路,倒了几班车进来看男孩。结果却把两人的命给搭进去了。
    世间的情爱,真叫人捉摸不透。像这一场,双方父母估计都悔得几世肠青,如果他们自己事先预知了要付出这么高昂的成本,不知道还有没有决心继续上演。
    高宁匆匆从女孩尸体边经过,把自己胡思乱想收起来,投入到工作中。这是三个年纪二十至二十七八不等的女人,长相即使是放在农村也属于买一送一都不待人见的货色。她们穿着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粗布旧衣,搭配粗陋。从她们的衣着和长相来看,这三个女人,应当是典型的农村妇女。这应当就是附近的村妇。
    可是辖区派出所查了最近几年的失踪人口,并没有相应的失踪妇女。
    “首先就是要确定死亡时间。根据死亡时间扩大排查失踪人口。”派出所长见到曾离,迎上来,急切地说。
    “小宁,有问题吗?”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高宁领命而去。他粗粗察看了尸体的眼睑,几乎可以确定系外力窒息致亡。尸体的尸斑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足以说明人是死之后才被沉到库底的。三具尸体尸征相同,手法相同,应当视为同人作案。但具体的死亡时间确定,确实有难度。得回去做分子分析。
    曾离听了高宁的初步汇报之后,明白不能光靠尸体说话,最靠得住的,应当是活人。
    “去,把附近的群众都叫来,看有没有人认得这三具的。顺便查查他们谁家有人走失。”
    仙岩水库地处保护区的核心区域,常住居民不多,却分散得很广。村干部通过各种方式,才勉强把附近十里八村的群众都找来了。
    人们围着尸体啧咂相看,大抵都是摇头。
    难道这些妇女不是本地人?目前都无法确定这三人是同时间段死亡的,还是相隔多久才先后被杀的。不论是上述哪种情况,三人如果不是本地人,是很难达到杀害沉库而不被发现的。从现场群众的反应来看,显然这三人死亡的时间,不是最近。如果发案时间近,群众应该会引起恐慌。从他们默然的神情看来,这几个人的死亡时间应该不会是一两年之前。时间应该更早。
    突然人群有一个六十来岁的妇人惊叫起来,“这不是中福家的傻子老婆吗?前几年听说走失了,怎么会死在水库里呢?”
    “中福叫什么名字?是哪儿人?”
    “中福姓李,就是本地人啊。他平时以打猎为生,后来就隔三差五地换老婆,并且还生儿子卖。”
    这么个人渣,十之八九是凶手。
    “去,把这个李中福给找来。让他看看。”
    李中福被警察叫来的路上,已经屎尿失禁了。几乎是连拖带抬弄来的。到了尸体面前,他几乎是被警察扔在地上的,已经瘫成一堆烂泥了。
    真相倒很快就水落石出了。这个李中福,就是一个当地的无赖。他打猎挣了点钱,就到外面去玩女人。别看一副有碍观瞻的样子,智商有点捉急,撬起女人来,倒是别有一套。可是他骗一个老婆来,却不好好待人家。就跟猴子上山掰玉米似,掰一个扔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不停地带回来,又不停地交换出去。他换过的老婆不下十人。很奇怪的是,这些妇人先后都出走了,从此音讯全无,只留下一堆孩子让李中福养。
    时间久了,李中福也寻找出门道来了。妇人先脚一走,他后脚就把孩子拿去送人,顺便还得一笔可观的营养费。
    饶是如此,他也还是招架不住。于是,那些要走的妇人,留不住她们的心,他也得想法子留住她们的身,哪怕是死身也要留着。于是,这三个女人先后被杀。因为她们是外地,且大部分都有智力障碍,在家里也是属于累赘,即便是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来找。
    他杀了了第一个时,委实煎熬了一阵子。一年过去,他又外出带了一个老婆回来。这三个女人,最早的死于五年前,第二第三个都是三年前杀的。一个杀于夏天,一个杀于秋天。这些女人都是些身世不明的,她们被带到这山里头来,家人都未必知道。等她们生了孩子,有的回去了,有的被杀了,从此音讯全无。也未必有人会知道。
    当地人介绍,这个李中福带回来的女人,多半也是那种非正常的女人。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智力有问题。稍稍正常些的女人,呆不了几天,就想法子逃走了。
    被杀的这三个女人,都是属于智商处于临界点的疯傻女人。这些女人在当地呆的时间不长,与当地人交集不多,更引不起大家的关心。无端消失了一个人,他对外只宣称女人走失了。又有谁去深究。所以,两年之间,杀了三个女人,居然悄无声息。
    这些女人,都是先被扼杀,然后被沉到仙岩水库。水库太深,水库太大。十数年前,有人落水,打捞队捞了三天三夜都未能将尸体捞上来。这个事件给予李中福的启示就是,水库就是他天然的沉尸地,可以永久地帮他保守秘密。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水库会修缮,水会被全部抽干。
    到警队才不过一周,杀妻的案就碰到两起,一起是失手,另一起是蓄意。亲密关系的人,看似如此安全,却又如此危险。这令高宁非常惊赅。家本是最温暖的窝,却被他们当作杀伐的港湾。
    他赖在实验室里,不想回家。心情非常低落。没有写论文,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新闻,而是在网上乱逛。从百度热搜到各大论坛,漫无目的地瞎晃,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可是当他回过头来,追寻自己的网游踪迹惊赅地发现,居然全是关于杀妻案的帖子。他的后脊发凉,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窜上来,他连心都开始颤抖了。一向最喜欢呆的实验室,此时变得像一个冰冷的地窖,令他无法呼吸,无法再安省。
    这个时候,他最想见的人是曾离。他以为,这就是曾离引他来警队的目的。
    4
    警队满是不回家的人。整个警队,灯火通明。别人是不想、不能回家,而曾离是无家可归。他的家早在几年前就覆灭了。他现在是这个城市的游灵,不论走到哪个角落,再也寻不到心底的温暖和爱。可是,他还是要不断地去寻。每个角落都去找,找那些遗失在时间空间里的余温。
    高宁找遍了整栋楼也没有看到曾离。
    难道他今天不在?警队所有人都说,曾离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离警队的,偏偏今天不在?本来火急火燎的念头,被一通楼上楼下的找寻浇冷了。
    他垂头丧气地向走廊尽头的暗处走去。他只想重又回到那个昏暗的实验室去,这个时候,黑暗是收纳孤独最好的容器。
    他经过档案室时,发现门是虚掩的,厚实的帘布间隙内透出昏暗的灯光。在警队一周多,他就只这个档案室没有见识过。
    他折进去,循着昏暗的灯光走进去。
    林立的档案柜,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都是一些案卷材料,是按年份排序的。越往里走,年代越远。他走过五排,翻了一下,就往里走。一直走到第七排,停下来。
    正在按头翻找,耳畔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宁宁。”好轻柔,令他有种错觉。母亲常常用种声音唤他。当他回应时,母亲却不说话,只是盈盈地看着他笑。
    “妈妈,你叫我,有事吗?”
    “没事。妈妈只是喜欢这样唤你。”然后又是用那样微风吹拂水面的眼波看着他,令他浑身不自在。
    “妈妈?”
    不会真像影视剧所编那样,母亲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被发配到档室里做一个影子人,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而不能回家,不能昭示在众人的眼前吧?
    他惊异地回头去找,却只见到一个男人伟岸的身躯。
    非常沮丧!一个医学生,最不该有幻想,他居然如此不切实际。
    “想妈妈了吧。”
    男人抚着他的肩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揽住了。
    “我也想她了。”
    似乎觉察出这句话的不妥,他接着说:“我们都很想她。”
    高宁挣开他的手,转身正对着他。
    档案柜的通道很窄,容身两个高大男人的正面交锋,显得很暧昧。高宁思量拉开和他的距离,退身靠在身后的档案柜上,逼视着他:“告诉我,我妈妈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曾离转开头去,躲掉他的眼神。
    “你知道。就是不告诉我是吗?”
    “我说过,你要的答案必须你自己去找。我能给予你的,只是一些寻找答案的方法。”
    “你是说这里能找到她的下落?”
    “我给你找了一些案例,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曾离从旁边柜子里抽了一叠卷宗递给高宁。
    高宁随手翻了一下,全是杀人案,而且死者全是女性、是妻子。
    他的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啪一声将卷宗摔在地上,指着曾离的鼻子,怒不可遏地说:“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明明白白地可以吗?别跟我整这些明示暗示了!”
    曾离也不避让,镇定而木然地任他发泄。
    “第一天就是杀妻旧案,而且是由一群成年的儿子指证他们的父亲。昨天又是杀妻案,五年前的旧案,一杀就是三个。你要说什么?这几天我的身边、耳畔包围着全是杀妻二字。这就是你蓄意要告诉我的吧--杀妻,是吗?我的母亲死了,死于她的医学教授丈夫的谋杀,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作为她的拍档、她最好的朋友,居然对她的死不闻不问,任由她冤死。这合理吗?!”
    曾离别开头去,他在压抑自己的怒气。他倒是真想不闻不问,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做不到。
    “你别瞎猜了。你刚来警队,不适应这里的压抑氛围,心理上有些过激反应也是正常的。早点回去休息吧。”
    曾离拿了一个卷宗率先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宁才从暴怒中清醒过来。他蹲在地上,抱着头想不清自己来档案室的原由。
    他脑子一团糊,乱糟糟地全都是刚才对曾离的质问。这个知道所有答案的男人,他要守住的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妈妈你在哪里,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一个A市有名的女警探,怎么突然就凭空消失了呢?
    你肯定不是凭空消失的,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下落,就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掩饰的究竟是什么?
    他站起来,把这个档案柜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
    他追出去,跑到曾离的办公室。他果然在。他背对着办公室门,将整个人笼罩在烟雾中。
    他记得,曾离以前是不抽烟的。
    父亲虽然是一个医学教授,却是一个资深的烟民。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烟,为此没少挨母亲批评。
    记得有一次,母亲只是无意间说了一句:“你们俩真奇怪。他一个资深警察居然是不抽烟的,你一个医学教授居然是个烟鬼。”
    父亲就跟她大吵了一场。
    “你现在讨厌烟味了?你不是一向喜欢我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的吗?女人真是善变!”
    如今,父亲把烟戒了,曾离却成了烟民。
    他这个时候看上去,非常孤独。高宁不禁有些心疼,刚才不该对他粗暴。
    “曾叔叔,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请你今晚一定要给我答案,别再让我猜了。我已经猜了十年,不想再猜了。”他又恢复成一个有礼貌的孩子。
    曾离没有回身,也没有应答。
    “妈妈--肯定是不在了。这么多年,你们不说,就是为了让我自己悟出这个道理来。”
    曾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在高宁看来,这就是默认。
    “她的死亡原因,显然是你一直刻意守住的秘密,是你一直强调要我自己去找答案的秘密是吗?”
    曾离还是没有否认。
    “她肯定是有一些遗物的,可以交给我吗?”
    曾离转过身来,望着他,是一道溺水之人渴望被救的眼神。
    “对不起。”
    这是高宁进屋说了那么多话后,曾宁说的唯一一句话,而且没头没脑的。然后递给高宁一个包装严实的档案袋。
    “这是她的私人物品,或许对你有用。”
    高宁就要拆,被曾离制止了。他一手指着门口,一手捂着腹部。
    “又胃痛了,我帮你看看吧。我好歹也本科毕业了,帮你看看小毛病还是可以胜任的。”
    曾离俯着身,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无声摇头。
    高宁退了出去。
    这个曾离怎么这么爱跟自己较劲。明明有病,却总不去看。做警察的,难道都这么不可理喻吗?母亲以前也总是啥事都不爱说。要么就一个人闷着,要么就坐着发呆。有几次他还无意间撞见她偷偷地哭。
    问她也不说,只会对他笑,只会跟他说没事。
    他回到实验室,拆开档案袋,里面装的几乎全是他从小到大的相片。从出生到满月,从周岁到走路,从小学到中学,满满铺了一桌子,全是他。
    眼泪哗地冲出了框,如决堤的洪水。如果,她还在,这些相片里,肯定还会加一张他大学的毕业照。戴着学士帽,穿着学士服,冲着她的镜头笑。
    还有 。
    是手写的。信很长,有三页纸。全文表达的是对他的爱,回忆了她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在养育他的过程中的收获。她在信中总结,人人都说母亲伟大,其实忽略了一个事实。母亲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收获是大于付出的。如果剥夺了她的付出权,她反而会更痛苦。所以,母爱无所谓伟大,只不过这种爱付出比获得更叫人幸福。所以,世间万千的母亲才乐于俯首甘为孺子牛。
    “如果有一天,我选择了离开,并不是因为我不再爱你了。而是因为你不再需要我的爱了。如果我对你的爱,令人窒息,我一定选择离开。宁宁,妈妈那么爱你,将来不论你选择怎样对待你的母亲,我都不会怪你。有的时候,我们要有重新选择生活的勇气。如果我离开了,你要好好的爱自己。永远爱你,妈妈。”没有落日期。
    这是一封很奇怪的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解读,高宁都得不到答案。
    如果我离开了,你要好好爱自己。
    难道说母亲是自杀?
    可即便是自杀,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为什么这么多年,身边的人都语焉不详,对他支支吾吾呢?如果是自杀,她的墓地在哪儿呢?十年过去了,这么多的清明和忌日,为什么就没有人带他去祭拜呢?
    他记忆中的母亲,虽然在家里经常不言语。面对他的关问,也只是笑笑不语。但当他们一起出游的时候,她还是非常快乐、开心的。
    她是一个达观而干练的女人,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选择自杀的人。
    我们要有重新选择生活的勇气。
    难道说她没有死,而是真的去了远方,选择了一种她想要的新生活,才从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的?所以,这么多年,她虽然没有任何消息,但也没有她的死讯是吗?
    可是,刚刚在曾离办公室,他的默认明明就证实了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扑朔迷离。
    他更迷糊了。
    他在照片堆里翻找着,想要从那些他打小的相片里找到答案。可除了天真的笑脸,就是无辜的现实。
    他把信再从头看了一遍,想要从字缝纸背再找到蛛丝马迹来,又是一场徒劳。他不甘心。又去翻档案袋。会不会是落下什么了,或许母亲还给他留了线索。
    档案袋瘪瘪的,空空如也。
    他不死心,把档案袋开口朝下倒过来,对着桌面磕,突然有一个指甲盖在大小的黑色东西掉了下来。他如获至宝,捏在手里反复地察看,原来是一枚小U盘。
    他兴奋到颤抖,插了好几下,才把U盘插进电脑。
    点击U盘显示的是一个指纹界面。请输入指纹,这是一个指纹U盘。他用双手玩命地拍打着键盘,恨不能把电脑给砸了。
    不愧是做侦查工作出身的,这个时候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可是,你到底要防着谁?这盘里到底记录了什么重要的资料,要你用生命来捍卫?
    他颓然地想着,一点点地把东西装回档案袋。今天也不至于太糟糕,至少看到了她的亲笔信。这好像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读过的唯一一封,妈妈亲手写的信。如果,她一直在身边的话,大学四年,她是会选择给我写信,还是定期去学校看我呢?
    他捧着档案袋,就像捧着她的骨灰盒。
    她肯定是不在了。如果是自杀,或许应该回家去找答案。
    客厅黑漆漆的,父亲可能已经睡下了。
    他没有开灯,想要蹑手蹑脚地摸回自己房间。却在黑暗中被一个声音喝住了。那是父亲的声音,这个声音太熟悉。
    父亲叫住了他,“这么晚才回来。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学校也看不见你。”
    他转身看见父亲的脸在烟火的明灭中,若隐若现,很有种恐怖片的诡异。
    他摸开了灯,淡淡地嗔怪着说:“爸爸,你怎么不开灯呢?”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等了你一天。”
    “什么日子?”他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也没什么。你最近在忙什么?虽然是保研了,但也不能混日子。”
    “爸……”
    他叫了一声,期期艾艾地坐到父亲身边去,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高峻染已经按捺不住不悦了。他向来非常痛爱儿子,嘴角都舍不得动。这两天听到事,令他动气了。
    “我已经去警队实习一周了。曾叔叔说他们要招一个法医,他希望我能去。”
    父亲的脸霎时就阴森起来,他把烟蒂使劲拧种在烟灰缸里,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能去!”
    “我也没有答应他。现在只是去实习,了解一下法医的工作性质也不是坏事。”高宁赶紧补充。
    “实习也不能去!明天就给我回学校去,别在外面瞎混。”
    父亲很凶,这是多年来,他难得这么凶。
    “我实习了一周,感觉收获很多。对警察工作有了新的认识。法医工作对以后从医也是有帮助的。反正现在学校也没有课了,我想继续呆下去,直到研究生开学。”
    父亲那么凶,他也不示弱。尽量保持着温和的语气,以免触怒父亲。
    “曾离他想干什么?你到底是想听他的,还是听我的?!”高峻染腾地站起来,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愤怒。
    “谁的我也不想听,只想听自己的。我觉得在警察实习是有裨益的。”
    父亲如此独断,令他的语气也绷不住硬起来了。
    父亲望着他,额骨上的青筋渐渐暴起来,像是随时要从那里喷出血来。
    “他这是别有用心!我不许你再去,更不许你再去找他!”高峻染气得发抖。他抖抖索索地压着椅背,想要坐下,因太过激动,被绊了一个踉跄。
    “曾叔叔不是坏人,为什么不让我跟他接触?他是妈妈生前的好友,对我不会有恶意的。”高宁眼疾手快地冲过去、低眉顺眼地扶住了父亲,
    “放屁!你懂得什么?幼稚!他接近你,肯定是有目的的。”父亲暴粗口了,他暴怒地甩了高宁一个趔趄。
    “你不让我去找他,是怕他告诉我妈妈的事吧?为什么妈妈死了这么简单的事,这么多年了,你却不肯告诉我?!”
    高宁也火了。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父亲的火气像是突然被人浇了一盆水,火焰被扑灭了,只剩下些嗤嗤的热气。
    “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猜到的。妈妈为什么自杀?妈妈的最后一面,为什么不让我见?有什么比母子死生相见更重要的事?”
    高宁咆哮着,眼泪刹那间暴发如注。
    听到这,高峻染平静下来。他提到嗓子眼的心,重又安归到心脏了。
    他开始编故事。他虽是医生教授,编起故事来丝毫不含糊。况且编的是一个,已经烂熟于心的故事。
    “宁宁,对不起。那时为了不影响你学习,我才瞒了你。你妈妈患有严重抑郁症。她死于药物自杀。我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怕她的非正常死亡会给你带来负面影响,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在骗你。骗着骗着,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真相了。”
    “妈妈怎么会有抑郁症?妈妈一向都那么乐观,她是一个很开朗的人,怎么可能得抑郁症呢?”高宁还在哭,他的泪收不住。
    “你也学医这么久了。对精神医学也有所了解。也应当知道抑郁症,跟一个人的性格没有关系。她的工作压力太大了。这就是爸爸一直不让你从警的根由。爸爸只希望你做一个简单的医生,不要生活在那么复杂的环境里面,经受磨练。”
    “带我去见她。”高宁哽咽着说。
    “什么?”
    高峻染被儿子的这句话给说糊涂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带我去见她。她既然死了,总有坟墓吧?她葬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高宁的声音又高起来,悲伤令他失去了判断力和洞察力。他只顾着哭泣,而没有注意到父亲脸上瞬间来袭的惊惶失措。
    “你妈妈有遗愿,她不愿意困于一隅。所以,我把她的骨灰洒了,洒到江里了。”高峻染随口又扯了一个谎言。
    “为什么,你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如今连祭拜也不给我地方。她患抑郁症不会是因为你吧?有一阵子她郁郁寡欢,不爱说话,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是不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才会想不开?”
    高宁开始口不择言。他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这一刻,他只想把那些最伤人的话说出来。他的心已经伤碎成渣。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消失后,父亲并没有多么难过。
    “高宁,我警告你,你这样猜疑我,是对我极大的侮辱!这么多年,你看见我带过哪个女人回来吗?我见过我和哪个女人有过不正当交往吗?你这样怀疑我,你不觉得可笑吗?!”
    “那就是你不爱她,她才会想不开!”高宁继续怒怼他。
    “我今生最爱的女人,就是你妈妈。我到今天为止只爱过她一个女人!”
    高峻染说这话时,是诚恳而真挚的。
    “那我实在想不通她自杀的理由。她为什么自杀?她怎么会得抑郁症呢?”
    高宁的声音低下来,与其说他是在质问父亲,其实他是在怪自己不能洞察一切未知世界的无奈。他呜咽着。高峻染心软了,揽过他的肩。他趴在父亲肩头,放声大哭,像小时候那样无助。
    十年了。
    她走了十年,他煎熬了十年。十年来,他每天都想着有一天,怎样面对高宁。他那么爱的儿子,有天知道了真相,能原谅他吗?
    这么多年来,随着儿子长大,他越来越担心。他设想过无数次,该如何面对他的诘问。他也设想过多种理由,没想到宁宁找到了自己的理由。非常欣慰,儿子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吧。
    他已经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他不能再失去儿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允许儿子去警队。只有宁宁离警队远远的,才不会失去他。
    这个曾离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难道他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如果当初他发现了蛛丝马迹,为何没有揭发,而是容忍到现在?
    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也没有因此而为难、要挟过他。
    他是越发看不懂曾离了。
    十年前,他就很看不懂。
    那时,他和林颖是同事、搭档。林颖是队长,曾离是教导员。在工作中两人配合得非常好,是警队中公认的最佳搭档。起初,他没在意。随着两人同事的时间越长,越来越多的传闻飞到他耳朵里来。曾离一表人材,英俊潇洒,高学历、有能力,却一直甘心做林颖的手下。而最叫人疑惑的是,他居然一直单身未娶。
    听说,在来林颖手下之前,他是有一个即将结婚的女朋友的,后来两人莫名其妙地分了。再后来,就只见他在林颖身边兢兢业业地,一直没有成家。
    最终引起高峻染警觉的是,林颖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后来,她干脆直接就跟他分房睡了。高峻染暗暗地揣摩了她大半年的时间,却总是猜不透她。她是坚持与他分房睡,而且越来越抗拒与他同房。在家里越来越寡言,跟他没有共同话题。回到家里也只是呆进自己的房间去。问她怎么了,她只推说工作太累,其它也不说什么。
    他怀疑过她,但很快又被自己否认。既然曾离是单身的,如果他们俩真的有什么,林颖应该要回来跟他谈。可是大半年过去了,林颖一句话都没提过。而且据他了解,这个曾离比林颖小了好几岁。人家是一个未婚的有为青年,她林颖是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了。高峻染不止一次琢磨过这件事,觉得可能性不大。
    林颖,她也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她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如果日子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下去,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很快结束了。因为他不堪忍受她的漠视,找她谈。谈了很多次,谈到最后都是泪。他哭,她也哭。他问她是否外面有人,她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就一直默默地哭。
    她的沉默如一把扎进他心底的匕首,令他痛得几乎要死去。
    “这个人是谁?你能告诉我吗?我去找他谈。”
    “我们之间的问题与其它人无关。峻染,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三观不合的,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你就不要拘泥于追究是否有人插足了我们的感情。只是我现在觉醒了,我不想再与你将就了。”
    “这么多年来,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你要这样对我?你如果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就提出来,我改好吗?我可以改的,我会改到你满意为止。”
    他坐在床头号啕大哭。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哭,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整夜整夜地坐在她的床头,求她原谅,求她再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一开始,她是装睡。他哭得实在挠心了,她就会起身来安慰他。
    “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没有你,我的人生没有意义。如果注定要失去你,我们会一起灰飞烟灭的。”
    这么可怕的话,他不刻意,完全是发自肺腑之言。
    她抱着他,安慰他,求他不要胡思乱想。
    在他的软硬兼施之下,她终于同意建立一个修复期。在修复期内,两人重新开始。
    他开始像谈恋爱时那样,每天给她发短信、嘘寒问暖。逢节就给她发红包,推掉所有应酬来迁就她的时间。请她看电影、听音乐会、旅行……
    可是,她一概都婉拒。永远是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太累了。她虽然被他缚在身边,可是她的心早就不在了。
    这样不尴不尬地,居然过了三年。
    三年里,她再没提过要离开。他知足了。他知道,她已经不爱他,但只要她能在身边呆着就好。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只要这样一直有她在身边相伴,一直到老,就好。大抵长久的婚姻都是这副模样吧。
    7
    那是她最孤独的时候。身边朋友很多,但心内的慰藉却空空如也。已经过了,指责他,纠缠他的时节。如今面对他的忙碌,她安之若素。甚至开始,不习惯于他的不忙碌。两人就这样行渐远。远到令人无法预料之间的距离。
    她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去爬山、一个去散步、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
    当深夜下班回家,一个人走在城市的街头,想起十数年前的那个自己。那时的孤单与现下的孤单是如此的不同。
    那时,未来是迷,现下的未来是空。由此,她更喜欢呆在单位,喜欢沉浸在工作中的感觉。
    渐渐她悟出,他如此热爱工作的根由,或许在他的心底,早就明白,事业才是最爱,才不惜如此去爱吧。看来,他也只是将就。当她想明白这层之后,心下就更坦然了。或许人到中年,爱情早已死亡,婚姻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副可憎的面目吧。
    人生如果都是如此,她也不必要再去纠结。于是,她开始发展个人爱好。
    从小,她就有学画画愿望。她报了一个国画班,开始从最基础的素描学起。画画确实是缓解繁重的工作压力的好办法。沉浸在线条与光影中,会让你找到学生时代的宁静与热情。可是,到处都有不平静的坑洼。
    绘画班上有一个男子名叫苏阳,是一名中学老师。约摸四十来岁,长得倒也顺眼,有几分艺术气质。高高瘦瘦的,总爱往她身边坐。每次外出写生,也总给关顾她。帮她拿小马扎,背画板。林颖在工作中是一个不折不扣女汉子,但在生活中,也有温婉的一面。
    她的小宇宙没暴发之前,就是一个小女人。在苏阳的眼里,她就是一个温婉的小女人。
    苏阳并不知道林颖的职业。
    单单从外表上来看,这样一个柔弱而文艺的女子,猜破头也想不到,她会是警察,而且是市里有名的铁腕女神探。他常常在林颖埋头儿画的时候,偷偷地看她。公允地说,林颖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美丽而不艳丽,像一株兰花,近看淡雅,远闻幽香。
    苏阳被林颖深深吸引了。他每次上课粘着她,每次外出写生,护着她。
    林颖是一个轻易不露锋芒的女人,不拒绝也不接受。对于苏阳的殷勤,她虽不受用,但碍于情面也不好明着拒绝。再说,同一个培训班,也算得上同学了。同学之间互相关心,那也在正常的情谊范围之内。
    苏阳把林颖的客套当成了默认。微信从艺术探讨,渐渐向嘘寒问暖发展。一般太私人化的微信,林颖基本上都不回。她以为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可以让苏阳知趣而退。
    苏阳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以为林颖是肯定对他有好感的,之所以一涉及到私人问题就不理睬,肯定是在考验他。
    所以,他从心灵鸡汤到人生感悟,从嘘寒问暖到旁敲侧击,孜孜不倦。
    林颖最烦的就是心灵鸡汤。
    这类信息,她从来不看。发展到的后来,只要是苏阳的信息,她从来不看,直接就点击删除。没有直接拉黑,实是出了个人修养和礼貌。
    自我感觉良好的苏阳,终于把林颖给惹毛了。
    那天照例是出去写生。正是七月赏荷时节。他们在映日荷田,坐在绿杨荫里画荷。这是一片荷花种植园,一望无垠的荷田号称万亩白莲。莲叶田田、芙蓉圣洁。莲花的幽香和莲叶的清得把泥土和风都洇染得幽香扑鼻。
    林颖正画得专心,突然眼前被一团黑暗挡住了视线。抬头看见,苏阳在正前方摆了一小马扎,面向着她坐着,正在支画板。
    林颖没有说话,而是冲他摆手。她的那个摆手姿势,一点儿也不温柔可爱,很坚决、强硬地把手往边上一挥,示意苏阳别挡道。偏偏苏阳不知死活,还自以为有趣。
    “你们画荷,我画你。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映日荷花别样红,你就是我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逆着光,自以为眼神够深情迷人,笑容够恰到好处、儒雅有魅力。
    “让开!”
    林颖一声低喝,脸色煞了下来。
    苏阳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像一朵开到半途的塑料花,眼里满是尴尬。他尴尬的不是林颖的态度,而是林颖凶起来居然这样煞气重。
    他立马收起画板,拖着小马扎闪人了。
    林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她长发飘飘、貌美如花的伪装温婉小女人,优雅地徜徉在光影的艺术世界里。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苏阳再没有骚扰过她。
    可是男人的春心一旦萌发,几次小挫折并不能将其彻底蹂躏至死心。
    苏阳不知道,他平时看见的温婉文艺的她,和那次昙花一现的凶煞,哪个才是真正的她。继续观察了好长时间,发现她还是那个他初见时的模样,清秀的、苗条的、文艺的、美丽的,是一个典型的优雅女子。
    他复又开始断断续续给她发微信,又开始似有若无地给她献殷勤。林颖若即若离地婉拒着,效果不佳。
    也是事有凑巧。
    那天国画班正在仙女潭写生。
    这是一处保护区内的瀑布潭。一挂数十米的飞瀑倾泄而下。瀑下是一口清可见底的潭。潭底是五彩斑斓的彩叶和石子。水仿佛是静止,又仿佛是流动的。静的时候,像一面彩镜,明晃晃的,是你顾影自恋的倒影。流动时,是潋滟波光,亮闪闪的,是你倾心荡漾的迷醉。
    这么美的景,大家欢呼着,都忘了要架画板,而是三下两下地脱了鞋子,卷起裤腿戏起水来。
    可貌似很浅的潭水,在瀑底下却有一汪碧色的深处,浓浓地像是上等的祖母绿。几个调皮的男生不好意思脱了长裤,却已经穿着衣服往深水区蹚了。
    山里的水随时都很冷,他们矮身钻时水里,只一会儿就冻得直哆嗦。楞是如些,他们还是往更深处去……
    突然,一个男人失声尖叫着,踉踉跄跄扑水而逃,一边逃一边摔,一边摔一边跑。等他逃到岸边浅滩处,已经吓得流泪满面、泣不成声了。与他同下水的男子,不明所以,也快速回到岸边,惊恐之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颖预感到出大事了,她第一时间跑到两人跟前。
    一个只管哭,另一个却不知道原因,只跟着怕。
    林颖把手搭在男子肩上安抚他,“别怕,别哭。是看见什么东西了?是不是水底有东西?”
    男人睁着惊恐的眼睛,不住地点头。
    能把一个平时作得人五人六的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吓成这个样子,也只有尸首了。
    这种情况,林颖碰得太多了。
    她二话不说,丢下两个吓得神志不清的男人,顾自向深水区蹚。
    她很快就触到了一团水草一样柔滑的东西,这样的深水潭里面,水底除了石子就是树叶,连淤泥都不会有,更不可能有水草。
    她潜下水去,果然是一具女尸。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长得也很漂亮。冰凉的潭水保鲜着她的容貌,栩栩如生,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渴望林颖为她的死亡解密。
    她游回岸边,拿起放在石岸上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曾离,你马上带人进山,在九仙岩的仙女潭,发现了一具女尸。潭水很深,你要联系打捞队和殡仪车。我在现场。叫上法医。要快。”
    苏阳站在旁边听得下巴都快掉了。
    她是警察,而且听口气,好像还是一个领导。最关键的是,她居然敢一个人潜水去察看尸体。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个平时他平时看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她。那个她是被他加了许多美好想像的。真正的她,他根本无从触及。
    她那样冷静、冷峻,干练、果决,怎样的男人才能轻松驾驭而不感压力山大呢?苏阳自忖不够强大,无法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的女人。他悄悄退到后面,从此从林颖的生活里消失了。
    @周流敏 2018-05-30 18:02:18
    客厅黑漆漆的,父亲可能已经睡下了。
    他没有开灯,想要蹑手蹑脚地摸回自己房间。却在黑暗中被一个声音喝住了。那是父亲的声音,这个声音太熟悉。
    父亲叫住了他,“这么晚才回来。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学校也看不见你。”
    他转身看见父亲的脸在烟火的明灭中,若隐若现,很有种恐怖片的诡异。
    他摸开了灯,淡淡地嗔怪着说:“爸爸,你怎么不开灯呢?”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等了你一天。”
    “......
    -----------------------------
    父亲的激烈反应,令高宁更警觉。自从母亲失联后,父亲与曾叔叔的关系总是处在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父亲似乎对曾离非常有成见,总保持一种高度戒备、提防的态度。能让父亲如此介怀的,会是什么?凭他对曾离的了解,凭曾离在警队的影响力,这种介怀肯定不是出于对曾离人品的质疑。
    他决定先从老王下手。
    老王五十多岁,在警队的元老,号称刑警队的活字典。只要他肯说,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可老王之所以身无官职,却深得警队上下尊重,凭的是视警队过往如云烟、从不置喙。高宁很小心地问起曾离怎么至今单身时,老王没有言语,而是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和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
    他并不气馁。关于现任队长与前任队长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不可能轻易问得出来。他也不着急,他深信只要警队实习一天,就能逮着机会。老王虽口风很严,看上去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老王的叹息并不为高宁。这么多年,他看在眼里的是曾离的痛苦。虽然他被发配到接警室这事,对曾离多少有点小腹诽,但打心眼里,他是心疼曾离的。
    他和曾离可以算得上惺惺相惜。
    老王有一个儿子,远在美国。自从八年前儿子出国后,见着他的日子拢共算不满一个手掌。他把全世界七大洲游了个遍,就是抽不出时间回来看父母。近年来,老伴退了休,整天呆在家里唉声叹气、气息萎靡,终于丢下老王,跑到美国去给儿子做全职保姆了。
    老伴去美国后,他索性也搬到值班室住。于是警队的夜晚,除了那些通宵达旦的加班,就是他和曾离驻守的窝。曾离没有不打牌不喝酒,除了上班、加班就是窝在警队里,和他的生活轨迹如出一辙。久而久之,他俩倒成了一对密友。早起,一块儿跑步,傍晚一起散步。逢到精神好,两人还会杀几盘棋,然后各自回窝睡一个再也无法安眠的觉。
    两个老刑警虽话不多,但彼此都深知心底最隐秘的痛苦。高宁的苦痛在他看来,连曾离的十分之一都算不上。
    高宁也识趣,一连几天再没有旧话重提。倒是老王自己先绷不住了。
    那一天,一个拄拐的老太太来到了接警室。老太太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一问年龄才六十六岁。六十多岁的老人,这年头若保养得宜,跟年青人相差不几。年前的这个老大,显然被岁月和命运摧残得够呛。她口齿不太清,条理也不清,唯一拎得清的是眼泪--未语泪先流。她拿着一张寻人启事,和几张孩子的照片。
    老王看了她手里的照片一眼,就让高宁接警--看看是不是老人的孙子走失了,你详细记录一下。呆会儿把照片录进系统,看有没有失踪登记。
    高宁和老人深谈后,震惊地发现,照片中的少年并不是老王所以为的孙子,而是儿子。少年走失于二十四年前,走失的时候十一岁,如果他长大成人的话,如今也应当成家自立了。他望着老人饱经风霜的脸,那每一条皱纹里都刻着母亲无法言说的大爱。老人并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本省的。她是怎样不远千里、寻寻觅觅地度过二十四年的?
    寻人启事的背面,是一份老人多年寻子的背书。高宁看着这份背书,毫无征兆地落泪了。最先,是当地派出所出具的接处警登记,记载了老人儿子走失的详细经过以及老人因此遭受重创而成为一个祥林嫂式的人。当地民政部门盖了属实章,签署了其它地方相关部门对老人给予救济的请求意见。然后,是不断有新公安机关和民政部门加盖的公章,签署的请求意见……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哭,当感觉到手中这张皱巴巴的纸因为被淋湿而岌岌可危时,他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泪。
    他赶忙擦了泪,把资料录进平台、签署了属实意见,找老王要印章。
    警队的章不能乱盖的。老王剜了高宁一眼,没再理。高宁不依,把背书摊在老王面前,“这是她二十多年来走过的地方,别人都盖了章的。”
    老王这才听出高宁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高宁红红肿的眼睛。这双眼睛被老王看得又开始渗泪了……
    “你怎么……”
    “二十四年前,她不过是一个三十二岁的母亲,从风华正茂找到风烛残年,谁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高宁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了手掌。他虽在努力克制,泪水还是很执拗从指缝里流出来。这样默默地哭了一会儿,他分开双掌往两边将泪擦掉,现出一脸与年龄不相称的痛苦。
    老王不再坚持,拿出接警章,在高宁签属实的地方盖上了印。高宁拿着寻人启事,一直把老人送出了院子。想想又给老人叫了车,给她付了车钱,又在寻人启事的叠缝里塞进了五百块钱。
    高宁回到接警室时,老王递给他一个钥匙。高宁接在手里,不明所以地看着老王。
    “又想妈妈了吧?你有权知道一些事情。档案室里有一个柜子是锁着的,里面的东西或许对你有帮忙。这是钥匙。”
    高宁接了钥匙扭身就要跑,被老王叫住了。
    “别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高宁扭头看着他,示意他问。
    “你转过身来,这几个问题不那么容易回答,你须得想清楚了再说。”
    高宁转过身来,老王拉着他坐下。自己与拉了一只椅子,与他面对面坐下来。
    “你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准备吗?”高宁在老王的逼视中,坚定地点着头。
    “不论你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我只想告诉你,你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女人,这点你赞同吗?”高宁又坚定地点头。
    “曾离也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高宁又点头赞同。
    “假使你认为他俩之间有什么的话,依然不要影响对他们的评价。在我看来,他们俩其实是清白的……”
    “其实是清白的是什么意思?”高宁抢话了。
    “你懂的。”说完。老王没再看他,兀自起身把椅子拉开了,“现在把钥匙还给我还来得及……”
    “谢谢你。”高宁起身,大步流星走了。
    亲们,最后两章贴反了,请多多包涵。
    累了吧,发个美图养养
    
    眼
    8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夜,它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事件本身。他已经意识到,七年来好容易求来的安宁,今夜将重又失去。事实上,七年来,他从未获得过安宁。他坐在夜里,满脑都是儿子压抑的涰泣。这一天总要来的,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儿子一旦跌进这个思维惯性,真相迟早会被他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欲哭无泪!他枯坐着,感觉生命的气息正慢慢从毛孔和神经末梢流逝。比惊悸更可怕的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夜又回来了。那一夜,他也是一夜未眠、枯坐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就坐在客厅里等高宁。等来等去,一直等到7点半,还不见动静。再晚就要迟到了。他起身去敲高宁的门,没有动静。他试着推了一把,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高宁不在屋里!他傻了,掏出手机就给高宁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那首慢悠悠的、和风细雨的“旅行”,此时听来那样焦灼。一直到振铃结束,电话也没有被接起。高峻染不甘心,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他打第三遍的时候,电话没有拨出去就被来电打断了--是高宁的回电。
    电话那头很嘈杂,高宁一边在跟人讲话,一边给抽空应答他的问话。昨晚半夜祥和路某一个街角发生一起枪杀案,一个年轻女子被杀,他正在现场做勘查。高峻染无奈地挂了电话。
    他每周要给本科生上一堂大内科基础,还得给硕士和博士生辅导论文、带他们做实验,还得到附属医院去坐专家门诊。他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很满,平时无暇顾及高宁。之前高宁住校,他逢到在学校住时,会想办法和高宁一起吃个晚饭。现在他实习了,他也尽量住回家里,为的就是争取多与儿子相处。没想到,儿子比他更忙。
    他无精打彩地开车,一边思量着该怎么阻止高宁。凭高宁现在的劲,文的肯定不行,只能来硬的了。必须尽快找曾离谈,曾离才是症结所在。
    正思量着,冷不丁前面的车停了下来,他一个刹车不及、追尾了。前车司机下来,一脸凶煞,脖子上挂一根小指粗的黄金链子,典型的暴发户。高峻染忙不迭下车致歉。那男人正欲发飙,高峻染掏出了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朴大附属一院的医生,赶着坐诊。今天的事我负全责,如果你信得过,修好后把账单给我,可以吗?”
    那男人一听朴大气消了一大半,待看清名片马上改了一副嘴脸。他谄媚地握住高峻染的手,一口一个高教授,这点小事,不必在意,一回生二回熟……高峻染被这突变的画风弄的一头雾水。男人解释说,他就是昨晚给他打电话预约的王某,他父亲心脏不好很多年了……
    “哦,是王总,不好意思,既然是相熟那就更好办了。这样吧,咱们先退开,免得堵路,有什么事停到边商量。”“不必了,直接去医院。这点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高峻染还要坚持,正巧交警来了,两人只好匆匆上车,开车让行。
    今天一早被几件事一耽搁,到医院已经晚了,门口等了一串人。那个王学志扶着他的父亲紧跟在高峻染身后,比高峻染的几个研究生助理还更先进去。几个学生见导师没有阻止的意思,也不好驱赶,只是迟疑地看着高峻染,等他发话。门没来得掩,门口已经挤满了急着就诊的病人和家属。
    “号都取了吗?先别叫号,把门关了。”领头的一个戴一副啤酒酒瓶底的年长些的研究生马上应答,最后那一个青涩些的研究生马上去掩门。
    高峻染一穿上白大褂进入工作状态,就没空跟王老板套虚话了。给他父亲诊治之后,开了处方,就叫下一位。那个王学志想寒暄几句都没得机会。
    一个上午非常之忙,一直到十二点半门外还坐着十几个等着叫号的病人。他疲倦极了,跟那个戴厚镜片的博士生说,让他们下午来,我中午必须休息一会儿。张博士也很灵活,他出去说,高教授接到一例急诊,马上要去会诊,让大家先去吃午饭,午饭后再来等。
    高峻染在一群学生的簇拥护送下,在病人及家属巴巴的眼神中离开了办公室。以往这种情况下,他都是让学生把饭端到办公室来草草扒拉几口,就继续看诊的。
    下午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已是华灯初上。这才想起,自己单单只给了王志学电话,却没有留他的电话。回翻通话记录,从昨晚到今天通话太多,有很多都是没有存的号码,他竟然弄不清哪个才是王志学的。哎,算了,等复诊的时候再说吧。他安慰着自己,脑子里一片混沌。想着今天似乎还有一件什么事情要做,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事。
    他屏退了学生,靠着椅背眯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林颖睁着一双泪流不止的眼睛,激愤地与他怼视着,满脸的痛心疾首。他抬手去给她擦眼泪,被她粗暴挡开了……他从惊悸中醒来,只觉手背一阵钻心痛。原来梦中一个抬手,手背磕在了桌角上,居然磕青了一大块。
    这么多年了,她依然不肯原谅……
    他给高宁打电话。这回电话倒是很快被接起,但依然是很匆忙的口气,他一正在写凌晨命案的尸检报告。“爸,你先回去。我没那么快,一会儿还得开案情分析会,都在等我的报告……”高峻染随意嘱咐了几句注意休息挂了电话。
    也好,是该去看看她了。
    此帖的关键问题是,朴大与朴大的关系,划重点,要考的,亲们答对有奖哦。
    先贴个图,马上更新

    
    揉碎我的半江瑟瑟……
    9
    那是她最孤独的时候。身边朋友很多,但心内的慰藉却空空如也。已经过了,指责他,纠缠他的时节。如今面对他的忙碌,她安之若素。甚至开始,不习惯于他的不忙碌。两人就这样行渐远。远到令人无法预料之间的距离。
    她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去爬山、一个去散步、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
    当深夜下班回家,一个人走在城市的街头,想起十数年前的那个自己。那时的孤单与现下的孤单是如此的不同。
    那时,未来是迷,现下的未来是空。由此,她更喜欢呆在单位,喜欢沉浸在工作中的感觉。
    渐渐她悟出,他如此热爱工作的根由,或许在他的心底,早就明白,事业才是最爱,才不惜如此去爱吧。看来,他也只是将就。当她想明白这层之后,心下就更坦然了。或许人到中年,爱情早已死亡,婚姻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副可憎的面目吧。
    人生如果都是如此,她也不必要再去纠结。于是,她开始发展个人爱好。
    从小,她就有学画画愿望。她报了一个国画班,开始从最基础的素描学起。画画确实是缓解繁重的工作压力的好办法。沉浸在线条与光影中,会让你找到学生时代的宁静与热情。可是,到处都有不平静的坑洼。
    绘画班上有一个男子名叫苏阳,是一名中学老师。约摸四十来岁,长得倒也顺眼,有几分艺术气质。高高瘦瘦的,总爱往她身边坐。每次外出写生,也总给关顾她。帮她拿小马扎,背画板。林颖在工作中是一个不折不扣女汉子,但在生活中,也有温婉的一面。
    她的小宇宙没暴发之前,就是一个小女人。在苏阳的眼里,她就是一个温婉的小女人。
    苏阳并不知道林颖的职业。
    单单从外表上来看,这样一个柔弱而文艺的女子,猜破头也想不到,她会是警察,而且是市里有名的铁腕女神探。他常常在林颖埋头儿画的时候,偷偷地看她。公允地说,林颖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美丽而不艳丽,像一株兰花,近看淡雅,远闻幽香。
    苏阳被林颖深深吸引了。他每次上课粘着她,每次外出写生,护着她。
    林颖是一个轻易不露锋芒的女人,不拒绝也不接受。对于苏阳的殷勤,她虽不受用,但碍于情面也不好明着拒绝。再说,同一个培训班,也算得上同学了。同学之间互相关心,那也在正常的情谊范围之内。
    苏阳把林颖的客套当成了默认。微信从艺术探讨,渐渐向嘘寒问暖发展。一般太私人化的微信,林颖基本上都不回。她以为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可以让苏阳知趣而退。
    苏阳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以为林颖是肯定对他有好感的,之所以一涉及到私人问题就不理睬,肯定是在考验他。
    所以,他从心灵鸡汤到人生感悟,从嘘寒问暖到旁敲侧击,孜孜不倦。
    林颖最烦的就是心灵鸡汤。
    这类信息,她从来不看。发展到的后来,只要是苏阳的信息,她从来不看,直接就点击删除。没有直接拉黑,实是出了个人修养和礼貌。
    自我感觉良好的苏阳,终于把林颖给惹毛了。
    那天照例是出去写生。正是七月赏荷时节。他们在映日荷田,坐在绿杨荫里画荷。这是一片荷花种植园,一望无垠的荷田号称万亩白莲。莲叶田田、芙蓉圣洁。莲花的幽香和莲叶的清得把泥土和风都洇染得幽香扑鼻。
    林颖正画得专心,突然眼前被一团黑暗挡住了视线。抬头看见,苏阳在正前方摆了一小马扎,面向着她坐着,正在支画板。
    林颖没有说话,而是冲他摆手。她的那个摆手姿势,一点儿也不温柔可爱,很坚决、强硬地把手往边上一挥,示意苏阳别挡道。偏偏苏阳不知死活,还自以为有趣。
    “你们画荷,我画你。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映日荷花别样红,你就是我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逆着光,自以为眼神够深情迷人,笑容够恰到好处、儒雅有魅力。
    “让开!”
    林颖一声低喝,脸色煞了下来。
    苏阳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像一朵开到半途的塑料花,眼里满是尴尬。他尴尬的不是林颖的态度,而是林颖凶起来居然这样煞气重。
    他立马收起画板,拖着小马扎闪人了。
    林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她长发飘飘、貌美如花的伪装温婉小女人,优雅地徜徉在光影的艺术世界里。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苏阳再没有骚扰过她。
    可是男人的春心一旦萌发,几次小挫折并不能将其彻底蹂躏至死心。
    苏阳不知道,他平时看见的温婉文艺的她,和那次昙花一现的凶煞,哪个才是真正的她。继续观察了好长时间,发现她还是那个他初见时的模样,清秀的、苗条的、文艺的、美丽的,是一个典型的优雅女子。
    他复又开始断断续续给她发微信,又开始似有若无地给她献殷勤。林颖若即若离地婉拒着,效果不佳。
    也是事有凑巧。
    那天国画班正在仙女潭写生。
    这是一处保护区内的瀑布潭。一挂数十米的飞瀑倾泄而下。瀑下是一口清可见底的潭。潭底是五彩斑斓的彩叶和石子。水仿佛是静止,又仿佛是流动的。静的时候,像一面彩镜,明晃晃的,是你顾影自恋的倒影。流动时,是潋滟波光,亮闪闪的,是你倾心荡漾的迷醉。
    这么美的景,大家欢呼着,都忘了要架画板,而是三下两下地脱了鞋子,卷起裤腿戏起水来。
    可貌似很浅的潭水,在瀑底下却有一汪碧色的深处,浓浓地像是上等的祖母绿。几个调皮的男生不好意思脱了长裤,却已经穿着衣服往深水区蹚了。
    山里的水随时都很冷,他们矮身钻时水里,只一会儿就冻得直哆嗦。楞是如些,他们还是往更深处去……
    突然,一个男人失声尖叫着,踉踉跄跄扑水而逃,一边逃一边摔,一边摔一边跑。等他逃到岸边浅滩处,已经吓得流泪满面、泣不成声了。与他同下水的男子,不明所以,也快速回到岸边,惊恐之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颖预感到出大事了,她第一时间跑到两人跟前。
    一个只管哭,另一个却不知道原因,只跟着怕。
    林颖把手搭在男子肩上安抚他,“别怕,别哭。是看见什么东西了?是不是水底有东西?”
    男人睁着惊恐的眼睛,不住地点头。
    能把一个平时作得人五人六的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吓成这个样子,也只有尸首了。
    这种情况,林颖碰得太多了。
    她二话不说,丢下两个吓得神志不清的男人,顾自向深水区蹚。
    她很快就触到了一团水草一样柔滑的东西,这样的深水潭里面,水底除了石子就是树叶,连淤泥都不会有,更不可能有水草。
    她潜下水去,果然是一具女尸。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长得也很漂亮。冰凉的潭水保鲜着她的容貌,栩栩如生,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渴望林颖为她的死亡解密。
    她游回岸边,拿起放在石岸上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曾离,你马上带人进山,在九仙岩的仙女潭,发现了一具女尸。潭水很深,你要联系打捞队和殡仪车。我在现场。叫上法医。要快。”
    苏阳站在旁边听得下巴都快掉了。
    她是警察,而且听口气,好像还是一个领导。最关键的是,她居然敢一个人潜水去察看尸体。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个平时他平时看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她。那个她是被他加了许多美好想像的。真正的她,他根本无从触及。
    她那样冷静、冷峻,干练、果决,怎样的男人才能轻松驾驭而不感压力山大呢?苏阳自忖不够强大,无法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的女人。他悄悄退到后面,从此从林颖的生活里消失了。
    @居之何陋 2018-06-04 21:19:39
    好
    -----------------------------
    欢迎收藏,每天保更~
    亲们,欢迎收藏,确保每天晚上九十点钟更新

    @惊鸿翡萍2017 2018-06-04 21:29:24
    啥时更新呢?一口气看的正精彩呢就没了::>_<::
    -----------------------------
    如此捧场,我想忍不住更库存了
    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同时在看,真心高兴,决心再更一发犒劳 亲们。
    10
    这个文件柜在档案室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还被其它的柜子档着,沉默地如同一堵无人问津的墙。
    高宁很小心地避开脚底下地雷似的东一捆西一堆的、也不知在见时间的长河里搁浅了多久文件资料。
    档案室其实是有一套很高大上的现代化管理系统的。从高宁拿到这个钥匙的那一刻起,他心一直在打鼓。这个钥匙像是旧式木质文件柜的挂锁与档案室整齐划一、清洁、智能的系统格格不入。但他来不及犹疑,他怕老王改变主意。如果,老王取回钥匙,他将连真相的可能性边缘都沾不到。
    他越走越急,最后简直是在飞奔。老王的最后三个问题反复响在脑边,特别是最后一句话,令他不敢有一丝怠慢。老王那句话,与其说是讲给他听的,何尝不是讲给自己听的呢?他应该也很纠结吧,给与不给只在一念之间,如果这会他后悔了,以他五十多岁的脚力,应当赶不上他正当年的迅捷吧?想到这,高宁不觉得小跑起来。
    档案室用的是电子密码门禁,密码验证正确一声滴之后,随着一声咔嗒,门弹开了---整齐林立的档案柜、纤尘不染的甬道,令高宁瞬间跌入冰窖。太傻了,果然心急令人盲目。之前曾和曾离在档案室有过短暂的独处,当时对档案室是有一个大概的印象的。虽然是晚上,灯光朦胧,但也大致判断得出这个钥匙与档案室不相配!
    他呆立在门口,大口喘着粗气,狼狈得如同一只濒死的癞皮狗。他靠在门边,闭着眼睛,绝望得想哭。这些天被各种猜测、妄想牵着鼻子,已经错得太离谱了。或许,他跌进了一个精心安置的圈套,他不应该疑心自己的父亲。
    他敏感的鼻子,突然被空气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灰尘所扰,猛烈地打起喷嚏~呛得他泪目不已。他一个激灵,向甬道深处跑去,对这缕陈旧的灰尘感激不已。没想到过敏性鼻炎还有这个意外之效。看来,世间的事,都是两面的,再坏的事,也有体现它价值的时候。
    他穿过长长的甬道,拐过一堵堵铁皮柜累成的墙,走走停停、旋复又旋,将整个档案室转了个遍,始终没有见着想象中挂着铁头锁的老式木质文件柜。眼见不能为实,此时,他更相信自己的鼻子。这个每年春天便要满街法梧花絮中令他泪流满面的破鼻子,这会儿显出它独一无二的优越性了。
    他复又闭上眼睛,只用鼻子感知外界,随着一丝呛人的飞尘而缓慢移动……一直到双脚被堵墙磕得生痛,才停下来。他停在档案室最后的一排铁皮柜前,这些码放整齐的铁皮柜,哪哪都没有看出有一把可供这个锡金钥匙开启的铁锁。可鼻子不会错,它既然把他带到这里,玄机就肯定藏在附近。他趴下去看,柜体与地面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的余地。他不甘心,又往两边侦查,依然靠得死死的,连苍蝇和蚊子都没有可趁之隙……这就奇了,他向上看去,柜子虽然码得很高,却没封住天花板!他二话不说,把鞋子一脱,双手扶墙,赤脚搭着档案柜的门扣手就爬了上去。
    果然那里面并没有靠紧墙,留了一条仄仄的小道,低矮地排着的正是一列老文件柜,木质的,统一挂着黑色的铁头锁。高宁小心翼翼地顺墙爬下去。通道很窄,堪堪只能容他贴面站立。他屏住呼吸,一个柜子试过去,一直试到倒数第三个,才听到那一声欢快的咔嗒响,锁打开了。说来也奇,一向矫情的鼻子,这一种居然没发作。柜子打开了,他松了一口气,鼻子也跟着任性起来,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艾正好到档案室来找一份几年前的报案记录,她开了门,正在按索引找资料时,被突然凭空响起的一连串声响吓了一跳。凭直觉应该是有打喷嚏。她拿着资料盒,来来回回拐过了几道档案柜,也没有找着半个人影。不觉心下发毛,难不成坊间传言不假?人人都说自从林大队长失踪后,这个档案室就时常闹异鬼,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声音发出来,总也找不着声响的来源。她草草收了资料,魂不守舍地奔出了档案室。
    迎面放在最上层的就是一个档案盒。这个盒子放在这些散乱的资料堆里,显得鹤立鸡群。其它的资料都是随便用一根红色包装带随意绕个十字绑了事。高宁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他感觉整个档案室都回响着自己肆无忌惮的心跳。他打开档案盒,赫然看到林颖二字。封皮是硬的白色卡纸,一共有三栏,卷宗名, 以及涉案人员和时间。林颖失踪案,时间恰好是七年前的今天!
    他犹豫了片刻,便急不可耐地翻看起来。他一边翻着资料,一边如饥似渴、一目十行地掠读资料……等到把资料看完,他的全身已经湿透了,脸上全是水,眼睛痛得针扎似的难受。天很热,已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抑或是过敏的鼻子肆流的鼻水。他颓然合上资料,泪虫缓缓爬出了眼睛……母亲失踪了,是父亲报的案。接处警的正是曾离。
    可是曾离的侦查手记很简单,他处理这事出奇地潦草。他查证了母亲离开单位的时间,以及回到家的时间,单单对母亲离开家的时间,处置得非常粗放。特别是对于父亲的陈述,只有一份简单的报警笔录,甚至没有一份完整的询问笔录。按父亲所言,调取了该时段家门口几个路段的实时监控,根本没有看到母亲的影子。若不是父亲最后的那句话,他都要怀疑是高峻染和曾离联手把母亲藏起来了。
    “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这是父亲笔录最后一句,他格外要求补充上去的。
    什么意思呢?难道父亲知道母亲的去向?还是他仅仅凭的是个人想象呢?这令他百思不得。
    看来,母亲真的是失踪了。可她一个大活人,而且是刑侦大队长,怎么可能会失踪呢?失踪的只不过是暂时没有找到尸首的死亡,除非是她刻意要躲起来。他倒情愿她是躲起来了。如果是这样,他决心像那个寻子的母亲一样,举着寻人启事天涯海角永不停歇地找下去,只要还有一线希望……
    他失魂落魄地把资料放回文件柜,重新上锁。他跌跌撞撞翻爬回来,刚跳下地,正好与听到响动跑回来的小艾撞了个满怀。为了躲避小艾,高宁一个闪身,一头撞在了铁皮柜上。咚地一声,一个声音敲响在他脑海里:这两个男人肯定者有猫腻!疼痛令他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曾离号称神探,他不可能话着前大队长失踪这么好的线索而划划结案。母亲在家中失联,父亲的口袋完全经不起推敲,却在心思缜密的前曾离面前蒙混过关了。况且这个完卷被如此处心积虑地收藏起来,显然是为了防备被人看见,为了阻止其它人再去触碰!
    我先睡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明天继续更哈。请明天准备好板凳,瓜子,咱一边嗑,一边坐等
    谢谢??
    今天超忙,争取中午更新
    楼主养的石斛花开了

    

    
    谢谢老板
    欢迎
    忙了一天,时间真不够用。才打开电脑,已经近十点了。幸好有库存,先更一发
    11
    在等曾离的时间里,林颖并没有闲着。她顾不上一身湿淋淋地,一直在打电话。先是辖区派出所,再是保护区。打完电话后,她开始清理现场。她要求所有的同学都撤出案发现场,“大家也别紧张,可以继续作画,也可以先行离开。但有一点,我要强调,不要擅自散播消息。一则可能影响侦查,二则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在场的大部分可能一生之中都不会碰到这么巧的事,自己恰好在凶杀案发现场。虽然听起来很恐怖,但强烈的好奇驱使之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尸体未被打捞出水之前离开。
    虽然大部分人不愿意离开,但林颖建议将那个吓得半死的男人先遣送离开。
    只有一辆大车,送他离开,就意味着其它人要么一起走,要么等。
    那个男孩显然已经缓过神来了,他虽然不愿意再呆下去,但也看出别人不愿意走。他对林颖说,可以到车上等。
    “你确定能行吗?别逞强。你惊吓过度,我建议你回去就医。”
    “我现在好多了。”
    “别硬撑。实在不舒服,就先回去。”
    “我还好。还是兼顾大家的情绪吧。”
    比派出所民警更先到的是,保护区分管综治的领导,和资源保护局的两个工作人员。等这些人一到,林颖就要求老师把人全带走。
    “怕他们不愿意走。”
    “我来跟他们说。”
    然后她招手把大家拢在一起,说:“亲们,都回去吧。尸体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搞艺术的,别沾染这些嫌恶的东西。看了包准你们晚上吃不下饭,而且还做恶梦。最主要的是,一会儿大批警力赶到,你们啥热闹也看不了。还特碍事。都回去,有什么八卦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发布。而且都是官方最新最准确的资讯。犯不着呆在这沾晦气。”
    二十多人,被她这么一劝,全都怏怏地上车了。
    大巴车开出十分钟左右,曾离就到了。
    山里的天气,说热是热,但只要太阳的热稍稍减弱,就会觉得冷。林颖一身湿,忙着安排工作时不觉着。这会儿太阳被别一个山头挡了光芒,山风吹到身上就有些冷了。湿牛仔裤绷在身上,潮潮地难受。上身的丝质白衬衣,被晒得差不多半干了。但内衬的打底棉吊带背心,是湿的。裤腰那可以拧得出水来。
    曾离跑到林颖面前听她发布指令时,没忘看她一眼。嘴唇发白,一身透湿。被几个男人围着,在谈案情。略略皱了一下眉头。
    等他安排好打捞人员到指定位置下水后。走到林颖身边,轻声说:“我有话跟你说。”
    林颖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那边保护区的几个领导打了声招呼,就随曾离往警车走去。
    等到走出众人的听力范围后,曾离停下来等她。
    “什么事?”赶上曾离后,林颖也停下。
    “你就这么一身湿?在这里站了这么多时间……”
    “是啊,怎么了?”
    “尸体是你自己下水发现的?”
    “我不是第一个发现的。我们绘画班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最先发现的。我见情况异常,亲自潜水查看、确定。”
    “你们那个什么绘画班,就没有一个男人可堪当潜水查看重任,须得你一个女人下去,搞得一身湿,也不怕冻着。”
    “这么热的天,怎么可能冻着。”
    林颖不以为然地说。偏偏这个时候,一阵风吹来,她连打了好几年喷嚏,连鼻水都流出来了。
    曾离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我真鄙视那些男人。”他打量了她一身,又是皱眉。
    “你今天似乎对我很有意见。怎么,我工作安排得不妥当么?”林颖打趣着问。
    “你什么时候工作会不妥当了。只是你这样一身湿地跟保护区管会的那几个老男人站一起,也不怕别人无心工作吗?”
    林颖被她说得莫名,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没觉得什么不妥,才怼他:“这一身怎么就影响工作了?今天是周末,我是来画画的。我能在悠闲之余不忘工作,值得表彰的,教导员同志。”
    “女人确实是不适合活跃在办案一线。”
    他又打量了她一番,说:“换一身衣服,天黑下来,温度很快就要降下来了。”
    “我没带其它衣服嘛。”
    林颖白他一眼。如果有衣服,还用着他说。谁愿意穿着湿衣服。
    “走吧,我带了。”
    曾离不由得她一脸惊讶,顾自走了。
    他从后备箱拿出了一套黑色的警用T恤,拿给不明所以看着的林颖说:“我的,别嫌弃。就是今天早上散步的时候穿了一下,应该不会味太重。”
    林颖看着他,也不说穿,也不说不穿,满脸却是嫌弃的表情。
    “换上嘛。大队长。我到前头去看看。你要嫌衣服难看,就在车上呆着。放心,我不会耽误工作的。你不要耽误身体才好。”
    林颖又是被风吹得一阵发抖。
    “大热天,嘴唇都冻紫了。”
    曾离没再逗留,甩身走了。
    曾离走远了,估计林颖看不见他了。才停下来,望着警车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
    哎,真是个工作狂。居然自己下水探查尸体,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回到潭边时,尸体已经打捞上来了。法医正在做初步的检查。
    “曾教,尸体没有明显的外力致死的痕迹。初步判断是溺水。以这个潭的深浅度来看,失足溺水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排除。我建议到瀑布上游去查看,是否有跌足的可能。尸体的肘部和小腿有多处擦伤,可能是跌落的过程中,被突出的岩壁碰撞留下的。不排除他杀。”
    曾离手一招,几个年轻的警员就围拢过来,“你们去瀑布上游仔细勘查,查看是否有跌足的痕迹,或者是否有遗留物。一切人员活动的痕迹都要认真提取、存照。”
    “是。”几个人领命而去。
    “尸体先拉上车,放在殡仪馆冻起来。你们再做进一步的生化检查。”
    “是。”
    然后,他又交待派出所做好尸体辩认比对,把相片作人像识别,在全国范围内确认受害者身份。
    “特别是辖区近期失踪报案的女性,要重点查对。”
    安排妥当后,他又回到警车,把这一切向林颖作了汇报。
    林颖已经换上了他的警T,宽宽大大的,像套了件褂子。短裤穿在她身上,像是七分裤。她已经把头发散下来了,披头散发的样子,令他有种错觉。
    她这一身,惰性而慵懒,像是居家服。她在家里,应该就是这样一副惰性而慵懒的样子吧。
    她坐在副驾座上。他坐在驾驶室。
    两人虽然有过很多次一起这样坐着出警办案的机会,但像今天这样的装束,这样的两人独处,还是第一次。
    汇报完工作后,他再不敢看她。此时的她,虽然穿着宽大的警T,但在他眼里,还是刚刚那个被一身湿衣服包裹的她--曲线毕露、出水芙蓉。
    他又回想起,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年,他二十四,她二十七。那时,她还是一个留着干劲短发的年轻母亲,他还是一个不识爱情的青涩青年。领导把他交给她,“以后,你就跟着林组长吧,别看她是一个女同志,业务能力在警队里可是数一数二的。跟着她好好学,保准你成长为一个优秀的警察。”
    然后,他看到了穿着一身白色纱裙的她。清爽的短发、清丽的面容、清秀的气质,霎时就击中了他。只听得脑里嗡地一声响,心底暴开了一串七彩的泡泡,一个一个升起来,每一个里面都是她的样子。
    然后,她笑着,向他走来,冲他伸出了手。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涩涩地轻握了她的手,从这一天起,她成了他的师父。
    她这一笑,他的世界从此再住不下其它人。她笑起来太美了。她不笑的时候,还是挺严肃的,冷冰冰的,有种拒人千里的距离感。可一笑起来,顿时阳光满屋,天真美好、烂漫无双。他的脸竟毫无征兆地红了。
    那一刻,他懂得了幸福。有生之年能遇见她,又能与她朝夕相处,于他已经是无法比拟的幸福了。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地默默地追随着她,只是她并不知道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还是别人的妻子,他却已经是一个单身很久,久到被人怀疑性取向的男人了。
    那时,他有一个大学时谈的女朋友。他们那时在大学与其说是谈恋爱,不如说是凑热闹。大家都谈,好像你不谈,就显得自己有多LOW似的。两人不咸不淡地谈了两年,该发生的都没有发生。毕业后,本来打算谈婚论嫁的他,一看到林颖,才晓得他之前对于爱情的理解,是多么初级。
    他第一次明白,爱是有层级的。如果说,大学时谈的那也叫恋爱的话,只能算是幼儿园的爱情。两人只是觉得比一般同学更亲近些,但没有那种心动、悸动、冲动的感觉。两人在一起,会有温暖和小幸福。但与见到林颖时那么强烈的爱比起,他都不想定义第一段感情为爱情。
    那天离开林颖的办公室,他就向同事打听她的情况。当得知她已经结婚后,他的心是凉的。可是,也只是凉了一会儿。他就说服了自己。
    不论她是否结婚,他都要守候在她身边。不求回报,不计结果,只要每天可以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知足了。
    那年年底,他的那段不咸不淡的爱情无疾而终了。
    他每天醉心于工作,年年被评为先进。人们只以为,他从在上段感情中受了重创,需要用工作来排遣。连她也这么认为。他从不争辩。只要每次加班,每次出警能与她在一起并肩,每天能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他就是幸福的。
    这样偷偷地爱了她三年。三年过去了,他还是单身。她还是别人的妻。他一再告诫自己是没有机会的,她看上似乎过得很幸福。只要她幸福,他就没有必要去搅扰她的清悠。
    事情的转机是从一次谈话开始的。
    当他年龄渐长,她开始像其它人一样,忙着给他张罗介绍女朋友。别人介绍,他一向是婉拒的。而她不同,他婉拒了几趟都被她给否了。为此,她还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去谈心。
    她是一个口才非常好、逻辑思维很强的人,说教起来更是头头是道。他一句也没有认真听,只是看着她说得眉飞色舞的,那风采真迷人,魅力爆棚。
    等到她说完,他问:“你真的就那么想我成家吗?”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蹦出口的。话已说出,他反而非常坚定、大胆地望着她。
    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看着他,脑子停止了工作,她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就别再费心了。”他看着她,郑重地说。
    “有人了?那怎么没见你去谈?”
    她说这句话时,明显底气不足。他看到她的嘴唇有一丝不易察觉地轻颤。
    “她不知道。”他继续说。
    “你没有表白?为什么不表白呢?”她问地有些急。
    “我相信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即使我不表白。”
    他说这句的时候,逼视着她,她的脸慢慢地红了。一直红进了他的心底,然后在那里催开了一朵圣洁的莲。
    他怕绷不住,转身走了。
    亲们,十二点前将有第二更~
    不聊了,潜水码字
    @居之何陋 2018-06-05 22:02:12
    好
    -----------------------------
    
    好好的写作计划被访客打断了~乔老爷的贴门上的那句:乔羽已死。太英明了。
    @yao52113145 2018-06-06 00:04:03
    留言
    -----------------------------
    留白
    亲,我保证明天一早有更新
    楼主正玩命连夜码字中
    城市的夏夜,闷得像列无止境的绿皮火车,哪哪都是闷、堵。他不急躁,他心里是死灰一般的宁静。如果人生路一直可以如这趟行程般,纵使有堵有闷,而不必停下来思考,也是一种幸运。不知开了多久,路途渐次通畅起来,窗外的风也更凉了,空气中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香味。他深吸了一鼻子,嗅到了槐花的甜香。快到了,他心下的宁静瞬间荡然无存,胸开始发闷,隐隐地抽搐起来……
    其实今天的城郊,夜空星光熠熠,四野花草含香、虫鸣萤舞。这样美的夜晚,白白被一番愁郁给辜负了。他步履沉重,径旁的蛙虫都感染,心疼得不忍大声欢鸣。这是一座依山伴水的民房,进深很长,飞檐翘角,更像是一座民房群落,没有落入洋房的俗套。更紧要的,居然用的是木质的大门,挂着老式的铜环门把。
    他站在门前,拉着铜环执拗地叩敲。敲得久了,他已经把自己伏倒在门脸上,若不是两个铜环吊着,令人担心他随时会萎落成一摊败絮。
    屋主急急地穿堂越弄,匆匆地系着衣带。这么晚,能够这么放肆敲门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可毕竟独居荒郊,为安全考虑,她还是趴在门缝里看了一眼,确证那人是高峻染之后,她拨开了门栓。门失去了重力,瞬间洞开,他顺着惯性,一个趔趄跌入了女人怀中。
    “每次都是这个样子。我真搞不懂,一个没喝酒的人是怎么弄成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的。你什么时候可以改一个形象呢?”女人一边扶正他,一边嗔怒。“这么晚了,也不让人省心。”随即掩了门,转身扶着他往屋里走。
    确切地说这是一座四合院。穿过前庭满院的花草,星光照得天井几盘矮枙闪着碧玉似的幽光。一直到后庭,女人扶高峻染坐下。女人一撒手,他顺势就倒下去,冷不丁被红木沙发的坚强磕了一声咚响。高峻染像没事人似的,依然倒地长条沙发里,没有动弹。
    “你就不能小心点吗?”女人端了茶来,一手小心地扶他起身,一手擎着茶盏。
    “她呢,我来看看她……”
    “你拉一个活死人陪我也就罢了,还每次来都只问她,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信不信我哪天把她给埋了?!”
    “她没死!姐姐,我坚信她还活着。总有一天,她还会醒来的。”
    “你再说这样的胡话,我早晚有天得把她埋了,不把她埋了,你好不了。”
    “高峻怡,你别吓唬我。未经我同意,你不能对她宣布死亡。”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烫了一个冷颤。
    “走火入魔!疯了七年还没好么?就是绝症也该攻克了。我们都是学医的,你清醒点好吗?!”
    “把钥匙给我,让我去看她。不是你自己说她的生理机能还有活性的吗?你不是说还要用她的干细胞帮我再造一个她的吗?你造到哪儿去了?七年了,你怎么还没有造成功?”他坐直了,抓着姐姐的双肩,捏得她生痛。
    高峻怡眼里闪过一束光,她扭身挣开了他的纠缠,以极其不相宜的冷静口吻说:“就是我造出了胚胎,照你这样下去,恐怕也等不及她长大。”
    “是快成了吗?”他再次抓住她的双肩,捏得她骨头生响。“你一定要再快点,我是真的等不及了!”他颓然松开她,双手捂着脸默泪。
    “出什么事了?”高峻怡,没有打搅他,悠悠地问。
    “我怕宁宁,我不敢面对他的质询。他长大了,他需要真相和一个答案……”
    “我就是把她造出来,也来不及长成他需要的样子。你不要拿宁宁做借口。你怎么突然又病势沉重起来?”
    “宁宁可能在调查我……”
    “什么?”这回轮到高峻怡捏得高峻染肉痛了,“他想干吗?”想想,她又自语道:“也不必再紧张,他一个医学生,应该没有能力查得清……”
    “他能,而且他眼看就要接近真相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已经去做实习法医了。”
    “什么?你怎么可以让他去?”
    “我阻止得了吗?”
    “他怎么会想到去做法医?”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又是他?他怎么还揪着这事不放?”
    “他从来没有放下来!以前他隐忍不发,恐怕就是为了等有一天可以厚积薄发!”
    “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姐弟俩默默无语,陷入了无边的寂夜。
    四合院的西厢房,除了他们姐弟俩外,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对外,宣称是高峻怡的实验室。高峻怡是国内乃至国际上都非常有名望的生殖医学专家。她的科研团队,正在研究无性生殖。将来人类可以不必结婚,便能拥有自己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可以完全依着自己性子来刻画--即提取母体的干细胞培养新生。培殖成功的胚胎还可以进行基因图谱修改。将来的孩子可以到生殖中心去订制,就像高级定制礼服一样 ,要什么样的,自己说了算。
    这是一项非常前沿却又备受伦理诟病争议的研究。研究室怕引起强烈的社会舆论声讨,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在郊外建了一个实验室,对外宣称是高峻怡教授的私人实验室。
    实际上西厢房也确实是高峻怡的核心实验室,外人不被允许进入。不过在这个实验室里面还有一个密室,这个密室里面住着林颖。
    高峻染通过虹膜和指纹验证之后,才进入密室。林颖躺在一张雾气缥缈的冰床上,神色安祥、栩栩如生。两个国内顶尖的医学教授,对林颖的生命体征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高峻怡坚持死亡论,一个徒有微弱呼吸,没有脑部活动的人与死亡有何区别?高峻染坚持她还活着,因为她还有微弱的心跳……他坚信,有一天只要她肯,她一定会醒过来!
    13
    埋下的种子,并非有了阳光雨露就能顺利破土而出的。那样的情境之下,说的那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并不会影响两人的正常关系。
    当那个时间节点过去,一切又归于平静。那丝波澜被很小心地封在海底,风平浪静是必要的矜持。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还是能像以前那样以姐姐的身份、以领导的身份、以一个虚长几岁的前辈的身份去关心他。她尽量不让自己脸红,不让自己心慌,不让自己紧张。
    他说得那样不明确,她不能自作多情。这是她的原则。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也看不太分明。有时,他以为她听懂了暗示,有时也觉得一腔热情错付了昙花。或许是她装得太好,或许她是发乎情止乎礼。再或者,他只是她的一个稍有关怀的属下。每每想到此,他就难过。一难过,就会做些不过脑子的事。其实也不能说不过脑子,确切地说是过脑过过头的事。
    他自认不是一个轻佻的人,但为了激发她的真实想法,他会在她面前做一些轻佻的事。其实也不能算轻佻,只能算是挑逗。他会有意无意地赞她的穿着。那种口气,相当于她十七八岁时,被街头不良青年的口哨所扰。她从来就不惧,只会停下脚步,投去严厉的一瞥。
    所以,当他挑衅地说:“哟,林队,今天穿得好漂亮嘛。”他就会收到她严厉的眼神。被她如此严厉的一眼投射中,强拢起来的轻佻倾刻间土崩瓦解。他倒会自己讪讪地脸红起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从她面前消失。而且这种挑逗最直接的后果是,她会接连好几天都不再穿便装。
    人人都说女孩子戎装好看,英姿飒爽风度不凡。可是,见惯了一成不变的警服,打心眼里,他还是觉得红装更适合她。只要她一穿上警服,他就不敢跟她开任何玩笑。警服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够立时就隔出他俩的距离。她着警服的时候,他工作汇报都是能简则简、能省则省的。
    她本来就是一个静时有些严厉的女人,一旦穿起警服来,那种拒人千里之外感,令人没有勇气去减缩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只敢远远地看一眼,早早地躲开目光。
    到下一次她再穿便装时候,他就会懂得珍惜。美则美矣,只敢在心里赞叹,再也不敢轻易喧之于口了。于是兜兜转转的,又回到原点。几番下来,他才算彻底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主动权永远都在她手中。只要她不愿意,他再火热的情感也只得冰封在寒极。
    就在曾离以为这样不温不火的日子又将虚掷三两年时,很快便迎来了柳暗花明的日子。
    那天他出去处警。本来,一般的打架斗殴事件,刑警是不必去的。那日指挥中心转来了一起市郊的村民械斗,巡警、特警都已经奔赴现场了。因受伤人员太多,且受伤程度不一,要求刑警及法医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像这样的小事,曾离没有放在心上。他带着几个人就去了。
    曾离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平静下来了。巡警在调解,双方的伤势待伤情鉴定再作定夺。像这种因双方纠纷引发的打架斗殴,只要双方进行了妥善的赔偿,是可以大事化小的。双方的参与者分别到巡警的执法执勤车上录口供。曾离让法医给受伤人员作简单的伤情检查、包扎。需要救治的,已经联系120的救护车辆前来。
    正当众人沉静在平和之中,曾离与巡警的队长站在一块儿聊天。
    突然窜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挥着一把八齿钉钯,迅猛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曾离一把推开了巡警的边队长,一个箭步上前把该男子制服倒地、夺下他右手的钉钯。就在曾离从后腰摸出手铐,准备给他上铐时,男子左手从腰里摸出一把短匕,冲曾离胸口刺来。
    曾离只觉得眼前似有寒光闪过,待看清是匕首时,已经躲不过去。要么是胸口,要么是脸,必得被刺中。惊险之中,他伸手就是一捉,生生将匕首握在掌中。鲜血霎时从指缝迸流而出,溅了那男子一脸。那男人见血迸流而下,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似的,惊恐不已,松开了握匕首的手,号啕大哭起来。
    很快众警围拢而来,一些人将曾离扶起,另一些愤慨地将该男子暴力制服。法医闻讯赶来,将曾离手掌展开,除拇指外,其余四指指腹均已经见骨,血肉一片。
    小法医一边清洗伤口,一边默默流泪。
    “你哭什么?”
    曾离强忍着被碘酒渍的痛,不解地问。
    “当法医的,这么点小伤,你就怕了。以后怎么继续工作?”
    小法医并不答,只是镇定地给他处理伤口。
    清洗完毕后,他说:“曾教,我要缝针了,可能有点痛。没有带麻药,你忍得了吗?”他虽流过一阵泪,但业务上并不含糊。
    “还是等120的救护车来了再缝吧。”
    边队在边上痛得比自己受了伤更难过。他深知,不是曾离推他一把,他可能头部已经开了花了。流的可能就不止是血,还有脑浆。凭小法医这支小针,如何也缝不齐全了。
    “不缝血止不住了。”小法医坚持。
    “缝吧。放心,我忍得住。”
    曾离豪言一出,小法医就开始缝了。一针下去,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容不得他反悔。
    小法医缝得很仔细。针脚很细很密,曾离痛得眼角都颤抖了。
    “跟绣花似的,大老爷们,随便缝几针就是了。”曾离痛不住了,希望小法医缝快些。
    小法医去年才从医学院毕业,脾气谦和、为人恭敬,唯其面对业务时一丝不苟的态度令警队上下折服的同时,也被赐了一个轴棍的雅名。
    他秉承着外科大夫的精细业务水平,一点儿都马虎不得,顾自精雕细琢地缝着。待其终于缝完最后一个指头,将线头埋进皮肉,将余线剪掉,抬起头来,恰好见到了曾离眼角淌出的两行清泪。
    “曾教,原来你也会哭。”
    轴棍淡淡地惊奇口吻,令曾离慌不及抬另一只手去揉眼睛。
    “擦了也没有用,我已经看见了。”
    轴棍也不看他,继续用碘酒擦拭伤口。
    “不得外传。”
    “这事得两说。不着麻药缝五十四针,这事值得歌泣传颂一番的。至于痛到流泪,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嘛。”
    一向谦和的轴棍,开起玩笑来还一套一套的。平时那种见了领导跟耗子见猫似的恭敬之情,居然也荡然无存了。
    “轴棍,我得更正你一句,流泪和哭是两码事儿。”
    “我也没有说你哭嘛。痛到流泪,很正常的曾教,已经很令人钦佩了。”
    “这事儿,尤其不能跟林队长说。”
    “这事,尤其得让林队长知道。”
    “她怕见血。”
    “她哪有你说得那样矫情。上次李队受伤,还是她第一个冲上去给他止血包扎的。”
    曾离听得五味杂陈。确实,这个女人的勇敢,曾令他多次侧目。
    收队时,众人要送曾离回去休息。
    曾离不从。回去,也不过是一个冰冷的窝罢了。
    “一点小伤, 哪就至于休息了。归队吧。再说出了这档子事,得当面向林队汇报。”
    林颖并不知道前线发生的事。当她看到曾离像往常一样敲门进她办公室时,她还没有发现不妥。曾离别着伤手在背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回来了?怎么样?”
    “带了一个人回来。其它的都由巡警调解了。”
    “这人什么情况?”
    “袭警。被当场制服了。”
    “袭警?警员有受伤吗?”
    “没什么大碍。发现得及时,第一时间就把行凶者制服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敢光天化日之下袭警,得好好教育。谁被打了?带我去看看。”
    林颖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往外走。她走到门边,曾离却站着没动。
    她回转身来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慌不迭地藏着被暴露于她视野之中的左手。
    “你……”
    她一个你字没有说完,眼睛霎时就红得涨满了泪水。
    她快步走近,就要看他的手。他转身不让,在拉扯中,动着了伤口。他冷咝了一声,她的泪应声而落。她展开他的手掌,密密麻麻的针脚刺得她心口一阵阵地抽痛,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他的掌心。
    他忘了痛,居然抬手去给她拭泪。
    “怎么伤成这样。”
    她只关注他的伤口,也忘了躲他的手。
    他勾起手指小心地帮她把眼角的泪拭去,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疼地只想吻她,拥她入怀。
    她抚着他的伤口,全然闻不到一丝的血腥味儿,恨不能把脸埋进去,用温柔粘合他的伤痛。
    此时,真情流露的两人,虽未再说一个字,却已心心相印。一切水到渠成,他正要揽她入怀,却听得门口一声报告。两人迅速退至安全距离。
    “不碍事,一点小伤。”
    “这几天你就不要来上班了,在家多休息几天。”
    林颖交待完,转头对进来的小刘说:“那个刺伤曾教的嫌犯呢?搜集好证据,绝不轻饶!”
    “林队,那人是一个精神病患。他家属已经来了,还带来了他的精神病证明。”
    “什么证明?”
    “残联出的精神残疾证,还有以前的就医诊断书。”
    “先关几天。等精神医学鉴定结论出来再说。”
    “家属表态要赔偿,就是希望我们不要关他。说他最怕受刺激,一紧张犯病就更严重。”
    “赔偿是必须的,但关也是必须的。他把我们的人伤成这个样子,出几块钱就想罢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去跟他们说,我们会根据他们提供的情况,带他去做精神医学鉴定。在鉴定结论出来之前,必须关着。还有,家属必须当面给曾教赔礼道歉。”
    看着她如此利落地安排了一通工作,刚刚培养起来的那份温情,似乎又岌岌可危了。
    “赔礼道歉就算了吧,家属又没有什么错。”等小刘走后,曾离征询地说。
    “家属怎么没错?没有严加管护就是错。”
    林颖非常气愤,一时收不住。
    “我也没伤成怎样,要不就让他们把人领回去得了。”
    曾离的语气更柔了。
    “不行!必须关他几天。不关他几天难解我心头之痛。你说,被一个精神病患者伤着,多难过,气都没地方出。”
    “我不要你帮我出气。”
    曾离说完后,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声调是高了,但那语气里居然是负气,是撒娇的负气。
    林颖一下子破愤为笑。
    她走近去,温柔地说:“累着了吧。坐会儿。”她扶着他到旁边的沙发坐下。“还是先关几天吧。袭警这么大事儿,不关就放,失的是警队的威严。你跟我说说,怎么受的伤。”
    “我是为了救边小义。”
    “详细说。”
    “说来话长,我有些困了。叫边小义说给你听。”曾离突然觉得非常困。等林颖打完电话,发现曾离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亲们,已经更新了
    晚些时候会有第二更
    @天涯甜雅 2018-06-06 14:28:19
    一部细腻的侦探小说
    -----------------------------
    已经更新~谢谢捧场
    @会飞的鱼cM 2018-06-06 22:03:11
    你这个名字差点让我看错哈哈哈
    -----------------------------
    哪个?看成啥了?
    马上要更了
    14
    祥和路年轻女子枪杀案在强大的社会攻势面前,很快告破。凶手是一个狩猎爱好者。炎炎夏日,无处可猎,手痒得厉害。于是,他在看完一部完美杀人电影后,把自己当成了电影中那个逃避侦查的高手,于深夜街头,随机杀人。
    他本想杀的是一个喝醉酒的男人。那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几步吐一场,吐一场停三步,那样子实在下不了手。他想起自己的某一次宿醉,动了恻隐之心,放过了。继续游荡,到了祥和路。恰巧四下暗寂无人,一个下夜班晚归的独身女人,非常符合无因杀手想要掩饰的泄愤因素。他毫不犹豫地扣响了藏在袖中的短枪,冲女人的背影一个点射。女人应声倒地,她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断气了。凶手若无其事、垂手离开了。
    从锁定目标,到完成杀人,前后不过十几秒而已。
    凶手唯一的败笔就是错把中国当成了美国。中国是一个连刀具都管制的国家,民间的枪支可谓凤毛鳞角,枪杀案更难得一遇。况且公安部早有命案必破的铁律,枪杀案立马引起上下震动。第二天省厅的精英力量就进驻南城,在祥和路方圆十公里范围展开了地毯式排查、搜寻。
    排查组分为三组,一组深入走访,挨家挨户查访枪支;二组查监控,24小时不间断地查看方圆十公里之内的所有天网监控;三组勘查,死者周边五十米以内地面所有能提取到的生物学信息全部提取、比对、筛查……
    这个案子放在十年前,铁定破不了。如今想在城区犯个案,简直无处遁行。不出两天,锁定了嫌疑人。警察破门而入时,他自己还在社区论坛参与该案讨论、灌水。枪是自制的,子弹也是自制的。可惜了。这人要放在抗战年代,那可真是一个造得了枪、杀得了敌的好战士。
    应当说枪案得破,高宁的尸检报告立了不小的功劳。说来也奇,他一个临床医学生,做起尸检来一套一套的,报告写得比老法医还细致、条理。他的报告几乎还原了凶手站立的位置、距离、角度。甚至,他还越俎代疱把对凶手的心理侧写附在了一张白纸上,一起拿到案情分析会上……最后凶手归案,果然是一个英俊、消瘦、阴郁的男子。
    高宁露的这一小手,引起了警队上下的高度关注,人人都道虎母无犬子。高宁只高兴那么一会儿……
    那日靳青如同见了鬼似的,惊恐地盯着撞得额头红肿的高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比额头更红的是高宁的脸,他整张脸涨得通红,也一句话也没说,拨腿就走。接下来几天,高宁依然去接警室上班。老王不问,他也不说。两人都闷着,他心里堵得难受。那日若不是被靳青撞见,他本是打算冲进去曾离办公室去问个究竟的。可被靳青那么一撞,总觉得这个事不宜再扩大,他终究还是想到了母亲的名节。
    憋了几天,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要私下里去问问曾离。不然,他会憋出病来。
    这天他正盘算着,趁众人还没有上班,先去宿舍找曾离。可是当他来到刑警队时,比他更早的,忙碌人们。他比平常早到了半个小时,警队已是一派繁忙,人们似乎是连夜加班。他问了老王,才得知南城出了大事!若不是连夜封锁,南城的脸面这回早在全国丢尽了。
    案情并不复杂,只是,撕开的社会真相令高宁惊骇不已。
    某国企的一个小青年,二十四五岁,人长得不咋样,却一颗不安分的心。他借着谈恋爱的名义勾搭有夫之妇,久而久之,居然在一个贵妇圈中积攒了一些名气。于是,越来越多的妇人向他抛来香艳的橄榄枝。许是身强体壮、干活卖力,圈中竟然形成了竞争。贵妇们为了优先得到陪侍的权力,开始给他买东西。竞争到最后,干脆直接给钱。谁出的钱多,就跟谁。
    一来二去,男人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挖空心思想着怎样把价值最大化。他开始变被动为主动,提供更优质的服务,获取女人更优厚的回报。发展到后来,男人开始设套。他在约会地点事先布置好高清摄像机,然后把两人交媾全程录相。为了事后好让女人们就范,他会尽量把女人的脸引到画面正中……
    事先,他把录相交播给女人看,逼近她们为自己的放荡买单。这些单很贵--他要买车、买名表、名包,发展到最后,居然腆着脸要挟一个女人给他付房子的首付。买些小玩艺不在话下,买房终于触发贵妇们的底线。她们不从了。这个渣男便有意无意地把这些视频散播了出去……昨夜子时,整个南城的微信圈瞬间传遍!这个片断,有在山坡的,有在草地的,有在宾馆的,也有在车里的,香艳、变态,解锁了人类的想象力……
    整个刑警大队被连夜悉数召回加班,必须确保全网络、无死角封锁不雅视频。高宁毕竟是一个学生,与社会交往不深,才得以安然避过全网、集体低趣味狂欢。高宁到单位时,他们已经连夜把那个逃到沪上的渣男逮回来了。
    这个案子无须曾离交待,全警队都在有意无意地瞒着高宁。大家都不想过早把两性间最后一块遮羞布,撕碎在高宁面前,不忍他目睹人性最龌龊的一面。偏偏,这个时候接警电话来了。视频女主之一,被老公殴打致重伤、生死不明……高宁被派紧急出警!
    高宁赶到时,120的救护车也到了。医护人员赶到现场扒拉了两下,又做了心肺功能复苏,无奈地摇头、收摊走人了。高宁一边做尸检,一边了解案情始末。哪怕老婆被直接打死,作为凶手的老公依然义愤填膺。他情绪激动得一边想要挣脱抓捕,一边破口大骂女人不要脸,骂渣男祖宗十八代……
    高宁只觉得胸腔一阵抽搐,似乎要炸开……他哇地一声,把早餐吐了个精光。
    亲们,已经更~
    今天估计得很晚才能更新
    十点半更,断更如断流,不敢怠慢
    15
    边小义进来的时候,见曾离靠着沙发上睡着,小着声责备林颖:“林队,你怎么不让曾教去休息?你知道他今天流了多少血吗?我有必要让他等吗?他一个病人,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样坐着睡,容易着凉不说,能有利于他身体恢复吗?”
    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责备,骂醒了林颖。
    她顿时省悟,因为不想让他离开,自己对他有多么失于关怀。
    “我这就让人送他回去休息。”林颖走到门外去叫人。
    “送曾教回家休息。”两个民警就走近沙发去扶曾离。
    “我不回家,别吵我,再让我睡会儿。”
    曾离拒绝来人的触碰,打掉了他们的手。兀自在沙发躺了下来,继续睡。
    那两小民警面面相觑地看着林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你们就先出去吧。让他在这睡会儿。”她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毯子,盖在曾离身上。
    “他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有人照顾。我等会儿让食堂给他做点补血的汤,就让他先躺会儿。”
    边小义听她这么说,也是无话可说。
    “人在受伤的时候,身边没个人照顾真不是个事。他怎么还不成家呢?”
    边小义看了熟睡中的曾离一眼,很是为他痛心,又很是不解。
    “下午的事,你来说说。他只叫我问你,就睡着了。”
    边小义把下午经过详细介绍了一遍。
    边小义说得感激涕零,林颖听得眉头紧锁。这个傻人,万一被钉钯伤着了,可怎么办!单单这么一想,林颖就心疼不已。再听到后面徒手抓匕首,更觉得全身发麻。
    “你去小刘那录一份笔录。另外,再写一份详细的经过报告。这个事要好好地作一下宣传。不能让他白受伤。我得向局党委报告。”
    “录了笔录还要另写报告吗?”
    “当然。笔录和报告的侧重点不同。笔录是侧重于证据性。报告侧重感情及你本人对此事的认识,都必须声情并茂地写出来。”
    “我怕笔拙,写不出你要的效果。”
    “你先写。咱们一起改改效果就出来了。”
    边小义走后,屋里又只剩下她二人。林颖坐在办公桌后,不知该如何处置曾离。眼看要下班了,送他回去,还是留下来照顾他?这令她很是头疼。
    找个人送他回去固然容易,但显然他是不愿意别人送的。
    她没有掩门,走到他身边望着他熟睡的脸。
    这是一张何其英俊的脸,棱角分明、五官俊逸。很奇怪,长期战斗在执法一线,他的肤色却不黑,是那种怎么晒也晒不黑的脸,时刻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此时,失血过多的脸上,虽透着几分苍白,却依然英气不凡 、轩昂逼人。
    林颖突然有些气馁。这么英俊的一个良好青年,他怎么会对一个已婚女士那样钟情呢?这一霎,她感觉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一层,她打消了想要轻抚他的念头,起身准备离开。冷不丁却被他拉住了手。顿时一股电流击中胸口。
    “别走。”
    是他虚弱的声音,如丝般滑进了她的心里,在那里绕成了一团难解的乱麻。
    “你醒了?”
    林颖俯身看他,脸烧成晚霞。
    “你就看够了?”
    曾离直视着她,星目熠熠,充满磁性的声线,柔得如同裹着蜜蜂。
    “我看你睡得熟不忍搅扰。既然醒了,那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我不要别人送我回去。”
    他重又把眼睛闭上,装睡。
    “你总不能连晚上都睡在我这吧?”
    他不应声。
    “这么快就睡着了?谁信哪,别装了。”
    林颖低下头来逗看着他。却见他的眼角缓缓地爬出了一条泪虫子,蜿蜒而逝。林颖心一痛,不由得就抬手去给他拭泪。反被他把手给捉住了。他把她的手握住,一直放到胸口来,不容她挣脱。
    “再陪陪我好吗?”
    “门开着呢。”
    “我不管,你不答允,我就不放手。”
    “那我去食堂给你拿猪心汤。你今天失血过多,需要补补的。”
    “我不要补血,我要补心。你不要离开。”
    “被人看见是要闹笑话的。”
    “我不怕。这么多年,我闹的笑话还会少吗?”
    “我怕。我是有家室的人。”
    林颖叹了一口气。
    曾离骤然松了她的手。重又把睛闭上,泪水汩汩而落。他的泪似是淌到了她的脸上,勾得她也泪水涟涟起来。
    两人默默哭了一会儿。
    她抹了泪,“就这样默默相顾泪眼也不是个事儿。”说罢起身,“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本就虚弱,还……”
    话没说完,食堂的大妈已经端着汤钵到了门口。
    “给我吧。等曾离醒了再说。”
    等大妈走后,林颖掩了门。端了汤走到曾离面前。
    “喝点吧,你现在很虚弱。”
    曾离继续佯睡。她放下汤,去扶他坐起来。起初他是很顺从的,任由她托着他的背,缓缓起身。她一个女子,虽则从警多年,毕竟抵不过男子的气力。曾离又没有入自主用力,累得她直喘。突然,曾离一个直挺坐起来,左手顺势一捞就将她揽入了怀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经处在他的臂弯和视野之围中。
    她惊恐未定,忘记了反抗,只望着他,眼见着他俯下身来,覆唇而下。就在他即将吻住时,她偏头一扭,“别!不能。”
    他迟疑了一下,虽停住了,眼里却燃着熊熊烈火。
    “你要干吗?”说了之后,她立马就后悔了。
    他瞬间暴烈起来,劈头盖脸的就往下吻,比唇更先到达的是急切而深情的三个字:我爱你。
    她腾出一只手,封住了他的唇。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她盈盈地笑起来。
    “我爱你,你会不知道?”他有些负气了。
    “你没有说过,我怎么能知道。”她装无知。
    “现在知道了吧!”他的霸道劲上来了,低头就拱。
    “你现在不累了吗?刚才弱得像是要晕过去,这会子哪来的气力。我喂你吃点吧。”
    她挣扎着反抗,妄图脱离他的掌控。他不管不顾地,情绪激动,那样像是要爆炸。实在捉不到她的唇,只得在她的脖子上狠狠地吮了一口。
    趁他换气的时候,她挣脱出来。
    一边理被他弄乱的头发,一边嗔责:“你太冲动了。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听我的,不许再乱来。再乱来,我就把你轰回去。”
    她脸放下来的样子,是很严肃的。
    他以为她真生气了,心下一片荒凉。
    “对不起,没弄疼你吧?”
    她白他一眼。“文不对题!现在,我喂你喝汤,不许再乱来了。”见他没表态,她又再强调了一遍。
    “放心吧,只要你不允许,我是不会乱来的。”
    “你刚刚就乱来,也没有征得我同意嘛。”
    “刚刚我以为你允许了的。”他耍起无赖了。
    “我是不是应该甩你一个耳光才能证明我是没有允许的?”
    她话音刚落,他就把脸腆过来,“你只要打了,我就再不乱来。”
    她又白了他一眼。可这一记白眼,全然被他当媚眼给消受了。看得他心里喜滋滋的。“我是真饿了。”
    在喂他喝汤时,她说:“喝完汤,让小刘他们送你回去。你老躺我这不是个事儿。我等会儿会专程去看望你。别耍赖。还有,这两天就在家歇着。我下班就去看你,给你带吃食。像你这种状况本应是要入院治疗的。你不去医院,我只能像探望病人一样去你家看望你了。”
    “我不要呆在家里,我要来上班。”
    “关键是你也做不了事嘛。在家好好休息岂不是更好。”
    “我不做事,我只要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来单位不能总是坐在我办公室吧。再说,你这个事,我明天要跟局党委汇报,争取要给你树典型,年底给你报功。我也不会总呆在办公室。”
    “你这么忙,哪还顾得上看我。肯定是骗我的。”
    “我说了去,就肯定会去。如果你一个人呆着烦,就叫个小警陪你。”
    “不要。我要等你。”
    “好。就这样定。先让他们送你回去。我还要再看看他们的笔录和材料。”
    “典型就别树了,这么点小事不必要大张旗鼓宣扬。”
    “宣传还是要的,这对你的将来有好处。你总不能一直屈居于此吧。”
    “我没什么抱负,只想一直这样呆在你身边。”
    “就一直这样--可望不可即?”林颖看着他,眼里有一层纱。
    “你愿意为我……”
    曾离一激动,竟然直接用右边去抓林颖的手,钻心的痛即刻传遍了身。他也不松开,只热切地盯着她,“你肯为我许一个未来,是吗?”
    “你手不痛了吗?”
    她一边挣出手来,一边悠悠地说:“给我些时间好吗?”
    “多久都给。我原来就打算一直这样默默地候在你身边。如今终于守得云开,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他的眼圈又红了,眉头紧紧地,又像是要泪目。
    “别哭。呆会儿小民警会以为我欺负你的。”
    一席话逗得他破涕,眼睛聚起挑衅的光,“是我想欺负你。”说着,他又欺身前去,作势要吻。
    她赶忙避了,站起来,“早点回去休息。”
    然后,她开始收拾碗盏。
    门突然被洞开了,门口站着高峻染。印入高峻染眼里的是一幅温馨画卷。贤惠的女人、受伤的男人,围绕他们的是殷殷的温情。
    他俩倒像是一对,而他却像是一个非法入侵者。
    “你怎么来了?”
    林颖心头一惊,若是刚才一幕被他看到了,更有得闹了。
    “我听说你们警队有人受伤了。我担心你,来看看。”
    “是,曾离受伤了。不过已经缝合了。你来帮他看看,要不要紧。”
    林颖走到门口,把高峻染让进屋,然后冲走廊叫人。
    高峻染象征性地看了一下曾离的伤,“不碍事,伤口缝合得很好。这么大的伤口,失血肯定不少。曾教怎么不回去休息,还要如此勤政。”
    “是我留他下来了解事情经过的。明天要向局党委汇报,我要连夜把报告弄出来。你有什么注意事项要交待的吗?”
    林颖抢在曾离之前把话说了,不露一丝痕迹。
    “注意消炎,忌生冷刺激食物。对了,明天记得去一院找我,打一针破伤风的预防疫苗。”
    这时一个年轻民警走进来,林颖吩咐:“送曾教回去。明天9点记得带他去一院找高大夫打破伤风疫苗。”
    自高峻染进来,到自己被架回去,曾离始终没有机会说一句话。
    曾离一走,高峻染就掩了门,放着一张脸,阴阳怪气地说:“你现在是越来越以单位为家了嘛。怎么下属受个伤,还需要你这个大队长亲自端茶倒水喂食,自然是没有空着家了。”
    “无理取闹!家里没吵够,还打算到单位再吵吗?你堂堂一个教授,也不怕丢人?”
    “到底是谁丢人?你一个大队长在办公室里关着门照顾一个男下属,你想过丢人吗?”
    “下属受伤,我是必须了解事情原委的,这是要向上面报告的。幸好没出大事,不然是要追责的,你这样阴阳怪气有意思吗?”
    “了解情况,需要温情脉脉,相看两不厌吗?”
    “你,血口喷人!”林颖怒不可遏,眼里透出逼人的寒光。
    “你这是做贼心虚。有没有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几年来,你吵来吵,不就是为了他吗?”
    高峻染声调不高,说得斩钉截铁。
    “你先回去。我没那快弄完。我们这样吵来吵去,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有什么意思。你恨不能即刻离了我,跑去照顾他了。”
    林颖恨不能抓起一杯子就摔过去。
    她强压住愤怒坐下,身子往后一靠,以尽量平静的口吻反讽他:“这么说,你今天是来成全我的?”
    高峻染一个愣怔,继尔是一声暴吼:“休想!我不管你们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休想得到我的成全!”
    然后摔门而去。
    不算太晚吧
    昨少更一帖短了5000,亲们,我今天会补上的。
    弃园一角有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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