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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下西洋系列之《瀚海帝踪》——古代版泰坦尼克号,中国版加勒比海盗[第2页] |
作者:画楼西畔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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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欢见尤加诺两拳紧握,双目尽赤,忙道:“尤兄弟,你可千万不要乱来。我们现在身处龙潭虎穴,稍一不慎,便要大祸临头。” 叶定真也劝道:“西王身边高手如云,若贸然妄动,不但报不了仇,还要反受其害。尤兄弟,你要冷静。” 尤加诺深深吸了几口气,道:“恩人所言甚是。我是决不会轻举妄动,闷头蛮干的,请恩人放心。” 这时人群已让出一条道来,一队豪华的车队在众多香客的夹道欢迎下,直奔浮屠塔而来。 车队迤逦而至,在浮屠塔前停下。黄门侍郎扯着嗓门尖声叫道:“大王下辇,请各位肃静回避。” 话声中只见第一辆马车的门帘一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举目凶巴巴地四围一看,便迈开大步,径往浮屠塔大门走去。 这个不可一世之人,应该就是西王维克拉马了。 这时从第二辆马车先后跳下二人,此二人一僧一道,皆身形高瘦,气度非凡。二人紧走几步跟上维克拉马,一左一右护卫着维克拉马走进浮屠塔内。 “师父——”尤加诺几乎惊呼出声。因为他瞧得清清楚楚,那个护卫维克拉马进入浮屠塔的道人正是他的师父逍遥子,也就是叶定真所说的武当七侠之一的殷梨亭。 叶定真和尉迟欢此时也是大为震惊,因为他们也已认出西王身边的一僧一道,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妖僧鸠摩罗和白云观主持殷梨亭,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武功高绝的人竟然出双入对,共同做起了西王的守护人。 “师父——”尤加诺悲鸣一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亲眼目睹最敬重的师尊竟然和杀父仇人亲密无间地走在一起,尤加诺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尉迟欢轻扶尤加诺肩膀,安慰道:“令师高风亮节,是绝不会和鸠摩罗同流合污的。他之所以这样做,必有难言之苦衷。” 尤加诺强忍泪水,道:“希望如此。” 这时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刚刚走进浮屠塔的西王等人又大呼小叫地跑了出来,显得惊恐万分。叶定真正感奇怪,却见一团密密麻麻的黑影自塔内飞出,对西王等人紧追不舍。定睛细看之下,不由大乐,原来那团黑影竟然是一群来势汹汹的马蜂。这些马蜂黄黑相间,个头极大,其毒性和攻击性可想而知。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不知性情乖张跋扈的西王是如何惹上这些可怕的马蜂的。莫非是他们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可是这浮屠塔是新近才落成的,怎么可能有马蜂窝呢? 西王在鸠摩罗和殷梨亭的护卫下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人群之中,这一下他是暂时安全了,却将祸水引向了无辜群众,追踪而至的马蜂自然不分好人坏人,不讲青红皂白,反正见人就蜇,蜇了再蜇,直将人们蜇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
西王暗暗松了口气,正要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珠,却忽然瞥见有几道黑影自浮屠塔顶飞速扑下,直袭自己脑门。 惊魂未定的西王被吓得“哇”的一声怪叫,双手抱头一缩,又钻进了人堆之中。殷梨亭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如闪电般划向天空,对那几道飞扑而下的黑影迎头痛击。那几道黑影见剑势凌厉,忙止住下落之势,“呼”的一下往四旁散开身形。 剑光过处,唳鸣一声声,数条五彩缤纷的羽毛从半空中飘洒而下。 原来那几道从天而降的黑影,竟然是五只巨大的五彩金刚鹦鹉。 这五只金刚鹦鹉的体型十分巨大,尖喙利爪,动作快捷,比之鹰隼金雕还要凶猛几分。 鹦鹉见一击不中,立刻散开身形,分头攻击西王身边的各位侍卫,其中体型最为巨大的一只鹦鹉,挥舞着利爪扑向鸠摩罗,口中不住大叫“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鸠摩罗狞笑一声,道:“原来是你这扁 牲,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今次你就没那么幸运了。”双掌朝天一举,一记“日轮印”含恨击出,却被大鹦鹉轻松避过。 “大红袍!”尤加诺大声叫道,“大红袍,我是小胖,我在这里——” 叶定真和尉迟欢吓了一跳,尉迟欢一把按住尤加诺道:“尤兄弟,你怎么了?你撞邪了不成?” 尤加诺激动得涨红了脸,大声道:“大红袍,那是我的大红袍!我可找到牠了……” 尉迟欢道:“什么大红袍小红袍,乱七八糟的乱嚷什么。哦?难道你说那鹦鹉是大红袍?你认识那鹦鹉?” 尤加诺点头道:“当然认识了,我是从小就和牠一起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 这时那个体型最大的鹦鹉似乎听到了尤加诺的声音,牠扭头朝尤加诺这边看了过来,口中咕呱大叫:“小胖,小胖,是你吗?” 鸠摩罗见有机可乘,忙腾身而起,半空中双臂疾伸,一记“外狮子印”击向大鹦鹉。大鹦鹉闻风知警,却已躲闪不及,百忙中收翅一个大翻身,卸去大半力道,饶是如此,仍被那凌厉的余劲震得咕呱大叫。 “好痛!好痛!”大鹦鹉一面大叫,一面上下旋飞,躲避鸠摩罗凶狠的追击。 “大红袍别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尤加诺挣脱尉迟欢的束缚,拔剑腾身,奋不顾身地冲向鸠摩罗,却被大批士兵挡了下来。 叶定真见局面已一发不可收拾,除了拼死一搏外,已是别无选择,乃玉手一挥向尉迟欢道:“我对付殷梨亭,你对付鸠摩罗。动手罢。”说完闪身冲入众侍卫中,以空手入白刃之技夺过一柄弯刀,挥刀朝殷梨亭冲去。 |
由于二人乔装成当地人,为避人耳目都没有携带兵刃,尉迟欢见叶定真夺刀揍人,当下也有样学样,火速夺过一名侍卫的长枪,挺枪朝鸠摩罗攻去。 殷梨亭正在奋力抵挡鹦鹉和马蜂的轮番攻击,见叶定真自身后挥刀攻来,刀势之凌厉,竟是平生所未见,不由大吃一惊,忙舍了鹦鹉和马蜂,挥剑相迎。 武当剑法细腻绵密,刚柔并济,正是刚猛一类刀法的克星,但殷梨亭连接叶定真几刀之后,发觉自己拼尽全力施展的剑法,竟无法将对方凌厉的刀势完全化解掉,总有几缕若有若无的刀劲如漏网之鱼,脱困而出,直袭他的四肢百骸,令他遍体生寒。 殷梨亭心下骇然,他万万想不到在这僻处天涯的小小岛国,竟会遇上刀法如此厉害之人,而且从容貌上看,对方居然还是个年轻女子。 殷梨亭不敢再托大,忙使出了七十二路太极剑法,将门户守得滴水不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叶定真见殷梨亭使出太极剑法紧守门户,知道强攻已然无效,当下刀法一变,使出轻灵多变的柳叶刀法与殷梨亭缠斗在一起。 那边尉迟欢与鸠摩罗也已交上了手。尉迟欢擅使钢鞭,但长枪也使得不错,一丈三尺长的铁杆长枪在他手中使将开来,宛若蛟龙出洞,神龙腾空,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鸠摩罗虽不善使兵刃,但见长枪来势凶猛,却也不敢徒手应对,百忙中抢过身边侍卫的钢刀,连劈几刀将长枪震荡开去。 这样一来鸠摩罗已是先机尽失,尉迟欢抖擞精神,手中长枪宛如游龙般一阵刺挑撩扫,将鸠摩罗逼得手忙脚乱,不住后退。 鸠摩罗贵为国师,一身密宗功法出神入化,罕逢敌手,今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无名小卒压着狂揍,心下不由恼怒异常,几次奋起余勇,想飞身过来贴身肉搏,却被尉迟欢轻描淡写地连环三枪刺出,逼得他不进反退,狼狈不堪。 尤加诺见殷梨亭和鸠摩罗已被缠住,想乘机冲过去杀了西王,却被侍卫们拼死截住。尤加诺剑法尽得殷梨亭真传,一柄尺余短剑使将开来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伤敌毙敌无数,无奈侍卫人数众多,杀不胜杀,一波侍卫倒下,又有一波侍卫补上,当真是悍不畏死,视死如归。尤加诺在侍卫们前仆后继的阻击下始终无法越雷池半步。 |
这时可怕的马蜂已飞散各处,踪迹渐无;凶猛的金刚鹦鹉也已被弓箭手的箭雨逼得飞上高空,在空中盘旋飞翔,伺机攻击。西王见威胁已除,忙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咕咕呱呱地大叫大嚷,指挥卫兵们加强进攻。尤加诺最看不惯西王这扯高气扬、耀武扬威的样子,乃嘬唇打了个唿哨,大声叫道:“大红袍,啄他!啄死那个红毛贼!” 大鹦鹉应声道:“好的,小胖,我这就去啄他。”双翅一收,奋不顾身地俯冲下来,其势宛如坠石流星,奇快无比。 西王见尤加诺忽然嘬唇打唿,大声叫嚷,正感奇怪,却骤觉黑云压顶,遍体生寒,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觉头顶一阵剧痛,脑瓜子已被大鹦鹉狠狠啄了一下。 西王惨叫一声,伸手一摸脑门,已是满手鲜血。西王又恨又痛,又气又怕,忙身子一缩,又躲进了人堆之中。“杀了牠,杀了那扁 牲。”西王气急败坏地发号施令,“谁杀了这只大鹦鹉,本王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弦响箭啸,箭如骤雨,所有弓箭手都将箭射向了大鹦鹉。 大鹦鹉甚有灵性,一击得手之后立即振翅高飞,翱翔于九天之上。利箭射到牠身旁时,已成强弩之末,被牠振动翅膀轻松拍落。 此时源源赶至的士兵早已将浮屠塔一带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只见刀枪如林,车马成墙,声势煞是骇人。叶定真见突围无望,忙大声对尉迟欢道:“不可恋战,先入塔暂避。” 尉迟欢会意,应诺一声后“唰唰唰”几枪逼退鸠摩罗,闪身赶至尤加诺身旁,一把拉住他的臂膊,扯着他往浮屠塔内急奔。有几个胆大的侍卫挺枪挥刀,意图拦阻,却被尉迟欢和尤加诺同时出招砍翻在地。 尤加诺边跑边仰天长啸,大声道:“大红袍,风紧扯乎。入塔——” 大红袍尖鸣一声,双翅一收,率领其余的鹦鹉俯冲而下,一阵风般跟随尤加诺冲进了浮屠塔内。 叶定真见尉迟欢和尤加诺已安全入塔,忙紧劈几刀逼得殷梨亭自顾不暇,跟着一招“彩凤翻身”翻出两丈开外,身形再连闪几下,芳踪已然杳杳。 |
尉迟欢和尤加诺进入塔内,见地上赫然躺着五个黑色的马蜂窝,还有不少马蜂在马蜂窝上方盘旋飞舞。尤加诺道:“大红袍,这些马蜂窝是你们弄来的吧?” 大红袍很神气地鸣叫一声,嗡声嗡气地道:“是的,小胖。都是跟你学的,你不记得了么。” 尤加诺脸一红,想来是忆起了以前的糗事。“以前的事不许再提。”尤加诺道,“还有,在别人面前可不可以别叫我小胖。” 大红袍一边振翅将马蜂窝扫往远处,一边叫道:“不行,不行。小气鬼,小气鬼……” 其余四只鹦鹉似乎觉得很好玩,也齐声叫道:“小气鬼,小气鬼……” 这时叶定真御风而入,大声道:“赶快上塔顶。快,他们要放箭了。” 话音未落,一阵密集的箭雨已破窗而入,虽没伤着众人,却将佛像前的灯盏香炉、三牲供品射得七零八落,叮叮咚咚地滚落了一地。 “风紧,扯乎——”大红袍高声叫着,一鸟当先顺着楼梯往上飞去。众人闪动身形,跟随大红袍往塔顶急奔。 这时浮屠塔内的僧侣早已逃得一干二净,众人一路无阻,很顺利地抵达浮屠塔顶层。 浮屠塔顶层供奉着几尊面目狰狞的菩萨,菩萨前的香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供品。尉迟欢挥掌扫落香案上的供品,将香案移过来挡在楼梯口前,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尤加诺更为胆大,他居然将那几尊怪模怪样的木雕菩萨全部推倒,然后搬过来扔在楼道上,将狭窄的楼道塞得严严实实。 |
尉迟欢赞许地看了尤加诺一眼,道:“好了,现在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尤加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西王人马虽多,但想攻上这里来,却也不易。我们算是暂时安全了。” 尉迟欢道:“敌人虽攻不上来,但我们也出不去,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得另想他法才行。” 叶定真望着窗外,道:“此塔东南方向皆是开阔之地,想从东南突围绝不可能。西面是一片池塘和沼泽地,往西面突围是自寻死路……” 尉迟欢道:“那么北面呢?” 叶定真道:“北面是商业区,房屋鳞次栉比,连接成片,若从北面突围,成功的机率较高,只是……” 尉迟欢道:“只是什么?” 叶定真横了尉迟欢一眼,道:“就你心急……你不会睁眼看么,那一片房屋的屋顶上埋伏了无数弓箭手,我们若从北面突围,稍一不留神就会被射成刺猬。” 尉迟欢道:“弓箭手而已,又不是没见过。想将我射成刺猬?哪有那么容易。” 尤加诺道:“待天黑了我叫大红袍率众鹦鹉先打头阵,去将弓箭手全部啄成瞎子,我们再乘乱突围,应该能逃出生天。” 尉迟欢眼睛一亮,赞道:“好计策!尤兄弟你真行,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尤加诺脸一红,道:“我这是班门弄斧,也不知弄得对不对,让尉迟大哥见笑了。” “对,怎么不对?”尉迟欢道,“你这是‘混水摸鱼’之计,三十六计中就有这么一计。班门弄斧?尤兄弟你这板斧可是弄对了。” “弄对了,弄对了,小胖弄对了……”大红袍一边啄食地上的供品,一边嗡声嗡气地叫着。 尤加诺急道:“大红袍,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小胖?” “不可以,不可以……”五只金刚鹦鹉吐掉口中的供品,异口同声、众口一词地咕呱大叫。 “哈哈哈——”尉迟欢忍不住大笑起来。就连叶定真也忍俊不禁,轻轻抿嘴莞尔。 |
夜幕降临时,尤加诺发出号令,大红袍立刻一鸟当先,率领众鹦鹉朝北面的弓箭手飞去。夜风中很快传来一连片“哎哟”之声,埋伏在屋顶上的弓箭手纷纷中招倒地,侥幸逃脱的弓箭手见众鹦鹉来去如风,凶猛无比,吓得心胆俱寒,斗志全无,纷纷扔掉手中的弓箭,四散奔逃。 叶定真见时机成熟,挥手道:“行动,闯!”猛一跺脚,率先一跃而下。 尉迟欢和尤加诺也展动身形,飞身跃下。三人胆气豪壮,轻功高绝,宛如苍鹰搏兔般从浮屠塔飞扑而下,直奔塔脚边上的屋顶。 有数枝冷箭自黑暗中迎面射来,却被三人视若无物,抖手轻松击落。三人顺利降落于屋顶上,飞身解决掉几个藏身暗处的漏网之鱼,然后顺着鹦鹉们开辟出来的道路,往外急奔。 伏兵们料想不到三人竟如此强悍,居然放着东南两面的康庄大道不走,而专拣北面的险路而行,一时间猝不及防,阵脚大乱,在三人五鸟一阵狂冲猛打之下很快便乱作一团,溃不成军。 三人一鼓作气,在屋脊瓦檐上一路狂奔疾冲,很快便抛开伏兵,逃出了包围圈。 三人稍微松了口气,却仍不敢怠慢松懈,在鹦鹉的带领下一路狂奔至海边,才停步歇息。 |
第十一章 施氏兄妹 三人在海边寻得一艘破旧的木头船,稍加修整,便搭乘木头船出了海,连夜离开爪哇岛。 三人回到旧港时,天已大亮,灿烂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射下来,宛若洒下了千万道金线。 三人虎口脱险,死里逃生,心情俱是大好,迈着轻快的脚步穿行在树木间,感觉说不出的舒畅惬意。 鹦鹉们在三人头顶上盘旋飞舞,咕咕呱呱地叫个不停,这几只五彩缤纷的巨鸟,此刻似乎比人还要兴奋快活几分。 尉迟欢道:“尤兄弟,大红袍居然会说汉语,是你教的吧?” 尤加诺摇头道:“不是。大红袍是父王从一名大明商人手中买来的,所以牠从小说的就是汉语,而且说得比我还要好。” 尉迟欢道:“原来如此。大红袍与你失散了那么久,却还记得替你找鸠摩罗报仇,真有灵性。” 尤加诺道:“牠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我眼中,牠是个比较另类的长辈;而在牠眼中,我一直是个没长大的、时时需要牠保护的小孩。我们之间既是忘年之交,也是生死之交。” 尉迟欢感叹道:“一人一鸟结为生死之交,此事亘古未有,可感天地。牠一直叫你小胖,你小时候很胖么?” 尤加诺发窘道:“算是个小胖子吧。我小时候很贪吃,贪吃的小孩子哪能不胖呢。” 二人正说着话,突听一阵“扑棱棱”之声响起,头顶上空的鹦鹉们忽然扑腾着翅膀四处乱蹿起来,牠们一边东躲西藏,一边惊惶不安地鸣叫着,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三人正感奇怪,抬头望去,却见一团黑云倏然从天而降,裹挟着寒风径往大红袍压去。 |
大红袍不再躲避,牠一声尖鸣,迎着那团黑云飞扑上去,与之厮杀在一起。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团从天而降的黑云竟然是一只体型硕大的巨雕。巨雕硕大无朋,浑身漆黑如炭,一双鼓突着的大眼腈凶光四射。 大红袍的体型已是十分巨大,但黑雕的体型比大红袍还要大出一倍有余。交锋未几,大红袍已显不支,五彩羽毛频频被黑雕啄落。其余的鹦鹉见势不妙,连忙加入战团,与大黑雕缠斗在一起。 五只金刚鹦鹉使尽浑身解数合战大黑雕,才堪堪打了个平手。一时间树林上空鸟羽纷飞,唳鸣声声,几只巨大的禽鸟你追我逐,打得难解难分。 尉迟欢道:“这只黑雕体型如此巨大,当真是前所未见。” 尤加诺急道:“这畜牲性情凶猛,下手狠辣,也不知大红袍何时招惹了牠。” 叶定真道:“大红袍招惹的恐怕不是黑雕,而是黑雕的主人。” 尤加诺道:“这黑雕也是有主之人?牠的主人是谁?” 叶定真道:“牠的主人已经来了,而且不止一人。” 话音未落,突听一声弦响,一支利箭从前方树丛中射出,宛如流星般袭向天空中的大红袍。 |
尤加诺大惊,未及有所动作,却见叶定真猛一扬手,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飞刀在半空中与利箭相撞,竟“啪”的一声将利箭射成两截。 只听弓弦连响,又有三支利箭从树丛中连环射出,不过这三支利箭的目标不再是大红袍,而是叶定真。 叶定真又扬手发出一柄飞刀将最先射至的利箭击落,跟着玉臂轻舒,将另两支利箭稳稳接住。“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叶定真把那两支利箭并拢在一起,随手将它们拗断并掷于地上。 只见远处枝叶“哗啦啦”一阵响动,一个人灰头土脸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来人将手中铁胎弓往地上一掷,稚声稚气地道:“叶大人好身手,居然连‘霹雳连珠箭’都接得住,看来我这箭法是白学了。” 叶定真和尉迟欢一见来人,竟同时“咦”了一声,齐声道:“施济孙,怎么是你?” 这时只听那边枝叶又是一阵“哗啦啦”的乱响,一个扎着冲天辫子的小女孩从树丛中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哥你怎么不等等我?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想追也追不上。”转眼看见叶定真和尉迟欢,立刻转嗔为喜,大声道:“师父,尉迟大人,你们怎么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
原来这两个从树丛中走出来的孩子,正是旧港宣慰使施进卿的宝贝儿女,男孩叫施济孙,刚满十四岁;女孩叫施二姐,比哥哥小一岁。 叶定真和尉迟欢早已在施府见过这两个孩子,这两兄妹皆冰雪聪明,酷爱习武,得知叶定真和尉迟欢武功高强之后,两兄妹就分别缠着叶定真和尉迟欢不放,非要二人教他们武功不可。最后叶真定被施二姐缠得没法,就指点了她几招简单的刀法,施二姐大喜之下,便认定叶定真是她的师父了。 至于施济孙就没那么幸运了,原本尉迟欢是打算传授他几招拳法的,但见他年纪轻轻就霸气外露,过于老成恃重,便取消了授拳收徒的念头,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了。 施济孙见拜不成师,虽大感失望,却不形于言表,只是感叹自己福缘浅薄,难得名师垂青。施府上下见施济孙如此识大体,皆说孺子可教,日后必成人中龙凤,前程不可限量。 施府诸人言外之意不外是:尉迟欢看走了眼,荆玉在前却未能识荆,日后必会后悔云云,尉迟欢听了此等言辞也是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 现在二人在树林中不期而遇,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尉迟欢道:“济孙,那只黑雕是你豢养的吗?快快叫牠住手。” 二人虽然未能成为师徒,但尉迟欢积威尚在,威压之下,施济孙不敢造次,忙仰天打了个唿哨,大声道:“黑将军,马上收兵。” 大黑雕闻声立刻停止了攻击,巨翅一收,快速俯冲下来站在施济孙身旁,激扬起一大片尘土。 五只金刚鹦鹉也俯冲下来站在尤加诺身旁,牠们虽然羽毛凌乱,身上带伤,却毫不示弱,依然张翅舞爪地向大黑雕示威。 叶定真道:“济孙,你这只黑雕太凶了,你可要多加管束才行。” 施济孙道:“黑将军生性痛恨鹦鹉,每次看见鹦鹉都要冲过去打斗一番,拉也拉不住。” 大红袍振动翅膀,大声叫道:“说谎,说谎——” 叶定真道:“恐怕不是黑雕痛恨鹦鹉,而是你痛恨鹦鹉吧。你刚才那一箭射得好准,要不是我出手相救,大红袍恐怕就要死在你的箭下了。” |
施济孙道:“都怪我护鸟心切,唯恐黑将军寡不敌众,所以才发箭相助。” 叶定真道:“那你向我射的那三支箭又作何解释?我可没有惹你的宝贝黑雕。” 施济孙道:“怪我一时手痒,想乘机试探一下叶大人的手身,顺便测试一下所学的箭术。未曾想叶大人的身手竟如此了得,看来我的箭术是白学了。” 叶定真哼了一声,道:“要是我学艺不精死在你的箭下,那我岂不是就白死了?” 施济孙道:“叶大人武功高绝,晚辈的区区羽箭又如何伤得了叶大人呢。叶大人多虑了。” 叶定真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施二姐道:“哥,这事是你不对在先,你快向师父道歉吧。” 施济孙不情愿地拱了拱手,道:“晚辈鲁莽无知,冒犯了叶大人,请叶大人恕罪。” 叶定真摆摆手道:“不碍事。济孙,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要跟二姐说。” 施二姐也冲施济孙道:“哥,你和黑雕先回去吧,我要和师父好好聊聊。” 施济孙迟疑了一下,道:“好吧,那我先走了。”偕同黑雕转身走进树林,转眼消失不见。 |
叶定真见施济孙走远,对施二姐道:“二姐,你哥这只黑雕是怎么得来的,不是你家从小养大的吧?” 施二姐道:“这黑雕是一名老和尚送给我哥的。大概两年前,我哥救了一个老和尚的命,那老和尚为了报答我哥,便将豢养的黑雕送给我哥了。” 叶定真道:“这都是你哥的一面之词吧。你见过那个老和尚么?” 施二姐摇头道:“没见过。不过我爹不喜欢那黑雕,曾叫我哥把黑雕送回去给老和尚,但我哥死活不同意,说老和尚居无定所,已经找不着了。” 叶定真道:“那黑雕透着邪气,十分凶残,看着就不舒服。依我看,黑雕的来头绝不简单,还有那个神秘的老和尚,也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施二姐大感紧张,道:“师父,我哥不会是暗中做了什么傻事吧?如果是这样,我得趁早告诉我爹才行。” 叶定真道:“你爹上任伊始,日理万机,此等小事就不要劳烦他老人家了。再说我们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 施二姐道:“也是。师父,那我该怎么办?” 叶定真道:“暗中留意你哥的动向,如有可疑之处,立刻向我回报。” 施二姐小腰杆一挺,大声道:“是。” 尉迟欢见施二姐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二姐,如果你哥做了不该做之事,你是站在你哥那一边,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谁有道理,我就站在谁的一边。”施二姐眨巴着大眼睛道,“我爹常说,凡事以旧港利益为上,以大明利益为先,谁侵犯了大明的利益,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有道理。”尉迟欢赞道。 施二姐道:“我爹还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至亲犯法可大义灭亲。我哥若是做了不该做之事,我少不得也要仿效古人之举,来个不避亲疏,大义灭亲。” “说得好,孺子可教也。”这一下不但尉迟欢由衷赞叹,连叶定真也忍不住出言相赞了。这一个生长于天涯海角的小女孩,竟然比大多数昂藏男儿要明白事理得多。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鹦鹉们大叫着飞上天空,在施二姐头顶盘旋飞舞,似乎连这些禽鸟也觉得施二姐说得在情在理,是个可造之材。 |
子夜时分,整个施府完全笼罩在黑暗中,只有施济孙居住的松风阁,漏出一丝灯光。 很快就连那丝灯光也熄灭了,灯光熄灭不久,只听“吱吖”一声轻响,施济孙轻轻打开卧室窗户,从屋里跳了出来。 他摸黑轻车熟路地走到围墙前,先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猛一弯腰,竟然从小小的狗洞口钻了出去。 出了施府,施济孙施展轻功,一路往西南疾驰,很快便来到山脚下的一座凉亭前。 残破的凉亭里早已端坐着一人,由于那人背外而坐,加上月色朦胧,故无法看清那人的样貌,但从他闪着亮光的脑门来看,此人必是个僧人无疑。 施济孙冲亭中僧人一拱手,道:“弟子施济孙,拜见师父。” 僧人道:“可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没有?郑和打算何时离开旧港?” 施济孙道:“暂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但我猜测郑和将会在一个月后离开旧港,继续西航。” 僧人道:“哦?何以见得?” 施济孙道:“我之前偷听过郑和与父亲的谈话,因而得知大明船队打算在旧港休整一个半月,现在才过去十日有余,推算之下便知大明船队的休整之期尚余一个月。” 僧人道:“郑和走得越早越好,他是我们命中的克星。他一日不走,我和西王便一日不得安寝。” 施济孙道:“郑和身边高手如云,确实不好对付。彷徨无策,万计失效,便只有寄希望于他早日离去了。” 僧人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凉亭。淡淡的月光映照在他脸上,只见他高额深目,鹰鼻阔口,赫然正是西域妖僧鸠摩罗。鸠摩罗瞪视着施济孙,道:“你的大手印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施济孙道:“还好。托师父洪福,已练至第六重境界。” 鸠摩罗道:“进展神速啊,不愧是个练武奇材。师父所知有限,也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施济孙跪伏于地,道:“弟子恳请师父不吝赐教,传授我几招灵鹫剑法。” 鸠摩罗大惊失色,道:“你居然知道我会灵鹫剑法?” 施济孙道:“相传西域佛家圣地灵鹫宫有一套灵鹫剑法,此剑法精妙多变,鬼神莫测。师父乃西域高僧,且贵为国师,应当不可能不会此套剑法。” 鸠摩罗道:“不错,为师是学过这套剑法,不过没有学全。这套剑法晦涩难懂,相当难练,为师只练了上半部,就练不下去了。” 施济孙道:“为什么?” 鸠摩罗道:“禀赋不够,难窥堂奥,若强行练下去,必走火入魔、经脉尽碎而亡。” |
施济孙倒吸了一口冷气,道:“纵然走火入魔,弟子也要练习此套剑法。弟子愿为武而死,以身殉道。” 鸠摩罗嘿嘿冷笑道:“你我虽名为师徒,实则全为利益交换而已。我若传授你灵鹫剑法,你又以何来回报我?” 施济孙道:“以刀法换剑法。以叶定真的惊龙三式换取师父的半部灵鹫剑法。” “惊龙三式!”鸠摩罗悚然动容道,“叶定真最拿手的惊龙三式!” 施济孙道:“叶定真已收舍妹为徒,并已将惊龙三式中的第一式授以舍妹。我虽福缘浅薄,未曾得其亲授,但通过偷窥暗学,却也习得了一鳞半爪。” 鸠摩罗喜道:“叶定真刀法通神,玄妙莫测,为师数次挫于她的刀下,苦之久矣。若能习得其刀法之一招半式,再追根溯源,穷究其妙,则必可尽破其招矣。” 施济孙更不打话,飞快地从路边的小树上折了两根树枝,挥掌削去枝叶后,扔了一根给鸠摩罗,道:“事不宜迟,徒儿这就将惊龙三式的第一式演练给师父看。” 于是二人就以树枝为刃,在草地上互相传授起武艺来。这两个人虽名为师徒,却毫无师徒之谊,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已。二人传授起武艺来,因担心对方有所保留,俱都互留心眼,各怀鬼胎,并不尽心尽力。月光下只见他们二人挥舞树枝,你来我往,输攻墨守,演练得十分卖力,但谁又知道他们各自学到了几分对方的真本领呢。 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灌木丛里,有一个细小的身影已蹲伏多时。这人专注地观察着外面二人的一举一动,将二人所演示的武功招式尽收眼底。看到精采处,这人还忍不住伸出双手,互相比划起来。月光透过枝叶照射在这人的脸上,只见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赫然正是施济孙的妹妹施二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想到这个人见人爱的施二姐,竟然也学别人做起了黄雀儿呢。 |
第十二章 分道扬镳 尤加诺只在旧港待了三天,便辞别叶定真和尉迟欢,回到了白云观。 白云观一如既往的大门紧闭,尤加诺敲了好大一会儿门,清风才跑出来打开门。看见来人是尤加诺,清风大喜道:“尤师弟,你可回来了。师父早有吩咐,只要你一回来,立刻通知你到他房间去走一趟。” 尤加诺大为惊喜,道:“师兄,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清风道:“今天一大早就回来了。师父面色不好,心情欠佳,也不知此番去爪哇岛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师弟你可要小心,弄不好免不了要挨上一顿臭骂。” 尤加诺道:“一顿臭骂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揖别清风,径往师父的起居室走去。 当尤加诺走进师父的起居室时,殷梨亭正在床榻上闭目而坐。十余日不见,师尊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增添了不少,而头上的白发也更显稀疏零落,几乎连发簪也插不住了。尤加诺心中一酸,眼泪忍不住簌簌而落。 闻到脚步声,殷梨亭睁开眼睛,怜爱地看了尤加诺一眼,道:“徒儿,你回来了。” 尤加诺跪倒在床榻前,道:“弟子报仇心切,擅自外出多日,有违师父教诲,请师父责罚。” 殷梨亭默然良久,轻叹一声道:“徒儿,为师在浮屠塔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你一定觉得为师是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吧。” 尤加诺道:“徒儿不敢。” 殷梨亭道:“为师虽为道门中人,却也没法超凡脱俗,置身方外。有些凡尘俗事只有一沾惹了,再想置身事外就很难了。” 尤加诺道:“徒儿愚钝,不明师父所指,请师父明示。” 殷梨亭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可能得从八年前的靖难之役说起了。” 尤加诺道:“靖难之役?徒儿听父王说过大明皇朝的这场战事。” 殷梨亭道:“靖难之役历时三年方才结束,结果谋逆者篡位成功,仁厚之君流亡海外。你祖师爷不忍心看着仁厚之君国灭身死,乃出手协助其从水路南逃,躲过杀身之祸。只是这样一来,我们门派便牵扯上了皇族纷争,难以独善其身了。” 尤加诺道:“敢问师父,咱祖师爷的名字是不是叫张三丰?” 殷梨亭道:“是的。正是他老人家一手创立了咱们武当派。” 尤加诺道:“师父一直没有将咱门派的名号告诉徒儿,是不是担心徒儿会暴露身份,以致走漏风声而招来祸端?” 殷梨亭道:“祸端已经招来了。你的武当剑法一使出来,便招惹来了郑和麾下的众多高手。与你同闯浮屠塔的那两个武功高手,应该就是郑和的得力手下了。” 尤加诺点头道:“他们是徒儿的救命恩人,女的叫叶定真,男的叫尉迟欢。” 殷梨亭道:“此二人武功之高,当真是惊世骇俗。眼下朝廷大军压境,诸多高手云集旧港,建文帝危矣。” |
尤加诺道:“敢问师父,建文帝是否藏匿于爪哇岛某地?” 段梨亭道:“事到如今,为师也不瞒你了,就老老实实的把一切都说予你听吧。不错,建文帝确实藏匿于西王的地盘,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正因如此,所以我们处处受制于西王,时时得瞧西王的脸色过活。唉,委曲求全,忍辱偷生,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日是个头。” 尤加诺低头不语。 殷梨亭道:“一入凡尘深似海,从此身心不自由。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尤加诺抬头盯视着殷梨亭,道:“三年前西王率兵攻入东王宫,杀了东王一家数十口人,敢问师父,建文帝身边之人是否参与其中?” 殷梨亭面露痛苦之色,默然良久,才道:“当时我们得到消息,说东王探知建文帝藏身之处,打算向朝廷告发请赏。为防万一,我们便联合西王兵马,先下手为强了。后来才知道这完全是西王故意散布的谣言,其意是借助我们的力量灭掉东王,统一爪哇岛。” 尤加诺垂泪道:“父王一生光明磊落,勤政爱民,却惨遭小人诬告陷害,致身死国灭,家破人亡,其处境比之建文帝,还要凄惨万分。若说建文帝可怜,那我家之境况际遇,难道就不可怜了。” 殷梨亭打了个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等大错既已铸成,悔之晚矣。” 尤加诺道:“师父收我为徒,是怜我家破人亡,孤苦零丁,还是为了弥补犯下的过错?” 殷梨亭再诵一声“福生无量天尊”,道:“徒儿,你多虑了。” 尤加诺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西王和鸠摩罗我必杀之而后快,师父和建文帝若是继续依附西王过活,则我们师徒日后必会兵戎相见,请师父三思。” 殷梨亭叹道:“如今我等和西王已成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也难以分开了。” 尤加诺连叩了三个响头,站起身道:“师父保重,弟子要走了。” 殷梨亭道:“徒儿要离开道观,弃为师而去吗?” 尤加诺垂泪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弟子 身无双全之法,只有愧对师父的授业之恩了。”说完猛一跺脚,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
泪水滂沱,模糊了双眼,尤加诺闭上眼撒腿疾奔,一路撞翻了不少坛坛罐罐。清风闻声跑出来大声道:“尤师弟,你怎么了?”尤加诺充耳不闻,一阵风般从清风身边冲过,越墙而出。 一口气跑下青牛山,冲进一个不知名的小树林中,尤加诺才停下脚步,放声大哭起来。 国破家亡,沦落江湖;无亲无戚,孤苦零丁,这么多年来,师父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现在却连师父都快要成为他的敌人了,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真正正的成了孤家寡人,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泪眼朦胧中,这三年来在白云观的一幕幕生活情景不断闪现在他眼前,想起师父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和殷殷期许,他悲不自禁,再一次大放悲声。 这时树林上空传来飞禽振翼之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高叫道:“小胖,小胖——” 声音柔和而亲切,犹若天籁梵音。尤加诺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大红袍,大红袍,是你吗?” 大红袍“扑棱棱”地飞下来,落在尤加诺身旁,用尖尖的喙部轻啄他的衣裳,抚慰道:“小胖不哭,小胖不哭。” 尤加诺一把抱住大红袍,又放声大哭起来。“大红袍,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大红袍轻轻鸣叫了一声,示意知道了。 “大红袍,你那些鹦鹉朋友呢?” 大红袍叫道:“回家了,回家了。” 尤加诺道:“是你送牠们回家的吗?怪不得这两天见不到你们。大红袍,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大红袍又轻轻鸣叫了一声,点了点头。 尤加诺擦去眼泪,牵着大红袍的翅膀走出了小树林。他的胸膛挺得很高,步伐也变得轻快有力,因为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已经找到能与他同甘共苦、并肩作战的伙伴。 这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伙伴,这个伙伴能歌善舞,能飞善斗,颇为善解人意。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伙伴和他有着共同的敌人,永远不会依附于西王,永远不会愚忠于建文帝,更不会因贪图荣华富贵而背叛他。 刚走出小树林,这个伙伴就咕呱大叫着飞上了天空,在空中替尤加诺引路,就像一盏永远不灭的指路明灯。 |
尤加诺顺着小路大步而行,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听见大红袍在空中大声叫嚷:“美女,美女——” 尤加诺道:“什么美女?大红袍,你看到什么了?” 大红袍扯起嗓子道:“定真,定真——” 尤加诺闻声大喜,忙跟在大红袍身后撒腿狂奔,转过一座山冈和一片松树林后,尤加诺终于真的看见了美女。 美女不只一个,共三个,正是叶定真、梅笙和柳馨。 这三个美女正在湖畔的草地上练习武艺,在她们身边,还有一条小狗和一只猴儿在欢蹦乱跳。阳光明媚,惠风和畅;碧波荡漾,芳草如茵,在这样的地方练习武艺,真是一件赏心乐事。 “叶大人——”尤加诺大叫着走上前去。虽然分别未久,但对于此时的尤加诺来说,已是如隔三秋了。除了大红袍,叶定真和尉迟欢算是和他最亲近的人了。 叶定真察觉到尤加诺的异样,忙道:“尤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尤加诺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道:“我和师父闹翻了,不想再留在白云观了。” 叶定真并不感到意外,道:“你师父不愿意离开西王?” 尤加诺点头道:“既然他老人家不愿离开西王,那我只有离他而去了。” 叶定真道:“西王是你的杀父仇人,其仇不共戴天,你这样做于情不悖,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了。” 尤加诺道:“多谢叶大人开解。” 叶定真道:“尤兄弟,你以后有何打算?” 尤加诺眉头紧锁,一筹莫展,道:“暂时没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 叶定真道:“既然你也没甚去处,倒不如投奔施进卿施大人吧。施大人胸怀宽广,求贤若渴,你若能在他手下做事,则英雄必有用武之地。” 尤加诺道:“这……” 叶定真道:“施大人与西王向来不太对付,有施大人相助,你何愁大仇难报?” 尤加诺精神一振,拱手道:“多谢叶大人引荐之恩。” 叶定真道:“为施大人引荐人才,份内之事耳,尤兄弟不必多礼。”转头冲柳馨和梅笙喊道:“你们两个丫头,过来见过小王子。” 却听梅笙大声嚷道:“大人,我们走不开啊,我们一走开牠们就要打起来了。” 尤加诺愕然转身,却发现大红袍鼓涨着一身羽毛,抖翅欲击。在大红袍对面,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小花狗和一只金丝猴儿,小狗和金丝猴儿皆对大红袍怒目而视,嘴里发出阵阵低吼之声,要不是柳馨和梅笙将牠们脖子上的绳子紧紧拉住,这三个家伙恐怕早已经打起来了。 叶定真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尤兄弟,你叫大红袍先撤吧,这猴儿野得很,谁的话都不听。” 尤加诺嘬唇打了个唿哨,大声道:“大红袍,上天。”大红袍闻声振翅飞上天空,在空中盘旋飞翔,随时准备俯冲攻击。小花狗毫不示弱,冲着天空狂吠连声;而金丝猴儿则对着天空呲牙咧齿,做出凶恶至极的表情。 见大红袍飞上天空,柳馨和梅笙松了口气,她们将手中的绳子一丢,任由小花狗和金丝猴儿狂蹦乱跳,装模作样地冲天空中的大红袍泄恨发恶。 柳馨冲尤加诺一拱手,道:“你就是东伯夷国的小王子了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叫柳馨,柳树的柳,温馨的馨。” 梅笙也拱手道:“梅笙见过小王子。” |
尤加诺脸一红,也慌忙拱手道:“国破家亡之人,安敢再称王子?我名字叫尤加诺,我们既为同辈之人,两位美女以后叫我小尤就行。” “不行。”柳馨故意板着脸道,“我叫你小尤,那么你也会叫我小柳,小柳这名字不好听。” “不能叫小尤,”梅笙也道,“要叫就叫小诺。小诺比小尤要好听一百倍。” 尤加诺大窘,涨红着脸道:“两位美女所言极是,就依两位之意,改为小诺好了。” 叶定真笑道:“你们两个丫头闹够没有,小狗和猴儿联手欺负人家大红袍,你们两个则联手欺负人家尤兄弟,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害臊不害臊啊。” “不害臊!”两个丫头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她们不害臊,尤加诺倒是愈加害臊了,他看着小花狗和金丝猴,岔开话题道:“这小狗和猴儿真可爱,牠们有名字了吗?” 叶定真道:“这小狗名叫小花,本是施二姐的心头肉,却给柳馨横刀夺爱了。” 尤加诺道:“哦,小花原来是施二姐养大的。” 叶定真又道:“至于这个猴儿,来头就不简单了。牠是我们从一艘占城商船上捉来的,那商船上的船员尽数被海盗所杀,这猴儿是唯一的幸存者。牠的名字还是尉迟欢起的呢,叫猴哥。” 尤加诺道:“猴哥?好名字,尉迟大人真会起名。我很喜欢这猴儿,希望牠和大红袍能化干戈为玉帛,和平共处。” “吱吱——”猴哥似乎听懂了尤加诺的话,冲尤加诺怒目而视。牠以实际行动表明了牠要和大红袍死杠到底,绝不媾和。 大红袍毫不示弱,牠一个俯冲降落在尤加诺肩膀上,冲猴哥张口大叫:“泼猴,泼猴——” 众人忍俊不禁,尽皆大笑。这一对喜欢冤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尽化嫌隙,握手言和。 |
第十三章 天子之剑 深夜,在西王王宫的练武厅里,传出阵阵呼喝之声,西王维克拉马精赤着上身,在厅中腾挪飞舞,苦练剑术。烛光中只见寒光闪闪,剑气纵横,声势煞是骇人。 练至酣处,西王大喝一声,一剑刺出,剑尖蓦地幻化出七朵剑花,分别将大厅左侧的七根巨烛齐芯削断。巨烛既灭,厅内的光线陡然变暗,西王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中阴晴不定,喜怒难明。 鸠摩罗从阴暗的角落缓步踱出,拍掌道:“大王的灵鹫剑法已有小成,可喜可贺。” 西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道:“这灵鹫剑法确实玄妙,本王才研习一月有余,便已有如此威力,假以时日,必能更上层楼,臻于妙境。” 鸠摩罗道:“灵鹫剑法乃我西域佛门秘技,当然玄妙莫测了。大王福泽深厚,有幸习得此等无上剑法,他日必可一飞冲天,领袖群伦。” 西王道:“全赖国师不吝赐教,倾囊相授,本王才学得此等神招妙技,多谢国师了。只是未知这灵鹫剑法,威力比不比得上天子之剑?” “天子之剑?”鸠摩罗皱眉道,“大王也知道天子之剑?” 西王道:“偶然得知,便食不知味,若能学得一招半式,死而无憾矣。” 鸠摩罗道:“传说中的天子之剑可能只是一柄神兵利器而已,并不是一种剑法。因古来今往,也没听说谁会使这种剑法。” 西王道:“《庄子·说剑》中记载: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照此来说,天子之剑仅是帝王治国之术而已。” 鸠摩罗道:“应该如此。” 西王道:“但是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中土武林既然一直有天子之剑的传说,那就说明中土一定有会使天子剑术之人。” 鸠摩罗道:“哦?” 西王道:“天子之剑,即天子剑术也。数十年前,朱元璋在皇觉寺习得天子剑术,顿生争雄天下之心,遂蓄发还俗,啸聚反元,乃得天下。” |
鸠摩罗耸然动容,道:“朱元璋竟然会天子之剑?” 西王嘿嘿冷笑道:“天下反元英雄数不胜数,朱元璋若不是习得天子之剑,安能震慑群雄,豪取天下?朱元璋曾将天子之剑授以太子朱标,可惜朱标无福消受,还未练成剑术便一命呜呼了。” 鸠摩罗颤声道:“难道……难道朱元璋最后竟然将天子之剑授以朱允炆了?” “国师聪明。”西王道,“不错,朱元璋确实将天子之剑传授给朱允炆了。尽管朱允炆禀赋有限,并非上上之选,但朱元璋总不能把天子之剑带进棺材里吧。” 鸠摩罗道:“老衲现在终于明白大王为何要冒险收留朱允炆了,大王处心积虑,所谋者大矣。” 西王大笑道:“知我者,国师也。朱允炆于我,正如子楚于吕不韦,乃奇货可居也。” 鸠摩罗道:“现在朱允炆尽在大王掌握之中,大王要学天子之剑,岂非易如反掌?” 西王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九转大还丹还未炼成。” “九转大还丹?传说中可令人脱胎换骨的九转大还丹?” 西王道:“正是。朱允炆急于求成,欲一蹴而就,结果练岔了气,致半身不遂,急需九转大还丹培元固气;而我也需要九转大还丹易筋换骨,脱尽凡俗之气,才能研 之剑。” 鸠摩罗道:“莫非殷梨亭在白云观炼制的正是九转大还丹?” 西王颔首道:“正是。国师劳苦功高,待丹成之日,本王必犒赏国师丹丸数粒,让国师也能换去凡骨。” 鸠摩罗大喜,忙施礼道:“如此甚好,老衲先行谢过大王了。” 这时突听一个娇柔无比的声音道:“九转大还丹是个好东西,理应见者有份。” 西王和鸠摩罗大惊失色,齐声喝道:“来者何人?” |
只听脚步声响,珠佩琅然,一个红衣丽人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口中吟道:“乌龙山上母大虫,瀚海之中我称雄。一人千面能百变,倏忽来去如飞鸿。” 鸠摩罗沉声道:“龙三娘子?” 红衣丽人道:“正是。国师好眼力。” 鸠摩罗道:“你也想分享九转大还丹?凭什么?” 龙三娘子道:“就凭我能在郑和的重兵围剿之下全身而退,不损分毫。” 鸠摩罗怒道:“那又如何?难道你想强抢?” 龙三娘子道:“强抢不如豪夺,豪夺不如巧取,唾手可得的东西,我又何须强抢豪夺?请问国师,你真的以为服食九转大还丹就能脱胎换骨,除尽俗气?” 鸠摩罗道:“难道不是?” 龙三娘子叹道:“世人皆羡神仙好,欲换凡骨无金丹。可是有了金丹,若不懂服食之法,不但事与愿违,于事无补,反而会适得其反,深受其害。” 西王倒吸了一口冷气,道:“竟有这等事?服食大还金丹还要如此讲究?” 龙三娘子道:“朱允炆乃真龙之体,万金之躯,他服食大还丹自然无需灵物相佐;可大王乃凡胎俗骨,服食大还丹时若无灵物相佐同食,则必走火入魔,急火攻心而亡。” 西王道:“要与何种灵物相佐同食?” 龙三娘子道:“太岁和定魂珠,二者缺一不可。” 西王道:“太岁又名肉灵芝,乃地下菌类精华感应天上木星而生,此物深藏地下,极为难得;至于定魂珠……” 龙三娘子道:“相传王宫西侧有一深潭,名为黑龙潭;潭中有一宝物,名为定魂珠。定魂之珠,乃骊龙颔下之珠也,凡人触之必亡……” 西王嘿嘿冷笑道:“你知道的倒还不少哩,居然连定魂珠都知道。定魂珠乃我伯夷国镇国之宝,动之不祥,有伤国体,本王岂敢乱动?” 龙三娘子道:“伯夷国乃区区小国,孤悬海上,荒凉蛮僻,得之无味,弃之亦不可惜,绝非大丈夫建功立业之地。大王若能取得定魂珠,练成天子之剑,则可鱼跃龙门,龙腾四海,建万世不朽之功业也。孰轻孰重,大王当能拎清。” 西王双眼放光,道:“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倒有点心动了。” 龙三娘子道:“心动就该行动。功成之日,有我和国师共同辅佐,大王必能一飞冲天,势倾天下。” “说得好,此话深得我心。”西王目光闪动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三娘子如此落力助我,可是有什么事要求助于我?” 龙三娘子道:“替我杀了叶定真和尉迟欢。此二人烧我乌龙山,毁我摩天崖,害得我流落天涯,有家不能回,实在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没问题。”西王道,“待我练成天子之剑,必先杀了此二人以立威。” 龙三娘子笑道:“如此甚好,三娘子在此先行谢过大王了。愿大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鸠摩罗也击掌道:“大家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三人同心协力,共同进退,何愁大事大成?有我们二人相助,大王必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哈哈……”西王发出一阵得意至极的大笑声,仿佛天下已成囊中之物,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
第十四章 落难天子 在西王王宫南侧,有一烟波浩渺的大湖,名为青龙湖;在青龙湖湖心,有一小岛,名为碧螺岛。碧螺岛不大,如同一条长龙横卧水中,从岸上遥遥看去,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而已。 碧螺岛历来是囚禁重刑犯人的地方,是严禁闲人涉足的官家禁地。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西王和鸠摩罗乘着夜色跳上一叶扁舟,徐徐划向碧螺岛。 碧螺岛南低北高,北部为龙头方向。二人在岛屿北部的一个小码头登了陆,缓步朝密林间的一座庙宇走去。 庙宇规模很大,但由于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所以远远看去也就只见一角飞檐斗拱而已。庙宇原本为看管囚犯的士兵所居,但自从五年前来了一批神秘的客人后,庙宇便被腾空出来,一番改造之后变成客人们的居所了。 这些神秘的客人在岛上一住就是五年,期间无乎没人离开过小岛半步。 西王和鸠摩罗刚靠近庙宇大门,阴暗的角落便闪出一员威武的持刀将军来,将军将刀一扬,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西王拱手道:“小王维克拉马偕同国师鸠摩罗,见过狄将军。” 那将军嗡声嗡气地道:“你们所来何事?” 西王道:“小王有要事与皇上商讨,请狄将军代为禀报一声。” 狄将军脸色阴晴不定地扫了西王和鸠摩罗几眼,道:“二位请稍等,待我先行禀报皇上。”说完匆匆走进门内,大步而去。 这个威武的狄将军正是当年护卫建文帝出逃的御林卫挥指使狄熊飞,他口中所称的“皇上”,自然便是建文帝朱允炆了。 当年朱允炆在一干忠心将士的护卫下,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逃至爪哇岛,寄居于西王的羽翼之下,忍辱偷生,奋发图强,以期东山再起。可惜五年过去,他不但未能东山再起,光复河山,反而被朱棣逼得东奔西跑,左藏右匿,连最后的立足之地都快失去了。 五年光阴弹指而过,他却已历尽艰险饱经风霜,复国争雄之念也早已被无情的时光消磨殆尽了。 步声咚咚,由远而近,狄熊飞去而复返,自门内一闪至出,大声道:“皇上宣西王进殿会话。” 西王拱手道:“遵旨。”举步迈过台阶,进入庙内。鸠摩罗想跟随入内,却被狄熊飞抬手拦住,道:“皇上只宣西王一人进殿见驾,闲人止步。”鸠摩罗无奈,只得悻然止步,在门外默然守候。 |
庙宇正中有一间比较大的房屋,这间房屋原先是供奉某位山神土地的,后来被朱允炆所占,改成了勤政殿。虽然已无政可勤,但朱允炆每天都要独自一人在勤政殿呆上一段时间。西王每次来访,朱允炆也都是在勤政殿接受觐见的。 大殿内有一个三尺高的石台,石台正中,摆放着一张偌大的红木龙椅。这张龙椅虽然没有南京紫禁城那张龙椅尊崇,却也雕龙刻凤,尽显皇家风范。 朱允炆端坐在龙椅上,威严地看着伏拜于地的西王,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找到些许属于帝王的丧失已久的尊严。 “无事不登三宝殿,”朱允炆道,“你是不是有要事向朕禀报?” 西王道:“正是。启奏皇上,那三宝太监郑和的船队快要走了。” 朱允炆道:“哦?郑和要走了?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啊。” 西王道:“郑和将于十天后离开旧港,继续西航,下一站估计是满剌加。” 朱允炆道:“郑和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他走得越早越好。这一段时间,他施加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 西王道:“但郑和似乎已获得某种情报,他们已对小王产生怀疑了。而且他们可能已猜测到皇上的藏身之所,只是尚不知道皇上藏身的具体位置而已。” 朱允炆道:“此事殷梨亭已向朕反馈过,我们也早已做好应对之策,你不必过于担忧。郑和手下能人众多,他们要查获朕的藏身之所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王道:“郑和虽走,但他一定会留下一部分精干手下来对付我们。我敢肯定,留下来的人中一会有叶定真和尉迟欢二人。” “叶定真?”朱允炆面色微变,“这名字好熟。” 西王道:“叶定真是郑和麾下第一高手,刀法如神。最可怕的是,这人不但武功高强,谋略也极为了得,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人物。” 朱允炆道:“原来这个叶定真是个女子!莫非……莫非是她?” 西王奇道:“皇上认识此人?” 朱允炆面现激动之色,道:“这个叶定真是不是曹国公李景隆的养女?” 西王道:“据密探所报,叶定真确实是李景隆的养女,从小在国公府长大。” 朱允炆一下子站起身来,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默然良久,又颓然坐下,喃喃道:“是她,真的是她。定真,你义父李景隆为荣华富贵而背叛了我,你也要步他的后尘吗?你可知我宁愿死在你的刀下,也不愿做你的俘虏?” 木然呆坐,缅忆往昔。良久,朱允炆才挥手对西王道:“好了,朕要歇息了,你先退下吧。” 西王却置若惘闻,一动不动。 朱允炆奇道:“你还有事么?” 西王再次伏拜于地,道:“小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皇上成全。” “你还有何请求?说来听听。” “小王是个武痴,从小嗜武如命,小王恳请皇上授以我天子之剑。” 朱允炆道:“哦?你也知道朕会天子之剑?” 西王道:“天子之剑,即天子剑术也。皇上乃君临天下的真龙天子,当然会天子之剑了。” 朱允炆道:“你也知道天子之剑乃是天子剑术,你区区一介番邦小王,一身凡筋俗骨,庸陋不堪,有何资格学天子之剑?” 西王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小王若能学得天子之剑,自然能脱胎换骨,仪容一新,生出天子气象。” |
朱允炆摇头叹息道:“前几日你向朕乞讨九转大还丹,朕答应了你;今日你又来向朕乞讨天子剑术,这叫朕如何以处?做人不能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啊。” 西王道:“小王自听得天子剑术之名,每日里便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必欲学之而后快,还望皇上体谅并玉成其事。” 朱允炆道:“假如朕不教你呢?” 西王道:“皇上宅心仁厚,气量雅达,必能遂我所愿,不致令我败兴而返。” 朱允炆哼了一声,道:“口蜜腹剑,巧令辞色。你是不是想胁迫朕?” 西王道:“小王不敢。” 朱允炆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斤钉。别看朕现在手下只有区区几十号人马,但要灭你小小伯夷国,还是易如反掌的。” 西王道:“皇上英武神勇,手下强将如云,就算拿水缸给小王做胆,小王也不敢冒犯皇上天威。” 朱允炆面色稍霁,道:“天子之剑非人人可学,我之所以不愿教你,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西王道:“哦?” 朱允炆道:“天子之剑,自然必须身具天子血脉之人才能修习,凡夫俗子若强行习之,则必遭剑气反噬而亡。” 西王道:“这个小王知道,但小王已有万全之策。” 朱允炆道:“你是不是以为有了九转大还丹就能脱胎换骨,除尽凡俗之气?你不要太天真了。” 西王道:“嗜武成痴,难以自拔;愿得其道,殒身不惜。若能学得天子剑术之一招半式,小王死而无憾矣。” 朱允炆叹道:“既然如此,待九转大还丹炼成之日,朕就将天子之剑授以你吧。正所谓求仁得仁,无怨无尤,日后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怨不得我。” “谢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西王再次伏拜于地,山呼万岁。 朱允炆厌恶地挥了挥手,示意西王退下。西王会意,忙揖手躬身,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出了勤政殿。 |
西王走后,朱允炆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缅怀中。他的思绪跨山过海,穿越时空,回到了六年前的南京城中。 那是建文三年的春天,靖难之役已进入第二个年头,叔侄二人麾下的大军于山东相持不下,鏖战正酣。苦闷至极的朱允炆提剑来到御花园,于百花丛中舞剑消愁。一套刚猛无俦、变幻无方的天子剑术使将出来,只见剑影幢幢,剑气纵横;天日无光,风云变色。宫女嫔妃惊叫连声,争相躲避;内侍太监两股战战,相顾骇然。舞至酣处,朱允炆大声叫道:“好酒不能独饮,独舞更觉无味,谁人出来与朕共舞?” 连呼三遍,几人敢应。朱允炆正感失望,突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小女子不才,愿与皇上持戈合舞,有请乐师代奏一曲《凤求凰》,以助雅兴。”话声中只见倩影连闪,幽香阵阵,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已飞身跃入剑影中,挥刀与朱允炆斗在一起。 这个胆气非凡的小女孩,正是首次陪义父李景隆进宫面圣的叶定真,她眼见皇上剑术精妙却无人共舞,早已心痒难熬跃跃欲试,待见皇上连声邀约,却是中正下怀,立即便应声而前,挥刀与皇上斗在一起。 正是初生之犊不怕虎,雏凤何惧真龙狂。李景隆本欲拦阻,却已是阻之不及。 柳刀对快剑,雏凤对真龙,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这一仗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曲《凤求凰》终了,二人收刀撤剑,暂罢干戈,皆觉酣畅淋漓,痛快无比,对于武道的认识,却是又增进了一层。 也就是从那时起,这个叫叶定真的小姑娘就走进了朱允炆心里,一场持戈相斗,胜过千言万语,从此六宫粉黛无颜色,一心只求龙凤斗。 如果没有靖难之役,如果他朱允炆不是靖难之役的失败者,那么说不定他们二人已经在一起了,只可惜天妒良缘,造化弄人,他们二人自那次匆匆一聚后便无缘再见。 现在,他避祸天涯,蜗匿海角,伊人却与仇人追踪而至,必欲杀之而后快,在她的心里,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温情?也许,她早已忘记当年在御花园里和他所作的龙凤斗了吧。 一别六年,当年的小姑娘应该已长成大姑娘了,而她的刀法,也应该早已练得出神入化了吧,只可惜他无法与她一起再作龙凤斗了,他的天子之剑早已雄风不再,而他也已是个半废之人。 |
朱允炆轻叹一声,反手拔出藏在龙椅背后的玄铁巨剑,身形骤然一掠三丈,“砰”地破窗而出,置身于一片林间空地上。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正是练剑的好时光。朱允炆挥动玄铁巨剑,疯狂地练起天子之剑来。 剑气纵横,风雷鼓动,无数残枝败叶被剑气绞得粉碎,往四面飞溅出去,落地后形成一个个以朱允炆为中心的圆圈。 朱允炆不顾旧伤未癒,奋力催动内力,疯狂舞剑,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时光倒流,回到过去,回到六年前的御花园中。 无事莫独舞,独舞更无味。为等伊人来,独舞至天明。 舞剑良久,伊人仍不至,眼见月影西斜,漏尽更深,可等来的依然只是一阵阵夜风,一声声枭啼而已。 |
时光终究不能倒流,他终究不能回到六年前的御花园,当年的龙凤斗已成绝响,再也没有人与他在百花丛中持戈相斗。往昔不可追,伊人已远去,梦醒时分,只剩下他一人独自在夜风中痴痴地笑。 内力早已耗尽,人也油尽灯枯,玄铁巨剑越来越重,就快要挥舞不动了。朱允炆一声大喝,扬手一甩,玄铁巨剑顿时化作一道飞虹掠过夜空,“夺”的一声插入一棵大树的躯杆中,直没至柄。 “哇——”朱允炆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身躯摇摇欲坠。 “皇上——”一人大叫着飞身赶至,伸手扶住朱允炆臂膊。“皇上,你大病未癒,怎可以擅练天子之剑呢,你的内力一旦耗尽,再想恢复可就难了。” 朱允炆喘着粗气道:“朕已很久没这么痛快的练过剑了,与其困死在这碧螺岛,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脱力而死,也好一了百了。熊飞,扶朕到湖边去,朕已很久没看过湖畔的月色了。” 狄熊飞搀扶着朱允炆往湖边走去,道:“万金之躯,关系江山社稷,微臣恳请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万事以龙体为重。” 朱允炆道:“江山社稷已失,万金之躯已废,朕天生就是个失败者。” 狄熊飞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皇上遭此大难后,必能苦尽甘来,重整河山。” 朱允炆道:“重整河山?嘿嘿,朕连这小小的碧螺岛都快要保不住了,还凭什么去重整河山?熊飞,答应朕一件事,以后对阵如果遇到使刀的高手,请务必手下留情。” 狄熊飞皱眉道:“使刀的高手?皇上说的是叶定真?” 朱允炆道:“正是。叶定真和朕有一面之谊,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她性命。” 狄熊飞道:“微臣谨遵圣意,日后与叶定真对阵绝不伤她一毫一发,如有违言,天诛地灭。” 朱允炆松了口气,道:“好,很好。熊飞,委屈你了。” 这时已近湖边,二人远远看见一轮皓月倒映水中,宛如静影沉璧。微风吹过,漾起万千涟漪,水中玉璧在微波中轻轻晃动,如同笼着面纱的伊人的脸。 朱允炆痴痴地看着水中之月,嘴角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而狄熊飞则眉头紧锁,他心中的苦楚却又有谁人知? |
第十五章 兔道蜿蜒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旧港码头再次热闹起来,休整完毕的大明船队正依次扬帆起锚,列阵待发。 屈指算来,大明船队已在旧港休整了整整一个半月,在这段时间里,由于旧港宣尉司的设立,旧港俨然成了南洋一带的权力中心,各国使者纷至沓来,各方势力如水依附,一时盛况空前。 郑和与施进卿整日忙于各种接待工作,劳碌异常,分身乏术。虽感辛苦,但两位首领心中却是欣慰异常,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设立旧港宣慰司是英明之举,正是因为旧港宣慰司的设立,让大明帝国的势力首次进入南洋,有力地制衡了当地的各种政治势力,让饱遭战乱之苦的万千民众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短暂的休整之后船队又要启程远航了。在遥远的西方,还有很多未知的区域等着他们去探索,去征服,他们遵循天命,顺天应人,誓要将文明的种子撒遍蛮荒之地,让长满恶之花的土地也能结出累累硕果。 尽管知道建文帝就在近旁,但郑和不能盲目跟他空耗下去,更不能因为他而停止远航,毕竟寻找建文帝只是此行的目的之一,郑和与他的船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鱼与熊掌要想兼得,成两全其美之事,最好的办法是兵分两路,分头行事。郑和作为船队首领,自然是深谙此道,于是分兵之后,有三艘战舰和一部分精干队伍便被留在了旧港,用以对付废帝朱允炆。 留下来的部伍以副使太监王景弘为首领,麾下主要将士有叶定真、尉迟欢和梅笙等人。人数虽不多,却全都是能以一挡十的精锐之师。 冷锋和柳馨随大部队西航,柳馨首次与叶定真、梅笙分开,虽心有不舍,但在军令如山之下最终也只得依依惜别。 鞭炮轰鸣,鼓乐喧天。三声炮响之后,大明船队徐徐列阵出港,驶向大洋,继续西航之旅。 |
天涯的朋友们,沉寂了一段时间,我又回来了。 |
西王和鸠摩罗站在海港旁的一座高山上,目送大明船队渐渐远去。西王长吁了一口气,道:“郑和终于走了,压在本王心头的大石终于卸下了。” 鸠摩罗道:“郑和走了,大王的‘通吃计划’也应该实行了。” 西王道:“国师觉得王景弘会接受我们的交换方案吗?” 鸠摩罗道:“以太岁来换取有关建文帝下落的讯息,这买卖对王景弘来说包赚不赔,所以王景弘一定会同意这笔买卖的。” 西王道:“有关太岁之说,怪诞离奇,虚无缥缈,即使王景弘同意和我们作交易,但是他就一定能替我们找到太岁吗?” 鸠摩罗道:“别人我不敢肯定,但王景弘麾下的叶定真和尉迟欢一定能办成此事,此二人皆是不世出之英才,如果连他们都找不到太岁,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西王道:“也是。这两个人师出名门,家学渊源,正是寻找太岁的最佳人选。” 鸠摩罗道:“事不宜迟,老衲明日即动身前往旧港司衙拜会王景弘和施进卿,以探其意。” 西王呵呵而笑,道:“如此甚好。有国师亲自出马,必能马到成功,得胜而还。” |
翌日正午,在旧港的司衙大厅,大明将士齐聚一堂,共商国是。 王景弘环顾众将士一眼,道:“今早伯夷国国师鸠摩罗来访,说其知晓废帝下落,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闻言皆心头大震,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尉迟欢道:“管他是真是假,既然他知晓废帝的下落,叫他说出来便是。” 叶定真道:“那有这么简单。正所谓无利不早起,鸠摩罗一大早渡海而来,必所求。若无利益交换,鸠摩罗必金口难开。” 王景弘道:“定真所言甚是,那鸠摩罗正是要我们以太岁一件,换取有关废君下落之讯息。” “太岁?”尉迟欢奇道,“太岁即是肉灵芝,鸠摩罗要那肉灵芝干什么,真是奇了怪了。” 王景弘道:“这个我们先不要管他,我只想征询一下各位将士,这个交易是否划得来,我们要不要和他做这个交易?” 尉迟欢道:“做,怎么不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了鸠摩罗提供的准确讯息,废君必可手到擒来。” 王景弘望向叶定真,道:“定真,你意下如何?” 叶定真道:“全凭大人定夺,定真只管执行大人的决定就行。” 王景弘又望向施进卿,道:“施大人,你认为呢?” 施进卿道:“钟鼎之礼,却之不恭。鸠摩罗送上如此大礼,若是无胆接受,恐反为其所笑。既然如此,倒不如笑纳好了。” 王景弘道:“既然如此,那这桩买卖我就拍板做定了。只是那太岁深藏地下,无迹可寻,只怕不太好找。” 尉迟欢道:“相传太岁乃是地下菌类精华感应天上木星而生,故太岁的藏身之处与木星的运行轨迹息息相关。” 王景弘道:“哦?竟有如此神奇之事?愿闻其详。” 尉迟欢道:“太岁藏在土中,与天上的木星相应而行。木星左行于天,一年移动一辰,太岁则在地下右行,与天上木星移动距离相同。要找到太岁,必须先要计算出木星在星河中所处的位置,然后再推算出太岁在地下所处的大体方位,再抽丝剥茧,寻龙点穴,方能大功告成。这种找太岁的方法需要极为浩繁的计算,非星象高手不能为。” 王景弘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也太过复杂了,想着都觉头疼,更别说去做了。” 尉迟欢道:“据说古时曾有星象高手拿着老黄历,在周天分野图上打上网格,一点点推算,不过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叶定真道:“旧港周围都是茫茫大海,陆地有限,就算真的能推算出太岁的具体方位,也不一定恰好是在陆地上。万一太岁所处的方位在大海中,那我们岂不是要潜入海底寻找?” 叶定真的话令众人陷入绝望之中,众人一时唉声连连,良久无语。 |
叶定真环视众人一眼,道:“用观星之法找太岁很难,但用动物找太岁的方法则相对容易多了。” 王景弘道:“哦?用动物也能找到太岁?定真,快说来听听。” 叶定真道:“据古书记载,太岁也叫作视肉,有一些嗅觉灵敏的动物很喜欢吃这种视肉,其中以白色野兔为最。” 王景弘大喜道:“难道白色野兔能找得到太岁?那真是太好了。” 叶定真道:“白兔乃明月之精,机敏而有灵气,牠能找到太岁一点也不稀奇。” 尉迟欢道:“白兔是如何找到太岁的?莫非牠有千里眼或灵犀鼻?” 叶定真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在月圆之夜顺着兔道而行,一定会有所收获。” 尉迟欢道:“哦?” 叶定真道:“兔行有道,叫兔道。月圆之夜,兔子更道,也就是说兔道每个月变一次。兔道蜿蜒,其迹诡异,在兔道尽头之处下挖六尺六寸,必有太岁现身。” 叶定真一席话令众人听得心头大震,目瞪口呆。半晌尉迟欢才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月圆之夜追踪小白兔好了,当然要记得带上两把铲子挖土。” 叶定真横了尉迟欢一眼,道:“你说追就追啊,你追得上吗?这种兔子名叫东郭逡,乃天下有名的狡兔,跑起来快如闪电,普天之下也只有天下第一快犬韩子卢能追得上。” 尉迟欢登时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再次瞠目结舌,作声不得。韩子卢乃战国时期的快犬,早已死了两千多年了,现在哪里还能找到如此厉害的快犬? 施进卿道:“在古书《战国策》上确实记载有韩子卢追东郭逡的故事,原以为只是杜撰而已,想不到竟真有其事。如今狡兔东郭逡尚在,快犬韩子卢却已不知所踪,唉,奈之若何,奈之若何啊。” 叶定真道:“施大人也不必太过悲观,我们虽然没有天下第一快犬韩子卢,却有天下第一快鸟大红袍。大红袍虽然可能没有韩子卢跑得快,但要追上狡兔东郭逡,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施进卿道:“大红袍?大红袍是什么东西?” 叶定真笑道:“回施大人,大红袍不是东西,牠是一只大鹦鹉,一只会说话的飞得很快的大鹦鹉。” “哈哈——”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厅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六天后的月圆之夜,在旧港西郊的一片田野上,有四个人正在来回走动,仔细观察着地上的一切鸿爪兽印及蛛丝马迹。 这四个人正是叶定真、尉迟欢、梅笙和尤加诺。不用说,他们今夜联袂至此,当然便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疗伤圣物太岁肉了。 过了良久,叶定真在一片菜地前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里了。如果今夜有兔子出现的话,那牠一定会出现在这片菜地里。” 尉迟欢道:“为什么?这片菜地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叶定真道:“这片菜地种的全是胡萝卜,而胡萝卜正是兔子最喜欢吃的食物。所以兔子不出现则已,出现则这片菜地必先受害。你们看到没有,中间这一畦地的胡萝卜长得最茁壮,而正是在这一畦地中,隐藏着几个捕兔夹子,可见这畦菜地的兔患最为严重。” 尉迟欢定睛朝菜地中间看去,果然发现在茂密的蔬菜间隐藏着几个捕兔夹子,不由大吃一惊,道:“原来这菜地竟然暗藏机关,还好我们发现得早,不然可能就要替那狡猾的兔子遭罪了。” 梅笙笑道:“尉迟大人可千万要小心,要是兔子没捉到却反被夹子夹伤了脚,那就糗大了。” 尉迟欢道:“所以说人才是最可怕的动物。野兽猛禽伤不了我,但这些农夫设下的捕兔夹子就难说了,一不小心,咔嚓一下,脚就废了。不行,为安全起见,我还是先把这些铁夹子移走再说。”说完捋起袖口,就要下手。 叶定真忙阻止道:“别进去,你一进入菜地,就会在菜地里留下生人的气息。那兔子机灵得很,一闻到生人的气味便会逃之夭夭。” 尉迟欢闻言只得悻然止步,道:“不进就不进,让铁夹子在那里夹几个兔子也好,老子已很久没有吃过兔子肉了,正好打打牙祭。” 叶定真道:“如果区区几个铁夹子就能捕捉到这种兔子,那这种兔子也就枉称东郭逡了。还有,现在大地未曾经霜,草木气旺,兔子肉都带有一种土腥气味。你想打打牙祭,但你吃得下吗?” 尉迟欢挠头道:“原来吃个兔肉还有这么多讲究,那就不吃了呗。等找到了太岁肉,老子先吃一块太岁肉消消气。” 梅笙笑道:“好主意!好主意!尉迟大人记得留一块太岁肉给我,别一个人吃完了。” 叶定真也笑道:“别忘了留一份给我和尤加诺,须知独食不肥,我们也要吃太岁肉消消气。” 尉迟欢气得直翻白眼,兔肉和太岁肉都未曾吃到,倒先吃了一肚子气,真是想想都觉郁闷。 这时只听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振动之声响起,大红袍从天而降,冲尤加诺叫道:“兔子,兔子!” 尤加诺一惊,道:“是兔子来了吗?” 大红袍叫道:“来了,来了。” |
叶定真道:“兔子比预料中来得要早,我们先躲起来再说。”身形一动,率先跃上菜地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 众人纷纷闪动身形跃上大树,藏身于浓密的枝叶中。 过了半晌,只见菜地前方的草丛中出现了两个小白点,两只白色的兔子在皎洁的月光下藏头露尾,傍地而来。 叶定真暗叫不好,小声道:“糟了,我忘了这种兔子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了。” 尉迟欢道:“那又如何?” 叶定真道:“等一会牠们若是分头逃跑,我们该追哪一只?” 尉迟欢道:“追公的罢。不,还是追母的好。” 叶定真眼一瞪,道:“究竟追公的还是追母的?” 尉迟欢只得认怂道:“我也不知道。定真,还是你来决定吧。” 梅笙道:“尉迟大人,你分得出哪只兔子是公的,哪只兔子是母的么?” 尉迟欢傻了眼,道:“我哪里分得出啊,你看牠们长得一模一样的,还一样大小。咦,难道你分得出?” 梅笙道:“我当然分得出了。《木兰诗》上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由此可知雄兔的脚十分好动,而雌兔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细缝……” 尉迟欢闻言定晴观察了一会,恍然道:“我明白了,原来真有这么回事。你看右边那只兔子的前脚总是不停刨动,而左边那只兔子则安静多了,不过牠的眼睛却总是眯着的。” 梅笙道:“尉迟大人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尉迟欢居然一点也不害臊,道:“过奖,过奖。” 叶定真对尉迟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兔子过来了,小声点儿。等一会我和梅笙追雌兔,你和尤加诺追雄兔。记住,雄兔的尾巴短而少毛,而雌兔的尾巴则要长一点,尾巴上的毛发也要浓密得多,别追错了。” 尉迟欢点头道:“明白。雄兔乃一家之主,整日忙于生计,奔波劳碌,尾巴上的毛发自然掉得比较快了;而雌兔则四体不勤,养尊处优,所以尾巴上的毛发倒是越来越浓密了。” 叶定真笑道:“你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不错不错。我看你是人有七窍,已通六窍,只剩一窍不通了,难得难得。” 梅笙忍不住“噗嗤”一笑。尉迟欢却有些沾沾自喜地道:“过奖过奖,我本来就不傻。” |
这时那两只小白兔已潜行至菜地边上,牠们先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四下里张望了好一会,又耸着小鼻子闻嗅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进入菜地。 小白兔对身旁的蔬菜视而不见,径直往中间最茂盛的那畦胡萝卜地爬去。轻车熟路地绕过几个捕兔夹子后,牠们终于进入胡萝卜地的中间地带。 小兔子再次耸着鼻子闻嗅了好一会,确认无任何危险后,便一齐舞动前肢,刨起土来。 很快两个肥肥大大的胡萝卜从泥土中露了出来,小白兔用前肢抹干净胡萝卜上的泥土后,便借着皎洁的月光,倒拿着胡萝卜轻轻啃咬起来。 每啃三口胡萝卜,便看一眼天上的皓月,仿佛牠们不是在吃食,而是在实行某种很虔诚的宗教仪式。这一奇景令在树上窥看的众人暗暗称奇,矫舌难下。 很快两个肥肥大大的胡萝卜就被兔子们吃了大半,这时一阵夜风吹来,雄兔忽然停止吃食,警觉地耸起鼻子嗅了嗅,蓦地一声吱叫,一把扔掉胡萝卜,与雌兔同时撒开四蹄,没命地跑了起来。 叶定真看得真切,急道:“风向变了,牠们闻到生人的气味了。快追——”身形一闪已自枝叶间蹿出,率先跟踪追击。 余下众人自然不甘落后,也先后从枝叶间飞身跃出,朝兔子逃跑的方向急追而去。 只有大红袍不慌不忙地徐徐飞上天空,在空中俯视四野,巡游八荒。因为牠知道,兔子就算跑得再快,也快不过牠的眼睛。抓兔子虽然不是牠的特长,但追踪兔子的行踪,牠还是很有一手的。 两只兔子在草丛中舍命狂奔,在月光下看去就像是两道白色的闪电。叶定真催动真气,全力追赶,却是追之不上,始终与兔子保持着四五十步的距离。叶定真追得性起,长啸一声后将轻功身法施展至极限,身形宛如流星赶月般呼啸而前,瞬间便将与兔子的距离缩短至三十余步。 |
兔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忙步伐一变,随着高低起伏的地形左腾右蹿,蜿蜒蛇行。 兔行有道,兔道蜿蜒,闻名天下的狡兔东郭逡,终于使出了赖以成名的看家本领。 叶定真对此早有准备,兔子一变道,她也立生反应,抖出了醉仙诸葛羽所创的“醉步赶蝉”身法,衔尾紧追。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莫言兔道弯,醉步可赶蝉。 狡猾的兔子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月光下只见那两只兔子屁股一撅之下步伐再变,倏地分道扬镳,各奔西东。 叶定真看得真切,急道:“左雄右雌,按计划分头追。”话声身形转右,径追雌兔而去。 身后的尉迟欢应诺一声,道:“尤兄弟,我们追左边的雄兔。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我追的兔子——跑不了。追啊——” 当下形成了叶定真和梅笙追雌兔,尉迟欢和尤加诺追雄兔的局面,月光下只见四人二兔化作几团青烟,在荒野上夺路狂奔,舍命相逐,其景显得有趣而诡异。 追着追着,叶定真忽觉脚下泥土越来越湿滑,几乎难以借力纵身,暗呼不妙,举目看去,发觉前面竟然是一片浩瀚的沼泽地。 原来雌兔见难以脱身,竟然兵行险着,意欲借助沼泽地来摆脱追兵。沼泽地污秽不堪,恶臭难闻,生性喜净的兔子却不管不顾,只顾埋头前冲,可见其求生欲望之强烈。 兔子半边身子已被污泥染黑,可牠却浑若未觉,一阵风般冲进沼泽地中,娇小的身躯在草丛中连蹦几下,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
叶定真和梅笙眼睁睁地看着雌兔消失在沼泽地中,却束手无策。浩瀚而危机四伏的沼泽地,在月光下就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叶定真和梅笙不愿擅越雷池,以身涉险,故而只得悻然止步,望沼兴叹。 二人追踪无果,只得怏怏而返。走了一段路,碰上了同样怏怏而返的尉迟欢和尤加诺,四人八目相对,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尉迟欢恨声道:“这雄兔狡猾得很,专往乱石堆中蹿,也不知藏在哪个乱石堆中了。” 梅笙嘟起嘴道:“雌兔还不是这样,专往沼泽中逃,害得我俩踩了一脚烂泥,真是晦气。” 叶定真道:“古书记载:东郭逡者,海内之狡兔也,其快如电,其窟有三。看来也只有天下第一快犬韩子卢,才对付得了这种狡猾的兔子了。” 尤加诺道:“我们虽然没有韩子卢,但我们有天下第一快鸟大红袍。大红袍居高临下,速度比韩子卢更快,必能找到狡兔之窟穴,立下大功。” 叶定真道:“希望如此吧。要是连大红袍都追不上这兔子,那我们这次行动可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梅笙道:“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大红袍高居九天之上,神目似电,俯瞰万物,必能窥破兔子之行藏,跟踪追击而直捣其穴。” 尤加诺大喜道:“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梅姑娘你说得太好了。” 梅笙横了尤加诺一眼,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大红袍因老眼昏花而误入歧途,致使狡兔逃脱,追踪失败,可就大大不妙……” 一句话说得尤加诺面色大色,一颗心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四人别无他法,只得呆在原地耐心等候。四人心之所系,魂之所牵,全在大红袍身上。此时此刻,这个能言善辩的大金刚鹦鹉,已成为决定成败的关键角色。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众人闻声大喜,齐齐举目张望,却见大红袍那熟悉的身影正自东南方向疾飞而来,初时只是一个小黑点,随着距离的拉近,渐渐的便能看清牠那五彩缤纷的羽毛了。 尤加诺大声道:“大红袍,看到小白兔往哪里逃了吗?” 大红袍嘎声叫道:“看到了,看到了。” 尤加诺道:“太好了。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小白兔,好不好?” 大红袍叫道:“没问题,没问题。” 众人大喜,一时磨拳擦掌,士气高涨。大红袍在空中绕飞一匝后,带领众人径往东南方向飞去。 |
四大高手施展轻功,跟着大红袍往前急奔,一路翻过三个小山冈,绕过两片沼泽地,再涉过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最终来到一片小树林前。 这是一片长满各种杂树的小树林,树木不高,树林也不甚大。大红袍一个俯冲降落在树林边缘的一棵芸香树上,叫道:“树底下,树底下。” 芸香树下长着一丛茂密的蓬草,蓬草旁的泥土上,有几个不甚明显的小花状的脚印,想来正是那两个小白兔所留。 叶定真轻轻拨开蓬草,发现蓬草之中掩藏着一个比拳头略大的洞穴,洞穴浑圆光滑,曲折向下,虽不知其浅深,但想来必是兔子之巢穴无疑。 叶定真喜道:“大红袍果然不负众望,带我们找到了兔子的巢穴。都说狡兔三窟,这处巢穴当是其中之一窟了。” 尉迟欢道:“本次行动,大红袍最为关键,居功至伟,理当重重有赏。” 梅笙道:“尤加诺是大红袍的主人,也该赏赐一二,以示褒奖。” 尤加诺脸一红,道:“撵兔觅穴,找寻太岁,乃我等份内事耳,又何需赏赐?梅姑娘你莫要笑话我才好。” 叶定真笑道:“还没找到太岁呢,你们就想论功行赏啦,也太急了些吧。梅丫头,这次若能成功找到太岁,你也算是立了功了,也该记功一件,赏赐一二。” 梅笙吐了一下舌头,笑道:“岂敢岂敢。功劳是尤加诺和大红袍的,属下岂能掠人之美,贪功自肥呢。” 叶定真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转头对尉迟欢和尤加诺道:“太岁就在这兔穴之下,快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尉迟欢和尤加诺闻言,立刻拔出绑在背后的小铁铲,飞快地挖起土来。由于土地较为湿润,二人又孔武有力,很快地下便被挖出了一个三尺余深的大坑。 |
这时兔穴仍在曲折向下延伸,无法窥晓其浅深,二人纳闷之余,更是甩开膀子奋力挖起土来。再下挖尺许,泥土变得粘稠而湿润,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尉迟欢掩鼻道:“这是什么怪味道?好臭!” 叶定真道:“臭就对了,说明快要挖到兔子的巢穴了。加把劲,继续挖。” 尉迟欢闻言精神大振,当即抡起铲子挖得更为起劲了。这时骤见白影一闪,一只兔子从洞穴中蹿了出来,尉迟欢眼疾手快,左手一抄便已抓住兔子的脖子,提在手中。 只见白影又是一闪,另一只兔子也从洞穴中蹿了出来,尤加诺反应也不慢,他双掌一合便将兔子按倒在地上,令兔子动弹不得。 梅笙拍掌笑道:“抓住了,抓住了,这回兔子是跑不了了。” 尉迟欢道:“雄兔的尾巴短又秃——我抓的是雄兔。” 尤加诺道:“雌兔的尾巴毛如雪——我抓的是雌兔。” |
叶定真道:“抓住牠们的耳朵,把牠们提起来。” 尉迟欢和尤加诺依言抓住兔子的耳朵,将牠们提在半空,月光下只见尉迟欢手中的雄兔四肢不住扑腾,显得极不老实;而尤加诺手中的雌兔则要安静得多,一双细小的眼睛脒成一条细缝,显得昏昏欲睡。 叶定真道:“木兰诗中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古之人不我欺矣。” 尉迟欢道:“这两只兔子如此可爱,若是捉回去送给施二姐,她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 叶定真道:“那可不行。我们之所以能找到太岁的藏身之所,全仗这两只兔子带路之功,我们可不能干那过河拆桥之事。听我一言,放了牠们吧。” 既然叶定真发了话,尉迟欢和尤加诺就算再心有不甘,也只得依言放了兔子。两只兔子脱了掣肘,立刻撒开四蹄一溜烟地跑开了,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两位汉子放了兔子,又拿起铲子大干起来。成功在望,二人都干得格外卖力,很快一个将近六尺深的大坑便呈现在大家面前。 |
叶定真道:“下面应该就是太岁穴了,你们慢点儿挖,别挖坏了太岁。” 尉迟欢应诺一声,又往下挖了几铲泥土,铲子忽然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略带弹性的物事。尉迟欢大喜,忙一把扔了铲子,蹲下身去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挖起土来。 |
刨去几把湿漉漉的泥土,一大团半透明的菌状物便赫然呈现在尉迟欢面前。尉迟欢大喜,高声道:“太岁,太岁!我挖到太岁了!” 众人闻言尽皆喜形于色,梅笙道:“尉迟大人,你让开些,让我们也看看太岁。” 尉迟欢道:“不行,我不敢松手,我怕一松手太岁便会跑掉。” 梅笙道:“太岁又没有脚,怎么会跑掉?你可别吓唬我。” 尉迟欢道:“听说挖人参时,要先用红绳将人参绑住,否则人参便会跑掉。定真,这太岁是不是也要先用红绳给绑住啊?” 叶定真笑道:“哪来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你只管放心挖得了,有我和梅笙在此给你掠阵,这太岁又能跑得到哪里去?” |
尉迟欢道:“也是,有两位美女给我掠阵,谅这太岁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说完屈指成爪,双爪并用,飞快地刨起土来。 尤加诺也蹲下身去,用手帮忙刨土。在二人的努力下,很快一个圆溜溜的大肉球便露出了地面。 梅笙道:“原来太岁看起来就像一块肥猪肉,怪不得也有人称它为太岁肉。” 尉迟欢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如果说它是肥猪肉的话,那它可就是世上就贵的肥猪肉了。都说千金难买太岁肉,现在我终于知道这肉为什么这么贵了。” 尉迟欢说完,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太岁肉抱了起来,太岁肉一离开地面,地上便立刻“汩汩”地冒出一股泉水来。尉迟欢见泉水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涌,忙抱着太岁肉跃出了坑洞。 叶定真看着尉迟欢手中的太岁肉,道:“这太岁肉看上去虽平平无奇,却是先天灵根,天地精华。此物非草木非禽兽非菌蕈,自成一物,孤独立世,极为难得。今有幸为我们所得,也算是缘份。走罢,我们先回去再说。” 尉迟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手一抖便将太岁肉滚入袋中。小心扎好袋口,尉迟欢吁了口气道:“这是烟波钓叟送给我的八宝乾坤袋,多年来我一直舍不得用,如今用它来装太岁肉,也算是物尽其用,各得其所了吧。” 一行四人在大红袍的带领下,顶着夜风,踏月而归。 |
就在四人离开不久,两个幽灵般的身影从树林深处悄然飘出,一路飘至树林边缘的芸香树下,默默地看着刚刚挖出的大坑。大坑内已是物去人空,只剩下一潭浑浊的泉水。 |
月光下只见二人一胖一瘦,瘦者形如竹竿,勾鼻独目;胖者则肥头大脑,秃头如瓢。瘦者望着大坑,嘿嘿冷笑道:“这几个年青人居然会找太岁肉,真不简单。嘿嘿,江湖上几时出现了如此厉害的人物了?” 胖者道:“必是郑和的手下无疑,施进卿和西王麾下断无此等人物。” 瘦者道:“他们找太岁肉干什么?难道和那废帝有关?” 胖者道:“很有可能。废帝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他们不去找废帝,却要大费周章来找太岁肉,可见这太岁肉与废帝之间必有某种联系。” 瘦者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太岁肉和那九转大还丹一样,都是给废帝疗伤用的灵药,他们很可能要以太岁肉为饵,引废帝上钩。” 胖者道:“既然太岁肉也是疗伤圣物,我们倒不如把这太岁肉也抢过来好了,九转大还丹配以太岁肉,说不定对谷主的病情起到意想不到的疗效。” 瘦者道:“万万不可。我们眼下的主要目标是白云观炼制的九转大还丹,在得到九转大还丹之前切不可节外生枝,以免陡生意外。再说那四个年青人武功极俊,绝非易与之辈,万一强抢不成,反会打草惊蛇,惹出祸端。” 胖者挠头道:“也是。想那殷梨亭已是难以对付,我们就暂时不要招惹这四个小煞星了。万一他们联手,我们可就没有什么胜算了。” 瘦者道:“无论如何,九转大还丹我们是志在必得的,否则谷主定饶不了我们。殷梨亭就算再厉害,我们也要虎口夺食,横刀夺爱。” 胖者道:“中!先夺大还丹,再夺太岁肉。万法皆空,唯金丹不空!” 瘦者又是嘿嘿一笑,道:“万宗皆下品,唯蛇谷独尊!夜深了,师弟,我们走罢。” 二人身形一闪,鬼魅般飘入树林中,转眼消失于莽莽林海间。 |
第十六章 采珠惊龙 在旧港司衙大厅内,王景弘和鸠摩罗相对而坐。 在二人之间的方桌上,摆放着一块肉乎乎的太岁肉和一个小小的绣花锦囊。 王景弘拿起锦囊,倒过来轻轻一抖,锦囊里便掉出一张薄薄的纸笺来。 纸笺上只有一行短短的字迹:昔日九五尊,今隐椰城郊。 王景弘扫了纸笺一眼,面色大变,勃然道:“这就是你们送给我们的厚礼?” 鸠摩罗点头道:“正是。” 王景弘道:“椰城那么大,你叫我们去哪里找人?” 鸠摩罗道:“椰城是有点大,但你们人手众多,搜个一年半载应该会有收获的。” 王景弘冷笑道:“原来你们把我们当傻子糊弄了,嘿嘿,你们大王的胆子也是够大的。” 鸠摩罗道:“不敢,不敢。要怪就怪那废帝藏头露尾,行踪过于隐秘,我们虽然是椰城之主,但所获之消息也十分有限。” 王景弘冷笑道:“我看你们不是不知晓废君的下落,而是想坐地起价,待价而沽吧。实话实说吧,你们还想怎样?” 鸠摩罗道:“圣使目光如炬,一言道破玄机。既然如此,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不错,我们是知晓废帝的藏身之处,但我们还需圣使以另一样东西来交换。” 王景弘道:“宵小之辈,鬼蜮伎俩,果然不出所料。说吧,你们还想本使以什么东西作交换?” 鸠摩罗道:“不瞒圣使说,我们大王身患恶疾,急需太岁肉和定魂珠来续命,今太岁肉已得,还需定魂之珠一枚。” 王景弘惊道:“定魂珠?黑龙潭中的定魂珠?” 鸠摩罗道:“正是。” 王景弘道:“定魂珠乃伯夷国镇国之宝,动之不祥,必伤国体,谁人胆敢乱动?” 鸠摩罗道:“眼下大王身患怪病,命悬一线,为了活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那定魂珠深藏潭下,又有黑龙看守,得之甚是不易。” 王景弘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叫我的人帮你采摘定魂珠?想也别想。都说欺山莫欺水,采摘定魂珠如此凶险之事,我是绝不会允许我的手下去做的。” 鸠摩罗呵呵一笑,道:“圣使麾下强将如云,区区小事又岂会难得住天朝众将?只要圣使一声令下,定魂珠早晚必成圣使囊中之物。” 王景弘断然道:“就算利益再大,我也绝不会允许我的手下下潭采珠,以身犯险。” 鸠摩罗道:“此事事关重大,甚为不易,所以圣使也不必急于应承此事。圣使不妨先考虑几日,再作决断。”鸠摩罗说完站起身来,轻轻一抖衣袖,便已将桌子上的太岁肉卷入袖中,然后再施施然地走出大厅,飘然离去。 王景弘看着鸠摩罗渐渐远去的身影,直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
鸠摩罗刚离去,各位将士便急不可耐地走进大厅来。尉迟欢道:“大人,情况如何?” 王景弘苦笑道:“相信各位也已听到了,鸠摩罗那厮要我们帮他采摘定魂珠,才肯将废君的藏身之处告诉我们,只是这下潭采珠之事凶险万分,我岂敢贸然应承下来?” 尉迟欢皱眉道:“此事确实事关重大,大人所虑甚是。” 叶定真道:“我看他分明是想刁难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干脆攻进西王王宫,逼西王交出废君好了。” 王景弘道:“万万不可。我们乃仁义之师,对番邦小国只能使用怀柔安抚之术,切不能恃强凌弱,付诸武力。西王虽然可恨,但我们跟他尚有周旋的余地,还远未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施进卿道:“想不到西王又来这么一出。不过这桩买卖虽然相当棘手,却不能说不公平。怎么,这桩买卖我们是做还是不做?” 梅笙道:“做,怎么不做?属下记得施大人曾说过:钟鼎之礼,却之不恭。如果我们连送上门来的礼物都不敢收纳,恐怕反为西王所笑。既然如此,我看倒不如笑纳好了。” 叶定真道:“傻丫头,采定魂珠不比挖太岁肉,黑龙潭的黑龙也不像狡兔东郭逡那么好对付,下潭采珠之人是随时都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尉迟欢也道:“一入龙潭深似海,几人采得宝珠还?采珠之事凶险万分,应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梅笙道:“名为黑龙潭,但潭里不见得就一定有黑龙啊。就算真有黑龙,我也不怕,我自有办法对付牠。” 众人闻言大惊。尉迟欢道:“梅笙,难道你竟然想下黑龙潭采珠?你不要命了?” 梅笙道:“怎么不要命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既然敢下潭采珠,就一定有万全之法。” 叶定真道:“定魂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也,非凡人所能采。丫头,此乃生死攸关之事,我可不会允许你乱来。” 梅笙道:“大人,你可别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乃合浦采珠鲛人之后,在我们家乡,七八岁的小孩就能下海采珠。我从小便跟随父辈下潭入海,所采摘过的异珠数不胜数。” |
虽然没什么人看,也要继续发文。 |
王景弘奇道:“是么?你竟然是采珠鲛人之后?我怎么从来没听叶千户提起过?” 叶定真道:“梅笙确实是广西合浦人氏,其家族是当地最有名的采珠世家。因采珠有功,曾有族中长辈被前朝皇帝钦封为‘一等鲛人’。” “一等鲛人?”王景弘道,“传说南海有鲛人,其泪能生珠,更能望月而孕,梅笙的族人莫非就是这种鲛人?” 梅笙笑道:“当然不是。能望月而孕的鲛人乃传说中之物,现实生活中可没有这种鲛人。所谓一等鲛人,只是采珠人的一种级别而已。” 王景弘道:“哦?” 梅笙道:“凡入藉官家的采珠人,必分层级。初级者称鳖人,中级者称鳌人,高级者称鲛人。能被封为一等鲛人者,必是拥有惊人技艺和业绩之人。” 王景弘道:“原来如此。那么请问梅百户,你的采珠之技能达到何种层级?” 梅笙道:“回大人,属下乃一介女流,少小离家,故从未参与官家之层级考评。不过就技艺来说,属下与二级鲛人当在伯仲之间。” 王景弘喜道:“小小年纪,就有二级鲛人之能,难得难得。只是……”王景弘看向叶定真,道:“叶千户,你看凭梅笙之技,可否让她下黑龙潭一试身手?” 叶定真沉吟道:“事关重大,马虎不得。我看此事应该缓行,待谋划周详再作打算。” 梅笙嘟起嘴道:“叶大人,你就不必为我担心了,你说我几时令你失望过了?再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因延误时机而致废君闻风逃逸,那就麻烦了。” 叶定真道:“丫头,你真的不怕死?你真的有对付黑龙之法?” 梅笙道:“身有屠龙术,何惧下龙潭?屠龙之术乃我梅家祖传秘术,有此秘术在身,我又何惧区区黑龙?” 叶定真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不妨就让你放手一试吧。不过你要记住,不管采没采到定魂珠,你都要给我活着回来。” 梅笙笑道:“那是自然的事。算命先生说我的阳寿八十有二,且儿孙满堂,我现在才十七岁,离死期还远着呢。你们放心好了,屠龙采珠后,我一定会活生生的从黑龙潭里走出来。” 自古鲛女多异志,巾帼从不让须眉。梅笙的这一番豪气冲天之言,教人心折。 |
三日后的正午,椰城西郊的黑龙潭边,人头汹涌,人声鼎沸。 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仍有不少乡民自四面八方闻风而至,早早聚集在黑龙潭旁。无视黑龙,下潭采珠,这对当地的老百姓而言,当真是闻所未闻之事。消息一传出,自然是万众轰动,万人空巷,人人急欲一睹为快了。 黑龙潭位于椰城以西十余里处,虽深不可测,水面却不大,远远看去,水潭宛如一大块碧玉镶嵌于草地间,怡人心神。虽然景色宜人,但这一带地方自古便被当地人视为禁忌之地,极少有人涉足。有一句古老的谚语在当地人中广为流传:近潭须绕道,宁死勿惊龙。 潭边有一所军营和一间破旧的庙宇。军营里驻扎了一队士兵,负责黑龙潭一带的防务工作;而破旧的庙宇里只住着一个年老的庙祝,负责黑龙潭的祭祀和供奉之事。 今日庙宇被临时征用了,成了大明将士的歇息之所。经过一番细心的准备后,午时三刻时梅笙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帷幄中走了出来。 主角一出场,霎时万众沸腾,欢声雷动,黑龙潭四周一时变得喧闹无比。 阳光下只见梅笙头戴网状黑色发兜,身穿紧身鲛绡潜水衣,手持银色峨眉分水刺,一副标准的采珠鲛人模样。梅笙对四周喧闹的人群视而不见,她抬头望了一眼高悬中天的太阳,然后回身与叶定真连击三掌,接着便迈着坚定的步伐登上潭边的石台,从高高的石台上鱼跃而下。 潭水清冽,砭人肌肤。梅笙一入潭中,便敏锐的感觉到潭水是咸水,与海水别无二致,想来这黑龙潭底部必有暗道与大海相通,才如此这般。 |
黑龙潭如同一个大瓮,上小下大,四面都是光溜溜的石壁。借着正午太阳强烈的光线,梅笙发现其中一面石壁直立千仞,光滑如削,颇为异样。诧异之下,忙游近细看,一看之下心中大惊,原来这一面石壁竟是由巨大的青砖堆砌而成。 既然这面石壁是由青砖砌成,那就说明这黑龙潭绝非天然形成,而是经过能工巧匠改造而成;既然是改造而成,则说明其间极有可能隐藏着古人设置的机关和陷阱,一念而此,梅笙不由心头大震,秀眉微蹙。 梅笙一面用分水刺拨开摇曳飘动的水草,一面小心翼翼地下潜。随着深度的增加,水中的亮度已大不如前,不过水中的游鱼却多了起来,有几条拖着长尾巴的小白鱼绕着梅笙游来游去,好奇地看着这个装束怪异的不速之客。 接连穿过两拨围拢过来的鱼群,光线骤暗,梅笙只觉四周一片昏暗,双目已几乎不能视物,正要伸手入囊探取“鲸骨磷光粉”,眼角却忽然瞥见潭底散发出一缕微弱的亮光。 梅笙大喜,忙加快了下潜的速度。越近潭底,光线越亮,原本如拳头大小的一团亮光,渐渐的便变得大如玉盆了。此时梅笙只觉水波袭面,暗流隐隐,不觉间已是身处险境,显然是有海水不断自暗道涌入潭中,才使潭底变成了暗流汹涌的世界。 |
遇上暗流,梅笙不惊反喜。采珠人都知道,好珠出恶水,凡千金之珠,必出于九重之渊或万恶之水,环境越是险恶,越有可能采到好珠。眼下潭底暗流汹涌,急流道道,正好符合好珠出恶水的条件。 那么潭底发出亮光之物,会不会就是她要找的定魂珠呢? 梅笙虽然兴奋,却丝毫不敢大意,她挥动分水刺,继续小心翼翼地往下潜。穿过三道汹涌的暗流后,她只觉眼前亮光大盛,张眼看去,只见一株巨大的珊瑚影影绰绰地显现于潭底。 |
珊瑚很大,宛如参天巨树般耸立于潭底,独木成林。在珊瑚中间,有一个由巨石修筑而成的巨大平台,平台正中摆放着一张石桌,桌上有一宝匣,宝匣半开,匣内亮光耀眼,宝光四射。 见到此等奇景,梅笙脑海中马上想到一个名词:海丽枝。 古书记载:东海海底有泉曰忘渊,有巨树临渊而生,名为海丽枝。海丽枝冠覆十里,高逾千仞。古有潜渊鲛人附海丽枝而居,久之遂成一国,是为火止国。 潭底这株珊瑚虽然没有传说中的海丽枝庞大,却也是乾坤灵物,天纵异种,让人叹为观止。其茂密而粗壮的枝桠间虽然没有鲛人之国,却也有一个古人遗留下来的令人震撼的巨大平台。 水流涌动,水草乱舞,四周白晃晃一片,整个潭底在匣中宝光的照耀下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琉璃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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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笙此时已可断定宝匣中发出亮光之物必是定魂珠无疑,狂喜之下,忙加快了下潜的速度,快速向大珊瑚游去。 下潜丈许,骤感水流有异,气息为之一窒,梅笙察息知警,忙停下身形,将手中分水刺横于胸前,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虽感有异,但一番观察之下,并未发现异常,梅笙稍稍松了口气,遂轻舒手脚,缓缓向石桌游去。 石桌位于平台正中,桌前一左一右跪着两个样貌凶恶的石雕怪兽,梅笙见多识广,眼睛一瞥之下便知这两个怪兽一曰饕餮,一曰赑屃,乃是传说中的龙神之子,因战力惊人,自古便被人们视为护宝神兽而加以供奉。二兽的脖项上皆紧系着一条儿臂般粗的铁链,铁链很长,蜿蜒伸向珊瑚丛深处,一眼看不到尽头。 梅笙悄然游到大平台上,轻轻站直身形,再次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感觉并无异常,便缓步朝平台中央的石桌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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