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恐怖推理 -> 我来自秦朝(两千多年来的诡异离奇经历) -> 正文阅读

[恐怖推理]我来自秦朝(两千多年来的诡异离奇经历)[第1页]

作者:巫鹤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种生基

    1

    道家渡劫九法,葬生基是其中之一。生基,生命之根基也。犯人伦,作恶事,逆天;求长生,修仙道,亦逆天。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葬生基,也即利用风水道术,以生作死,假意活埋,欺瞒索命人吏仙官,避开天谴劫难。我的故友,与华佗、张仲景并称建安三神医的董奉,有言曰,“长生之路,千难万险”,的确如此。匪患暴政,已是艰难;应对天谴神劫,更是凶险。当年我们随徐福东渡幸存归来之长生客,为了躲避劫难,莫不求道求仙,寻求渡劫良方。

    尽管如此,人意终究难敌天意。

    当年我们东渡客在蓬莱约定,一百年后,在此重聚。元封元年,也就是公元前110年,刘彻在位,我和我的伙伴们在蓬莱重聚,发现少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也许死于战乱,也许死于天灾。此后每隔一百年,我们都会找个地方秘密聚会。至元廿七年(公元1290年),我们灌州青城山聚会,已经只剩下了两个人:我和夏侯叔。明神宗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是我们最后一次聚会,准确地说,是我最后一次践约。我按照约定赶往九江府西林寺,在西林寺等了三个月,始终没有见到夏侯叔。我猛然意识到,夏侯叔,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同伴,已经离开了人世。

    两千多年来,我遭遇的天劫,不计其数。东渡归来,遇龙卷风大漩涡,东渡客,死伤十有八九。西汉末年,我过徐州广陵国,一只怪鸟俯冲而下,将我带入白云高天。隋朝,我在商丘修建大运河,被地下太岁吞噬。明洪武年间,我在张家界行医,夜宿山洞,一梦醒来,洞口竟被巨石封住,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我困在石洞,整整三个月。民国初,我在北京永定门外躲雨,遇雷击,我头上的大槐树被天雷劈成了两半。前文提到的红河水蟒,或亦天劫,假借水精之手罢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回想往事,我觉得自己就像天竺取经玄奘,只不过我的遭遇更加离奇,更加险恶,更加扑朔迷离。凡事有定数,有因果。劫难,是天意;我历经劫难,皆逢凶化吉,得以活到现在,或许也是天意。造物主让我苟活至今,我参不透其深邃用心,但必定有其缘由。

    2

    闲言少叙。话说唐末王仙芝黄巢起义,我南下虔州(今赣州),躲避战乱。一日,我经过一处丘陵小峡谷,但见山环水绕,峡谷中间有一孤立石峰,峡谷一角有一伞形奇松,树下有一磨盘巨石。峡谷构型,恰似堪舆罗盘,谷中数点茅屋,恰如珠玉,镶嵌天地之间。磨盘石上,站立一处士,眺望长天,黄冠长袍,仙风道骨。已近黄昏,几只飞燕,几抹夕照,溪柳旖旎,炊烟袅绕,古朴原始,当真风水宝地,人间仙境。

    我无由地想起了两千多年的乌伤;我居住的石井村,当年也是这番模样。念及过往,神情恍惚,一阵眩晕,我颓然倒在峡谷边缘的一块大石岩上。我翻身爬起,忽见身侧有无数蚂蚁,蜿蜒成字,曰:天罗地网,浩浩汤汤。徐市水殁,庖乙沙葬。

    我大吃一惊,就地一滚,正待滚出石岩,却为时已晚。那石岩转瞬之间已成流沙,我的身体陷入了一个大沙丘;流沙松散,足下空虚,竟是越陷越深。我张口呼救,喉咙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危急之际,忽见磨盘石上的处士一声长啸,突然向我奔来,兔起鹘落,须臾便至沙丘。在沙丘旁的草地上正身盘坐,双手横胸,结大莲花印,喉头咕噜,默念咒语。就在我的头颅快要被流沙淹没的时刻,处士大叫一声:“住!”双眼猛睁,激射两道金光,似绳索,如匹练,直入沙丘;我的身体瞬间不再动弹,似被这两道光绳绑了个结结实实,悬浮在流沙之中。

    俄顷,峡谷茅庐内走出两位年青人,齐齐奔向沙丘,张口欲言,见到处士正在施法,却不敢打扰,硬生生将话语吞了回去,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处士,瞠目结舌。未几,处士汗淋淋下,表情扭曲,我身上的光绳也似乎有些松动,我的身子竟又一点点开始下沉。处士突然目视苍天,大吼道:“人间孽债,理当归于人间化解。人逆天道,罪也;天行人道,罪尤甚!盗亦有道,苍天何无道也!”

    处士话音甫落,西天似有亮光,耀如闪电,一闪即灭。流沙渐渐凝结,复又聚合为岩石。我的身子犹在石中,浑然一体,动弹不得,所幸口已能言。我向处士颔首致谢,道:“我秦人庖乙也,东渡得长生,逆天理,当有此劫。萍水相逢,劳动尊驾,庖乙愧矣。”

    处士拱手道:“子乃先贤大德,此言当真折煞晚辈。我杨益杨筠松也,祖籍窦州,当朝金紫光禄大夫,掌管灵台地理之事;携二徒廖曾归隐此地已有半载,研修堪舆地理之事。天道虽难违,子毋虑,容筠松细思对策。”

    杨公一徒廖瑀道:“庖前辈身在石中,重压之下,必然伤及五脏六腑。耽搁太久,只恐再救已迟。不如施术开石,何如?”

    杨公捻须沉吟道:“话虽如此。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定规。刚才为师施法,以解燃眉,已是逆天之举。一再逆天,只恐弄巧成拙,祸及庖公。事不宜迟,为师茅寮内有一卷《彭祖经》,你速去拿来,或有解救之道。”

    廖瑀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很快便拿了一本书回转,将书交予杨公。杨公捧书翻阅,脸上阴晴不定,忽而大声叫道:“天无绝人之路,庖公之厄,唯此可解。”

    我大为好奇,道:“杨公有何良策?”胸口挤压,喉头稍动,体内则如针扎般疼痛,寥寥几字,说得却是万般艰难。

    杨公道:“计出彭祖,容后详告。庖子切勿多言,泄了真气,脏腑立伤。”

    杨公又嘱咐二徒道:“眼前情形,刻不容缓。文遄,你速取剪刀,截取庖公右颞骨发九根,左高眉三根,裹以七重黄纸。金精,你速去邻村借一棺,请村人前来,合众人之力,掘墓以葬发眉。”

    曾廖二徒闻声疾去。


    3

    落棺,填土,墓就,已是天黑。邻村壮男弥集于此,或举火把,或荷锄钎,俱长舒一口气。

    杨公走到我身边,道:“庖公状况如何?”

    我道:“尚可。”

    杨公点点头,嘱咐道:“待我作法,无论出现何等情形,庖公切记不可妄想妄念。心神一散,术自败,再难奏效。”

    说罢,杨公不再多言,腾地绕墓疾走,带起一阵风声。风声越来越大,竟似山呼海啸,山民手中的火把尽灭。夜空深沉,繁星点点,目力所及,竟不见一人。过了一会,火把复燃,细看,执火把者却非山民,而是狰狞野鬼。墓堂前,燃着篝火,堆叠人体,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如此变故,猝不及防,我喉头翻滚,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差点晕厥过去。山鬼们举着火把渐渐在我身边聚集,忽而唾沫横飞,忽而呵斥詈骂。一高大山鬼俯身半跪在我面前,我闻到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山鬼道:“天命不可违。杀众人,救汝命。可乎?”

    我想起杨公话语,咬紧牙关,不置一词。

    山鬼狂笑,喝道:“起。”

    我的身子如同竹笋一般慢慢从石岩中生长出来,直至完全脱离石岩狱。

    山鬼将我带到墓堂前,道:“暴民逆天,死有余辜。汝投入篝火焚之,众命可续汝命。”

    借着火光,却见山民们身负铁链,口唇以线缝紧,俱不能言,一个个紧盯着我。杨公亦在其中,紧闭双眼,神情安详,像是睡着了。我面向山民,跪伏在地,道:“庖乙行走尘世千年,无数辜负亏欠,孽债深重,死不足惜。累及诸公,非庖乙本意也。”

    说罢,我起身跃入篝火。

    烟火炽盛,但我内心无比宁静。这种宁静,从未有过。历经劫难,我早已身心俱疲,对我来说,死亡也许是一种安慰,一种解脱。

    透过烈焰,我似乎看见母亲从黑暗深处向我走来,伫立在篝火边望着我,悲痛欲绝。我伸出手,透过火焰,试图轻轻拭去母亲眼角的泪水,却发现母亲不过是一团幻影。我的手一靠近她,便疏忽消散。

    我闻到了一股焦糊味。那是我的皮肉被烤焦的气息。终于,火焰烧熔了我的眸子,我暗叫一声“庖乙死了”,眼前一黑,庖乙果真死了。

    我重新睁开眼睛,已在一间茅草房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我榻边的杨公,我又惊又喜,道:“杨公未死耳?”

    杨公也是一阵惊喜,道:“《彭祖经》记载,此术十败其九。庖公得活,天意也。”

    杨公口中“此术”,便是葬生基,后世讳称“种生基”,赵襄子弃袍受剑,曹孟德割发代首,盖类此。种生基流传演变至今,为心术不正之徒利用,谓之转运法门,几近江湖骗术也。



    陶文卿

    1

    满人入关,筑起千里篱笆墙,兴满排汉,关东人口锐减。从清末到民国数百年间,中原各地百姓频频穿越山海关,前往关东谋生。民国时期,我在闯关东的洪流中,结识了一个秀才,秀才自称陶文卿;山东济宁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苦寒。那几年,山东闹饥荒,数年庄稼歉收,朝廷地方苛捐杂税像一把把刀子,割了人皮剜人肉,剜了人肉剔人骨。真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哀鸿遍野,饿蜉遍地。无奈之下,陶文卿只好背井离乡,闯关东讨生活。一般的穷书生,脾气多半又臭又硬,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叫人敬而远之。这陶文卿却是相貌堂堂,质朴随和,眉宇间透着侠气。有道是: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底恰似旧时友。偶一邂逅,便成莫逆。我正愁无聊,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跟陶文卿一起结伴北上。

    走了几天,一个傍晚,到了一条河边。那河说窄不窄,说宽倒也不宽。只是连日大雨,河水暴涨,艄公唯恐翻船出事,死活不肯摆渡送客。我们只好就近找了一个小客栈住宿。

    吃过晚饭,陶文卿秉烛读书。我闲来无事,就在客栈的后花园漫步闲逛。我突然看见有个老者从二楼的窗户探出脑袋,朝我用力摆手。这个老者,我吃饭的时候打过照面;虽说气宇不凡,却非僧非道,摸不透来路。我心下大奇,这老者分明是唤我上楼相见。

    我暗自惊疑。

    虽已入夜,却还没有黑透;客栈里,随处人影晃动。那老者神色,也看不出丝毫歹意;当下再无顾虑,上楼与那老者一见。

    待我进入房间;老者关上房门,也不噜苏,开口便道,你那位同行的朋友有些问题,你得小心提防。

    我不明所以,随口问他究竟怎么回事。那老者道:“小老儿早年学了一些识相辨气之术,虽看不清他的来历,看他额头眉宇气象,青光黑线,隐约亡人。分明不吉之兆。”我一听之下,不惊反笑:“我那陶兄,满腹经纶,诗文双绝,生不逢时,沦落市井罢了。一脸晦气,无非时乖运蹇;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自然灿若莲华,光芒万丈。”老者一愣,知道再说也是枉然,兀自摇头叹息不已,也不再相劝,只是从行囊里摸出一物,却是一只法螺。老者教授了我一些吹法螺的窍门,说是若遇险境,吹响法螺,或可救得一条性命,随后把法螺交给我。我不便推辞,接过法螺。出于礼貌,我当着老者的面,把法螺揣在紧身贴衣内,道了一声谢,便作揖告辞。


    2

    回到住处,陶文卿尚在灯下功课。我推开门,只见他手指叩案,打着节拍,轻声吟哦,却是阮籍的咏怀歌:

    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
    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
    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
    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

    我忍不住拊掌赞道:“贤弟丰神俊朗,何逊阮步兵。”

    文卿一惊,一笑;烛光里,眉目温柔,隐约红妆。

    一夜无话;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离开客栈,匆匆赶路,又到了那条河边。渡船上已经挤满了人。船家正要开篙启程。我朝船家吆喝一声,唯恐船家等得着急,我又催促文卿走快些,别误了船。没成想,他不仅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眼角晶莹。我不解其故,正待询问,陶文卿先开了口,说是放不下家乡妻儿。闯关东的诸多艰险,他早有耳闻;只怕一入关内,有去无回,留下妻儿孤苦无依。

    说罢,泪如雨下;任我怎么劝慰,终是无用。此情此景,倒叫我胆生豪气,说道:“既然如此,贤弟倒不如回济宁。为兄虽非阔绰人家,却也有些积蓄,或可资助贤弟暂渡难关。”说罢掏出身上的银票,悉数给了陶文卿。陶文卿执意不肯。我没了主意,便假托顺道拜访我远嫁菏泽的姑母,陪他一起回山东。

    就这样,未到关东,又回山东。不日,我们到了邹县,眼见快要抵达目的地。天公却不作美,下起了暴雨,我们走进一座破庙躲雨。那场雨落到傍晚才停。我说,这四周荒无人烟,只怕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圩镇客栈,倒不如在这破庙暂住一宿,明日上路也不迟。

    我们燃起一堆篝火;我们随身带了一些酒水干粮,以备不时之需,正好派上用场。是夜,我们彻夜长谈;凌晨时分,我有些犯困,扯了梁下的一方布幔,爬上供桌就睡了过去。

    迷梦中,我听到有些响动,睁开眼睛。篝火未熄,把庙堂照得通亮。陶文卿朝我走过来,目光阴沉,姿势僵硬,颇为怪异,俨然不似平常模样。

    我想起了客栈那位老者的话:“隐约亡人。”

    我摸了摸胸口,法螺还在,但我终究没有把法螺拿出来。

    陶文卿越来越近。

    我不明所以,想喊他一声,却又不敢。疑心他是梦游,我一声呼喊,只怕令他魂飞魄散,命丧阴曹。我只好假寐,战战兢兢,气不敢出。陶文卿一步步走到我身边,突然指甲暴长,朝我扑了过来。我惶恐不已,脱口叫了一声“文卿”。陶文卿一愣,双手硬生生顿住,转身而去,径直走向庙门。庙门已经被木栓栓上;他左右推不开,呼呼喘着粗气,绕着那门踱来踱去,便用指甲去插,用嘴巴去咬,僵持良久,直到手指嘴唇鲜血淋漓,也没有把庙门弄开,最后精疲力竭,瘫倒在地。

    破庙回归了平静。陶文卿的身体在地板上扭曲挣扎,显然极为痛楚。我捉摸不清内心的感受,惊怖,是肯定的;但更多的是怜悯。我不明白缘何突然来了这么一场变故,也来不及细想。天已大亮,我下了供桌,走到陶文卿身边,转瞬之间,他的身体发生了难以置信的蜕变:刚才还说光鲜的血肉之躯,转瞬之间,成了一具腐尸,透过腐败的皮肉,隐隐能够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我雇了一辆马车,将陶文卿的尸体带回了山洞。

    三天后,我走进邹县峄山下的一个村子。那是一个真正的三家村,两家没有住人。在最东边的一幢小土房里,我见到了陶文卿的妻儿。他的妻子,一个面色蜡黄、形容憔悴的女子,仰躺门槛边,眼睛盯着北方,那是丈夫离开的方向;她的怀抱里,是一个初生不久的婴儿。无疑,两个人都死去多时了。


    3

    我花了一些碎银,请人一起帮忙葬了陶文卿一家三口。

    当晚,我就在陶家坟前过夜。起风了,山风呼啸,凄厉哀恸。

    天气有些冷,我点了一堆篝火。回首跟陶文卿一起的日日夜夜,满腹疑团。

    到了后半夜,风停了。我躺在草地上,睡了过去。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叫我,睁眼一看,却是陶文卿,静静站在我身边看我。我吓得骨碌一下滚开丈远。陶文卿依旧站在原地,静静看我。这笑容如此熟悉,如此温暖,如沐春风。我心下稍定,道:“你是人是鬼?”陶文卿道:“庖兄何出此言?百无一用是书生;文卿虽是穷困潦倒,连家小也难周全庇佑。所谓好死不如赖活,却也从未想过轻生。”

    我半信半疑,细细一看,月光下,陶文卿的影子拖得很长。鬼,是没有影子的。

    陶文卿朝我伸出一只手,道:“庖兄若有疑虑,不妨摸摸我的脉搏。”

    我定定神,朝陶文卿走去。他的手是温热;他的血是流动的。我大喜过望,道:“贤弟果真未死。到底怎么回事?”陶文卿道:“说来话长,以后定当如实相告。大哥代我安葬妻儿,这份恩义,温情永世难忘。我想再次北上讨生活,不知庖兄有何打算?”我道:“庖乙一世飘零,我的打算,便是毫无打算。关东凶险,贤弟何以执意前往?我尚有些许积蓄;如今你我皆孤身一人,不如与我同行,漫游九州。岂非更好?”陶文卿摇摇头,道:“个中缘由,不便细说。庖兄若有别的打算,文卿独自北上便是。庖兄保重。”

    言毕,深施一礼。竟去。

    我大感困惑,略一思忖,跟了上去,道:“既然贤弟主意已定,我反正闲来无事,那就再跟贤弟走一趟,再闯关东。”

    山东与东北三省毗邻。

    从陶文卿口中得知,山东人闯关东,大抵有两条路线,第一条是西路,由京奉铁路入关,然后沿京奉、南满、打通、四洮等路分散。此外,还有许多贫苦农民拖儿带女,肩挑步行,从柳条边的威远堡门、法库门、辽东边墙的各边口及喜峰口、古北口等处进入东北三省。第二条是东路,移民大都是坐车或步行到烟台、威海卫、青岛、石臼,然后坐火轮船到大连登陆,由南海转赴长春、滨海等地。或是在沿海的小渡口,如黄县的龙口、蓬莱的兰家口、刘家旺、蓬莱城等渡口,坐帆船到对岸营口、丹东登陆。

    我们走的是西路,由奉天入兴京。

    沿路见到不少独轮车,男人推车,车上坐着妇孺或翁媪,车后跟着老者少女小儿。也有不少老翁老媪颤巍拄杖,踉跄道上;俱皆风尘仆仆,衣衫褴褛。

    这日我和陶文卿到了通化哈泥河。洪水暴涨,木桥坍塌。桥上过客,全部落入洪流;满河哭喊哀嚎。我在洪流中大声呼唤陶文卿的名字,但始终没有找到他。

    数日后洪水褪去,我在哈泥河下游的一处浅滩发现了陶文卿的尸体;他仰躺在泥沼中,身上挂满水草、爬满蛆虫。

    忽然那些蛆虫凝聚一处,化为一只白色大虫,无翅而飞,直扑我的面门。我大叫一声,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睁开眼,看见了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和一座新坟。

    我还在邹县,还在陶家坟前。

    这件事过去了将近一百年,但当年那个梦,至今历历清晰。

    1939年,我入滇漫游;途经西南联大。偶遇西南联大教授金岳霖,他在坟地附近给学生挖草药。我们一见投缘,聊得颇为投机。不知怎地,我就提起了陶文卿,补充说是从老一辈那儿听来的旧闻轶事,请他分析分析。金教授正色道:“或死者托梦,告知真相。不过,鬼神之事,深不可测,不敢妄言。”




    小义庄

    1

    湘西沅江流域,地方贫瘠,布衣百姓,多赴川东黔东谋生,或为小贩,或为药农,或为猎户。那些地方多半崇山峻岭,瘴气很重,恶疾丛生,时常有人客死他乡,难归故里。百千里崎岖山路,人行已是不易,抬棺更是几无可能,赶尸匠便运应而生。

    明熹宗天启年间,我在湘西沅陵开了一个“小义庄”。所谓,小义庄,其实就是给赶尸匠落脚的地方。

    我的小义庄开在辰溪鸡公坡脚下;三间大瓦房,边上有一个院子,院子前后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开着。赶尸匠的尸体平日里就靠墙停放在大门板后头。

    赶尸匠通常天亮前就会到达小义庄,歇息一个白昼,吃过晚饭,稍作歇息,查验尸体后,便悄然离去。当真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一来赶尸匠不想骚扰百姓人家,引来种种意外事端,二来尸体不能轻易见光。尸身容易腐败,最怕的是一些尸体尚未死透,吸纳阳光,恢复生气,随时可能诈尸作祟。遇上暴风雨,赶尸匠也会在店里多盘桓几日。

    赶尸匠多半相貌凶恶,衣装素朴,独独有个岳桐轩,却是斯斯文文,白白净净,锦衣华裘,像是富家公子官家少爷。

    明熹宗在位期间,政治腐败黑暗。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明熹宗下诏,烧毁全国书院。大量东林党人入狱,甚至处死。阉党执政祸国,举国哀鸿;湖广一带,更是饥荒频传,民变不断,驿路山道,频现无主尸首。这岳桐轩赶的,便是这些无主之尸。赶尸匠,通常一师一徒或者同道结伴赶尸;岳桐轩赶尸,却是孤身一人,不施符箓,不念咒语,不摇摄魂铃,不敲还乡锣,不喷药水防腐,也不分白天夜晚。他虽是一个独自赶尸,尸队却是最大的,每次少说也有十几具;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妖法邪术,那些尸体竟是步履如常人,远远看去,与其说是赶尸,不如说是走尸。路上行人,看见岳桐轩赶尸经过,也不躲避;有些顽皮的儿童,甚而欺身上前,跟在尸队后面,玩鞭炮,翻筋斗,滚铁圈,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一天下午,岳桐轩领着十多具尸体走向我的小义庄。有几个打柴的姑娘远远跟在后面,冲着那些尸体好奇地指指点点。

    我正要出门相迎,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具男尸离开尸队,转身就朝那些姑娘迎去。男尸腐败已久,满脸烂肉痂痕,端的狰狞恐怖。那些姑娘大概吓懵了,眼见那腐尸越来越近,竟是不知躲避逃离。岳桐轩也不追赶,解下酒葫芦,猛灌了一口,叱道:“不可生事!”话音一落,岳桐轩就把口中的酒朝腐尸喷了出去。那酒竟似一道道水箭,后发先至,洞穿了腐尸的身体。腐尸哎呀一声,生生止住脚步,转身回到尸队。

    岳桐轩拍了拍腐尸的肩膀,就像安抚一个兄弟。


    2

    岳桐轩爱酒;他在大院安顿尸体的时候,通常我已吩咐小厮给他准备好了酒菜。

    岳桐轩是孤独的;他寡言少语,谁也摸不清他的底细,参不透他的来历。出于嫉妒或者敬畏,那些赶尸的道长法师、江湖奇人,素来不与他亲近。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孤独;总是一个人占一张桌子,自斟自饮,乐得自在。

    喝完酒,岳桐轩便在小义庄门前的竹林下吹笛。

    小义庄附近有个圩镇;每次岳桐轩来小义庄落脚,总要去那圩镇一趟,买一堆花里胡哨的饰品回来,给那些尸人戴上。

    一天凌晨,龙虎山道长轩辕子赶尸来投。次日中午,我和轩辕子在廊下闲聊,岳桐轩的一个尸人作祟;赶尸凶险,尸人捣乱作怪,倒也常见,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对于赶尸匠来说,诈尸之类,小菜一碟,不足为奇。但这捣乱的尸人,非同小可,是一具荫尸;岳桐轩赶尸经过白羊溪,这荫尸被泥石流冲了出来,岳桐轩便将其编入了尸队。荫尸是僵尸中怨力最大的一种;这次遇到的荫尸更是凶恶,往大院墙上排列的每具尸体脸上都吹了一口怨气,岳桐轩的二十多具尸人和轩辕子师徒的九具尸体被怨气激发,把大院闹得真个天翻地覆。我们进入大院,一具男尸正伏在一具女尸身上,抓摸撕咬;其余的尸人则不分敌我打起了群架,乱作一团。

    轩辕子施符念咒,费了好一阵工夫,那些尸人总算安静下来。唯独始作俑的那个荫尸难以降服。轩辕子吩咐关上前后院门,在院门上贴了几道天师符。那荫尸张开大手,在大院里飞来飞去,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蝙蝠,时不时用头撞击院门,砰砰作响,煞是骇人。

    轩辕子无计可施,所幸的是,岳桐轩从圩镇回来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心下好奇,正要看岳桐轩如何制服荫尸,却见岳桐轩不急不躁地放下琳琅满目的鬼饰,随后便走向竹林,吹起了笛子。

    笛声时而悠扬,时而呜咽。我自问见多识广,却从来没有听过他吹的曲子;也许他这个人,他的曲子,压根不属于人间。

    这笛声就像一阵微风,仿佛来自极乐,劝人放弃一切,在梦境里安息。那里,没有血腥,没有牢狱,没有枷锁,没有死亡,没有苦难,没有江湖,没有酒桌上的义气和暗室里的背叛,也不必被生活的鞭子驱赶着前行。那里有光芒万丈的莲花,有流水中嬉戏的白鹭,有浮云上牧鹤的少年。

    我似乎回到了一年多年前,我在乌伤溪抓到一条红鱼。我双手举着红鱼大喊大叫地回到家,母亲倚在土墙上,扬起衣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水花。

    我抱住母亲,像一只小牛犊在她的怀里撒娇磨蹭。母亲突然推开我,身形一变,却成了轩辕道长。

    我一怔,从迷梦中惊醒。轩辕道长竟是满脸绯红,道声罪过,躬身一礼,跟着岳桐轩走向大院。

    荫尸兀自在院子里盘桓飞窜,速度却慢了许多,突然像一只被猎人的羽箭射中的大鸟,落了下来,对着石墙拱来拱去,听那声音,却是无比痛苦。

    岳桐轩道:“看这茫茫人寰,几人活得自在逍遥?有何眷恋。汝随我前往极乐,虽死而不灭,无苦无忧,岂非汝之所愿乎?

    荫尸奇迹般安静下来,蜷缩在院子的门板后,双手环抱,瑟瑟不安。

    岳桐轩俯下身,道:“卿乃王希旦,中书省参议,为李可灼红丸案所累,远走辰溪,死于疹毒,葬于山阿。后为野狗曳出,啮鼻,血流复苏,棺中挣扎三天,又死。然也?”

    荫尸不言,直起身子,眼角竟是噙满泪水。


    3

    我最后一次见到岳桐轩,是在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那年,明熹宗不慎落水病重,误服霍维华之药驾崩,其五弟信王朱由检继位,年号崇祯。

    一天下午,我和小厮正在厨房给一个赶尸匠准备夜饭,岳桐轩走进了小义庄。这次他带着的不是尸人,而是一娉婷女子,名曰湘云,自言是岳桐轩的表妹。

    岳桐轩要了两大壶酒和十来个菜,唤我同饮。

    我不便推辞,陪他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劲一上来,就管不住嘴,冒冒失失问了一句:“岳公子清新俊逸,丰神俊朗,自非凡品,与亡人为伍,却是何故?”

    岳桐轩道:“先生素来善待桐轩,今日特来道别,不敢欺瞒。生者,无所居,必生怨;死者,无归宿,怨尤甚,必遗祸人间。海外有极乐仙岛,收敛人间游魂野鬼,安抚度化,为烟云,为尘埃。吾乃极乐仙岛使者矣。”

    我笑道:“岳公子不必逛人。极乐仙岛,乃长生之地也。”

    岳桐轩惊道:“极乐仙岛有二,一为生地,二为死门。此天上人间第一大秘密,先生从何得知?”

    我酒醒了一大半,道:“市井谣传,小老儿偶闻,不识真假。如此看来,倒非流言。”然后转移话题道:“天下亡人无数,想必极乐使者甚众。何以独见于黔湘?”

    岳桐轩道:“使者多隐身,亡人亦隐。凡山道驿路,闻异响而不见人者,非阴兵过道则使者赶尸也。”

    言罢,岳桐轩携湘云匆匆而去。甫出门,便已不见;想必施了隐匿之术。

    我很想告诉他,我在一千多年前就去过极乐长生地,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小辫儿

    1

    说件比较遥远的事情。那时候,始皇尚未葬身沙丘;那时候,我在北疆修筑长城。

    修长城,是为了抵御匈奴。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匈奴是一个活在历史中的神话。而我在修长城那些日子,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匈奴。修长城的士兵、囚徒和平民,编制统一,几无差别。狼烟一起,金戈铁马;狼烟一熄,泥刀木夯。修长城,虽然辛苦,倒也没有太多怨言。人性,从古至今皆如此:不患贫,患不均也。驻扎塞北的秦人众志成城,匈奴很快就被逐出黄河河套地区,被迫迁徙到了戈壁荒滩或者雪地高原。

    匈奴是游牧民族,胡服精干,马术精绝,骁勇好战,对高原地形烂熟于心。匈奴虽败,却不甘心;频来骚扰。

    匈奴身材壮硕,披头散发。有个匈奴兵却是不走寻常路,体型委琐,扎着一根小辫子;秦人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小辫儿。

    匈奴生活在遥远的漠北;一个月顶多在长城脚下出现两三次,有时装腔作势叫会儿针,就打道回府。独独有个小辫儿,像是黄土高原的土地爷,没有一天离开过。他体格瘦小,偏偏执一对沉重的流星锤,成天到晚骑着一匹蒙古马在箭矢所不能及的地方荡悠,高喊叫阵。真要有人出去迎战,他却掉转马头,一溜儿跑向大漠深处。这套诱敌深入之计,害了不少秦人性命。大家只好按捺性子,任其叫嚣。把他当做一棵刺槐或者一棵胡杨,谁也不再理会。

    秦人疏离淡漠,让小辫儿有些抓狂,叫骂愈凶。最后,他自己也大概厌倦了,不再叫骂,只是在黄土高原野狼一般四处游荡。有时候干脆下马随便找个地方呼呼大睡。一个五百主颇有些煞风景,竟派出一队军士,潜到小辫儿身边,不费吹灰之力,生擒活捉。

    秦人没有杀小辫儿;而是做了一个大木笼,把小辫儿扔了进去。大家宠物一样待他,咒骂他,辱没他,朝他吐口沫星子。小辫儿困兽犹斗,搔首绕耳,龇牙咧嘴,上蹿下跳,煞是可爱。

    前文说过,我叫庖乙,我是一个厨子。我负责小辫儿每天的饮食。我觉得他对所有的秦人都充满仇恨,狂躁愤慨;但每次看见我,他总是特别安静。也许因为我会给他送去他最喜欢的菰汤,也许因为我对他比较友善。

    我也被囚在笼子里;长城,就是我的大木笼。


    2

    在那些贫乏的日子里,没有什么娱乐。小辫儿是一盏明灯,照亮了秦人的生活;只要看小辫儿一眼,所有的痛苦和疲惫随之烟消云散。小辫儿成了长城的玩具,长城的宝贝。校尉甚至颁布了一道命令,对待小辫儿,许虐不许杀,违者斩。日夜有士兵轮流看管小辫儿。

    有一个叫黑夫的流刑囚徒,对小辫儿最为仇视。黑夫亲眼看见小辫儿用流星锤击碎了兄长的首级。每有闲暇,黑夫就跑到烽火台下,对着小辫儿詈骂凌辱;小辫儿不甘示弱,怒目相向,呜呜哇哇怪叫。

    当时流行一种击壤的游戏。这个游戏很简单,随便找块空地,在地上摆个泥块。参加游戏的人站在三四十步之外,用手上的小土块向地上的泥块抛掷,先击中者为胜。黑夫性格粗莽暴躁,玩击壤时,把一个来自巴郡的士兵狠狠揍了一通,失手将对方打死。

    军令如山,黑夫被判处死罪。临死之前,校尉把黑夫找去,问他还有什么要求。黑夫回答说,他不怕死,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手杀了小辫儿。

    仇恨把他们仅仅绑在一起;连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校尉知道黑夫和小辫儿势同水火,早就想拼个你死我活。偏生校尉还是一个娱乐至死的主儿,毫不犹豫答应了黑夫的请求,还想出了个鬼点子,说行刑的时候,让侩子手砍下他们的脑袋,然后看谁能跑更远。

    消息传开了。长城沸腾了。大家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有人支持黑夫,有人支持小辫儿,谁也说服不了谁。口舌之争演变为一个赌局,大家纷纷下注。赌注千奇百怪,有铜钱、鹰眼石、佩剑、护腿、头巾,还有人割下自己的眉毛下注。军队不允许赌博;唯独这次,校尉网开一面。据说校尉本人也下了注,他押黑夫赢,赌注是他的坐骑。

    那天黄昏,校尉大发慈悲,特地让大家提前收工,观看黑夫和小辫儿赛跑。

    大家在尚未竣工的城墙上坐成两排。天寒地冻,但大家都特别兴奋;谁也不觉得冷。

    很快黑夫和小辫儿被带了上来。几个士兵给他们送了绑,以免影响他们赛跑。黑夫目视前方;小辫儿目视北方。他们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兴奋的火焰。

    校尉亲自主持这次行刑仪式;侩子手的人选竞争激烈,谁都试图成为这场闹剧的主角。最终,一个来自渔阳的百将(百夫长)和一个来自上党的劓刑犯成为了幸运儿。他们都以心狠手辣著称。百将负责黑夫;小辫儿则归了劓刑犯。

    百将下手沉稳,落刀干净利索;黑夫的脖子上只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劓刑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长久以来,他都是一个囚徒,执法者的身份让他有些恍惚错乱,下刀乱了章法。小辫儿的脑袋挂在脖子上,显得特别滑稽。

    两个人开始跑了起来。

    小辫儿身材瘦小,拖着一个硕大的头颅,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悠悠,特别费劲;脖子上的刀口也开得大,血如井喷。他只走了三步就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黑夫跑起来非常轻松;他走了九步,才石碑一般扑倒在地。倒地那一刻,黑夫手指苍天。他赢了。

    3

    黑夫被封入了城墙;长城是他的坟墓,这也许正是他渴望的:他成了长城的一部分,成了匈奴永远的仇敌和绊脚石。

    小辫儿被烹吃了。他的头盖骨被随手仍在一边。大家把小辫儿的头盖骨当玩具踢来踢去。也有人往头盖骨上扔鞋子,看谁手上更有准头。蒙恬大将军的一个叫赵广的裨将来我们工地巡视,发现了那个头盖骨,拿去给蒙恬大将军当了酒器。

    以敌人的头骨为器皿,古代,中外皆常见,匈奴尤盛。汉代,匈奴人在打败夙敌月氏人后,便用月氏王的头盖骨作成了饮器,与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共饮血盟。公元前八世纪,东欧大草原上的斯基泰人将敌人的头骨沿眉弓切开,取头盖部分,裹上兽皮,并镶上金属边缘作成饮酒器具,被猎杀者的身份越高,所制成的酒杯档次就越高,如果是有身份的人往往要镶上金边,甚至缀以宝石。

    有一天,蒙恬大将军举行宴会。我被安排入大帐做帮厨。

    在酒宴上,我见到了扶苏公子,也蒙恬大将军和他面前的小辫儿头骨。头骨漆成了铁黑色。蒙恬大将军站起身,端起头骨酒器跟大家敬酒的时候,那酒器里的酒竟忽而翻滚,沸腾如水,如水箭四处喷射。蒙恬的裨将赵广被酒箭射吓了眼睛。

    蒙恬大将军慌而不乱,酒器竟不撒手,双目圆睁,对着小辫儿的头盖骨喝道:“死则死耳,何作伥也。送你归北,可乎?”

    话音刚落,酒器便已平息。

    一日匈奴又来长城叫嚣。蒙恬大将军派人将小辫儿的头骨用吊篮放下城墙;一群匈奴哄涌而上,锤击刀劈。转眼之间,小辫儿的头盖骨粉碎如土。

    小辫儿和黑夫一样,永远留在了长城。





    分身术

    1

    唐朝宪宗末年,以牛僧孺和李德裕为首的大臣之间互相倾轧,牛党、李党相继执政,史称“牛李党争”。牛僧孺胞弟、通议大夫牛经鸿不惯权力勾斗,举家迁往河南道青州北海郡(今山东)。我与牛公交情甚笃;牛公左眼有疾,需观察诊治,我只得随之东迁。

    牛公雅好收藏书画骨董。益都县主簿朱贺庭亦善器物,周鼎商彝,入手立辨,作赝者不能欺。二公一见相善,往来频繁。我得以出入朱家;朱主薄有女,曰绣楼,美而静琬,工刺绣,通书史,得闲便向我讨教岐黄之术。

    越一年,牛公眼疾复发,病入颅腔。我尽力,却不能救。牛府无主,奴婢或盗图书,或携物玩,或卷珠玉,尽散;余者家眷,西行投靠牛僧孺。我兴索意沮,也准备收拾行囊离开青州,回我老家会稽郡住些日子,祭扫祖坟。临行前,我入朱家,向朱主薄辞行。朱公挽留道:“先生经纶满腹,又兼杏林之术,何处不可安身?得便我向刺史举荐,未尝不可谋得一官半职。”

    我去意已决,婉拒告辞。

    出东门,上驿道,行一里,回望益都,忽见有人奔我而来,及近,却是一白净少年郎,见我便拜。

    我道:“你是何人?莫非家人有恙,来此延医耳?”

    那少女扑哧一笑,道:“先生细看,辩我谁也。”

    我大吃一惊,听声观貌,却是绣楼。我大惑不解,问道:“女公子不在花园刺绣闺阁抚笺,来此尘烟之处,却是为何?”

    绣楼道:“愿为女弟子,随先生云游天下。”

    此言一出,我愈发吃惊,道:“医者,本丈夫之责,何劳木兰。”

    绣楼道:“先生此言差矣。巴寡妇清,得丹穴,获万利,援筑长城。黄氏月英,制木牛,造流马,力辅诸葛。绣楼虽是愚氓女子,却好岐黄,追随先生,救危难,抚创伤,效女贤人,有何不可?”

    我摆手道:“孤男寡女,惹人非议。万万使不得。谅你也是趁人不便,暗潜出阁。父母奴婢只怕此刻已火上眉梢,急如热锅蚂蚁。速速回去,莫让双亲长受煎熬。”

    绣楼忽而泪下,道:“先生一去,益都于我如空城。睹景思人,其痛何如哉?先生良善,岂忍不救绣楼于水火?况复绣楼已改形换貌,俨然男儿之身,何来流言蜚语?我已遗书父母,实告详情。何日我厌倦浪迹,自当回益都侍奉父母终老。先生毋虑。”

    我兀自不肯答应。绣楼奔向路边巨石,作势欲撞,道:“若不能与先生同行,此石便是绣楼葬身之地。”

    人命关天,我只能假意应承,从长计议。

    2

    一路上绣楼颇为雀跃,指指点点,问东问西,欢声笑语,比之独自云游浪荡,日子当真轻快许多。过沂州,泗州,扬州,不日我们便入了越州地界。

    一天傍晚,我们投宿于吴兴郡阳羡县的一家客栈。像往常一样,我和绣楼各择一间客房,比邻而居。吃过晚饭,我躺在床上,望窗外星空,心潮起伏。此处距离我的故乡乌伤已是不远。当年为了寻找我的堂妹玄香,离开乌伤,一路行来,已近千年,我尝遍人间冷暖,看透天下善恶,愈发孤独不群。我不免轻轻叹息,对着夜空轻叹道:“天赐长生,何如赐一知己也。”

    话音刚落,黑暗中竟似有人回应:“朝朝暮暮,相知相随,妾心付郎,郎何视之如敝履耳?”

    听声却是绣楼。我大惊,亮灯,果绣楼也,坐于几案边,眸凝秋水,颊晕朝霞,我竟是看得有些痴了,神思恍惚,手一松,油灯坠落,星火四溅,燃帐焚窗,扑打愈即,火势越大。眼看客房已成火海,我忽而想起绣楼,心道该死,朝她奔去,却见绣楼蜷曲案几之侧,衣裳尽焚,面目翻卷,皮肤皲裂,已成焦尸。这突然的变故,当真匪夷所思,我未及细想,心下痛疚,抱着绣楼的尸体,涕泪并流。

    客栈人声喧哗,奔走呐喊,泼水救火。火熄,一干人等冲入客房,高声叱问。我放下绣楼的尸体,告之本末,却是无人相信。一官家模样的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物,示于众人,道:“吾乃云骑尉李博,新赴任,有官牒为凭。在泗州酒楼遇此二人,心知有异,暗随至此。大火炽热,却毫发无伤,必是妖人;巧言令色,不足为凭。”转头朝我厉声喝道:“妖孽!汝纵有法术,邪不胜正,李博何惧也?!拐带民女倒也罢了,奸淫毁尸,实在罪不可赦。不日定叫你法场五马分尸。”

    我纵然一身是嘴,也无法辩驳,只得挺身昂然道:“多说无益。缚我见官便是。仵作验尸,自有定断。”

    众人囔囔,叱骂推搡,走向门外。

    忽见一道士挤出人群,羽衣星冠,状貌清奇,髯长过腹,朝李博一拱手,道:“李大人欲造冤情耳?”

    李博大怒,道:“何方妖道,口出诳语,必是屋内妖人同党。一并抓去见官。”

    几个汉子跃跃近身,举绳欲缚;道人笑道:“与蛇为伍,不惧荼毒也?”

    绳竟化蛇。汉子俱撒手。绳坠地,复成草绳。众人惊骇,纷纷退避。


    3

    道人入室,向我言道:“听汝叙述,贫道已知梗概。”又指地上焦尸曰:“此女子,是绣楼,亦不是绣楼。”

    我大惑,道:“恕我愚昧,道长明示。”

    道长抚髯道:“上古有大德,曰广成子,居崆峒石室,黄帝闻而造访。广成子传黄帝《五灵方》九卷,博记仙道异术。有奇术可分身。祖天师张道陵善此术,可分形作数十人,宴客酬宾,忽而在舟,忽而在廊,忽而在阶,玄妙莫穷其极。此女子神往先生,又难舍父母。偶得异术,施法分身,一在青州,一在江湖。此术假借木偶,诚然玄奥,却惧火。忽起大火,绣楼为救你,发动玄关一窍之真元,术立败,骨肉归木。遇火,则转瞬焦黑如炭。两命同源,一损俱损。青州真身,只怕也已遭厄。”

    我听得云里雾里,旁人更是难以置信。李博道:“妖道,此等奇谈怪论,诓骗三岁小儿,或可得逞。安得欺蒙我等?”

    道人笑道:“以剑分尸,可见端倪。”

    我急止曰:“不可!客死他乡,已是人间惨剧。死后又遭剖尸,我有何面目回青州见朱公。”

    道人道:“汝不欲证绣楼清白、还自己公道也?”

    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李博怒目道人,曰:“分尸何惧?我手上兵刃,曾饮人血、断人骨,况复亡人。”言毕,剑光一闪,地上焦尸已成两段,纹理清晰,俨然木偶。

    众人一阵惊呼。李博更是满脸惊惶,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数日后,我和李博骑马赶赴青州,入朱家,绣楼果真已死。

    细问得知,某晚,绣楼暴毙于闺房,浑身焦糊似火烧;室内帷帐、锦缎、案几,却丝毫未损。

    绣楼未出阁,依照习俗,只能席卷草葬在一个野坟岗。我在青州盘桓了一些日子,日夜在绣楼的坟前游荡。一夜,我忽见绣楼出坟见我,神色平静,道:“得以伴随先生些许日子,绣楼已无憾。生死有命,庖郎不必悲伤。地下虽是清冷,但世人之苦,远胜于我。庖郎有杏林妙手,不去治病救人,却荒废穷山野冢,绣楼之过也。若体恤我心,当听我言,速速离去。”

    我一阵哽咽,失声难言。

    绣楼苒苒一拜,哽咽道:“天道险,人道亦险。惟愿庖郎时时在意,步步小心。”转入坟茔,不见。

    第二天清晨,我就离开了青州。

    数月之后,我在黄河河套朔方郡见到了那神秘道人。

    朔方郡有陶升井。其水至深,人不可食,腥秽甚,色如血。道人令人拿来朱瓯纸笔,书符置井中。三更,忽见一力夫,不知从何而来,提木桶飘然上下,忽入云天,忽入井底。及旦始去。三日后,井水甘冽异于诸水。众人皆拜道人,或有求道者欲拜为师。道人,云:“某未得道,偶得符术。”

    终不得其来历去向。


    夏虫不可以语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的人,就是我的文字;我的文字,就是我的人。

    懂我的,我不需要说什么;不懂的,我说再多都没用。

    继续更新。




    作者:poulter001 时间:2015-03-07 06:30:00
    本来对你的文章,非常感兴趣,美丽的文字让生活变得美好。但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一遍遍换帖子换名字,在我脑子里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根本不应该在乎叫什么名字开什么帖子,结果你所做的让这样的文字也索然无味,真失望。

    作者:狠狠的低调 时间:2015-03-07 09:10:00
    我也不太能理解楼主啊,为啥老换帖子?名字?

    ——————————————————————————

    只有一个原因,每个人对待文字态度不同。其实苹果已经回答了你这个问题。开新帖,会流失读者,这是毫无疑问的。控制自己,尚且艰难;控制别人,几无可能。当然,网络也好,现实也好,漂泊久了,总想停下脚步。我希望,巫鹤是我的最后一个名。

    世上有一种爱,叫真爱。无论富贵,无论贫贱,无论对方变与不变,依旧初衷不改,矢志不移,这就是真爱。经历这么多变迁,依然关注我、力挺我,这些读者,已经不仅仅是读者,而是兄弟姐妹,至亲挚友。如果因为我的性格,不再看我的文字,那只能证明,缘分未到或者缘分已尽。我会祝福他们和她们,感谢他们经历过我的生命。



    作者:我是小袋笔 时间:2015-03-07 09:40:00
    回以前秦草的楼吧,那边你又没说弃楼,接着下去,不好么。从来没有换过电话号码和QQ,互联网上叫小袋笔的基本都是我,因为我怕有人想起我时却找不着我。所以我不是很理解楼主的所为,你是怕别人找到你吗?如果不是一路跟来我也不会有此回复了

    ————————————————————————

    我是经过慎重考量,才注册新号、重开新帖。随着时光的流逝。新人,终会变旧人。新帖,终会变旧帖。就是因为担心支持我的人找不到我,所以才在原贴附了链接。如果这样还找不到我,那就找不到吧。这叫命运。以前,总是顾虑文字之外的东西太多;现在,我想回到我的文字本身。




    苏小小

    1

    南北朝时期,四处烽火,政局动荡;官宦儒生,为求自保,纷纷归隐。北魏年间,我途经焉耆,在柳驴城(库尔勒)外,忽见天上飘落一黄笺,不偏不倚飘在我手上,笺有八字,浑似兰亭手迹,曰:“孔雀河畔,可安汝身。”

    不远处,就是孔雀河;孔雀河的尽头,便是罗布泊。

    从此,我便在柳驴城安顿隐居。我在孔雀河畔一村子购得屋舍数椽,田地数丘,种些小麦玉米香梨,倒也自在。房舍后门外,是一片红柳林,红柳林下,有一古墓。墓前无碑,墓内也不知葬着何人;看那圆形墓堂,却分明是汉人格局。岁月浸蚀,古墓已渐渐倾圮。我的家仆,一个老锡伯,每每抱怨古墓碍其出入,欲锄之使平。我终究不忍,道:“我本飘零子,得此邻居,理当好好款待祭祀,怎忍去之?”

    我剪草夯土,将古墓整饬一新,又买了一块石碣立于墓前,石碣镌字曰:“红柳墓。”

    一天晚上,我正在房内看书,忽听有人轻轻叩窗;我开窗一看,却是空无一人。如是者三。我暗自惊奇,走出后门,却见红柳墓上坐着一人,视其背影,却是女子。我行至背后,躬身问道:“卿何人也?”那女子答曰:“公子欲知前世耶?今世耶?来世耶?”

    我讶然道:“前世何如?”

    女子道:“妾之前世,焉耆国王龙熙之宠妃也。凉州刺史张轨兵伐龟兹,途中击溃龙熙;焉耆后宫,俱为张轨所擒。人为砧板,我为鱼肉。妾不堪其辱,自戕而死,弃于路。焉耆旧臣,冒死归葬,得免鹫雕。”

    我不胜唏嘘,道:“卿之今世,莫非红柳墓中人?”

    女子轻叹一声,道:“然。妾栖身于此,阴寿已近七十矣。郎何不问妾之来世耶?”

    我道:“来世又何如?”

    女子道:“妾之来世,钱塘苏小小也。阮郎误我,鲍郎葬我。”

    我待细问,女子已入冢矣。

    一晚,墓中人入,我惊闻何故。墓中人曰:“妾冒幽冥之嫌,来报大德。”我骇然道:“为卿表墓泐碣,自问尚有微劳,缘何见逼?”墓中人道:“勿惧,妾非噬血祸人者。妾之冢屋,久而颓败,骨肉星散,时为风雨野魅所扰。承君隆情,敢不图报!”言已,荏苒拜灯下,洒泪唏嘘。我虽惊诧,然见其缟衣翠袖,娇小温柔,不免心生怜惜爱慕,拥揽在怀。忽见老锡伯荷锄而入,道:“人鬼殊途,害公子耶?”

    墓中人惊慌失措,倏忽不见。


    2

    柳驴城外,有一大山,库鲁克塔格山,怪石峥嵘。丝绸之路,从这里沿孔雀河进入一条数十公里长的峡谷。峡谷曲折幽深,岸壁如刀劈斧凿。因地势险要,故名铁门关,乃焉耆进入塔里木的一道天险。铁门关外,便是异域。

    一日,我心血来潮,跟着一个凉州驼队远游到了犁轩(今埃及亚历山大港)。当年我随张骞出使西域,便曾来过这里。犁轩比往昔更加繁华,街巷如迷宫。我经过一片气势恢宏的废墟;随行的一个哈萨克人告诉我,这是克罗狄斯托勒密王朝的最后一任女法老建造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忽见废墟中有个女子,肤色服饰,却是犁轩本地人。哈萨克小伙上前搭讪,连比带划。那姑娘道:“吾乃克利奥帕特拉,听闻丝国庖乙来此,恭候迎接。”

    我大吃一惊,不仅仅因为她的名字就是死去数百年的埃及女法老的名字,更因为她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汉人官话。我颇为讶异,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这番盛情,未免叫人困惑生疑。”帕特拉微微一笑,突然拉起我的手就跑。我大为惶急,想挣脱却是不能;这犁轩土著女子力道奇大,一路拉着我出了犁轩城。我的哈萨克同伴在后面呼喊追赶,竟是越落越远,直至不见影踪。帕特拉拉着我奔至海边,跳了下去。我在海水中一边凫游一边怒斥:“我们有何仇怨,至于索命?”帕特拉仰躺海面,手打水花,笑道:“此水可洗尘埃。何曾害你?”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顺其自然,干脆跟帕特拉在海水中嬉戏胡闹。上岸,两人衣服尽湿。帕特拉也不知使了什么奇异手段,靠近我,在我身上轻轻吹气,衣物立干。帕特拉又教我吹气干衣之法,倒也简单;我依言而行,帕特拉身上的衣物竟也立即干爽如初。倒叫人大开眼界。我们在海边走了一会,说说笑笑,倒也快活。突然我想起一件事,道:“驼队只怕快要返程,我要速速回去。”帕特拉道:“去则去矣,无妨。天下之下,何处不可安身?”

    我本浪子,无处不故乡,倒也释然;干脆听之任之,跟帕特拉在离开犁轩,沙漠草原,四处游荡。待我们回到犁轩,驼队已去。周遭世界,陌生遥远;念及故土,忽而彷徨,不免嘘叹。帕特拉道:“庖郎莫要慌张。我陪你返乡便是。丝国富庶奇妙,帕特拉神往已久。”我道:“路途遥迢,贼寇出没,你我两人,岂非白白送命。不如在此等候别的驼队,结伴回国。”帕特拉道:“你我二人,自在逍遥。与他们同行,聒噪无趣,大煞风景,反为不美。”我正踌躇,帕特拉道:“弱女子尚无惧。庖君大丈夫何畏也?”我满脸羞愧,昂然道:“庖乙性命,不值一文,谁要拿去便是。”

    帕特拉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匹骆驼。我踏上了回乡之路。一路之上,我褪去红尘俗累,与帕特拉打打闹闹,言笑嬉戏,此等快活,当真从未有过。时光飞逝,第二年初秋,我们终于回到了柳驴城。走在孔雀河畔,我道:“一路行来,贼寇少见,本已惊奇。偶遇山贼草寇,见了我们也只是远远木立,秋毫无犯。你道这是为何?”

    帕特拉忽然声音一变,却是墓中人:“庖君之红粉,他人之白骨耳。”

    转眼,帕特拉倒在地上,再看,果真是一堆白骨。

    我捉摸不清内心的感受,有些疑惑,更多的是悲凉。我小心翼翼收起白骨,重新归葬红柳墓。

    一晚,我坐在红柳墓前;晚风萧瑟,思绪万千,伫立墓前,叹道:“来无常,去无常。孰不痛惜。”

    有人应道:“妾随君远走犁轩,岁月欢愉,虽是短暂,却也知足。情缘聚散,本不由人。庖郎何喟叹如斯。”

    声在侧;环顾左右,却无一人。俄顷,声又起,道:“妾在墓中。郎勿顾盼。”

    我道:“何不现身?”

    墓中人道:“妾随君远游,光照日晒,兼之归途驱逐贼寇,元气大伤,已不可变幻人形。出则白骨,恐惊良人。百年后,妾恐再亡。郎若念故交,可来西湖埋骨。”

    我鼻子一酸,哽咽无言。

    墓中人又道:“红柳之约,庖郎谨记。”

    言已,掩面穿墙而去。不复出。


    3

    南齐,我化名鲍仁,入仕为官,出任滑州刺史。赴任途中,过歙县,路遇一群凶悍山贼,随从俱亡。我一声悲叹,道:“秦人庖乙命丧于此也!”忽见一窈窕女子,一身素衣,也不知从何而来,腾挪纵跃间,竟空手摘去山贼兵刃,反斫其身。山贼或死或伤,狼藉而逃。

    我心神甫定,忽见那女子敛裙屈膝,盈盈一拜,道:“庖郎葺墓之恩,今日终报矣。”

    我恍然忆起,眼前女子,正是柳驴城外墓中人,不免又惊又喜。

    女子又道:“红柳之约,不敢奢望。惟求庖郎长生长喜,小小就此别过。”

    说罢,女子化而为烟;我情不自禁试图抓住她,却只抓住了她的袖子。

    若非手上残留一段衣袖,真要疑为黄粱一梦。想起那女子的话语,猛然想起,我离开柳驴城已有百年,“百年后,妾恐再亡。郎若念故交,可来西湖埋骨。”

    我从新安郡借了一些人马兵士,赶赴钱塘。到了钱塘地界一打听,果真有诗妓苏小小,红颜薄命,年方十九,便已香消玉殒。在西湖畔的一个松柏小楼里,我看见一个木棺,里面躺着苏小小。棺盖尚未合上。探视棺内,小小果真少了一截衣袖。我从怀中拿出断袖,丝丝吻合,毫厘不差。

    我抚棺大哭,按照她的意愿,将她葬在西泠桥。我想起柳驴城外的荒冢,不由心酸,又在墓上为小小盖了一座六角凉亭。

    民国初年,我经过杭州,前往西泠桥祭奠苏小小,那座六角凉亭还在。

    西泠桥下,有人悠悠吟唱: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我伏栏一看,却是一歌伎,抱着琵琶,便弹边唱。

    我待细看,画舫已远。画舫后头,一湖涟漪。


    先发一些旧文。这些旧文,其实也是新文。作了大量的补充和修改。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建议。我当心无旁骛,随时鞭笞自己,潜心《我来自秦朝》。





    盘古劫

    1

    华夏自古多隐者,如许由巢父、伯夷叔齐,至魏晋,隐逸之风尤盛。

    东汉末年,豪强门阀割据混战,华夏大地先后经历三国鼎立、东晋十六国以及南北朝,持续了约四百年之久的分裂动荡,战乱不止,士不安居,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精神荒芜,儒家式微,佛教兴盛,咸慕个人修行,滋生了大量道隐之士,或如孙登张忠隐于山林,或如郭象邓粲隐于朝堂,或如孙绰陶潜隐于田园。

    武当山归隐求道者常百数,栖凭者甚多。

    西晋太熙元年(公元290年),秦之东渡客在冀州高阳国聚会。那是我们的第五次聚会。五百年过去,当年的幸存者已折损大半,只剩下三十一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家倍觉戚戚,聚会结束后大都三三两两结伙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有个叫东郭延的,比我年长一岁,来自秦时雁门郡马邑。徐福东渡,我和东郭延同船,他为水手,我为庖工。东郭延素来性格朗爽,这次却异常沉郁,寡言少语。聚会结束,人快走光了,他兀自坐在一个木墩上,像似泥塑。我宽慰道:“人固有一死,比之寻常之辈,我等多活数百年。死亦值当。”东郭延惨然一笑,道:“非畏死,畏生也。生死之事,扰人心神,不提也罢。这些年贤弟却是何处安身?”我道:“庖乙性情飘忽,注定颠沛,天下之大,却不得一方立锥之地。今日河东,明日河西,居无定所。”东郭延道:“祸福所倚也。飞花落叶,无处是家,处处为家。清灵真人裴玄仁长居太武当,吾欲求访。贤弟不如与我结伴,或可稍减孤苦。”我道:“也好。久闻裴公高名,正好一睹仙容。”

    一路风尘。不日,我们到了武当山。太和山形特秀,异于众岳,苕亭峻极,干霄出雾,果真不同凡响。石室岩屋,隐者散居,或设鼎炉,或炼内丹,时有祥云紫气荫其上,或闻芳香之气彻于山谷。我们寻遍武当,不见裴公身形足迹。倒是一路上遇到许多奇人异士。有一老道,炭木为食,挥手可召云彩。有一独臂处士,以丹药煮五彩石,掷空中,俱成飞鸟。还有女隐者,如二郎神,有三目。中间一目,平常闭合。凡举炊,中目遽开,目光如焰火,可燃柴木。

    一日晌午,我和东郭延在一个山谷生柴弄火,忽见来一邋遢老者,竟是毫不生分,瘦指如叉,攫起一块烤肉便吃。东郭延正待发怒,我止之曰:“供养他人,便是供养己身。由他去罢。”那老者听了,更是无所顾忌。食量竟是大得惊人,我们辛辛苦苦弄来的鱼肉野蔬,不论生熟,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净净。我苦笑道:“这位老丈倒是活得爽快。”老者道:“此言却是中听。尔等后辈,孝敬尊长,乃是本分。”东郭延道:“我等乃秦人耳,入世五百载,何言后辈?毋如尔寿也?”老者诘道:“尔等知我谁也。”我恭谨道:“仙人宝相,我等凡俗,岂能识得?”老者道:“谅汝不识。吾乃邛疏,周人也。”我道:“老仙人当真说笑。邛疏煮石而食,吸石髓果腹,何食谷黍也?”老者翻青白眼,道:“尔等死期将至,羹食无用。弃之可惜罢了。”东郭延大怒,道:“老而不死是为贼。食我粟,不思感戴,何满口溷秽耳?!”我道:“东郭不必如此,些许山野糟糠,诚恐待客不周,岂敢以主人自居也。”

    老者似笑非笑,再无言语,施施然去,仙风道骨,浑不类凡俗。

    我追上前去,道:“邛公留步。死期将至云云,却是何意,还望周祥。我等也好绸缪提防。”

    老者道:“此天机也。”

    言毕,沓沓而逝。


    2

    返回篝火,却见东郭延石僵伫立,唤而不应。又唤,呆如木鸡,依然不应。再唤,则消散如尘烟光影。我冲过去试图抱住他,但于事无补,眼睁睁地看着东郭延在我的双臂里消弭无形。

    惶然四顾,愈发惊骇。

    不仅东郭延,我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慢慢蜕变、消失。

    邛疏消失了,篝火消失了,石洞石室消失了,道人隐者消失了,草木岩石消失了,整个武当山都消失了,甚至连天上的云彩太阳都消失了。世界混沌如鸡子,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方向。我大声呼唤东郭延的名字,但得不到任何回应。世界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声,也没有回声。

    我经历过许多劫难,见识过无数异象,见怪不怪,惊恐之后,暗道,莫不是又有人施术召我?

    这么一想,稍稍平静。任由身体落叶一般在这混沌世界漂浮飘零,只待幻象一去,天地如初。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彻底绝望了。天地还是空濛一片。除了我,世上的一切都被幽冥世界卷席而去,不留一颗草,不留一块石。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我竟一点也不困乏饥饿。潮湿凝重的空气里,竟似蕴藏奇尘异埃,令人不饥不乏。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这孤独,比饥乏更加难以忍受。我试图与尘埃交谈,但它们冷漠无言,一粒粒从我视线里飘过。我日夜蹿跃,试图触及大地或者苍天,但这混沌世界如此广袤,我竟似永远无法抵达他的边缘。也许,根本没有大地,也没有苍天,它们和武当山一样,从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我的世界有了变化。深沉的混沌中我看见了一束光,就像风一样,向我飘来。及近,光芒凝结,渐成人形,正是周人邛疏。我大喜过望,道:“邛公何处而来?”

    邛公道:“从来处而来,何多问也。此汝之劫运也,谓之盘古劫。”

    我惑道:“晚辈孤陋寡闻,只知盘古。夫盘古劫,闻所未闻。愿闻其详。”

    我待再问,邛公复而为虚光,冉冉去,渺渺远,终不可见。

    我又回到了无垠的虚无和孤寂。我反复思量邛公的话语,始终不悟。

    时光缓慢,就像花瓣慢慢张开,竹笋慢慢拔尖。我只能靠反复数着自己的脉搏打发百无聊赖的岁月。剩下的时光,我只能靠回忆度日。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我的堂妹玄香。我想起了我的堂兄张仲,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在我肩头溘然长逝;我想起了田横,他在首阳山割下了自己的脑袋,怀着难以置信的伟大意志力,亲手把自己的头颅交给门客,让他们入长安通报自己的死讯;我想起了韩信受斩刑于街市。受刑前,我入刑场给他敬了一杯酒。韩信神色如常,饮之,道:“信合该此劫。然吾心有天地,化泰岳长河,虽死犹未死,不亦快哉!”言罢,大笑,掷杯,受刑。

    “化泰岳长河。”心念至此,我灵光一闪,我福至心灵。昔盘古赴死,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我喃喃自语道:“莫非这便是盘古劫?”

    3

    我心念一动,有人道:“贤弟果然聪慧,盘古劫,死劫也。“

    又见混沌虚空中出现一人。我细细一看,大喜过望,却是东郭延。

    东郭延漂浮到我身边,停住了,道:“贤弟别来无恙?”

    我道:“无大碍。只是天地惟我,孤寂难捱。”

    各述记忆,竟彼此相仿。

    东郭延道:“为今之计,奈何?”

    我道:“盘古死,身化天地。韩信死,身化泰岳长河。庖乙不敢自比前贤,惟愿死而身化武当,予君一片栖息之地。”

    东郭延道:“贤弟有济世之术,不可轻易言死。”

    我道:“东渡以来,已过五百年。亲故尽逝,往事飘零。爱恨情愁,早被岁月磨得干干净净。东郭兄眼中的庖乙,不过一具臭皮囊而已。不能自医,何以医人?”

    东郭延长叹一声,道:“贤弟聪慧绝顶,必有自处良方。延则不能。此番上太和山,只求一见裴真人,谋求解脱之道。未见真人,我心已死。恰遇此,莫非天遂人意?若解此劫,贤弟不必葬我。我身喂养猛虎苍狼,亦是功德。东郭去也。尘世孤单,贤弟走好。”

    言罢,吐纳倒行,喷出一口鲜血,喷溅我脸。

    抹去脸上鲜血,我看见了武当山,看见了道者隐士石洞岩室,看见了云彩太阳,看见了篝火和东郭延的尸体。

    盘古劫解,庖乙得生。

    我遵照东郭延的意愿,将他天葬于一块大石岩上。叩首再三,热泪滂沱。

    我又遭遇了一次天劫,就像后来在虔州的际遇一样。杨公施术救我于无底流沙,东郭舍命救我于无边虚空。

    个中玄秘,一千多年来,我始终参不透。它如此奥妙,就像光阴的呓语,就像江河的悲鸣。

    作者:猫眼石1984 时间:2015-03-07 19:29:00
    建议你像鲁班尺一样,换个名字,换个题材。完全跟秦朝割裂,彻底忘记过去。也不用告诉任何人。在这里写也可以,去起点写也可以。这样没有任何是是非非纷纷扰扰了。天地茫茫真干净。放下一切,轻装上阵。

    ——————————————————————

    文中见人,人中见文。种种可能,早已意料。唯独放下一个完美。总觉得自己的文字不够好,所以不断开贴,不断尝试。或许,这种心态,原本就要不得。这个时代,不在乎好或者不好,而在乎爽或者不爽。我不能够要求读者宽容我什么,为我做什么;否则就是道德绑架。

    其实,从昨天到今天,我都在想,是不是应该换名换姓,彻底与《我来自秦朝》告别,即便近在咫尺,即便在我的帖子里再次相逢,也不知道我是谁。甚至想过,彻底与文字告别。

    《我和鱿鱼一起的日子》,很好。不过,我也可以写《左手基督,右手撒旦——我和凤姐闯美国的那些事儿》,哈哈哈。文字,不过是文字。因为爱伦坡和卡夫卡的缘故吧,我把文字看得太重。其实,或许,文字是可以玩的。

    之所以一直在鬼话发帖,只是因为整个互联网,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有外站相邀,但总难舍鬼话,难舍天涯。也许,因为我一直浪迹天涯的缘故吧。这也是缘。



    这样吧,明天开始构思新故事。大米和土豆还是有一些的;再写一个月到半年。我也只能支撑几个月了。如果《我来自秦朝》实在不适合鬼话,不适合天涯,不适合互联网,再作打算。生存本身,不是什么难事,跟吃饭一样简单。难的是,生活。


    如果某天秦草突然失踪了,那一定是去赚钱谋生了。搬砖也好,跑船也好,活着就好。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我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几个月后,也许几年后。不管怎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书写《我来自秦朝》的这些日子。

    晚安。世界。


    啊,不要感伤。我是在酝酿什么煽情,当然,还要准备一些荤段子和脑袋急转弯,为写一部都市感情小说做准备。哈哈哈。

    没什么,真的。可能孤独漂泊久了,就想喃喃自语、说说话,仅此而已。




    我一定尽量更新下去,除非到了某一天断米断炊。就算断米断炊,这样的年代,混口饭吃易如反掌。不必担心。

    真抱歉,以后不在帖子里胡言乱语了。



    下一篇预告:《罗玉凤》(我和凤姐在上海的邂逅。对,就是凤姐。)


    上传时间:快则下午三点。慢则下午六点。




    《我来自秦朝》大约会写十来个现代娱乐人物。对我来说,罗玉凤和周星驰,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这两位必须写。先写罗玉凤,以后某个时间,再写写周星驰。


    罗玉凤

    1

    我的故事一定忠于事实,或者至少忠于我个人记忆所及的事实。两者或许有所差别,时间总是渐渐改变和侵蚀我们的记忆。

    十来年前,我短暂中断了行医,背着一把二胡一把二胡和一个污秽的旅行包在九州大地上游走。

    2008年,我流落到了上海。有一天晚上,我走向花木路附近的世纪公园,在公园大门附近随便找了块空地,在身前放了一顶宽檐帽,便坐在台阶上拉起了二胡。围观的一个女孩对我说:“你会《广陵散》吗?”我大吃一惊,一千多年前,我亲耳听过《广陵散》,如今早已失传。这女孩莫非识破了我的来历?汤汤史海,异人何其多;在古代,若非情况特殊,我根本不必掩饰身份。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年代,我随时可能成为一个标本。

    我尽力掩饰内心的慌乱,冷冷道:“ 你说的是一首琴曲。”说完我就拿起了那顶帽子,把里面的几张纸币和一些硬币胡乱塞进口袋,将帽子扣在脑袋上,转身离开。

    那个女孩表情淡然,镇静得出奇。她说:“我叫罗玉凤。我是所有男人的女王,你不应该这么对我。”

    说完罗玉凤就走了。她个子不高,走路的姿势像一只跳蛙;她的颧骨和牙齿很特别。

    第二天白天,我去了张江。晚上,我回到世纪公园,倒在公园门口,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像西西弗斯一样,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快到山顶,我精疲力竭,手一松,巨石滚了下去。我听到一声惨叫,山壁上躺着一个女孩,被巨石压成了一张肉纸片。五官隐约可辨,却是罗玉凤。我待近身细看,那肉纸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幽幽地说:“给我弹一曲《广陵散》。我喜欢嵇康,中国上下五千年,配得上我的男人,只有嵇康和诸葛亮。可惜,他们都死了。”我拒绝了,对我来说,广陵散是一个比生命更重要的秘密。罗玉凤笑了;一个薄薄的、像纸一样苍白的人笑了。我内心的震撼惊骇无以复加,暗叫一声,醒了。

    我看见了罗玉凤,仿佛是从梦中走出来似的。她用拳头捶着我的胳膊说:“你真是无可救药,睡觉竟然流口水;这比尿床还糟糕。”

    我恍恍惚惚,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过来半晌才回过神来。

    罗玉凤道:“别紧张。我已经对《广陵散》没有兴趣了,对嵇康和诸葛亮没有兴趣了。浪子和艺术家,都很可怜;比这两者更让可怜的人,是你这种流浪艺术家。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看着我,不要过于拘谨。你一定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这么有智慧和怜悯心的女孩。我出身微寒,但从不气馁。我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了黄浦江畔。以后我还要去大堡礁、科罗拉多大峡谷、泰姬陵、耶路撒冷和马丘比丘。”

    她的声音宁静温和,宛如圣母;就像一股微风,拂过我的灵魂。我无言以对。我们坐在世纪公园门口,聊了一会。我忘记了具体的聊天内容,但永远不会忘记她冷峻孤独的眼神和斩钉截铁的语气。临别时,罗玉凤向苍茫的夜空挥了挥手,道:“上海在我眼里只是一粒沙子;我的目标是征服整个世界。”

    2

    走了几步,罗玉凤回头问我:“你晚上住哪儿?”我豪迈地朝霓虹闪烁的夜上海挥了挥手,说:“整个上海都是我的床榻。”罗玉凤说:“别逞强了,晚上睡在我那儿吧。你睡客厅。”

    我跟着罗玉凤坐了一会公交车。下车,我随她在上海的夜幕下穿行。罗玉凤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味。罗玉凤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这是茉莉花的气息,你不喜欢?”我回答说:“我不太习惯。”随即我打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喷嚏。罗玉凤说:“艺术家的喷嚏真是非同凡响。”她递给我一张纸巾,说:“你的鼻水都被震出来了,看着难受,快擦擦。”我照做了。罗玉凤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微微吃惊,道:“我叫毛小小。”罗玉凤说:“你很适合这个名字。”

    罗玉凤住的是郊外的单间民房。所谓客厅,不过是一个窄窄的阳台。

    当天晚上,我在罗玉凤的闺房里睡觉,她自己睡在阳台上的沙发上。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对流浪艺术家的深刻怜悯。

    我只好走进她的卧室。那简直就是个童话般的世界。各种各样的包,各种各样的鞋子,各种各样的衣服,各种各样的饰物,缤纷、斑斓。其中有三个东西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一双老鼠外观的布鞋,一串念珠般的黑色手链,一顶绣着卡通图案的鸭舌帽。我玩性大起,穿着那双老鼠鞋走了几步,正要把鞋子放回去,这时罗玉凤恰好推门进来。我吓了一跳,傻在原地。

    罗玉凤目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别向我立正了,这双鞋子是去年经过北京的时候在燕莎旁边的地摊上买的,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了。”我如释重负,说:“我可不是小脚老太婆,派不上用场。”罗玉凤走进来,朝我胸口擂了一拳,说:“喂,说什么呢,谁是小脚老太婆了?”她转了个圈,“看见没?本小姐可是标准的窈窕淑女。”

    第二天下午,我和罗玉凤去渝湘楼吃饭。一个女服务员对罗玉凤说:“罗玉凤小姐,这位先生是谁啊?”罗玉凤说:“我的小跟班。”服务员微微一笑,说:“你这个小跟班跟我们老板很相似啊,有股书卷气。”就餐的时候,我注意到罗玉凤用的是左手。罗玉凤说:“不用奇怪,左撇子没什么不好。很多声名显赫的人物都是左撇子,比如穆罕默德阿里、亚里士多德、弗朗茨卡夫卡、歌德、达芬奇和查理卓别林。”我淡淡一笑,说,那些都是男人。罗玉凤说,玛丽亚居里、葛丽泰嘉宝和卡罗琳肯尼迪也是左撇子。随后,罗玉凤淡淡叹了一口气,说:“我觉得我跟葛丽泰·嘉宝有些相似。我这种人,注定声名显赫,但迟早有一天我会讨厌名声,像嘉宝那样远离喧嚣遗世独立。我害怕孤独,以后我要习惯右手。”

    我说:“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罗玉凤不再说话,望着窗外。

    窗外,一株美人蕉开得正艳,就像一团团旖旎的焰火。

    3

    那一餐吃掉了罗玉凤一个月的工资。

    走出酒店,漫步上海街头。

    我走过了太多的城市;我总觉得城市跟城市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楼房的高度。罗玉凤的看法跟我不同,她说:“你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你看见了城市的皮肤,没有看见城市的灵魂。”我们走上天桥,趴在天桥的栏杆上,聆听喧嚣,俯视车流。罗玉凤的表情变幻不定,若有所思。我问道,你在想什么?罗玉凤仿佛想掩饰什么似的笑了笑,说,我在想,在城市里能不能找到天堂。我说,我跟你不同。天堂在我口袋里揣着呢。罗玉凤说,把你口袋里的天堂拿出来给我瞧瞧。我把手伸进裤袋,摸索了许久,然后把手拿出来,向罗玉凤摊开手掌,对罗玉凤说,看见了吗?

    罗玉凤大笑,说,我看见了暮草荒烟,邮亭清冷。我说,如果你看仔细点,还能看见烟水茫茫的古渡,潺湲清澈的溪水,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妙龄女子,踏着青草的气息和杏花的幽香,在迷蒙的春烟里走过千年古道。罗玉凤说,那个女子是谁。我说,她叫罗玉凤。罗玉凤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罗玉凤。

    下了酒店,我们沿着酒店附近的一条小渠漫步。走到一座小桥附近,罗玉凤突然说: “仔细听。一只鸟快叫了。” 不久我果然听到了鸟叫。 “在我们老家义乌,有个传言,”我说,“认为快死的人能未卜先知。” 罗玉凤吃惊地瞅着我,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快死的人?我可不能这么死,不然天下有得有多少男人为我自杀。你我就罪过大了。”    

    当天下午我提出离开上海。罗玉凤对我的决定有些吃惊。她问我:“你要去哪儿?”我撒了一个谎,说:“我也不知道,先去拉萨看看吧,那里有我大学时代的一个死党。我突然厌倦了流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她沉默片刻,说:“如果真要离开,就离开吧。你是一个在乱葬岗和臭水沟中长大的乡下人,繁华的城市真的不适合你。”我说:“那你呢?”罗玉凤说:“我的命运已经跟城市维系在一起了,我喜欢时尚,喜欢麦当劳和肯德基,喜欢流水般的长街和惊悚的霓虹。”

    罗玉凤想送我去火车站,但我拒绝了。我说,我不喜欢离别的感伤气氛。罗玉凤没有坚持,给了我一些钱和一件带毛绒夹层的黑色皮衣,对我说:“这件皮衣,是我的一个崇拜者从青岛来看我时落下的。你带着吧。天气预报说拉萨正在下雪。”

    我接受了她的馈赠。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在列车启动的那一刻,我探出车窗,看了看站台。站台上,一个身材高挑的红衣女子拼命朝列车挥动着深红色的围巾;我知道,那不是罗玉凤。

    此后,我在电视上多次看到过罗玉凤。

    我突然发现,我跟罗玉凤内心深处埋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像冰火,互相不能参透,互相不能渗透。

    作者:优雅时光1999 时间:2015-03-08 14:16:00
    一切尽在期待中,一定要继续写下去!

    ——————————————————————————

    一定写下去。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现在,也许有了答案。《我来自秦朝》,陆续写了两个月了。这两天,是可能是读者最少的时刻;也是我内心最安宁的时刻。这已足够。


    作者:大雷阵雨 时间:2015-03-07 13:17:00
    我又跟过来了 希望先生暂且抛开其余的杂念 专心致志完成此鸿篇 完成后你的收获定当丰厚 但是如果 现在就过多的去考虑其他的事务 必然会影响你的创作 先生三思

    ————————————————————————————

    我现在已经有了丰厚的收获,收获了一直支持《我来自秦朝》的兄弟姐妹。诚如你所言,不再考虑其他的任何一切。以前我说过:“有一亿人看,我就为这一亿人写;有一个人看,我就为这一个人写。”我现在只想好好写文;至于文字能给我什么,已经不再关心。有句话叫无欲则刚。大抵便是如此了。

    不管怎样,我要向喜欢《道全书》的读者致歉。也许某天会续写《道全书》。但现在只想专注《我来自秦朝》,这是我的初衷,我出发的地方。其它的,不想多说什么。懂或者不懂,留或者不留,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也不是我应该去关心的。


    作者:鹤凤 时间:2015-03-07 13:36:00
    大哥……我得手机书签里已经收藏你四个网页了……你要加油噢……战胜自己……给自己一个奇迹……给大家一个美好……

    我是小袋笔: 举报 2015-03-07 14:07:51.943 评论
    我特么也是,4个书签,累觉不爱

    ——————————————————————————

    不是一般的抱歉。莫说你们累,我也好累。我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帖子,所以总是弃楼、盖楼。其实世上本无完美;好歹,就这样了。




    我保证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只需要收藏这一个网页。至少半年内,要么一直继续《我来自秦朝》,要么干脆不写了。没有第三个选项。


    作者:增一阿品 时间:2015-03-08 00:00:00
    用了几天的时间,终于赶上大部队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先简单几句:楼猪的文笔太好了,天马行空的想象,鬼斧神工的布局,一切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很难相信出自现代人之手。

    ——————————————————————————

    本就不是现代人,我来自秦朝。哈哈哈。大家的鼓励,总是让我满血复活,精神为之一振。


    作者:柯克亚 时间:2015-03-08 11:14:00
    秦先生逍遥自在惯了,我等受世俗的种种规矩,难有先生的自在。看秦先生的书真是解脱放松。

    ——————————————————————————

    庖乙在《小辫儿》中说过一句话:“我也在牢笼中;长城就是我的牢笼。”其实,人生在世,不管身在江湖还是身在庙堂,都没有太多的自由。有时候,约束,只因一份责任。也没有什么不好。
    作者:砖头2015 时间:2015-03-08 16:26:00
    看了你写的罗玉凤,我突然明白啥叫写作啥叫作家了。

    ————————————————————————

    谢谢小砖。文字也好,生活也好,我都永远在学习的路上。




    苹果好甜好甜: 举报 2015-03-08 17:36:52.337 评论
    这么文思如泉涌,好难得,哪怕做其他事,也不要放弃写,因为灵感不是随时都有,等到灵气消失时,想写都好难,看好多作家的高质量作品都是在一段时间完成,后来几乎都没什么产出,像张爱玲,作品几乎都是年轻时候,后来再也没有

    ——————————————————————————————————

    是,既然选择了写,就会写下去。当然,首先要活下去。也许会先去工作吧。《我来自秦朝》这种写作,特别耗精力。写得最轻松的是《渡劫笔记》长篇版。短篇小说,每天都要谋篇布局,很疲惫。更重要的是,我这种短篇还不讨巧,因为没有设置任何悬念。即便有悬念,也是一次性发完;很难调动读者。其实秦草的《我来自秦朝》,每天平均点击率也就两千多一点。管鹤的《道全书》的关注度更是连《我来自秦朝》都不如。这比动辄每天点击上万上十万的流行长篇网文,没法比。

    如果去上班的话,是肯定没有精力更新《我来自秦朝》的。只能停止更新。只能写《渡劫笔记》那种长篇小说。

    当被生活的鞭子抽打的时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月光熙照: 举报 2015-03-08 17:37:14.9 评论
    那么多盖楼弃楼,我就当先生带领我们爬山,走入好几道不同的分岔小路,欣赏不一样的沿途风景,最终我们没有走失还是跟随在先生身后

    ——————————————————————————————————

    很惭愧,这样的文字,永远不会成为流行文学。跟这类作品,无论作者还是读者,都很孤独,都是一种考验。你是那种内心特别柔软的人,这个时代,已经不常见了。如果某一天,真的找不到对方了,至少在我心里,有这么一个月光一样的人儿,照亮过我的生活。



    作者:摩羯z格格 时间:2015-03-08 23:46:00
    转来转去,天呐我终于忍不住要咆哮,楼主,你太摇摆不定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安安心心的一条道路走到黑一个帖子更到底么?????啊受不了你了,你比我还磨叽

    ——————————————————————————

    我也受不了自己了。这个帖子一定会更新到底,一条道路走到黑!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恐怖推理 最新文章
有看过《我当道士那些年》的吗?
我所认识的龙族
一座楼兰古墓里竟然贴着我的照片——一个颠
粤东有个闹鬼村(绝对真实的30个诡异事件)
可以用做好事来抵消掉做坏事的恶报吗?
修仙悟
—个真正的师傅给你聊聊男人女人这些事
D旋上的异闻录,我的真实灵异经历。
阴阳鬼怪,一部关于平原的风水学
亲眼见许多男女小孩坐金元宝飞船直飞太空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8-08 13:45:07  更:2021-08-08 13:54:48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