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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山神岳昭》——梅里百鬼

作者:赴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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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子们,今儿个腊八你们可得提着点精神,说不准山神爷爷就来咱这儿赏脸面了,我福桦的话可放这儿了,以往哪般咱不管,今儿要是哪个小子不长眼睛,敢给我得罪哪位爷爷,我就把他剁碎揉烂了扔粪坑里泡!”福桦抖着一脸横肉说得唾沫星子直喷,厨房里热气喷涌,白气袅袅,切菜的、剁肉的、揉面的各个嘴上应和一声便又忙活得手不敢停。

    “腊八粥煮的怎么样了?”

    “和以往一样,煮了一晚上,米豆都开了花,汤汁稠软,光看着就咽口水,掌柜的要不尝尝?”苏方腆着脸笑。

    福桦摆摆手,从袖里掏出一手绢抹了把面,这蒸蒸热气可不得了,人要光杵着不动都得一身汗,福桦这身横肉可不是白长的,才稍稍动了俩把嘴皮子,衣裳都湿了两茬,这还要吃腊八粥,可不得热死。

    昨个儿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院儿里地上早已积了厚厚一层,人走着还打滑,福桦叫人把这里撒盐扫了,省的哪位大爷兴致来了,到这儿摔一大嘴,他脑袋也就悬了。估摸着快正点了,福桦便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袍,想着今个儿日子好,他要亲自来个开门红,走到门口抽了门杠,一坨物什便迎面倒来。

    “哟……呵!这,这什么玩意儿啊!来人!快来人!”福桦叫那物什一撞当了人肉垫子,惊得他双手乱推乱攘,慌乱间不知碰着了啥,摸着像是毛刺凹凸之物,福桦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嘴里也只管喊叫。

    苏方耳朵尖,一听福桦的喊声便猴儿似的蹿了出去,老远就瞅到了福桦的大块头上压了样儿东西,压了压心里的劲儿,他随手拿了个棍子来防身,待走进了才发现那玩意儿是个人,而底下的福桦早已吓得涕泗横流。

    呵,出息!苏方心里忍着笑,忙把那人拖到一旁,扶起福桦便说:“掌柜的没事儿,就一落魄儿,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

    福桦叫那人吓得恶气横生,抖着手叫人把他拖出去,旁边的人闻言便要动手,苏方一把拦住,躬身朝着福桦轻声道:“掌柜可千万别急眼,这一着急就容易坏事。小子先问您,今儿是啥日子?”

    “什么什么日子,可不就是腊八节!”福桦被问得莫名其妙。

    “对啊,可不就是腊八节。这腊八节……”苏方说着便轻下去了了,抬手指指天,又指指那落魄儿。福桦楞了一晌陡然会意,脑门子不一会儿又出了一把汗,好家伙,差点就坏大事。

    他连忙挣脱旁人的搀扶,指着那落魄儿大声道:“把这人搬到楼上客房,给他擦擦身子换身衣裳,再烘个手炉进去。你们两个去贴身伺候,他要是醒了就叫我。快去!”

    “是,掌柜的。”

    苏方搀着福桦回了房,伺候他洗身更衣,好容易忙活完,福桦捧过茶抿了两口,点着面前弓腰陪笑的苏方道:“你小子,够机灵。”

    “托掌柜的福赏口饭,小子才能有今日,要是没掌柜的,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横尸呢。掌柜的说小子机灵,这还不都是掌柜赐的!”苏方嘴里塞了蜜,捧得福桦心里滋儿滋儿甜。

    “捧得我跟祖宗似的,当我不知道你心里什么算盘是不是?“福桦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碗,”是不是想学我福家的手艺?”

    “是。”苏方应得干净利落,“小子就是来求这口饭的。”

    “我这口饭,可不好吃,厨房的小子们个顶个地卯足了劲儿也不过学了几成,再说,这厨房是个力气活,你嘴上抹再多的蜜也抵不上你多二两肉来的实诚。“福桦起身抖抖衣袍,”当年你来我门上,我就看出你小子不对头。贼眉鼠眼,不安分。我把你安进厨房做个打杂的,却又不防你偷师,你以为,我想的是什么。”

    “掌柜的意思是……”

    福桦拍了苏方一脑袋,笑道:“这会儿又装糊涂了?今儿的事算你运气,也不管那落魄是不是天上的,只你这份机灵,往后的白案也有你一份,只先练练气力巧劲再说吧。”

    “嘿得嘞!小子在这儿叩谢师傅!”苏方应得利索响亮,双膝着地头一磕,倒也叫福桦笑得满脸褶子。

    “今日磕头可不算,到时挑个日子,还得再磕。”

    “给师傅磕头,八百个小子都乐呵着呢!”

    福玉楼到了正点便在门口支起棚架,摆了长桌,福桦站在一旁盯着,呼长呼短地折腾,后头,两个大高个儿合力抬着一热气腾腾地大锅正缓步走,前头一人便将半人高的炉子置于长桌后,拿了竹筒猛吹两口,待火旺地直往上窜时,立马用一铁片子盖住,和着后头二人齐力把锅端上。就这一小会儿,?长桌前已然排满了拿着锅碗瓢盆的客人。掌勺的也不废话,接过碗来右手一勺一个满,左手抓了把今儿早炒喷香的芝麻匀匀撒过,米豆和着鲜红的枣,还有开了口的嫩白莲子上就沾了一片。

    前头的人刚接过碗走,后头的人便迫不及待地撵上来,嘴里嚷着多撒点芝麻粒儿,就好这口香。人来人去不见少,锅里的粥倒是快见底了。福桦看着差不多了,颠颠儿走到众人旁拱手赔笑道:”各位邻里街坊,实在是对不住,今儿个腊八粥已经没了,请大家回去吧,实在是对不住了!“他话才落,一头戴黑色素绒刺花,嵌着玲珑点翠绿松石抹额的公子模样的人便跳了出来,一手直指着长桌后的锅皱眉不满道:”掌柜的莫说胡话,这后头不还有么?”

    福桦定睛瞧了瞧眼前面如白玉,艳若桃花般的人,但见他着一身霜色直襟长袍,腰束精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外罩鸦青暗纹大氅,通体倒是不菲,福桦心里一番掂量后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锅底子剩下的都是粥糊糊,吃起来太粘味儿,旁人吃着觉腻,多弃之不顾,故此在下说是卖完了。也是福某思量不周,昨儿个夜里煮少了,还请公子多见谅。”说着便是做了一揖。

    “旁人不爱吃,我却偏偏爱这口。你就替我把这底儿盛来便是,旁的不用多说。”那公子模样的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润泽透明的青璧玉碗扔向福桦。

    福桦瞧着赶忙迎上去接得一趔趄,待稳了身子细看,便是把俩眼都瞧直了。
    四十多年前,酉凉城闹鬼灾,家禽在几夜之间暴毙,死相极惨,原以为是敌国奸细所为,做的是杀鸡儆猴,让朝廷胆寒,官员们查了几日没有头绪也就不了了之,只是每日抓紧了巡逻,再几日后后,路上便出现堆积的陈尸,死相与家禽一般,轮班的巡逻队伍也都消失了,酉凉城的官员们上报了朝廷,却不想朝廷派下的人也在半路没了消息。

    城里人心惶惶,外头的进不来,里头的为了活命也只能冲出去,可就算大白日两三人一起也不敢走,当官儿有钱的带着护卫早早离开了,剩下些平头百姓各个认识的不认识的招呼了一堆,大家挤着拥着背了砍刀斧子胆颤心惊地出了城门。

    福桦和他爹就是在那一群人中,那时他也不过六七岁,只知道城里死了好多人,大家要逃命,大人之间的哀愁悲望让他不敢多话,只知道跟着爹就好了。

    夜里他总是惊醒,看着守夜的人烤着火,细细碎碎的讲些什么,火光撩着他们的面孔左右晃。

    行到第三日傍晚,快要出酉凉城界,大家思虑着一鼓作气走出去,便是分了两拨壮士擎着火把首尾护拥而行,一路疾走无话,只有两边树丛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掩了脚步身,连鸟啼猫叫都没有。

    冲最前头的关慕环顾四周,他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心里“咚咚咚”地跟打鼓似的越敲越响,“喂,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他舔了舔嘴唇,压着嗓子问跟到身旁的人。

    “啥不对劲?你可别吓人!”

    “咋没点啥声音呢?昨儿夜里我守夜的时候还听见猫嚎……”

    “啥声音不声音的,你还有心思操这份心,赶紧走吧!”那人捏着关慕肩膀推了一把,力气大得叫他半截身子发麻,好似肩膀被剜一口肉似的,疼得直钻心窝子。

    关慕捂着肩膀痛得骂娘:“你这孙子……额……咕额“关幕想把后面的话倒出来,但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像是卡着一口痰似的,身边和他对话的人早没了踪影,他紧紧地攥着火把,心里的不安直往脑袋尖儿涌。

    “关慕,你咋不走了?”后头的汉子粗着气问道,火光摇曳下,他的面孔时亮时黑。

    “咕额咕……额啊!”关慕想转身,身子却僵硬地无法动弹,他只得用力歪过头,用余光盯着那汉子嘴里咕噜作响。

    前头的人出了事儿,后头队伍也就停了下来,垫后的几个壮汉大声问着咋回事,有好奇地便挤上前去探查,一时间人群吵闹之声便盖过了夜风吹树。

    福桦的爹原是在后头守着,见前头闹了半晌不见消停,心里急躁着就要上前看。福桦见他爹上前,便也要跟着去,他爹肃着脸呵斥他原地待着,他不肯,正闹,前头传出一声惨嚎,紧接着又是一声,凄惨地不似人,福桦听得满身鸡皮疙瘩,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爹的腿。

    随着那两声惨叫,原本聚在前头的人各个喊叫着滚爬着跑向四处,聚在中间的妇孺老幼一时却呆住了,一个个愣在原地,福桦他爹反应快,一把抱起福桦大吼道:“大家都聚过来,别跑散了!别瞎跑!都过来!”

    这一吼倒也吼醒了不少人,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到福桦爹身后,福桦紧紧抱着他爹。

    前头,人们退散的地方,一道人影矗立在那儿,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物块,看不清何物。

    “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人是谁!”福桦爹沉声而问。

    人群窸窣了半天,一道声音回道:“是关慕……他,他鬼上身了!把何万杀了……我就看到他两手抓住何万一扯……他就这么一扯……何万他,太可怕了……”那人哆嗦着回答,到最后却哽咽了,人群逐渐安静,最后变成了死一样的寂静。
    
    “莫要胡说!许是他俩积怨已久,关小子趁他不备就杀了,何来扯些乱力鬼神纵得人心惶惶!”一老者突地出声而斥。

    那人激动道“何来胡说!当时亲眼见得可不止我一个,你们倒来证明!平平一个人怎的有这大力将人撕了!”继而他又轻声道,“只道我胡说,你不如上前探探究竟……”

    “我这便上前看个究竟彻底,倒是要辨辨你小子胡言还是我这老顽固乱语。”老者说得铿锵掷地就要走前去,旁人一个个劝着也无用,看着老者离那人影愈近,他们的声音便兀自消了下去。

    老者原是叫那股气撑着走得不停,待剩了七八米远,人影绰绰而现,他便渐渐缩了胆子,也不知怎的,心里就不踏实。

    他记得自己年轻时,不好学,读过许多乱力鬼神之书,只是古人虽著鬼书却以人事而说,凡人之处必有鬼现,或为妖为魔,得大道者则为上仙,朴恒子一书说过‘魑魅魍魉,人心而出’,所谓妖魔鬼怪不过是人心昭显,虚妄飘渺,人心正则无畏,反则助。

    城中说是闹了鬼灾,他却不信,恐是人做的是非祸事,弄些小伎俩引得满城风雨,人心有鬼便生疑,一路而来,他把眼细瞧了身边人,鸟飞则惊,兔走而俱,多是自吓自的,他扪心自问,行端坐正,如今临了却胆瑟,真是老了糊涂。

    “何怕也,怕何也,白活一把老骨头。”老者痴笑一声,提了口气便再前去,走不过几步,脚下踩住一物,软黏无骨,抬脚复踏,便传出绵腻黏滋之声。老者住了脚,他想起了先前那小子的话,看着眼前距不过几米的人影,心里那股颤意翻腾上涌。

    他禁不住回头,却发现来时的路被夜色而噬,蒙黑之下不见半点火光,蓦在霎时,一股血腥气从颈后弥散而来,如烟似墨般重重绕身,他僵硬地微微别头,眼前赫然是张关慕的脸,面无情意,老者被吓得毛发皆竖,张了嘴正要骂,斜刺里忽得来了两张手抓了他的脖颈横向一翻一扯,顿时便血喷如注,染了关慕满身满脸。
    
    福桦爹楞楞地看向老者,黑雾遮天,夜浓如墨,点点灯火微弱摇曳,凌空飞出的一物,破衣般倾倒的肢体,人群霎时死寂。

    “跑!”

    尖啸破裂的声音轰然坠地。

    “鬼物来了……要来吃人了……你们还不快跑!跑啊!”那人惊恐地尖叫着扔了火把向后退去,转身便跑进了夜色里。

    众人叫他这一声惊回了神,只是这一愣神,鬼物已在几米处,磨牙啮齿之声断续传来,渐渐而明。

    “跑!”福桦爹抱着福桦一下也把火把扔了立马往后跑,人们终是惊醒而忙不迭地后退,跌跌撞撞,尖叫哭喊,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混做一团,福桦把头埋在他爹的脖弯儿里不敢抬头,突地有惨叫传来,撕心裂肺,福桦爹只稍稍停顿了下便奔得更疯了。

    福桦闭眼紧紧环着他爹的脖颈,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耳边风声呼啸,后背一阵阵的岌岌而寒。他什么也不想就紧紧抱着他爹,胃尖儿有股酸苦一直往上冒,他就使劲往回咽。

    也不知跑了多久,耳边的只剩了他爹的粗喘声,间有糙叶嫩枝划过他的耳朵,福桦慢慢的抬起头,入眼一片漆黑,

    “爹?”他不安地出声。

    “别说话。”

    福桦眨了几下眼睛,眼前慢慢清晰起来,杂乱的树丛不断向后隐去成了一团黑,两边枝桠左右探着张牙舞爪,福桦埋下脸,再抬头,一张蒲扇似的爪子赫然而现。

    “爹!”福桦惊得直往后仰,那爪子黑雾雾地扑面而来,他全身紧绷,两眼直瞪,脑海里却无比清明,我要死了,福桦想着,嘴里再发不出一声。

    速而一物什飞来正挡在他面前,但闻“呛”的一声急响,面前之物霎时绽出冲天青光直扑四围,顿时道道惨鸣入耳。还未及反应,福桦便感到身下空荡,急而落坠之时后背忽得一力便又抓稳了。

    福桦与他爹两人好半晌才转神。

    “可有伤了你?”温声若软玉,福桦叫他爹放了下来,仰头看着跟前人。

    “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福桦爹拉着他抖声而跪就要磕头。

    “诶,大哥快请起!”那人立马扶住了福桦爹的肩头,愧笑道,“我实在受不得此大礼,方才差点晚了一步,让你们虚惊一场。”

    福桦爹摆手,激动道:“公子说什么糊话,你来救我们便是大恩了,什么晚与不晚的,你当受得大礼!”话落便是要强磕一响头,但这脑袋偏偏垂垂落不下,好似有什么挡着似的。

    那人笑着扶起福桦二人,道:“这恩情我心领便是了,其余不再多。”

    “公子可是神仙?”福桦仰头问道,他想起了刚刚的冲天青光。

    那人闻声低头,眉眼顺和,莞尔道:“是的。”复又抬头对着福桦爹道,“昨日与你们分散的人大都已寻回,你们往南走,过了这林子就可与他们相会,只是我不好再送你们,酉凉城祸事已发,我得急去,你们不必担忧,此去一路再无任何魑魅魍魉,此物你们收好,若万一有变,也再无碍了。”

    福桦爹伸手接过,福桦垫脚细看,是个拳头大的青碧玉碗,碗身无文饰,乍一看却是普通。

    “若有邪物作祟,只管将碗口对着他,来不及应对也无妨,只要此物在就好。”那人说着弯下腰,福桦怔怔瞅着他,他笑着伸出一指点在福桦额间,瞬时一股热流自额间散布全身,福桦不禁舒气,觉得通体轻松顺畅了好些。

    “你们吃些东西再走不迟,无需担忧,我在你们身上落了护符,他们伤不到你们,我便先去了。”

    那人身形渐淡,一晃已是百米远处,只是声落耳际,好似还在身边说话似的,福桦睁大了眼睛,满脸惊奇。福桦爹也是惊愕不已,但见他手中之碗已是两掌大,碗中挤着数个白胖包子。福桦爹拿了几个递给福桦,二人狼吞虎咽,只是口干舌燥,硬生生吞了好险噎住,再看那青碧玉碗,已满是清泱泱的水了。
    
    福桦盯着公子手中的青碧玉碗,那日他们走了大半日才与那波人相会,其中一人招呼他们,说是山神让他们朝东南走,到了梅里镇地界就好。山神?福桦懵懵懂懂,但看着大人肃穆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后来,福桦爹便在梅里镇长住,开了福玉楼,那青碧玉碗早在他们到了梅里镇时便化烟消散,好些年,福桦爹一直在探听山神之人,期间零零落落得了些消息,却是真真假假不可辨。

    当日一同逃难的,有人道了山神模样,说是浓眉大眼,粗犷汉子;又说是白眉白须的老者;也有说是女子模样的,老少男女,容貌各异。福桦想到那日见的,模样谦和,眉眼和煦,总之是个春风暖阳般的神仙人物,山神就是这样吧。

    梅里镇三面环山,往西北是邱山,东北是秦山,西南则是岳山,三山连绵而延,每年入冬前,梅里镇会集狩猎,准备过冬的肉梁之物,也不知何时开始的规矩,大雪封山后再不准人进去。入山只有一条小道,道前有个石碑,上题:“勿暴勿贪”四字。

    镇里活得有些年头的,说是山神定的规矩,老祖宗那会儿就传下来,以往有不信的,封山后进去便再无消息,镇上的曹知县领了几十人打算进山搜,可在山下小道上徘徊许久,愣是一步也上不了前,再后来,曹知县下了死令,凡封山后擅自进山的,一概不管,且又在入山之处设了护林卫,派人日日坚守。说到石碑题字,那些老者再三叮嘱福桦爹,“猎捕与偷盗不同,猎杀不绝。”

    福桦曾听得他爹要造山神庙,那曹知县却来劝告,说是“山神不喜,不然早已建成。”又道,“梅里有传,年年腊八,山神出山,这山神爱做凡人装扮嬉游人间,且闻他素喜腊八粥之食,又恰好你是做吃食的,不如在腊八日煮些腊八粥广施云布,也算是承山神之恩而惠泽万民,山神见之必大喜。”自此福玉楼便有腊八布施腊八粥的规矩,福桦爹去了后,好些事情他都渐渐淡忘,如今只瞧见这青碧玉碗,他便恍然忆起,再看眼前的俊俏公子,福桦心里不住嘀咕,莫不成,这就是山神了?
    
    要说福玉楼这几十年的腊八施粥,从未见得哪位公子哥儿来吃上一口,就看眼前这公子模样,像是某家大官爷的小祖宗,若不然便是商贾大亨的心尖子,可他要是这梅里人,过去几年却未见过,莫不是以往叫的门下小子?想来想去,福桦只觉他不是常人,可若说是山神,是了,以往探听得山神容貌万变,摸不准他就变成这公子模样,可想起那日见的人,福桦又觉不同。

    将锅底子剩余的刮个干净,福桦双手捧过去,笑道:“在下刚刚唐突了,还请公子见谅。只是瞧着公子面生,可是刚来梅里不久?”

    那公子托碗闭眼细闻,听了福桦两句,噗嗤一笑,神情煞是娇媚,福桦看得一愣,便见他睁眼佻笑道:“什么刚来不久的,我在此多年,倒是瞧你面生。”

    福桦讪笑着左揖右揖,那公子却近身他一步,轻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碰过什么怪东西?”

    “什么怪东西?”福桦听得怔怔,反问道。


    “我这碗啊”他睨眸转腕,袖口霜色云纹隐现,“有股霉味儿。还有你身上”他挑指勾住福桦的衣襟,“味道可实在不好闻。”

    福桦惊疑,忙而抬袖细闻,却闻不得一丝怪味儿,“不能啊,我今早刚换的衣裳,没味儿啊?!”

    “行了就你这鼻子,倒是可惜了这碗粥,枉我等了半日。”他不住可惜,复又想到了什么,疑道:“你说你刚换的衣裳?为何换的?”

    “就我今早开门,不妨一落魄儿倒我身上,见他冻得可怜,我暂且留他客房。”

    “哦,带我去看看。”

    福桦将他带进了客房处,床上的落魄儿已梳洗干净,只是人还昏睡不醒,那公子走进了俯身细瞧,半晌,他伸手覆于那人面上拂过,顿听得刺耳的吱鸣声,密密麻麻,叫人挠心挠肺得烦躁,但见得他一掌猛的拍落那人胸口,吱鸣声陡然暴起狂躁,霎时厉风如刃般斩向四面八方,福桦捂着耳朵急急后退,眼前厉风狂啸,迷迷之间他似乎看见万千只老鼠呲面獠牙向他扑来,“我滴娘嘞!”福桦蒙头闭眼惨嚎,只一消,周围便静了下来。

    “掌柜的,睁眼吧。”

    福桦抖着睁出一条缝,“无事了?”

    “无事了。”公子笑得眉眼直弯。

    他扶着门面起身,面上青紫,两腿肚子还在发颤,一身横肉被吓得缩紧,一时间竟就不会走路了。方才的一惊,令他想起了儿时那场事,几十年了,原以为忘得干净,没成想还是怕得要死。

    “…刚刚那是?”

    “那些啊叫赤贫,小精怪罢了,他们就欢喜附身于富裕丰奢的人身上,吃他们财运。看这人落魄如此,可见是被害不浅啊。”

    “方才…方才我好像看见他们了…”福桦担忧道。

    “这么一群窜出来可不就得看见嘛,倒是吓了我一跳”那人抚了抚额角吁口气,喃喃道,“应该没有漏网之鱼吧?”他转了转手中的青碧玉碗,碗里空空如也,神情似有些忐忑。

    “行了,你这也无事了,我且走了。”那人说着就要开门离去,福桦急唤道:“公子!公子,在下有个问题想问!”

    “你说。”

    “公子,可是山神?”福桦小心翼翼道。

    那人闻得先是一愣,继而展颜而笑,戏谑道:“你看我像不像?”

    “啊?”福桦语塞。

    “好好泡泡身子,你身上的味道若是被山神闻得,就是要扔出梅里了。”

    扔出梅里?福桦嗅嗅衣领,挽袖而闻,又掀过外罩的衣袍细闻,折腾半晌,啥也没闻出来,倒是流了一场汗。
    
    “你猜我今日碰见了什么。”湘九软着身子斜躺在长绒毯上,神情惫懒,他支着脸,手里把玩着大小如拳的青碧玉碗。

    四周帷幔曳动,面面如烟轻薄,翩翩若蝶纤飞,偶露一角,皑皑瞒目。

    亭中桌上摆着盘盘糕食小点,点翠画红,一旁是长颈细口的瓷白软玉酒壶,另一旁则是青灰竹纹扁圆茶壶,面前一人落手拈起块松子糕,开口道:“福玉楼的腊八粥没拿来,慕琅可等着你呢。”话落,一口塞了松子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这留芳阁的点心不错啊。”

    “我今日碰见的,还真就和腊八粥有些关系。”湘九起身,正眼看着面前人,“福玉楼的粥我原排到了,粥都到我碗里了”他点了点手中的碗道,“可我就闻到一股霉腐味,那粥是没法吃了,欸你待会儿帮我向慕琅说说,我真去排队了,没逗她。还有那味儿啊,是从福玉楼掌柜身上传来的,可熏死我了。”

    “赤贫?”那人疑惑道。

    “就是赤贫!那掌柜身上没有,是一个落魄人身上的,我全抓来了。”湘九把手中的碗扔向那人,突的又想起了什么,凑近了他,笑道:“那掌柜还问我是不是山神,也不知他如何看得,竟问我这个,哎,岳昭,你以前是不是变我这张脸了?”

    “没有,你的脸太引人注目,不好做事。”

    “那他如何问我这个…肯定是你变过又忘了。”

    “你用青魄盛的粥”岳昭见他点头,猜道,“许是,他见过青魄?”岳昭持着青魄,“几十年前我曾用你的青魄救了些人,他们看见过,再之后我就未下过山,这福玉楼的掌柜,应该是那拨人里的。”

    “就那次人煞的事情?”

    岳昭点头不再多说,他一指凝力点在青魄上,顿时光华流转倾泻,青魄腾空而起,一道光幕浮现,上面困着密密麻麻的好些老鼠似的精怪,吱鸣声锐利刺耳。

    岳昭起身走进:“竟这么多?”

    “是啊,当时我也吓一跳,那么多赤贫附于一人身上,不合常理,就是家中财宝不尽,命格非凡者,也不会吸引这么多赤贫。”湘九皱眉。

    “我去看看他。”帷幔猛然掀起,亭外雪漫天际,岳昭化做一道光虹倏然跃出远去,湘九追到外边,飞雪狂风,卷得他衣角翻飞,“别忘了我的事儿!早点解决回来啊!”

    “知道了。”盈耳之声传来,湘九望向山下,云雾蒙蒙笼了满眼,也不知他看着什么。
    
    所写妖魅鬼怪都是虚构的,每日更文最多二更,虽然少,但不会坑,慢慢积少成多吧,喜欢写故事,第一次写古风长篇,语句字词会有不好的地方,有时候逻辑可能也会硬伤,总的来说,努力写得好吧。
    
    额,所写精怪也不全是虚构,一部分会借鉴传说。
    
    一.赤贫

    (赤贫,形似鼠,其眼可辨人之贫富,喜湿暖骄奢之地,食人财运,以致极贫,然人眼不可见。)

    福玉楼内,陆奉之捧着碗粥细咽,他饿了多日,腹里空空无油水,一时也不好吃些难消化的,只用白粥先垫个底缓缓。

    他自吃一勺歇一晌,福桦一旁盯着,见他面黄肌瘦,容色枯槁,神情倦怠,呼吸急慌,捧碗用劲处更是青筋直抖。

    “你感觉可好些?”福桦问道。

    “好很多了。多谢掌柜救我,只是,我身上没得银两,掌柜若是不嫌弃,我可以”

    “诶!这些就放到日后说,你现在还未恢复,慢慢来,慢慢来。”

    二人又说了几句,福桦看他疲乏得狠,便扶了他睡下就离开了。

    “掌柜的,以后这事儿啊就让我们这些小的来伺候,不劳烦您!”苏方见福桦出来忙颠颠儿迎上去。

    “什么劳烦不劳烦,你懂什么。去去去,看看厨房那些小子准备得怎么样了。”今日见到的不是山神,那也是个神仙,神仙救的人他怎么说都要伺候好咯,至于什么赤贫精怪…“来人!给我备水!”

    屋内,陆奉之看着顶上帐幔,翠竹节节,枝叶错错,端得一番素雅。他记起往年自己屋里的样子,堆红挂绿,艳彩非凡,这帐幔,他当年用的是魏绣,用彩丝十二针做了缠枝牡丹图,针针脚脚繁复细腻,身上盖的穿的,则是缎绒丝绸之物,他吃的是山珍,尝的是海味,要什么有什么,缺什么买什么,身家万两,富埒王侯,而年日渐过,他竟落魄到了这种景况。

    他往日夸浮纨绔,仗着祖上财富,散金如土,与那好些公子哥儿称兄道弟,欺侮良家女,辱没穷书生,楚安城里称王称霸,只是富时万友,夜夜笙歌,贫来全散,日日孤苦,到头来,他就是那过街鼠,人人打之,骂之,辱之,厌之,恶之,恨之,弃之,驱之。

    陆奉之闭眼,从楚安城出来后,他无处可去,渴了灌些河水,饿了便朝路人讨些吃食,说来,他也惯了别人的打骂唾弃,真是可笑,他竟也有这一日。后来寒冬逼近,他身上防风御寒的衣物早叫往日的他当了换银两,如今身上不过件单薄的里衣,他就一路寻着,用枝叶裹了做衣服,或是别人不要的碎步破衣,他全往身上套。

    倒在福玉楼前时,他已是饿了三日,那里有肉味儿传来,他就想,要吃一口,哪怕被打得半死也想吃一口。

    他还想活下去。

    不忠不孝陆奉之,不仁不义陆奉之,还想活下去。

    
    岳昭站在福玉楼前,他想起方才忘了问湘九那人住在何处,现在倒好,只能寻人来问了。

    进了福玉楼,迎面便是股五味鲜香,岳昭看着周围人的桌上,盘盘碟碟,葱爆牛柳,鲜蘑菜心,片皮乳猪…待会儿,不若带些回去尝尝,岳昭心里下了念头。

    “客人是来吃食还是住店?”跑堂伙计一旁弯腰笑问。

    “去寻你们掌柜来,我有事问他。”岳昭化作的男子模样答道。

    伙计听了,笑容微凝,将岳昭请到了楼上一雅间做稍等之意,便去了后院厨房叫福桦。

    “是个俊郎公子,大概有这么高,穿着模样皆好…”福桦走得带风,手里扯着帕子抹汗,后厨蒸笼似的,他刚不过站了半会儿,面上汗啊就跟下雨似的。也不知来寻他的是哪位,难不成是上午那神仙?

    福桦心里琢磨着就到了门口,收了帕子,面上肉一挤,笑着踏了进去:“在下就是福玉楼的掌柜,敢问公子是?”

    眼前之人长脸方颚,剑眉星目,头顶发髻结了玉涡缎带,两端垂落贴发,着月白桃纹长袍,缘边广袖,环软烟宽面腰带,云纹朝靴。

    福桦不动声色地打量,心里却是疑惑不已,此人实在面生的很,富家子弟中,未曾见过。

    “我为那落魄人来,还请掌柜带我去见见。”岳昭低了低头,直言道。

    “啊,他”福桦一时楞住,今日这人可真是热闹了,倒不知眼前这位又是何方神圣,“好说好说,我这就带你去。”

    “敢问,公子是他何人?”福桦领着岳昭穿廊过门,心里嘴里也闲不住。

    “一个朋友。”岳昭淡淡道。

    鬼才信,福桦斜眼,不过也不关他何事,若是能领了那人离开,也算结了一桩麻烦。

    两人推门进去,刘奉之正睡得沉沉,福桦正眼催醒他,岳昭向他摇头示意。

    “还请掌柜避一避,我与他有些事。”

    福桦应着退了出去,岳昭回身望他,垂手结了个阵法,一道波澜从他脚下荡开,瞬间从屋内展向四方,福桦走了一半,忽觉异样,好似忘了什么事,又偏偏记不得,福玉楼内,众人皆是一怔,便又恢复了原样。

    湘九这人,行事从来放荡,这收妖断鬼之事总是放人眼前做,有时做了也不换张脸,倒真是坦坦荡荡的,就留着他和慕琅为他擦屁股。

    他忽而记起久远之事,岳山荒芜,只他一人开了智,荒野涂地,那时仲宁还在,他每日来翻土种树,或是携了奇花异草来垦,他会念些诗词赋,只是岳昭那时还不懂,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那时不懂,只觉得闻之动心,仲宁声色清朗,他念得从来是最好的。山上树木成林,鸟去雁归,年年之别在岳昭来看,不过呼吸而已,因他是木精,岁久远长,从不觉得年华逝去。仲宁却是老了,他开始一步三喘,肩背佝偻,上山不过屈指可数。

    “吾,仲宁,魏国女夏人士,生,建元十二年,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后蒙冤受贬,弃官至此,吾一世无甚英明,报国亦无所出,念世人不识,欲渡之而难渡,郁郁不志,故植树而垦,愿此清风朗月,山林木石,能记吾一名,足矣!”

    山间风荡树曳,卷着这字字句句掷地,腾空,落山,回响,天落清辉,岳昭瞧得那人身形渐远,声将终散,他也渺渺去了,再是无影踪。
    
    后来,岳昭能脱了本体幻做人形下山,从山上到山下有条窄道,泥路紧实,两旁皆是岩松,岳昭一路走着,山下的景况渐渐清晰。

    一个小村落,人烟稀稀,他莽莽撞撞地要寻仲宁,抓了人就问“仲宁何处”,别人不识,他就指着自己脸面而问,疯疯癫癫,可他那时如何懂这些,他能念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却不知其含义,他能学着仲宁言说论道却不知人间交际,他是妖而不知妖,仲宁是人而不知人。

    他用了百年游历人间,后知人鬼妖魔仙神之别,人世道法不可乱,鬼物善恶由欲生,妖魔仙神一念别。亦知,凡人有生死轮转,仲宁,世有仲宁,而再非仲宁。

    光阴数载,岳山上林木遮天蔽日,旁道连着的两座原也是光秃秃的,岳昭学着仲宁日日年年不停歇地垦值,又用了法术催长,不过百年,便同是郁郁葱葱了。

    五朝时期,人间战乱不停,死伤无数,哀怨四起,催生出了众多孽障鬼物,他们或扮做人样,或附于人身,蛊诱人心取己所需,而流离失所,贫病交迫之人怎会注意,死的人多了,那些三三两两不见的,也只不过烟云罢了。

    人间之事,岳昭本不会碰,一旦结因,必有数果,于修行无益。只是山下流民日增,粮食作物,房屋建筑,统统都要到他山上取,他们日伐夜狩,不知节制,实在可恨。岳昭为护山中林木精怪,不得不与他们定了誓约,他承梅里众民之信,护梅里世世代代安之享之,约则,山中林木野兽予他们伐猎,谨记勿暴勿贪。

    虽,与人誓约,夺了自由,但也得了修为。然而此誓一结,因果便是无穷尽。

    湘九化人不久,不知人世复杂,他以真貌示人,难免要被那居心叵测之人看透利用。这世上的人啊见了他们这些妖,除了敬的怕的,多是要拿他们的内丹皮肉做些可怖的事情。

    岳昭颜面渐冷,那年人煞之祸,可真叫他大开眼界了。
    
    今天不在状态…明天二更吧
    
    岳昭正一人愈想愈远,陆奉之却已睁了眼。

    “你是谁?”

    岳昭恍然回神,见他半身支起,骨瘦若柴,便要上前扶一把,不想闻了瞒鼻子的霉腐,猛退几步,险将将晕过去。

    “啊,我啊…”岳昭缓了口气,皱眉道,“我,我是来找你的。”

    陆奉之疑道:“找我?”他看岳昭满脸嫌恶不耐,心中渐渐了然,他坠下眉头淡道,“还找我何事。”

    “哦…我是掌柜请的大夫,来看看你。”岳昭袖子向后一晃,不着痕迹间手上便有了医箱。

    “这样…”陆奉之心里舒了口气,不是林阙他们就好,“多谢掌柜好意,我身子无碍,只是累了,歇一会儿便可。”

    “身子有碍无碍怎可由你说算,待叫我诊一诊又无妨,这掌柜的好意你可不能随意推却了。”

    岳昭将医箱往桌上放了,眼睛瞟向陆奉之的方向,说来,赤贫不过是些小精小怪,没什么可惧的,可偏偏这些小精怪有着神佛都难挡的奇臭,什么法术结界都不管用,凡人是看不见闻不着,可对妖怪却实在是致命。

    猛虎还惧群鹿,这数不尽的赤贫附身陆奉之身上留下的味道,岳昭实在是欲哭无泪。

    步步艰难上前,霉腐味如泥浆般实厚,岳昭白着一张脸,强做精神。

    “大夫可是病了?”陆奉之见他容颜惨然,额间鬓角青筋隐现,不禁问道。

    岳昭摇头不作答,强颜笑着扶他躺下,从袖里扯了面帕子放在他腕上,两指一搭,一股柔力便进了他的脉道,顺蔓经络。浓浓暖意裹了全身,无知无觉间,陆奉之已合眼睡去。

    岳昭松手置他面上一拂,掌下微波涌动时,一瞬几略薄影从陆奉之胸口冲出狠狠撞在微波上后又不见踪影。

    “嗯?”岳昭惊疑,此人身上还有漏网之鱼,他掀了陆奉之的衣服,但见他脖子上挂了一
    褐色环状之物,倒有些形似铜钱。他将它捻于手中细看,质硬润滑却不是玉,且入手感觉死气沉沉,颇为不详。岳昭心念一动,施力其上,只听吱鸣奔出,几只尖嘴獠牙,红体长尾的赤贫浮空挣扎,“原是躲在这上面了。”岳昭瞧着它们模样不禁凝眉,“怎得变了这副样子。”

    他低头看着手中之物,一掌拍向空中,只闻几声惨鸣,空中寥寥落下几道灰,手中之物渐由褐色转为暗洗朱色。

    
    闲时更新一点,有时候没有写的欲望就不写,不是专业写手,所以对自己要求也不会很高,反正不弃坑就对了哈哈哈
    
    “可惜了。”岳昭喃喃,瞧这色泽,他觉得此物倒像是蜀中的宗逻,他曾见过一次,其形状若牛,头生两弯角,通体洗朱,皮脂细嫩无毛。言传宗逻头顶两角有聚财之能,世人皆攘攘去杀而夺之,如今已是不得多见。

    此人身上的,若是宗逻之角,便也可解释了他身上如何聚了这么多的赤贫,它们本是食人财运,且看来,此物缘边细滑,颇有些油腻之感,想必他贴身带了多年。

    不过,虽说赤贫食财致贫,却又鲜少有这般事发生,只因它们欢喜那湿暖娇奢之处,但凡附身的人财运横失,住处奢靡不同往日,它们就会离去。可偏偏,宗逻之角对于赤贫而言,就是那安乐窝,不仅安乐,还是个修炼的好地,见方才那几只的模样,可见是得了不少好处,此物要真是宗逻角,倒是真真可惜了,如今只剩丝丝灵力,和普通牛羊角也无多大区别了。

    “真是富也由他穷也由他,多是自作孽罢了。”岳昭冷笑着放下,合了陆奉之的衣服后便走出房门。

    岳山颠上,几处雪地轰然炸开,山震石荡,纷纷落雪下一道人影鼠窜而出,

    “我又不是故意不说!那我说掌柜身上臭,想想就知道那人身上更臭!你犯蠢了关我何事啊!!”湘九边躲边气得大叫。话落,背后处又袭来五道烈烈掌气,裹着天下地上的雪做了利刃呼啸而来。

    “岳昭!!!”

    福玉楼内,陆奉之斜靠着床背,屋内烛光曳曳,他瞧着手里的帕子,纹丝绣竹,端得干净素雅,那人说是大夫,他问了掌柜却是非然,也不知他做了什么,醒来时身骨舒适了很多。

    陆奉之轻叹气,放了帕子晃悠起身行至桌前,桌上摆着白粥与小碗配菜,他坐下小口吃着,米粥已是熬开了花,上面一层厚厚的米油,稠润黏滑,入口软绵的很,配菜是两道清口菜,醋酸萝卜和乳豆腐,萝卜脆嫩豆腐细腻。

    以往,他只觉得这些食之无味,是穷酸人的口味,他是一丁点也不会碰,如今吃着了,才知是自己穷酸,陆奉之放口大颐,真正有底的,也不缺那花里胡哨。他静静吃着,眼里炯炯有光。


    
    二.婴招

    (出世即弃之亡魂,怨极重,以童形诱人,旦缠之,非家破人亡不散,怒时则化怪,高一丈,独眼烂嘴,鼻偃齿露,形态可憎,然声鸣若婴啼,泣血锥心。)

    “娘,我好冷啊娘…”

    英凤睁眼,耳边是男人粗重的呼吸,她轻声转向床外头,夜沉如水,一对明耀的眸子正对着她,霎时她是汗毛直竖,寒意从后脊背炸开。

    “相相相公相公!!”英凤两手向后胡乱拍着顾昂的脸,嘴里舌头发颤打结。

    顾昂一顿好眠叫这打醒,恼怒骂道:“你这婆娘做甚啊你!”

    英凤整个人缩起贴着他,“有鬼啊相公…有鬼啊…”

    “三更半夜做什么神经,老子看你才是鬼!”他一把扯着英凤的头发往床下甩去,“滚滚滚!别他妈在这碍眼,看你就烦滚!”

    英凤一声不吭地任他扯,她两手护着肚子,小心翼翼,顾昂看见了,心里又添几分怒火,脚上一下一下地狠踹,“还护着!护着!就会生废物!妈的,老子上辈子欠你的不成,这胎要还是个废物,老子让你娘俩一块死河里!赔钱货!”

    英凤被他踢得摇摇晃晃,默默地爬下床,骂痛快了,顾昂舒了口长气正要合眼,忽觉腹上一沉,好像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压着他,湿冷激得他起了鸡皮疙瘩。

    他微仰头,照面一张粉灿灿的小脸,夜色浓郁,他却看得一清二楚,是个扎了双髻的女童,两腿晃着坐他身上,全身湿淋淋的还淌着水。

    他怔怔看着,女童咧嘴而笑,眉眼弯弯,忽而一下凑到顾昂眼前,“爹爹娘娘吵架啦?”女童瞪大眼,声音娇娇道,“爹爹娘娘吵架啦?”顾昂全身发紧,“爹爹娘娘吵架啦?”女童朝他越贴越近,丹唇张张合合,稚齿微露。

    “给老子滚他娘的!”顾昂猛然暴吼,两手往前冲掌跃起。

    “咯咯咯咯爹爹要打我呀咯咯咯…”似怒而娇的声音飘然入耳,洋洋不散,顾昂又惊又怒,这周围又哪有女童的身影。

    床下,英凤倚桌立着,神情呆木,方才低头,她看到床下一摊水渍。

    “慕琅,我在你这儿多住几天吧?”湘九做着可怜状道,“岳昭那人太可怕了,我要是现在出门,他肯定杀过来的…”

    “该!”慕琅挑着眉眼嘲弄。

    “哎呀好慕琅,救人救到底嘛!”湘九拉住她的手摇摇摆摆,慕琅的手好软哦,他不禁笑眯眼。

    慕琅夺回手不语,转身去侍弄屋里的花花草草。

    “我可是为你的腊八粥去的啊,这事儿要算你一分。”湘九抬眉,两指点着锦边斗珠抹额嘟嘟囔囔。

    慕琅听了不禁冷笑,“这算来,让你还个恩情还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这意思。”湘九急得挠头,起身跟到慕琅身边,“慕琅,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怎得一意思?”

    “反正…其实还是岳昭多事啦,我都收了那些赤贫了,他还要下山去看,他都好久没下山了,又突然下山,我哪里想的到臭不臭这些那些的…”

    “这不还是同个意思。”慕琅又气又无奈地看他一脸无辜,“你从来只为自己考虑,做了错事又只会拖别人挡着,挑别人的刺,何曾想想自己的问题?岳昭为何下山,他还不是为了你,给你去收那些烂摊子…”

    “给我收烂摊子?我可没惹祸!再说为我,他怎得以往不为我下山?”湘九说得不服气。

    “你是不是又用真貌示人了。”

    “啊?是…是啊…他们都是些凡人,不碍事的。”

    “你如何笃定那都是凡人?若是修行的道士,或是比你厉害的妖呢?湘九,外面不同于山上,凡人看着弱小却聪明得很,更况是修行道士。你拿真貌示人,若被他们识破真身,即可找到你,拿你去做丹药。要不然,你就一辈子呆山上。这事儿岳昭和我同你说了不下百遍,可你就是不长记性,他以往不下山,那是因为我还管着,随你顶着山神名头瞎逛,这么多年,这梅里人见你还面生的紧,你以为,是他们善忘吗。”
    
    今天心情太好了,不写,明天尽量补回来一章,补不回来,也就算了
    
    “那我总不能一直变脸吧,多没意思…这其他的妖也像我们这样不成。”湘九有些泄气地嘟嘟囔囔。

    “实在好奇的紧,你便去寻个问问他们的活法,只是现在你还得遵这规矩,不然,不准下山,也省的我和岳昭头疼。”慕琅似笑非笑,看他像要张嘴反驳,又道,“除非,你打得与我平手,便是你要野游四方我和岳昭也不拦着。”

    “和你平手?”湘九听得哭笑不得,“我说姐姐你就别逗我了,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就是等两千年,”他晃着两指摇头,“我也够不着你”

    “这就有自知之明了?哼,连我都打不过,还想着下山混,别给山上惹麻烦就阿弥陀佛了,我看你啊,这内丹送到那些修士面前他们都嫌弃,无用。”慕琅恨铁不成钢,一指狠狠点在湘九的头上,叫他疼得龇牙咧嘴。

    “那我就不懂了,岳昭是山神,他怎么也不示真貌?”

    慕琅闻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气,她走到门口,屋外是万树红梅,雪虐风饕,片红飞舞,乱了一地灼灼,“岳昭与梅里的誓约,是保梅里安享,允诺他们不受邪物侵扰,并许他们入山取其所需,而岳昭则被奉为山神,三山生灵之首,得凡人祝诵修为。这一看,是两者得益,可有些凡人却得寸进尺,不知自省,你可知他们心里有多秽恶,他们招惹是是非非,引得鬼物妖邪前来,甚至为了谋私将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些,多是凡人自作孽,他们当初种下因就该知道要吃什么果,还厚着皮脸来求岳昭解决。”她冷笑道,“很久之前,梅里是有山神庙的,里面还有岳昭的挂像,岳昭将如何传召他的秘法告知每一代知县,若遇大灾大祸,就去山神庙,取指尖血滴于挂像上,他就即到。只时候危急,来不及去山神庙,知县一人也反应不即,不知第几代,这法子就流传出去了,他们请了画师,人手一副,刚开始岳昭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便实在荒唐,或求财求官,或令偷令杀,最可笑的,竟还有贪图岳昭容貌,要轻薄的,那人还偷偷藏了几个修士,呵,其心当可诛。”

    湘九怒火中烧,“后来呢?”

    “后来,岳昭将那人变了木桩子,随他去了。梅里所有有关岳昭的记载,挂像,记忆,山神庙全部强行抹去。只是,没有凡人的祝诵,平白给他们做山神太吃亏,岳昭不计较我还计较呢,我呢就把山神这名头传出去,做些小把戏,让他们遵着守着,让你顶着山神名头去做事,也是这缘故。”

    “我明白了。”

    “做山神,听起来威武昂扬,却是累得狠。岳昭承了梅里凡人,与这三山万灵的两道气运,但同时也担了这两厢责任。你啊,可别忘了小时候他怎么护你不被三清先生打的,你长于他原身旁,受他灵力灌溉,算起来就是他的弟弟了,你身上哪处受了伤他都要心疼半死,你舍得他难过不成?岳昭护我们多年,我们帮不到他也就罢了,怎可还惹事端让他费神。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这几日老老实实的,过两天去给岳昭赔不是。”

    “嗯,我会的。”湘九摩挲手腕处的青碧珠链,这是岳昭送他的第一个法器,他取名叫青魄,岳昭喜爱凡人吃食,他便常常用它变了碗的样子装凡人吃食给他。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
    (有改动)
    
    英凤这几日魂不守舍,自打那次见了鬼,她和顾昂两人就没睡踏实过。

    那小鬼嘴里喊着爹爹娘娘,又是女娃子模样,他们俩心里,早就晓透了。

    这日,顾昂刚从外头回来,屋里英凤正摆饭食,她头上裹着花蓝布头,后颈素袄领头立起,微微露着一抹白嫩,布头下的细柔碎发在那抹白嫩上轻缓撩动,晕黄烛火摇曳,顾昂心里又邪又怒。

    他大踏步上前,英凤闻声转头,他捏住她的脸,手里滑嫩如绸,“穿得骚样,想勾引谁啊你。”他粗糙地吻住她,另一手摩挲着,扯了她的裤腰便要一路而下,英凤握住他胳膊往后推,“孩子”,她喘息,眼里泛着雾光,“相公,小心孩子。”

    “孩子?”顾昂放开了她,怒笑着朝她啐了一口,“你就是生不出种的废物。”他转身坐到位上,英凤跟着上去要替他盛饭,他一脚踹到她腿根,英凤痛呼而跪。

    “你是不是去那儿了?你去那儿干嘛?嗯?问你去那儿干嘛!”顾昂抓了英凤头发用力甩着,包头布落地,他面上凶狠至极。

    英凤跪在地上伸长脖颈,两手向上攀住顾昂的腕子,她绷着脸,眼神哀伤而愤怒地看向他,“去看我的孩子,我去看我的孩子。”

    “看孩子。”顾昂点头而笑,眼里却是冰冷,“怎么?现在良心发现,心疼了?愧疚了?你当初下手时可比我利索的很呐!一个两个三个个个丢下去怎么没见你心软?你现在干嘛?要我们死吗?!”

    “相公我没有!我就是去看看他们,就是去看看他们而已…我对不起他们,就是想去看看他们相公…”英凤哭道。

    “你忘了那枯道子的话了?!他不是说了不能去那儿!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嗯?!”

    顾昂甩开她的头,看她满头乱发,涕泗横流地瘫坐地上,心口又是恶气上涌,起身狂而踢踹,“贱人!废物!”

    英凤蜷身躺在地上,屋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她直直盯着屋梁顶,身上突然一股湿重,“娘…”

    “哎。”

    
    枯道子在躺椅上闭目歇着,腭上灰白的胡须叫他编了花辫,他两指不断捋着,嘴里哼着小曲儿。

    “枯道长!”外头赫然来声,枯道子睁眼,就见顾昂拿了包袱快步而来。

    “你媳妇儿呢?”

    顾昂不在意地摆手,“别管那婆娘了,我看见她就烦。”

    “哦…要你拿的东西都拿了?”枯道子朝着那包袱点点头问道。

    “都拿了都拿了。我的衣服还有那婆娘的,糯米,朱砂,蜡烛,纸钱我也买了。”

    “那行了。”枯道子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衣角猎猎,他捏捏胡辫子,眯眼道,“进屋吧。”

    “枯道长,我把那婆娘留家了,那小鬼会…”顾昂放了包袱在桌上,他轻声问着,做了杀鸡抹脖子看向枯道子。

    “现在还早。我不是说了,这种小鬼爱闹腾,不会很快取人命,更况是亲爹娘,他心里到底有些留恋。你这几日就睡那间屋子,有我在,他不会来找你。”

    “多谢道长!就是,道长,我们啥时候捉了他?您约摸给个准数,不然我这几日心里还是不踏实。”顾昂愁着脸看他。

    “五日后吧,那日是吉日。”

    五日,太久了,但顾昂也不敢多嘴,这枯道子变着法儿收了他不少钱,要他快些解决,不定又是要钱,反正早晚解决,他也不愁多待个几天。

    枯道子看他心里好似卸了大担子样打着哈欠进了自个儿房里,不禁摇头道:“傻子。”话落又捋起胡辫哼了曲儿躺外头的椅子上去了。

    英凤再睁眼时,面前是张肉盈盈的面盘子,那人看她醒了,霍得大笑:“哎哟!你可终是醒了!”
    
    “你啊,昨日怎个就躺地上了?身上还湿漉漉的,也幸与我去你家要借锥子看见了,这大冷天的可了不得。”刘婶子转身捧碗药来放一旁,俯身助力将英凤扶起,在她后背塞了两枕子,看她小脸煞白,又探手摸了摸额头,松气道“幸好,烧是退了。”

    英凤觉着头重眼晕,喉咙火辣辣的干疼,她看刘婶递来勺子喂,忙忙低头饮下,药味干苦,却润得她嗓子舒服了些。

    “你这孩子,慢些来。”刘婶看得既心疼又无奈。

    待这碗药吃下,她已是出了一身汗,

    “身上可松快些了?”

    英凤微微点头。

    “你再歇歇,等全发出来了就好了。”刘婶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正要离开,英凤却伸手扯住了她衣角。

    “婶儿…”她干哑得一叫,眼角淌出了泪。

    “哟,你这怎哭上了,变孩子了不成?”刘婶嚯嚯笑着坐下抹点她的眼泪。

    英凤看她笑,心里也自觉有些臊得慌,可她竟也止不住了,心口好大的石头压着挤着,憋的她鼻头酸痛,“不是…婶儿…”她摇头,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晓得,都晓得。”刘婶不停地抹掉她眼泪,又是温柔地捋着她额间碎发,“你啊!…你这丫头,给你抹泪倒越抹越多了…”病身还要哭,刘婶别脸要训她,可心里也跟着难受,才开口就软了下来。

    “闺女,你得为自己肚里的孩子想想,不能这么糟蹋自己了。那混账东西早晚有报应!你得好好的啊闺女,不能有别的念头!”

    刘婶握住她的手,手里冰冷的很,英凤摇头,刘婶红了眼怒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要钻牛角!你死了得什么好?解脱了?解脱什么?!那混账还活着,凭什么你得死!听话!活着!活着,才有机会叫他不得好死!”

    叫他死?英凤有些惊诧的看着刘婶。

    “我们做女人,又不是做畜生。”看英凤平静了些,刘婶便放软了口气,“等你身体好了,我便教你些法子治他。其他事情就别乱想了啊,好好养身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原是这样…英凤闭上眼睛,心里不由自嘲,还想着什么退路,原就是没退路,刘婶懂什么,都是苟且而过,她自己身上的罪,最后一起还罢,只是若有下辈子,她却再也不要做人了。

    再醒来时已是夜晚,她谢过刘婶便回了自家屋。才进门,地上就是一摊水冰子,屋里冷风嗖嗖,桌上是未收拾的盘碟。

    如果有了孩子,如果头一胎便是男孩,兴许是不一样了,她会有盼头,她的心头肉在自己怀里睡着,睡得脸红扑扑的,她会整日楼抱着,兴许,顾昂也会抱会儿。

    英凤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这是第七个了,她原是有六个孩子,每个都可爱得紧,生下来哭得震天响,她还记得第一个,她抱着她,小模小样的,每次吃奶,两只小手都挥舞不停,肯定是高兴的。她高兴,她也高兴。

    可是她们,一个两个,每个都留不得。顾昂会把她们举过头顶再狠狠摔到地上,第一下,她还哭得响亮,手脚乱甩,第二下,她声音变弱了,像小猫,手脚一抽一抽,第三下没声了,可还有第四下第五下,血溅到她脸上,那孩子像破布一样一下,一下,烂了。是她的肉,都是她的心头肉,她跪到地上求他,给他磕头,骂他祖上八代不得好死,替他打他咬他,她恨不得将他撕烂吃了。可一个一个孩子被强怀上了,她就日夜盼着是男孩。

    没有男孩,他仍要摔。她拦住了,她的孩子,她弄死。她吻吻孩子的脸,有股油腻的腥味,才刚出生,身子都没擦干净,她掐住面前细弱的脖子,嫩得像笋尖子。这样好,她安慰自己,这样没那么痛了。

    后来诸事不顺,夜里便总是梦到那几个孩子,顾昂把她们的尸身挖了出来,六个孩子,全部扔在东漓江。顾昂找了个道士做法事,她便偷拿了银两给那道士枯道子,英凤坐在凳上,她腰背挺得笔直,神色坚毅决绝,屋门大敞,夜风呼啸卷着雪色月光劈来,什么报应罪孽死不超生,应得的,谁也别想逃,谁也逃不了。
    
    这两天不更,有些头疼的事,缓缓心情
    
    顾昂在枯道子处吃睡了五日,没甚忧心事倒是胖了些许。第五日,枯道子着了道袍领他到东漓江,寻得当年抛尸之地后,枯道子便在不远的开阔处圈了块地,他嘴里念了半日,又再周围撒了圈不明物,随后便转身令顾昂将五日前所带衣物置于圈内,让他立于衣物上,周围则焚上四根蜡烛。

    顾昂不安地盯着,但见他拿了四张符纸在顾昂肩头各拍两下,嘴里道句“引罪果,借阳燃”,符纸便燃起了紫灰色的焰火,他将符纸放于衣物四角上,随着火势吞噬,顾昂紧张得缩紧了身子。

    “道长!”

    “无事,烧不到你。”枯道子摆手道。

    衣物燃出的灰烟飘渺而起,却不散于空中,紧聚一束,缓缓飘进东漓江。顾昂楞楞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江面突得开始翻涌气泡,咕噜作响之间翻腾愈烈,其中隐隐约约似有婴孩啼哭之声,但这一会儿,江面便又恢复了平静。

    顾昂疑惑得看向枯道子道:“道长?”

    枯道子朝他摇头,却又后退了两步。顾昂瞧着瞬间毛骨悚然,他内心忽得惶恐不安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他不禁放缓了呼吸,环顾周身,脚下的衣物已是燃了大半灰烬,灰烟袅袅不散却不再伸向江里,而是一绕一绕地环于他周身,他循着方向重重叠叠看着,最后一绕正向着他背后。顾昂硬着脖子缓缓转头,

    “爹。”孩子的脸几乎附在他脸上。

    一时间,四周仿若静止,顾昂感到脑子里有根绷得紧紧东西啪的一声断了,他瞪大了眼睛,眼里全是那道索命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是要把他给吞了,他猛的反手一推,滑腻湿冷。

    “道长!”他急急喊着要往枯道子方向逃,哪知一头如撞磐石般,叫他痛得眼冒金星。他又惊又疑,眼前明明无物,怎会如此!他不信邪地往前狠撞,心里惊怒不已。

    “道长快救我!道长!”顾昂焦急地嘶吼着。

    枯道子捋着胡辫笑道:“救你?你自己做的孽,我可救不了。”

    “道长可别说笑!你还是快救我罢!”顾昂死命拍着,又转身看看周围,那孩子不见踪影,他慌得声音带了哭腔。

    “之前,你娘子给了我一百两,”枯道子慢悠悠地走进,眯眼瞧他满脸万状惊恐,轻声道,“说是让那几个孩子,来报仇。”

    “钱!我有钱!”顾昂红着眼双手猛地一拍,求喊道,“你要多少一千两五千两我都有!道长我求求你了快放我出去吧!要多少钱我都给你道长!”

    枯道子听了摇头摆手,“诶,没用了(liao),没用了。”说罢,他一手撩胡,一手指顾昂身后,戏谑道,“她来啦。”
    
    “枯道子!”顾昂勃然变色,“你他娘的狗东西!你会后悔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你!”他目眦尽裂地疯狂拍撞着,手上已是见了血。

    ?枯道子冷笑,漠然看着。

    “爹。”婴孩稚嫩的声音突然从下面响起。

    “要我死,没那么容易!”顾昂面容扭曲,他赫然举起地上的孩子猛地往地上砸,“怕你!一起死啊!你活着我弄死你,你死了我照样让你再死一次!”——“砰!”——“让你缠我!缠我!阴魂不散!”——“砰!”——“老子弄死你!”——“砰!”…

    婴孩的啼哭和着笑声尖锐地刺向顾昂,他手里举着破布似的尸体,眼前仿若看到英凤泪泣涕如雨地跪地求他,一瞬他又看见血肉模糊的孩子朝他呲嘴,

    “没用!有把没种!生不出男娃!”英凤突然仰头尖笑看他,眼里全是嘲讽。

    “没用!咯咯咯,爹最没用!”眼前垂落一个变形的脑袋,头发凌乱,眼鼻渗血,笑得血水横流,只忽然肩上腿上背上手上全爬瞒孩子,他们盯着顾昂,眼里笑意愈浓。

    枯道子看不见那些,只见得顾昂一人在里头疯魔地喊叫撕扯,他拔光了自己的头发,抠了眼珠,碎了牙齿,血水滴落,又在地上聚往他身上覆拢。顾昂嘶裂惨叫,那血水食人般啃嗫过他每寸皮肤,露出森森白骨,不过几消,人形已散,一个粉妆玉琢的女童站在骨堆旁。

    她拾起地上的人骨,烂漫细瞧,忽而张嘴,骨碎入口。枯道子皱眉看着,“你报了仇,也该去轮回了。”

    女童抬眼看了他,邪仇遍目。

    枯道子一怔,难道,还有仇未报?他忙掐指算了卦,“那妇人。”他捋了捋胡辫,眼前的女童已不见踪影,“去看看罢。”

    今日是第五日,英凤理着手里的衣物,都是些新时的孩子衣物。好久之前,她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都当了银子,又偷拿了家里剩下的银两给了枯道子,求他让孩子与她待个几日,然后杀了顾昂,只她满了些事,这么多年,她总是能梦到那几个孩子,满身泥土得朝她爬过来。她怕啊,心里又怕又难受,她对不起这几个孩子,当娘的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问问世上的人谁听过,虎毒且不食子,她的心竟这么毒,连畜生都不如。她怎么舍得下手,她怎么舍得。英凤捧着衣服落泪,都来吧,娘的孩子们,都来,吃娘的肉,挖娘的心,娘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今天面试了一家公司,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哈哈,容我兴奋一天,明天更。
    
    “娘。”

    “你来啦。”英凤擦掉眼泪转头,笑着招手,“快来娘这边。”

    女童颠颠地跑来,英凤一把搂住她,将她抱到膝上。

    “娘给你做了些衣服,你瞧瞧,喜欢吗?”她搂着指着桌上的衣物。

    女童嘴角扬起,兴奋道:“喜欢!娘做的都喜欢!”

    “来,娘给你穿上试试。”

    “娘,这么漂亮的衣服,都是给我的吗?”女童抬起双臂,眸里天真烂漫,任英凤给她穿衣。

    “嗯,”英凤刮刮她的脸蛋,笑道,“全是你的。”

    “那弟弟呢?”

    “弟弟?”

    女童指指英凤的肚子,道:“弟弟。”

    英凤愣住了,她扶住女童的肩膀,认真道:“娘的肚子里,是弟弟吗?”

    女童望着英凤点头。

    儿子…多年盼着的儿子…英凤怔怔低头,轻轻抚摸着,竟似做梦般,这孩子…

    “娘会跟我走吗?”女童突然抱住英凤的腰,仰头睁大了双眼,“娘带弟弟,还有爹,还有我,我们一起。”

    英凤抚着女童的脸,神色却躲闪,“娘会跟你走,囡儿…跟娘说真的,酿的肚子里真的,真的是弟弟吗?”

    “是啊,是弟弟。我看得可清楚了!”

    是儿子真的是儿子真的是儿子!她叹出一口长气,却觉得身子更重了,真是老天爷的笑话罢,她做的孽,要拖着肚里孩子一起,可偏偏却是儿子…这是她盼了多年的儿子,是儿子啊,她怎么舍得…

    “弟弟,也要带着吗?”

    “嗯要一起。”

    “娘想,让弟弟留下,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

    英凤挣扎道:“囡儿,留弟弟一命吧,求你了…”

    “娘也喜欢弟弟?”女童伸手要摸英凤肚子,她吓得往后缩了缩,女童手停着不动了,眼睛直直看向她肚腹道。

    “娘喜欢弟弟,爹喜欢弟弟,没人喜欢我。”

    “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娘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你啊!”英凤大声道,她做着愧疚神态伸手要去摸女童面孔,另一手却始终护着肚子。

    “娘,一起走。”

    “囡儿…”

    “不行!”

    女童尖叫着拍掉英凤的手,稚嫩的面孔扭曲,“要一起走!”

    英凤被她模样吓住了,“囡儿…”她轻唤,心里咚咚直跳。她慢慢蹲了身子两手作势要去拉,“不要这样,乖,听娘的话,不要这样…”她轻声道,嘴里渐渐泛苦,老天啊她该如何是好。

    “那就一起走。”女童瘪嘴看向英凤,满脸满脸的委屈。

    “囡儿我想”

    “哼。”

    英凤踌躇说了几字,耳边突然袭来一道刺骨阴寒之声,仿若利刃入脑,脊背汗毛皆倏然而立。

    她怔眼看着眼前站立的女童,无名之风四方袭来,卷起她衣袖边角,袖上缝的百花飞蝶烈烈而舞,囡儿最喜欢蝴蝶伴花,英凤与她处了五日,她嘴里说的最多的便是蝴蝶和花,东漓江畔有好些素馨,夏季便是黄白相间的开,她整日念叨,英凤记了心,如今寒冬霜严,她身上穿的不是当时他们卷了尸体的布料,几年下来已是破败不堪,英凤想起那日听见的,她说,“娘,我好冷。”,寒冬江水,怎么能不冷,她日夜急赶做了好几件衣裳,全是缝了素馨,她会喜欢吧?

    “囡儿!”
    
    几日难得的清闲,湘九不知哪里开了窍,自慕琅那儿回来后便再不拖懒,日日去三清先生处教习,看那势头,倒不像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真是奇了怪哉。

    捧了大碗茶,岳昭拈了块芝麻酥塞嘴里,一口甜腻一口清茶正吃得欢,几只文鸟扑棱着穿过帷幔在岳昭面前盘飞低鸣。

    “怨念…”岳昭听了半晌,两指轻击桌面。白垩文鸟能辩怨邪,梅里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叫他每日盯着也甚是不耐,这些文鸟便就是他的眼睛,那些妖邪秽污总归是逃不过的。

    说来,他之前几十年未下山,一应事情都交了慕琅去做,如今突又见得文鸟传话,倒有些新鲜,也不知是何方妖孽来作祟了。

    枯道子随了女童来镇上,挑了处离英凤屋宅不远的茶棚歇脚,叫了几盘果子点心尝着,不时低头吃茶,模样瞧着闲散,可他耳里却在细听那屋里母女的对话。

    原以为拿钱办事轻轻松松,捉鬼伏妖多年,倒是头次栽在一妇人上,也怪他自负轻信这可怜人,听了一耳的话,他算明白这桩事是轻易了解不了,这妇人看着可怜,实则不过如此罢了。婴招一怒,可不好对付啊。

    这念头刚起,眼前盘碟桌椅忽而开始震动,四周邪风大作,卷起一地积雪吹打得行人摊贩东西不分,天乍变色,黑云压头,突得一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怒吼暴起冲天,炸开数道婴童似的悲鸣啼哭,道道坠地轰然,人倒屋掀。

    “娘,你更喜欢弟弟对不对?”

    英凤看着眼前巨物已是呆愣,独眼烂嘴,鼻偃齿露,它低头望向英凤,涎水横流。

    “你们都喜欢弟弟。都想要弟弟。为什么啊娘,我也很乖的”婴招俯身向英凤,一只巨大的枯爪渐渐笼下,“我在下面好孤单啊娘,你们来陪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都来陪我吧。”

    “不,不要…不要你走开你走开!”英凤惊恐转身要跑,那枯爪便迅捷而下,扫过一片房屋瓦砾,周围人尖叫四散,英凤跑得跌跌绊绊不时回头仰看,那还是她孩子吗…

    “婴招!”赫然长啸伴着道身影阻在枯爪之前,岳昭修然而立。
    
    明天要去办些事,有空的话会更。
    婴招再写个三四章完结吧,下一个讲寡妇的,再下一个讲同性,再再下一个保密
    岳昭是男是女,看他有没有感情线吧
    
    婴招看向岳昭,眸中狠厉乍现,她尖啸着拍出另一手,摧枯拉朽之势似要将这天地撕裂,眼见这掌下覆拢之人皆要毙命,只一瞬间,众人便出现在了五里外。而此时,岳昭仰头看巨掌将将贴面,烈烈狂风扑来,他猛踏一脚,霎时数条水桶粗的藤木破地而出穿透两巨掌,尔后拔空扑向婴招,只见这数条藤木如水蛇般左右弯绕刺探,婴招怒目狂啸,锥心之音似是无数婴孩啼哭,裂口獠牙做疯乱咬,

    “一脉亲血六胎…倒要看看谁家这么厉害。”岳昭腾空跃近她,手中翻转之时已然多了把利刃,只贴身划出道口子,他探指沾了溢下的青乌血掐算,“原是如此,哼。”

    五里外,英凤正惊魂未定地看着远处婴招发狂,一男子却忽然抓了她,呼吸间竟然在了那巨物面前,声声刺耳婴啼叫她回过神,她尖叫着慌乱转身要跑,一脚踏出却见离地丈高,身边忽得有人抓住她肩膀往回一带,她捂住心口跌坐,看看四周,恍若做梦。

    岳昭低头看她,冷道:“跑什么,你不认识她了?”

    英凤闻声抬头,眼前男子模样清冷,她未曾见过。

    “你肚里孩子是保不了的。”岳昭淡淡道。

    “不不…不,我的孩子,”英凤听得猛然清醒,她爬向岳昭求道,“神仙,你是神仙,你是神仙你救救我,救救我孩子,求求你了神仙!我怎么死都无所谓,只要孩子好好的,神仙求你了求求你了!”她跪求着,面容凄苦不堪。

    岳昭听了心里却要发笑,他蹲下身子平视她眼睛,抬手指了指婴招,问道:“你的孩子,是那个?”他指指她腹,“还是这个?”

    英凤微微侧头看了眼婴招,岳昭顺她目光看去,两人一时无话,却见婴招忽得啸然扑来,英凤惊叫,刹间还在左右刺探的数条藤木立时缠向婴招,层层裹绕,动弹不得。

    “是这个!是这个!”英凤抓住岳昭衣袖指向自己腹部叫道,眼里惊恐万分。

    “这个?”岳昭漠然起身,“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没有没有,神仙,神仙你救救我的孩子吧神仙!”

    “我说过了,你肚里的,救不了。但那个,”岳昭看着婴招,“我能救,我现在问你,你要哪个?是这个,还是那个。”

    “可她,不是我孩子啊…我的孩子,怎么会是妖怪。”

    “哦,看来你是真忘了。那我来提醒提醒你吧。”不及她反应,岳昭一掌拍落她头顶,登时往日万千重现。

    她的孩子。

    “不要,不要…够了!够了!不要了!我知道我有罪我知道求求你不要了够了我有罪我有罪”英凤捂头哭喊,她没忘过,她怎么会忘,只是她怕了,她肚里有儿子她怕了。

    “囡儿!娘在这儿!你恨娘娘都知道,娘对不起你,你要什么,你要什么娘都给,你要娘的心娘的肝都给你,什么都给你,娘就求你一件事囡儿,放了弟弟好不好?娘就求这一件事,囡儿,娘求你了!”

    “娘…”

    婴招慢慢停了挣扎,那只铜铃巨目盯着英凤,眸中狠厉渐渐退去,

    “娘,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弟弟?”稚音带着哭腔传来。

    “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何生我,生了我,又为何杀我,娘,我不懂,我也想活着,那地里的虫蚁日日啃食我的肉骨,你知不知道我好痛啊娘,真的很痛,你们又把我扔了水里,那里好冷的。你们都不知道吗?可我为什么要受这些痛!娘!我为什么要受这些痛!”

    婴招看着英凤,巨目透着哀伤悲愤,

    “弟弟不来陪我,又凭什么活着,就因为是弟弟吗。可弟弟和我有什么不同呢,不都是娘的孩子吗,为什么我就要死呢,为什么爹和娘都要我死呢。我犯了什么错吗,我有什么错你们不要我,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

    “娘没有不要你!囡儿,娘”

    “你不要我了!你把我杀了!你把我埋土里扔河里你哪里要我了!”婴招瞪眼怒道,她挣扎着想靠近英凤,却被藤木扯住。

    “娘没有办法啊囡儿,娘没有办法的,不杀你,他也会杀你,娘就想着让你死的不那么痛,娘没有办法的…”英凤捶心扑倒在地,痛哭流涕。

    “为什么我不能活着。”

    
    这几天不想写,突然没思绪,哈哈哈,有心情继续。不会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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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03 11:39:19  更:2021-08-03 11:4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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