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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床下有鬼》——乡村的那些怪事(每日更新)[第1页]

作者:秋白蓝雨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5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在我小的时候,用我爸妈的话来说就是十分的聪明,还未开始入学就被我姐姐教着认字读书,渐渐的要比一般孩童要早熟许多,6岁时就会捧着比我脑袋还大的书对着字典边查边认字,由于家里庄稼常年需要人伺候,所以父母一直很忙,姐姐回家也要料理家务以及写作业,根本没法陪我玩,当家里没人我又无所事事时,便喜欢翻看家里的各种书籍。那个时候家里有许多藏书,当然也有一些当时来对于我来说称得上是“黄书”之类的杂志,比如《知音》里的情情爱爱,我都会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在我童年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玩伴笑话7岁就会读“黄书”。
    也许孩童就是这样,认为了解得多了一些就喜欢向玩伴们炫耀自己的知识。我小时候的玩伴都害怕所谓的“鬼”,胆子都特别小,天黑就不敢出门,对坟墓之类的东西都是敬而远之。而我由于多读了几本书的缘故,对那些所谓的鬼神之事一向都是嗤之以鼻的,认为老人嘴里的鬼啊神啊妖啊魔啊全是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是用来吓唬调皮小孩的,所以胆子一直都很大,深得玩伴们的佩服。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令我如今回想起来都毛骨悚然的怪事,我想我这辈子对天地鬼神都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都不会去相信这个世界除了人,还存在着其他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 诡异的棺材
    我们村名叫余家村,地处湖北长江中下游地带,某个小城的边陲,离省城较近,在两城接壤地带,地理环境良好,村子有几十户人家,全部姓余,没有他姓,在我们这一块算得上是比较大的一个村子。据老人们说说村子的祖上为了躲避战乱,举村逃难,几经迁徙,才在此处安身立命,其历史甚至可追溯到东晋,并且还传说在南北朝时出了个著名的炼丹师,活了上千岁白日飞升……
    当然这些我都基本都当成故事来听的,就像《七仙女下凡》、《牛郎织女》之类的,虽然故老相传,渊源流长,但都只是些美好的传说,也没见这么我们村有谁成了神仙,或者有谁的祖先能活上很久……
    听村里的老人说,在二十年前,我们村十分的贫穷,基本家家户户都属于吃不饱也穿不暖的状态,住的也是那种农村非常老式的土坯房,泥黄色的土砖堆砌而成,这种老屋每到刮风下雨的日子,屋里格外的潮湿,漏雨非常厉害。若是当时谁家里房顶盖上的是青色的拱形瓦,房子是红砖砌成,那就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而当时中国的经济还处于刚刚发展的阶段,当时农村的日子很不好过,据我父亲讲,我们村口只有一条泥黄色的老路,根本不像现在通水通电,在当时家家户户都用的是油灯。
    在这种环境之下,农村人为了生计白天忙着伺候庄稼,晚上吃饭熄灭油灯后,基本上整片村子都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而当时的人又不像如今有电脑、电视机等各种娱乐项目,所以男人除了在床上折腾自家老婆,不会干别的。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自然还是讨得到媳妇的,那自然是媳妇孩子美滋滋,而更多的男人则是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谈娶媳妇的单身老光棍就只有扒在人家窗外听房……
    当时的中国还未曾进行计划生育,村里的汉子又不懂得避孕,晚上把那啥当成娱乐的后果就是女人的肚子争相涨大,如此恶性循环下每家少则三四,多则八九个兄弟姐妹的家庭也并不罕见……
    我爷爷那辈也属于非常贫穷的范畴,几乎到了光腚到处跑的地步,说起来是全村最穷也不为过,在我大爷爷(我爷爷的兄长)的帮助下,讨到了一媳妇,也就是我的奶奶。(我大爷爷当时家境算得上殷实)
    虽然家里穷,但是人口可一点不比别家少,到我父亲那一辈子,光兄弟就有六个,还有一个弟弟都在襁褓里。据我老爸说他小时候兄弟几个根本就没衣服穿,光着屁股满村跑,下河捉鱼摸虾,田里捣鼓黄膳,或者去大户人家包的池塘里偷藕,这才没有饿死。但不幸的是五四年长江大洪水,淹到了我们村,我爷爷和小叔在那场洪水中丧生,当洪水退去时,村里人回到加中发现不少长江里的稀罕物种都盘旋在家中,据说有比三个井盖还大的海龟,会吃人的江猪以及几丈长的白蛇……
    当我老爸绘声绘色给我讲叙这些时,我是压根儿不信的,只是为我爷爷与小叔的死而叹息。因为自我有记忆起,家里便会时常出现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甚至精神有些疯癫的老婆婆身影,那便是我的奶奶,一个中年守寡,将一堆孩子带大的命苦女人……
    自我爷爷不在之后,奶奶便已有了心病,捱了十几年,终于在我九岁那年撒手人寰,我对于她的记忆很是模糊,如今回想起来,脑海中恍惚会浮现那么一个瘦小老人的身影,一身破旧的衣裳,拄着一根也不知道用了几十年的老旧拐杖,用那张满是老茧,褶褶皱皱如同风干橘子皮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那张布满皱纹,苍老无比的脸,却已没有半点印象……
    事情得从我奶奶还在人世,却准备好的那副棺材说起……

    奶奶在爷爷死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在她离世前的那几年,还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和肺,呼吸的时候如同破风箱般嘶哑难听,让我很恐惧下一刻她的肺会不会从胸腔中跳出来。每次她迈着小巧步还未及我家百米时,我远远便能听到那一阵阵仿佛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好在那时候叔伯都已长大成人,并且陆续成家,娶来的媳妇都称不上贤惠,人口一多原本还勉强能住下的老屋变得分外拥挤,父亲说我刚出生那几年也是在那间老屋住过。
    后来叔伯们以及父亲与奶奶分了家,几个婶婶都不愿意伺候奶奶,只剩三叔和三婶带着二个娃娃无处可去,奶奶便把老屋隔出一个单独的小房间,自己住在里面,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扇小小的房门,屋里既黑暗又潮湿。
    她的晚年,很是凄苦。
    妈妈也曾私底下告诫我,奶奶的病会传染,让我不要吃她的东西,更不要去喝她家的水。小孩子对于疾病的恐惧,远远胜过了奶奶为我们这几个堂兄弟精心准备的吃食,那间小黑屋既黑暗又阴森,我们几个堂兄弟对那屋有着莫名的恐惧感,以至于奶奶在世的最后几年,我们极少去那间小屋。
    奶奶对于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叔伯们并不赡养她的这个问题上并没有太多的争执,也许她也知道叔伯们过得清苦,也许她早已没有力气去要求、哭闹,她唯一让叔伯们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她还在世的时候,几家凑钱买了一副棺材。
    当时那副棺材是什么材料制成,是好是劣已不得而知,唯一只知道那副棺材花了八百多块钱,在九七年的时候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毕竟那时候国营企业的职工也才几十块钱一个月。几位婶婶甚至为了出多少钱的问题而大打出手,争执不休,无非是希望自家少出或者干脆不出买棺材的钱,因为即使平摊下来,每家要出的那份也不是小数目。
    最后还是当时被国家政策安排到国企上班的大伯咬着牙齿挨家挨户地对着婶婶们说好话,与我父亲几位叔叔凑出了这份钱,大伯自然出得最多。
    儿子媳妇的不孝让奶奶心灰意冷,褶皱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层乌云,从我记事起见到奶奶笑过的次数寥寥可数,最特别的就是棺材运回来那天,我看见奶奶眼中闪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明亮,嘴角也扯出一抹特别的笑意,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喜悦。
    人未死却先已经把棺材买好,几个叔伯都觉得不吉利,但两米多长的棺材奶奶那间小屋自然是不可能放得下,最后在三婶紧甭的脸与小声的咒骂声中,棺材放在了堂屋的偏房里,偏房前面就是被砖头隔出来奶奶所住的小黑屋。
    三婶家那时候是我们小孩子的乐园,我和堂哥经常带村里其他的小伙伴去他家玩,每次偏房那口白惨惨的棺材都是把其他小伙伴吓得哇哇那叫,而我和堂哥则以此为乐。
    堂哥是早已习惯家里摆放棺材,我则根本不害怕,对于我来说那口棺材只是个很大的椅子,我经常坐在棺材上,像学校的老师般,对着搬几张小板凳坐成一排却不敢接近棺材的小伙伴们夸夸其谈,告诉他们除了中国之外还有其它的国家,天上有很多的星星,看着他们崇拜而又恐惧的眼神,心里那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小孩子们都恐惧棺材,在他们的认知中那是死人用的东西,代表着死亡和不详,唯独出了我是个异类,每天都躺在棺材板上夸夸其谈,所以他们一直很怕我。
    那天傍晚时分,我依然带着几个小伙伴坐在偏房里玩耍,告诉他们我敢睡棺材,他们则根本不信。奶奶的那口棺材自放偏房起,并没有盖严实,还留有一个能容小孩钻进去的缝隙,也许是叔伯们懒得废力气盖好,也就听之任之。
    我收腹提臀,在小伙伴们的帮助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钻进棺材里,只透过缝隙露出一双眼睛得意的望着他们,刚想说上几句,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刹那的亮光甚至闪现到了老屋中,一阵瓢泼大雨从天,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眼看着就要变天了。
    几个小伙伴顾不上看我表演,连忙顶着雨水朝各家方向跑去,唯独我毫不在意,毕竟我家离三婶家极近,即便是雨下得再大,我也能在他家吃饭睡觉,还能和堂哥做个伴。
    原本十几个小孩挤在偏房很是热闹,不觉得有什么恐怖气氛,突然间全部散了,只剩堂哥对着一口惨白的棺材和棺材里只露出眼睛的我,他的表情不由得变得害怕起来,一副想看又不敢看我的模样。
    天也彻底暗了下来,透过堂屋望去,天空中早已是乌云密布,堂哥望着堆满草垛的偏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找了个借口跑回他自己房里睡觉。
    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在偏房,这时候老屋已变得昏暗无比,几乎没有一丝光线,耳旁偶然传来雷鸣声,闪电声,似乎突然间世界只剩下这间老屋和雷雨声,只剩下我一个人,饶是我自诩胆大,在这种情况下也感觉脊背发凉。
    我两手扒在棺材边缘上,想从棺材里钻出来,但我先前钻进去完全是靠十几个小孩的力气才挪动棺盖一点点帮助我钻进去,如今这缝隙只有不到一掌宽,我在棺材里只能平躺着,连站起来都坐不到,想靠自己钻出来无疑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时天愈发黑了,太阳早已经落山,除了雨声我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偏房里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光也没有,我莫名的恐惧起来,大声呼喊着堂哥和前面小黑屋奶奶的名字,却连半点回应都没有。也许是雨声太大,也许是堂哥早已睡着,他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在,前面奶奶的小黑屋中间隔了两道墙,根本不可能听得到……
    我抱着一丝幻想,希冀奶奶能听到他孙子的呼唤,希望堂哥没忘记我卡在棺材里,可直到我嗓子喊哑,都没人来解救我。我突然感觉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连风声雨声呼吸都没法听到,眼前的世界已陷入绝对的黑暗中,我用力推着棺材盖,双手敲得“咚咚”响,想从这个黑暗的地方逃离,我浑身大汗,无论如何努力,它却纹丝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颓然放弃了努力,在狭窄的棺材里,突然想到许许多多村里老人还有父母曾讲过的怪事,人就是这样,越想越怕,我看着一捆捆草垛的影子,都感觉上面仿佛坐着个人似的,说不定下一秒就会伸出一只爪子来害我……
    我赶紧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身子却不由颤抖起来,缩进棺材里,再也不敢望外面,心里祈祷着父母赶快来找我,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似乎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当我迷迷糊糊醒来时感觉身体酥软无比,却也非常舒服,似是睡了很久一般,我想伸个懒腰时却发现不对劲,原本对于我这个小孩子来说十分宽大的棺材突然变得狭窄无比,我想翻身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连眼皮子都无法闭合,明显得感觉到,在我的右侧多了一团什么东西,紧紧的挨着我,甚至可以说是挤着我,贴得十分之紧……
    可是棺材里,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我一想到这点,浑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后跟……



    我感觉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喷到棺材盖又扩散到自己脸上,旁边那团东西挤得我脸角痒痒的,那团“东西”紧紧挨着我,像是我家养的小猫一般起伏着,似还在微微颤动,除了感觉到柔软之外,还有些温暖,好象……是个人。
    在我躺在棺材里睡熟之后,有个人躺了进来,挤在我身边,他是谁?为什么我一点没发现?
    我脑袋里冒出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全身却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连动动手指都困难,我想转过头瞧一瞧这个人到底是谁,却连转动眼珠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通过斜着右眼的一点点死角瞅着那黑乎乎的一团。
    莫非是堂哥躺进来了?我这样想着,双眼艰难的朝上望着,眼睛的余光发现棺材盖不知道什么时候闭合了,一点缝隙都没有……
    谁把棺材盖上了?我来不及去细想这个问题,因为我感觉身旁的那个东西绝对不是堂哥,他躺着紧紧挨着我,我的小腿似才触及到他身体的一半……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仿佛有千斤重物压在我身上,而旁边的那个“人”一动不动,就这么紧紧挨着我,我努力想张开嘴巴,却发现这平日里轻而易举的事情此刻做起来如此困难,我想说点什么,我想大声喊叫,却只能听到喉咙处发出“咕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有鬼……
    这是我当时心里唯一的念头,我恐惧到了极点,想像着身旁这个“人”有着一副狰狞的容貌,恐怖的脸庞,漆黑的爪子,也许就在下一刻伸出爪子来直接掐死我,把我也变成鬼……
    我嘴巴张不开,喉咙里不断发出“咕隆”的声音,全身上下不由自主颤动得厉害,从臀部那的骨头一直顺着脊背到头顶冰凉到了极点,两行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流淌出来……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尿裤子的时候,身边的人动了动,刹那间我仿佛连心跳都快停止了,脑袋更是一阵轰鸣,眼前仿佛天旋地转,冒起了金星……
    “蓝吖莫怕!”
    伴随着叹息声,一双略带冰凉的手抚摩到我的额头上,那人说出来的声音,到如今我也形容不出,算不上好听也并非带有瓷性,只是感觉听起来十分空洞,飘渺,平淡得没有半点情感,像是声音的主人离你很远很远,远在天边,又好象离你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在那只手抚摩在我额头前,我感觉血液都涌到了脸上,自己都快昏过去了,我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但当那只手一触及我的额头时,我忽然平静了下来,所有的恐惧如同退潮般刹那间烟消云散,心里只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平和与安详,似还带着酸涩。
    “棺材是给死人睡的,怕只怕入土不安啊……”
    那“人”又说了这么一句,还来不及细想,两只眼皮耸拉下来,再次睡去……
    悲剧,没人看么。。
    当我再次有模糊的意识后,我已经感觉不到身旁那个“人”的存在,棺材里也不再觉得拥挤,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我浑身酸软得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努力睁着眼朝上望去,棺材的缝隙依然紧紧闭合着,没有半点亮光——
    刚才,不是梦……
    不会有哪个大人会无聊得爬进棺材里挤着我,奶奶这口棺材买回来一直放在偏房内,准备等她死了之后用,平时大人们根本不会靠近……
    我想到这点,陡然间只觉得身体发麻,甚至连头皮都炸开了,如果当时我能看到自己模样的话,我想一定像只发怒到极点全身毛发都竖起来的猫。原来恐惧到极点的感觉是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会去思考什么……
    在这种阴暗狭窄的环境里,我瞪着大大的眼睛,脑海里冒出各种希奇古怪的念头,但是躺了很久也没有发生什么让我恐惧的事,事后回想起来唯一让我觉得诧异的是为什么明明棺材紧紧闭合没有半丝缝隙,我在里面躺了那么久,却没有半点气闷……
    我无暇去想棺材盖是如何盖上的,心里有个念头拼命的让我挣扎起来,酥软的身子连动下手指头都觉得特别困难,我努力了很久,终于试着张开了嘴叫了起来。
    “啊!”
    那仿佛不是我自己的声音,干涩且嘶哑,在狭小的棺材里回荡着,隐隐似有人在跟着“啊啊”的喊着。
    我刚想大喊大叫求救的时候,忽然下一秒棺材里响起另外的声音让我如坠冰窟……
    “哪个在叫?”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棺材里,像是离我很近很近,又有几分模糊不清,仿佛是人带着口罩在说话,这声音不是从偏房任何一处传来的,而是从棺材的底部传上来的。
    我两边的太阳穴剧烈的跳动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颤抖着,那道声音的主人一边咳嗽一边又说了几句话,我突然不觉得恐惧了。
    因为那道声音的主人,是我的奶奶。
    即便是我们这几个孙子辈的和奶奶并不亲近,可奶奶那常年患病时独特的咳嗽声以及破锣似的嗓音我还是分辨得出来。
    奶奶来了,我有救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突然高兴起来,也没去细想奶奶怎么会在棺材下面和我说话,毕竟小孩子心性的我根本不会去思考事情是否合乎逻辑,在阴暗恐怖的棺材内呆久了,忽然见到了亲人在身旁,心里变得分外安定下来,觉得有了依靠,所有的恐惧刹那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奶奶阿,是谁把棺材盖上了?我都出不去了。”
    我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而且浑身酸软得还是没有力气,只希冀着奶奶赶紧能把棺材盖推开,用她那双粗糙的老手将我解放出来,脱离这囚笼般的棺材。
    “咳咳,咚咚咚……”
    奶奶一边咳嗽着,一边伴随着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还伴随着“嘶嘶”声,好象她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而令我奇怪的是这些声音还是从棺材的底部传上来的,而棺材的底部是地下……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奶奶说道:“蓝吖阿,棺材是死人睡的,活人是睡不得滴……”
    奶奶这么说着,嘴里“嘶嘶”得更加厉害,似在一直倒抽着凉气。
    我的耳朵贴在棺材底内部,倾听着奶奶拐杖拄动的声音,说:“奶奶阿,把我救出来阿,我一点劲都没有了。”
    我说了这句话后,棺材内又陷入一片死寂,接着又响起“嘶嘶”的吸气声,奶奶的声音忽远忽近。
    “蓝吖阿,奶奶帮不了你,奶奶疼阿……”
    “奶奶你哪疼呢?”我焦急起来,虽然一直对奶奶所住的小黑屋有着莫名的恐惧,但是毕竟她是我的奶奶。
    “奶奶全身都疼啊,火烧火燎的疼啊,没有一刻不疼的呀……”奶奶说道,“嘶嘶”的吸气声更加剧烈。
    “那奶奶生病了就去看医生阿!”我天真的回答。
    我说完这句话后,奶奶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当我逐渐变得焦躁时,奶奶又说话了。
    “给你爸爸叔伯们说,火烧得痛阿,叫你大伯下来招呼我,只有他对我最好,其他几个儿子媳妇都不真心……”
    “好好!”我连忙答应下来,等待着奶奶将我解救出去。
    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半丝回应,偏屋陷入死寂中,我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朦朦胧胧,天地都在旋转……
    当我再次苏醒时,棺材盖大开,第一眼望见的就是父母关切的脸和躲在角落里神色愧疚的堂哥。



    三 奶奶死了

    看着父亲脸色不善,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一骨碌的从棺材里爬出来,父亲脸甭得紧紧的,刚欲开口斥骂我,甚至扬起手来准备揍我一顿,被母亲以眼神制止住了,只能狠狠瞪我几眼。

    大伯、三叔和三婶都在场,纷纷对我好言抚慰,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父母亲发现我失踪了,找了我整整一夜,今日都惊动了叔伯们,直到不久前堂哥才想起我可能在此处,便领着他们过来,发现我果然躺在棺材里。
    “这个狗日的……自己跑去睡觉,居然不管我……”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在棺材里睡了整整一夜,难怪感觉像睡了几年那么长久。我小声咒骂着堂哥,生怕父亲揍我,一下子蹿到母亲怀里。

    父母一夜未睡,神色憔悴了不少,母亲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我只好讪笑着,抓了抓脑袋转移话题,对堂哥道:“你怎么把棺材给我盖上了?”
    “没有呀,昨天下起大雨我就去睡觉了。”堂哥很奇怪,“再说我也搬不动棺材盖。”
    “那昨天是哪个跑到棺材里和我挤在一起睡?三叔,是不是你?”我继续问道。
    此话一出,父母与叔伯们相互忘了眼,而后大伯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道:“吖呀,你是不是睡糊涂做梦了?你三叔怎么会没事跑去和你挤棺材?再说哪里有活人睡棺材的道理?棺材是给死人睡的,活人是睡不得滴。”
    三叔连忙点头,三婶则满脸不悦的看着我,似是责怪我说错了什么话。
    我很奇怪的望着大伯,从他嘴里说出的这句话短短一天中我听到了三遍,一人是大伯,一人是奶奶,还有一人……
    “棺材是给死人睡的……”
    耳旁仿佛幽幽响起这句话,那空洞飘渺而又没有半点情感的声音尤萦于耳,那略带温暖的触感让我肯定绝不是做梦,那到底昨天晚上是谁躺在我身边?
    脑海里闪过这些希奇古怪的念头,我打了个冷颤,头皮发毛,身子上不由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但一想到此处这么多人,即使有鬼……
    “蓝吖你是不是做梦了?棺材盖根本没盖上?”母亲诧异道,一摸我的额头,全是汗水。
    “没盖上?”我反问道,“不可能阿,应该只留有一条缝隙才对。”
    我这么一说,堂哥连连点头把昨天傍晚的事讲述了一遍,在场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三婶重重拧着堂哥的耳朵,吼道:“你个抽筋的莫瞎说,再乱嚼舌头老子打死你!”
    “昨天下那大的雨,我们都在屋里,一天黑就把门栓了,不可能有别个进来……”三叔皱着眉头,小声嘀咕着,腰间却被三婶伸手狠狠拧了几下。
    “你莫跟你儿一样说傻话!”三婶一骂,三叔俩忙止口赔笑,点头哈腰。
    我瞅见三婶的小动作,偷笑一声,却发现在场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对劲。
    雨过天晴,偏房里明亮了,外面天空一片晴朗,阳光却只能照射到堂屋,偏房显得格外阴森,气氛一时间沉寂起来。
    “大伯,奶奶昨天在棺材下面的土里,叫我跟你说,让你下去招呼她,还说她全身都痛,被火烧得痛,说儿子媳妇……”
    “你跟老子莫瞎说!你奶奶活得好得很!你这是在咒她!”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父亲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只感觉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接着母亲连忙哄我,用手揉着我的脸,对父亲破口大骂。
    父亲点了根烟,阴沉着脸不言不语。
    大伯的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讪讪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细吖做梦瞎说,冒得事,冒得事,等会去跟他奶奶说一声,免得老人家担心。”
    气氛变得压抑,大家都沉默无语,连三婶那张平日红润肥胖的脸也有些僵硬。父母一夜未睡,也不愿再去谈论棺材盖为何会打开的古怪问题,便拉着我往家赶。
    路过三婶家侧边的小黑屋时,那扇肮脏破败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奶奶披头散发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伸出一只枯黄的,遍布皱纹的手想抚摩我的脑袋,却被我下意识躲开了。
    奶奶右手定格在半空中,颤抖着,接着叹了口气。
    望着自额头到颈项全是沟壑般皱纹的奶奶,那双浑浊而昏黄的老眼,我忽然变得莫名恐惧起来,躲入母亲的怀里。
    “咳,咳,蓝吖冒得事吧?”奶奶剧烈咳嗽着,问道。
    “冒事!冒事!这吖太调皮,跑到棺材里睡了一晚上。 ”母亲为了缓解尴尬,笑着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棺材怎么能瞎睡呢?那是给死人睡的,活人怎么能睡呢……”奶奶边咳嗽边嘀咕着,见我不让她摸,缩回了右手。
    父亲和奶奶随意着,母亲则领着我朝家赶,我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奶奶,你昨天怎么躲到地下跟我讲话,你身上哪里被火烧得痛?”
    我刚说完就被母亲狠狠拧了一下耳朵,扭曲的脑袋看见奶奶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以及她对父亲的嘀咕声。
    “我昨天……咳咳……蛮早就睡了,一天都没跟哪个说话……”
    我十分奇怪奶奶为什么当着父母的面撒谎,或许是她根本不愿意父亲他们知道昨天她跟我说了什么,但是她又为什么让我去给大伯带话呢……
    回家后我胡思乱想着,接着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通,还拿笤帚不轻不重的打了几下,我急忙使出绝技——哇哇大哭,那叫得惨阿,其实根本没有眼泪流出,母亲知道我是装蒜也不计较,给我准备好吃的便去收拾弄活了。
    很快小伙伴们又来找我玩,小孩子总是容易遗忘,当我沉溺在和伙伴们“打弹珠”的游戏中时,晚上传来一个噩耗。
    奶奶死了。

    四 死鸡
    奶奶走得很是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虽然她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但毕竟只有六十多岁,白日里还能和父亲说上几句话,甚至还拄着拐杖出去走了一圈的人,晚上就突然离世,从父母以及自家亲戚的脸色上看,他们都觉得讶异。
    还是晚间大伯瞒着大婶偷偷给奶奶送饭时,在小黑屋门口喊了很久,不耐推门进去,发现奶奶平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奶奶死了,有人喜有人忧……
    至少孩童的我都能分明看到三婶背着旁人脸上的喜色,和怎么听都觉得凿凿的大婶惊天动地的哭号声。
    唯独父亲与大伯表情悲切,却没有太多的眼泪,也许生活的重担早已淡陌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大伯背起奶奶的尸体,将她放在老宅的堂屋里,尸身下垫着一块门板,三婶一脸的不情愿,但是也别无它法,毕竟死者为大,而且只有她家是住的老宅子。
    我躲在大人身后,听着“嘤嘤”的哭泣声,或真或假的抽泣声,以及婶婶们以头撞地的号丧声,看着身上蒙着一块白布的奶奶,突然感觉不真实起来。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人会死亡,在以前的世界中从来不觉得人也会死,以为亲朋好友们会一直存在,即便是听多或者见多了村里谁谁谁死亡,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离自己太过遥远,而当死亡真实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时,才会深深地体会到那种恐惧……
    我忽然觉得昨天在棺材里发生的一切是有预兆着,预兆着奶奶的死亡。
    脑海里转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连堂哥叫唤我也懒得去搭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看着躺在门板上奶奶的尸身,心里不断冒出古怪的念头……
    昨晚和我说话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奶奶?先前挤在棺材里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
    想着这些我的头皮再次发麻起来,身子如同寒冬腊月掉进冰窟般发凉,我的双眼死死盯着白布下奶奶的尸身,幻想着她的胸口会起伏,下一秒就会从地上爬起来掐住我的脖子……
    忽然间我对亲人变得戒备起来,想着昨晚奶奶和我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说话的人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很快村子里沾亲带故的亲戚或者德高望重的老人相继赶来,老屋变得分外拥挤和喧闹,不得已之下只好在露天搭了个棚子。
    我盯了地上的尸身很久很久,直到双眼发涩,幻想中的一切没有发生,又有这么多人在身边,不由松了口气。
    大概到了晚上八点的样子,来了几个道士打扮,我知道这就是请来的道士,在我们这片地方有个习俗,就是人死了要请道士来“唱道士”,也就是“做法事”的意思,亡者的至亲就跪在灵柩前,直到唱完,跟某些地方死人要请和尚超度亡魂一个道理。
    “唱道士”对于我们小孩并不陌生,毕竟村里每年都会死一个或者数个老人,而且在“唱道士”时只要去磕头,大人就会发烟,我们小孩就会有瓜子糖果之类的吃食。
    村里的几个小孩子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等着“唱道士”,而我却没有什么情绪,说不上难过吧,只是觉得很突然,百无聊赖下也跟着等。
    “唱道士”一般在晚上八点开始,唱到十二点多,正当我准备偷偷溜到三婶房里抓点瓜子吃时,姐姐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我和母亲拉回了家。
    回家之后,母亲刚想开口训斥姐姐不懂事时,姐姐把鸡笼门打开,借着灯光一看,我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
    十几只鸡,全部萎缩成一团,鸡头插在翅膀里,身子早已变得僵硬,看起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最让我恐惧的是,所有的鸡头上,两只眼和小半边脑袋都不见了踪迹,像是被什么动物硬生生给扯掉……
    懵懂的我还不知道这十几只鸡在当时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反而还蹲下来把一只死鸡的胸膛敲得“砰砰”作响,回过头像自己是教授般对母亲说:“都死了!”
    “哎呀……我的命好苦阿……”
    母亲足顿胸,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五 唱道士

    奶奶刚过世,家里的鸡又莫名其妙的全部卒死,母亲哭得稀里哗啦的,无论我和姐姐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待到父亲回来瞧上一眼后,肯定是黄鼠狼或者狐狸所谓。
    黄鼠狼?这个解释十分牵强,连姐姐都不认可,若真是黄鼠狼来家里偷鸡,一定会将整只鸡一起拖走,或者就地吃掉,而且鸡一定会挣扎或者闹腾出很大动静,会散落一地鸡毛……
    至于狐狸恐怕更不可能,我们村方圆百里都属于平原地带,连小丘陵都没有一座,更别提大山了,也没听哪个大人说见过狐狸。
    连那只平日里雄赳赳气昂昂连我都敢欺负的大公鸡都安静地歪倒在鸡屎里,似是根本没有半点挣扎就毙命,鸡笼里除了鸡屎还有2只鸡蛋,却找不到任何与其他动物搏斗的痕迹。
    每只鸡的死状十分可怖,两只眼睛与头部的五分之一被硬生生扯去,只剩大半只鸡头歪在脖子上,而鸡身却完好无损,没有半点伤口或者被啃噬的痕迹,甚至连鸡毛都没有掉一根。
    母亲发疯似的拿铲子挖开遍布鸡屎的脏土,却一无所获,连老鼠洞也没有发现一个,据姐姐说鸡笼是在六点喂完鸡后关闭的,关得十分严实,而她在不久前村里来兽医给鸡打针防瘟疫时却发现鸡全部死了。
    鸡对农村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基本上家家户户的鸡笼都是建造在屋内,用水泥和砖头砌成,甚至比房子盖得还严实,一到晚上就全部赶进去,以笼门紧紧将鸡鸭禁锢在里面,还加上一道铁栓,只留半个小指甲那么宽的缝隙,防止手脚不干净的偷鸡贼趁虚而入。
    父母亲与我都去了奶奶家,姐姐很早就将大门关了起来,基本杜绝了人为的可能,而整个鸡笼里连个老鼠洞也没有,这鸡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那个吃鸡的东西是怎么钻进去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一股阴影笼罩在我们心间,父亲狠狠瞪了我和姐姐几眼,弄得我们都不敢开口说话。
    待母亲情绪稍定,父亲便去厨房找来一把菜刀磨了磨,而后在地上放了一只大海碗,随即将其中最大的一只鸡倒提起来,一刀割在鸡的颈项部位,鸡身虽已僵硬但死去的时间必然不久,说不定血液还未凝固,还能放出点鸡血来。
    可等待了许久,却是半点鸡血也未曾放出,父亲诧异之下狠狠切了一刀,将整个鸡头都斩了下来,还是没有一丝鸡血流出。
    父亲又杀了几只,眉头渐渐紧皱起来,到最后甚至有些发白,所有的死鸡都如出一辙。
    母亲嗫嚅着嘴唇,想说又不敢说什么,将鸡以开水洗净拔掉剖开一看,顿时吓得惨无人色,惊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股腐烂的恶臭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几欲令人作呕,我捏着鼻子看去只见鸡的内脏里半点鲜血也无,而且内脏中器官全部腐烂,一条条白生生的蛆虫在里面钻来钻去,黑的、白的恶心状物随着菜刀的划开,流了一地。
    “呕……”姐姐最先受不了,躲到外面空地吐了出来。
    屋子里臭气熏天,不仅有腐烂味,死鱼般的恶臭味,还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浓烈的西药味,父亲脸色惨白到了极点,对手脚都在颤抖的母亲说:“别杀了,找个地方全部用火烧了,我得先去进财(三叔)家帮忙,你搞好了赶紧过来。”
    母亲抹了把眼泪,战战兢兢的将死鸡收拾进一个袋子里装起来,而后在我和姐姐的帮助下去村口偷偷摸摸的将死鸡烧得一干净。
    说不出的恶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母亲仿佛松了口气,叮嘱我和姐姐不许再提此事,便一起去了三叔家,奶奶的丧事在他家举办。
    此时三叔家灯火通明,如同每年前来我们村唱戏的戏班子,密密麻麻的能有百多号人,道士们已经开唱,晦涩难懂的吆喝声,女人们的哭号声,鞭炮的炸响声以及大人们的谈论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到了极点。
    “余氏门中历代祖在上,哭一声我母余张氏,生前贤惠传百里,勤俭持家声名扬,为人正直感天地……如今亡者乘鹤去,西天路上仙人伴……”
    几个道士大声唱着,不时还“唉呀”“咦哟”地大叫着,接着便听到一连串的鞭炮声,伴随着敲锣打鼓声,父亲那一辈子的便披麻带孝,跪在堂屋中,每次鞭一炸响,他们便要磕一次头,每当有辈分大的亲戚来临,他们也得磕头。
    我们几个小孩子跟着“咿咿呀呀”的学着唱道士,觉得十分有趣,道士们唱得十分顺溜,除了偶尔几句我们听得清之外,其它全部晦涩难懂,连跟着学都做不到。
    奶奶的尸首早已入殓,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棺材平放在堂屋中间,原本摆放神龛的香案上多了一副奶奶的遗像。
    “快去给你奶奶磕头,祖人保佑你以后考大学!”母亲对我道,推着我和堂哥朝棺材方向走去。
    我和堂哥撇撇嘴,极不情愿的迈着小步,心里压根儿就不相信所谓的祖人保佑儿孙考大学的说法,若真有其实恐怕村子里都是大学生了,就不会有谁谁家的儿子考上大学全村去喝喜酒了。
    跪在棺材前的蒲团上,望着香案上奶奶的遗像,心里莫名的慌张起来,香烛的青烟缭绕在奶奶的遗像上,显得十分的朦胧,好象在托着奶奶的遗像朝上升腾……
    我赶紧低头闭眼,使劲摇了摇头,将这些可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小声念叨道:“奶奶,您要我带的话我带了,你莫来找我哈……我胆子小……你要找人带话就找堂哥……你最喜欢他的……”
    我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着,心里得意不已,让堂哥这小子不管我,诅咒他。
    “我说,蓝蓝你念叨什么呢?”堂哥偏过头来奇怪道。
    “没事没事,我让奶奶保佑咱们以后考清华呢……”
    我随便敷衍堂哥了一句,从蒲团上站起来,眼神正好望见香案上那副遗像,顿时如坠冰窟,遗像中奶奶的脑袋冲我点了点头,还笑了笑,仿佛要从画框里钻出来一般……
    基本每天两更。
    六 乌黑的手印
    “你怎么了?”堂哥使劲推了我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我如遭电击般跳了起来,双眼死死盯着香案上的遗像,却发现并没有异常之处,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奶奶的音容笑貌呈现在画框中,在缭绕的青烟中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堂哥诧异地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便拉着我朝堂屋外走去,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如同木偶般没有半分力气,被堂哥拉着还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几眼。
    刚才是幻觉吧……我心里这么解释着,扭着脖子盯着遗像,也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我忽然觉得青烟缭绕的遗像有着说不出的恐怖阴森。画师的工夫很是传神,遗像中的奶奶面容清癯,精神矍铄,特别是双眼炯炯有神,无论我走在哪个方位那双眼似乎都在死死盯着我,让我无所遁形……
    我赶紧回过头去不敢再看,一边心不在焉的敷衍堂哥,一边在心中思考方才发生一切的真实性。
    这时“唱道士”也到了最为精彩的部分,那几个四十多岁的道士嘴巴大声吆喝着谁也听不懂的歌声,又转而小声念叨,只有少数的几句我才能听明白,其他皆是晦涩难懂。唯一的感觉就是道士们唱得十分之通顺,隐隐有着特殊的韵味,虽没有电视上的歌手唱得好听,但也别具一格。
    “孝子孝媳皆悲痛,阴阳自此两相分……衔环结草报母恩……”
    我依稀听懂这么几句,只见几个婶婶哭得更是伤心,尤其是三婶不停用脑袋磕着棺木,磕得“咚咚”作响,长发披散下来,一脸的鼻涕泪水跪在那大声哭号着,活脱脱像是只女鬼。
    “孝男孝女并孝孙,泪悲心哀好孤稀,儿媳孝心感天地,不是亲生胜亲生,只愿替娘去……”
    道士见三婶哭得悲切,不失时机的唱了这么句,十分清晰,紧接着便有人递烟塞红包,道士正襟危坐,似是根本不知口袋被塞入什么。
    三婶听到这句哭得更伤心了,声音嘶哑地喊到“娘啊,娘啊,我要跟你一路走啊……”边嚷嚷着边朝棺材扑去,旁边几人赶忙将他拉住,气氛一时更加激烈,将今晚的“唱道士”推向了高潮……
    亦有不少近亲在偷偷摸眼泪,或者在原地小声啜泣着,不明就里的村里人对着三婶摇头叹息,皆感慨奶奶没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儿子媳妇却撒手人寰……
    我和堂哥看了会便觉得索然无味,便偷偷商量着去偷好吃的。要知道在农村穷人家,除了过年过节平时都吃不到什么鸡鸭鱼肉,还有一种情形能大吃特吃的就是亲戚办喜事——红喜事(结婚),白喜事(老人死亡)。
    我们馋得慌,一想到厨房里的鸡鸭鱼肉还有饮料早就忍不住涎水流了三尺,互相打了个眼色蹑手蹑脚的背过大人,绕到厨房里。
    厨房里来帮忙的厨师正好不在,明天酒席的菜肴今晚都必须提前准备好。我和堂哥见机会难得,赶紧搬了张小板凳到灶旁,接着踩了上去揭开锅盖,顿时热乎乎的水蒸气升腾起来,一只只又大又肥的烧鸡放在盘子里,锅旁还蒸了许多肉馍,浓浓的香味充满鼻间。
    堂哥双眼大瞪,使劲咽了口口水,对我道:“搞一只吃?”
    我垫起脚望了望锅里的情形,只有八只鸡,虽然心里谗得要死,但还是摇了摇头,“算了,鸡都是有数的,每个桌子一只,要是我们偷一只肯定会被发觉,到时候又少不了一顿打,你数数馍馍有多少个?”
    堂哥抓起一只烧鸡从头到脚狠狠舔了舔,模样十分可笑,大张着和鸡身完全不成比例的小嘴,像狗般吐出长长的舌头在鸡身上仔仔细细的舔食着,若不是我狠狠掐了他几下,恐怕他恨不得把烧鸡塞到嘴里去,即便是咬下一块肉来也好。
    “肉馍有三十多个,不会被发觉吧?”堂哥不情愿的放下鸡,偏过头来问我。
    “不要紧,师傅等会还要蒸的,你赶快拿两个我们跑路。”
    堂哥依然伸手拿了俩肉馍,依依不舍的看了烧鸡一眼,临走时干脆又揣上一肉馍,然后盖上锅盖,和我溜之大吉。
    不多时,肉馍便被我和堂哥找个没人的角落消灭得一干二净,多出的一只也被我们一人一半分而食之,等我们再次出现到堂屋时面对的则是厨师怒气冲冲的胖脸。
    “你们几个小伢子真不懂事,要偷东西吃也莫偷烧鸡撒,就算想吃鸡吃一只就算了,怎么能把鸡全部弄脏?”
    厨师神情激昂地对我们破口大骂,吐沫星子溅得我俩满脸都是。
    闻讯而来的三叔和母亲知晓此事后,对我们劈头就骂,甚至拿出笤帚准备抽我们。
    “我们只吃了馍馍,没动鸡呀!”我感觉十分委屈,堂哥都哭出来了,在一旁不停的点头。
    “还敢狡辩,小伢不打不乖,像这样搞明天酒席还办不办咧?这两个小兔崽子,把老子气死了……”
    厨师在那骂骂咧咧,母亲阴沉着脸面色很不好看,却又没法反驳。
    “我们说没吃鸡就是没吃!”我着恼到了极点,冲着那张胖脸就是一顿吼。
    “好,好,好!你们过来!”
    我们跟着厨师走进厨房一看顿时愣了,只见锅里一片狼籍,馍馍倒是一个没少,烧鸡被吃掉了一只,只剩鸡头和鸡屁股搁在灶上,所有的鸡身上都被捏出一个乌黑的手印,真如厨师所言,全部脏兮兮的,眼看是没法如席。
    我愣愣地盯着鸡身上的手印,又拿着自己小手比画了两下,和堂哥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这不是我们的手!”
    亲们,求关注阿,是不是写得很烂?
    呼……好冷清,看来沉了
    七 窗外
    胖厨师愣住了,母亲与三叔皱着眉头看着烧鸡上的乌手印,又对着我和堂哥的手比较了下,明显不是我们两个小孩子的。
    乌黑的手印脏兮兮的,但一眼便能分辨出不是小孩的手,虽然手印不大,但是五个长长的指甲特别显眼,而我和堂哥是不留指甲的。
    “这……”胖厨师疑惑道,“我刚才也就出去小解一会,柱子他妈只看到这两个小鬼来过厨房……”
    堂哥顿时间理直气壮,气呼呼道:“我们说没偷就没偷,你还骂得那么难听,你这不是冤枉人么?”
    母亲和三叔面色上极不好看,先前以为自家孩子犯错了忍受胖厨师一顿漫骂,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却又不好发作。
    我耸动鼻翼,忽然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味,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十分熟悉,我绞尽脑汁回想着,忽然想起鸡笼里死去的那些内脏腐烂血液全无的鸡,两者散发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令我有着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母亲惊诧地望了我一眼,明显是想到一块去了,她动了动嘴皮子,却没有说话。
    胖厨师一个劲的讪笑着,和三叔商量着明儿赶早将鸡买回,忽然听到堂哥一声怪叫。
    “啊啊,有鬼啊有鬼啊……”
    堂哥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窗户方向,身子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右手指着窗口方向,嘴里哇啦哇啦地大叫着。
    “你个狗日的鬼叫什么?”三叔不耐烦的踢了他一脚。
    我心中暗笑,三叔你骂他是狗日的那你不就是够吗?又转念一想,不对三叔是狗不等于变相骂我父亲和我吗,真是傻到了极点……
    堂哥被三叔一脚踢得在地上如皮球般滚了滚,又仿佛触电般跳了起来,一把躲到三叔身后,脑袋紧紧扎在三叔腰间,身子簌簌发抖,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口齿不清。
    “我看到……我看到……奶奶……站在窗户外面……把头伸进来望我……还冲我笑……”
    屋里顿时沉寂下来,仿佛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十度,忽然冰冷起来,安静得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又望向窗户方向,外面一片漆黑,根本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堂屋前虽灯火通明,但是照不到厨房后面的位置,今晚既无星光又无月光,窗外就是一道臭水沟……
    我看着三叔额头泌出些须汗水,而后回过神来,甩手就给了堂哥一个巴掌:“你奶奶已经走了,老子让你瞎侃,你个婊‖子养的是不是欠揍?”
    堂哥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躲着三叔接连甩下的巴掌,嘴硬道:“呜呜呜……莫打我……莫打我……我真看到……奶奶站在外头……还穿一身黑衣服……一只黑手还扶在窗棂上……连脸上都是黑的,我没有瞎说……”
    我听得头皮麻,突然觉得好冷,三叔一边揍着堂哥一边骂骂咧咧,母亲怎么拉也拉不住。
    “你个婊‖子养的,抽筋的,今天晚上敢瞎说话,外面一点光都没你是么样能看到你奶奶站在外面?”
    “东西你也吃了,还敢乱说话?你晓不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
    三叔一边揍着堂哥,嘴里一边大声嚷嚷着,我能看出他是色厉内荏,背上湿透了的汗水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别个说,小伢子火焰高,能够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胖厨师想起了什么,小声道。
    三叔闻言停了下来,小声咒骂几句,与母亲和胖厨师用眼神交换了下意见,随即摆了摆手,心照不宣般谁也没继续再提这事,更没有到屋后瞧上一眼的态度。
    我盯着窗外漆黑的夜幕,心跳像打鼓般急促,背上也出了一层层汗水,黏在皮肤上,我心里那个怕呀,简直怕得要死了,方才磕头时我看见了奶奶,如今堂哥也看见了,难道这都是巧合吗?或者说我们俩一先一后的产生了幻觉?
    难道真如村里老人所说,小孩子火焰高,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小伢火焰高的说法我也听过,村里老人说人身上有三把火,是鬼最怕的,肩膀上两把,天灵盖上一把,若是晚上独自一人走夜路,听到后面有人叫喊名字,千万不能回头,更不能答应,若是回头的话肩上两把火就熄灭了,鬼就能害你了,只要不回头,再以右手梳理着额前的头发,往上梳,输得越高火焰越旺盛,鬼越不敢接近……
    窗户外漆黑一片,如同嘴巴长满獠牙的怪兽般恐怖无比,令我不敢再看,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堂哥“呜呜”的哭泣声惹得我们心烦意乱,却没有谁再开口责难他。
    我们各有心事,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听到堂屋前有人尖叫得很大声音,有人惊呼,还有人大声嚷嚷着“附身了,”“附身了”。

    八 附身
    等我们急匆匆赶到堂屋前时,却发现所有人都退后了好几米,惊恐地望着灵柩,还有人不时小声嘀咕些什么,一身黄衫的道士们也变得严肃起来,摇铃舞剑,嘴里念念有词,不时将一种味道十分刺鼻的水撒在半空。
    三婶浑身像“打摆子”般抖个不停,嘴里“嘛哩嘛哩”地喊着,大人们都瞪眼望着她,却不敢接近。
    “各位莫怕,这是亡者上身……”
    一位年长的道士嘴里念念有词,好言安抚着在场的人,围观的群众见有道士在场,不由慢慢平静下来,变得不那么害怕,道士和和尚身上都富有着浓重的神秘色彩,能驱鬼请神,对于凡人来讲就是神仙般的人物,而农村人又笃信迷信,道士的话自然能使人信服。
    三婶端坐在灵柩前,身子剧烈抖动了好几分钟,接着手舞足蹈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在我心中腹诽她是不是发羊癫疯时,她忽然一下止住身形,睁开了双眼。
    “进福(大伯),进禄(父亲),进财(三叔)你们几个都过来……我是你们的娘啊……”
    三婶面无表情,声音变得分外沙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水泥的声音,与她平日里的大嗓门完全两样,她嘴里喊着大伯、父亲、三叔以及四叔五叔的名字,带着几分凄凉。
    几个叔伯紧张得脸上全是汗水,相互对望几眼,谁也不敢上前,三叔使劲咽了口唾沫,结巴道:“你……你是哪个?”
    “你们这几个不孝子,居然连老娘也不认得了?”三婶双眼圆睁,气势一变,仿佛眼里能喷出火来,苍白的脸色在散乱头发掩盖下,看起来格外诡异。
    见叔伯俱不敢上前,三婶骂了几句,说了一些叔伯们小时候的事,通过父亲惊诧的神色便能看出所说属实,难道……三婶真被奶奶附身了?这个人已不是三婶而是变成鬼的奶奶?
    我惊恐的缩到妈妈身后,两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场内,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你们赶快去问问亡者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帮她把心愿了结掉,不然拖长了时间就会被成孤魂野鬼,错过走阴桥的时间,而且要是附身时间长了怕被上身的人沾染阴气,到时候会得大病,那就难搞了!”年长的道士捻须严肃道。
    三叔最先扑到灵柩前,对着三婶大喊,娘啊娘啊,父亲与叔伯们也跪在一排,围绕着三婶或者说奶奶,纷纷开口问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老娘这一生造够了孽,受多了罪,以后老娘也看不到了……只是我还有一事,须跟你们讲,不然我死不瞑目……”三婶目光呆滞道。
    “您请说!”三叔磕头如捣蒜。
    三婶那双呆滞得如同死鱼般的眼环视了几个叔伯一番,最后停在三叔身上,道:“你们几个兄弟都成家了,我也放心了,就是老三日子难得过,这个老屋就把他了,你们莫跟他争,他日子最不好过……”
    叔伯们一下愣了,均感到十分为难,嗫嚅着嘴说不出话来,三叔更是表情悲切,泪如泉涌,大哭大叫。
    “娘阿,我不要老屋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过来……”
    哭声感染了许多在场的人,叔伯们也纷纷抹泪,唯独几个婶婶面有不忿,那是种既想开口又恐惧的表情,我刚想开口问母亲,便被她止住了,对我摇了摇头叹息。
    这也难怪,老屋按理来说父亲这一辈每家都该有分,而且还是有一些家具物什以及财产什么的,几家日子都不好过,如今奶奶灵魂附在三婶身上,要把老屋单独分给三叔,自然让几个兄弟很为难。
    婶婶妯娌间更是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却只能强自忍住,若是此时开口反对或者说点什么,恐怕会被冠以不孝的骂名,到时候在村子里走路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那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
    “你们是不是想让我这个老东西死不瞑目……”三婶一边问着,全身忍不住抽搐起来,嘴角也涌出了白沫。
    年长道士连忙劝道:“赶快答应,亡者有怨气,不消掉的话这女的(指三婶)五脏会受损……”
    “娘啊娘,我们答应了,答应了……”
    叔伯们异口同声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勉强,却只能把头磕得“砰砰”响。
    三婶点了点头,双眼慢慢闭阖上,仿佛入定的高僧般平静无声。年长道士又开始唱了起来。
    “亡者走上奈何桥,黑白无常不敢拷,生前孝名天庭知,来世金银穿不完……”
    我缓过劲来,不敢再朝灵柩与三婶望上一眼,三婶在我眼里突然成了恐惧的代名词,如同妖魔鬼怪般,端坐在那白惨惨的棺材前,让我十分怀疑棺材里的奶奶是不是还活着,或者还有另外一个人在里面挤着……


    汗,沉得可真快,继续更之……
    九 “亲人”
    次日,村里发生了几件怪事。
    第一件是大伯、四叔和五叔家的鸡都遭了殃,死法与我家一模一样,事先从大婶几个妯娌间悄悄地说,而后不知被村里哪个长舌妇给听了去,一张破嘴在村里到处乱传,愈传愈烈,有的说是得了鸡瘟,得赶紧请兽医来采取措施。有的说是奶奶阴魂不散,化作“食禽鬼”上门教训不孝儿孙来了……
    惟独三叔家没有养鸡,倒是未曾处在风口浪尖上。
    “食禽鬼”的故事在我们村广为流传,说是古时候有个中年守寡的妇人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好不容易挣上了份殷实家业,结果儿子大了娶了上媳妇后经枕头风一吹就变得不孝顺起来,将老妇人给赶了出家门。老妇人心中凄凉住在破庙里靠乞讨为生,儿子和媳妇却每天大鱼大肉吃个不亦乐乎,没多久老妇人便死在破庙里,尸体瘦成了竹竿,儿子和媳妇就卷了破席将老妇人草草埋葬。没想这老妇人死后化成饿死鬼,属于枉死根本投不了胎,她生前连饱饭也吃不上,死了后也不安生天天去儿子家闹腾,却又不忍伤害自己的骨肉,只好今天叼只鸡吃,明天衔头猪走,时间长了折腾得十里八乡都不安宁,最后请来高僧将其降伏……
    我听母亲讲这故事时唏嘘不已,觉得那老妇人也忒惨了些,生前饿死,作了鬼还被超度,那高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二件事只有我们几个本家大人知晓,我还是听父亲和母亲吵架时说的。父亲昨晚守了一晚上夜,本已疲惫不堪,母亲却是不依不饶,两人在房里吵得十分激烈。大意无非是三婶根本没有“鬼上身”,定然是伙同道士一起做戏,只为谋得家产,说到激动处母亲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算了,也没有证据,再说昨天桂花(指三婶)声音大变,还能把我们小时候的事说出来,再去闹就没得意思了,会被村里的戳脊梁骨,说我们做晚悲的不孝……”父亲低沉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不住的叹息。
    “就你老实,什么都不争,也不去闹……她在那装神弄鬼,你们几个兄弟都不做声,老婆婆手里还有几样古货,全部便宜她了……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呜呜……”
    母亲哭闹不休,父亲无奈下只得好言安慰。
    我站在门外,只觉得身体发寒,心中更是一片冰冷,即便年少的我不是非常懂事,也能明白母亲的话意味着什么。
    如果三婶真是装鬼的话,那么昨晚的一切就是有预谋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鬼上身”,一切都是假的,说不定连道士都是串通好了,因为道士本来就是三叔请来的,大伯还为此事赞扬他……其他的叔叔会不会也参与此事呢……
    我心乱如麻,一股既酸涩又愤怒的情绪弥漫在心头,亲人啊,亲人啊,这就是亲人啊,为了财物不择手段,连自己人也骗……
    “好了好了,你晓得不,今天白天他们发现厨房后窗户上全是黑手印,臭水沟也凹进去了一块,老三说是小偷昨晚扒窗户想偷东西,我看不像……墙上那么长的五个指甲印,肯定是个女子,就是不晓得大晚上在窗户外偷看什么……”待母亲哭声渐歇,父亲小声道。
    母亲将昨晚厨房发生的怪事告诉父亲,两人嘀咕了一阵,声音逐渐微弱,我已无心听下去,回房蒙头大睡。

    十 影子
    “蓝伢,蓝伢……”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我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将被子想将那讨厌的声音阻隔到耳外。
    “蓝伢,蓝伢……”
    两道不同的声音叫喊着,有些耳熟,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透过窗户一看居然已到了夜晚,床前站着两个人,正在轻轻叫唤着我的名字。
    是父亲母亲么?我费力的抬起手,却发现浑身酥软无力,仿佛海绵般倚靠在床头,双眼更是睁不开,头也昏昏沉沉的,像是在发烧。
    糟了!病了要打针,还会被母亲骂一顿的……
    我心里闪过这么个念头,意识还是十分清醒,偏过头望着床前的两人,嘴巴却仿佛被缝住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眯起眼睛却发现这两个人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就像是两团黑影般,黑到了极致,无论怎么努力我也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

    “蓝伢,蓝伢……”
    那两人又唤了声,接着便朝房门外飘去。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般紧紧跟在那两道影子后面,意识陷入清醒与模糊之间,眼前的天地仿佛倒过来般,很不真实。
    家里一片黑暗,一丝灯光也没有,更令我诧异的是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按理来说今晚是大伯守夜,父母亲早该回来才是,而且姐姐居然也不在家。我想喊他们,却说不出话来,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跟他们走!跟他们走!”
    那两道影子越飘越快,仿佛要随风飞起来般,我倒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心里一直在想,他们到底是谁,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当我们绕出村子后,我发现整个村子一片死寂,半点灯火也无,连平日里大人的斥骂小孩的哭闹以及狗叫声都听不见,仿佛成了一座死村。
    人都去哪里了呢?我木然跟着两道影子后面,心里想着这个问题。
    时值夏日,本该是炎热的季节,我却感觉身体一片冰冷,甚至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行尸走肉般跟着前面两道黑影,路过村口的小路,田野,一路上居然连虫鸣鸟叫都不曾响起……
    我意识越来越迷糊,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诡异的问题,跟着两道影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四周是厚厚的半人高的野草,还有无数高大的槐树、柳树,借着点点星光,我低头环视一圈,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整个人也变得清醒不少。
    一块块灰白色墓碑竖在鼓鼓的坟包前,那一排排小山似的坟包参差不齐,有的坟墓上早已长满一人多高的杂草,将墓碑掩盖在里面。还有一块墓碑从中间裂成两半,似许多年也无人来此打理,未完全烧尽的黄纸在空中飘荡着,可是此地明明一丝风都没有。
    刺鼻的香烛味强烈刺激着我的感观,一座不知何时修起的新坟墓座落在那两道影子旁,没有墓碑,却有一个大大的花圈,一副绿色的挽留飘荡在花圈的两边,在花圈的中间则写着一个漆黑的“奠”字……
    我完全清醒过来,惊骇地望着那两道黑影,血液瞬间全部冲到脸上,太阳穴似要炸开般疼得要命,喉咙剧烈的跳动着,身子筛康颤抖个不停……
    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里钻了出来,点点银辉撒下大地,借着月色,我忽然看清了那两道影子。
    一道是奶奶,一道是大伯,他们穿着纸做的衣裳,脸色苍白得如同擦过粉般,额头和下巴也变得尖细无比,他们面无表情举起右手朝我挥舞着,挥舞着……


    每天更新时间是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之间,我以为没人看,没想到还有人看。
    十一 噩梦
    “啊……”
    我瘫倒在地,嘴里怪叫一声,身体胡乱翻滚着,眼前的场景就如同玻璃般开始片片碎裂,接着整个世界都在破碎着,旋转着,而后快速重组,世界仿佛已经离我远去,在天旋地转间,我只听“砰”的一声,脑袋忽然钻心的疼,像是撞在石头上……
    我喘着粗气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床下,像蛤蟆般趴在地上,脑袋上鼓起了一个大包,窗外阳光明媚,正值午时,电风扇呼呼的吹着,风很大,我全身却汗如雨下,脑袋上的汗水黏在额头上难受之极。
    没有什么鬼影,坟地,花圈,更没有奶奶与大伯伯……一切全是噩梦,全是噩梦,假的,假的,我心里来回安慰着自己,心脏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般,久久无法平静。
    这个噩梦太过真实,真实得有些过风,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清楚,仿佛就是方才真实发生在我身上一样,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那阴冷的坟墓群,绿色的挽联,一人多高的杂草……那是被村里人称之为“土凹子”,埋葬村里先人的地方,我曾经给一本家亲戚披麻戴孝举花圈时去过一次,当时还觉得挺好玩的,只是后来被满树的死猫给吓到了,那里阴森的环境令我如今回想起来都记忆尤新,在这附近根本找不出第二个……
    我忽然忆起梦里那座孤独的新坟,还有那惨白的花圈,飞舞的黄纸,以及奶奶和大伯尖细而狭长的下巴,令我毛骨悚然,汗毛都要竖起,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连那死人所用独特的香烛味尤系于鼻……
    奶奶的坟墓是否布置好我不得而知,但我长这么大就去过“土凹子”一次,梦里的清醒如此真实,真实到连新坟的模样都看得一清二楚,奶奶死了我梦到她老人家很正常,可是大伯为什么也出现在我的梦中……他的下巴还有额头为什么跟奶奶一般,狭长尖细……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眶里,我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我的脸上,却无法驱散我心中的阴霾,我有着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噩梦一定预示着什么……
    受梦魇的影响,两天里我一直心神不宁,精神恍惚,连姐姐找我说话也不搭理,直到奶奶出殡那一天……
    当我额前系着白布,穿着孝服跟着奔丧的大人们来到“土凹子”一座新坟前,看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噩梦里的一切和现实重合起来,那大大的“奠”字似在冷冷的盯着我,天地旋转起来,那是我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后来据我母亲说,在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发烧,高烧达到40多度,还染上了肺炎,跑了许多家医院都诊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症,每天都去打吊瓶也无济于事,每次温度褪去一点,晚上又重新上升,嘴里还老说着胡话,口腔内全是泡,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
    在家里人伤心欲绝,认为我可能会就此夭折的时候,事情产生了转机,母亲回姥姥家探亲时将我的事告诉了姥姥,姥姥那辈人十分迷信,她认为我不是生病这么简单,极有可能是“触黑”(撞了鬼),在姥姥的陪同下,她们去拜访了村里一位高人,而后母亲带回一种奇特的中草药,那种能把人苦得胆汁都吐出来的药,每天煎给我喝,还在房间里,我的枕头下,手上贴满了黄符,这样才救回我一命……
    待到我痊愈之后,离奶奶的丧礼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当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什么事情也不及我能活过来重要,用村里人话来说每天高烧40度持续一个多月还能救活,并且没有烧坏脑子成为痴呆或者傻子,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偏偏发生了这种奇迹。




    十二 大伯死了
    母亲并非本地人,她的家乡在邻市,一座被群山包围的古老山村,在我眼里十分富有神秘色彩,对那位救我性命的高人我心里是不以为然的,只是却不知道日后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大伯死了。
    当我艰难的将那一小碗底金黄药汁咽进肚里时,母亲说。
    我无法描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感觉那刚入肚的苦涩药汁倒流出来,涌上喉咙,灌进鼻子,甚至连眼里都有。
    那种苦到了极点的味道我这辈子也无法忘怀,我感觉自己被苦涩包围了,整个人都泡在了苦水里,肠胃在蠕动,胆汁在翻涌。
    “在你病了半个月后,你大伯就死了,死在棺材里,死得很安详……”母亲叹息着,将我生病这段时日村里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奶奶的坟墓其实是座孤坟(爷爷的尸身在五四年大水中寻觅不到,立的衣冠冢),下葬三天后,不知是镇政府还是市政府下来了许多人,据说是民政部门的,还带着执法队,在村支书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找上父亲他们。母亲一个妇道人家不方面出面,更没有什么文化,对于那些官员的级别和部门也搞不清楚,只知这些人很严厉带着执法部门的人,强令大伯父亲他们将奶奶的坟扒开,到火葬场实行火葬。
    原来我们那块已被规划过,属于禁止土葬,刚好开始实行,而农村人对这些法律所知不详,即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在农民心中人死之后就得入土为安,断然没有哪家把死者拖去火化的说法……
    本来村支书对我奶奶土葬这事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要知道村里以前有老人过世,村支书上门劝家属将死者火化,结果刚一开口死者的儿子眼睛就红了,大怒之下一拳打掉村支书几颗牙齿,火化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而奶奶下葬没几天,市政府却下来了人,定然村里哪个和我们本家关系不睦的人私底下举报的,还捅到上面去了,殡葬管理部门便决定杀鸡儆猴。
    几个叔伯老实巴交一辈子,奶奶的过世已让他们悲伤不已,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被推在风口浪尖上,谁都很愤怒,但面对强硬的执法队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忍气吞声地交了罚款,请了“八大角”(抬棺材的八个人),准备扒坟。
    村里人对政府这种行为都觉得很是愤怒,土地是农民的根基,农民死了自然就该埋在土地,入土为安,这是他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规矩,如今被强行打破,即使有心说什么,可面对执法队和政府官员漠然的表情,俱是敢怒而不敢言。
    几个婶婶包括母亲在私底下将那个举报的小人骂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噬其肉,饮其血,原本棺材就是几家凑出来的一大笔钱,如今人死了棺材还未睡上几天得扒出来火化,火化费用又是一笔天文数字……
    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哪怕没日没夜的干活,口不吃,腚不屙,抠鼻孔咂指头的省,除了每年卖粮食外,还得供孩子读书,手头上又能有几个钱?
    三婶为了这事,叉着腰扭着肥胖的身躯,绕着村子骂那暗地里举报的人了三天,全是些生孩子没屁眼,会不得好死全家绝后之类的话,直骂得那破锣般的嗓门再也出不了声,嘴唇肿得像猪唇才作罢。
    当奶奶的坟墓被扒开,棺材被起出来之后,“八大角”斩下鸡头,将鸡血撒在棺材盖上,据说是为了辟邪,接着父母叔伯跪在棺材前不停磕头,直到执法队不耐烦时才启棺。
    开棺后的一幕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奶奶的尸首在炎炎夏日里历经六天居然没有丝毫腐烂,还保存着生前最后时刻的神态,看起来仿佛睡着了般,更诡异的地方是棺材里不知哪里来的许多黑泥,弄得棺材里面到处都是,在奶奶头部左侧,还躺着半只早已腐烂的烧鸡,蛆虫在鸡身子里钻来钻去……
    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三叔更是吓得当场尿了裤子,父亲叔伯们哭得撕心裂肺,死人连“头七”都未过就被刨坟开棺,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村里人更是觉得奶奶尸身不腐是种不祥的征兆,建议立即烧掉。有见识的老者提出“养尸地”的说法也被否决,因为奶奶坟墓左边的一座墓主很早就已死去,在去年他妻子离世后才由儿女将父母合葬,墓主儿女开棺后里面的尸首老就化得只剩骨头……
    出了这等邪事,村里人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纷纷闹腾起来,民政部门的干部们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将奶奶的尸首拖走送进火葬场烧了个一干二净……
    许是一位干部怕沾惹上什么祸事,悄悄减免了大部分罚款,还拍了拍大伯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莫怪我们,民不举,官不究啊……”
    后来据殡仪馆工作的师傅说当天奶奶尸体推进去开始火化后,火化炉里传来剧烈的动静,似有什么凶兽要从中挣扎而去,还夹杂着痛苦哀号声……
    此事是否属实不得而知,当大伯神色呆板的领回奶奶骨灰盒,将奶奶草草下葬后,整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行为也愈来愈古怪,经常晚上出门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家,无论大婶怎么问都问不出什么。
    奶奶被刨坟的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各种风言风语流传出来,俱说奶奶入土不安,若不是及时将尸体火化恐怕会变成僵尸危害乡里,那半只烧鸡就是铁证,还有不止一人人说深夜经过“土凹子”时听到凄惨的哭声,坟堆里有鬼怪走动……
    在“土凹子”闹鬼这种说法愈演愈烈时,大伯忽然失踪了。
    本家亲戚寻了几天,才在奶奶的坟前寻到他。大伯死得很安详,躺在因奶奶火化而被废弃挖出扔在一旁的棺材里,身体早已冰凉多时……





    十三 入土不安
    被强行刨开祖坟放在任何时代都是奇耻大辱,从此我们本家亲戚开始在村里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做人,说话细声细气,事事都觉得自己比人家低了一头。
    我大病初愈,修养了很久都没有出门,连话都不愿多说。母亲与姐姐知道我是因为大伯的死难过,从小到现在除了家里人对我最好的就是大伯,经常把好吃的好玩的往我家送,大伯没有儿女,对待我就像对待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如今我病好了,他却永远地走了……
    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心痛得无法呼吸,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朝下流淌,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死了,再也没有人将我抗在他的肩膀上带我东奔西走,再也没有人趴在地上给我当马骑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大伯一辈子老实巴交,与人为善,在村里从未被人说过半句坏话,如今却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
    父亲说大伯是自愿走的,也许是因为奶奶坟墓被刨,作为长子的他觉得自己无用,愧对祖宗,自奶奶被火化那天起大伯已经变得不对劲,他心中背负了太多沉甸甸的东西,这个老实的汉子无法改变什么,只能以这种方式减少心中的愧疚……
    即便是没有任何端倪证明大伯是自杀,可从他安详的神态大家认为他死得很安心。
    我木然的听着父亲给我讲述这些,心头逐渐变得冰寒起来,是奶奶,一定是奶奶的冤魂带走了大伯,那天晚上我躺在棺材里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还有奶奶出殡前我梦到她和大伯将我带到“土凹子”——一切的一切,早有征兆。
    是奶奶带走了大伯,一定是这样!她入土不安,尸首被强行火化所以托梦来了,要大伯下去陪他……可是,为什么变成鬼她第一个要害的是自己儿子?还是对她最孝顺的儿子?
    我越想越觉得害怕,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冷,既害怕奶奶会来带我走,又愤怒奶奶的行为,难道人死之后变成鬼,就可以完全不再顾念亲情了吗?难道生前谁对自己最亲近,死后就要将其拉下来吗?
    我根本不敢将这些猜测讲给父亲听,只能默默憋在心里,否则父亲定然会认为这一个月的高烧烧坏了我的脑子。
    一日之间,我长大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整晚整晚做着各种各样的噩梦,有梦到奶奶和大伯穿着一身寿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有梦到我站在一间大屋子前,阴冷的天没有半点阳光,屋前烧给死人用的黄纸飞舞,两副绿色的挽联挂在门庭两边随风飘荡……他们那变得狭长而尖细的下巴和额头,望着我阴霾的眼神,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将我惊醒,汗流颊背……
    母亲见我脸色不好,知我为大伯的死难过,与父亲商议后便将我送到一个远方亲戚中暂时寄养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我变得开朗不少,晚上不再做噩梦,心头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在亲戚那边读了一年的书,由于诸多原因,我还是回到了村子这边上学,当我再次见到大婶时,距离大伯过世一年以后的事情,我简直认不出面前这个佝偻着身子,华发从生,身上又脏又臭的女人便是昔日那个笑逐言开的大婶。她嘴里一个劲的嘀咕着“入土不安”这四个字,看到地上有什么就检起来放在嘴里含着,表情时而悲切时而兴奋,无论我怎么跟她说话,都不看上我一眼……
    她疯了。
    十四 水鬼(1)
    村里老人常告诫我们说,小伢子不能去玩水,那是万万做不得的事情,塘里河里以前淹死过人,会有水鬼找活人替身。虽然水鬼对于我们小孩子很有威慑力,甚至第一次听时恐惧得要命。但时间一长,谁也没真个儿见过,再说哪年我们不去玩水?也没见谁被水鬼拖走,更别谈淹死了,对玩水的渴望远远超过了水鬼的恐惧,老人的告诫逐渐被我们小孩子不放在心上。
    直到我长大之后,因为工作不定而四处漂泊,倒是听过不少奇闻轶事,讲的人多了也就不由得人不信,好象全国各地的农村或者偏远山区,或多或少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水鬼”,“水猴子”的说法不一而足,各种版本都有,讲述的人都声称自己亲眼所见,甚至赌咒发誓,事情的真伪已无法判断,但那个夏日所发生的古怪事情,让我自此后不再玩水,甚至对稍微大点的池塘,河流,湖泊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


    夏日炎炎,我打个赤搏躺在树阴底下的竹床(农村特有的一种床)上纳凉,听着屋外树上的知了没完的叫声,快要把人给烤熟的温度让我心头很是烦闷。
    离大伯的死已经过了三年多,我也读到五年纪了。在我从亲戚那边转学回来后父母陪同着一起去“土凹子”看望了一次大伯,给他上了香并且扫了墓,大伯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侄儿,可是在他走的那一年清明节我甚至都没能来亲自给他上个坟……
    每当回想起这些往事,心里都仿佛被狠狠揪着般,疼痛得要命,父亲告诉我人要向前看,逝者已矣,生者还得好好活着,人不能活在回忆里,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余蓝,余蓝!你在不在屋里?”
    院子外的呼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急忙从竹床上爬了起来,趿上拖鞋就跑了出去。
    出门一看,发现有不少人。两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站在门口,都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伙计,分别是虎子和黑皮,我们三个感情一直很好,可谓形影不离,还有另外两个稍微大点的,估计能有个十八九岁的,在自顾自的聊着什么,我并不认识。
    虎子见我出来,朝我屁股上踢了一脚,而后贼头贼脑的探察了下情况,摸清我父母不在家后,小声说:“走,一路玩水(游泳)克!”
    我一听便兴奋起来,对于小孩子来说夏天没什么比玩水更能让我们感兴趣,在农村里的小孩子十个中有九个会偷偷背着大人去玩水,被发现后难免一顿毒打,可小孩都是记吃不记打,哪怕被父母打得再狠第二天经过小伙伴们一撺掇,还是会屁颠屁颠的跟着去。
    “好,我先锁门!”
    随即我们五个人浩浩荡荡地朝港汊方向走去,时值正午,太阳毒辣得厉害,大人们几乎都在午休,没有人会留意到我们。
    我们三个小孩都光着上身,穿个短裤,黑皮更加干脆只打个赤脚,也不怕地上烫。至于那两个年纪大的,其中有个是虎子他表哥,暑假来虎子家住一段时间,另外一人是他表哥的同学,姓张,让我们喊他张哥。
    虎子一边走一边跟我吹嘘着,说他表哥读书如何如何的厉害,已经考取了武汉一所一流大学,暑假过完了就会去报道,是他们亲戚中最聪明的孩子……
    我一听顿时心里激动起来,那个时候能考上一流大学的人在我们眼里就是古装片里的状元,相当的厉害,而我却能和两个准大学生一起去玩水,想想都觉得自豪。
    虎子他表哥十分腼腆,脸上带着略显羞涩的笑意,很少说话,一看便是不善言辞之人,倒是他的同学张哥十分幽默风趣,不时讲些学校的见闻给我们听,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一路上倒也不觉无聊,甚至没感受到太阳毒辣……
    很快我们五人便到了港汊,在我们那称之为“港”,是一条很长很长,自然形成的河流,港汊的尽头便是长江。
    在港汊的周围,有着十数个大大小小的湖泊,都是当地人承包用来养鱼。我们三下两下脱光了衣服,跳入清澈的湖水里,顿觉躁热尽去,凉入心脾……
    午时的阳光撒在湖面上,波光嶙峋地似是镜子般光滑,我们肆意的畅游着,抛下所有的拘束,感受着水流抚过身体的那种畅爽。
    虎子的表哥虽然看上去书生味道十足,但游起泳来是一把好手,什么蛙泳,仰泳,捂鼻子(潜水),狗刨样样精通,看得我们羡慕不已,纷纷嚷嚷着拜师。他倒也逐渐放开,和张哥一副大人模样,手把手地教着我们,相互的十分愉快。
    不知道玩了多久,我们相继爬上岸歇息,我感觉脑袋有点晕,身体十分沉重,水玩久了就是这种感觉,我并未在意。
    休息够了之后,张哥便提议到港里去玩,湖里玩得太没劲,我们方才玩水的湖水面也就大概到成年人腰身以上,水很浅,的确不过瘾。
    虎子表哥犹豫道:“不太好吧,港里最浅的水也有两人多深,我们倒无所谓,你们几个小孩太危险。”
    张哥摆了摆手,便让我们在湖里玩,他们两人到港里肆意畅游起来,看得我们几人羡慕不已。
    我们小孩子玩水的湖深浅才到胸口,所以他们根本不担心我们会出什么问题,逐渐张哥和虎子表哥越游越远,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三米多长的死树,将其推入水里,两人乏力时便趴在上面。
    死树漂浮在港的水面上,我们几个小孩子试了试,根本不会下沉,便“扑通”跳进水里,扒在树边练狗刨和潜水。
    两人见我们并无危险,逐渐放下心来,叮嘱我们扒好死树,便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游着。
    我见他们两人如同鱼儿般在水里穿梭自如,实在眼红得紧,但自己小胳膊小腿又有什么力气,只好闷闷不乐地潜入水中,心中念叨着数字,看自己能憋多长时间。
    “呼……”
    小孩肺活量小,大概潜了几十秒我就撑不住了,从水里蹿出来,双手扒拉着死树,大口大口呼吸着。
    “哎呀余蓝,你真没得用,我都能潜一分钟。”黑皮揶揄道,虎子也在一旁戏谑地嘲笑我。
    “放你妈的狗屁,死吹牛比。”我不服气,骂了他一句,再次潜入水中。
    这次我心中憋得一股狠劲,一只手抱着双腿整个人在水中蜷缩成一团,另外一只手捂着鼻子,心想着不超过一分钟绝不出来,整个人就顺着水流缓缓飘荡着。
    可不到四十秒我就憋不住了,胸口仿佛要炸开般痉挛着,面上的血管也“突突”地跳个不停,心跳的“咚咚”声在水中特别响亮。
    我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心中一慌,肚里憋的那口气散了,顿时就呛了两口水,双手双脚也胡乱的挥舞着,身子却止不住的往下沉。我心里越乱整个人越慌张,双手双脚扑腾着,想试图抓住什么,但是几人深的水又哪有什么给我抓,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越沉越深……
    “完了,完了……我要淹死了……”
    大口大口的河水灌入我的口鼻、双耳之类,平日里温顺的水流此时却成了催命的符咒,流到了气管中,呛得我在水里“咕噜”地咳嗽着,意识也愈来愈模糊,只感觉那水源源不断的往我嘴里灌,身体就像背了千斤的石头般越来越沉重。
    我双手作着无力的挣扎,胡乱的挥舞着,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右手忽然抓住了什么东西,滑腻腻的,我已处于快要昏迷的边缘,哪里会去管那么多,就将那东西双手合抱起来……
    那东西被我抱住之后,仿佛受到了惊吓,剧烈挣扎起来,带着我就朝水面上浮去,凭着胸前的触感,我下意识的认为是条大鱼,双手紧紧抱抓它,把它当成我的救命稻草……
    不是吧,我更新得很慢吗?
    十五 水鬼(2)
    “扑通!”
    我被怀里的东西带出水面,那一瞬间,清新的空气顺着微风拂面而来,那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我闭着眼睛贪婪呼吸着,似要把世间所有空气都吸入肺里才甘心。
    怀里的东西出水之后忽然不动了,载着我的身体竟然奇迹般没有下沉,待我大口大口呼吸顺畅后,这才睁开双眼低头看去,满心喜悦的以为逮到了一条大鱼。
    结果这低头一看之下我汗毛都炸了起来,头发仿佛根跟竖起,整个人仿佛被雷电霹中般呆滞在水面上,愣愣地望着怀里那个东西。
    那哪里是什么鱼啊,那分明就是一个死去不知道多久的小孩子,脸上还残留着死去前的狰狞表情,嘴里、鼻子和眼眶中全是漆黑的淤泥,一双手奇异的蜷缩到背后,肚子如同青蛙般鼓鼓囊囊的,有些地方腐烂得都可以看到里面的器官,我的两只手正好紧紧的抱着他的尸身,摸上去冰冷滑腻,他那只小小的脑袋仰望着我……
    “啊!”我毛骨悚然,嘴里怪叫一声,触电般甩开双手,那死孩子脱离了我的怀抱,瞬间沉入水底,透过阳光我分明看到,在他那双由淤泥取代的眼眶正盯着我,紧紧盯着我,面部的表情由狰狞逐渐变得柔和,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微笑,似乎在表达一种善意……
    我被这个荒唐的念头吓了一条,竟无暇思考为什么身体漂浮在水面上居然不下沉,张哥以为我溺水了迅速游了过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岸上……
    “你搞么鬼名堂?一个人游那远?表现自己的技术?还是找死?”黑皮和虎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批评我。
    张哥和虎子表哥也回到岸上,见我无事松了口气,坐在我旁边,赤裸着躯体,任太阳曝晒在肌肤上,这样身体干得快。
    我惊魂未定,胸腔内的小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动着,小腿处的筋脉剧烈抽搐着,像是被电击般,我才意识到自己在水下呆得太久,腿都抽筋了。
    “啊啊……”我双眼瞪得老大,努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虎子他们几个见我神经兮兮,连话都说不了,纷纷以为我心理素质不行,被吓到了,嘲弄我是胆小鬼。我根本没心情也没有能力去和他们拌嘴,甚至将刚才碰到的那个小孩尸体的恐惧也抛之脑后,我唯一担心的是会不会从此后变成哑巴?
    他们几个自顾自的讨论着我并不感兴趣的话题,我休息了良久逐渐平静下来,刚想朝水里望上一眼看看那个死小孩尸首还在不在,却发现虎子他表哥死死盯着对岸,双眼一眨也不眨,好象入了魔障……
    我顺着他的眼神朝对岸望去,那对岸是条两米宽的土路,和我们这边隔了七八米,路边长满了狗尾巴草,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但是虎子他表哥就那么看着,双眼眨也不眨,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塑雕。
    直到张哥也觉得诧异,走过去挡在他身前,用力锤打了他一下,这才把他给惊醒。
    “未来的W大生,你在看什么呢?”
    虎子他堂哥喃喃道,“好漂亮的女孩子,简直太美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什么女孩子?哪里有美女?”
    黑皮和虎子也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伸长了脖子朝对岸望去。
    “就在那,咦?”虎子他表哥转过去,揉了揉眼睛,“刚才还在那条路上,从那下面田里岔路走了吧?唉……真可惜……”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糁得慌,温度仿佛瞬间降了下来,皮肤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连太阳光也变得冰寒起来,方才我在一旁关注他良久,压根儿没看到对岸有任何人,再说对岸的地图我很是熟悉,那一块根本就没有田,只有一块大湖,还是自然形成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


    睡觉去了,希望你们喜欢我写的东西。
    十六 水鬼(3)
    回村的路上,虎子他表哥一个劲的长吁短叹,抱怨我们不该挡住他的视线,还说极品美女君子好逑,百年难得一年云云……
    见他一脸陶醉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我们爱理不理,张哥无奈一笑,也只好听之任之,用他的话来说这小子从初中到高中六年里就是一书呆子,跟女同学说句话都会脸红,如今见到美女私底下发春很正常,就是一有色心没色胆的货。
    我思索着事情,提心吊胆的紧挨着他们走,不时回过头望着港面上,生怕港里再出现那个死小孩的尸首。一路走来,河水清澈,深不见底,太阳照射在水面上,不时有鱼儿冒出水面,还有不知名的鸟儿扑扇着翅膀掠过,构成一副很美,很宁静的乡土画卷。
    一路上我古怪的动作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都开口询问我,我支支吾吾的却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心里还是恐惧得要命,可潜意识中却不愿意将我在河里看到的小孩尸首对他们如实相告,只想封闭在内心里,当成一个秘密……
    也许是因为它没有害我,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候溺水产生了幻觉,怕说出来会被他们认为我神经,也许是怕他们嘲笑我胆小……
    是错觉吧!
    我这么安慰自己,脑海里胡思乱想着,眼看离村子已经不到两百米时,虎子他堂哥忽然站在原地,低着头,半天没有动弹。
    “你小子,怎么了?”张哥停下脚步,我们也跟着驻足在原地,离虎子他堂哥已经有了七八米远。
    “你们先回去!”
    他抬起头来,开口说道,声音有着说不出的飘渺空洞之感。
    “老表,你么样了撒?”虎子奇怪道。
    “我东西落到塘边了,必须回去拿,你们先走,我等哈就过来。”
    “你今天没带东西来啊!”张哥也诧异了,一路过来时都是两手空空,那个时候农村伢子都是光着屁股玩水,没有什么游泳圈之类的东西,又有谁会带什么东西呢?
    虎子他表哥远远的望着我们,眼神有些恐怖,轻轻道:“有东西,你们没注意的,我先去拿,你们在虎子屋里等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先前玩水的港走去,我注意到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呆板,声音也有着几分怪异的感觉,倒也不是说变了音,只是感觉好象很机械,似从另外一人嘴里说出来的般。
    “你不会是中邪了吧!”我心里嘀咕着,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怕他们抽我,刚才水底下发生的怪事令我心有余悸,对水深深恐惧起来,总觉得虎子他表哥有点不对劲,但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
    自发生奶奶那事起我就变得比较敏感,会注意一些细节方面的东西,并且总是怀疑暗中有些希奇古怪的东西隐藏着,偷偷的无时无刻的窥视着我……
    虎子他堂哥未再理会我们,自顾自的朝着港汊深处走去,不知道为什么佝偻着腰,脚步却飞快,好象是火烧屁股般的着急,张哥等人也未发现有何等不对劲的地方,摇了摇头说了句,走吧,便带着我们朝村子走去。
    直到村口时,我回头遥遥望了虎子他表哥一眼,这一眼却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当时虎子他表哥已经离我们有几百米远,但小孩子视力一般都很好,我望见虎子他表哥佝偻着腰,脖子上坐着一个黑衣黑裤的女子,那女子头发很长,背对着我们,像骑马般骑在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有两米来高……
    我再一眨眼,定睛一看,虎子他表哥脖子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摇了摇头,伸长了脖子疑惑地盯了他良久,未再看到什么古怪之处,直到虎子他表哥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港汊深处时,这才回过身子朝村里走去。
    没想到这一别,虎子他堂哥再也没有回来……

    十七 水鬼(4)
    等我和黑皮各自回家穿上衣服,再来到虎子家时,看到张哥独自坐在树荫底下,神色焦灼不安。一问虎子才得知,都过去几个小时了,他表哥居然还没有回来。
    “不行,我得去找找看,我怕会出事!”张哥声音有些颤抖,甚至在站起来时大腿明显有些发软。
    虎子连忙安慰道:“没事的,老表那么大人了能有什么事,去港边拿个东西而已。”
    “可都过了两个多小时了,就这么几步路,他就算中途有事,也不可能耽误几个小时吧?”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是啊,都过去几个小时了,太阳这么毒总不可能逗留在外面,港汊那边全是湖泊河流,没有任何人烟,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经过……
    我心中揣揣不安,虽然没有刻意去往坏的方面想,可是总有着不妙的预感。
    又过了半个小时,张哥再也坐不住了,叮嘱我们在家待着,然后撒腿就朝港汊方向跑去。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发白,沉默的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着。
    时间忽然变成一种煎熬,直到虎子他家院门响动,我们激动的跑出去,却发现是虎子奶奶过来了。虎子他奶奶对我们一直很好,我们亲切的称她为七奶奶。
    七奶奶见我们脸色有异,便开口询问,这一问虎子心里有鬼,说话支吾支吾的露了馅,在七奶奶严厉追问下,我们只好竹筒倒豆子——交代得一干二净。
    “什么?你们几个伢子去玩水,涛涛(虎子表哥)中途打转,没回来?”七奶奶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
    我们连忙七手八脚的扶住七奶奶,为她顺气捶背,好半天她在缓过劲来。
    七奶奶紧抿着嘴唇,脸色极为难看,没有开口责备我们,站在树荫底下,嘴里一直嘀咕着“怎么办呀!”“出了事可怎么给涛他娘交代啊……”
    我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七奶奶迁怒到我们身上,虽说玩水不是我们提议,但是让虎子表哥一人回去我们也有责任。
    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照耀在地面上,我们三个小孩蹲在地上,低头呆呆的望着大树的阴影,即便是再幼稚我们也明白情况十分不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七奶奶累了,颤巍着身子搬了把椅子坐在堂屋门口,我们干脆一屁股坐在阴凉的地坪上,谁也不敢开口打破沉静。
    正当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天花板上响起了“的,的”声。
    虎子和黑皮也被惊动了,诧异的朝上望着,是在二楼。
    “的,的,的……”
    “的,的,的,的,的……”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就像回荡在我们耳边一样,不知是虎子他家建筑的呀还是心理作用,我感觉整间楼都在响着。
    有人在楼上,一直走来走去!
    虎子他家在我们村也算是气派,两层的小洋楼,三开,堂屋两边各一间房,都挺大的,平日里他父母上街做生意,只留七奶奶照顾着他,楼上都是闲置的,绝不可能有人。
    七奶奶也听到楼上的脚步声,忽而神色就黯淡下来,似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瞬间苍老了不少,坐在椅子上身子不停颤抖着。
    我大惊失色,望着虎子黑皮两人,他们的脸色变得煞白,惊恐万分。
    “的,的,的……”
    楼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像是那人在重重的踏着地板,还把楼上两间偏房的门弄得“哐哐”作响。
    “是谁,谁在上面!”虎子身体像犯癫痫般抖个不停,牙齿都在打颤。
    黑皮抱着脑袋缩在墙角,结结巴巴道:“是不是哪个小偷跑到上面去了喔?”
    小偷?有可能!有七奶奶在怕什么,捉小偷去!
    我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站了起来,一想到是小偷突然就不恐惧了,对虎子使了个眼色就准备上楼去。
    “不要上去!”
    刚朝楼梯踏上一步,我就听到一声尖叫,凄惨无比,令我头皮发麻,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叫成那个地步,简直可以和鬼哭媲美。
    我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只见七奶奶凄厉的嚎叫着,疯了般跑过来,一把将我和虎子还有黑皮拽出屋里,那完全不可能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该有的速度。
    “不要上去,上面是鬼,是鬼!涛变水鬼了,现在从阴间回来在他生前走过的地方走一遍,莫上去……”
    七奶奶神色惊恐,语无伦次的道,死死的拉住我们几个小孩……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们感觉过了几年那么漫长,精神都快要崩溃时,终于楼上不再响起脚步声,好象那个“人”,已经走了。
    七奶奶松了口气,瘫软下来,神色憔悴无比。
    这时院子外响起脚步声,张哥脸色煞白,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们,手上拿着一件衣服和一件短裤……
    “人没了,找不到,找不到啊,呜……”张哥终于经受不住这份打击,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十八 水鬼(5)
    虎子本家亲戚闻讯都赶来了,甚至连村里人都惊动了,出动不少人去港汊里寻找虎子他表哥。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再找到人的希望已经没有了,衣服和短裤都在岸上,人一定已经淹死了,这么多人出动不过是聊表心意,去想办法把尸体打捞回来而已。
    毕竟是个大学生,还是名牌的,在我们村里出了事……
    众人走后,屋里宁静下来,七奶奶也缓过劲来,与匆忙赶回的虎子父母说着什么,并特意叮嘱我们呆在虎子家。
    张哥目光呆滞,人变得浑浑噩噩的,蜷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嘴里不停的自责着,怪自己为什么没拉住虎子表哥。
    我们三个小孩子心情也变得分外沉重,死人了,半天前和我们有说有笑,教我们游泳的人,现在可能已经尸沉河底,再也不可能对我们羞涩的笑了。
    从那一天起,我便觉得生命格外的脆弱,疾病,灾难,意外种种,甚至连滋润万物的水都能瞬间夺去一个人的生命,让本来和你相识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到你的世界中……
    外甥的死让虎子父母神色悲痛,自责不已,这个让他们在村里人倍有面子的大学生亲戚如今暑假来玩,却意外身亡,不得不说他们也有一定的责任。
    “好了好了,莫哭了,我先带他们小伢子驱个邪,不然说不好还有祸事。”七奶奶哽咽道,把我们三个小孩子带到一间静室里。虎子父母担忧地望着我们,并没有跟着进来。
    那是紧靠着虎子家厨房的偏室,常年上着锁,我们长这么大从未进去过,都觉得十分神秘,记得有次七奶奶神神秘秘的提着东西进去,我和虎子刚想跟进去,就被七奶奶严厉斥责着赶了出来,所以一直对这间静室心生向往。
    我进去后茫然四顾,发现这静室内也没什么可神秘的,打扫得十分干净,既没有窗户也没有电灯,借着光线能看到室内空荡荡的,只有朝正靠着北面的墙凹进去了一小块,被红布掩盖住,当七奶奶掀下红布后,我才看壁内设有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
    这神像头戴宝冠,生有四臂,张牙舞爪的模样有着几分恐怖,而且整个神像雕塑得栩栩如生,神像的面目更是有着说不出的威严,令人望而生畏,与平日里在和尚庙看到的菩萨神仙的面目大相径庭,也不知是个什么神仙。
    七奶奶告诉我们,这是金刚,专门降妖伏魔。
    我刚想开口问七奶奶驱什么邪,七奶奶便示意我们全部跪下,磕了几个头后,七奶奶焚起三枝不知名的黑色长香,插在神龛前的香炉里,接着门也给死死关上,静室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那香颜色怪异且不说,一燃烧起来就是浓浓的黑烟,很快笼罩将不大的静室全部笼罩起来,遮蔽了我们的面容,更令我心中称奇的是这黑烟味道十分之好闻,半点不觉得熏眼,而且呼吸起来也没有半分不舒畅之感。
    七奶奶又点了两根香烛,神色虔诚的跪在地上,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东西,晦涩难懂跟天书般,无论我怎么听都听不明白,如此下来足足有十分钟,黑烟将我们三个小孩笼罩得都看不清彼此,可谓伸手不见五指时,七奶奶不知从哪找来一根系着红布的树枝,对着我的额头和背上狠狠抽了三下。
    七奶奶下手十分之重,我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在这种诡异气氛下却又不敢多嘴。七奶奶神色肃穆,丝毫不理会虎子的怪叫,在他和黑皮每人额头与背上分别抽了三下,这才收手。
    我感觉背上都被抽肿了,委屈得都快哭了,虎子和黑皮也是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黑烟逐渐的变得稀薄起来,我忽然觉得眼皮子逐渐变得沉重,在慢慢的下坠,整个人也无力的靠着墙滑下,在我意识模糊之时,感觉七奶奶将一种味道十分刺鼻的水朝着我的头上淋来……
    “余蓝,余蓝!”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虎子他家竹床上,虎子和黑皮边揉着自己的背部,边哼哼唧唧的。
    我抬头看向虎子家的座钟,离我们进入静室才过去十分钟而已,可我明明记得在里面呆了很久很久,保守估计也有一个多小时,怎么会……
    七奶奶一脸疲惫的从侧房走出,侧着头跟虎子父母说着什么,我竖起耳朵,隐约听到这么几句。
    “虎子他们几个小伢子不要紧吧?”
    “没有事了,小伢子火焰高,容易看到鬼自然也容易招来鬼跟着,我估计涛涛是给水鬼害了,死得不安宁,今天还回来闹了的,有怨气,虎伢他们是他走前最后和他呆了的,有人气,他同学现在不稳定,晚点再搞……”
    “那就好,涛找不到,虎子他们几个伢子可不能出事,他闹完走了?”
    “肯定走了,下午刚死,来闹的魂,所以还能进家门,过了一定的时间就是鬼了,不敢呆在这个屋里的,有门神,走我们上楼看看。”七奶奶道。
    我一听上楼心里就紧张起来,下午楼上闹那么大的动静,只有我们几个小孩子和虎子父母晓得,但我们谁也没那个胆子上去看看,如今七奶奶说已经走了,可以上去了,我自然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不上去看个究竟恐怕我心里永远会有块疙瘩。
    听到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们陆续走上二楼,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扑来,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而我们一见二楼的情景时,顿时谁也说不出话来,一股凉气顺着我的脊梁骨就往上爬。
    二楼地面上呈现着无数的脚印,密密麻麻的,每个脚印都十分清晰,俱是由水形成,而且水迹凝而不散。
    最为显眼的不是脚印,而是地面中央那道人形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躺在那里,躺过很久般,直看得我毛骨悚然……
    “走吧,下去吧!”七奶奶长叹一声,嘱咐虎子父母道,“这几天开着二楼大门,让太阳多晒晒,再去弄点耗子草(我们这的一种草,学名不知道叫什么),多熏熏……”
    七奶奶疲惫的朝楼下走去,眼中不停流淌着泪水,压抑这么久的悲伤顿时爆发出来,逐渐演变成嚎啕大哭,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在短短一天中,苍老了几十岁。
    虎子他表哥的尸首,始终没有找到,无论多少大人下水,甚至撒网也一无所获,那么长一条港根本不可能将水放掉,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死者的父母坐在村里稻场上哭得撕心裂肺,却什么都挽回不了。
    事后我问七奶奶,那天在静室里到底对我们做的?是不是会法术?会的话教给我吧!
    七奶奶摸着我的头,说:“蓝伢,奶奶根本不会什么法术,驱邪的事到了一定年纪的老人都会,这是祖辈言传身教留下来的。”
    后来待我长大后奔走了多个地方,发现的确如七奶奶所言,老人到了一定年纪后便会懂一些原本不应该懂,或者说是很没有根据的东西,仿佛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们懂得如何去趋吉避凶。
    七奶奶的驱邪很成功,虎子与黑皮很平安的长大,而我却因为种种原因,有了一些意外,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完了,我先睡觉了,各位也不要熬夜了。
    十九 夜遇(1)
    离水鬼害人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死了的始终是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后来我曾在村里见过死者的父母一次,他们两鬓斑白,相比以前苍老了许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变得不幸起来。
    我始终没有把那日在水里碰到死小孩尸首的事告知给任何人,包括在我觉得有可能会法术的七奶奶,只将此事埋藏在心底。我不知道虎子他表哥的死到底是不是所谓水鬼害人,那日的记忆变得十分的模糊,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做梦,依稀记得在与虎子表哥分别后,我回头远眺,匆忙一瞥中有个黑衣黑裤的女子骑在虎子表哥头上,但是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了,我潜意识里把它当成是幻觉,但那黑衣女子骑在虎子表哥头上那么高大的背影我却永远无法忘怀……
    许久之后我把这事私底下告知给七奶奶,她听了后良久无言,苦笑的对我说,那就是害人的女水鬼,就是她找涛作替身,勾了涛的魂,自己就能脱离水鬼的命运。
    我又问七奶奶,是否水里的鬼都是水鬼,都会害人?
    七奶奶摇头说,那得看这水鬼生前是怎么死的,如果是意外或者被人加害,一般心中有怨当了水鬼没法投胎,游历在尘世就会害人,寻求解脱,但如果这水鬼是你的亲人,一般不会害你。
    虎子他爸年轻时,就碰到过水鬼。七奶奶脸上涌现一抹笑意,沉浸在往事中,告诉了我这么一个故事:
    七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遐迩闻名的美人儿,那样貌人人称赞,求亲的人跨破了门槛。她嫁给虎子爷爷后,前后生了七个儿子,因此而得名。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连吃饭都成问题,人口一多张张嘴都得吃饭,如此下来七奶奶原本贫穷的家就捉襟见肘,不得已之下,七个孩子被送走了四个,饿死了一个,最后只剩虎子他爸和最大的孩子。
    厄运并没有就此脱离七奶奶,她的大儿子有次在村里池塘洗衣裳,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掉入塘里,当场就给淹死。七奶奶晚上回家寻不见大儿子,也不见衣裳心想坏了,和七爷爷跑到池塘边上,只剩下孤零零的搓衣板以及漂浮在水面上的几件衣裳。
    那池塘并不大,水也就一人深,但奇怪的是村里人怎么打捞也捞不出尸体,却又不能把塘里的水抽干,因为里面是生产队养的鱼,那时候还是吃“大锅饭”,粮食是由生产队分给每家每户过年,这池塘里的鱼村里人都有份。三天之后,尸体才从水底浮出来,尸身早就变得浮肿不堪……
    从那天起,池塘边就老发生怪事,住在池塘不远处的居民晚上听到小孩子哭,而且哭声是一过午夜就响起,鸡叫时消散,第二天那户人家面色惊恐地向村里人形容听到的哭声是如何凄厉,还有村里妇女在洗衣裳时被扯住脚,若不是旁边还有几个妇女一起洗衣裳,恐怕就被扯了下去……
    一时间闹水鬼的传闻沸沸扬扬,村里怎么压也压不住。
    七奶奶有次去池塘边洗衣裳,家里没有人照顾小儿子(虎子他爸),便将他带到池塘边,还给虎子他爸腰上系了条绳子,像拴狗般将绳子另外一头系自己身上,整个绳子才一米,也不怕虎子他爸能跑掉,接着就用力搓起衣服。
    虎子他爸那时候才五岁左右,他见七奶奶不理他,就蹲在塘边自顾自的玩起地上的泥土,后来不知发现了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事,他一步步靠近岸边,而系在两人身上的绳子却莫名其妙的断开了……
    “扑通”一声,七奶奶连忙偏头一看,自己腰间只剩半截绳子,顿时心胆俱裂,塘里的水不时冒着很大的气泡,像是沸腾了般,污浊不堪,虎子他爸整个人已沉入水底,只剩一双小手在水面上挣扎着。
    七奶奶连忙趴在地上,拼命去扯自己小儿子的手,谁知道那头传来一股比牛还大的力道,瞬间就将七奶奶也扯了下去,七奶奶掉入水中明显感觉到,有个阴冷无比的东西缠了上来,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令她呛了好几口水作不了任何挣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在七奶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个东西奇异的松开了七奶奶,而后托着她和虎子他爸,将他们送上岸,在那个东西潜入水里的一刹那,七奶奶分明看到那东西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脖子上一块很大的红胎记,而七奶奶的大儿子自出生起脖子上就一片深红……
    七奶奶这才晓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糟,要是这水鬼不是自己大儿子,恐怕她和虎子小儿子今天就作了替身。后来七奶奶找了个很有道行的高人,在池塘边作了七天法式,不知是顾念着母子亲情还是这个高人确实道行高深,从那以后池塘就恢复了平静。
    且不说这水鬼是否还记得人世记忆,认得自己的母亲弟弟,当我听到七奶奶讲这故事时,唯一的感觉就是恶心,恐怕那年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吃了那池塘里的鱼吧,说不定那鱼儿就是吃死人肉长成的,最后又吃进嘴里……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止住思绪,不过后遗症是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在接近年关,我逐渐快要将死小孩子尸体这件事淡忘时,我又一次碰到了它。




    二十 夜遇(2)
    那是夏末的一个晚上,吃过晚饭我便来到虎子家,邀他一起出去玩。那个时候的农村晚上不到睡觉时间是不会关门的,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把堂屋的门大敞着,点着灯,一入夜就灯火通明,虽然比不上城市的路灯,但是也十分亮堂。
    我和虎子在村子里闲庭信步,原本准备去找黑皮一起出来玩,但没想到黑皮那家伙走亲戚去了,其他和我们一般大的关系又不是挺亲近,想想只好作罢,两个人走到稻场上,随便拾了几块就一屁股坐地上。
    这个稻场可不是书上所谓的道士用来做法事的“道场”,而是农忙时用来碾轧稻谷,或者翻晒谷子的场地,既大又空旷,约莫有三百平方米的面积,稻场的地坪上用石碾砣碾压过,虽是泥土但是碾压得十分结实,跟水泥地一般平滑结实,光脚走在上面十分舒坦,丝毫没有农村其他土地上坑坑洼洼之处,平时便是我们小孩子玩耍的最佳场所。
    我和虎子肆意舒展着脚丫子,感受着地面的舒适,若不是洗过澡怕弄脏身子,我们恨不得躺在地坪上滚上一圈。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了讨人厌恶的蚊虫,偶尔吹拂的微风带来点点初秋的凉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野花的味道,淡淡的,十分好闻,我和虎子并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学校里的趣事。
    “你晓得不?昨天下午第二节课下的时候,余朋的前桌,那个柳大湾子的女伢,柳梦,当着余朋的面说他是个大苕(大傻子的意思),旁边蛮多人都听到了。”虎子想起一事,抱着肚子在那傻笑起来。
    “哦?”我饶有兴趣的跟着笑,“然后呢?余朋本来就是个二愣子,天天没事去摸柳梦的头发,还去扯别个的马尾鞭,简直就是个色狼。”
    “哈哈!”虎子想到了什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余朋还真是苕啊,他听了这句话眼睛都红了,伸出两只手把余梦的脸朝两边用气揪着,一边揪着余梦的脸甩来甩去,一边嘴里还嚷嚷,你才是个苕,你才是个苕,你一屋人一屋苕!”
    虎子有样学样,学得绘声绘色,差点笑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轮圆月不知什么时候从乌云里钻了出来,透过云层撒下点点清辉,为我们披上一层银色的外衣,好象也被我们的趣事所吸引,在这个静谧的晚上,偷偷地聆听着。
    此时大概晚上十点的样子,虽然我没有手表之类能看时间的工具,但我注意到村里有不少户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了,农村人大都睡得早,九点十点就进入梦乡,我也有了几分倦意,但虎子谈兴正浓,我又不好意思打断他的雅兴。
    乌云慢慢的散开了,月华将整片村子都镀上了银辉,十分的明亮,借着辉光我都能看到几百米外的物体,仅仅有些模糊而已,跟白昼区别不大。
    远处婆裟,无数影影绰绰的树枝看起来像是妖魔鬼怪的手臂似的,寂静的稻场上空荡荡的,除了我们两个人外,就只有稻场中间那块孤零零的石碾砣了。
    我抬头望着大如圆盘的银月,想起一事,今天是十五,村里老人们曾叮嘱过,每个月十四号到十六号这三天晚上,不可以在外面逗留。
    虽然不知老人们哪来的那么多规矩,问起来也是讳莫如深,但我们小孩子一般都不敢违背。我望着虎子,刚想开口说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忽然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稻场中间的石碾砣上多了块东西,定睛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影。
    我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石碾砣上坐着一个小孩子,隔我们有十几米距离远,看得不大真切,不过估摸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有着几分不对劲的地方,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原来是个小孩,我心里倏忽间平静下来,暗暗嘲笑自己居然这么胆小,被个小孩子吓一跳,虽然我自己也是个小孩子,但怎么着也比坐在石碾砣上的大几岁吧。
    在我心里认知中,小孩子是没有危险的,自然也不会觉得恐惧。
    我唯一疑惑的地方是,这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我和虎子没有听到一点动静?稻场虽然很大但是周围根本没有房子,十分的空旷,而且还是块向凸出的地形,比周围高出两米左右,下面则是农田,与稻场相连的只有两条大路,一条是我们着边,另外一条路则是通向湖泊以及港汊方向。
    耳边虎子一直在絮絮叨叨,我嘴里漫不经心的回应着,心里却还思索着这小孩从哪冒出来的呢?谁家的孩子这么大晚上还不睡觉,居然敢一个人跑到这来?为什么我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难道是我和虎子聊得太入神了吗?
    我想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便冲石碾砣上那个小孩子喊道:“你是哪个?”
    那小孩的身影晃了晃,脑袋望着我这个方向,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反问道:“你又是哪个?”
    这不是好笑吗,我先问你的好吧,我心里腹诽着,刚想说话,只听那小孩说:“你是我的爷爷吧?”
    我顿时无语了,心里想道我是你爷爷你岂不是成我的孙子了?我才多大,连媳妇都没有哪有你这么大的孙子,暗笑了几声,说:“我不是你的爷爷,你认错人了。”
    “你就是我的爷爷!”那小孩子似乎有点声音,声音响亮了些,“爷爷,你不认得我了?”
    我抓了抓脑袋,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谁家孩子犯神经病了?大晚上的跑来喊我爷爷,印象中村里七八岁大的孩子没有谁脑袋有毛病呀。
    “你在跟哪个说话啊?”虎子停止了长篇大论,疑惑地望着我。
    “哦,跟那个小伢说,他脑袋有点问题,喊我爷爷,哈哈,我哪有这么大的孙子撒。”我笑道,用手指了指石碾砣上的那个小孩子。
    虎子转头望去,又使劲揉了揉眼睛,他身子明显怔住了,听着我继续和那小孩子说了会话,又转过头来望着我。我注意到他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眼中明显露出惊恐的神色。
    “蓝吖,你莫赫(吓)我,哪里有个小伢?”
    我诧异地盯着虎子,见他脸色变得越来越白,直到毫无血色,一双小眼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急忙站了起来,指着石碾砣上的那个小孩子身影说:“你瞎了?看不到那个小伢,坐在磙子上面的?”
    “那里……那里没有人呀!”虎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转头望着石碾砣,那个小孩子分明稳稳地坐在上面,身子还一晃一晃的,嘴里说:“爷爷,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虎子怎么会看不到?这么大的月光怎么会看不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莫名的烦躁起来,仿佛心里有气般对虎子的态度很不耐烦,甩着手就朝石碾砣走了过去,边走边回头对虎子说:“他不就是在这里坐到的?你听不到他说话?我一直在跟他讲话!”
    原本我们和石碾砣隔了十几米的距离,眨眼我就离那小孩子只有几米了,耳边响起虎子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大喊声,“我一直听你在自言自语,你莫赫我了阿!”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的烦躁忽然被寒意所取代,连血液好象都突然凝固了般,怔怔地望着石碾砣上那个小孩子,隔得这么近我始终看不清这小孩子的容貌。
    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一直觉得不对劲了。
    那小孩子根本就没有穿衣服,而且整个人是漆黑的一片,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线,连明亮的月光都无法照射进去分毫,就像他整个人是影子形成般。
    “蓝伢,快过来阿,那里没有人!”虎子大吼一句,我顿时清醒,惊恐地发现自己身子不受自己控制,正在一步步朝着石碾砣那个小孩子走去。
    那小孩子对我招着手,嘴里喊道:“爷爷,你过来撒!爷爷!”
    我心里发毛,明白自己是碰到鬼了,整个脑袋都变得麻木一片,人恐惧到极点时根本没法思考,我感觉自己双眼都快将眼皮子撑破,身子颤抖得却不受控制的离石碾砣越来越近……
    “蓝伢,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睡觉?”
    耳旁忽然响起父亲的声音,我顿时感觉身上一松,整个人恢复了自由,眼前石碾砣上却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什么小孩子。
    如果是人的话,一眨眼的工夫根本不可能消失!
    直到父亲快步走到我身边时,我终于松了口气,虎子还在哇哇大哭。










    悲剧,难道我今天更得不多么?
    @红尘泪坠 66楼
    一直在看呢。楼主别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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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的拉,我知道开头拖沓了,写得不好,所以没啥读者 不过总得把小时候的怪事讲完不是,嗯我现在开始写,稍等。
    二十一 夜遇(3)
    将吓破了胆的虎子送回他家后,跟着父亲回家之后,我惊魂未定,心里发慌得厉害,嘴里一直跟父亲说:“石碾砣上真的有个小伢子坐在那里,我真看到了,还没穿衣服……”
    父亲将我抱在怀里,好言安慰着,说我是看花眼了,人晚上犯困就容易产生幻觉,让我别想那么多。
    产生幻觉吗?我清楚的记得不是,在我身体不受控制脚步迈向石碾砣时,我清晰的看到那小孩子不着寸缕,还有虎子那嚎啕大哭声,根本不可能是假的。
    我思绪跌宕,由先前的紧张、恐惧,慢慢化为平静,看着父亲不算高大的身影,我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心里的害怕一扫而空。父亲在孩子的眼里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即便有妖魔鬼怪又怕什么?有父亲保护着呢……
    我依靠在床上,父亲则坐在床头,点燃一根烟,脸色有些凝重,连眉头紧皱在一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母亲来到我房里,听我把事情一说,顿时气得直掐我的耳朵,还来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疼得我龇牙咧嘴,眼泪都痛出来了。
    “叫你不听话,叫你大晚上的跑到外面去,都跟你说过几多遍,十五的这几天晚上不能在外面逗留,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是吧?”
    母亲气得脸色泛红,转身就去找笤帚准备抽我,还好被父亲及时拉住了,说我今天晚上已经被吓到了,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母亲想了想这才作罢,狠狠瞪了我几眼,我顿时松了口气,不然又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见夜已深了,父亲将我床头的灯给扯熄,与母亲转身就欲回他们房。
    我急忙从床上跳了起来,开口说:“我怕,我要跟你们一起睡!”
    “这么大的伢,有个么事好怕的撒?”母亲笑了笑,对父亲道,“那你就陪他睡一晚上勒。”而后走了出去。
    父亲点了点头,便去打来热水,给我洗脚,我们擦完脚躺在床上,各睡一头。
    当时我们村才通上电不久,而且是那种老式电线杆子,电线也是比较原始的那种,家家户户用的是电灯泡,昏黄的光芒不甚明亮,还是用绳子一拉一扯的控制电灯开关。
    我平时一个人睡个房,倒也不觉得害怕,只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怪异,房里灯一扯熄就是如墨般的黑暗,由不得我不恐慌,这才央求父亲留下来,感受着他的脚就在我身边,心中大定。
    父亲白日忙于农活,早已十分疲惫,不一会便进入梦乡中,还打起鼾声来。我脑海里不时浮现稻场石碾砣那小孩的影子,想了一会便觉得身体发寒,连忙在心里暗骂几声,将古怪的念头驱逐出脑海,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了一座房屋前,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有时候梦境就是这么奇怪,人在梦中发生的事情并不真实,甚至模糊不已,当时也不觉得是梦境,还以为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有时候梦境一开始,场景以及感觉明明十分的真实,但是心里就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甚至还能有意识的去控制梦中自己的行为以及思想……
    梦中的我自是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只知道自己在梦境中。我看着身前有座很大,很古老的房屋,两扇不知是何等木材建造成的大门,门前还有两座石头狮子,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
    最令我诧异的是两边门上的挽留分明是家里死人才用的那种白色挽联,从门上窗户边一直下垂着,挽联的下半部分并未粘好,在随风飘荡,房屋的左边还有一颗很大很大的枣树,用高耸入云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回头看去,只见身后并没有任何路,一片白茫茫的仿佛处在云海中一般,甚至连左右都是一片混沌,只有眼前这座门庭紧闭的屋子,无数冥纸的灰烬,红色绿色花圈上的碎屑,以及不知为何悬挂在墙上的白布,随风飘荡着……
    我站了很久,怔怔的看着这间屋子的大门,第一感觉就是推开门会有一座棺材,棺材里面躺着一个死人。我思考了很久,伸出右手,忽然觉得紧攥成拳头的右手里多了点什么东西,摊开一看,居然是一颗很早的枣子,足足有鸭蛋那么大。
    我疑惑的望着手里的枣子,忽然起了好奇之心,走到屋子前,轻轻一用力,两扇大门就朝内分开。我迈着脚步走了进去,是一座很大的院子,院内地上的落叶被风卷在高空,四处激荡。我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落叶,根本全是死人用的各种冥币,纸物……
    正对着我的方向只有孤零零的一间房,甚至连偏房都没有,我刚觉得奇怪,那间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眨眼间就站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看,顿时毛骨悚然,心脏差点从胸腔跳了出来。
    这不是我的奶奶吗?
    即使几年过去了,记忆早已模糊,但是每次回到家中堂屋墙上高高悬挂的遗像不断提醒着逐渐遗忘的记忆,根本想忘也忘不掉。
    站在我面前的奶奶身子有些佝偻着,嘴角带着奇异的笑容,嘴唇变成了绿色,脸则变得如锡纸般的颜色,两个耳朵像是某种动物的耳朵,既尖又长,最让我恐惧的是她的下巴,像是多出来的一大块尖肉,都垂到了胸前。
    我望着奶奶恐怖的模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来了啊,蓝伢,你终于来了!奶奶等你好几年了,奶奶身上好痛,被火烧得痛,你大伯一个人招呼不来,你也下来招呼我吧!”
    奶奶微笑着,嘴唇根本就没有动,这些声音也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她似乎根本不需要理会我是否答应,伸出如鸡爪子般的右手,那又黑又长的指甲眼看着就要插向我的眼睛……
    “走哇!快走!”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奶奶忽然止住了身形,我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个没有双腿的人,用两只手抱着奶奶的腿,使劲往后拖着,那半截人身上全是恐怖的伤口,蛆虫和苍蝇在伤口上爬来爬去,甚至连脸上都密密麻麻的,根本无法看清这人的面目。
    “快走哇!再莫推这个门了,以后都莫进来了,蓝伢快走!”
    那人声嘶力竭的吼着,声音十分熟悉,我来不及去思考在哪听过,倏忽间回过神来,全身颤抖着就朝院外跑去,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右手一松手上的枣子掉在地上,便成一条长长的舌头,我吓得哇哇大叫,连滚带爬的冲出院外,只听到声后奶奶那凄厉的吼声……
    “啊啊啊……”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忽然发觉自己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连眼皮也只能稍微抬起一点点,整个人像是背负了千斤的重担般,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我分明看到肚子上坐着一个小孩子的影子,正在垂头盯着我……
    二十二 夜遇(4)
    我脑海“轰”然作响,嘴里“呃啊呃啊”的,却只能听到喉咙处咕噜声,根本开不了口也说不了话,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比蚊虫也大不到哪去的声音,此时我确信自己十分清醒,根本不是在做梦,肚子上真的坐着一个小孩子,它一动不动地压着我,仿佛只是座雕塑,那冰凉阴冷的触觉糁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那小孩子根本看不清模样,只是一团黑糊糊的影子,窗外的月光早已经黯淡,只有一点清辉撒进房里,我的眼睛无法睁开,只能眯着一条缝隙,虽然看不清样子但我认定它是先前在稻场石碾砣上那个小孩子。
    居然一直跟到家里来了,我身子在床上轻微的颤抖着,每个毛孔处的毫毛都竖了起来,我恨自己晚上没事到处瞎跑什么,居然把鬼给招到家里来了。我多么希望自己能马上晕过去,晕得彻彻底底的,那样就没有任何知觉,感觉不到半点痛苦。即便是它今晚特意来害我的,最好能先把我打晕,把我害死了就走,千万千万不要害我的父亲,如果害完我这个鬼还嫌不够仍然想害人的话,那就去害我堂哥或者虎子吧,黑皮也行,那么我做了鬼就有了伴,也不孤单了……
    我脑袋里响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恶意诅咒着虎子他们,心里觉得酸涩无比,到底我倒什么霉了碰到鬼,还弄到家里来了,我这么年纪轻轻的就给鬼还了,多么不划算啊。这只鬼等会是先咬我的脖子呢,还是先啃我的手?
    我等待了良久,那小孩依然坐在我的肚子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我全身上下感觉有着一股未明的力量紧紧压迫着我,压迫着每一块肌肉,包括手指,眼皮,令我一动也不能动,根本挣扎不了。
    耳旁父亲鼾声依旧,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困境。背上先前被噩梦给吓出一身冷汗,如今又被肚子上这小孩一闹,我十分佩服自己居然能保持着清醒,粘稠的汗液粘在衣服上,十分的难受,我心中难过得要命,眼睛一酸就有泪水流了出来……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要被鬼害死了,父母会不会为我伤心?虎子他们看到我的尸体又是什么感想?我死了有棺材睡吗?
    ……
    原来人越是在恐惧的时候越是清醒阿,根本不会昏过去,这种清醒如同上万只蚂蚁般,啃噬着我的脑袋与内心,让它们逐渐变得麻木,过程十分的缓慢,在这个变得麻木的过程中,哪怕我再不情愿,只能细细体会着深入灵魂的恐惧,让我血管都崩了起来,也许在下一刻,下下一刻,那小孩就会张开血盆大嘴来咬我。我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无声划落……
    “爷爷,你为什么哭了呢?你莫哭!”
    我闭上双眼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能清楚的感知到那小孩子伸出一只手来,摸上了我的脸颊,那种冰寒的感觉如同曾经有次摸过的蛇尾巴一般,让我心悸不已,更是感觉一股莫大的危机即将降临在我的身上,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
    它轻轻擦拭着我的泪水,就像是大蛇在我脸上游来游去。我心中的恐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根本无法再承受半点压力,我心中疯狂大叫起来,喉咙处咕噜咕噜地响着,我感觉自己的血管都要爆炸了,神经也快崩溃了。我心想,拼了吧,跟它拼了吧,这个念头占满我的脑海,让我变得疯狂起来,拼了命的试图扭动身躯控制身体。
    不知是我求生欲望太强烈的缘故,还是我心中恶意的诅咒令它感到恐惧,我明显感觉那只手远离了我,肚子上的那个它也动了一下,我趁着这个机会拼了命的挣扎起来,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当我大吼一声睁开双眼时,发现肚子上那个小孩子的鬼影已经失去了踪迹。
    父亲被我的大吼给惊醒,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扯开电灯慌张盯着我,“怎么了,蓝伢?”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我穿着粗气,惊魂未定的盯着房间里,特别是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脚落,语无伦次地大声道:“鬼!有鬼!它坐我肚子上了,有鬼!”
    “蓝伢,你瞎说什么?哪里有什么鬼哟,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有鬼,有鬼!”我坐在床上东张西望,生怕那个小孩子再从哪里冒出来。隔壁房间的母亲也被惊动,慌里慌张地就赶了过来,见我吓成这个样子根本不顾得责备,一把将我搂进怀里轻声安慰着。
    有了父木亲,我心里稍稍松弛了些,抱着母亲“呜呜”的放声哭泣,身子跟着一抽一抽的,仿佛这样能让我好过一点。方才我是真的怕到了极点,若不是我挣扎着清醒过来,我知道我一定会被这小孩给带走,带去它的世界中,这是对于危险的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我绝不会感觉错。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平静下来,天际都泛起一丝鱼肚白,公鸡也开始打鸣,父亲和母亲一直好言安慰着我,终于让我彻底放松下来。
    “你碰到的不是鬼,应该是迷老鼠!”母亲听完我的讲述,很肯定道,接着告诉我她年轻时碰到“迷老鼠”的往事。

    今天就这么多了,早点睡吧都。
    二十三 “迷老鼠”
    随着母亲的讲述,以及父亲不时插嘴,我了解到所谓的“迷老鼠”是母亲家乡的叫法。真正的学名是什么不得而知,事实上到底有没有这种所谓的“迷老鼠”还有待考证。据父亲说,原本我们这片地方是没有“迷老鼠”的,直到后来父亲娶了母亲后,他见过几次,也被压过几次,才相信确实有这东西。
    那是母亲年轻的时候,她的家乡在H市某县城中的山沟里,十分的贫穷,我长这么大也就去过一次,还是几岁的时候根本没印象。之所以与姥姥家很少走动,一是因为母亲当年不顾姥姥姥爷的反对,执意嫁给父亲随他到我们村生根发芽,当时和她家里闹得很僵,当年几乎是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几年里没有来往。后来母亲生下我,抱着我回过家乡,姥姥姥爷见木已成舟,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了母亲,这才缓和紧张的关系。
    二是由于我们村与母亲家乡有着很远的路程,光坐车到H市就得四五个小时,再到县里又得两三个小时,接下来通往他们村里的路程全是崎岖无比的山路,十分不好走,而且要走上很久很久。如此下来,母亲每年也只在拜年的日子里回去一次。
    当母亲讲述到这段往事时,脸上浮现一种既柔和又伤感的表情,仿佛在追忆着那些消逝的年华。我眼光古怪的盯着父亲,又看看母亲,十分诧异父亲他当年怎么找媳妇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还是山沟沟里,将母亲给骗了回来。
    那时母亲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当时农村都在搞生产队,母亲也响应村里号召在离她们村十几里外的砖厂里做女工,挣着如今看来微不足道,但当时可以说是身家性命的工分。砖厂的环境十分艰苦,母亲与村里女伴们起早贪黑的干着活,有时候晚上忙碌得晚了,回家路上二十几里几乎乌漆抹黑,而且还得经过一座座坟山,山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坟墓,十分恐怖。
    母亲胆子不大,再加上回家的路上的确恐怖,所以许多时候就干脆不回家,和女伴们在砖场小木屋歇息。
    在母亲他们村子一直流传着“迷老鼠”的传说,据说这种“迷老鼠”与普通老鼠个头一般大小,但是没有半点毛发,包括尾巴脑袋上都没有一丁点儿毛,并且通体雪白,又被称为“白老鼠”。
    母亲他们村里的老人还说,“迷老鼠”其实就是一种鬼,是老鼠钻进坟墓吃了死人肉后形成,死者的鬼魂附在了老鼠身上,就可以从坟墓的棺材里爬出来,而且这种“迷老鼠”形成的条件十分苛刻,一定要吃了足够多的死人肉,只有贫穷山区里山上密密麻麻,不知道延续多少代的的坟墓群里,才会几百年才出现那么一两只。
    最令我感兴趣的地方是母亲说这种鬼老鼠不害人,只是以人的唾沫为食……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母亲与村里两个女伴因为下暴雨滞留在砖厂小木屋中,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母亲并不以为意。
    雨下得十分之大,夹带着呼啸的山风,好在小木屋所处的地形比较高,并且十分结实,也不露雨,还有一张木板拼成的床,三个女人身材又是比较娇小那种,挤挤也能对付一晚上。
    在砖厂的女工早习惯了这种生活,早上都有带着饭菜来,就着早已冰凉的饭菜匆匆一吃,母亲便与女伴挤在床上,唠了会家常,待天色已晚后,便沉沉睡去。
    不知道母亲睡了多久,做了个噩梦被吓得清醒过来,感觉她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像是被重物给压住般,身体的血液仿佛停止了循环,变得冰冷阴凉。
    暴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呼啸的山风将小木屋上盖的板子吹得“呼呼”作响。母亲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她睁不开眼睛,但是明显感觉胸口上有着什么东西,好象是个婴儿,又好象是条影子,又好象不是人……
    她当时恐惧到了极点,以为碰到了鬼,身子颤栗,汗如雨下,感觉那个东西一点点移动着,最后移动到她的嘴角,略带温热仿佛小狗鼻子般的东西触碰到她的脸上,吮吸着她的唾沫。
    碰到“迷老鼠”了,母亲心里想着,忽然就不怕了,因为不是鬼,而且“迷老鼠”不会害人,只吃人的唾沫,这是曾经村里碰到的人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人就是这样,对不知道的东西恐惧得要命,根本接受不了,当知道了后就觉得不值一提。母亲顿时放下心来,她身体仿佛麻痹般不能动弹,嘴角也止不住的朝外流涎水,她说这是“迷老鼠”施了什么术,能控制人的身体让人一动不能动,但是涎水又不停往外冒,供“迷老鼠”吸食……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母亲身体僵硬,神智却清醒无比,直到天边有了一缕白点时,“迷老鼠”才停止吸食,这时母亲感觉自己能动了,一把坐了起来,分明看到有只小猫那么大的白东西,如同利箭般蹿了出去……
    后来母亲又被“迷老鼠”给压过几次,不止在砖厂的小木屋里,甚至在二十里开外的家中,晚上睡着了突然清醒就感到“迷老鼠”在吸食她的唾沫。仿佛这“迷老鼠”会认人并且一直跟着,许多时候母亲躺在床上还未入睡,只听到梁上传来一阵“叽叽”声,就知道“迷老鼠”来了。来之前的征兆就是很恐怖的噩梦,以及“叽叽”声……
    “本来我也不信,”母亲讲完之后,父亲笑着插嘴,“后来我跟你妈成家后睡一个床,有次做噩梦被赫醒了,听到梁上传来像小鸡的叫声,然后我也被压住了,动都不能动,出一身的汗,那个老鼠就跑来吃我的涎水,我也见到过,白皮无毛,跑得飞快,猫也不敢捉。”
    我诧异道:“这么说那只老鼠从XS县跟到我们这里来了?那是几远的路,一个老鼠能跟人几百里?”
    “谁知道呢!”母亲打了个哈欠,倦意上涌,“估计都成老鼠精了吧,会跟人,不过只吃涎水,几十年也没有害我跟你爸,所以你阿,不用怕,没事的!”
    直到天完全放亮,母亲去生火做饭,父亲去补觉时,我依然怔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母亲解释得十分清楚,被“迷老鼠”压住就感觉被鬼影压住般,而且还会做很可怕的噩梦,但我觉得事情应该不止那么简单。
    我并没有听到仿佛小鸡般的“叽叽”声,而且也未被吸走半点涎水,到底是“迷老鼠”还是那个鬼小孩压我呢?
    最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先前那个噩梦,抱住奶奶腿的那个无腿人,为什么声音那么熟悉?






    二十四 墙(1)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梦里那个没有双腿人的声音到底是在哪听过,只感觉应该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一个人。有时候记忆这东西就是这么怪异,明明心里已经摸着了一点头绪,却怎么也捅不破那层薄纸,根本无法触及到真相,教人懊恼无比。然后会在事情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心底已经将那些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情淡忘,又会在做着毫不相干事情时,一不经意间全部回想起来。
    我经常犯这样的错误,明明上一刻将某件东西放在自己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说触手可及的地方,下一刻要用时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而后过了很久不小心又翻了出来,记忆这玩疑,就是这么古怪。
    为此,姐姐还老嘲笑我犯了“小年痴呆症”。
    天色已逐渐大亮,堂屋里的座钟“滴答”响了五下,已经是早上五点了,我被这些诡异的事情闹得一晚上没睡好,此时我只觉倦意无限,放弃琢磨那些恼人的问题,昏沉沉睡去……
    等我睡醒时已经接近中午,姐姐为我打来洗脸水,告诉我说父母特意叮嘱她不要叫醒我,厨房锅里留有饭菜,还是热的,让我自己去吃。
    今天是周六,不用去学校上课,我捧着碗蹲在院子中央,慢慢的吃着。刺眼的阳光撒在我的身上,既温暖又稍带灼热,我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尽情沐浴在露天底下,呼吸着略带麦香的空气,整个人放松无比。
    昨晚只是“迷老鼠”迷住我了,没有鬼,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抬头眯起眼睛望着火红的太阳,突然想起以前不知是村里哪个大人说鬼不能在白天出现,一出现就被太阳光晒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小孩子一直对那个大人说的话敬若神明,以为全是对的。我也一直认为在阳光底下才是最安全的,不会有任何的鬼魅邪祟,可自从发生虎子他表哥被水鬼害死的事情后,我对大人的话产生了质疑。
    鬼真的怕太阳吗?如果真的怕,那个骄阳如火的下午,在虎子他表哥与我们分别时我回过头匆匆的一撇中,骑在虎子表哥脖子上的又是什么?
    阳光底下就真的安全吗?我产生了深深的置疑,也许鬼只是不习惯白天,就像我们人不习惯晚上活动一样……
    “蓝伢,你等下自己把碗洗了哈,我先出去了。”姐姐走过来跟我说了这么句,然后将我的头发揉乱,便自顾自的出门了。
    “晓得了!”我不满地嘀咕一声,自己洗了碗回到房中,打算看会电视,下午再去找小伙伴们玩。
    一回到房中,我骤然感觉身子一凉,仿佛房间里温度瞬间下降了许多,这种感觉十分明显。我疑惑的站在原地,又退回到堂屋里,发现堂屋被太阳晒得连空气都有点发烫,前后反差极大。
    仿佛我的房间里现在是冬天,而堂屋是夏天。
    我不停的重复进进出出这几个动作,发现我的房间果然很阴冷,人站在里面仿佛是在大夏天泡在了井水里的感觉,稍稍有些不适。
    我环视了一圈,发现房间里摆设依旧,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由暗骂自己疑神疑鬼。搬了个凳子坐在桌前,打开我家那台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看了片刻我便觉得索然无味,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台,而且天线信号不好,有些台模糊不清,就中央七台比较清楚,但是没什么看头,其它的台基本都是一片雪花了。
    “唉,真没劲!”
    我起身将电视机关了,转身就欲出门,在我转身匆忙一瞥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我定住身子仔细一看,顿时有几分疑惑,床对面的墙上,灰色水泥刷成的墙面中,被谁画了个小孩的人形出来。我抓了抓脑袋走到墙壁前去,看了半天,又用手摸了摸,发现这形状并不像是碳灰涂鸦而成,手上也没沾染半点颜色,倒好象是用毛笔蘸上墨汁给刷成。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起一阵阴风,我打了个寒颤快步跑了出去,心里愤愤的想着,姐姐居然这么无聊,把我墙上涂得这么难看,等她回来一定要她好看。
    二十五 雾气
    在外和伙伴们疯玩了一整天,宣泄着平日学校里所受到条条框框的不满与约束,我甚至连午饭也懒得回去吃,潜意识中对我那个突然变得阴冷的房间有了强烈抵触感,老是感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虎子被昨夜稻场上的事情给吓破了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神情恍惚,跟村里伙伴说我昨夜跟鬼聊了很久的天,还说我生有阴阳眼,弄得黑皮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恐惧中带着兴奋,不时问我鬼长什么模样,是不是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有没有不穿衣服的女鬼,是不是光着腚之类的话……
    无聊!幼稚!
    我心里暗暗鄙视他们,忽然感觉自己的所思所想和他们已不在一个层次上,应该说一直都不在一个层次上。在他们苦恼着作业没有完成明天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老师,乃至晚上有什么好吃的——这些我看起来鸡毛蒜皮,甚至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高兴或者难过时,我思考的则是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鬼,而且偏偏这么倒霉让我碰到了,并且还不止一次……
    也许是我长大了吧!我这么想着,看着天际夕阳西下,淡金色的余晖笼罩在村里,洒在我的脸上,我整个人笼罩在辉光中,在村头小路上徜徉着,不知不觉徘徊到了家门口,凝视着眼前的两层小楼房,心中彷徨无限。
    我家里这座小楼还是八九年时建造的,那时候我父母刚与奶奶叔伯们分家,连个去处都没有,父亲一咬牙借了笔数目不小的款子,盖起了这座小楼。在那个时代有了钱动工很快,泥瓦匠们也都是些技术含量很高的能人,造的房子不仅美观大方而且塌实稳固。没耗时几天,第一层很快就盖了起来,第二层也即将完工,就等着第二天给顶楼盖上玉子板(农村建房的一种水泥板),就可以上梁(我们村建房有上粱办喜酒的说法)了。
    那时母亲刚怀上我,为了省钱挺个大肚子忙里忙外还得给泥瓦匠们做饭,十分的辛苦,眼看着房子即将建成自是高兴坏了。当天晚上母亲招呼好泥瓦匠们与父亲吃完饭正准备自己动筷子时,忽然有个过路的年轻和尚前来化点斋饭。
    母亲为人十分善良,见不得别人落难,但她准备为年轻和尚弄点吃食时,登时为难了,由于是请泥瓦匠做事自然菜里都有肉,全是荤腥,无奈之下只好端了一碗白米饭给和尚。
    年轻和尚也不以为意,吃完白米饭后又要了碗水,然后盯着母亲看了半晌。直到母亲有些羞恼,认为这和尚是假扮的时。和尚忽然开口说,我吃你一碗饭,喝你一瓢水,我就为你化解一场劫难吧。
    母亲有些警惕,以为这年轻和尚是想骗些钱财,但年轻和尚说完这番话后闭目在原地盘腿坐了片刻,嘴里念着经文,念完经后向母亲告辞完,飘然离去。
    这件事母亲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上粱时,顶楼的一块玉子板不知怎的从绳子里脱落,从十米的高空掉了下来,正好砸在路过的母亲不到一米多的距离,把母亲当场吓得昏了过去……
    从此之后母亲开始笃信鬼神,不止一次给我重复这件事情,说她当年用一碗米饭一瓢清水换来我们母子两条性命,说那块千把多斤的玉子板要是砸在她身上,能把她砸成肉泥……
    “蓝伢,你站在门口搞么事?还不过来吃饭?”父亲刚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我怔在门口,出言打断了我的思绪。
    “哦哦,好我马上来!”我急忙答应着,上了桌胡乱扒了几口饭,吃得心不在焉的,心里一直想着要是我也是和尚该多好,那些鬼啊怪啊就不敢靠近我了,免得像这样担惊受怕的,或者我做那和尚徒弟当个小和尚也好……
    母亲拿筷子敲了我脑袋一下,说:“去叫你姐姐来吃饭,她在你房里看电视,看睡着了。”
    “哦!”我点了点头,磨磨蹭蹭地下了桌,迈着不情愿的步子一脚踏入房间里,刚一进去就感觉全身都是寒意,房里没开灯一片漆黑。勉强能看到床上模模糊糊的有一团影子,我刚想过去叫醒姐姐,忽然发现房间里居然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明明是漆黑无比的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阵阵粘稠的白色雾气,笼罩在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房间里的设置看起来都觉得飘渺模糊,十分的不真实。




    二十六 房间
    怎么房间起雾了?我心中纳闷不已,摸索着想去扯床头的灯,忽然感觉堂屋的灯一下子熄灭了,整栋楼陷入一片黑暗中,我房间里登时只剩一点夜晚撒进来的星光。
    莫非停电了?我在黑暗中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本以为会听到母亲的惊呼声,父亲的埋怨声,以及母亲站起来磕磕碰碰找蜡烛的声音,可奇怪的是我听了很久,堂屋里寂静得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般。
    难道他们停电了懒得去找蜡烛,在黑暗里摸索着吃饭?这么黑看得见?
    我心中臆想着父亲与母亲大眼瞪着小眼赌气,吃饭吃到鼻子里的情景,忽然笑出声来,这两个人还真是的,每隔两天就要小小吵闹一番,估计刚才在饭桌上又因为什么事生气,现在谁都不愿意动弹吧,还是我等会去帮他们找蜡烛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房里愈发的黑了,但那种粘稠的雾气越来越显眼,好似轻烟般袅袅升腾着,被我的呼吸搅成各种各样古怪的形状。我眯着眼仔细观察了片刻雾气,忽然发现这种雾气跟电视剧《西游记》里天宫那种烟雾十分相似。
    氤氤氲氲,愈发见浓,令我视线受到严重的阻碍。
    我大声呼唤了父母几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心中诧异不已,才一墙之隔他们怎么不搭理我?不可能听不到呀,他们的听力都很好。莫非他们在这片刻时间有事一起出去了?可刚不是让我叫姐姐吃饭吗?如果出去也该给我说声,再说我也没听到堂屋有什么动静呀。
    正奇怪之余,我艰难的挪到了床边,借着微弱的星光,勉强可以到姐姐堂在床上,不知是冷还是什么缘故,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叫你睡觉不盖被子,这下活该被冻了吧。”我嘴里小声嘀咕着,伸出右手摸上姐姐的额头上,只觉触手冰冷无比。
    “姐姐!姐姐!”我喊了几声,见她还在沉沉的睡着,不由有些恼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跟死猪似的赖在床上,连饭也不起来吃。恼怒之下我手上就多使了几分力气,将姐姐身子用力的摇晃起来,大声嚷嚷道:“起来,快给我起来,别赖在我床上听到没有?起来吃饭了!猪阿你!”
    我摇晃了良久,姐姐才“嗯”了几声,身躯扭动几下,表示十分反感我打搅她的好梦,又转过身子背对着我睡去。
    “靠!真属猪的!”我在姐姐脑门上用力揉了几下,便转过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准备去堂屋点根蜡烛,在看看父母是怎么回事,又因为什么小事而闹矛盾。
    我的床离房门大概也就三米不到的距离,我两只手摸索在墙壁上缓缓前行着,走了十几步路居然没摸到门,紧接着就摸到对面的墙壁,我心中登时恐慌起来。
    门呢?门跑到哪去了?
    我惊惶失措下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脚下动作快了些跌倒在地上,脑袋狠狠撞在墙上,不消片刻便鼓起一个大包。我无暇顾及这些,慌张爬起来,视线被氤氲的雾气阻挡着,只能双手胡乱摸索着。
    再次摸索到床前时,姐姐依然沉沉睡着,并未被我闹出的动静所惊醒。我额头上冷汗涔涔,身子抑制不住战栗起来。
    房门,真的不见了。
    我害怕得都快哭了出来,环顾着房内,突然发现光线愈发微弱,直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窗户处的星光一点点黯淡着直至消失全无,连原本模糊的窗户如今也看不到半点。
    人呢?家里人都去哪了?我感觉自己这一脚不是踏进了房内,而是踏进了坟墓!
    周围粘稠的雾气与无孔不入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紧紧地压迫着我的心脏,让我觉得呼吸都变得奢侈起来,房里的黑暗让我变得绝望,我忽然觉得这间房子已经变成一座坟墓,将我牢牢封死在里头,没有出路,没有希望。
    活人睡房子,躺床上。死人睡坟墓,躺棺材。
    多么的相似呵!我脑海里转过这么个奇怪的念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熟悉无比的房间产生了深深恐惧感。原来熟悉不代表着了解,更不代表着事情能完全任由掌控,也许在转身的刹那间,所熟悉的一切都会产生诡异无比的变化……
    我颤抖得摸索到床头,依靠在床上,紧紧依偎在姐姐身边,心中稍稍送了口气。现在只有姐姐的存在能给我安全感,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即便她睡得很沉,但只要有个人在身边,而且是至亲,我就不会那么害怕。
    姐姐对房间里发生的诡异变化无从知晓,沉浸在酣睡中,屋里静得可怕,我甚至连听到自己浓重的呼吸声与强烈的心跳声。
    我像只警惕的猎犬般,脑袋紧紧挨着姐姐冰凉的身躯,咬着牙齿双眼死死盯着房间里缭绕升腾的雾气,生怕下一刻从雾气里钻出什么妖魔鬼怪来,如果有的话我一定要保护好姐姐。
    这个过程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我感觉恐怕都持续了几年那么长。我一直紧甭着神经,不放过房里任何一个动静。好在令我安慰的是房里一直寂静得可怕,但并未发生什么危机。
    直到隔离响起父母的说话声,以及堂屋处看起来分外刺眼却也让我瞬间安心的灯光时,我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蓝伢!”母亲大声呼唤着,整栋楼都回荡着她的叫喊声,“你怎么还不出来吃饭?你姐姐不在你房里,她在自己房里呢,她都上桌子快吃完了,你还不出来?”
    什么?
    我如遭雷击,一点点挪动僵硬的脖子,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身边那团依然模糊的人影子,发现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我一直没听到姐姐的呼吸声……
    姐姐在外面吃饭!我旁边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吧,我这算不算天涯最没人气的连载。。
    二十七 蒿子草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晚上,我躺在姐姐的床上,母亲坐在床头担忧地望着我。据母亲说昨晚当她与父亲听到我房内一声诡异得不似人的尖叫声时,就迅速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扯亮电灯,分明看到在床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紧紧抱着我,在众人进拉时一眨眼就不见了,而房里的白雾也仿佛受到什么召唤般,迅速的消退。
    至于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谁都没有看清,紧接着我双眼翻白,吓昏过去。
    为此姐姐十分愧疚,不停埋怨自己,说我若不是为了寻她也不会碰到这事。
    我苦笑一声摆了摆手,心知这与她无关,自从那晚做噩梦起我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连房间也变得阴冷冰凉,分明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房里,只是我看不到。
    走出房间里,由于躺得太久我四肢有些发软,父亲坐在堂屋椅子上狠狠抽着烟,面色十分的难看,最近这几年我们家诸事不顺,已经够闹心了的,我还三天两头的遇到怪事。原本父亲以为我那晚在稻场上即使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应该早已远离,未曾想到居然纠缠到家里来了,这让他与母亲忧心忡忡。
    人他不怕,可是鬼呢?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毒蛇般随时都有可能出来害人,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他如何不慌?如何不怕?
    父亲见我完好无事,长长松了口气,勉强对我笑了笑,一口将已燃到烟屁股处的劣质烟吸进肺里,站了起来。
    我们一家四口走入我的房内,顿时一阵阴冷扑面而来,父亲壮着胆子拿着铁翘在床底下,柜子角落里,以及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寻找着,一无所获。
    我转动着脑袋,仔细端详着熟悉无比的房间,试图找出一点与平日不一样的地方。当我视线无意中扫到床对面的墙头时,眼神忽然怔住了,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我死死盯着床对面的墙壁,那上面灰白斑驳,却根本没有什么人形影子在上面。
    那天它躲到墙里,一定是!我将这个猜测告诉父母,他们顿时面面相觑,总不能把四面墙都给拆开寻找吧?那房子岂不是坍塌了?
    母亲皱眉寻思了一会,忽然神色一振,对我们道:“还记不记得,我们湾子里那个高人?”
    “就是上回,蓝伢那个事?”父亲问道。
    我假疑装作没听到,静静地等待着母亲的下文。父母亲担忧几年前大伯猝死与我重病几乎快要死去的事情,会给我留下阴影,所以在我面前一直缄默不语,即便我如何追问也都拿我病糊涂了糊弄我。偶然他们小声议论此事时,也只会用“那个事”这三个字所代替,而面对我和姐姐,又只字不提。
    “嗯!”母亲道:“就是秋师傅,他是高人啊,他得了道,上次为那个事去找他时,他还教过我些镇宅驱邪的方法咧!”
    “那你早搞什么去了?现在才想起来,真是苕得很!”
    母亲面对责骂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嘱咐父亲看好我,然后提了个篮子就出门了。大概过了半小时后,她提了一小篮子蒿子草回来,还是专拣那种枯黄的,并且夹杂着一些嫩桃树枝条,又把灶膛里的灰抓了几把,将它们全部装进一个铁盆中,烧了起来。
    蒿子草混合着桃枝被烧起来的味道十分刺鼻,片刻之后我房间里全是滚滚浓烟,我吸了几口呛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却觉得身子好象轻了几分,没有先前那种压抑的感觉了,好象在这刺鼻的味道中所有阴霾尽去。
    母亲做完这一切后,将火盆搁置在我房里,又把烧火的火钳烧得滚烫,架在火盆上,而后嘱咐我们这几天不要踏入我的房内,说过上几天,那东西就跑了。
    父亲半信半疑,说:“蒿子草驱邪我听过,有些地方是挂在门外,但是跟桃树一路烧有么用呢?再说你抓灶灰和把火钳架在上面,有用?”
    “你晓得个鬼?桃树枝上有桃树娘娘的法,灵得很!至于灶灰,那是灶王爷路过的地方,也是鬼东西最怕的。火钳,火钳嘛……我也不晓得!”母亲有些不服气的反驳。
    我听着差点笑了出来,还桃树娘娘,灶王爷,什么乱七八糟的,要真有灶王爷,这家里都遭鬼了,他怎么不来赶出去?
    原本压抑紧张的心被母亲弄了这么一出,也变得安定下来,也不知蒿子草真的起作用了,还是灶王爷,桃树娘娘从天上组团下来保佑了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未发生何等反常之事。
    后来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睡了许多天也未再做噩梦,逐渐放下心来,看来那个东西真的被赶了出去。
    但我内心最深处,还是有一丝不安,许多时候当我坐在房里看电视,或者睡觉时,总是感觉有人在窗外死死盯着我。当我回过神想认真感受时,那种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会也许还会更一章吧,我得思索下怎么写
    二十八 高人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那波澜不兴的生活,每天朝八晚五的上着课,晚上回来做做作业,或者是看看电视,周末则与小伙伴疯玩上两天两夜。童年的时光总是这么无忧无虑,一边没心没废的感慨自己为何不快些长大成人,一边又在心头惆怅着假期的日子怎么过得如此之快,还没有玩个痛快就已经到头了,不得不面对烦恼的学业。
    只是萦绕在我心头的阴云始终没有散去,这几年中遇到那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已经让我神经变得敏感无比,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让我疑神疑鬼,惊惶失措。
    但更多时候,我知道其实并不止是我敏感。无数次,在窗外,在学校路上,在教室里,在村中,我都感觉有个东西一直远远盯着我,那种目光如芒在背,每次心跳都会加速伴随着莫名的慌张。
    我无法分清是那道目光是否怀有恶意,但每次只要心中开始慌张,感觉被人注视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来了,那个曾躲进墙壁里,曾和我依偎在墙上的东西,在看着我。隔着一定的距离,远远的看着我,我却无法看到它。
    也许是因为我房间里隔三岔五的被母亲熏过篙子草,床头挂着桃树枝的缘故,我的房间里再也没有感觉过阴冷。母亲还强行给我脖子上系上一枚不知什么年代的铜钱,大概只有两分的钱币大小,其中一面篆刻的字早已模糊不清,我只能勉强认得有个是“周”字。
    母亲说,这古币是他们村那位高人所赠,有灵性,带在身上鬼神辟易。虽然我对此并不认同,但那个东西不肯接近我,也许或多或少有这枚古币的功劳吧。如此下来我对这枚古币视若珍宝,闲暇之余便把玩观赏,时间一长,将上面原本绿锈斑驳的表面把玩得十分光滑。
    关于母亲他们家乡那位高人,母亲说得神乎其神。母亲家乡在群山环绕之中,几个距离不远的村子连在一起,姓氏驳杂。那位高人姓秋,年轻的时候非常贫穷,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饿极了就去山里挖野草吃。
    据那位高人自己陈述,他有次饿得头昏眼花,脚步虚浮地走进山里时。他们那个地方山多,并且不是一般的多,有好几百座。但这些山都光秃秃的,不知是地理环境的缘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山上的植被非常少,种树也种不活。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秋师傅自然很难挖到草根,他在群山中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四周环境完全陌生而他已经没有半点力气时,忽然看到山顶上有座道观。
    秋师傅一下变得兴奋起来,既然有道观肯定有道士,再不济也能给他点吃的,总不会让他饿死吧。当他一鼓作气奔进道观时,却发现整座庙宇空荡荡的,一片萧条,仿佛已经荒废已久,而他脚步踉跄,根本走不动路,失望的情绪与饥饿一起涌了上来,顿时令他昏倒在原地。
    说是昏倒也许不恰当,他后来说当他醒来后,感觉自己就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饥饿感全无,而且懂了许多原本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掌握的奇术,比如看相,比如驱邪。
    用秋师傅的话来说,他是偶然在山中,悟了道。
    至于这个道到底是什么,他缄默不语,只说不能泄露天机。
    当母亲告诉我这些时,我嗤之以鼻,这根本就是神话或者传说嘛,睡一觉就能成为高人,就能得道,那恐怕满世界都是神仙了。原本在我想象中,这位得道的高人应该是从小跟着师傅云游天下,而后学有所成,没想到居然是饿得昏倒在山中,结果饿“得了道”。这想象与现实,也差得忒远了吧。
    母亲见我不信,又告诉我说,秋师傅自从“得了道”后,开始给人看相算命,通阴以及治疗一些医学治疗不了的古怪病症。起初母亲他们村里人也不信,结果有人遇到了怪事请秋师傅出手,秋师傅轻描淡写就化解了。自此后找秋师傅算命治病的人越来越多,秋师傅名气逐渐大了起来。
    姥姥与秋师傅也算沾亲带故,有次就请秋师傅给母亲算命。秋师傅算命无须八字,完全是看相。当他给母亲看过相后,说母亲平生有两坎,很可能活不过四十岁。第一坎在三十岁,有性命之虞,但途中有贵人相助,化险为夷。第二坎在四十岁,最为凶险,若度不过自会丧命,但若有所机遇能度过的话,今后几十年内连小灾小难也无。
    当时姥姥一听母亲可能活不过四十岁,立即急了,拉着母亲跪在秋师傅面前磕头,一直苦苦哀求。
    秋师傅告诉姥姥,人的命并不是一成不变,主要就得看母亲自己的造化了,她自己造化得好,自然能逢凶化吉,若是造化得不好,那就只有让天收走。而且秋师傅能给人看相断定,但是改不了人的命……
    那后来呢?我听到这里,心中仓皇,连忙追问道。
    后来呀。母亲笑了笑,抚摸着我的脑袋,三十岁那年怀上的你,碰到个年轻和尚给了他一碗饭吃一瓢水喝,他就是秋师傅说的贵人咧。
    那四十岁呢?我又问。
    母亲接着道,我今年都四十一了,你说呢?有个事我怕你爸担心,一直没讲,去年快过年的一天我在二楼屋顶上换瓦,换着换着感觉有个人突然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半空中,眼看就要摔死时,你爸爸刚好从地里做事回来经过,我一下子掉到他身上了,而且两个人一点事都没,连皮也没破,所以说冥冥中真的有神仙保护,我这条命是靠自己造化才检来的。
    不待我发问,母亲又告诉我,在她出那事的前几天,她在塘里洗衣服时,看到老华子家的小女儿在塘边玩,结果掉进水里,是母亲不顾天寒地冻跳进水里,将人给救了出来。
    当母亲给我讲完他们村高人的事后,就转身去厨房做饭了,我愣在原地良久,心里忽然闪过一句以前觉得十分可笑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二十九 指蛇(1)
    似乎无论在哪个地方的农村里,都有着各自历史沉淀积累下来完全迥异的风俗文化,但更多则是许许多多惊人相似的忌讳。比如说晚上睡觉鞋子不可以胡乱摆放,吃饭的时候筷子不能平放在碗上,桃树不可以连根砍死,死猫必须挂在树上,菩萨佛像不能供奉在祖宗牌位前等等诸如之类希奇古怪的风俗,不一而足。
    我们村还有个奇怪的说法,就是不能指蛇。
    每当我们小伙伴们在一起玩,有个人发现了蛇好奇之下拿食指指过蛇,示意其他人看去时,其它小伙伴看完后就会对着指那个人一拥而上,把手当成刀不轻不重地砍在指过蛇的人食指上,一边砍着一边嘴里嚷嚷:“剁食指!免一死!剁掉手,蛇鬼走!”
    每次我都笑着观看,并不参与。觉得滑稽之余,看着那么多人重复这么个动作,又有些毛骨悚然。
    这个说法起初被我们小孩子当成笑话,因为老人们还说过,不能晚上拿手指月亮,特别是毛月亮。“月亮长了毛,明天要落雨!”算得上是我们这片地方的一句谚语,村里老人们说不能指毛月亮,要是拿手指了的话晚上睡觉就会被割去耳朵。
    起初我们小孩子对这个说法忌讳不已,后来不知道谁第一个指了月亮,第二天相安无事,结果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时间一长才知道这个说法是大人们吓唬小孩的。
    但有时候确实有些忌讳十分古怪,触犯不得,我到如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拿其中一条来说,就是小孩子不能看不该看的东西,比如不能偷窥女人小便,不能看人家夫妻睡觉……否则的话第二天眼角就会红胀,长出疖子来,痛苦不堪。
    我有段时候非常好奇女孩子为什么会蹲着上厕所,有次在学校和虎子、黑皮他们扒在女厕所之外的树上偷窥着,结果令我们气愤的是里面光线不好,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第二天我们三人集体双眼红肿,长了疖子,痛苦了很久,简直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后来还是七奶奶从米缸里找出一粒未被剥皮的谷子给我们一一挑着眼角,这才痊愈。
    不能指蛇的忌讳,是我们村里代代流传下来的,即便我们小孩子不大相信指了蛇就会死的说法,但对于这套指完蛇就装成剁手指模样的程序,依旧照做不误。
    七奶奶告诉我们的,并不是所有的蛇不能用手去指,地里的菜花蛇,田里的水蛇,野外的土蛇即便指了都没有事。不能指的蛇是坟地里的蛇,那不是普通的蛇,是蛇鬼,有着很大的报复性,对指过或者谈论它十分的敏感,剁手指是则为了瞒天过海,让蛇鬼以为指过它的人手指已经被剁掉,怨恨散了,自然不再多作纠缠。曾经我们村就有个单身汉子,瞅见坟墓里钻出一条大蛇,好奇的用手指着,还招呼其他人去看,结果那人下午睡午觉时就死在自己蚊帐之中,脖子上有被蛇咬过的痕迹,双眼大瞪仿佛临死前看到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般……
    原本这种事情与我没有太大关系,自从在我房间里看到那个鬼影后对这些事情就格外忌讳。我依旧上着学,相安无事的过了两个月,直到那个星期五下午只有两节课,我们争先恐后打扫完校园卫生后就可以放学了。对于我们小学生来说,最美好的日子就是星期五,基本只用上半天课,接下来的两天也不用再去学校。
    我和黑皮、虎子以及村里另外两个同届的伙伴们放学之后,压根儿没打算立刻回家,在操场上打着篮球,玩累之后又集体跑到学校附近的水库上休息。不知道谁第一个提议比试胆子大,说我们一起去坟地里玩玩,看看谁胆子大,以后咱们就听他的,谁不敢去呢就是胆小鬼,以后当小弟。结果这个提议被黑皮与虎子纷纷赞同,我吞了口唾沫原本想反对,一看他们轻蔑的眼神,心中热血激荡满口答应了下来。
    笑话,棺材我都睡过,还会怕坟墓?
    于是我们五个人就来到距离水库不远的一片坟地中,这片坟地十分荒芜,只有寥寥的七八座墓碑,东倒西歪,分外荒凉。
    夕阳西下,倒映得整片天空都红彤彤的,我们五人原本一个个口号喊得山响,结果站在墓群前,你望我,我望你都有些胆怯。
    这片地域荒芜人烟,只有我们五个小孩子伫足于此,墓群里到底埋葬着哪个村子的先人不得而知,但从长满杂草的坟草和风化裂开的墓碑能看出,这些孤坟早已无人打理,连个供品冥币的残迹也无,很可能已经绝后。
    “蓝伢!”黑皮一脸戏谑,“你以前不是敢睡你奶奶的棺材?现在敢不敢坐在坟碑上?”
    “这个……”我一脸犹豫,害怕自己冒失之下又触犯这里沉睡的亡者。
    “哈,他肯定不敢了,越长大胆子越小!”柱子打趣道,他和另外一个叫羊羊的和我们同村,一直是同班同学。
    “对啊对啊,蓝伢越大胆子越小,看来只有做我们四个的小弟锣!”虎子与羊羊纷纷起哄。
    我被他们一激,顿时气急,我一直以来隐隐是他们的领军人物,如今这群兔崽子居然想篡位,这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事情。一时我也没去考那么多,朝前走了几步轻轻一跃,一屁股坐到其中一座墓碑上。
    “怎么样?还不快叫老大!”我坐在墓碑上甩着两条腿,踢打着墓碑的表面,一脸得意的望着他们。
    “老大,我们服了!”
    他们四个纷纷学着电视里的剧情朝我抱了抱拳头,一脸崇拜,见我坐了半晌并未发生什么事,不由定下心来,围绕在我的身旁。
    “怕什么喔,什么事也没有嘛!”柱子一身肥肉,也学着我把墓碑当凳子坐在屁股底下。
    柱子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我见柱子脸上淡然的表情,心中想道。
    其他三人你望我,我望你,始终没有勇气像我们两人这么胆大,敢把死人的墓碑地方坐在屁股下面,从他们脸色可以看出对这些东西有着深深的忌讳。
    秋末的天总是黑得比较早,我们坐在墓碑上胡吹了一会,天色就有些黯淡了。略带萧瑟的风吹拂过墓群,带来阵阵寒意。此时若是有人经过看到我们几个小孩子坐在坟头,定然以为见鬼了。
    “不早了,回去吧,不然天黑了就见鬼了!”黑皮大声嚷嚷着,我们嗔怪地望着他,狠狠瞪了他几眼,他醒悟过来,连忙止口。
    “走吧!”我点了点头,派头十足,从墓碑上跳了下来,忽然看见柱子扭曲着脑袋望着鼓起的坟包,身子一动不动。
    “怎么了?”
    我疑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柱子回过头来,一脸惊恐地望着我,而后又转过脑袋伸出右手指坟包一处,声音颤抖:“蛇!好大的蛇!”
    我探长脖子朝坟包里头一看,顿时吓得不轻,一条足有成人拳头那么粗的大蛇盘旋在坟包上,离我们只有一米之遥,整个身子盘成一块大饼的模样,只有蛇头稍稍抬起,目泛冷光地注视着我们。
    最让我惊讶的是,那条蛇的眼睛居然是银白色,就好象人的眼白般。

    三十 指蛇(2)
    虎子、黑皮他们三个还在发愣,我抬起右手刚想指给他们看,忽然心中闪过不能指蛇的忌讳,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柱子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吓痴傻了般。虎子他们三人顺着柱子手指一看,顿时吓得哇哇大叫,连滚带爬的远离了坟墓。
    那条蜷成大饼的蛇被我们惊动,蛇头昂了起来,银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几个,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邪恶与怨毒。接着它的蛇头在半空中诡异的扭曲着,就像是一个沉睡太久的人在活动着脖子般,蛇身始终盘旋在坟包上,蛇头对着我们方向,眼中似乎带着一种嘲弄的表情,狰狞恐怖的蛇头居然给我一种微笑的表情。
    是的,它在微笑,它在对着柱子微笑。
    那种笑容并不是双眼所见,纯粹只是一种感觉,我感觉这条大蛇在嘲笑柱子,像人一般,在嘲弄着柱子我无知与可笑,又似带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还看个几吧,走哇!”
    我回过神来,扯着柱子的身体就朝墓群外跑去,很快就追上了虎子他们几个,柱子像是木偶般被我们几个拉着,一口气跑了百把多米,眼看离村子已没有多少距离,远离了墓群,顿时大伙都定下心,互相背靠背依在一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妈的!”黑皮面色苍白,大口喘息着,“吓死了老子了,怎么有那么大的蛇,都快成精了吧,最恐怖的是那蛇眼怎么跟死鱼的眼睛一样泛白。”
    “是阿!”虎子接口道,“说不准就是吃死人肉长这么粗,这么壮滴!我老娘说腐东西营养价值最高,在过去闹饥荒那几年,有人吃茅厕里蛆虫,吃得油光水滑的,这条蛇估计也是吃死人肉吃肥的。”
    我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不怀好意的望着虎子,道:“你看你小子,瘦不拉叽的,要不你也去坟里挖两个尸体尝尝?说不定能比柱子还肥,你看柱子……”
    我转过头来,想对柱子臃肿的身材品头论足,他却双目失神,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呆呆嘀咕着:“它在对我笑,它在对我笑,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蛇怎么可能会笑……”羊羊小声说着,面如土色的望着我们,咽了口唾沫,明显底气不足。
    一时间我们都有些无言,只有秋风不断在我们面前盘旋着,吹拂起地上的灰尘,在半空中旋转着,飘荡着,越飞越高。
    柱子被吓破了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嘴里一直呢喃着,蛇在对他笑之类的话。
    天已经擦黑了,极目望去都能看到村里袅袅升腾的炊烟,我们休息够了就背起书包朝村子走去,一边走着柱子一边回头望向墓群方向,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好似有什么东西会从墓碑里跟出来般。
    我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与他们搭着讪,心里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眼看着离村子不到一百米距离时,柱子再一次回头瞅去,忽然身子怔在原地,接着大声尖声起来,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打断了我的恍惚,指着远处嚎叫道:“那……那……那是个么东西啊?”
    我扭过头去第一眼望见的则是柱子完全扭曲变形的脸,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顿时感觉血液倒流,脑袋上的头发都根根炸了起来……
    在我们回来的路上,一个两米多高的老头子,脚步飞快的朝我们奔来,那速度简直不是人类所有,就像是一条大狗般,最让人恐惧的是那老头子的脸足有常人两个那么长,都拖到了胸前,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很显然目标就是我们……
    “快跑阿!”
    见他们不是怔在原处就是被吓得瘫软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大吼一声上去一人一脚,他们这才惊醒过来,嘴里鬼叫着连滚带爬的朝村子里四下逃窜……
    我疯狂的跑着,将平生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两旁景色飞快倒退着,呼啸的秋风吹得我耳根生疼。
    当我跑进村里,看到不远处出现村里一个大人时,就仿佛看到了救星般扑了上去紧紧抱着他的腿,浑身筛糠般颤抖不已。
    等待了良久,也没感受到身后有什么动静,被我抱住双腿的大人以为我只是胡闹,轻轻挣开了我的手,笑了笑就回自己家门。
    我浑身热汗淋漓,转头望去,那可怕的老头子已不见了踪迹。我依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稍稍休息了片刻再也不敢逗留,逃也似的朝家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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