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恐怖推理 -> 写100个邪邪的小故事,给你——《红酥手二更茶》 -> 正文阅读

[恐怖推理]写100个邪邪的小故事,给你——《红酥手二更茶》[第1页]

作者:红酥手贱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一楼喂涯叔,时隔多年重回天涯,祝大家安好。
    --------------------------------------------------

    这是一些短篇的小故事,并不是鬼话前辈们那种硬核的鬼故事,比较偏隐晦,风格内容都有些随心所欲。每天会更新一篇,练手的作品,盼望大家多提意见和建议,三鞠躬!!!
    蚌精

    我小时候很喜欢喝蛤蜊汤。那种旧版一角硬币大小的蛤蜊,花灰的外壳,家乡人称为“ben”,不知道这个读音对应的是怎样一个字,很多乡音是只能是口口相传的。
    那时我不过七八岁,瘦得正面像竹竿,侧面像纸片。但是我很能吃,简直嗜蛤蜊如命。一开饭先咕嘟咕嘟灌下去两大碗汤。盛在青花大盆中的白汤,餐餐都是用蛤蜊和葱花呛了锅,有时放一两片豆腐,有时甩进一个鸡蛋,舅妈的手艺清淡到极致,却又无比鲜香。那时的汤都是比着家里的人口做的,至今我不知道自己餐餐多喝的那碗汤,是谁让给我的。可能是外公外婆,也可能是舅妈,但绝不可能是小表哥。
    我和小表哥简直不共戴天。他不过大我两岁,对于一个剥夺了他老幺地位和全部宠爱的小丫头,怎么能不恨之入骨?我们一天要打上几百架。小表哥比我还要瘦,掰腕子常常输给我,高出我一个头的优势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只有午后那场雨过后,我们才会有短暂的和平时光。去游泳。这是家长们明令禁止的。海边长大的孩子,水性都不会差。可是,危险往往来自大意。在对街小阿丽溺水后,家长们管得更严了。但是再严,他们也是要歇午觉的。十次有八次,我们能从舅妈那半开半闭的眼皮底下溜出来。
    小表哥水性极好,一口气能憋几十分钟,至今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小时候他骗我说自己长着腮,可以在水里呼吸,我深信不疑。
    我的泳衣是鲜红的,只有那一件。从水里出来,找块干净的石头把它铺上去,几分钟就干透了。抖抖上面的盐花儿,第二天继续穿。那时不知道海水是有腐蚀性的,慢慢地红色褪了,布料也变得像用旧的抹布一样萎靡不振了。
    那泳衣是母亲从城里带给我的,四根长长的交叉绑带,是小渔村没有的洋气。母亲很少回来,人们都说她在城里做着大生意,外婆一家的开销,多多少少是仰仗着她的。我有些怕她。她总是穿着套装,画着红嘴唇,见我要往她身上猴,就轻轻地皱眉头。
    我的水性并不好。很多年后,我在朋友们的怂恿下,跳进了儿童泳池,浮力一袭来,我顿时四肢僵硬,灌了一肚子水,最后还是被救生员拖出来的。
    算起来,八岁生日后我就再没有下过水。
    那一天,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午后那场雨,下得时间长了点儿,雨后虽然放了晴,阳光却有些疲懒。
    那天我有着奇怪的遭遇:早上我醒来时,胳膊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非常粗壮的蚱蜢腿,捋直了比我的手掌还要长。断掉的地方甚至还渗着透明的体液。按小渔村的说法儿,这是要遇到白事的征兆。我的心砰砰直跳。外婆的气喘病已经拖了很久,我那天早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不过,到底是孩子心性,到了午饭后,我就把早上的奇怪事件忘了个一干二净。
    照例溜去游泳。系泳衣带子的时候,一根带子被我扯断了,半天绑不上。小表哥已经下了水,我索性把所有带子在身后胡乱一挽。
    那天的水,比平常要凉一点,但是绝对不刺骨,反而是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小表哥教我在水下睁眼睛,我已经学了很久而不得要领,可是那天突然就开窍了,一个全新的水底世界让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们潜泳到了一排排巨大的网格箱那里,那是邻村黎伯养珍珠蚌的地方。这地方是被大人们明令禁止接近的,据说有着蚌精守护。可是又有什么能阻挡小孩子的好奇心呢?
    珍珠蚌很大,肉很厚,可惜是不能吃的。有时候我的背上晒破了皮,舅妈就从黎伯那里讨来一点珍珠粉末,和蛋清一起和匀了给我涂上,一两天就痊愈了,而且也不留疤。
    有一个网格箱破了一个大洞,很新的洞口,应该是刚被大鱼咬过。小表哥钻了进去。我也在后面跟了进去。午后的珍珠蚌,都半敞开了壳晒着太阳。我和小表哥数着里面的珍珠,一排排的很难数清。
    过了一会儿,我得去换气了,于是就向破口游过去。突然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破口不见了,我们被关在了网格箱里!慌乱中,我一下子吐出一大串空气,顿时感到一阵窒息。小表哥游了过来,显然他也发现了破口不见了,眼睛瞪得溜圆,也是一下吐出一大串空气。
    我的眼睛又酸又胀,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就在这时,小表哥扳着我的脸,给我度了一口气。他照列促狭地指指耳后,意思是告诉我他在用腮呼吸。
    又能看清东西了,这时我才发现破口就在那里,而我身后的泳衣带子,和破口的绳子死死地搅在了一起。
    小表哥用力地脱着我的泳衣,我感觉到他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背。终于,泳衣脱了下来,我从破口游了出去。
    一转身,我看到了这辈子最不能理解的一件事:破口又不见了,小表哥在网格箱里,朝我咧嘴笑着,打着手势让我赶紧去换气。
    来不及多想,我飞快地游上去,在肺泡破裂前,呼吸到了救命的空气。缓了十几秒,我又一次潜到了水底,虽然我感觉自己是直直下去的,可是水下的景象却大有不同:网格箱仿佛在几百米之外,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片轮廓。
    我从来没有游过那么快。等游到了地方,我完全傻了:我的泳衣缠在网格箱上飘着,根本没有什么破口,也没有了小表哥。
    我在那片网格箱附近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感觉到有些抽筋了,才不得不向岸上游去。
    家里的屋檐已经能够看到了,我想象着小表哥也许已经自己回了家,现在正在被舅妈罚跪。罚跪,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我愿意替他跪上七天七夜。
    可是那时的我也明白,他是不可能不等我自己回家的。
    看到披头散发满身血痕赤身裸体的我,家里人都惊呆了。我顾不得这些,声嘶力竭地问他们:寸寸呢?寸寸回来没有?
    寸寸是小表哥的小名。
    全村人找了十几天。黎伯甚至把所有的网格箱都捞了出来仔细查看。我的红泳衣终于证明了我没有说谎。
    小表哥就这样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外婆是一个多月后走的,外公紧随其后。
    接着,舅妈的脑子慢慢地不太清楚了,常常忘了时间,呆坐在海边。
    母亲把舅妈送去了医院,把我接回了身边,我的童年结束了。
    我坐在城里明光瓦亮的六层楼的教室里,手里拿着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想着小 表哥和他最后的笑,我终于明白了,人是没有腮的。
    更新啦~

    你们还欠我三块



    阿章真是小气,不过借了他一百块,总是催着要。连“妹子出事了”这种理由都编得出来!

    他前脚出了门,后脚大家就抱怨起来。

    如果有钱,谁愿意借钱呢?大壮嘴里含着半颗卤蛋,瓮声瓮气地说道。

    明明知道我们没有钱,还总是逼着还。小鬼头说着,狠狠吸了一口烟屁股,差点烧到手。

    钱是我出面借的,因为我和阿章是同乡。但是花却是大家一起花掉的——买了啤酒、花生和

    香烟什么的,还有每人一个鸡腿儿——再穷也得吃喝啊!

    刚才大家凑了半天,也只凑到了九十七块。阿章站在门口,我总感觉他在发抖。他说,你们

    还欠我三块,一百块还了九十七,还差三块!念叨了好几遍。

    大家都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没有人搭理他的话茬儿。他站了一下,最后犹豫着走了。三块钱

    ,真是小气啊!

    晚上就听到了他出事的消息。是大壮带来的消息。他和小鬼头被工头派去收尸了,是真正的

    收尸,收的正是阿章的尸体。

    据说他那心智不全的妹子偷拿了人家胖老板柜台里的银戒指。

    到底是不是偷,谁也说不清楚。那妹子平时手脚挺干净的。后来有人说看到了,妹子给了一

    百块,胖老板拿着钱进了后屋,出来又管妹子要钱。

    阿章赶去交钱,却被告知要三倍罚款——银戒指是33.3元,三倍就是99.9元,而他只有97块

    。三言两语不合,两个人打了起来。

    我们听到这里都嗤笑起来,阿章那小眼镜也能打架!果然三两下他就被打倒在地上,眼镜也

    摔碎了。

    这时他那妹子也去扑打那首饰店老板——你别说,那个妹妹虽然是个白痴,长得却真是不错

    。那脸盘、那身段,要不是怕生出小白痴,我真想讨她做老婆——那老板估计也是临时起意

    ,不过在她胸前抓了几把,却被阿章扎了个透心凉,十几个血窟窿。他一定顶后悔放那么长

    一把刀当装饰。这下好,没镇住店子,倒招来了黑白无常。

    阿章估计是杀红了眼,竟然把他妹子也顺道抹了脖子。最后,给自己也来了个干净痛快的。

    真是条汉子!我想起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过多读了几年书,就被工头要去记账了,再不

    用像我们一样苦生活。一个村的,凭什么就你出息?从那时起,我就总找他借钱。

    他说,我妈活着的时候,你总帮她挑水,还帮她找过猪,我记得,这恩,我会报。

    猴年马月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不过,既然他要报恩,那我就多找他借钱,让他好好报,谁

    让他每月比我多赚300块呢。

    更何况,他妹子也领着一份工资。

    他那瞎眼的妈死了以后,他的妹子也跟着我们住在工棚的宿舍里。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干活

    儿却很好使。从他妹子来了,我们总能穿上干净衣服鞋袜,睡上干净被褥。一进门壶里总是

    满满的热水,饭菜都打好了摆得整整齐齐。我们是真心把她也当了妹子了。出了这样的事,

    再回到冷锅冷灶的宿舍,谁都不免叹息起来。

    不过工头来了,带来了这个月的工资,大家又都活泛起来。工头给了我两千块钱,还有阿章

    兄妹的骨灰,让我带回老家去。唉,工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我把那两个小罐子放在了自己的铺上。其他几个人顿时都躲到了一边。是啊,谁愿意沾染这

    晦气呢?不过他们是不知道,阿章家里再没人了。他爹死得早,他妈慢慢哭瞎了眼睛,他考

    了几年大学都没考上,妹子又是个白痴。本家亲戚都几十年没来往了。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

    该回一趟村里,就把骨灰撒到他们家的破院子里吧。

    我们都睡下了,突然一阵吵闹。一个肥女人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愣头青的小子。她说自

    己是首饰店的老板娘,看上去却像跟那胖老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点名找着我,说我是阿

    章的表哥,要我赔钱、偿命。

    我不是他表哥,我是他同乡。我跟她好声好气地解释。她却杀猪一样叫得更响了。大家听不

    过去,发一声喊,都从铺位上起来,涌到门口。愣头青们害怕了,那肥女人气焰也顿时短了

    。

    工头披着衣服,匆匆赶过来,把那肥女人连哄带劝弄走了。

    总算睡了个囫囵觉,大家都睡得又沉又实。

    第二天还迷糊着,小鬼头又吵闹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票子,非说有人偷了他的钱。

    整整齐齐的八百块,现在只有七百九十七了!到底是谁拿去买烟了?他满屋乱翻着,大家为

    了证明清白,都坐着不动让他翻。

    一买两盒,花我的钱不心疼是吧?翻了一圈没发现,小鬼头说着,快哭了。

    大壮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瞧你那出息,你叫声哥,我给你三块!

    哥!哥!亲哥!小鬼头还挂着泪,就笑了。大家一阵哄笑。

    大壮骂骂咧咧地翻着裤兜。

    我操!突然他骂了起来,到底谁他妈手脚不干净?老子也只剩七百九十七了!

    他一说,大家都翻起裤兜来。

    居然每个人的八百块,都变成了七百九十七!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寒噤。

    你们还欠我三块!——这是阿章最后的一句话。

    大壮请了个婆子,在工棚里烧了些纸钱,把两罐骨灰也寄存到了她那里,就再没出过奇怪的

    事。

    胖女人又来闹了一次,听我们说了闹鬼的事,吓得丢下一百块钱,屁滚尿流地跑了。

    接下来赶进度,整整一个月,我也没来得及回村里。

    又发了工资。

    又是第二天起床,小鬼头惨叫。

    又他妈的每人少了三块!

    大家骂着那婆子不灵,有人说,明明只欠了三块,还了都十几个三块了!这死人的钱真是还

    不清!

    结果说完,他就闪了舌头,肿了半边脸,看上去好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大家都说我得赶快回一趟村里了。我就找工头请了假,没想到工头竟然说要开车送我回去。

    天上掉馅饼了,我赶紧给他买了一盒八块的白沙。要知道车票可比这盒烟贵多了。

    工头和婆子嘀嘀咕咕了半天,我在一边抱着两个沉甸甸的骨灰罐子,等得都尿急了。

    到了村里,我顾不得看爹妈,先和工头去了山后面阿章家的破院子。

    远远地有个人影在屋前的地里忙着。我使劲一看,感觉裤裆里一热。好像是阿章他妹子!

    走近了一看,真是那个傻妹子!脖子上缠着纱布,见了我,咧嘴一笑,地上却是有影子的。

    我抱着两个罐子,感觉要往后倒,工头一把扶住了我。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阿章走了出来,也是脖子缠着纱布,见到我们也是咧嘴一笑。

    我算是个胆大的,这会儿也是强撑着才没晕过去。

    工头和阿章握着手。阿章把我们往屋里让。

    喝着热茶,我才反应过来,这他妈是狸猫换太子啊,值,看了场大戏!
    格式怎么好像有问题?有个句号都占了一行...还能改一下吗?
    @我爱乔巴1030 2017-04-13 19:51:00
    更完了?
    -----------------------------
    第二个故事更完了,其实这个故事里没有鬼,是人心里有鬼。工头导演了闹鬼的故事,救下了阿章和他妹妹。
    @zhanchenyu乖乖 2017-04-13 19:53:00
    啥意思
    -----------------------------
    第一个故事里,小表哥死了,他和蚌精达成了某种“协议”一类的东西,用自己的死交换了妹妹的生;
    第二个故事里其实没有鬼,是人心里有鬼。“我们”是俗人,工头是好人。工头导演了闹鬼的故事,救下了阿章和他妹妹。
    @大眼糖糖 2017-04-13 21:32:00
    第一个故事太令人伤感了
    -----------------------------
    是的,所以它是第一个哦~里面有我一些童年经历~但是99%是纯属虚构的~吼吼~
    @耍流氓123 2017-04-13 21:52:00
    继续啊楼主。很好看。
    -----------------------------
    非常感谢您的鼓励!
    每天更新一篇。
    说的是二更茶,但也不一定就是晚上九点多更新,主要是看我什么时候写完~
    再次感谢捧场!
    @耍流氓123 2017-04-14 00:25:00
    哦那么只能数数日子等更了。。说实在现在你故事点击蛮好。应该趁热多更。等有固定读者基础了,就算几天一更也会有人等着啊。最好想想怎么保持热度。你知道的。酒香也怕巷子深。
    希望多多更新哦。
    -----------------------------
    多谢您的提点和称赞。

    主要是这个系列刚开始写,手里存稿不多,哈哈,一不小心就说了大实话~
    更新一篇~

    蘑菇精

    少年的脸上还有一丝稚气,可他已经是个老练的猎人了。
    他跟了几个钟头,终于射杀了一只肥美的母狐。
    狐狸肉是不能吃的,他就地飞快地剥着皮子。突然一阵风吹过,一旁的小洞中,仿佛有什么在狺狺叫着。他扒开洞口的土,一只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幼狐瑟缩着。细若游丝的叫声,拿到手里一看,是一只小母狐。
    少年带回了小火狐,灌它狗奶,给它煮碎肉粥,养到一岁多,它跑了。

    过了两年,少年长成了青年,也有了两情相悦的姑娘。
    他和姑娘常常去草原深处的一个蘑菇圈玩,那种珍稀的蘑菇,是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的。人们都说长那种蘑菇,一定是出了蘑菇精。
    姑娘不怕,她采了又采,那蘑菇圈一直疯长。头天采完,第二天又长得又满又圆。
    晚上他和姑娘在毡房里喝着浓浓的蘑菇汤,姑娘的脸红扑扑。

    又过了几年,他身边没有了姑娘,却有了一个小小姑娘,那姑娘只当了一天的娘。
    小小姑娘用力拉紧他做的小弓,稳稳地射着小小的金花鼠。

    他带小小姑娘去了蘑菇圈。看着她欣喜若狂,看着她采了又采。他就模糊了双眼。他躺下来望着天,出神了。
    晚上他和小小姑娘在毡房里喝着浓浓的蘑菇汤,小小姑娘说,真鲜,小脸红扑扑。


    小小姑娘自己跑去蘑菇圈玩,丢了。人们都说是蘑菇精作祟。他整日整夜待在蘑菇圈里,喝得烂醉。有个晚上,他一翻身看到蘑菇都长大了,长成了一张网包裹着他,网外面是很多双幽绿的眼睛,他知道那是些跟他有宿怨的狼。他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他梦见了什么。第二天开始拿了工具,疯狂翻地,方圆十几米的蘑菇圈被他翻了五六米深。
    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狐狸洞,里面有只刚睁眼睛的小火狐,长得跟当年那只跑掉的小母狐一模一样。他唤它小小姑娘的名字,小火狐就用尖细的狺狺声答应,一面翻身打滚,一面用下颚一个劲儿地蹭他的手。
    他把那小火狐抱回家,逢人就说那就是他的小小姑娘。
    蘑菇圈被翻过之后,就下了暴雨。很多地方被淹了,他带着小火狐也搬走了。

    过了几年,他追着一群黄羊的踪迹,带着已经长得威风凛凛的火狐跑了很远。天边突然出现一大片白花花的东西,他走近一看,竟是当年的蘑菇圈,已经长得连成了片。
    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影子,一晃而过。他大叫一声,像疯了一样用手扒土,火狐见状,也帮着他扒。
    他们扒出了一个巨大的狐狸洞。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蜷缩在里面,四肢着地,凶狠地呲着牙。
    他伸手去抱,被咬、被抓,鲜血淋漓。火狐冲上去撕咬,却被他喝退。
    他唱起曾经唱给小小姑娘的歌,半大姑娘怔怔地听着,终于安静下来。
    他卖了所有的羊和皮子,带着半大姑娘去北京看病。大医院的大夫都摇头,只说是自闭症。半大姑娘一刻不停地要扯掉身上反穿的衣服,对所有人呲着牙。
    他又把半大姑娘带回了蘑菇圈。看着她熟练地打洞、敏捷地捕猎、狼吞虎咽地吃着滴血的肉。

    他把帐篷安在了蘑菇圈边上,和火狐一起守着她。
    他煮好了蘑菇汤,和火狐一起喝着。半大姑娘闻到了味道,只是皱了皱鼻子。
    圈里的蘑菇长得像疯了一样。
    他采下、晒干、卖掉;再采下、再晒干、再卖掉。
    人们都说,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的蘑菇汤。

    蘑菇精,比味精更鲜。
    @nhred 2017-04-14 19:04:00
    哎,来早了
    -----------------------------
    给您上杯清茶,您前排坐~
    @凱云2013 2017-04-15 09:04:00
    很有意思的故事,耐人寻味。楼主请继续。
    -----------------------------
    非常感谢您的鼓励~晚上更新~
    更新一篇~


    指尖灵火


    我是个混日子的魔术师,这并不是什么谦虚的说法。跟着这个剧团已经七年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基本也跑遍了。当然,我们去的地方都是些小县城、小乡镇。说实话,大城市的人不爱看我们这些过时的玩意儿。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排过新节目了。不过,就算这样,我也稳坐这个剧团的第一把交椅。我有绝活儿。每次演出,压轴都是我。那些露着大白腿的舞蹈姑娘们,总是缠着我,想要学一招半式。怎么可能!绝活儿这东西,不是谁腿长谁就能学会的。
    就连方方我也没有教过她。方方是我的搭档,我变兔子,她负责吸引视线;我换牌,她继续负责吸引视线。遗憾的是,她不是双胞胎。要知道,不是双胞胎很多魔术就变不了。不过,这姑娘很聪明,我也没有换掉她的打算。
    我最喜欢她的,还是懂事。七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剧团,之前那个被炒掉的魔术师刚坏了场子,方方坐在那儿,还打着石膏,整个人小小一只,仿佛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梨花带雨地看了我一眼,长长的睫毛,大眼睛。那眼神,小鹿一样柔弱。我的心狠狠跳了几下。团长等着我说话,我说,就她吧,不换人了。
    她松了口气,眼泪渐渐就蓄满了眼眶。这行的规矩,搭档是不轻易换的。因为有些节目是很危险的,彼此之间建立起信任很不容易,别人的搭档更是不敢轻易用。我之前没有搭档,可以说是个独行侠。这辈子我就跟方方合作过。
    方方的机灵,三两句话说不清。第一次跟她排节目,我一个眼神,她就到位了,默契得仿佛老夫老妻。
    也不是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她长得不赖。不过,认识她那年,她十五岁,我都三十三了。她一开始叫我叔,过了好几年才改口叫哥。到今年我已经整四十了,她却是枝头开得最艳的年纪。合适吗?团长说,有什么不合适?这行,不是夫妻档,做不长久。我却要脸,心思动过,从没有行动过。
    更何况,我有个秘密,从没告诉过人,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做了夫妻,不免要睡一张床,那我一定会露馅儿。
    这秘密也不是没告诉过人。我告诉过来弟,后来她死了,世界上再没有人知道了。来弟是我的亡妻,听她的名字,你就能大概知道她一生的故事了,造化弄人,她只有两个姐姐,却没有弟弟。
    来弟死于难产,母子都没保住。
    好了,说说这秘密吧。其实很简单,我的手指能冒火。只有右手的食指有这个功能。冒出来的火是冷冷的,油绿的火苗,跟打火机的力度差不多,也不会烧焦皮肉,但是能点燃一切易燃物。
    十三岁那年夏天,一个黑洞洞的晚上,我把来弟堵在村后的麦垛堆里,扳开她的手亲了她。她闭着眼睛,小脸火烫。不料还没来得及回味初吻的滋味,我就发现她靠着的那麦垛着火了。再一看,我的右手食指也着火了。我吓得使劲甩手。所幸新麦垛返潮,火没有着起。来弟睁开眼睛,沉着冷静地爬到麦垛堆上,撒了一泡尿。
    第一次的偷尝禁果,就在心惊肉跳中结束了。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回想着她轻轻闭着的大眼睛,扇子一样垂下来的睫毛,我仰躺着伸出手去,仿佛她的脸就在我面前。突然我眼前一亮,油绿的火苗从我的食指尖喷发出来。我吓得鬼叫一声。
    适应这个“特异功能”,我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我发现,只要一想来弟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我的手指就会冒火。有一次我梦见了她,醒来的时候差点儿被浓烟呛死——除了我自己没被烧焦,我那小屋里的一切都成了焦炭。我被爹打得鬼哭狼嚎。后来我就每天带上打农药用的橡胶手套睡觉,弄得浑身总是一股毒药味儿。不过那东西能隔绝空气——特异功能也得符合物理定律啊。
    不怕你笑话,我现在都是戴小号的安全套睡觉——我是说戴在食指上。
    有了被爹毒打的经历,我这个特异功能没怎么显摆过,我怕爹知道是我放的火,毕竟我把责任全推给了大黄,而大黄已经被我们炖了汤。
    只是跟来弟表演过几次,这丫头向来沉着,并不怎么感兴趣,她更关心她妈把鸡蛋给谁吃了——她家三个孩子三只鸡,却总有一只偷懒的,经常一天只能收到两只鸡蛋。

    对了,这秘密是还有一个人知道的,我怎么把他忘了呢?
    那是我十五岁的夏天,初中毕业了,我和来弟都没考上高中,已经在家里闲待了一个多月。
    一个晚上,我和来弟跟着村里的孩子们去看马戏表演。说是看,其实是偷看,我们是买不起五毛钱票的——那时鸡蛋才两毛一个。
    我跟着她,占据了一个绝佳地形——村口最高的那颗歪脖子树。两米多高的布围墙内,几个孩子翻着跟头,像是一群猴子,远远看不清楚。来弟不屑地说,我比他们翻得好多了。
    这时一个老头在树下喊我们,让来弟给他翻几个跟头。来弟也不怯场,前空翻,后空翻,侧手翻,几个动作就震住了老头。等她站定,老头又仔细瞅了瞅她。
    后来这老头就去了来弟家,要收她去马戏团。给一千块。那时的一千块我觉得得有现在的十万块那么多。他爹妈立刻同意了。
    我急了,也闹着要去。老头说也让我翻跟头看看。我说那个不会,我给你来个稀奇的。绿油油的火苗一亮,老头的眼睛直了。
    稀里糊涂就拜了师父。爹妈说实话不是很情愿,爹原本想让我去大队当会计,已经送了一块表给村长。不过,师父除了那一千,又多给了爹妈一千。还承诺每个月都让我往家里寄钱。
    那师父是个很老派的魔术师,教我的东西非常学院派。总拿着戒尺,一个动作不到位就是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背地里给他起外号叫“老杂毛”。
    但我基础很扎实,登台也很早,师父是尽心尽力的。不过,这样的日子过了也就两年。来弟怀孕了——要骂我的话先留着,让我把故事讲完。
    师父领着我们扯了证,又给我们办了婚礼。来弟是不高兴的,她一直说要打掉这个孩子。可是师父领着照了B超,是个男孩。他就不许,我也不许。后来就生了。生了三天生不下来,那时正是寒冬快到腊月,我们在内蒙一个小屯子里,雪封了路。眼看着来弟要没气了,脸煞白。她让全屋人都出去,只留下我。贴着耳朵给我讲了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她就死了,死的时候孩子还在肚子里。
    三天后,马戏团着了火,师父被烧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来弟那句话还像伴着那屋里四面漏进来的风在我耳边回荡:这孩子可能不是你的,可能是老杂毛的!

    后来我就一个人游荡了很多年。也先后跟了好几个班子。发现都是换汤不换药。没人知道我的秘密,我也远着所有人。感觉要瞒不住了,就走人。

    现在这个剧团并不是马戏团,有歌舞、有曲艺,我一开始不过打打酱油。这行观众说话,渐渐地我就火了,后来人人都叫我大哥,连拉琴的老区,背都佝偻了,也跟着叫我大哥。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现在的状态,累。安安静静做个边缘人才符合我的想法。不过方方很有面子,从“丫头”慢慢地熬成了“方姐”,也算是值了。
    出事那天,我并没有喝多。多年来我克制着自己,因为喝多了我总梦见来弟。那天是除夕,也是方方的生日——这丫头的生日也真是别致。团长让把食堂的桌子拼起来,大家吃火锅。
    那天的饭桌上只有方方一个女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那天格外地“闹”。先是指定让团长给她取蛋糕去,团长坳不过她,去了;又让我给她买冰棍儿去。我说,这冰天雪地的,能买到冰棍儿?就不想去。她竟拉了脸,说出了一个三条街远的地方,卖她爱吃的那种冰棍儿。不想让寿星生气,我只好去了。
    等我两手空空地回来,发现整个宿舍成了火海。方方站在宿舍外面,看着冲天的火势。我冲过去,发现门反锁着,外面还抵了搭舞台的架子。
    方方泪流满面。她说,哥,你这个办法还真管用。
    我一下子呆住了。回想这七年的点点滴滴,我终于知道了,这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有特异功能。
    方方,不是我们说的那种“能看透人心”,她是真能看透人心。

    房子终于塌了。方方举着一张纸,要往火堆里扔。我抢过来,发现是一张人工流产的报告。她望着火堆,眼睛里火苗跳动着。她说,孩子,你的爸爸们都给你陪葬了。

    团长提着个蛋糕,远远赶了过来,我连忙把那纸条扔进了火里。





    @大眼糖糖 2017-04-15 23:14:00
    好看
    -----------------------------
    嘿嘿~抓住糖糖亲一下~~晚上更新~
    @大眼糖糖 2017-04-16 17:02:00
    @大眼糖糖 2017-04-15 23:14:00
    好看
    —————————————————
    @红酥手贱 21楼 2017-04-16 11:28:00
    嘿嘿~抓住糖糖亲一下~~晚上更新~
    —————————————————
    么么哒~快更
    -----------------------------
    我来啦~
    @大灰狼斗喜羊羊 2017-04-16 17:35:00
    好看
    -----------------------------
    谢您捧场,欢迎常来~
    更新一篇~


    笔精


    雪已经停了,街上人不多。
    远处的巷子里传来零零星星的炮竹声,还有一些来自那些性急的孩子的笑闹声。
    几个路人围着,他不停地写着。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这是平常人家最喜爱的,雅俗共赏,加个“花好月圆”就齐活儿了。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家里有老人的,偏爱这一幅,就是拿不定主意,是要“四季平安”还是“五福临门”呢?
    他的手上满是冻疮,挑剔的女主顾提醒他,不要把手上的脓血弄到自家的春联上,他连忙拿起一旁的破布擦擦手背。
    他一边写着,一边就有些神游了。如果要给自己写一幅对子,应该怎么写呢?
    “半生飘零无片瓦遮身,一世糊涂有万般余恨”,对的不工,但意思不错,再来个“罪有应得”,他想着,一大颗浑浊的泪滴啪地摔在了已经写了一半的春联上。
    那女主顾顿时跳了起来,竖起眉毛把一堆脏字吐在了他的脸上。
    他慌忙搁下笔,用衣袖去拂拭。女主顾已经扭着身子走远了。围观的路人们也仿佛生怕沾染到他笔下的晦气一般,突地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茫然地望着,突然发现那女主顾的棉袍背后,被甩了长长一道墨印子。他低头望向那慌乱中搁下的笔,那只笔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一定是神思昏沉的缘故。他飞快地收拾着摊子,盼望着能在那女主顾发现之前逃掉。

    积雪很厚,他的鞋已经湿透了。他还穿着长衫,虽然补丁摞着补丁,到底是读书人的样子。头发半白了,背有些弓。十年了,碧云走的那年,他是二十三。为什么就有了风烛残年的感觉了呢?
    碧云。他把两个字在唇齿间慢慢地咀嚼着,走得踉踉跄跄。

    十年前,不,故事开始得要更早。那天,那桃园,那微风,那张桃花般绽放的笑脸,让他十七年来的所有记忆都黯然失色了。
    求着爹差人打听,名叫碧云,是个小绸缎商家的女孩,却是已经有了人家。他发火,摔了一屋能摔的东西。娘心疼独子,查清了许了的那家,磨着爹,使了许多手段,硬是叫退了婚。爹说,当了这么多年宰相,干的最亏心的,就是这件事了。他不理,笑得像个傻子。

    碧云要进门了,爹却说只能做偏房。原来皇帝早已乱点了鸳鸯谱。指给他的是兵部徐家的长女英华,大了他足足五岁。他又要闹,这次被爹捆起来揍了个半死。

    后面的事每一件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他来不及思考。碧云进了门,成了二少夫人,虽然大少夫人还待字闺中,她也只能屈居第二。碧云的性情,却是极好的,爱笑,虽然是女孩,却也是从小请了先生,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他握着她的手写字,她爱娇地说,想被他永远握在手中。他的心满得要溢出来。
    日子过得像踩在云上一样,轻飘飘的。可是不到三个月,徐英华就进了门。英华是极端庄的,他觉得新奇。讨她一笑,成了他的头等大事。渐渐地,英华爱笑了,碧云却没了笑容。
    接着就是春闱,他莫名其妙就中了会元,开始准备殿试。什么英华、碧云,此时都成了浮云。爹给他请了名儒做先生,借口家里人多纷乱,把他送到了京郊的宅子里。
    大家都盼着他连中三元。
    皇帝的前两个题目,他都对答如流。可是就在皇帝出第三个题目的时候,他突然隐约听到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碧云,又像是英华,他的心一下乱了。
    最终只得了一个进士出身。
    回到家,碧云不见了。娘说,是得了急病。他去找,只找到一座新坟。英华回了娘家,说是时气不好。霎时间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开始整日地醉,爹打,娘哭,都没了效果。
    后来糊里糊涂就去了拈香楼。第一次去,手忙脚乱。事毕,伺候他洗漱的小丫头一抬头,他的酒顿时全醒了。正是碧云从娘家带来的采菊。
    碧云还活着。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正妻英华,竟已让碧云一家家破人亡。
    他终于找到了碧云,在她奶娘乡下的家里。他骑了好久的马,坐了好久的车,又翻了几座山。不料碧云反锁了房门不见他。
    他求了又求,又急又怒。就在那时,兵部带人围了院子。谋反,他才知道,一个小绸缎庄的老板,竟被安上了这样的罪名。株连九族。碧云就是那漏网的鱼,也是英华最想要生啖的那一尾吧。
    徐家来的是英华的二哥。一开口,他双腿就软了。他的爹娘,想当反贼还是宰相,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一念,他选了爹娘。
    吱嘎一声,碧云反锁的房门开了,她走了出来。只见她整个人都枯萎了,只有肚子大得出奇。
    不待他说什么,碧云拿出背在身后的匕首,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肚子。一刀,一刀,又一刀,终于,她倒在了地上。
    七天后,英华难产,血崩而亡。

    妻、妾、儿、女,他差一点都要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
    徐家难泄其愤,他的爹娘终于也“谋反”了。他的小厮拼了命送信给他,才逃过一劫。

    从此,他隐姓埋名,落拓江湖。

    入夜了。破庙里的人们划分好了地盘,终于相安无事了。他借着月光,从怀里掏出了那只笔,摩挲着。曾被她握在手中的它,曾被他握在手中的她。

    那笔,总是温热的。
    他的右手心,从不曾长过冻疮。
    再更一篇~这篇稍微长一点儿~

    我没有说谎(上)

    那天买了那张彩票,完全是心血来潮。
    跟阿哲吵了架,其实也没有吵得多凶。他又提起接他妈妈来住的事,我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他一下,上次他妈妈来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比如说买便宜菜害全家中毒进医院啊、坐地铁迷路被警察送回来啊之类,不过略微提了提,阿哲就一声不吭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我不能生气。我提醒着自己,孩子重要。我挺了挺不算很大的肚子,在客厅里转了几圈,见他没有出来哄我的意思,决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下——去外面溜达一圈。
    一口气走了几条街,我的气也差不多消了,这时才觉得口渴极了,胸口像有一团火一样。人家说怒火攻心,果然有些道理。我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不过余光一撇,就看到了那个卖彩票的大叔。坐在机器后面,吸着烟,瞅着我,一副生意上门了的媚态。
    闻到烟味儿我就很不舒服,正要转身就走,那人一句话留住了我。
    他说,大姐,两块钱,给孩子买个一生的保障,划算!
    我停住了脚步。虽然这话听着像卖保险的,可是真顺耳。就像着了魔一样,怀孕后,我简直不能跟别人聊孩子的话题,用阿哲的话说,别人起个头,我能聊出一部长篇小说来。
    于是,我不计较他把我叫老了二十岁,也不计较他那熏人的烟味儿,转身在他那里买了一张彩票。
    借您吉言了。我说,一边把彩票装进了钱包里。
    回到家,阿哲已经在厨房忙活了半天,一盘剥过了皮、切好块儿的橙子端过来,我也就大度地原谅了他。

    之后买彩票这件事就被我彻底抛在了脑后。一周后吧,有天晚上我下了班,一开门,居然没反锁——怀孕后单位照顾我,每天我都是四点多就下班,而阿哲怎么都要五点多才回来——我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不是我神经过敏,这种事实在是很诡异。
    阿哲!我轻轻对着门里面喊了一声。一个脑袋从厨房探了出来,与此同时,我的脑袋“嗡”地一声。
    阿哲的妈妈满脸堆笑地望着我,说,囡囡回来了?
    我已经纠正过她无数次,我的小名是讷讷而不是囡囡,她却还是要把我叫成傻大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算了,我也没心思继续纠正她了。
    妈妈,您怎么来了?我称呼着她,有些生疏。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饭桌上,我和阿哲面对面坐着,他妈妈打横坐在我俩中间——为什么我当初要买一张方桌?
    我费力地听着他们用家乡话聊天,别说插上一两句了,就连听懂都很困难。于是我只好集中精力对付桌上的菜。说实话,阿哲妈妈的厨艺是蛮好的,就是做什么都太少,比如红烧肉,这么大一个盘子里就四块。阿哲已经吃掉了两块,另外一块在他妈妈的碗里。我把筷子伸向了最后一块。不料刚夹起来,阿哲妈妈的筷子就拦了上来。她无缝切换成普通话说,囡囡勿要吃这个,这是我做给阿哲解馋的,你吃太油腻,来,你吃鸡翅膀。一边说一边把红烧肉丢在阿哲碗里,然后把另一个盘子里的三只红烧鸡翅膀都夹到我的碗里。
    谁一顿饭要吃三只鸡翅膀!看着浓油浸染了米饭,我气得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阿哲和他妈妈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继续聊得热火朝天。
    我吃饱了。我说着,大力拉开椅子,回到卧室,用力关上了门。
    等了一分钟,阿哲并没有追进来。
    回娘家!先斩后奏也就罢了,居然一来就给我下马威!我决定了,噙着眼泪开始收拾东西。我打开钱包,准备把电卡给他留下——上次他就是借口家里停电了,打滚耍赖把我接回来的,这次我要打持久战——就在这时,那张彩票飘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鬼使神差般,我捡起那张彩票,然后拿出手机,搜索起开奖结果。
    ——一个、两个、三个!
    ——四个!!五个!!!
    ——六个!!!七个!!!
    ——八个!!!
    八个号码,一个都不差——我中了一等奖!!!
    我捂住自己要尖叫的嘴巴,感觉到一阵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阿哲在门外说,囡囡,我陪妈妈去外面转转,桌子上的碗就放在那里,等我回来洗。
    我胡乱应了一声,就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我一下子跳起来,眼泪喷涌而出。
    一千万奖金,八位数。虽然我和阿哲也有了六位数的存款,但是那个第六位只是一个“1”而已。六位的“1”跟八位的“1”完全没有可比性。
    该怎么办?我把那张彩票小心翼翼地装进钱包的夹层里,又把钱包装进我的包里。想了想,又把钱包拿了出来,踩着凳子把它放在了书柜的顶层,再用几本书挡住。
    如果是昨天,我一定跟阿哲甜甜蜜蜜地规划着这从天而降的巨款的用途了。可是才过了一天,我的二人世界就变成了三人行,而我居然成了三个人里面被排除出小团体的那个。
    我决定暂时不告诉阿哲。我拿起电话,想要给爸爸打个电话,想了想,怕阿姨又给爸爸脸色看。还是给妈妈打一个吧!可是电话接通了,弟弟说妈妈已经去跳广场舞了。我只好挂了电话。算了,还是先不告诉他们吧。
    我在网上查看着领奖的事宜。一查之下,居然有那么多被跟踪被抢劫的!我吓得一身冷汗。
    一阵钥匙声,他们回来了。我故作镇定地打开ipad,看起电影来。
    晚上阿哲的手伸到我胸前来,我没有拒绝。我的脑子乱得像一锅粥,有一百万个声音同时在说话。

    我没有说谎(下)

    第二天早上我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带那张彩票去上班。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兑奖,但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告诉阿哲。我已经想好了这笔钱的用途:存起来,在我们这个小家庭风雨飘摇的那一天,再拿出来,让阿哲好好震惊一下——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当然没有最好,那样的话就都留给我的宝宝。
    一直犹豫到要迟到,我才决定把彩票放在家里,毕竟我丢掉钱包比家里进了贼还专门在我的梳妆柜里翻出一盒几乎用光的旧粉底并且偷走的概率要大得多。我藏好彩票,匆匆出了门。

    一连两天我都没有机会检查我的巨款。那两天阿哲对我简直百依百顺,她的妈妈也不拦着我吃菜了。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中了大奖。为此我还特意跑去那家便利店对街,远远地探了探虚实。只见便利店的招牌都被红纸覆盖了,上面极尽夸耀地写着中奖的消息,招牌下面是一直排到马路上的买彩票的队伍。我一边笑这些人的愚蠢,一边赶紧跑了。一个彩票店怎么可能中两次大奖,这些人的概率论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

    第三天我向单位请了假,决定单枪匹马去兑奖。我准备了运动装、鸭舌帽、大墨镜和大口罩。试了半天,很满意,没人能看出我是孕妇。可是,等我把那个粉底盒子拿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彩票不翼而飞了!我的脑袋又“嗡”地一声!我把梳妆台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折腾得满头大汗。终于,我确定——彩票丢了。
    我坐在地上,仔细回忆着。怎么想都是放进了粉底盒子,然而里面就是空空如也。我又检查了门窗,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我回到卧室,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一地的化妆品盒子中间。
    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阿哲妈妈买菜回来。她惊叫一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然而不论她问我什么,我就是不说话,眼泪流得胸前衣服都湿了。她慌了,打电话把阿哲叫回了家。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那长得酷似的脸,越看越可疑。两张嘴都不停动着,对我说着话。叽叽喳喳吵极了。终于,我眼前一黑。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楼下的诊所里,挂上了葡萄糖。大夫说我有些孕期低血糖,让我一定注意。我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糖补充好了,此刻我的心情平静极了。

    吃晚饭时,阿哲妈妈说,囡囡,我和儿子商量好了,住一起也不是很方便,正好楼下吴奶奶人要卖房,我回去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跟她把楼下的房子买下来好不啦?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闪躲着。她老家那房子卖掉,不过十几万,哪里够买楼下的房子呢?付个首付还差不多,难道要我们再背一份贷款?我狐疑地想。
    那要贷多少年啊?我问。
    啊,不贷款的,妈妈还有一些……存款,现在……正好拿出来。她说。
    我感觉到自己在流冷汗。她哪里有存款?不过是阿哲爸爸出事陪的那二十万,已经拿来给我们付首付和买东西了。她怎么突然阔起来的?她突然要买房这件事跟我丢了彩票真的有联系吗?如果有联系,那阿哲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又看了一眼阿哲,他神情自若地吃着饭。一定是知情了。我突然觉得好冷,起身加了一件毛衫。

    我称病在家,一连好几天。阿哲妈妈一出去,我就开始翻箱倒柜。我不确定那彩票他们兑奖了没有,不过,如果没有兑奖,又没有带在身上,那就有机会给我翻出来。可是把整个房子翻了个底掉也没有找出半张彩票的影子。

    又过了几天,我确定他们已经把彩票兑奖了。因为那天他妈妈突然买了两件大衣,说是上街看到打折,只花了两百块。给了我一件。我一看牌子,博柏利。上网一查货号,这两件起码需要两百个两百块!
    事到如今,我就准备摊牌了。我先去见了律师,在他的陪同下,又去见了卖彩票的大叔取证。他见到我简直两眼放光,听说我丢了彩票比我还要着急,一口答应给我作证。

    又到了晚饭时间。既然他们家里有着晚饭议事的风俗,我就入乡随俗吧。我开了录音,放下筷子,单刀直入地对他们说,那张彩票是我买的,处置权属于我。
    他们听了,马上开始装傻。阿哲妈妈还问,囡囡,你在说什么啊?
    我又说,你们这种行为是盗窃,要坐牢的。
    刚说完,阿哲就跳起来,吼着:王讷,你脑子坏掉了吗?我妈那么远过来,每天这么辛苦伺候你,她偷你什么东西了?
    我努力把眼泪憋回眼眶,说: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你们哪里来的钱买楼下的房子?
    我解释你个头,阿哲继续吼着,你有多少钱给我们偷?啊?偷你能偷够一套房子?嗤!
    我本来有一千万,税后应该是八百万,现在被你们偷走了。我说。
    一千万?我还有一千亿呢!王讷不是我说你,你现在简直是神经病了!我今天不能再惯着你了!阿哲说。
    我是想和平解决这件事的。你们想想吧,我有证据,打官司我也不怕。说完,我就回了卧室,把门反锁了。
    阿哲在门外大声骂我,说找事也不是这种找法,问我是不是逼死他妈妈才满意?还不停踹门。
    他做戏真是足,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听完我的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把电话挂掉了。

    半个小时后,我妈和我弟弟都来了。我在卧室里听着阿哲跟他们吵架。从来没发现阿哲这么能吵架,难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阿哲妈妈说着什么,她真的没有偷钱,她是把祖传的玉镯子卖掉了。她居然有能卖几十万的玉镯子,真是闻所未闻!
    过了一会儿,阿哲突然用高了二十个分贝的声音叫道:王言,你这个王八蛋敢打我妈!我跟你拼了!
    你们偷我姐钱还有理了?一家人不要面孔!我这个胞弟骂起人来简直一点气势都没有,我起身准备打开反锁的门,他需要帮手。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接着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好不容易打开了门,我冲到客厅,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一阵眩晕:冰箱倒了,下面压着一个人,正是我的丈夫阿哲。大片的血迹从他已经变形的头部蔓延开来。
    啊!!!突然阿哲的妈妈发出一声拖着长音的惨叫,拃着手向后倒去,后脑嘣地一声磕在地上。
    我望着我的胞弟王言,他还保持着推倒冰箱的姿势,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儿。我妈也拃着手定在了那里。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我疯了一样冲进卧室。
    打开梳妆柜。
    拿出那粉底盒子。
    打开第一层,空的。
    然后,打开那个用来存备用化妆海绵的夹层。
    再拿掉海绵。
    那张彩票就躺在海绵下面。
    我怀孕后再没有化过妆,这个夹层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孕妇的记性,真的很差。
    真的,很差。

    @samantha_qx 2017-04-16 23:31:00
    细思极恐的故事……
    -----------------------------
    深刻的萨曼莎,向您致敬~
    @起凡老板 2017-04-17 15:52:00
    楼主写的真好!!!
    -----------------------------
    感谢您的称赞!飘飘然中~稍后更新~
    更新一篇~

    改命

    这件事怎么也得从去年暑假那趟旅行说起。
    是爸爸带我去的崆峒山,不过,遇见那个老道,完全是个意外。天特别热,我喝了很多红牛和凉茶,有些内急。而景区的公共卫生间门口排着长队——我说的长队不是七八个人那种,而是至少百八十米的人龙。
    我排了一会儿,队伍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我望向在另一个队伍里帮我排队的爸爸,他在一整队的妇女中显得很是不自在。他的队伍还没有我的近!我越来越憋不住了,想到一个女孩子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尿了裤子,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突然爸爸背起包走了过来,拉着我说,走,爸爸带你找个别的地方上去。

    还真让伟大的爸爸找到了。我跟着爸爸迈过一圈被踩进土里的警戒线,只见里面是三面颓圮的土墙围合出的一个小小空间,不到一平米吧,靠中间的墙砌着一个台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不过,地上铺着花纹奇怪的地砖,显得很是干净。我迟疑了——这地方显然不适合方便。不过那时我已经忍到了极限,犹豫了一下,就让爸爸在外面守着,开始脱长筒袜。
    “咄!咄!咄!”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吓得都忘记了尖叫。一个白发白须的老道,正盘腿坐在那个台子上。他是怎么进来的?爸爸怎么没拦住他?
    “你怎能在此行如此不敬之事呢?”老道的口音很是奇怪,说起话来像是戏文里的念白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提上长筒袜,庆幸自己穿着裙子,不然就要走光了,我恳求地说,“对不起爷爷!厕所排队人太多,我实在憋不住了!”
    “这个简单,我就助你一臂之力!”他说,说着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大可乐瓶。我还不知道他准备干什么,就感觉到自己尿了。我连忙蹲下,试图止住尿意。可是已经决堤的尿意如何能止得住?我再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了,我在那老道面前一直尿完才站起来。我的脸烫得都快熟了。
    可是——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地上竟然是干干的!再看我的裙子也是干的。我向着老道望去,可是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台子上放着那个可乐瓶子,里面装着多半瓶茶色的液体。我用手一摸,还是温热的。
    ——爸!我这才想起大喊大叫。我爸冲进来,可是他坚称根本没有看到什么白头发的老道进来。
    我向景区的工作人员打听,他们说那个三面围合的房间是几百年前XX天尊(我是真没记住,当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显真身来讲道的时候,打坐过的台子。后来景区重建,那里就保存了下来,也是一个景点。这几天是因为景点介绍牌破损了正在重新制作,所以暂时没有开放参观。

    我吓得不轻,从西北回来就发了高烧。查来查去一直查不出原因,烧了十几天都没有退。大夫说这种不明原因的高烧,一定是重大疾病的前兆,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我妈哭得要晕过去。我爸仔仔细细想了前因后果,把烧得快脱水的我连同手上的点滴一起从病床上拉起来塞进车里,带我去了市郊的木鱼观。

    主持道长黑发黑须,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了在崆峒山的遭遇,顿时感觉病更重了。他听我爸爸说完,要了我的八字,在一个本子上算了半天,跟我说,我犯了大忌,冲撞了仙人。于是拿很细的针刺破了我的十根手指,放了小半碗血出来,然后又画了符烧掉,把灰放在血里面。
    ——大概就是这样吧,之前应该还有些别的步骤,但我当时真有些神志不清了。
    不过,他做完了这些,我立刻感觉神清气爽了。我爸拿出体温计一量,竟然已经退了烧。道长说,他已经替我赔了情,发了愿,三年内我不能干任何不善的事,过了这三年,我才能彻底平安。
    三年?明年我就要高考了呀!我着急了。
    只要你不做坏事,高考是不受影响的。老道说,我已经替你排过了,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你的前程是不错的!
    于是我拔掉手背上的点滴,高高兴兴回家了。

    转眼就到了高三。我谨记道长的嘱咐,不做坏事。不过,一个女高中生能做什么坏事呢?如果说有什么可能是坏事的,那就是我暗暗喜欢着一个叫李晓宇的隔壁班同学,而早恋是被爸爸妈妈明令禁止的。不过,我也只不过在心里想想,根本没有表现出来。
    一直到高考。没想到李晓宇居然分在我的前桌考试。在监考老师宣布纪律的时候,他转过头来悄悄跟我说,做个交易吧,我给你数学选择题答案,你给我英语的。
    我的这两门课成绩都比他好,特别是英语。我想了想,说,我不要你数学答案,不过我给你英语的吧。
    他一挑眉毛,说,谢啦!
    于是,在考英语的时候,我用脚轻踢他的凳子,一下是A,两下是B,以此类推,给他传了所有选择题的答案。
    考完了我还没查成绩,他就打电话感谢我,说我帮他提了至少三十分,千恩万谢。我的心砰砰跳。
    可是,等我查完了成绩,我的心都快不跳了——我的数学比预估的分数少了整整32分!
    我爸觉得奇怪,托了很多关系查卷子,等我看到自己的高考答卷的时候,我几乎傻了——我明明会做也做对了的最后两道大题,卷子上居然都是空白!一道14分一道18分,都是空白!

    那个暑假的气氛压抑极了,本来说好的旅行也取消了。一天早上我爸接到电话,竟是木鱼观的道长打来的,让我们赶紧去一趟。
    我们去了,看到一年前乘着我半碗血的那只碗,本来存在一个小格子里,可是现在已经碎成了几片。道长说我一定干了天大的坏事了。我本来高考失败就难过至极,被他这样一说,忍不住啕号大哭起来。
    道长让我撒了几个铜钱,说是要给我排一卦。他想想算算足有一个小时,才抬起头,声音颤抖地问我:你改了别人的命?他说卦象显示是6月7号巳时发生的事。我想了想,那天我正在高考,问了他巳时就是上午,考的是英语。
    英语!我突然眼前一黑。我抓住道长的手问他,我是给别人传了答案,这是改命吗?
    唉!道长长叹一声,孩子啊,高考可是改命的大器。你改了别人的命,也就改了自己的命,我帮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过了几天,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站在学校的红榜前,李晓宇的名字排在中间靠前,我的名字,在倒数第二。
    呃~今天只更一个哦~周末更两个~
    @般若安好 2017-04-17 22:49:00
    楼主快回来
    -----------------------------
    晚上更新哦~~么么哒~~
    更新一篇~



    被嫌弃的小黄的一生(上)



    四年后,我开车去L市办事,路过当年学车的那个驾校。

    昔日的驾校已经成了一片荒地,草长得齐腰高了。

    车速其实挺快的,我也不知怎地,余光一撇,就看到了好像是小黄,蹲在驾校门口。我条件反射地急踩刹车,后面的车一下子怼了上来。

    一个女司机从后面车上下来,尖着嗓子骂我。我下了车,没理她,赶紧喊着小黄的名字。已经夹着尾巴跑远的小黄听见我的声音,转身箭一样蹿了过来。

    两条白色的八字眉,还是熟悉的逆来顺受的神情,半截尾巴摇得飞快。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滴在了地上——小黄是当年驾校养的一条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小土狗,同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跟那女司机查看着两车接吻的地方,我的车尾装了保险杠,因此毫发无损,她的两个前大灯都碎了。

    数了两千块给那女的之后,我抱着小黄上了车。两千块够买多少个你了?我打趣它。它却仿佛听懂了,耳朵一下子耷拉了。

    当年,我找小黄找了有小半年。贴了无数启事,还在报纸上悬赏了。周围人都说我魔怔了,慢慢地我也觉得自己确实仁至义尽了。在我心底早已默认它是死了,还写了篇文章悼念它。可是如今,它就活生生地坐在我的副驾,目视前方,一副老司机的样子!


    四年前,不,应该是六年前了,我还在A市混日子。去那个驾校学车,不过因为那里是全市最便宜的地方。场地烂透了,教练骂起人来凶得不可一世。我安慰自己:一分钱一分货。

    驾校里养着一只藏獒。很大很威风,但可能是栓得太久了,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除了喂大它的校长,见了其他人都总是挣着链子流口水。我也算是爱狗养狗的人,可是每次见到它都绕着走。

    小黄还是我发现的。我练直角拐弯,车轮陷进了地上的大坑。下车一看,旁边一个箱子,一窝小狗崽正在里面乱爬。一只纯黑,一只四蹄踏雪,一只玳瑁,还有一只纯黄。从这些毛色我马上判断出了它们的出处——千金小姐和流浪汉在一次街角偶遇后的野合,副产品们被有心遮掩这桩丑事的主人偷偷扔在了这儿。

    前面三只都很快被领走了,只剩了小黄。这是唯一的一只小母狗,难以看家护院——还长着两条半耷拉的小白眉毛。我有心要养它,但是当时的室友有洁癖,只能作罢。不过,小黄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地儿——它被驾校看门大爷撵了一圈儿,就躲到藏獒身后去了,大爷不敢接近,只能作罢。


    小黄就这样活下来了,藏獒也愿意分它一口饭。它渐渐长大,慢慢地显示出母系高贵遗传的特征——腿长。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像马戏团的小马那种高抬腿的步伐,走得还很有节奏感。虽然驾校的教练们对它的态度总是很恶劣,不是吼几句就是踢一脚,但来学车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它。它靠着模特步和摇得欢脱的尾巴,也混到不少吃食。

    太阳出来的时候,它就往藏獒背上爬,藏獒眯着眼睛,一副慈父的样子,也不流口水了。校长见藏獒被带得转了性,也就默认了,反正小黄饭量也不大。

    小黄非常聪明,哪里会过车、哪里会走人,它都门儿清。你要是迎面走过来了,它马上往旁边一让,低眉顺眼地。虽然驾校里的烂路和马路杀手们常常碰撞出一些火花,但小黄从来没受过一点儿伤。

    后来吧,大概我科目二第二次挂掉的时候,小黄突然不对劲了。肚子往地上拖。那时它不过七八个月吧,我们都说不可能,可是它就是怀上了。藏獒这慈父终于露馅了,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藏獒怎么也有三四个小黄大,我望着小黄那血管狰狞、大得要炸开的肚子,担心极了。教练们还是踢它,可是下脚也有了些分寸,都避开了肚子往腿上屁股上招呼。


    等我科目二再次挂掉,小黄也生了。一连生了好几天。它不停地哀叫,我们几个学员就给它做了个箱子,搬到不碍事的地方,水啊粮啊给它放好。到了第三天吧,终于生下来了,四只小藏獒,三只活的——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小黄为什么能生出纯种的藏獒来。那几年藏獒正火,满月后三只小狗崽一共卖了小两万,校长那几天高兴得走路都颠了起来,破天荒给小黄买了一堆酱骨头店剔过肉的骨头。

    小黄却不领情,一直护着那只死掉的小狗崽。这是它第一次护东西,自然遭到了毒打。 校长的小舅子挥着铁锨冲它乱拍,一不小心铲在了它的尾巴上。一开始只是折断了,耷拉着,后来慢慢地断掉的那半截就坏死了,一碰它就尖叫。

    我特意去宠物医院问了,那个说话不停眨眼的狗大夫告诉我,得全麻,让我准备好一千块再带它来处理伤口,我绞着手离开了。好在一个月后,坏死的半截脱落了,它就只剩半截尾巴了。不过,它好像并不在意,又开始摇得欢脱。曾令它伤心欲绝的分娩和夭折,仿佛都被它遗忘了。

    被嫌弃的小黄的一生(下)


    那天我感冒了,开始还坚持着轮番练倒库,后来就有点昏昏沉沉。不知怎地,我就站在了练半坡起步那个大坡的下面。上面有个叫吴芬的女学员正在一遍遍熄火。她的教练站在半坡的最高处叉着腰粗着嗓子不停骂她,越骂越过分,都带上了祖宗。

    突然她尖声哭起来,我抬头一看,她已经从车里出来了,用力一摔车门,捂着嘴哭喊着要去找校长。

    下一秒我就看见她那辆车从坡上遛了下来,直直对着我冲过来。我一下子傻了。这时,小黄从远处箭一样蹿了过来,跳起来把我扑倒了。那车擦着我的鞋底溜了下去,嘭地撞在了围墙上,顿时整个车尾都瘪了。

    我站起来,看到小黄卧在车刚过去的地方,一动不动。我颤抖着手去碰了一下它。它却马上站起来,摇着尾巴。我仔细检查过,发现它跟我一样毫发无损。我高兴得把它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我想好了,要收养它,大不了跟室友闹掰,反正我也受不了他的龟毛了。可是校长却不让,说这是驾校的狗。争了半天差点吵起来。后来还是我的教练点醒了我,他说,你傻啊,小黄是他的摇钱树!


    果然让教练说中了,没过多久小黄又怀上了。中间我准备毕业论文,有几个月没去练车。听说生了四只小藏獒,都是活的,有一只铁包金卖了三万多。

    ——据说校长也曾想要用别的小母狗们跟他的藏獒配,先后弄来好几只。但是那藏獒不是一口就把小母狗咬断了气,就是生下来串到西伯利亚去了。

    再去学车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一进驾校的大门,小黄就迎了上来,我惊讶于她的老态:不过一岁多,她的牙齿就快掉光了,腿也罗圈了,肚皮打着褶儿,几乎要拖在地上。那时我已经签了工作在培训,也有了单人间的宿舍,于是每天都给它把羊肝羊肺这些下水煮得稀烂,带到驾校喂它。那藏獒也蹭了不少,后来都躺下让我摸肚子了。

    我甚至曾试图偷走它。它有时也走出驾校到附近转悠,不过,估计周围不友善的因素太多,它从不敢走远。我观察了几天,驾校的门口有好几颗监视摄像头,我不论在哪个方位行动都有可能被发现。后来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每天都去练车,我的科目二还是又挂了。我有些心灰意冷。那些日子每天去驾校,似乎学车已经成了附属,主要是为了看看小黄,喂喂它。小黄是我这些天唯一的成果,它身上有了肉,毛色也变得油光水滑起来。不过,我很快就沮丧地发现——它又怀上了!

    这次生得很顺利,还是四只。前两只都是铁包金的小藏獒,后面两只就明显能看出串的感觉了。校长和他的小舅子,背着小黄,一人拎了一只小串串,划着弧线甩出了驾校的围墙。

    小黄发现的时候,两只小奶狗早已被过往的车辆压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片状物。我把它抱走,几个好心的学员把两坨小奶狗铲走了。它就挣脱了再去闻地上的血印子,然后把头仰起来,像狼一样对天嚎了起来。

    之后,小黄就一点奶也没有了,它也不管那两只小藏獒,而是整日整日坐在驾校门口,仿佛在望着虚空。我把吃的摆在它面前,它就吃,吃完也不知道喝水。我把水沾在手指上,再抹在它的鼻尖,它才知道低下头喝水。喝完摇摇尾巴,弧度几不可见。

    我难过极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它做点什么。我又一次找到校长,求他把小黄给我。我不白要,出钱。我愿意出五百。校长说,它一年两窝,就算每窝两只,一年就能卖两万,这畜生起码还能再生五六年。你给我五百?一屋子人都哄笑了起来,我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

    后来听说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校长喝了点酒,大家劝着,倒劝出了他的火。他把自己那辆桑塔纳的油门踩得轰响,载着他的小舅子要去续场子。刚出驾校大门,远远一辆大货车正摇摇晃晃开过来。他准备抢在货车前面过去,不料刚一踩油门,小黄突然窜到了他车前。他条件反射地一踩刹车,后面的大车一边急打方向,一边发出巨大的急刹声,刚刚避过他的车头。这时小黄迈着马戏团的步子退到了墙根。大货车还是翻了,正压在校长那辆桑塔纳上面。

    校长和小舅子当时就蹬腿儿了。小黄一溜烟跑了——再没回来。


    驾校很多教练本来就是挂靠,顿时做了鸟兽散。我们这些学员被晾在了一边。后来找了晚报,媒体曝了光,才给我们重新安排了驾校。这次我学了三个星期就过了科目二——我终于发现原来我那个教练教的动作很多都是错的,就等着我们考不过去然后买课时!

    不过这不是重点。这是小黄的故事,让我们继续说小黄。我找了它很久,直到我离开A市,我都没有放弃每个周末去找它。驾校方圆十里我都找遍了。每个垃圾堆、每个犄角旮旯,我都上手翻过。


    我开着车走在高速上,不时摸摸小黄的头。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进了家门,我的小泰迪可可很不高兴,追着它咬。我直接把可可关在了笼子里。给小黄洗了澡,我惊异地发现,它身上新伤叠着旧伤,乳房又大又低垂,质感沉甸甸的,整只狗完全是皮包着骨头。我对它说,从今天开始,你的苦日子结束了。它听了摇着尾巴,舔舔我的手,然后抖了我一身水。

    可是第二天,我接到领导任务,得去出差三天。推了很久推不掉。我把可可托给了朋友照料,小黄我放在了家里。给它准备了几大盆水和许多狗粮,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抱着它说了半天话,就走了。


    等我回来,小黄不见了。狗粮没怎么动,水可能是蒸发了一些。地上也没有大小便。我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防盗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窗户走之前我开了一个,可是还有纱窗挡着呢,而且我住在四楼啊!


    我在小区里找了很久,街上也找了很久。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了我的脑子,怎么也赶不走。

    连夜开车回了A市。打着强光手电,在驾校那断瓦残垣的破院子里,我找到了它——和它的两只小狗崽。它的姿势很是诡异——用前爪撑起身子,让小狗崽吃着奶。它见到我,发出一阵亲昵的呢喃,用前爪拖着身子,缓缓地向我爬了过来。我抱起它,它突然一阵尖叫——它的腰似乎是断了。

    我家到A市,两个小时车程,我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带着它和它的小狗崽,我一家家宠物医院拍着门。终于有一家开了门。草草检查了一下,就告诉我,安乐吧。我揪着他的领子让他治。他开了个天价,我没还价就答应了。然后就把X光机打开。他让我自己看片子,说内脏都碎了,一肚子烂下水,救不活了。我哭得一脸鼻涕眼泪,那大夫递给我纸巾,又拍拍我的肩,说不要钱了,你走吧。谢过他,我终于抱着打过止疼针的小黄离开了。

    找了个宾馆,我付了双倍的房价,才把小黄和它的小狗崽都带进了房间。

    小黄没熬到天亮,它在我的臂弯咽了气。我血红着眼睛,想打人。


    它的两只小狗崽,一公一母,公的长得像小金毛,朋友一眼看中要走了,那只母的,也长着小白眉毛,朋友也想一起要走,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谁也不给。
    @大眼糖糖 2017-04-18 22:51:00
    。。。故事一个比一个悲伤了,呜呜,有木有圆满些的
    -----------------------------
    这世上哪有圆满啊~

    不过,有人哭,就一定有人笑;反之亦然。

    再抱抱糖糖~
    @耍流氓123 2017-04-19 10:24:00
    全是怀孕的。。。不是女人就是狗。。。好悲伤。。。。
    -----------------------------
    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汗一个~
    @凱云2013 2017-04-19 22:14:00
    小黄好可怜……看化了。呜呜
    -----------------------------
    被命运揉碎了~
    更新一篇~




    大美和小美(上)



    二嫂快生的时候,我打趣她,你这样的美人坯子,怕是会生出一双天仙吧?

    ——那时已经请吕先生诊了脉,知道这胎是双生的女儿。

    可是二嫂蹙了眉头,说,娟儿,你这个傻孩子。生得美,可不是恩典。这世上稳稳当当过一辈子的女人啊,都不会过了中人之姿。

    二嫂说话总是咬文嚼字的,听得我云山雾绕。已经新中国十几年了,用我妈的话说,她却还活在民国的“幻梦”里。幻梦是什么?就是个肥皂泡泡——风一吹,就“啪”地破了。

    没过几天,大美和小美就被“送子娘娘”接到了我们家。太稀奇了,老辈人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一胎的两个丫头,长得却不一样。大美长得跟二嫂一个模子,小美却酷似二哥——我二哥是个威风凛凛的军人,虽说也是剑眉星目,可这粗犷的五官长在女孩家脸上,就有了几分别扭。

    当然,大美和小美只是家里的叫法,姐姐大名叫章炟美,妹妹叫章霄美。吕先生给起的名,他说大美生于人定,五行缺火;小美生于平旦,五行缺水。上了学以后,姐妹俩这名字里的生僻字没少为难老师。

    同学们说,大美是真美,小美是假美。大美听了一笑而过,小美却哭红了眼睛——那时也不过小学三年级。小孩子其实哪里懂什么美不美的?

    大美从小能歌善舞,小美却喜欢写写画画。我出差去上海,回来的时候给姐妹俩带了书包,一个红的一个蓝的。不要问我为什么不买一样的,谁还没个年轻缺心眼的时候呢?

    我不知道两个姑娘都想要红的。让大美先选,大美说让妹妹选。推让半天,还是大美先选了红的。过了两天,我看见小美在往大美的红书包上面甩水笔印子。大美却不在意,照样背了去上学。我看不过去,在印子上给她绣了几朵梅花——没想到却成了时尚,一时间女孩子们都开始往书包上绣各种花。

    小美性子里的别扭大概从那时就开始了。上初中以后,这别扭越来越严重了——两姐妹住在隔壁屋里,大美常有同学来找,小美却不许他们听歌、谈笑,说会影响自己思考、创作——小美在晚报上面发了几首诗,总是以诗人自居。慢慢地,学校里和左邻右舍就流传着小美得了神经病的闲话。

    所幸不久后,姐妹俩就参军了——那时二哥早已是将军了。大美去了文工团唱歌,小美也想去,可是她并不会唱歌跳舞。小美哭闹了许久,二哥终于把她弄进去了——搬设备、写标语——好像一个二等杂役。

    小美却很高兴,脸上慢慢见了笑模样了。

    转眼就十八岁了,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大美当上了电影演员,而且是女主角——印着“章炟美”名字的电影海报被镶了大框子,现在还挂在堂屋里——据说电影厂的人来文工团挑人,大美并没有报名。可是他们都挑好了人准备走了,却发现了在练功房角落一个人压腿的大美——从镜子里映出的脸,用那个导演的话说,那是一种“不属于少女的、刚毅与云淡风轻并存”的美。导演当场就决定,换人。大美当着导演的面请示二哥,二哥说,去玩玩吧,她才应了下来。

    小美几年来第一次敲响了大美的门,她让大美把她介绍给导演,给她也安排个角色。大美应承了下来,导演也真给安排了——演一个有七八句台词的“农妇乙”。可到了开机,小美却没有去。一整个片场的人等着小美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她,只好临时换了个人。

    演到一半,小美披头散发地疯跑进来,推倒了摄像机——她竭斯底里地控诉着在场的所有人,原来她钟意的角色是女二号。女二号那天正好也在场,就很尴尬。眼见局面难以收拾,一个人冲了进来,把小美扛在肩上,不管她的尖叫和拳打脚踢,径直走出了片场。要知道小美继承了二哥人高马大的体格,把她扛起来可不容易。

    这人就是林树杨,文工团的一个青年编剧,也是小美秘密的男朋友。不过,这秘密如今已经曝光了。文工团不许谈恋爱,林编剧为了小美,退伍了,说等小美到年龄就结婚。

    吕先生拄着拐棍儿来表示反对,他颤颤巍巍地说,林树杨这个名字不好,太吸水,会把小美本来不多的水吸干,让小美旱死。

    我们都付之一笑。小美这辈子有着落了,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两个月后,大美的电影总算拍完了。她演生产标兵,有个镜头一直重拍,在冬天的渠水里泡了好久,就落下了腿疼的毛病。从此她发誓再也不演电影了——后来果然说到做到,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拍过电影。

    第二件事就是——小美怀孕了。

    林编剧见了我二哥,吓得差点尿裤子。他矢口否认是自己的过错,坚持跟小美只拉过一次手——骗谁呢,众目睽睽之下,他可是扛走过小美。他又改口说只“拉过手”和“扛过一次”。二哥拿手枪比着他的头,他还是坚持只碰过这两次。

    二哥觉得不对,又拷问小美。终于问出来了——孩子是导演的。我们一下子理解了小美那次在片场的发作。

    林树杨说,他愿意娶小美。二哥像看傻X一样看着他。看了半天,同意了。

    结婚那天二哥没去。他出发去干另一件事了。他坐火车又坐汽车,终于找到了导演。子弹从眉心进去,后脑出来。据说导演到死脸上还保持着震惊的表情。

    枪毙我二哥的时候,我们全家哭得死去活来。二嫂像老了二十岁,她说,她再也没有小美这个女儿。

    大美和小美(下)

    小美生了个儿子,长得倒有些像大美。大家都长舒了口气——这孩子真会长,娘胎里就知道怎么避免尴尬。她也退了伍,街道把她分到了罐头厂洗瓶子。在街道上刷标语的林树杨总用东北老家寄来的獾油给她擦手,她的手还是不停地裂口子。二嫂把他们赶出了我们家的大宅,两人在街角租了半个院子过活。

    大美评了歌唱家,一天到晚去全国各地演出。后来她也结了婚,跟一个作曲家。这个人我们就不要说他的名字吧,不是什么值得青史留名的人物。大美和作曲家都分了楼房,住不过来,就把一套给了小美夫妇,他们终于从四面漏水的破院子搬了出来。

    事情还是我发现的。林树杨出差了——他终于把自己活动进了文联——托我把老家带来的山货从单位送到小美家,我就去找小美。敲了半天门反锁着,屋里有动静。我听着有异,就坐在门口等。等了几个小时,门开了,作曲家走了出来。四目相对,我和他都傻了。

    他跪下来求我,说不会再犯。我心软了。

    不料过了半年吧,竟被大美抓了个正着。

    大美不声不响去医院打了孩子。

    离婚。马上就离了。作曲家从此滚出了我们家的生活。

    小美回了娘家。二嫂并不理她——当然,我们家大宅里还住着我妈、大哥大嫂和表姨,但是这些人在这个故事里连酱油都打不回家,就不再赘述——她也不在意,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高兴了就出来吃饭,不高兴就让表姨端进房间。

    有一天,外面倾盆大雨,林树杨伞都没打,带着儿子来了。他拿着高音喇叭,站在院子外面控诉小美的罪行。从她跟导演的事一直说到作曲家,男主角换了十几个,都是我们没听过的。他边说边哭,儿子也在一旁嚎着。小美在房间里把收音机开得山响。

    我终于下定决心冲进大雨, 我不能让这些话脏了孩子的耳朵。林树杨血红着眼睛,拿出一个水果刀,比着我让我走开。我伸手去拦,孩子也跟着拦。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刀子就深深插进了孩子的眼睛,只剩刀柄在外面。我们抱着孩子一路狂奔,到了医院,孩子已经不会哭了。

    抢救了足足七天,没救过来。小美一次也没来医院。孩子终于被宣布死亡了,一大堆管子针头都从他瘦弱的四肢上面撤了下来。我只顾了哭,没发现林树杨走了——他吊死在了医院的厕所里。

    大美从云南演出回来,她跟小美长谈了一个晚上。

    老宅里的其他人只听见小美最后的怒吼:如果我有你这副皮囊,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大美的声音也高了,唱美声一样抑扬顿挫的:章霄美!你信不信、我要是你,也绝不会过成你这幅德行!

    姐妹俩的吵架声伴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让我足足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一早,姐妹俩的房间里都传出了骇人的惊叫声。我们冲进去,却看到两个人都完好无损,只是眼神惊惶得厉害。

    大美走了。那是她最后一次去演出。不知道是不是跟妹妹吵架坏了嗓子,她塌了中,再也不能唱歌了——按说她的年纪,塌中这种事发生得实在是早了些。她被一阵嘘声赶下了台,没几天就转业了,分到了我们市里的文化局当科长。

    小美却仿佛转了性,再没见她招惹什么人。罐头厂承包了,她包了做荔枝罐头的车间。没几年,她就成了我们家第一个“万元户”。在她一次次给家里买这买那、每个星期都回去几趟的攻势下,二嫂也终于原谅了她。

    大宅里的人们都说,风水轮流转。

    大美终于又结婚了,这次是跟自己的一个科员。他们的结婚照挂在墙上,我看了觉得很刺眼:细长条的大美,比并排坐着的丈夫,足足高了一个头。这科员还爱喝两盅,喝醉了居然还有打人的毛病!于是章科长经常鼻青脸肿地去上班。头儿们觉得不雅,商量了一下,就把她的科长撤了。大美逆来顺受地继续上班。我拉着她问,为什么还要跟科员过,她当年那股高傲劲儿哪里去了?大美挣脱我,扭着大屁股走了——结婚没几年,她那曾经保持得像少女一样的身材就变成了啤酒桶——据说有人看见她成堆地往家里买便宜猪肉。

    那天是二嫂的七十大寿。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大宅的院子里,给她贺寿。大美的丈夫没来,不过也不差他一个。小美倒让我们大开眼界,居然带回一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据说他们已经登了记。二嫂多喝了几杯,有点儿头晕,突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小美在她旁边,着急地喊妈。我在另一边给她顺气。

    良久,二嫂拍着小美的手,轻轻地说,大美,不要怕,妈要走了。

    我在一边提醒,二嫂,这是小美。

    二嫂不理我,继续说,大美,你妹妹傻,你不要跟她计较。能顾着点儿她,妈在“那边”也谢谢你了。

    小美一边应着,一边哭得肝肠寸断。

    大美坐在一边,呆呆地望着这一切。我把她也推到二嫂身边。

    二嫂找到了大美的手,拍着说,小美,不要记恨妈,妈都是为你好。

    大美抽回了自己的手,说,妈,我谁也不怪,我只怪我自己没用。

    二嫂再没有说什么,头低了下来。我试了试,已经没有了鼻息。

    过了几天,吕先生来吊唁我二嫂。他老泪纵横,不停地说,罪过啊罪过。又拉着大美和小美,嘀嘀咕咕什么换了命还得换名字,缺水和缺火不能加错,加错早晚出事。大家都觉得吕先生终于老糊涂了。
    今天堵车回来晚了,更新晚了~抱歉抱歉~
    @起凡老板 2017-04-20 09:12:00
    好文,就是智商感觉不够用,大美小美没看懂
    -----------------------------
    电闪雷鸣姐妹吵架之后,互换了灵魂~
    @凱云2013 2017-04-20 16:17:00
    唉~长长一声感慨!所以说本性难移。一切都怨不得别人。
    -----------------------------
    是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更新一篇~


    干爹



    小猴儿告诉我,干爹可不能乱认。

    他一边把刚挖出来的鼻屎丢进嘴里品咂,一边把他姥姥的话学给我:认了干爹,如果八字不合,亲爹就会倒霉!这叫“刑克”。不合得越厉害,克得越重!弄不好会克死!

    他这么说的时候是晌午,晚饭时候我就要认干爹了。为此我跟他打了一架——没打过他。

    于是我给干爹磕头的时候,脸上嘴角都是带伤的,一抬头吓得干爹一哆嗦。

    干爹是个高瘦的老头,其实也没有多老。他的体格还保留着壮健时候的架子,头上刮得乌青,辫子只留了脑后的一点儿,不知道是在隐藏还是偷偷昭示着遗老的身份。

    我磕过了头,就得了一个大红包,里面塞得满满的,是银票。他们都说,干爹有钱。

    捧了红包站起来,大家都静了,就等着我开口。可是我却好像噎住了。“爹”这个字,从没出过我的口——我的亲爹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我长到九岁,只见过亲爹的信和银票,还不知道亲爹长什么样——后来信和银票突然就断了,娘寄了无数封信,都石沉大海,到今天已经两年多了。我试了试,嘴里发出了一个含混的音节。大家更静了,我娘轻轻咳了一声。我深吸一口气——“爹!”终于吐出来了,声音又响又亮。

    干爹就笑了一脸褶子,蒲扇样的大手就在我头上胡啦。我偷偷舒了口气——这关总算是过了。

    隔几天家里就在锦春巷置了房子——干爹也住在那里,七八个宅院,占了大半条巷子——我跟娘终于从大杂院搬了出来。一群野小子追着我们的车子拖着长音喊:姨太太启程啦——我娘是偏房,大太太容不下她,因此全家搬去北平,只留下了我们娘俩——被跟车的小厮们几脚踢散。只有小猴儿追着我们的马车跑了几里地,脸都哭花了。我娘劝他,说离得不远,让他时时来找我,他哭道,那地方儿我去不了,去了也得让人打出来!棍儿,你记得要回来看我!一定!一定!

    我上了学。九岁,穿着上了浆的衣裳,坐在一群四五岁的孩子中间,屁股上好像长了疮。虽然我也识几个字,可是没学过这道学文章。什么“兄道友、弟道恭”,我就想起了小猴儿。我跟他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虽然他比只我大半个时辰,但论理还是我哥。照先生的道理,我们就处得不对,可是我觉得挺好。于是就不太服先生管教。

    干爹把我叫去训话,问我为什么偷偷往先生的茶杯里倒墨汁。先生黑着一张脸坐在一旁,一开口,一嘴牙也是黑的。我就忍不住笑了。先生说,并非鄙人不尽力,实在是令郎志不在此啊。

    舜卿,跪下!干爹突然喝道,声音大得像个炸雷。我吓得膝盖一软,看到先生也是一抖——舜卿是先生取的字,我的大号叫章庭蕤,还是亲爹来信取的,“庭蕤”这两个字可难坏了我,歪歪扭扭忒不好写,练了有几百遍才彻底记住——我干爹亲爹都是一个姓,这也是巧了。

    快给先生磕个头,陪个不是!干爹指挥着我,我机械地照办了。

    送走了先生,干爹把我扶起来,叹了气。他说,棍儿,干爹已经老了,这么大个家业,将来可都指望着你呢,你可要上进啊!

    ——直到好几年后我才明白“上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到底把小猴儿弄了来。给我当伴读,以前叫书童。小猴儿的姥姥每月得了十个大子儿,家里还少了一张嘴吃饭,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我不太高兴,感觉这兄弟之情好像慢慢就变味儿了。人前,小猴儿见了我得跪得拜,他做得很顺溜,可是我受得尴尴尬尬。

    小猴儿倒比我适合读书。先生慢慢儿就把他当了得意弟子。一开口,就是:岱书,你来给大家讲讲这段儿——侯岱书是先生给小猴儿起的大号,称呼起来总像在占人便宜。

    其实我也不是笨,那时就是玩儿心大。天天想着骑马、打拳。这两样本事我倒是学好了,到现在也没丢下。干爹喜欢看我骑马,他总说,咱们旗人老祖宗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男孩子学骑马,长志气。

    小猴儿也陪着我骑马。他怕马,一上马背就抖,浑身僵硬,歪斜着要栽下来,逗得干爹哈哈大笑。

    正月十五,我和小猴儿跟着小厮潘三儿去看灯谜。小猴儿一连解出来十几个,围了一大群人,三儿捧着各迷主打赏的小物件儿,两个人简直乐不思蜀了。我不知怎地,就生了闷气,一个人回了家。

    可是,到了家门口,管家老潘却拦住了我不让进门,还大喊大叫,说我染了一身炮仗的尘土,浑身乱拍,拍得我都快晕了。过了半刻,后门响了,一个人影闪了出去。我挣开老潘追过去,发现那背影高高瘦瘦,竟像是干爹。

    我哭了半宿,娘那屋的灯一夜没关。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了,一个钟头就背熟了《出师表》——大概就是那天开窍的吧,知道“上进”了——读书、骑射、拳脚,都慢慢做到了第一等。

    后来我十五了,虽说已经理了短发,但还是照老规矩行了束发礼。

    礼毕,干爹叫住了我,问我,舜卿,你想不想去留洋。

    玩得好的几个朋友都留洋去了,我当然也想去。可是我不想求干爹,自从那年正月十五惊鸿一瞥之后,我跟他总有点别别扭扭。他再也不叫我棍儿了,总是舜卿、舜卿个不停。

    我点了点头。小猴儿马上说他也想去。干爹没吭声儿。小猴儿就跪了下来,说也愿意认干爹当他的干爹。说他能照应照应我,学成回来一定报答他。

    这可是大事。我让他不要胡闹,他突然就哭了。

    干爹叹了口气,说,过生辰可不兴哭啊。这事可得跟你父母商量,不是你小孩子说了算的。

    这口气就是有松动。小猴儿的爹是个跑船的,几年不见回来一次,她娘跟人跑了。他只有一个姥姥。

    过了半日,小猴儿的姥姥颤着小脚来了,说了很多谄媚话儿,我听不下去,走了。

    后来就拜了,也没有摆酒。干爹也给封了红包,据说没有当年给我封的大。我们置办着行头,还有半个月就要去坐船了,听说要坐十几天。

    那天,裁缝正在给我们量身,门外突然吵吵嚷嚷的,几个大杂院的野孩子要往屋子里闯。三儿拦住了,问清是找小猴儿的,他就去了。

    去了好几天也没回来。我打发人去问,回来说,小猴儿的爹淹死了,尸首刚运回来。他姥姥没挺住,也没了。我不知怎么就想起好多年前小猴儿的话了,难道这就是“刑克”?突然就出了一身冷汗——我和小猴儿的生辰可只差了半个时辰。

    我跟娘去了大杂院。马车走到巷口,竟陷在了污泥里。娘一下地,缎子鞋面就污了。我们进到灵堂里面,两个亡人都拜了三拜。然后又帮着小猴儿收拾东西。突然娘尖叫一声,一个匣子在她手里应声落地。

    一地的信。我赶过去,看到张张信封上都是熟悉的笔迹——章庭蕤亲启。我抖着手一封一封打开,里面是亲爹八年的亲情,从没间断。张张落款都有,随信附上银票一张。可是,没有一个信封里有银票。

    潘三儿绑了邮差,一顿嘴巴子让他说出了实情——他和小猴儿的姥姥串通,昧我们家的信,一下就昧了八年!还有巷口代人写字的那个王先生,也参与了这件事——替我娘和我给爹回信,也分了一成。

    我要报官,娘拦着没让。

    我给亲爹写了挂号信,把这些年的境遇都告诉了他。不到七日,就收到了加急的挂号回信。我拆开信封,看到:舜卿吾儿……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过了半个月,我登了船,送行的人都哭过了。小猴儿没来,只托人带来 ,说银票他还了干爹,他走了,这辈子他再也没脸见我了。

    船开了,我站在船头,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眼睛。
    @凱云2013 2017-04-20 22:03:00
    楼主不要停,好看极啦!我喜欢这样的文风!
    -----------------------------
    嘿嘿~谢谢鼓励~~
    更新一篇~


    驴包女王

    有些人你第一眼看到她,就很难喜欢她——我相信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我一个人。

    当初整个报社的实习生去拓展,所有男生都围着她,又是拎包又是递水。挤不进去的就在外圈转悠。她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不过是爬了两三个小时的山,竟然不声不响就晕倒了。这下可好,拓展任务也没完成,男生们轮换着把她背下了山,十几个人呼啦啦地跑过去,弄得路上尘土飞扬,我们一群落在后面的女生吃了一路的土。

    说了半天,还没说她叫什么。就叫她B吧,谁叫她那么喜欢装呢?第一天实习就开着一辆红色的小跑车来了,还假惺惺地问我们谁需要她捎一段儿——车上一共就两个座位,捎谁呀?真会制造矛盾!还有她背的包,清一色 的LV,实习期三个月,有人专门数过了,说到现在竟没有重样的。

    不知道是谁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驴包女王。在实习女生的秘密群里,大家聊“驴包女王”聊得热火朝天——反正她也不在群里。慢慢地她的情况我们就清楚了:她爸爸早年是个废品大王,靠收破烂起的家,后来赶上了房地产的热潮,现在市里的好楼盘,十家有八家是他们家的。你说这么一个破烂大王家的千金小姐,不好好在家享清福,跟我们抢着当什么记者呢?

    更过分的是,群里还有人说我跟她长得像,还马上有人附和,开玩笑说我是她的低配版!气得我差点退了群。


    我说过了,转正名额有限,竞争很激烈。特别是跑社会口的——反正我是一定要跑社会口。当记者的,都有个扬名立万的小心思,社会口杂,最能出大新闻。据说我们这届是七个人才留一个。只有实习期表现特别突出的,才能留下。什么叫特别突出,要么能拉来巨额广告,要么能“搞个大新闻”。

    开始实习没几天,B就搞出了一个大新闻。题材还是写烂了的采生折割,可是也不知道谁指点她——老记者和编辑那些老油条都爱跟她逗——她硬是挖出了产业链后面的“大老虎”,连市里的王局都被她拉下了马。全报社通报表扬,实习生的名字破天荒独立发了稿子,于是我们就知道了:一个名额,没了。


    那天下班的时候下了暴雨,偏偏我没带伞。正往公交站跑,B在后面喊我名字。一看,她降下了车窗打着手势。我也就不客气了。

    上了车,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们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段上。慢慢地车里就安静了,只有暴雨倾倒在车顶的响声跟车里若有若无的音乐声,还在假装交谈着。


    下车的时候,我把包落在了座位上,她喊住我,隔着车窗递出来。不料我还没接住,她就松了手。我的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包里的东西滚了一地——刚才补完妆忘记拉拉链了。

    我沮丧地回到宿舍统计着损失,看来占小便宜这种事还是少干为妙。


    没想到第二天,她给我个大盒子,说是赔我的。我打开一看,LV的logo马上映入眼帘。说不想要那绝对是假的,这款包好像还是限量版!可是我手上推得很坚决,一来二去她都有些生气了,说,你不要我就再不理你了!大家都围上来,说让我大气点儿。于是我就顺水推舟了。

    回到家一看,包里还有个手拿包,也是限量版!

    我背着LV挤地铁,一旁就有人窃窃私语:没想到限量版也有超A。我瞪了她们一眼,故意把手拿包拿出来,装成在整理零钱的样子。她们就疑惑了:钱包也是限量版!难道是真的?

    拿人手短,还真是这样。要分小组了,带我们的老师把我跟她分到了一组,我竟也没有反对。说实话,给人当陪衬这种事,谁喜欢干?B好像也看出了我的不悦,她亲亲热热地说:菲菲咱俩争取都留下来吧,咱俩搭档,靠谱!


    再没有碰到什么大新闻。过了几天,我被借调到了娱乐口,去主持一个颁奖典礼。不过,有了LV的手拿包,我也就不怯场了。我租了一套行头,彩排也过了,就等周日晚上正式颁奖了。


    周日早上我们加班,她又晕倒了,低血糖。我犹豫了一下,就站出来要送她回家。

    我知道她在这个全市最好的小区有套房子,但没想到房子不大。不过,一进门,就进入了包的海洋——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名牌包,全都是LV的限量版。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表达她的包多,而是——她根本就是个卖包的!地上还有一大堆纸箱和打包带,靠墙立着一堆贴好了快递单还没寄出去的箱子。

    昨晚打包太久,没想到今天就支撑不住了。菲菲,你真好。她说,见我打量满屋的包,又说,都是超A,那边是精A。你挑几个,我送你!

    你不是富二代啊?我脱口而出。

    富二代有什么意思?我要当富一代!她说。

    那你的跑车?我又问。

    二手的!她说。

    你爸爸不是搞房地产的?

    我爸啊,生前是战地记者。她说了个听起来挺熟的名字。说完我就看到她爸爸的遗像摆在客厅的柜子上。双目炯炯,吓得我差点一抖。

    不用再问了,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所有信息。我暗自盘算着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算不算搞了个大新闻。我已经想到了把这个消息发在群里之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对了,我不但要发到秘密群,还要发到全报社的群里,匿名发!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晚上的颁奖典礼。娱乐口的老师暗示我说,这可是我的好机会。

    我一边想着,一边提着一堆东西从B家走了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颁奖典礼结束了,我收到了一堆名片。大家客客气气地往外走。穿着晚礼服,真有点凉飕飕的。妈妈打来了电话,我怕人听见,连忙离开大部队往一个小巷里躲。妈妈说的还是爸爸的病,我胡乱应付过去了。再想赶上大部队,已经连人影都没有了。

    突然我面前就出现了三个人。没等反抗我就被抓住了。其中一个拿着手电上上下下照我,照完还对着手里的一张照片比较。

    你是不是B?他问我。

    我连忙矢口否认。他抢过我的包,说,长得一模一样,连包都一模一样,还tm装?说着把钱包里的身份证翻了出来。

    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我脸上。借着手电的光,我惊异地看到那身份证上,我的照片旁边,赫然写着B的名字!

    你们是谁?我仅存的理智问道。

    大记者,真是健忘啊。你有没有听过断人财路就是杀人父母?

    ——B搞出的大新闻!

    我正要再解释,一个纸袋淬不及防地套在了我头上,我的视野顿时一片黑暗。
    @大眼糖糖 2017-04-21 20:05:00
    @红酥手贱 55楼 2017-04-21 19:16:00
    更新一篇~
    驴包女王
    有些人你第一眼看到她,就很难喜欢她——我相信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我一个人。
    当初整个报社的实习生去拓展,所有男生都围着她,又是拎包又是递水。挤不进去的就在外圈转悠。她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不过是爬了两三个小时的山,竟然不声不响就晕倒了。这下可好,拓展任务也没完成,男生们轮换着把她背下了山,十几个人呼啦啦地跑过去,弄得......
    -----------------------------
    嘿嘿嘿~~~给你点个赞~~~
    @糖醋排骨lr 2017-04-21 20:24:00
    今天不更了吗
    -----------------------------
    还更一篇哦~
    更新来啦~


    蒲精


    这是个很老的故事,老得连细节都散失了。
    世道还是皇帝的世道,天下还是岐黄的天下。
    他是个小药僧,当然不是聊斋里的那一位。
    十一年前的一个雨夜,方丈在庙门口捡到了襁褓中的他,一碗温热的米汤,救活了奄奄一息的他。
    亦师亦父。

    那些日子,他常常用还没有褪去稚嫩的童音,吆喝着走过大街小巷。
    方丈一病不起,原本香火兴盛的小庙,十停僧人已走了八停。求医问药的香客们早已不见踪影,更有不清净的师兄卷走了所有的香火钱。到了那一日,偌大的庙里,只有他一个人陪着将要油尽灯枯的方丈了。米缸已经见了底,他把最后一碗粥一勺再一勺地喂给方丈。
    第二天他进了城。他的背篓里有很多半成品的药材,都是家家户户常用的,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货色。不料走了几家药铺,都嫌量少不肯收。还是一个好心人指引,让他沿街叫卖试试看。
    他一直走到天黑,终于卖掉了一些蒲黄。那买药的丫鬟把十几个大钱数在他手心里,还告诉他,有蒲黄尽管送去,家里病人等着用。
    赶在粮铺上门板之前,他买到了两升糙米。一路飞奔回去。路上下了大雨,他弓着腰把米袋揣在胸口,跑得跌跌撞撞。

    过了几天他就进了山。方丈的病他太了解,几十年的苦禅让他的身体极度地缺乏营养。他想采些蒲草换些银钱,再采些菇子给师父进补。
    雨后的山路很是湿滑,他直奔那个小水塘。方丈曾不止一次带着他来过这里。说是水塘,其实算是一个湖了。他们采过荷叶、芡实和菱角,当然都是为了入药。蒲草也采得多,但主要是为了制蒲饼。不料那天他忘记了时值初夏,蒲草并未开花结子,蒲黄也就无从炮制了。他懊恼地用红丝线把长得最壮的那丛蒲草圈了起来——这是采药人的规矩,表示这些药材我下定了,诸君不要动手。
    不过他倒是采到了许多菇子,几乎装满了背篓。
    他煮了菇子粥,餐餐几乎是强迫方丈喝下去。又晒了很多菇子卖掉,换来了更有营养的豆油和豆腐。他发现菇子比药材要好卖得多。
    下过雨他必进山,每次都收获颇丰。柴米油盐慢慢地都不再掣肘了。
    每次,他都去看圈起来的蒲草,壮了,更壮了。
    他也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看上去壮了,结实了。

    入秋后,方丈的病好了许多,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庙里挪一挪了。
    他已经接替方丈开了诊,因为脉极准,香火比方丈那时甚至更旺。四散的僧人又回来了许多,小庙慢慢地恢复了生机。
    一忙起来就忘记了很多事。直到临近年关,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他才记起那片被圈起来的蒲草。
    第二天就去了山里。一走近那个湖,他便愣住了。那片蒲草还和最后一次看到的一样,青翠地挺立在皑皑白雪中,在周围的一片金黄与雪白中,显得格外显眼。他走近了,伸出手去触那已经褪色的丝线。
    只轻轻一触,丝线圈内所有的蒲草便化作了齑粉。他收不住脚,直直跌进了覆着薄冰的湖里。

    他受了大惊,又浸了冷水,回到庙里便烧得浑身滚烫。
    方丈拄着拐推开他的门,只一瞬间,漫天蒲花从他的房间内涌了出来。方丈定了定神再看,所有蒲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顾阻拦,方丈执意要进山。路上摔了一跤,同行的僧人便背着他。方丈气喘吁吁地说,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到了那湖边,只见一圈蒲草中间,用红丝线圈住的那块土地上空无一物。
    方丈让随行的僧人们退后,自己走进了红圈,打坐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红圈内突然化为了一片火海。那火苗一点不向圈外跳,慢慢就烧尽了。僧人们捡拾出方丈的舍利,竟有七块之多。

    昏睡中的他突然坐起来,病痛全消,只是眼角有泪划过。
    @凱云2013 2017-04-22 08:44:00
    诡异的小故事,文风又是那么古朴清新。。。耐看得很啊
    -----------------------------
    嘿嘿~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动力满满~
    更新一篇~


    刀魂



    (高能预警,这篇小恐怖)


    我是个厨子。

    我爹、我爷爷都是厨子。他们都是少年学艺、中年成名、晚年名扬天下,人生的轨迹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出差错,我也将走上他们的老路,在小小厨房的方寸之间叱咤风云。而且,靠着名厨世家的招牌,我的路要比他们走得更顺、更稳。

    可是,我讨厌厨房。

    今天,我21岁了。家里宾客云集,电视台的主持人早已架好了摄像机。这个城市里,厨子这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到了我家。他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不自觉地显出待宰的鹅那副令人厌恶的神态。

    今天,我爹要把我们家那把祖传的厨刀正式传给我。

    说是祖传,可是这把刀我从来没见过。它早已光荣退休,躺在一个重金打造的盒子里,跟我们家祖先牌位一起受着香火。

    各种冗长的仪式。我说过,我讨厌厨房。我讨厌它的气味、它的光线、它的一切。但是我忍耐着,我爱我爹,我不能让他知道,哪怕一丝一毫。我卖力地表演着。

    向列祖列宗磕了许多头之后,这把刀终于到了我手里。

    从我爹手里接过它的瞬间,我心里就咯噔一下。黑檀木雕花的大盒子,却轻飘飘的,只有大概563克的重量,仿佛空无一物。拿了十几年的厨刀,我对于重量的判断可以精确到克。

    我向我爹看去,却看到了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鱼厨家的传刀仪式上,竟然没有将所传之宝刀拿出来给大家瞻仰,这件事一夜间就成了一件炙手可热的新闻。

    当晚,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锁好门,打开了那盒子。如我所料,里面空无一物。我去找爹,他却隔着门醉意浓浓地说,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再回到我的房间,那个盒子居然自己合上了,连那个梅花扣都扣得严丝合缝。刚才我明明将它敞开着就去找我爹了。我的头发嗖地立了起来。伸手去拿,不料盒子突然变得足有千斤之重,仿佛长在了桌子上,根本拿不起来。

    我又去开那锁扣,锁扣竟莫名其妙地变紧了。我用指甲扣住,加大力道,啪地一声,开了。我嗷地一声,捂着右手拇指一下蹲在了地上。整个指甲已经翻了过来,血珠刺刺地往外冒。

    突然间,所有的血珠都向上飞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落进了那盒子里。我腾地站起身,眼冒金星。不过我还是看到了血珠们争先恐后地附着在一个透明的东西上面,清晰地映出了一把大斩骨刀的形状。几秒后,血珠消失了,盒子里又变得空空荡荡。

    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是这场景真让人险些膀胱失禁。我哆哆嗦嗦地用没受伤的左手向盒子里探去,果然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一秒钟之后,我已经拿着它了,但我还是看不见它。

    不待我反应过来,盒子里一声暴喝:

    ——“持刀要用右手!”

    同时那疑似刀柄的看不见的东西挣了一下,从我左手中滑了出去。金属与木头撞击的声音清晰可辨。我的左手心一阵剧痛,缩回手一看,刚才接触到那鬼东西的地方全是巨大的燎泡。

    这下我真的生气了。我用力抱起那盒子,端进了厨房。那个烤全羊的巨型烤箱果不其然正火光熊熊,一只半生不熟的倒霉羊还有三四个钟头才能修成正果。我拉开烤箱门,把那个妖孽的盒子丢了进去。

    再回到房间,我的眼睛马上直了——那盒子正开着盖儿四平八稳地待在我的桌上。我爹坐在桌子一旁,桌上摆了一个烫酒壶还有两杯酒,这情形看上去就像——我爹在跟那盒子喝酒。

    我喊了声爹,爹却仿佛没听见。

    “这事哪能勉强?”盒子里瓮瓮地说,说完“吱”地一声,好像喝了一口酒。我眼见着盒子前面的酒杯慢慢见了底。

    “不让他接班,咱家这手艺就要失传了。”爹叹了口气,又给盒子满上。

    “他是有心魔。”盒子又说。

    “你说的是那个丫头?”爹问。

    “不是那个丫头伤了他的心,他咋会失了灵性?”盒子里一声叹息。

    他们说的是我的表表表姐,鱼小香,一个女厨子。是出了五服的,所以我跟她的事情当初爹只是象征性地反对了一下。但是她爹——也是个名厨——却不依,说其一不能找个小女婿,其二小香这辈子就这样了,女婿不能再学厨。

    小香甩了我。她嫁了个大学老师。婚礼上,老师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文文弱弱。果然我一拳就打碎了他的眼镜。

    小香再没理过我。

    她说,你们厨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小香结了婚,再没回他爹的饭店掌勺。听说现在已经混到他老公的大学里去了——管后勤。这tm不就是个厨子头儿吗?我咬着牙恨恨地想。


    我突然想起来了——以前我不讨厌厨房。

    三四岁的时候,还不识字,我就认得九九八十一种调料了;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用爹特制的小炉小灶颠勺了;七八岁的时候就拜了师——虽然拜的是自己的爹,可是双手也是切切实实放在狄牙祖师爷的炉火里验过诚心的;十来岁就有了小名气,能在父辈的席面上亮相了。

    后来,十九岁我遇到了小香,二十岁她甩了我——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竟好像过了几辈子。

    我的眼前模糊了,我背过身用袖子里面儿抹了抹——看,多可笑,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尊着厨子的规矩。

    等等!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烤箱前面,烤箱里火苗绿莹莹的,正在烧着那个盒子!

    炉勾?!炉勾到底在哪里?!我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炉子里啪地一声,响出一个烧花儿。

    来不及了!我下定决心,打开了炉门。我的手是出名的快,今天就看看到底有多快吧。

    我把双手伸进了炉火,嗖地取出了那已经烧得焦黑的盒子。

    奇怪?盒子是冷的!而且——手没烧伤?!

    这时一阵瓮瓮的笑声从盒子里传了出来:孩子,你都第二遍过祖师爷的火儿了,这诚心还怕当不好厨子?

    我捧着盒子回了屋。路过爹的屋,听到他的呼噜山响。


    打开盒子,里面是锃亮的一把大斩骨刀。我伸出右手,恭恭敬敬将它提了起来。一道光芒闪过,伴着“噌”地一声,刀锋瞬间劈开了空气。

    “好刀!”我心底一声喝彩。
    @起凡老板 2017-04-22 22:25:00
    这篇颇有汪曾祺的风范
    -----------------------------
    岂敢!岂敢!老先生是我心头好!不过万难望其项背!
    再更一篇~~



    你的手机里有秘密



    在我们办公室,我、小陆、大张都用安卓机,老朱很不幸沦为唯一的苹果党。不过,其他方面我们可以说是“神同步”——都是去年五月结的婚,老婆现在都怀孕七八个月。

    都是男人,你们懂的。我们就有些秘密活动。从去年年底开始的吧,还是小陆带着开的头儿。我们这行儿,手里不缺那几个闲钱,主要是担心安全。小陆说,那“老板娘”是他的表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那老板娘的眼睛跟小陆一样长得扑闪扑闪的,还真是像绝了。

    小陆靠着这么双眼睛,没少招蜂引蝶。老有别的部门的小丫头来我们办公室晃悠。按理说他不缺艳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老是跟我们一起去“体验生活”。不过,去了这么多次,还从没出过问题,那个“表姐”看来真有路子,我们的胆子也就越来越肥了。

    其实去的次数多了也麻烦。大张好像有些认真了,捧着手机跟一个叫桃子的“姑娘”天天聊个不停。我也惹了个麻烦的主儿,老给我打电话,还半夜打。小陆说我们段位太低,说出来玩得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说出来玩的秘密全在手机上,不过要慢慢传授给我们,一顿酒只说一个。

    可惜这小子酒量不行,被我们灌了个底儿掉,就全讲出来了。首先,出来玩你必须得用安卓机。为啥?外面那些蜂啊蝶啊的,不能人家要电话你不给,那要露怯,让人看出你惧内。所以,你需要两个手机号。一个跟老婆用,一个在“外面”用。单这一点,苹果党就完败了。

    所以,老朱已经没戏了。我们的活动他是知道的,但是从来不带他。不过,他好像也不感兴趣。一到下班点就给老婆打电话,声音绵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宝宝今天想吃什么水果啊?

    ——真把老婆当女儿养了!

    接着说手机。有了两个号还不够,你还得刷机。这个刷系统不是为了什么流畅度、跑分啊这些神经病的追求,而是为了——安全。你得刷论坛老司机推荐的特别版本,这种版本的名称是加了某两个字母的,当然是哪两个字母我不方便说,不能断人财路啊。这种刷机可不便宜,还老得更新,不过,绝对值了。

    比如,桃子给大张打电话了。大张要是在家,他是绝对接不到这个电话的,根本不会响铃。万一大张老婆要是发现了桃子的号码,打过去了,那么她就会打到我的手机上。

    最近一次更新之后,功能就更绝了:比如,大张老婆发现大张在聊微信,凑过去,大张悄悄按两下键——只需要两下,当然具体是哪两个键,我还是不能说——手机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就会切换到跟我的聊天界面,而跟桃子的聊天记录就自动删除了。大张说他老婆现在都怀疑我跟他关系不正常了,一天到晚在聊天。

    你可能要说,她老婆不会看聊天的时间吗?这个系统绝就绝在,它能在黑屏的瞬间,就把下载好的聊天内容自动生成聊天界面。在4g环境下就是纯文字,在wifi环境下,那就有可能在斗图了——我总觉得,这个系统的开发者要是把心思用在正道上,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而且不止微信能这么玩。电话、短信和其他的聊天软件也是用起来各有各的妙处。说了这么半天,我都成推销这软件的了。其实,我想说的是,大家千万不要买这个东西。为什么呢?

    唉,大概一个星期之前,一天上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低沉的男声,陌生的口音。开始说话还挺正常,说他是刷系统的售后客服,调查满意度的。挺客气的,还说给我打折,我就加了他的微信。没想到刚通过验证,他就发过来一张照片。我一看差点晕过去。他妈的居然是我那个“主儿”跟我不可描述的一张照片。一看角度就是偷拍的,这他妈的是谁干的缺德事呢?这照片怎么会到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手里呢?那客服嗖嗖嗖又发来几张照片,张张都是“有料”的。我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这就是我自己的手机拍的!看来这个系统有问题,会自己拍照片!

    我问他,你什么意思?

    他回:先生,刚才我发的是最近的优惠活动,您有兴趣吗?

    我:X你妈。

    他:先生,您那个套餐需要升级了,我们现在推出了一个至尊套餐,我给您发链接您看看。说着发了一个淘宝链接过来。

    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现在您用的那个套餐有安全隐患,可能会胡乱发些照片啊视频什么的,我们现在已经把这个漏洞修好了,您拍我们那个新套餐就行。

    我点开他那个链接,商品信息是“网络服务”,价格——18888元!之前每次更新也就一两百元!我连忙点到评论界面,奇怪了,清一色的好评,但是都写得语焉不详。都是“店主好人一生平安”、“服务真不错”之类的,3000多个好评,没有一个说具体商品信息。

    他:先生您已经看过我们的至尊套餐了吧,这个套餐是不需要更新的。

    我:你这是勒索!我换个手机不就行了。

    他:先生,您是要换手机吗?您之前购买的套餐有自动保存通讯录、照片和手机操作记录到云端的功能。您现在云端的文件已经有8个g了,我们可以免费帮您把云端的文件导入新手机。

    我傻了,好久没有回复。

    等我回到家,我老婆坐在客厅生闷气,说一下午总有陌生号码给家里和她的手机打电话,接起来又不说话。

    我钻进卫生间,偷偷拍下了那个“网络服务”,付款的时候一阵肉痛——一万八,够我“体验生活”多少次啊!刚付完款,那个“客服”的消息就来了:合作愉快。愉快你XXXX!

    我心里骂着,一边恶狠狠地提着裤子。



    第二天我把那客服和主儿们都删了,然后把手机拆开、把卡折断,都扔进了城中村的一个公厕。看着它们沉到一堆大便中去,我常常舒了一口气。我对老婆谎称手机丢了,老婆就买了个iphone7P,把自己的iphone6P给我了。我补了卡,感觉好极了。我下定决心,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可是,过了一个月,我又接到了那客服的电话。这次又是18888。我拖了几天没给,老婆、我爸妈甚至我多年没联系的二婶都接到了不说话的电话。最后还是给了。我想报警,想着先问问小陆,不料他请长假了电话也打不通。想着问问大张,大张阑尾炎进了医院。


    五月三号,我老婆也进了医院,生了十几个小时了还没生出来。就在那时,我又接到了那“客服”的电话。问我是想每月“续订”还是一次付款。

    我说,你再打电话我就报警。

    他笑了,说,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您一共嫖娼28次,每次都有录音录像证据。您是想全国出名吗?

    我说,我老婆现在难产,你别逼我,逼急了我,大家同归于尽!

    他顿了一下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了,祝您太太母子平安,早生贵子!

    我正要开骂,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老婆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女儿。望着她乱发中苍白的脸,我觉得有种叫“良知”的东西好像在咬着我心口的肉。

    背着大家,我拨通了小陆的电话。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干嘛?

    我:我遇到麻烦事儿了。

    他:你不会比我麻烦大。我离婚了。

    我:是因为那个“客服”?

    他:我X!你也中招了?

    我:你……都离婚了还有什么麻烦?

    他:他还是要钱,不然就发网上,他好像知道我有钱。

    我:你是不是用手机银行?

    他:我X!真tm狠!我要是逮到他——

    我:丈人来了,先不说了。

    他:别打这个电话了,肯定被监听了,等我联系你!



    堆出一脸笑,我迎着丈人走过去,接下他手中的保温桶。



    过了一会儿,我躲在医院的洗手间,又拨通了大张的电话。他的声音十分虚弱。

    我:哥们儿,说话方便吗?

    他:不用来看我,谢谢惦记啊,我好多了。

    我:哦,那你好好休息。



    又过了一会儿,我正喂老婆喝鸡汤,一个号码打了过来,我一看差点把手机扔掉:最后三位是110。

    接起来果然是人民警察。他操着一口播音员一样的普通话,请我去派出所“谈谈”。


    好不容易溜了出来。到了派出所,我一看,大张的老婆挺着肚子坐在那儿。警察就给我放录音。原来“客服”的电话让大张老婆接上了。他老婆见到我,两眼冒火,左右开弓给了我一顿耳光,把自己打得肚子疼了起来。

    我一下就颓了。

    小警察给我做笔录的时候,我丈人来了。他铁青着脸站在我身后,我听到他的指节捏得咔咔响。


    就在这时,我放在桌上的手机上传来微信的消息,小警察说,点开。我就点开了——一张新生儿的照片,背景是老朱那张大脸:给各位报喜,喜得千金,六斤三两。

    @各种巧克力 2017-04-23 02:48:00
    楼主古代近代现代切换自如啊~文风清新娓娓道来看得欲罢不能。。。又熬夜了楼主要负责!
    -----------------------------
    被夸啦好开心~睡醒了吗?起来看故事啦~今天早点更新,然后出去玩~~
    更新一篇~~

    城北徐公翩翩来(上)

    这年头说起“见网友”恐怕要笑掉别人的大牙,特别是去见一个名字叫“城北徐公”的网友。小玉问,你就没先跟他视频一下?我白了她一眼,说,你懂什么呀,我们这是灵魂的碰撞,长相什么的全是浮云。

    这么说着,可见到徐公我还是吓了一跳。我问他:你恐怕得有两米高吧?他笑了,伸手打掉我帽子上的雪——这动作我怎么都觉得像跟自己的宠物互动。

    我说:你这也太名不副实了吧?

    他说:我住在城北,姓徐,又是公的,怎么就不符实了呢?

    我笑弯了腰。

    他又说:娜娜,你不是说想吃烤鱼吗?走吧。

    ——我的网名叫弥涅耳瓦,复古吧?这么有格调的名字,他一查,是雅典娜的意思,然后我就被叫成“娜娜”了,这个徐公真是够土的!


    没等我细想,已经坐在了暖烘烘的烤鱼店里。一恍惚,热腾腾的咖啡已经端了上来,香草拿铁,正是我的最爱。再一恍惚,香喷喷的烤鱼已经在跟我的味蕾亲密接触了。徐公庞大的身躯缩在小小的卡座里,不考虑身高,他确实是一个很儒雅的男人。

    我们最初是在一个文学论坛上认识的。那时的我,刚离了婚,又辞了职,正在过人生迟到十年的“间隔年”。百无聊赖中,我发了个帖子,打擂台对对子。帖子一发,闲散人士们都涌了进来,可是慢慢儿地,我出的对子就没什么人能对上了,帖子也沉了。过了小半年,我想起来那帖子,再去翻,发现每个对子都被人对了出来,没错,那人就是徐公。

    后来就加了微信,天南海北地聊——一直用文字,都没有语音过——不过,徐公的声音出乎我意料地好听。我不出声,是因为害怕暴露自己——我曾经在这个城市里主持深夜的电台节目三年之久,现在偶尔打车,我一说话,还有老司机能马上听出来,连我离婚都知道,死活不要我的车费。可是,徐公这么浑厚磁性的声音为什么也躲起来呢?

    这个问题他眨了半天眼,才说,文字比声音纯粹,更直击灵魂。

    面对一桌狼藉的鱼骨头,谈灵魂真是有点不合时宜。我们很快换了话题,又聊得热火朝天了。我发现从文字切换到面对面的交谈,并没有影响我和徐公交流的流畅度,甚至可以说是更进一步了,因为除了声音,我们还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还有面部表情。

    后来又约了几次。开始是一两个星期一次,后来两三天一次,再后来我们就天天见面了。他开着一辆小车子,每次都从城北风尘仆仆地过来。小玉得了他一包又一包零食,说,哪天你要是不要他了,记得转让给我——于是她被我打得直求饶。


    过了些日子,我和徐公去了西安。从古城到西安,我们坐了十几个钟头的火车。不是买不起飞机票——离婚时我分到了前夫大半的财产,不过那完全是他出轨应付的代价;而徐公开着一个小文化公司,不算日进斗金也算很过得去——我们就是单纯地有火车情结。时值淡季,火车上没有几个人,然而阳光好得不得了。我们从卧铺转移到小桌边,两个人都用额头顶在车窗上,闭上眼睛感受着火车那不变的“哐当哐当”的节奏。笑得一塌糊涂。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在浴室里的时候我就这么想,出来看到穿着白睡袍的徐公已经躺在了床上,更是心里打起了鼓。

    不过好在一切都很好。很唯美。


    第二天我们去看华清池——居然那么小!又吃了羊肉泡馍——又烫又油腻!街道上人山人海,只有个大学的风景还不错,一层厚厚的雪盖在仿古的飞檐斗拱上,颇有些仙风道骨。

    黄昏时分,徐公在雪地里叫我,我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地上一圈蜡烛围出大大的心形,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徐公拿着一大把玫瑰花,慢慢单膝跪了下来。

    当时没怎么细想,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想来想去,我转身跑掉了。身后大学生们的倒彩经久不息。一直到坐在了返程的飞机上,我的心还是砰砰直跳。

    我曾经跟他说过,结婚这种事,一辈子一次就够了。我历来奉行体验论的人生观,认为人生就是一个游乐场,有限的时间里,要多玩几个项目才不亏。他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项目是代指男人吗?我就笑出了眼泪——难道这些话他全忘了?


    不过把他一个人丢在西安这件事,好像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关系——他还道歉说自己太心急了。很快我跟他又恢复了天天见面。

    那天我在房间里大扫除——小玉什么都好,就是太懒——他来了,拎着一颗巨大的榴莲,自己去厨房找刀子开壳了。我喊,给小玉留一半啊,他探出头来,说,小玉能吃得了一半?我说,你让她放开量,她能吃一整个。

    下一秒,他就把我的大乌龟从缸里拿了出来。

    你干嘛?我问。

    你说它能吃一整个榴莲?徐公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是说小玉,不是说我的乌龟。我觉得他莫名其妙。

    你的乌龟不是叫小玉?他好像比我更莫名其妙。

    等小玉回来,我告诉她,你说她是乌龟。看她打不打你?我笑道——他的幽默感有时我真的跟不上趟。

    娜娜!徐公忽然捉住我的手腕,他说,我觉得你不对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总说小玉,小玉到底是不是你的乌龟?

    我彻底被他弄糊涂了。互相解释了半天,他还是非说经常跟他打照面的小玉,一直被他以为是我的大乌龟。于是我们坐在房间里等——等小玉回来——可是真奇怪了,小玉那天一整夜都没有回来,打她的手机也关机。

    徐公上班走了有半个小时,门一响,小玉回来了,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一问,说是同事聚餐在KTV喝多了,手机也没电了,同事扶到她家里去睡了。我跟小玉说了徐公一直当她是乌龟,她说再见到他一定让他好看。

    不过小玉没时间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她接了一个电话,就开始气急败坏地收拾着行李——她被经理抓了壮丁,马上得去出个长差。

    这下可好,晚上徐公来了,尽情地胡说八道起来,非说小玉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气得不轻,回他说,要想象我不会想象一个翩翩佳公子啊,想象一个女的出来,有什么用?为了证明小玉真的存在——真没想到我会干这种荒诞的事——我拿银行卡撬开了她的门。

    小玉的床,小玉的化妆台,小玉的衣柜。还有小玉的内衣裤呢,要不要看一看?我问他。

    徐公长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他用两只手指在桌子上划过,举到我面前:你看这灰尘都这么厚了,像是有人在住的样子吗?

    她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回答。我已经被他这种执着弄得要发疯了。见我生了气,他连忙又哄又劝。


    城北徐公翩翩来(下)
    再没有提这件事。我琢磨着该重新找个工作了,给电台的老同事打电话,却没有一个接的。真是人走茶凉,也罢,我决定不在广电圈子找工作了,换个环境——生活就是要多体验啊!可是徐公劝我再休息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再说。被他一说,我又懒散起来。


    过小年那天,徐公来找我,还带着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挺面熟。

    徐公把我安安稳稳按在客厅的沙发上,跟我说:娜娜,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你听了千万不要激动。

    不待我答话,那中年男问我:还认得我吗?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真的有些面熟,但是仔细一想又没了头绪。我客客气气地问:请问我们是在哪里见过?

    古城第二人民医院。他说。

    什么?我一下子呆住了——古城二院,是我们市里的精神病院,大家开玩笑,经常提到这个地方。

    ——章小雨!那中年男突然叫我的名字——好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我心中一动——好像有点想起来了,这人是个大夫,而我是去找他看过病。刚离婚的时候,我有点儿钻牛角尖。吃了他的药,好多了。

    想起来了吗?中年男期待地问。

    您是高主任吧?我说,您的药真不错,妙手回春,我已经完全好了!我冲他竖着大拇指。

    可是,高主任听了,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徐公挪了挪身子,紧紧抱着我。

    高主任说,章小雨,你的病没有好,现在还重了。

    徐公说:不过你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他抚着我的头发,我被他的手带起的静电弄得心烦意乱。


    徐公和高主任说了半天,我听明白了:他们还是要告诉我没有小玉这个人,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火冒三丈地说:等着,我现在就给小玉打电话,拨通了让她跟你们说话。不料电话打过去,小玉又关机了。

    高主任拿走我的手机,摆弄了一会儿,让我再拨。这次电话打出去,手机分屏了,一边显示我在给小玉打电话,另一边显示“章小雨”在给我打电话。什么情况?我半天反应不过来。

    高主任说:小玉就是你自己啊,章小雨!你是双卡双待手机吧?她的号码就是你自己的另一个号!

    我什么时候又办了一个号?我仔细回忆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过一闪而逝。我极力回忆着我和小玉是怎么认识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他们继续说:我在二院住了几个月院,有天趁人不备跑了出来。

    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我是从二楼一个厕所的窗口跳了下来,还好正跳在雨后的软泥地里,只弄了一身污泥。

    接下来——接下来的事又想不起来了。

    他们接着说:我之所以住院,是因为我前夫出轨被我发现了,我自杀未遂——被我爸救下来了。

    ——等等!别说了!我吼道,同时感觉无数记忆正争先恐后涌入我的脑海——然后我爸犯了心脏病,没抢救过来。再然后,我在《小雨夜话》里播出了一篇指名道姓写给我前夫的文章,全城哗然。再再然后电台辞退了我。再再再然后——

    我越来越害怕,浑身抖个不停,指甲都扎进了掌心——电光火石间,我就回忆起了让我痛彻心扉的一切。

    ——啊!我撕心裂肺地吼着,我好不容易忘了,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高主任按住我,我使劲挣扎。最后的记忆是徐公满眼的泪,都滴到了我嘴里——又咸又苦。


    醒来时一张陌生的脸对着我,脸的主人非说他是徐公。声音倒是一样,可是,他跟我记忆里的徐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个子目测跟我差不多高,五官有些奶油,不过论气质,倒真有几分“城北徐公”的风采!

    见我不信,这人拿出了他的身份证。见鬼了——他的身份证我看过无数次,上面那个人明明不长这样!可是名字和号码都一模一样,难道我真的病得不轻?


    徐公陪着我住进了二院。加护病房。


    窗外有零零星星的爆竹声——过年了。

    我吃了药,枕着徐公的胳膊又沉沉睡去。徐公唱着歌哄着我,声音又低沉又充满颗粒感,好听极了。
    一篇分成上下部,假装是两篇,我好鸡智~~出去玩啦~
    @我做个快乐的人 @大眼糖糖 @凱云2013

    好滴,《城北徐公翩翩来》这篇里面,我原来设定的剧情是:徐公、小玉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写完再梳理逻辑,发现徐公这个人物如果是真实的,逻辑上面也成立。

    之前的好几篇也是,可以有多种解读方法。开放式剧情,有些就是开放式结局~

    感谢朋友们对帖子的辛勤浇灌,深深鞠个躬!
    更新一篇~



    艾泽拉斯陈年情事(上)



    在广袤的艾泽拉斯大陆的最南端,有个小岛因风光旖旎而闻名遐迩,人们亲切地称它为“渔人码头”。

    ——摘自《艾泽拉斯自驾指南》

    咳咳,渔人码头上啊,有一间小小的杂货店——对,就是挂着黄底红边酒旗那家——那就是俺的产业了。

    俺叫纳特,是个自产自销的鱼贩子——对,俺就是那个纳特·帕格——千万别客气,叫俺老纳就行了。人们总说俺是艾泽拉斯一等一的钓鱼大师,其实钓鱼这事,没什么难的,只要手熟、能静下心来,几十年后,你也能成一把好手。

    俺写过几本钓鱼的书,也带过几个徒弟。不过,现在俺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岛上的游客来来去去的很多,想跟俺学一招半式的也很多,但都没什么耐性——不是钓不上来鱼就诅咒乱发脾气,就是钓上一条就大呼小叫,把俺正要上钩的鱼全吓跑了。

    小红不一样。

    她来的时候,躲在一颗大树后面偷偷张望,俺一下子就发现了她——这事说出来不好听,俺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是个挺有名气的贼,不过,俺早就金盆洗手了——小红一直等到俺的鱼上了钩进了桶,才怂恿她的宠物来搭讪。

    那是一只通体金黄的小水蚤,摇着两根须子可爱得紧。后来小红说,这小畜生是她在潘达利亚极高极高的一个山顶的大湖边驯服的,俺是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俺游历潘达利亚这么多年,连哪儿有个能洗澡的小水泡子都知道,竟有个山顶的湖俺没听说过?

    小红见俺逗小水蚤,笑嘻嘻地背着弓箭跑了过来——她是个小猎人。这妮子自来熟地说,这小水蚤有个绝妙的地方,说完就念了个咒。

    小水蚤浑身一抖,把一个法术儿抖在了小红身上。俺没拦住,这妮子大长腿一步就迈进了水里——只见她的双脚踏在水面上,转了几个圈,再跑两步,跳几下,竟像是踏在实地上一样来去自如。

    这样显摆俺可不依。俺一声呼哨,召来了俺的坐骑——一只碧蓝色的、威风凛凛的大水蚤。俺骑上水蚤,飞也似的在水面上溜了一圈回来。小红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大水蚤,这牲口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小红跟俺打听哪儿能买到这种坐骑,俺笑了——全艾泽拉斯独一份儿,只有俺老纳卖这玩意儿。

    妮子马上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俺又笑了——这玩意儿可不轻易卖!嗯,先得给俺钓七种鱼,每种一百条;还得再给俺做一百顿饭,一天一顿,不能不好吃,也不能有重样儿的菜;最后,再一个子儿不少地拿三千个金币来,才能买到一只。

    俺以为小红会和打听这坐骑的其他人一样,听完就吓跑,没想到她问清了要钓什么鱼和在哪儿钓,转身拿着在俺的小店新买的鱼竿就去了。

    这妮子有意思!过了半个时辰,俺拎着半桶夜光虫坐到了她旁边。一看,她的桶里空空如也。俺把夜光虫递给她,她接了,穿到鱼钩上,不好意思地笑了,小酒窝一闪。

    到了晚上,她把钓上的河豚切了片拌了醋给俺,让俺生吃。说这是她老家的吃法儿。俺不能露怯啊,捞起一片丢进嘴里,闭着眼睛硬嚼了两下——嗯?嘿!真香!一盘子生鱼片儿,不到一分钟,俺就吃了个风卷残云。

    吃完了第十七盘,俺打了个饱嗝问,你老家在哪儿啊?

    她说:在东北,黑龙江边儿上。

    俺想了半天,艾泽拉斯有这地儿吗?俺老纳可是号称无所不知,再一想,哦——一定是编的,鬼妮子!

    俺逗她:你那个什么江,那边都吃生肉啊?

    她说:昂,好吃吧?

    俺连忙说:好吃!好吃!

    第二天俺还没起床,她就来买鱼饵——妮子学得挺快。俺们并排坐在渔人码头的岸边,一边钓鱼一边瞎扯。她给俺讲着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叫闪金镇的地方遇到一名联盟的军官,拿着他给的介绍信到了暴风城,又是怎么响应国王的号召,一次次参加保卫联盟的战斗的。说着她还换上一身军装给俺看,嗯,穿上锁子甲的她,有点儿英姿飒爽的意思。

    说实话,俺不太喜欢打打杀杀。太血腥。俺要是杀个人,得有一个礼拜钓不上好鱼。鱼的鼻子灵,它闻到俺身上杀气重,再怎么用香饵诱惑,也都没用了。

    妮子马上说,她也好久没杀过人了。世道风调雨顺,她说,现在的她,只想收集些坐骑,有时间再驯服些小宠物。她说,大叔你知道吗?在艾泽拉斯有个排行榜,上面排第一的人有几百头坐骑,几千只宠物。

    俺说,俺怎么没听过,再说,妮子你有那么多钱吗?

    小红莞尔一笑,说起了她一夜暴富的故事。那时候,她的功夫还很一般,有个好心人指点她去希利苏斯历练历练,于是她就去了。刚翻过菲拉斯的群山,到了一个叫鹿盔岗哨的地方,就遇到了一个自称暮光信徒的家伙。三言两语不合,打了起来,她一失手就把他杀了。这人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她一时兴起翻了翻,发现里面有个纯金打造的盒子,打开一看,一件能亮瞎人眼睛的纯钛合金打造的盔甲躺在里面。

    莫不是光荣腿铠?俺问。

    就是啊!大叔你怎么知道?她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

    在艾泽拉斯,能让普通人一夜暴富的宝贝,就那么几件。俺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卖了这宝贝——整整七十万金币。我把钱托管在地精商会,现在每周的利息都有一两万。

    那你可是个大财主了!俺笑了。

    她说着,又开始显摆她已经到手的坐骑。一个呼哨接着一个,折腾得人仰马翻。不过,她那星骓——一头长着翅膀的、通体透明的独角兽——俺着实喜欢得紧。

    就这样,俺跟她钓了一百天的鱼,也聊了足足一百天。

    七百条鱼她其实两个多月就钓够了——说实话,俺真心想收她当徒弟,她比俺收过的任何徒弟都更有钓鱼的天分,但是明着暗着提了几次,她一点儿不接俺这茬儿,还是就想着到处弄坐骑。

    而且,她真的做了一百道菜给俺吃,当然有很多重样的,不过都是俺强烈要求的,比如烤大章鱼腿儿、清蒸鲍鱼、虎皮鱼头,还有螃蟹汤——特别是螃蟹汤,是用本地特产的钳爪蟹做的,雪白的蟹腿儿肉和红艳艳的蟹膏淹没在浓浓的奶白汤汁里,那味道,绝了,别说喝一百次,一万次都喝不够。

    那天,吃完了第一百顿饭,她就拿出了钱袋子。俺说,给你打个折吧,她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俺把一只长得最威风、驯养得最服帖的大水蚤从牲口棚牵出来,她一下子跨了上去,在水面上跑了好几圈,乐得快要开了花儿。俺还来不及问她什么时候再回来看俺,她就收起了大水蚤,跨上她的星骓绝尘而去,只留下越来越远的一句话:

    ——大叔,保重!后会有期!

    后来,俺好久都没见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担心她。

    留心打听,她的消息倒有很多——在艾泽拉斯,想要打听一个人的消息,交些金币就能进入英雄大厅去查了。

    小红的大名叫“红酥手贱”,这名字俺觉得很是能惹是生非——下次见到她,得劝她改了。俺递给守门的地精十个金币,报上她的名字,在他的指点下打开卷了边儿的羊皮卷,翻找着她的消息。

    自从小镇一别,她果然还在到处收集坐骑,已经一连弄到了几十个——连胸毛人从不卖给异族的飞龙都被她弄到手了。

    她的英雄事迹最近一次被收录,还是攻破了北方昆莱雪山之巅的一个古老宫殿——不用说又是为了坐骑去的,不过,事迹里并没有提到她已经弄到了那里的坐骑——俺决定去那儿等她。

    两周后的一个星期四晚上,俺终于等到了她。

    大叔!你怎么在这儿?她惊喜地问,笑得好看极了。

    ……俺愣住了,总不能说俺是专门在这儿等她的吧。俺只好说,俺在找一种特别的鱼,找到了这里。

    接下来,俺跟着她好几个星期。借口找了太多,蹭了太多顿饭,最后俺都不好意思了,她说,大叔,你是不是最近手头儿紧啊,我可以借你钱。

    刚要说不,俺想了想,就从她那儿借了万把金币。钱也借了,俺再不能跟着她了。突然俺灵光一现,怎么忘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呢?俺可是个贼啊!

    从那天起,她一出门,俺就穿上隐身衣跟着她。

    艾泽拉斯陈年情事(下)

    有天她回了暴风城,在拍卖行后院的马厩里,反反复复看着那几头珍惜的坐骑。有一只相传地狱男爵生前骑过的马,威风极了,她忍不住爱抚着。马厩的管理员翻着白眼报出一个价,俺倒吸一口冷气——得卖一百头大水蚤,才买得起这匹马。

    她突然就回了头,望着俺定定地问,大叔,你说我到底买不买?

    俺傻了,穿着隐身衣,她是怎么发现俺的?俺只好钻了出来,跟她说,买吧,俺给你出钱。

    她拍拍钱袋子,笑了。

    后来她讲起,教她射箭的师父,也曾教她一个古老的法术——在艾泽拉斯,猎人和贼可是死对头——专门用来破贼的隐身法儿的。俺听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再后来,加尔鲁什那个魔鬼就打了回来,千疮百孔的艾泽拉斯又开始打仗了。小红跟千千万万联盟的子民一样,修起了军事要塞。听到她的要塞在招勇士的消息,俺第一个就跑去了。

    俺终于又能跟她朝夕相处了。要塞里的其他人总是窃窃私语,可是俺根本不在意。俺跟着她驰骋在德拉诺的雪原上,并肩杀敌。俺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那天,她杀了一个祸害百姓的双头怪,一箭正中心窝。不料她翻检战利品的时候,那怪物突然窜了起来,俺来不及拔出匕首,只好用胸口挡了过去。那怪物一口咬在俺的肩上,撕下一大片肉。她回过神来,一连射了怪物七箭,直到它死透了,然后着急地查看着俺的伤势。

    俺感觉自己的血都要流光了。她从包里拿出珍贵的疗伤药水,一瓶又一瓶喝水似的喂给俺。

    她哭了。

    过了一会儿,看俺好点儿了,她说,大叔,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

    俺不甘心,问,为什么。

    她说,她不是艾泽拉斯的人。在艾泽拉斯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那里才是她的故乡。她在那里也不是猎人,而是一个画家。

    一个蹩脚的画家,她叹了口气说,有时候,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

    说完这话没几天,小红就在艾泽拉斯消失了。

    俺像疯了一样找她,找了很久很久。一个灵媒告诉俺说,她已经被驱逐出了艾泽拉斯,因为她不是这里的人,而是来自一个叫“地球”的遥远地方,“地球”这地方的居民把俺们这儿叫“魔兽世界”,是他们来游历探险的地方。她在艾泽拉斯游历的每一分钟,都要给联盟交钱——但是在地球她已经破产了。

    俺猛然想起她的话——我家在东北,黑龙江。

    俺给了灵媒好多钱,问他,有什么办法能让小红回来。

    灵媒苦笑着说,艾泽拉斯的钱,跟小红的“地球”是不能通用的。想要兑换,只能找黑市。

    俺去了黑市,一个膘肥体壮的胸毛人大婶接待了俺。可是,听完俺的要求,她直摇头。她说,我这儿是能换钱,但是只能给地球人换艾泽拉斯的钱,不能给这儿的人换地球的钱。

    俺又去见灵媒,俺问他,俺怎么才能去地球。他傻了,说这种事从泰坦开天辟地,就没有人做成过。

    他这么一说,俺突然想起了一个术士。他长着一双阴森森的绿眼睛,皮肤也是绿的,来找俺的时候可把俺吓坏了。他一开口,更是吓人:让俺把驯养大水蚤的法子卖给他,他可以答应俺的任何要求。他说,泰坦能做到的他就能做到。

    俺把他赶走了。那人好像叫——古尔丹!对,就是这个名字。

    三个月后,俺终于在德拉诺找到了古尔丹。他让人用羊皮卷仔仔细细记下俺驯养大水蚤的法子——忒仔细了,连饲料的配方都精确到了克。

    然后,抬起他泛绿光的小眼睛,盯着俺问,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去那边要经过一个隧道,把你的骨头都揉碎了重新装上,你能受得了?

    ——能。

    到了那边你也不能跟她说话,只能远远看看她。还愿意?

    ——愿意。

    有可能你就回不来了,还要去?

    ——要去。

    他终于不再吓唬俺了,叹了口气,手里渐渐聚集了暗绿色的粘稠光芒,他施起法来。

    ——好疼!

    ——真疼!

    ——太疼了!

    ——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

    好像疼了一天一夜那么久,俺终于到了地球。

    这地方的风景一点儿也不好看,没有几颗树,只有些灰突突的好高的楼,都大得出奇。俺在这些楼中间飞来飞去——对了,俺怎么没上坐骑也会飞了呢,飞起来还有响声,地球这地方真是邪性——俺拿着古尔丹给俺的小纸条,到处找着她的门牌儿。

    终于找到了。俺飞到了她的窗前,太好了,窗户开着,俺飞了进去。

    马上俺就看到了小红。俺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俺变小了还是她变大了,小红的一个眼珠子都比俺大。她趴在桌子上,对着一个黑乎乎方楞楞的板子,头也不抬地画着。

    俺飞近了一些,她突然抬起头来。

    啊!她惊叫一声。

    突然,她举起手边的一本巨大的书对着俺打了过来,俺一下就懵了。晕过去之前,俺听到她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绿头苍蝇?

    两年过去了。俺在古尔丹的大帐里,养了两年的伤。

    古尔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一直劝俺试试他的邪能疗法,俺一直没有答应。这地方是要待不下去了。

    俺做了个梦,梦见了小红。这是两年来俺第739次梦见她。俺梦见她站在暴风城的邮箱那里,读着俺写给她的信,读了一封又一封。

    正在这时,有个人找到了俺,说他是受灵媒所托,告诉俺一件事。

    他说:小红回来了!有人在暴风城见到了她!

    俺一个激灵爬起来,拿出很久不用的披风,一溜烟跑去了暴风城。

    真不敢相信俺的眼睛,小红就站在邮箱那里,不过她没有看信,而是吆喝着:哪位英雄能带我去英雄本长长见识,给一千个金币的酬劳!

    俺走上前去,对她说:小红,好久不见。

    她白了俺一眼:老头,你认错人了吧,这是我刚买的帐号!

    俺背过身擦了下眼泪,说:你上次借了俺万把金币,俺现在有钱了,还给你!

    她接过沉甸甸的一袋金币,笑了,小酒窝还是一样好看。

    她把钱揣起来。

    她说,这样啊,谢了,大叔!
    更新一篇~



    我永远住在你心里(上)




    林老师并不是个陌生人。事实上,论辈分他是我的表叔,不过,大概需要“表”七八次才能表达清楚我们的亲戚关系。

    每年的大年初一,林老师都会来给我爷爷磕头。爷爷受了礼,就会封个红包给他。爷爷总是说,小林子,别跟自己过不去,开开心心过个年啊!

    开学的时候,爸爸送我到校门口,说,死丫头,你给我老实点儿,我会让小林子看着你的!

    那时我刚上初一,正是叛逆期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爸爸的这句威胁是我一切不幸的根源。其实我并不是个叛逆少女,我只是碰巧交了几个好朋友,碰巧她们都是叛逆少女,我就被“物以类聚”了。等我反应过来,乖乖女们早已对我敬而远之了。我有心远离叛逆组合,可是又不想被孤立,正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爸爸的话无疑像个助推器,把我推向了离经叛道的那一方。


    慢慢地,我、小雨和菲菲就成了一个铁三角。我们一起逃课,一起化妆,一起去滑旱冰、打台球,还一起去逛乌烟瘴气的迪厅跳舞。考试成绩公布下来,我们每次都包圆前三名——倒数的。我惊讶地发现,爸爸不但骂人功力大增,还学会打人了。

    有一天我带着伤去上学,被林老师看见了。他揪住我问谁欺负我了,等弄明白是我爸干的,他就跑到了我家里。

    不过年不过节的,我爷爷见到他可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提前老糊涂了。所以,他什么正事都没来得及说,就忙着张罗送我爷爷去住院了——心脏病犯了。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单独跟林老师说过话。我有点儿不敢看他的眼睛:两条极其浓密的眉毛下面,长着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还覆盖着厚厚的睫毛——后来我数过,他的睫毛是双层的——眼珠子也黑亮得吓人。我总觉得这是一双属于绝代佳人的眼睛,只是长错了地方。

    这种眼睛也是我们家族的遗传了,爸爸也是大眼睛长睫毛,可配了他长得随心所欲的其他部分,就显不出这眼睛了。最可惜的是我跟这么好的基因失之交臂,长了一双我妈妈的细长条眼睛。爸爸说这是丹凤眼,我看着遗像里笑得眼睛一条缝的妈妈,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我只在照片里见过妈妈。就在那年,爸爸告诉我说,妈妈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我的,据说她生我的时候是破腹产,很凶险,只有力气说最后的一句话。那句话是:告诉女儿——可是没等妈妈说出下半句话,她就急匆匆去了另一个世界。

    爸爸这样告诉我之后,我没黑没白地琢磨着妈妈要告诉我的话,但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头绪。


    我把这件事告诉林老师,他听了半天没说话——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在他劝了爸爸不要打我之后,爸爸打得更厉害了,酒也喝得更凶了。一边喝,一边拿着拳头咚咚地往墙上打。我吓得心砰砰直跳,爷爷还在医院,爸爸发起飙来连个劝的人都没有。于是林老师就常常来我们家了,每次都是接到我电话急匆匆赶来。

    林老师是我的体育老师。他身形高大,在国人还不知道健身为何物的时候,他就已经练了一身的肌肉块儿。我爸爸不是他的对手。每次我一哭着打电话,爸爸就说,又去搬你的保护神了?我看他能护你多久?啊?他还能住下不走了?


    林老师一来,就把爸爸的酒抢过去倒掉,然后下厨炒菜。每次他都带半只鸭子来。有时候做蒸的,有时候做煮的,炒青菜佐餐。三个人两个菜,我的眼泪还没干,就坐在桌边大口大口扒饭。

    吃完饭他就要走,我就哭着拉住他。每次都要这么墨迹好久,搞得不清楚状况的邻居还以为我们家天天上演生离死别呢。他就一直等到我洗漱完了,进了自己屋把门反锁好才走。他一走,我爸就在客厅里长叹一声。然后整个房间静悄悄。我总想上厕所,也不知道我爸到底睡了没,不敢去。

    憋尿的毛病就是那时候得上的。总觉得没尿完,在厕所一待就半个小时,一出来又觉得有尿,再进去却只能挤上几滴出来。我爸因此又多了一个打我的理由:既嫌我费纸,又嫌我“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爸只在晚上打人。挨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安全了。在我上学去之前,他是不会醒的,就算我把门摔得山响也不会醒——酒精带来的酣眠要一直持续到中午。我就常常趁那时候翻他的钱包。我爸的钱没数儿,到了他也不知道我还当过梁上君子。我也不多拿,唯一一次拿了50,提心吊胆了一个礼拜,他还是没发现。


    那时我爸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汽车维修厂,不能说是有钱人,但喝酒和被我偷拿还不至于让他破产。真正让他破产的是他的徒弟小邹。那人我见过,獐头鼠目就是形容他的长相的。不知他使了什么坏,我爸不得不以极低的价格把汽修厂转手给了他。

    这下可好,我爸也不上班了,天天在家喝酒。大白天就醉醺醺的。


    小雨和菲菲都有了男朋友。她们商量着给我也找一个,这样大家出去玩,我就不用当电灯泡了。我气得跟她俩大吵一架散了伙儿。

    孤家寡人的滋味儿可不怎么好受。虽然我没参与过小雨她们霸凌乖乖女们的行动,但是现在落单的我简直是乖乖女们最完美的报复对象。有个星期五的下午,我去车棚取自行车,发现车座上被人倒了果汁,又湿又黏——我哭笑不得,真想得出来!

    我想来想去,决定去找林老师,借他的车回家。

    林老师住在学校后面的小平房里,那是单身教工宿舍——那时候他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住在这里,而且我也从来没见过我的婶婶。不过这些在当时的我看来并不重要。

    一推门,林老师正在炉子边儿上香喷喷地吃着一小锅羊骨头火锅。见到我,连忙招呼我吃。我也忘了借车,坐下就吃起来。一直到把他冰箱里所有的羊肉卷和其他能打火锅的东西一扫而光,我才想起回家的事。

    这下完蛋了!我想起爸爸前几天说过的话——晚回来几分钟就给自己几个嘴巴子,别让我动手啊,让我动手你不划算。我算了一下嘴巴子的个数,顿时不寒而栗。

    林老师骑着他的大二八送我回家。一进门,我爸脸朝下倒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场景我竟然舒了一口气。

    送医院,态度恶劣的大夫让直接送太平间。后来家族中就流传着我爸喝酒把自己喝死的传说,经年不息。林老师说是冠心病,他说,小萌,别怕,你爸去的很快,没什么痛苦。


    后事也办得很快,一切从简。然后我被领到二叔家。一大家子人等着爷爷发话——自从出了院,爷爷就被二叔接走了。亲戚们互相推脱着,都知道我的光辉事迹,所以对爷爷安排的我跟这个住两月,跟那个住半年都很不满意。我更不满意,谁愿意看你们脸色!我说,我一个人住!

    就真的一个人住了。亲戚们周济我的钱按月到爷爷那里取。取钱的场景,我真不想说得太细。只有林老师,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没有被世界抛弃。

    他开始整日地开伙,买了一只煤气灶挤进了公用厨房,管起我的一日三餐来。现在想想,我跟着林老师蹭了两年多的饭,竟然没有给他交过一分钱伙食费!

    初二开始,爷爷每月给的钱明显少了,少到攒起来交学费都不够了。林老师帮我要了一间学校闲置的小平房,然后把我们家的大三居租了出去。这样,我就成了大概全世界年龄最小的包租婆。


    我二叔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我的表姐曾经被小雨她们关进过学校的男厕所。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坏人,比如说,他从来没想着霸占我们家的房子。

    来霸占的是小邹。我的租客是一对儿卖玉器的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吓得要死,跑来找林老师,说玻璃全让人砸了。小邹仗着酒气,叫嚣说我爸早打牌把房子输给了他。林老师把小邹打得住了院,自己也进去了。我在派出所被警察训得都忘了哭。

    突然有个女人来了,远远地就跟这个打招呼、那个开玩笑。末了说是来保释林老师的。我回头一看,是个熟人——迪厅的女老板!第一次见她我就觉得她漂亮得不像真人,要是脸上的妆没有那么浓,肯定是一个大美人。大美人说她是林老师的爱人——我的婶婶!

    婶婶见到我,也是惊讶得要死,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林老师天天给我做饭吃的事儿。不过她那态度让我觉得很亲切。保出来林老师以后,她还请我们俩下了馆子。但是,从馆子里出来她就跟我们拜拜了。

    我永远住在你心里(中)


    林老师的右手骨折了——打小邹打的。他上了夹板坐在桌子旁边,用不灵活的左手把我炒的菜翻来翻去,最后筷子一扔:走,还是下馆子去。

    我跟林老师走在街上,不知为什么很多人就向我们行注目礼。进了馆子,坐在靠窗的地方,又有很多人趴在窗子上张望。小城不大,过了一会儿林老师就揪了个熟人进来,问他瞎看什么。那人吞吞吐吐不肯说。林老师瞪起眼睛,他终于说:外面都在传你跟这个小姑娘的事。说着用下巴指指我。我噌地站了起来。那人继续说,说你把人家爸爸气死了,还把人家房子占了。说完看着我,一副要充当点醒我的圣人的样子。

    怕林老师的左手也骨折,我使劲按住他,那人终于跑掉了。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又是小邹干的好事。

    那天中午放了学,我飞也似的买了校门口好吃的酸汤米线,刚一路小跑(怕米线泡久了会黏)到林老师的宿舍门口,就听见里面在激烈地争吵着。

    林老师骂着脏话,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脏话,惊讶得连米线的汤汁漏了一地都没发现。

    就在那天我知道了林老师的秘密。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大人们都是心照不宣的,但对于那时的我,一个心智未开的小丫头,不亚于一个重磅炸弹——林老师患有不育症。当然,这个消息并不是这么文绉绉地传入我的耳朵的,它穿着无数市井俚语的外衣,还裹挟着一些本来不需要透露的细节,听得我面红耳赤。

    婶婶是来离婚的,她的态度强硬极了,爽朗的女中音也变成了尖利的女高音。

    林老师说:你他妈不信我就算了,拿着,滚滚滚!

    我犹豫着不知该进去,门腾地被推开了,正撞在我的脑门上。婶婶攥着一张纸,见了我,两眼冒火,说:你就这几分钟也等不了啦?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怪我偷听,就小声说:是米线要黏了……

    她一声冷笑。

    林老师冲出来,吼:快滚!

    婶婶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汤怎么都洒了!林老师接过我手中的米线,说,那你吃没汤的这碗啊!

    米线早黏了,不过两个人还是吃得呼噜呼噜,就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只有无辜阵亡的几个相框躺在地上,才给了我几分真实感,觉得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我的臆想。


    过了几天,我去收房租,发现楼口贴着一张大字报,上面写了些什么相信你也能猜出来。房客说,我想帮你撕下来的,但是粘得太牢了,撕了半天只撕下来一个角。

    我说,放着吧。

    拿了房租,我把钱放在口袋里,背过身眼泪就滚滚而下。不过几天的时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长大了的标志就是知道了什么叫忧伤,什么叫无能为力。

    快中考了。有一天,正上课,校长开广播叫我去找他。我去了。一个女人坐在校长室里,穿着很长很长的米色大衣,头发是大波浪的卷。一看她的五官,我就知道了她是谁——我妈。来不及问她怎么又活过来了,我就被她一把搂住了,鼻涕眼泪都蹭在我校服上。


    我妈带走了我,去了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跟她还有她的新丈夫和新儿子一起生活——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我才是生活里新的、不能适应的存在吧。我想我不应该怪我妈。毕竟她是下定了决心跟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的。在得知我爸去世的消息后,也是第一时间来接我的,虽然这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就用了两年多的时间。

    那几天林老师正好带队去省城比赛了。没有来得及跟他告别。我把该留的东西都留给了他,想留封信,又怕落人口实,最后狠狠心就走了。

    安顿下来后,想给他写信,又怕信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毕竟我已经给他惹了太多的麻烦。他的呼机我呼了几千遍,从来没回过我。


    有一年多我没见过他。我上了高中,人前人后,都装得像个乖乖女的样子。大家都很满意,这样很好。我就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越低越好。叔叔爱吃青菜,我就不下筷子;弟弟爱吃肉,我也不下筷子;妈妈爱吃鱼,我还是不下筷子。我努力咽着白饭,嘴角带着笑。可是这样还不行,妈妈出差去的那段时间,叔叔的手第三次伸进我的被窝的时候,我就用藏起来的剪刀,狠狠扎穿了他的手掌。


    我冲出门,把尖叫和咒骂关在里面。那是个雨夜。我冲到大街上,一辆计程车挨着我的腿刹住了。不待司机开骂,我拉开门坐了进去。

    连夜回了小城。出租车进了学校,我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林老师不在怎么办?

    所幸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林老师付了车费,把我扶了进去。

    他给我的腿上凃着红药水,一边听着我的哭诉。他的手抖得厉害。


    妈妈第二天就来了。她为自己的丈夫辩解,说是因为他听到了以前我跟林老师的事,心里难过。现在想想,这是什么逻辑?心里难过会让人有猥亵幼女的欲望?

    可是我那时我的重点没放在这里。我声嘶力竭地告诉她:我跟林老师是清清白白的!

    妈妈说:好好好,就算清清白白,别哭了,你哭得我头都疼了。

    什么叫“就算”?我突然就放弃了解释的欲望。


    再也没有回到妈妈身边。不过,妈妈对我的经济援助没有间断过。我到现在还是很感激妈妈的,就像感激一个素不相识的却为我做了太多的陌生人。


    我终于有钱了。我向妈妈隐瞒了我那份房租的收入,包括林老师帮我存起来的部分,又向林老师隐瞒了来自妈妈的那部分。十六岁的我就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钱更可靠的东西。

    不久我就开始抽烟,慢慢地烟瘾越来越大。林老师并不拦着我。他的朋友们来找他,第一次看到躺在他床上抽烟的我,都吓得要命。呵呵,谁能相信直到那时我跟林老师都是清清白白的!

    我再也不解释了,林老师也任由朋友们胡乱开着玩笑。这件事慢慢竟成了我们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他们打牌,我就躺在床上背单词。互不影响。他们散了场,我早已睡着了,林老师就给我盖好被子,自己去沙发睡。他的大个头窝在沙发上真是要命。

    半夜,我打开手电照着他,把烟圈吐在他脸上。他的睫毛动了动,呼噜也顿了一下。我知道他醒了——我的青春期来得太晚,这秘密的青春期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我永远住在你心里(下)
    我上了大学。断言我迟早要坠入歧途的亲戚们都大吃一惊。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学校,选这个学校只因为这是小城有分校区的唯一一所大学。我学了外语,同样是这个学校在小城分校区的唯一一个文科专业。

    大一刚开学没多久,有一天我在上课,突然校长广播找我,我一阵头重脚轻。去了校长室,林老师的一个朋友等在那里。我跟着他去了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林老师。

    冠心病发作。

    我苦笑一下,想到了已经故去的爸爸和爷爷。看来我父系的家族不仅遗传好看的眼睛,别的基因也是非常强大。

    我休了学。有半年多的时间,林老师的病情反反复复。他的情况格外复杂,不单是冠心病,还伴有心脏畸形。主管的科主任说,除非能等到捐赠的心脏,否则林老师没有太长时间了。


    有一天一个人走进了病房。林老师正吃了药熟睡着。我认出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他连推带搡弄了出去。这个人就是小邹,现在他已经花白了头发并自称老邹了。我惊讶于他衰老的速度——也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老邹说自己是来谈几年前的一笔债务的,并拿出了一张我爸亲手写的字据。

    我打发走了他,给自己争取到一个星期时间。老邹走的时候留下一个吃定我的眼神,我故意闪躲着目光。

    没有一个人能商量这件事,一切只有我自己。

    马上找了一个护工。我需要时间去办自己的事。

    第一件事就是把房子过户给了林老师。所幸办事的是曾经的老邻居家的姐姐,一切都顺利得很。

    我还去公正了遗嘱。

    然后就是约老邹出来了。我把他约到了小城最大的商场,如我所料,商场人不多,为了省电连空调都没开。没说几句话,我说渴了,老邹如我所料装着没听见,我就自己去买饮料。饮料窗口的老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买了两瓶橙汁,装进包里。找茬跟他吵了起来。老邹看了一会儿,跑过来给我帮腔。一切都在摄像头的眼皮底下。

    我拉开了要动手的老邹。

    我生怕自己在包里摸了太多时间。还好,经过几十次的练习,我准确地摸到了那瓶做过记号的饮料。

    老邹拧开瓶盖灌了一气,说,小姑娘你这么懂事,我也不想为难你。

    我也拧开一瓶橙汁,灌了几口说:求求你再给我几天,大夫说就这一两个星期的事了,我不能在学校给他搭灵棚啊!

    他也又灌了几口橙汁,说:我也不是那种故意为难人的人,房子早就是我的,还让你赚了这么多年钱。行了,我这个人仗义,也最看不得小姑娘哭,等你把大林的后事办完了,我再来找你!

    ——橙汁里加的是什么,以及我如何弄到了那东西,我不想说得太细。在我面对叔叔伸进我被窝那只肆无忌惮的手的时候,我就开始收集这方面的信息了,没想到竟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当晚派出所找到了我,看我是个小姑娘,就没有让我指认老邹的尸体。一切如我所料,我证明了自己确实在小卖部买了两瓶橙汁。有些人要为摆臭脸遭受几个月的牢狱之灾了,不过,世上倒霉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那天到了,科主任值夜班,7点多就来了。我这颗心只有经他的手才安心。我用手术刀划开了双手的手腕,把它们浸在一只盛了半盆热水的大盆里。希望夜班查房的护士不要偷懒。据说血流光了排异反应更小。我的遗书、公证书放在醒目的地方,还有我的自首材料,一切准备动作都完成了。

    林老师昏睡着。他被注射了药物,因为他的心脏已经不能承受一点点额外的工作量了。四下没有人,我轻轻亲了他一下。


    好像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虚弱极了。有个人影在我面前晃着。我想讨口水喝,一开口,声音吓了自己一跳:又粗又哑的男声。眼前那个人我也看清了,是婶婶!


    我想避开她迎过来的手,可是自己的双臂不自觉地抱住了她——又暖又软和。下一秒我就发现了,我并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我是一个客人。

    住在心里。

    一个会吃醋的客人。

    身体抱着婶婶,我就让心脏狂跳起来。

    我听见林老师说:哎呦,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抱你,心脏就疼。

    婶婶说:那快放开我吧。


    我满意地笑了。
    @凱云2013 2017-04-25 22:00:00
    问题少女的人生,这个故事让人沉思。。。
    -----------------------------
    感谢支持,感谢浇灌!
    更新一篇~



    十年,三个人的爱情(上)



    表演系毕业十年了,同一个班的同学,现在有好几个都是全国人民的熟人了;余下的,也都早已摆脱了打酱油的生涯,毕竟学校的牌子还算硬气,话剧、舞台剧、小剧场都需要一两个能在简介里撑场面的人物;再不济的,也有了一两部能拿出来当代表作的作品。也有一小部分转了行,当然万变不离其宗,实在没眼缘的当了编剧、地主家的傻儿子当了制片人、年年靠朗诵混学分的学渣已经高坐配音圈食物链的顶端。

    你们绝对猜不到我在干什么。事实上,我这十年什么都没干。不是自谦,是真真正正地什么都没干。我的档案现在还存在市人才中心,每年要花掉我八十元保管费。

    今天早上我去跑步,遇到了芳芳。当然她现在的名字要好听得多。不过跑个步,她弄得像是要进行恐怖袭击一样:浑身上下就两只眼睛没有裹起来了。

    我问她:你热不?

    她的嘴巴躲在口罩里含糊不清地说:你说呢?我这是从纽约买的晨跑服,卡戴珊代言的,三千刀呢,要是热我不成SB了?

    我点点头,一边想着卡戴珊跑起步来的那番景象,就想跟她擦肩而过——芳芳当年是个农村孩子,还是我领她办的公交月票卡。一上车,她就把月票卡递给司机,司机都傻了。芳芳用刚学来的语调说:你丫倒是拿着啊!差点被司机追杀几条街。

    我一边跑着就忍不住笑了。突然旁边一个声音问:你笑啥呢?原来芳芳调转了方向跟我并排跑了起来。

    她说:上礼拜天同学聚会你怎么不去?还有小鹿、铁子,你们这“铁三角”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我回:不知道这事儿啊!一边心跳得漏了拍。我觉得这里是住不下去了,自从芳芳搬来,我就怕遇见她,什么尴尬她问什么,什么恼人她说什么。

    ——谁都知道铁三角早已分崩离析了。

    小鹿——我简直不能听到她的名字。可是偏偏大街小巷都是她的消息。小鹿红起来也是近一两年的事了,之前的八年,她跟我一样,都用来谈恋爱、结婚和离婚了。说来可笑,我们两人这恋爱和结离的对象,竟然是同一个人,相信你也猜到了,他就是铁子。

    芳芳还在一边说:上次撞脸那事,你从哪儿找的公关?真够效率的,介绍给我吧。

    撞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望着芳芳那溢满是非的大眼睛,真想把她的眼珠子抠出来!

    小鹿睡在我的下铺。大一刚开学,同学们就给我和小鹿起外号,叫演五双姝,后来台词课那个混日子的刘老师给我们放[末路狂花],看完后这外号又演化成了演五狂花。

    我和小鹿长得很像——其实也不单是长得像。个头像、身材像、脸盘五官像,这些确实也都沾了边。有人说,是神似。我们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因此,我和小鹿成了好朋友是没有悬念的,单就能互相签到这种事,就够本了。后来,我们索性留一样的发型,买一样的衣服,弄得同学们一不留神就叫错了名字。记得那时我和小鹿常常牵着手走在学校那条总是铺满落叶的路上,就为听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后来听说导演系有个男生画了一幅画,是我们的剪影,逆光的,送去参加画展还评了个大奖。

    那男生找人递话儿说发了奖金,要请我们吃饭。我们一笑置之。等我们在食堂排队的时候,一个戴着圆框金丝边眼镜的高瘦男生拦住了我们,说他就是画我们得奖的,一定要请客。他这一拦之下,有个胖子就趁机挤到了我们前面。小鹿不依,跟那胖子吵了起来。胖子搡了小鹿一把。金丝男就摘掉眼镜递给我,然后拉住胖子一个过肩摔,摔得胖子半天没有回过神儿。

    金丝男就是铁子。他的名字里有个铁字,他说就叫我铁子吧,大家都这么叫。我想着“铁子”在这个城市的方言里的意思,就憋不住笑——也太自来熟了。铁子也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他蹭着听我们系的课,蹭了一节又一节,连从来不正眼看学生的刘老师都认识他了。一大早他就去给我们占座位。我们弄不到的票他总能想办法弄到。后来他索性转了系,跟我们一起学表演了。铁子长得文绉绉的,刘老师说他戏路宽着呢。

    我觉得他想追小鹿,小鹿觉得他想追我。可是一直到毕业,他谁也没有追。追我和小鹿的人都不少,阴差阳错一个也没有成。

    芳芳说的撞脸,是前几天一个无聊的娱记,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了十几年前班里同学去春游的旧照,里面就有我和小鹿。娱记写的标题是:曾经的双胞胎,一颗星光耀眼,另一颗却早早陨落,有谁听过她的名字?

    我难得回家住了两天,就看到我的名字被印在早报上,我爸气得血压都高了。他把报纸摔得啪啪响,又使劲揉着太阳穴说:你看看!你看看!早给你说过,当了一天戏子,你这辈子就得背个戏子的名儿!

    我苦笑一声,说实话,我还真是一天“戏子”都没有当过。

    我爸打着电话,让他的助理小章把这件事“搞定”。这几天他新学了“搞定”这个词,一顿乱用:喝了一碗粥说我把粥搞定了,买了辆新车说我把车搞定了,前几天签了个合同,他跟女客户说,真是不容易,我终于把您搞定了!女客户还算沉得住气,没当场发飙。

    小章就把“撞脸”这事“搞定”了,用了也就不到半天的时间。本来转发得一塌糊涂的新闻,百度搜关键词,什么都没有了。这人真是有能耐,怪不得我爸曾经想着撮合我们俩。不过,他还是秉承着一贯一开口就伤人的原则,他说:反正你现在也离过婚了,爸爸多陪嫁点,小章不会嫌弃你的!

    我正在摆弄帆船模型,于是举着锤子恶狠狠地说:你要不是我爸,我得把你大板牙敲下来!

    跟小章的一丝丝好感就这样彻底完蛋。我是再没想着结婚,像我这样的人,跟谁结婚就是祸害谁。如果我以后真再结了婚,那我的丈夫一定是跟我有深仇大恨,让我恨之入骨的那种。

    我翻出结婚时的影集,看了起来。那时真年轻啊,也就毕业不到一年。突然跟我爸说要结婚的时候,他吓得都结巴了。等弄清楚了我要跟谁结婚,他就气得三天三夜没理我,他说:自己当戏子还不够,还要给我找个戏子女婿!

    我从没有把小鹿和铁子领到家里过。铁子是个款爷,可小鹿家境就一般了。我怕他们知道,家世不好要瞒,家世太好也要瞒。当然,我家也不是什么世家——至少从我爸这里就断顿儿了。我太爷爷还是个翰林呢,爷爷一开口也是之乎者也。我爸呢,赶上了运动,从小没读过什么书,一开口就是三字经。不过,我们家确实是在我爸手里发达起来的。

    不料三天之后,我爸突然就同意了,他说:丫丫你怎么不早说,铁子他爸是XXX啊,XXX跟我说了,咱们两家联姻,以后大半个城就是咱们的天下了。铁子这孩子好啊,懂礼貌,丫丫眼光不错啊!

    我这段婚姻持续了不到两年。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我爸的生意做大了不少。没有孩子,和平分手,没有任何后遗症。到现在逢年过节我还能接到铁子的问候,有时候能接到他从欧洲那边寄来的小玩意儿,他知道我喜欢这些。

    快毕业的时候,小鹿说,终于确定了,铁子喜欢的是你。

    我问:何以见得?

    她回:我看了他的日记。

    婚后,我并未发现铁子有记日记的习惯。他出轨,还是小章发现的。看着铁子跟我进了酒店,正想着我们俩还挺有情调,一转身,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送钱来——钱包在商场丢了,吃完饭付不了钱被老板扣住了。

    小章找来经理,拿着房卡打开了门。里面小鹿光着,披了个浴巾半躺在床上,铁子在她对面,正在——画她。

    我们进去了,他们俩谁也没动,只有铁子的笔沙沙响着。我呆呆看了一会儿,抽象风格,画得真是好,我就走了。

    小章死命抱住我的腰,那时我正要往马路上冲。有些时候,你会觉得生活真是荒诞。什么戏剧冲突,生活才是最高明的大师,这种情节谁他妈能编出来?

    我爸劝我,小章劝我,铁子的爸妈劝我,全世界都来劝我,只有风暴中心的那两个人,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婚很快就离了,我的条件铁子都答应,其实我也没提什么条件,就是要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装修的时候,我是真下了功夫的,洗手间的那个超级大浴缸,从伦敦运来的,我是真没泡够。

    要说伤心也不是没有,要说睹物思人,我觉得就有点过了。我对铁子的感情还没到那个层次。我跟他结婚的时候,还根本搞不清楚婚姻究竟是什么。当时有些微妙的心思,我一直以为铁子钟情的是小鹿,一起混的时候,他总是更照顾小鹿——那种氛围只能感受,文字无法描摹。他求婚的时候我心中的胜利感是高于惊喜感的,但是要承认这一点,我还做不到。小鹿毕竟是我二十多年来,唯一的知己。

    我把自己泡进了浴缸里,慢慢沉下去吐着泡泡。这还是小鹿的发明。她跟我一起在这浴缸里泡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七八十次。我熟悉她的身体就像熟悉我自己的一样。所以我就很奇怪,不知道铁子在抚摸小鹿身体的时候,会不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十年,三个人的爱情(下)

    手机响了起来。我手忙脚乱地爬出浴缸,差点摔一跤。果然是我的“大金主”打来的。离婚后,有段时间爸爸断了我的开销,说是要锻炼锻炼我。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再喝下去,会把自己喝死。那段时间我发现了一个酒吧,没有男人的酒吧,酒也调得好极了,我就天天去。

    调酒师是个哥特风的女孩,小小的年纪,说话嗓子哑哑的,好听极了。接了我的小费,嘴巴就更甜了。老有两三个小姑娘让我请杯酒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等有人穿着低胸的紧身衣往我腿上坐的时候,我才落荒而逃。

    流言早传到我爸耳朵里了,这回他可生了真气了,问我是不是想让他绝后。

    我说:您早绝了后啦,难道您没发现我是个女的?

    我爸就断了我的粮饷。

    不过没关系,我有“大金主”啊!我接起了电话:飘儿哥,又来活儿啦?

    老飘儿说:半天才接电话!得浪费我多少电啊!发这么些电,得用多少煤啊!怪不得这雾霾一天天这么重……

    我没空跟他贫,就说:我可要断顿儿啦!他才言归正传。原来上次订那批货的日本客人,又要一打一模一样的古典帆船模型,实木的那种,这次要涂他们提供的黑漆,问我两个月能不能出活儿。

    我想了想:三个月,加付20%,先付七成。

    老飘儿说:真黑!说着就听他噼里啪啦打着键盘。

    电话还没挂,到账的短信就过来了。

    我靠做模型养活自己已经好几年了。没跟人说过,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比如芳芳说,我刚接了个本子,你帮我挑挑到底演A还是B?我回她:当然A啦!哎,你看我这漆面儿怎么样?要不要再上一遍清漆?哎,你别拿手碰啊——芳芳准得以为我得了神经病。

    传我得了神经病不是第一次了。那年,小鹿和铁子结婚的时候请我,我就去了。给他们敬酒,三百多桌人,静得我都能听到酒辣辣地通过我喉咙的咕咚声。我是真心希望他们好。虽然跟铁子分开了,但我也不希望他再找别的女人,这也许是一种可怕的占有欲吧。不过,他娶了小鹿,就另当别论了,有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窃喜。

    铁子后来给我写了一封长信,胡扯些什么宿命论,我看了就丢在一边。不过他信里有段话倒是深得我心:一直以来,我以为我们三个人不会散。婚姻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形式。肉体和灵魂能不能分开,我不知道。我要是说能你会笑我了。丫丫,我爱你。不是普世的那种爱,我说的爱是一种是与否的抉择,与空间和时间都无关,我希望你的答案也跟我一样。

    这封信写了没多久,我就听说他和小鹿也离了,这时候距离他们那个盛大的婚礼也不过几个星期。

    小鹿在一个雨夜叮叮咣咣地打开了我的门,我屏息站在门口,听着门外的人一把把试钥匙,还以为是什么歹人,虚惊一场。

    她醉得一塌糊涂,哭得死去活来。

    她说,铁子去欧洲了。

    她说,丫丫你个混蛋。

    莫名其妙就被骂了,我听着她连篇的酒话,终于梳理出了头绪:铁子从来不爱她,跟她结婚就是因为愧疚。

    我把她拖到浴缸里,放了水,狠了狠心把她吐得粘手的长裙子丢进了洗衣机——要是扔了等她醒了酒准得跟我撕吧半天,她可扣了!

    给她浑身打浴液,她笑得要滑下去。我把双手伸到她的胳膊下面,正要把她架起来,她一个翻身,我穿着衣服被她压在了身下,立马灌了一肚子水。她把我按在水底,我感觉自己快要溺死了,睁开眼睛,就见她深吸了一口气朝我附身过来。下一秒混合着酒气的空气就被吐在了我嘴里。她的睫毛扫在我的脸颊上。我刚要挣起来,她就压住我,再吐一口气给我。慢慢地我就有些意识不清了,只感觉她的舌头在我的嘴里肆无忌惮地冲撞。

    醒来的时候我跟她横七竖八地躺在一缸冷水里。我赶紧起来,发现她已经烧得滚烫,使劲拍她的脸也醒不过来。

    小章赶来,送她去了医院。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像个火盆一样。她不停地叫我的名字:丫丫!丫丫!丫丫!

    小章说,你答应她就不叫了。

    我就说:我在这儿呢!

    小鹿说:丫丫,你别不要我!又开始无限重复,我尴尬得想死。


    小鹿的肺炎痊愈后,我们一起住了三年多。再没有发生那天晚上浴缸里那种事,有时候我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有一天,我遇到了铁子的爸爸。说来也奇怪,都在一个城市住着,这么多年我竟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不想遇见的任何人。铁子的爸爸说,孩子,有时间还是去看看铁子吧,他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说:最近忙,没出国的计划,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啊。

    他爸爸就像看傻子一样看我,说:铁子走了快四年了,你真不知道?

    我说:知道啊,去欧洲了嘛,他还老给我寄东西呢!

    他爸爸就火了:孩子,铁子负了你,你怪他,可这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说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了——铁子是自杀了,死了快四年了。


    从公墓回来,我又一次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水很烫,我却抖得像一片落叶。

    小鹿下班回来——她在一个制片厂当副导演——哼着歌心情好得不得了。

    我裹着浴袍跳出来,叫住了她。

    我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不是杀了铁子?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你有什么证据?

    我把浴袍一扔,逼近她说:这就是证据。

    她想要别开目光,可是犹豫了一下,眼神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哭了:你想要什么你都拿去,我不在乎,可是铁子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她说:他是自杀。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她:铁子给我寄的那些小东西,也都是你寄给我的?

    她问:什么小东西?

    我冲到客厅,想把博古架推倒,不料太沉推不动。我就把上面的东西一件件摔在地上。

    她抱住我说:你干什么?这些不是我寄的啊!你不说这是你欧洲的表姐寄来的吗?

    我苦笑一声,为了不伤她的心,我还骗她说东西都是我八辈子没见面的表姐寄来的!

    小鹿啊小鹿,你真是入戏太深!


    我说:你走吧,这辈子不要再见了。

    她看了我足有十分钟,说:要想这辈子不见我的面儿,难!


    那天拖着大箱子走了之后,小鹿就开始疯狂接戏。她是那种老天赏饭的人,红得毫不费力。我去趟超市,购物车上印着她;走在街上,大屏幕里她在说话;就连下楼跑个步,一进电梯,四面墙上都是她的大头广告。

    我越来越不爱出门。我拿出尺子和刻刀,一面数着一面窃喜:还要做八只船,我又能在家里躲两个月。
    更新一篇~


    张小军与妞妞的不解之缘(上)


    说谎是不好的。

    我爸在报社当夜班编辑,我妈在医院当妇产科大夫,我在光明小学五年三班上学,我叫张小军。

    好吧,上面都是谎话。

    晚辈姓敖名时,字启礼,号目前还没有,毕竟我还是个无名小辈。家父乃是叹无河河伯,司布雷行雨,因为人刚正不阿,得罪了权贵,现被贬黜到凡间;家母乃是守彗河河伯的幺女,司草药,也一同被贬。至今已三日,人间三载有余。

    ——李老师!李老师!你怎么了?头晕吗?

    我望着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的李老师,有些目瞪口呆。突然两道光芒“嗖嗖”闪过,我爸和我妈出现在了我面前,我妈还穿着白大褂。

    小军,你怎么回事儿?不是告诉你跟谁都不能说实话吗?妈妈语速很快地问。

    甭废话了!我爸烦躁地说,他正把手放在李老师的额头上,集中精神慢慢清除着她的记忆。

    可是……可是李老师说……说谎是不好的。我嗫嚅道。

    傻孩子,除了咱们家的事儿,说其他谎才是不好的。咱们家的事,不算说谎,这叫天机不可泄露。我妈一下下摸着我的脑袋。

    这个孩子,真是愚钝不堪!我爸瞪了我一眼,说,还有四天,哦不,四年,小军,你能不能稍微老实点儿,别整天惹是生非!

    我爸说的惹是生非我有点儿不敢苟同。我只是看不过大胖老欺负我的前座、他的同桌妞妞,小小惩罚了他一下:把他放在妞妞书包里的毛毛虫全弄到他的牛奶里去了。他“哧溜哧溜”地喝着牛奶,喝到最后,牛奶怎么是绿色的,味儿也不对了?使劲吸也吸不动了。他剪开包装盒一看,吸管尽头堵着一张已经被吸光汁液的毛毛虫皮。盒底还有七八只已经喝饱牛奶的毛毛虫挤在一起蠕动着。大胖哭得脸上的肥肉都把眼睛挤住找不到了。

    学习委员肖薄浩说看见我课间把手伸进了大胖的书桌抽屉,我就被李老师叫去盘问了。

    我爸妈“嗖嗖”走了,我叫醒李老师,关切地问她:您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

    李老师缓了足有一分钟,才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我看到您好像晕倒了,就守在这儿。您好点儿了吗?要不要吃块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

    李老师接过糖,深深看了我一眼。

    回到座位上,妞妞从桌子下面递过来一个东西,我悄悄打开一看,一张作文纸里面包着两颗大白兔,纸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

    赚了一颗糖,我高兴极了!

    晚饭后,我正在洗澡,我爸又推门进来了。他还拿着那把锋利的小刀。我一看就哭了:爸,我求你了,你看我头发都这么长了,我的角都被盖住了看不出来的!爸!啊!!!啊!!!

    我爸根本不管我的鬼哭狼嚎,按住我的脑袋就把今天刚长出来的那两小截角给削掉了。倒是我妈,在门口带着哭腔安慰我:小军别哭,现在割还不太疼,等长硬了得用锯子割,那才疼呢!

    其实也就疼那么一下。不过我还是委屈地说:为什么你们都不长角,就我天天长!哭了半天,直到我妈答应第二天给我炸带鱼吃才罢休。

    同学里除了妞妞,没人发现过我头上这两块不长头发的圆斑,毕竟它们的直径才0.5厘米左右。妞妞说,我问妈妈了,她说是斑秃,要早治,不然以后你头发会掉光的!

    我忍着笑答应周末就去看医生。等周一再上了学,没想到妞妞还记着这事,问我:大夫怎么说?

    那时还是三年级,我刚转学到光明小学。好多同学笑我像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只有妞妞一样样教我:怎么系红领巾、怎么敬礼、怎么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我把这三天、不,三年的事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还没回忆完,就睡着了,枕头下面压着妞妞给的大白兔。

    第二天上学,妞妞没来。我听到大胖眉飞色舞地跟他的几个哥们儿说:我奶奶说了,大骚货生的叫小骚货,迟早也会跟她妈一样!他骇人听闻的字眼儿成功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大家都静了,听他继续像宣布新闻一样说:你们知道吗?妞妞她妈昨天跟省城歌剧院一个唱歌的男的跑掉了,不要她了!她已经被她爸爸送到乡下老家去了!

    就像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我呆住了。正在这时,妞妞被她奶奶领着从教室门口经过,教室里乱哄哄地没人看见她,我一下子跑了出去。

    耳朵贴在办公室的门上,我听着妞妞奶奶对李老师说,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上学耽误了……

    李老师说:妞妞,先去教室吧,我跟你奶奶谈谈。

    听到脚步声向着门口走来,我赶紧一溜烟跑了。过了一分钟,妞妞进了教室,一阵经久不息的嘘声迎接着她,大胖嘘得最响,他还跟几个哥们儿有节奏地喊着:小骚货!小骚货!

    我攥紧拳头。

    妞妞走到了座位上,正要坐,大胖突然抽掉了她的凳子,她一下坐在了地上。

    我再受不了啦,我盯着大胖的后脑勺,直到那里冒出烟来。

    我操,谁拿打火机烧我头发?大胖连忙把火弄灭,班里哄堂大笑。他回过头,看到他的后桌、我的同桌王文娟正趴在那里写作业,又看向我,我的座位是空的,我正把妞妞扶起来。这下大胖又有了新灵感:有人碰小骚货啦!张小军,赶紧闻闻你的手上有没有骚味儿?!

    突然全班都静了下来,我顺着大家的目光一看,李老师铁青着脸站在教室门口。

    大胖被罚站了一整个星期。第二天他奶奶就来学校跟李老师吵架,被保安架走了。

    班里还是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围着妞妞叫“小骚货”,无一例外都被肖薄浩记在小本子上告诉了李老师。于是他们也被罚站了。过了大概一两个礼拜,这个外号才彻底被忘记。

    我的糖盒子空了。这么多天我一直给妞妞带大白兔,上午下午各一颗。妞妞接了糖也不吃,就握在手里,弄得手上黏黏的。我妈说她是还没哭过,所以转不过弯来。

    妈妈让我把妞妞带回家。妈妈做了一桌好吃的,我把那盘炸带鱼里面没有肚子、没有尾巴的三大块鱼肉都夹进了妞妞的碗里。妞妞一直吃,吃了好多,我都怕她撑坏了。

    吃完她跟我挤在小书桌前面写数学作业。突然一只蚂蚁爬到了我的本子上,我正奇怪,妞妞就哭了,我一看,她书包里有好大一个糖块儿!其实也不是糖块儿,是好多大白兔粘在了一起,现在,这个可怕的块状物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一层蚂蚁。

    妞妞哭得谁也哄不好,最后就吐了。我眼睁睁看着她把最好吃的三大块带鱼全吐进了我家马桶。

    第二天上学,妞妞就会笑了。

    慢慢地,女生跳皮筋又开始带她了。

    期末考试她语文第一,我数学第一。我妈又给我炸了带鱼,我觉得生活美好极了,连爸爸给我割角都没有那么疼了。爸爸说:小军长大了!

    张小军与妞妞的不解之缘(下)
    上六年级了。我长高了,妞妞也是。大胖更胖了,现在他比我和妞妞都矮了一个头。他被李老师调到讲台旁边的单独座位去了,那是调皮捣蛋的坏学生的“专座”。他奶奶又来闹,又被保安架了出去。

    妞妞参加市里的作文大赛得了一等奖,她把奖品的全自动铅笔盒送给了我,我爱不释手。那是一个变形金刚的铅笔盒,百货大楼要卖几十元。妈妈说,不能白要人家东西,给了我五十块钱,让我给妞妞也买点东西。我想了又想,不知道该买什么,就把钱给妞妞了,结果妞妞不知道为什么就生气了,钱也不要,还好久没理我。

    回家一说这事儿,我妈叫我傻小子,我爸叫我愣头青。我一下子多了两个外号。

    还是我妈又做了一桌子菜,妞妞才跟我和好了。

    小升初考完了最后一门,我跟妞妞对完答案,高兴得要飞起来:我俩肯定都能进八中!妞妞说去动物园玩,我一高兴就忘了妈妈的嘱咐,跟她去了。先去了飞禽馆,本来在架子上打瞌睡的猫头鹰,见到我竟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不会动了;再去走兽馆,正扑咬母鸡的老虎,见到我竟低眉顺眼地把鸡往我这儿叼。妞妞说:真奇怪,为什么它们都怕你呢?我说:天机不可泄露。妞妞甩了甩头发,丢给我一个白眼。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开学了,我早早坐在八中初一九班的教室里,有要往我旁边坐的同学,我就说有人了,后来,我索性把书包放在桌子上。

    妞妞姗姗来迟,跟在胖胖的班主任于老师后面进的教室。我向她招招手,她赶紧跑过来坐下,吐着舌头。

    于老师瞪了我们一眼,说:动作快点!然后对大家说;既然你们已经选好座位了,就先这么坐一学期吧。

    我高兴坏了,跟妞妞相视一笑。

    可是,三秒钟之后,我俩就笑不出来了——大胖和他奶奶出现在了门口。他们都想先进来,无奈太胖被卡在了那里,班里都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于老师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教室的空气:我看谁再笑?你、你、还有你,给我滚出去!

    三个男生坐着没动,于老师捡起一个黑板擦,向离她最近的一个扔去。正中脑袋,一头的白灰。这下三个人都乖乖出去了。

    大胖已经挤了进来,他奶奶紧随其后。我听见大胖对于老师说:三姑,我要坐这儿!他指着我的座位。

    于老师马上指着我,说:你,站起来,坐后面去。

    我正要争辩,妞妞拉了拉我,我只好拿起书包坐到了妞妞身后。我一看,我的同桌又是王文娟!

    大胖坐下来,使劲靠桌子,把王文娟挤得都快夹住了,还好她瘦得跟纸片似的。他冲着妞妞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小骚货的味道,一天不闻还真不舒服。

    班里静悄悄地,大家都听见了他的话。只有于老师好像没听见,她正跟大胖的奶奶亲亲热热说着话:放心吧,有我在谁敢欺负咱家大胖!

    期中考试成绩下来,我们九班全年级倒数第一。班里风传着要再分出一个差生班的消息,不过,也有七八个人毫不在意。他们都是大胖的马仔,大胖当班长,班里的大官小官被这帮人瓜分了,大胖还许诺了他们,不让把他们分走。大胖俨然已经成了班里的土皇帝,不但每天马仔们好吃好喝供着,还有几个女生给他洗擦过鼻涕的手绢儿!

    班里没人跟妞妞玩。大胖早已把妞妞妈妈那点事儿添油加醋说了几百遍。妞妞脸上又见不到笑容了。

    也没有人跟我玩。大胖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野汉子”,天天把妞妞往我身上推。

    人前我不敢跟妞妞说话。我妈出差了,现在只有爸爸管我。他嫌麻烦,索性给我下了个禁制,我是一点儿歪招儿也不敢使,不然我爸就会马上知道。

    妞妞居然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我抢过她的卷子,看到上面满篇的错题,突然我就恍然大悟——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妞妞是想分到差生班去,逃离这里!

    过了几天,学校贴出了声明和处分通知。说根本没有要分差生班这一说,是某几个老师造的谣。这几个人还收了不少家长的礼,虽然都退了,但是还是给警告处分,扣半年奖金。处分的人名字,于老师在第一个。

    于老师和大胖都收敛了不少。同学们悄悄说:胖头鱼要翻肚皮了!小胖头鱼也要跟着嗝屁!大家心里都恨恨的。

    妞妞有三天没来上课。再来的时候,胳膊上缠着黑纱。她跟我说,是她爸爸,车祸。

    大胖转过头来接口说:绿毛龟死了?不是说千年王八……他还没说完,我就把文具盒砸在了他头上。他傻了。不待还手,十几个男生——包括几个他曾经的马仔,每个人三拳两脚就把他打翻在了地上。

    大胖住了一个星期院。那一个星期,教室后面黑压压站着我们一群男生。我们憋着一口气,朗诵课文都是恶狠狠的。

    大胖回来了。他奶奶要去找校长闹,于老师拉住了她,恳求地说:本来大胖的成绩就分不到八中,还是我托人好不容易弄进来的,现在好几个家长给教育局写了信,你现在去找校长,不是火上浇油吗?

    几个同学听到了于老师的话,回来大声学给全班听,大胖趴在座位上,脑袋上缠着白布,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睡着了。

    大胖要转学了,一个消息灵通的同学说,校长也兜不住啦!我高兴得写作业都哼着歌,被我爸在脑袋上敲了好几下。

    那天是个星期五,是大胖在八中的最后一天,他整个人都蔫了。

    课间,我给妞妞讲着题,妞妞在座位上转过来认真地听着。突然她一声惨叫。我抬起头,先看到大胖那扭曲的五官,再看到他手里带血的水果刀。他又捅了妞妞的肚子几刀,我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一个结界挡住了妞妞。他再捅,就像捅到了钢板上,刀尖一下折断了。

    下一秒我爸就从门外冲了进来。他抱起妞妞,同学们后来都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跑那么快。

    但是妞妞还是没有救过来,她的脾脏破了,失血过多。

    剩下的一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割角也不疼了,带鱼也不香了。我一天天看着日历,盼着赶紧回去。我妈说,回去了就会忘掉在人间的一切。

    终于回来了!

    家父的案子已经查明,是受了冤屈,已经官复原职,一切尘埃落定。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空落落的。

    一天,我正在习字,母亲领着一个眉眼挺熟悉的小姑娘,走到我面前,问:启礼,你看看谁来了?

    ——颇为面善。我努力回想着,却一无头绪。

    小姑娘笑了,她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颗糖——一颗大白兔!

    她是——妞妞!

    瞬间我就记起了人间的一切。

    原来,妞妞的母亲就是家父案子被冤枉的那个小官,被罚下凡二十一天!她回来后,玉帝召见她,说要补偿她,她就请愿把妞妞和她父亲都接来了!

    妞妞把糖纸剥掉,把糖塞进了我嘴里——真甜!
    @凱云2013 2017-04-27 21:01:00
    顶上!
    -----------------------------
    嘿嘿~~最近打算写几个结局好点儿的~
    @大宝和丫头 2017-04-27 22:24:00
    @红酥手贱 76楼 2017-04-24 20:03:00
    更新一篇~
    艾泽拉斯陈年情事(上)
    在广袤的艾泽拉斯大陆的最南端,有个小岛因风光旖旎而闻名遐迩,人们亲切地称它为“渔人码头”。
    ——摘自《艾泽拉斯自驾指南》
    咳咳,渔人码头上啊,有一间小小的杂货店——对,就是挂着黄底红边酒旗那家——那就是俺的产业了。
    俺叫纳特,是个自产自销的鱼贩子——对,俺就是那个纳特·帕格——千万别客气,叫俺......
    -----------------------------
    嗯嗯,就是的~
    @秀家的小宝妈 2017-04-28 12:39:00
    好看!
    -----------------------------
    感谢盖楼,嘿嘿~常来哈~
    更新一篇~


    买房(上)




    (友情提醒:吃饭勿看)




    真他妈冷!

    我一边哆嗦一边飞快地涂着肥皂,顿了顿,索性连头发也涂了一遍。马上我就后悔了——两只眼睛立刻都进了肥皂水。我闭着眼睛伸手在墙上摸来摸去,花洒的开关好像跟我捉迷藏似的,就是摸不到。

    我只好忍受着强烈的烧灼感睁开一只眼睛,一看,我居然摸错了方向,开关在我的背后!怪了,我什么时候转了个身!我赶紧去拧开关。

    ——我操!停水了?没这么倒霉吧?那一刻,我的情绪简直坏到了极点:买了这套房子才发现没办法装燃气炉,管道是断的!我已经洗了好几个冷水澡了!现在可是十一月!滴水成冰的十一月!

    我胡乱扯下一条毛巾,把浑身的泡沫大概一擦,就赤着脚冲到了客厅里。我不顾强挣着的那只眼睛的哀嚎,开始搜寻。

    第一目标:饮水机。——桶里一滴水也没有!我气得把桶拔出来摔在了地上。

    第二目标,我的杯子。里面真有半杯液体——已经跑掉气的可乐!桌上还有大半瓶1.5L装的可乐。可乐倒进眼睛会怎么样?当我发现自己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被自己吓得一个趔趄。

    脚被什么东西一拌,我低头一看,是用来给盆花喷水的小喷壶,里面有——半壶水!

    我连忙拧开壶嘴,仰着头往眼睛里倒。

    ——啊!真舒服!我长叹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向窗外望去,也有七八点了,不知为什么亮得像白天一样。我走到窗前,用我500°的近视眼使劲一看——居然下雪了!下得还又急又大。

    ——砰砰砰!一阵擂鼓似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把毛巾围在腰间,打开了门。

    大哥你也忒不厚道了,俺们干这个活儿容易吗?昨天我车坏了!这不刚修好就给你送来了!你看看这天气!送水工弯腰搬着水桶,帽子上和衣服上都有挺厚的积雪。

    我被他的抱怨弄糊涂了,仔细一想,原来是我早上投诉了他。这能怪我吗?要了一桶水,愣是两天没送来。

    唉!你这一个电话啊,俺一个礼拜都白干了!他继续嘟嘟囔囔地说着,一边把水桶往饮水机上装。

    然后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大哥俺错了!俺错了!下次不会再迟了!他突然惊恐地说,一边捡起我扔在地上的水桶,倒退着出去了。

    ——哎,你回来,我还没给钱呢!我追出门去喊他。

    ——不要了!他的身影早已闪入了电梯。

    我觉得奇怪,一照镜子:我的两只眼睛血红血红,头发冲天直立,那富尊容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赶紧把刚送来的那桶水搬进洗手间。

    用掉了大半桶,皮肤上那滑腻的感觉才褪去。送水工居然请我洗了一个澡!

    我钻进被窝摆弄着手机,打开了刚加进去的业主群。

    大家果然都在聊停水的事。

    翻了翻我知道了:原来是楼顶的水箱里死了一只猫!据说都泡涨了!我一阵恶寒。怪不得这几天都觉得水有股怪味儿!不过,猫没事往水箱里跑,也够奇怪的!据我所知,猫这种动物可是很怕水的!

    再一想到昨天纯净水喝完了以后,还喝了些自来水,我就一个翻身冲进洗手间,抱住马桶干呕了起来。

    果然是便宜没好货啊!我有些懊丧地又钻进了被窝。不过,这些小细节还无法打败我!毕竟这套二手房我买下来比市价足足便宜了十万!我又想起了那个不停眨巴小眼睛的中介,和他说的话:我要是有钱,我就买了!一倒手,起码净赚小十万!

    倒手?我才没那么傻呢!房价这个涨势,压上三五年再卖,说不定能净赚一倍房价!而且,这地方离我上班的公司连一站路都不到,不但省了交通费,每天至少还省了两个小时的通勤时间!对,只要不辞职,这房子我可不卖!

    我美滋滋地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是我爱抱怨,公司食堂的午饭太他妈难吃了!在我们老家,这种东西喂猪,猪都要掉膘!我看着对桌的大美女张妍也在饭里挑挑拣拣,不知哪来的勇气,就对她说:放下筷子,咱俩去外面吃吧!平常不爱搭理我的张妍居然红着脸点了点头。我们在同事们的起哄声中拉着手走了出去。

    ——等等!不是出来吃饭吗?怎么到了我家?张妍留给我一个勾魂摄魄的眼神,就去洗澡了。

    ——再等等!我家可没热水啊!我正要阻止她,就见她从雾气缭绕的浴室里伸出一只胳膊,拽着我的领带就把我拉了进去。

    热水浇在我俩头上、身上——哪里来的热水呢,算了,不管它了——张妍的腿就往我身上缠。

    “如果感到高兴你就拍拍手!如果感到高兴你就跺跺脚!”张妍突然抬起头唱道,声音奶声奶气,我顿时傻了。几秒钟之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手机在枕头旁边唱着歌。我一看,天都亮了。拿起手机,是小飞,这孙子真会搅局!我努力把自己从美梦中拉回现实:喂!有屁快放!

    小飞奸笑几声,说:万哥,别又是梦里约会大美女呢吧?

    我没好气:你他妈啥事?快说!

    小飞吭叽了一阵,果不其然又要借钱。这孙子每次也不多借,就一两百,但借的多还的少,我妈还总跟我说,都是亲戚,能帮衬就帮衬一下。几年下来,我估计怎么也帮衬进去万把块了!

    我想逗逗他,就说:没钱!我刚买了个房子!

    小飞说:哦,那算了,打扰了!

    挂了电话,我一阵奇怪:这孙子怎么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三分钟之后,我妈的电话打了过来:小万子,你买房子了?怎么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我说:妈,好房子哪等得及商量?早让人抢了!

    我妈惊恐地问:你让人抢了?

    我哭笑不得:妈,我是说房子让人抢了!不是,没让人抢!没人抢!

    我妈:别扯没用的。我就问你买房子怎么不跟家里人商量?

    ——死循环,我投降了!小飞这招够狠。我打开微信,给他发了个红包。过了一会儿,他回:谢了万哥,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再信我一次,就三个月,我一定能发达,到时连本带利还给你!

    我嗤地一笑,这话他早说了有八百遍了。看看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吧:先是搞了一年什么直销,然后被关进去小半年,保他出来我还垫了六千块;出来以后在KTV给人跪着端酒,后来跟客人打架被开除了;再就搞上了保险,这下一搞好几年,也没见有一点儿发达的样子!

    买房(下)
    到了公司,见到张妍,我不免有些尴尴尬尬。中午吃饭,她真坐在了我对面。我偷眼看她,没想到被她发现了,飞过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到了晚上,她可就任我摆布了!一连七八天我都梦见她。梦里的情节一步步深入,我让她躺着她不敢坐着,让她跪下她不敢趴着。早上醒了,睡个十分钟的回笼觉,我都能跟她再战三百回合。我都不想去上班了!

    再到了公司,同事们问我这几天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儿了?我到洗手间一照镜子,两个大黑眼圈。再偷看一下张妍的座位,她坐得笔直,目不斜视。我就骂了一句,一边胡乱洗了个脸。

    那天早上,我正跟张妍在公司的洗手间演大片儿,电话又响了。是那个中介。本想挂掉,想了想他送的那箱可乐我还没喝完,就迷迷糊糊接了起来。

    接起来他支支吾吾,也不说有什么事儿。

    挂了电话,却怎么也续不起来刚才的梦了。

    我懊恼地玩起了手机。随手一翻业主群的消息,一看,一千多条未读!我大概看了一遍,顿时一身冷汗。

    有好几个人说,据可靠消息,那天停水不是因为水箱里发现了死猫,而是发现了女尸。这家男人赌输了房子,女人跟他闹,他喝了点酒,就把女人掐死了。裹着塑料袋塞进了水箱。也不知怎地,袋子就破了,让人发现了。男人被抓起来的时候,酒都没醒。

    还有人说,他那房子我怎么听着有动静,吓得我好几天没睡好了!

    就又有人报出了门牌号,我一看顿时一声怪叫——就他妈是我买的这个房子!

    我拨着中介的号码,手指几次点不对位置。

    中介接起来,千道歉万赔礼,说刚就想跟我说,开不了口。说他自己也被蒙了,还说一定想办法追回我的损失。

    我骂了他一顿以后,就挂了电话——他能有什么办法?

    都没敢洗脸,我胡乱穿好衣服就跑到了公司。来早了,还没开门。我在阴森森的楼道里转悠着,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背后有人。猛一回头,什么都没有。我靠在门上喘着粗气,思考着一个问题——今晚我还回不回家了?

    就在这时,中介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我接起来,他说,给我找到办法了——有个人不怕这种房子,专门收这种房子的,愿意接手,不过价钱给得要低些。

    我问:多少?

    中介说了个数,我一算,我得损失十万!十万,我他妈等于两年白干了!正要拒绝他,再想想那房子和我最近不断的春梦,不知怎么就答应了。

    我在公司楼下的小宾馆住了有一个礼拜,终于租到了一套房子,之后就等着办过户了。

    最后还得回一趟那鬼屋,搬家。我给小飞打电话,让他来给我帮忙,这孙子居然说,他在老家呢,问能不能过两天。我气得差点儿把手机摔了。

    最后还是中介陪我去了那鬼屋。小眼睛虽然眨来眨去让人不舒服,但干活儿是真卖力。还说他的过错,我这边儿的中介费这次他就不收了。我感动得拧开一瓶他送我的可乐给他,不料他说:哥,我有糖尿病。

    他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让他再给我搬过去了。

    第二天就过了户,划了帐。买主是个黑脸的大叔,一副林正英的架势,一看就能震住这个房子。

    美梦一场,碎了。我看着银行卡上骤然减少的数字,恨得想给自己个大嘴巴子。

    中午也不吃食堂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吃好的去!

    我气冲冲出了电梯,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看,面熟!

    那人说:大哥是你啊!火气还恁大呢!

    我问:你谁啊?

    他把帽子一摘:是俺啊,大哥。送水的,你还投诉过俺呢!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他。再一看他穿着一身橙黄色的工作服。我问:你这是干嘛呢?

    他说:那天被你们物业叫上去帮了个忙,俺才发现,这掏水箱比送水要赚的多!是腌臜点儿,可是咱不怕!

    我一下退了几步:你……那天的尸体是你掏出来的?

    他说:可不是!我手套还破了,那毛塞我指甲缝里好几天弄不出来!那畜生肚子里还怀着几个崽儿呢,都挤出来了,哎呀那个惨!

    我听着听着不对:你说的是掏出来的女尸吗?

    他吓了一跳:哪来的女尸?就掏出来一只死猫!

    我一把推开他。

    飞奔到那“鬼屋”,啪啪啪拍着门。

    一个人出来开门,四目相对,我俩都傻了——是小飞!

    我问他:你怎么租到这儿了?

    他挠着头说:哥,我过些天就能给你还钱了。这房子是买的,比市价便宜了十万!一倒手我就能赚十万!哥,到时候你想去哪儿玩咱就去哪儿,兄弟买单!

    我问:你哪儿来的钱?

    他说:我让我妈把老家那两套房子卖了!

    说完他妈就从厨房闪了出来。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派出所的小警察一本正经地不给查。敬烟也不要。我和小飞沮丧地要出门,看门的大爷喊住了我。

    他说,孩子,你们问的房子就是我儿子的。给你们说实话:七年前我儿媳妇在屋里吊死了,儿子就去外地了。后来这房子让一个老眨巴眼睛的男娃娃买走了。就老听说房子租客换得勤。你们是也要租?那房子其实没事儿,就是心里膈应点儿!你们两个男娃娃……

    我跟小飞折回去报了案。

    去中介公司一问,人已经跑了。

    警察来屋里提取指纹,拿着可乐一闻,说:味儿好像不对,说着就把整箱搬走了。小飞的妈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

    我也想哭。
    各位读者老爷:首先汇报一下,我要出去玩两天,回来就继续更哈~留言回来后也会逐一回复~祝大家节日快乐,劳动最光荣!



    更新一篇~



    阿奚和阿吕(上)





    雪夜,亮如白昼。

    一行血迹,两道马蹄,仿佛在给追兵指路。

    流血的是阿奚。这丫头竟为我挡了一剑。那剑柄没入她的右肩,尖峰又从肋下穿出。此刻,阿奚正被我裹在怀中,马背的每一下颠簸,都把愈来愈剧烈的疼痛传递给她,又把那疼痛带来的不由自主的颤抖传递给我。

    我的马疲了!阿吕在一旁说,她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努力跟上我。

    我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她那匹老马,是无法跟我这匹千里驹齐头并进。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马已经在挣命了。

    阿奚终于昏了过去。脸早已灰白了,嘴唇上裂着深深的血纹。

    不能停!我说。话音刚落,阿吕那匹马已经闪了蹄,下一秒就在地上翻滚着嘶鸣了。阿吕翻滚着身子卸去了力道,回手飞刀命中那马的颈子——刀口早已喂了毒——哀嚎立刻停止了。她提住一口气,脚不沾地跟了上来。

    如此行不通!分头跑吧!我说。

    不!阿吕费力地回答。以她的轻功,想要跟上我这千里驹,太难!阿奚这一路血迹,怎么也掩不住的。能跑一个算一个吧!

    分头跑!我又说了一遍,这次是命令。我们正经过一个三岔路口。

    一件火红的披风被扔过来,我扬手接住,只见阿吕停了下来,就站在路口的中央。我在茫茫雪夜里,最后一次回望她:她停在那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极目之处,她好像在移动,又好像依然呆立在原地。

    我犹豫了一下,脚下的力度就轻了,千里驹跑得明显慢了下来。突然我明白了那极目的一瞥——她是在拔出剑来。

    ——我竟会说“分头跑”!再怎么剖白,也无用了。我说的那话,在谁听来,分明都是“你留下来断后”。

    我有两个小师妹:阿吕和阿奚。最初只有阿吕一个,阿奚来了以后,辈分就含糊不清了:论年龄,阿奚为长;论武功,阿吕更强。于是,她们两个都在的时候,我就叫名字;单独相处,都叫小师妹。师父临终时,把两个丫头托付给了我,一个是未嫁的妻子,一个是未出阁的妹妹。他最后说,我们这门派的功夫,不要断了。门派我就不说了,江湖险恶,还是小心为妙。

    我止住了马。千里驹浑身湿透,嘴角翻着白沫,趁机大口地吞着雪——这马要废了。我摇摇头,此刻我竟还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三秒钟之后,我一握拳——决定了!我把自己的棉袍裹在阿奚身上,再用阿吕的披风把她牢牢绑在千里驹的背上。然后拍拍它的颈子,告诉它去找柳先生。千里驹心领神会地轻嘶了一声,一团雪白裹着一团火红,它扬起蹄子跑远了。

    转过身,提着气开始狂奔,一直回到那个三岔路口。我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要炸裂了一般。收住脚步,我细细辨着雪地上的脚印。雪下得更紧了,又白又厚的雪原正试图吞噬它身下的大地。我呆立在漫天飞雪中,除了我自己的足迹,我看不到任何足迹,或血迹。

    我拔出剑,等在那里。

    直到天亮,没有追兵,也没有阿吕的身影。

    千里驹不负所托,找到了柳先生的庄子,现在已经在马厩里盖着棉被嚼着苹果了,见到我,亲亲热热打着响鼻。阿奚还没醒,不过,只要柳先生在,我是再不担心的。顺子把烤得热烘烘的靴子递给我,我两脚蹬上,就要出门。柳先生说:且慢。

    他问:济安,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回:去找阿吕。

    他说:罢了,她定不会再见你。

    我说:那也无妨,我只要见到她平安。

    说完,我又一次一头扎进了雪原。

    我找了她七年。

    雪原变了草原,草原又变了雪原。周而复始。

    不单阿吕,那日的仇家也从此消了行迹。江湖瞬息万变,不过几年功夫,连知晓些微头绪的人都难寻了。

    决定放弃的那天,又是漫天大雪。我的酒葫芦空了。我高举着它,伸出舌头去感受最后那一滴甘冽。

    挥剑断雪,雪却又哪里会停?仰天长啸,又有谁能听到?一个佝偻着背的婆子经过,骂我:疯子!

    我踉跄着跑到她面前,一个长喏到地:我可不是疯子,我是济安!济世安邦的济安!

    婆子看了看我,然后绕过我,摇着头走远了。

    柳先生又托人带来了信。说我再不娶阿奚,就要误了她一生了。

    我回信说: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做完,我就回去。

    当年师父的意思,给我定的是阿奚。我始终没松口。

    我跟阿吕的那些情谊,是不入师父的眼的。阿吕太倔,师父罚了,从来不会撒娇求情,面壁七天不会早出来一个时辰。阿奚不一样,她爱哭,也爱笑。师父说,这样的才是女人,女人应该是水一样的。他说阿吕是美,可是女人太美了是祸患,不是福气。他还说阿吕是青鳞山后山上最硬的那种石头做的,我这样的性子,降伏不了她。

    我曾经刺穿过不少那种石头,本派的独门功法儿,能让我的剑比世间的任何东西都硬。阿吕也会这功法,只是功力稍逊。

    阿吕和我立过誓——非君不嫁,非君不娶。那还是师父第一次想把阿奚塞给我的时候。这誓言,如今我怕是守不住了!

    阿奚和阿吕(下)

    我去看了阿吕的娘,坟早已荒了,我重新刻了碑,又在老人家坟前烧了纸。事到如今,我终于相信阿吕是死了,不然她不会让她的娘住在荒坟里。我在她娘的坟脚下,给她起了一个衣冠冢,那件火红的披风,我放在了里面。

    阿奚见了我,十分欢喜。大家都十分欢喜。一屋簇新的红,院子里炮仗的味道飘到屋里来,院子外面雪急风紧。

    新娘子的目光在红盖头底下娇羞地躲闪着。

    突然来了个下拜帖的人,说是来讨教我们这门派的功夫的——我断断续续收了几个弟子,眼下各个带着伤,正互相搀扶着来给我报信。都说是个驼子,年纪很大了,出手快得让人看不清。

    我就放下掀了一半的盖头,提起剑去了。

    果然是个驼子,背都要驼到地上了,破布缠头,让他的五官模糊不清。只有眼神黑亮亮地,是个练家子。我反握了剑柄,向前一步。

    还没有看清他的出招,我的剑就断成了两截,胸前簇新的喜服也划破了。

    得罪了,新郎官!那驼子瓮声瓮气的说。

    顺子,再拿剑来!我喊。

    下个回合,他攻过来的时候,我好歹防备住了。这驼子力道并不如我,只是快。他的功夫看不出门派,似乎杂得很。

    几招之后,他虚晃一个剑花,改攻下路。我飞快地倒退着,膝盖上还是着了好几下。我已经被逼到了院子的墙角。突然我想起师父曾教过的一招。我故意露出个破绽,有那么几秒中门大开。他果然攻了进来。我招式瞬变,反守为攻,直取他的双目。他收不住势,堪堪避过,登时大怒:疯子!

    突然我就呆住了。他的剑到了我的咽喉,却不再进,硬生生收住了。

    我一抬手挑掉了他头上的裹布。他一声惊叫。

    我的手抚上他,不、她的脸,我唤她:阿吕,你回来了。

    她没有躲闪,挺直了脊背说:我回来了,回来办一件事,办完就走。说完,她一跃而起,落在人群中,揪出了穿着大红喜服的阿奚。

    她唤阿奚:姐姐!

    阿奚的眼神无比空洞。

    阿吕继续说:这么多年,我终于查清了是谁杀了我的爹娘。姐姐,你知道是谁杀了我们的爹吗?

    我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阿奚正要动作,阿吕伸手制住了她。

    我想到初遇阿奚时的情景——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强盗洗劫了她的家,她刚失了父母,头上插着草标跪在路口。师父葬了她的父母,也收留了她。看来那天的眼泪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阿吕的剑已经指到了阿奚的胸口:事到如今还不承认吗?

    阿奚笑了:就是我杀了那对狗男女。我娘哭瞎了眼睛,这是他们应得的。

    阿吕说:你承认了?好。她回过头来,对我说:今天我要手刃仇人,你是要帮我还是要帮她?

    不待我答言,阿奚一声冷笑,一把银针瞬间从她的袖中撒了出来。阿吕首当其冲,围了一圈的看客也无一幸免。

    我离得远,只挨了一针,在右臂,顿时觉得整只手臂不听使唤了,我连忙伸出左手封住经脉。

    这是——这莫不是早已失传的……柳先生也中了招,他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还没说完就倒了下去。

    不错,这正是我阿娘的绝技——定魂小针!各位,得罪了!此针三个时辰一过就可解了。阿奚说,说着竟抢过阿吕的剑,冲着我直直逼了过来。

    她把剑贴在我颈子上,对阿吕说:当年我娘逼我留你一命,可我发誓要让你一生凄苦。济安娶了我,可是他还倾心于你,你也不能算孤苦伶仃。如今我杀了他,你在这世上,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呢!

    阿吕闭着气,努力让那毒针不侵入经脉,一句话也不能答,一直只是不停摇头。此时她突然仰天大吼一声,口中鲜血喷出有一尺多高。她说:济安不能娶我,也不能娶你!

    阿奚问:为何?

    阿吕又笑出几口鲜血:他是你一个爹的亲哥哥!你也杀了他的爹!

    我胸口一热——我瞎眼的娘!她总是说爹死了,年年让我去给他磕头。我爹那碑是没有字的,我娘说,怕仇家寻来。

    阿奚双眼圆睁:当真?哈哈哈哈!三兄妹雪夜……相残!可笑!可笑至极!她丢掉了剑。

    阿吕也笑得完全止不住,鲜血大口大口涌出。

    突然她腾跃而起,同时衣袖一甩,一支飞刀正中阿奚胸口。阿奚的表情还笑着,眼神却慢慢散了。

    阿吕捡起地上的剑,反手把自己的颈子喂给了剑锋。

    血,刺出很高很高。

    我脱掉喜袍,走出院子,走到雪原里去。

    呵!白茫茫大地,当真干净!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恐怖推理 最新文章
有看过《我当道士那些年》的吗?
我所认识的龙族
一座楼兰古墓里竟然贴着我的照片——一个颠
粤东有个闹鬼村(绝对真实的30个诡异事件)
可以用做好事来抵消掉做坏事的恶报吗?
修仙悟
—个真正的师傅给你聊聊男人女人这些事
D旋上的异闻录,我的真实灵异经历。
阴阳鬼怪,一部关于平原的风水学
亲眼见许多男女小孩坐金元宝飞船直飞太空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7-22 13:11:26  更:2021-07-22 13:30:34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