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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血在烧2——看不清的真相》——高智商犯罪推理小说[第1页]

作者:百年如歌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序

    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不仅仅在于人会思考和创造,以及使用工具,更重要的是人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欲望,我们把这种自我约束的行为称作道德。

    遗憾的是,道德的产生并不能使所有的人发自内心地摒恶从善,为了不让这个历尽沧桑、忧患与战火才辛苦建立起来的文明世界重新回到蒙昧原始的野蛮社会,人们发明了法律,以此来约束彼此的行为。

    然而,就算阳光也有照耀不到的地方,法律也是如此。不知你是否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这种约束对你不起作用了,你会怎么做?尤其是当你或你的家人遭受了某种不公正对待,那么,在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时候,你的内心深处是否会猛然间产生了想要犯罪、甚至杀人的念头?
    罗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五十二分,比之前预料的稍晚了一点,不过完全在计划之内,甚至还有八分钟的余量。

    看看四周,整条步道静悄悄的,茂密的绿植隔绝了外面公路上的噪音,步道两端一个人影都没有,太阳能路灯散发着柔和莹白的光,映着地上那滩缓缓溢出的鲜血。

    出奇的,他没有感到恐惧,内心平静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原以为自己会吓得要死的,毕竟从小到大自己连一只鸡都没杀过。

    八点五十七分,罗华向步道出口走去,那里立着两根阻止外来车辆进入的升降桩,出口外面是一块占地不到两亩的草坪,草坪上栽种了很多二人合抱的银杏树,越过草坪,是一个安装了交通监控的三岔路口。

    早在半个月前,罗华就已经对这里的环境烂熟于心。
    他在升降桩前停留了片刻,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心中默数:十、九、八、七……数到一的时候,抬脚迈出了步道出口,刚好九点整。

    踏上草坪的瞬间,罗华瞥了一眼身后,和往常一样,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牵着一条黄白相间的斗牛犬正朝这边走来。

    罗华加快脚步的同时压低了帽檐,以能让对方能够看清他的身形穿着却看不到他的面孔的速度横穿过草坪,朝龙湾广场的方向匆匆走去……
    六月二十日,星期六,晚上九点十五分,110警务平台接到报案,在白鹭滩开发区的观海别院小区附近,发现一具中年男性尸体。

    分局刑侦大队长冯铁霖接到通知快九点半了,路上面包车出了点毛病,赶到现场刚好十点整,先一步到达现场的助手小张已经完成了对报案人的询问笔录。

    “死者是观海别院的业主,叫郑国栋,现年四十七岁,在市环保局工作。报案人是小区保安,下班后和同事玩牌,牌局散了回家经过这里,发现地上躺了一个人,身边有血迹,没敢上前查看,打电话通知了正在值班的物业经理,物业经理赶到后,发现人已死亡,立即报案。现场没有发现手机之类的随身物品,死者身上只有一串钥匙,对了,在那边的树底下找到一只空钱包。”

    冯铁霖顺着方向看了一眼,有点奇怪:“什么都没有,怎么确定的死者身份?”

    “报案保安白天还见过死者,知道是业主。观海别院里有三栋住宅是市环保局的集资楼,被害人虽然不在这里长住,但是每次来都开着一辆印有环境监察字样的白色轿车,所以有印象,然后我们查了物业登记,知道的死者姓名和年龄。”
    冯铁霖点点头,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幽静的区间步道,太阳能路灯泛着莹莹白光,道两边的绿植几乎遮住了头顶,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线狭长的夜空。步道入口设有禁止机动车驶入的升降桩,为了方便警车出入此时已经降下。

    入口外面拉起了警戒线,那里有一块修剪得非常整齐的宽阔草坪,上面栽种了不少二人合抱的银杏树。顺着草坪上的石板路出去,是个三岔路口,沿路口西行一公里左右,有一个大型的开放式休闲广场——龙湾广场。三岔路口向北,穿过两个街区,是白鹭滩开发区唯一的一所理工大学。

    案发现场在这条步道的中段,分局法医组的同事正忙着做现场勘查,步道尽头通向小区,不过视线被绿植挡住,这条道是弯的。

    “走到头就是小区的西门,距这里大约三十米。”

    小张道:“小区的正门在北边,南边也有能通车的大门,这条道其实是消防通道。西门是对开的铁栅栏门,平时锁着,只开一个小门,大车进不去,只能过自行车和电动车。走这条道的大多是离西门比较近的几栋楼的居民,环保局的楼就在这个门边上,不过小区整体入住率太低,实际上走这条道的人并不多。”

    说话的功夫,冯铁霖看到一名正在勘查现场的法医冲这边招了招手。之前他一直背对着自己,此时转过身,才看清他的相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竟是市局法医组组长老白!
    “你怎么下来了?”冯铁霖快步走过去,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从心底升起。

    老白咧嘴笑了一下:“别紧张,我只是适逢其会。省厅要求各地市局组织下面搞司法鉴定培训,提高基层队伍实战能力,却不派人下来。没办法,我只好各个分局跑了,下午刚转到开发区,本想找你聊聊,可是你不在,没想到晚上就赶上这个案子,于是顺道过来了。”

    “我这两天在跟一个电信诈骗的案子,下午去了一趟移动公司。”冯铁霖舒了口气:“你不是特意下来的就好,我还以为跟上次一样,这个案子又通了天了。”

    老白知道他指的是去年年底发生的那起震惊省厅的特大连环杀人案,不由得叹了口气:“哪那么些通天大案?那种案子一辈子碰到一次都嫌多了。”

    冯铁霖能感觉到老白说这话时的伤感,不过眼下没有功夫叙旧,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问道:“怎么样,有结论吗?”

    提到工作,老白的神情肃穆起来:“我干这行快二十年了,抢劫伤人的案子遇到了不少,但是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

    “怎么说?”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老白说着,和他一起走到尸体旁边。

    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冯铁霖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尸体呈侧卧状,一只胳膊压在身子底下,看上去像是自然倒地,但是头部的姿势有些不自然,感觉向后仰的角度有点大,正常人的脖子很少会这样向后仰的。蹲下去才发现喉管气管都断了,脖颈上嵌着一条深深的血槽,创口呈轻微的锯齿状,地上有一滩半凝固的滴落状血迹。尸体脸色苍白,眼睛暗无光泽,整个眼球稍稍外凸,但不是很明显。
    冯铁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割喉,不过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割喉会造成人体瞬间大量失血,血液呈喷射状,但是现场没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另外,刀子割喉,创口平滑整齐,不该是现在这种锯齿状。

    他一时有些拿不准,回头问老白:“怎么死的?”

    “勒死。用一种很细的绳状工具勒在脖子上,首先造成窒息,被害人脸部快速充血,眼球外凸。但是很快,这种工具就割破了皮肤,紧接着割断喉管和气管,所以和普通的被绳子勒死的人不一样,尸体的脸不是紫黑色的,眼球凸出得也没有那么明显,因为淤血从创口放出去了。同时,由于这种工具不像刀子那么锋利,不能一下子割断脖子,所以流出来的血液呈滴落状。”

    “你说的这种工具是什么?”

    “不知道,现场没找到类似的东西,应该被凶手带走了。”

    冯铁霖朝路两旁看看,现场是柏油路面,打扫得很干净,形成足迹的条件不够,想找到凶手留下的脚印,只有寄希望于凶手作案后慌不择路,从路旁的绿化带逃离现场。
    老白知道他在找什么,摇头道:“路两边都勘查过了,没发现可疑脚印,凶手是从步道入口离开的。”

    “还有什么发现?”

    “在被害人的指甲缝里提取到少量皮肤组织,不过意义不大,我猜是死者自己的,因为……”

    老白站起身,做出头部后仰,脖子被勒住的动作:“一个人被这样从后面勒住,双手很难够到身后,为了缓解脖子上的压力,通常会用手去抠勒住他的东西,但是这种举动是徒劳的,往往会抠破自己的脖子。”

    冯铁霖也跟着站起来,之前开车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步道入口处没有安装监控,而且整条路是弯的,设在小区西门的监控拍不到这里。外面三岔路口的交通监控能不能拍到凶手,要看运气,如果凶手没有走石板路,而是横穿草坪离开的,那些比人还粗的银杏树就成了遮挡监控视线的天然屏障,凶手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冯铁霖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是个棘手的案子。
    尽管把队里所有的空闲人手都安排出去实地走访,最后还是得力于基层派出所组织的大量辅警和联防队员,终于在次日上午找到了一位目击者。

    “他昨天晚上出来遛狗,经过观海别院附近,看到一个人从步道入口出来,横穿草坪往龙湾广场方向去了,当时刚好九点。”正在出外勤的闫晓川在电话里向冯铁霖汇报。

    “嫌疑人有什么特征?”

    “戴着帽子,帽檐把脸挡住了,不过感觉很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中等个子,穿了一件灰色半袖衫,目前掌握的情况只有这些,无法做嫌犯拼图。”

    放下电话,冯铁霖把这些特征记下来,打算送去资料室,让人排查一下区域内有案底和刑满释放人员的档案,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嫌疑人的线索。

    没等出门,小张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门先跑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大杯凉水,咕嘟咕嘟灌下去,才道:“老大,三岔路口的监控看过了,只能拍到草坪边缘,再往里就拍不到了,那些银杏树把步道入口挡住了。”
    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被害人郑国栋的死亡时间是昨晚八点半到九点之间,虽然预计到可能不会有什么收获,小张还是一大早就跑去调看交通监控,结果事实证明凶手具备相当程度的反侦察能力。

    冯铁霖把找到目击者的消息告诉小张,接着问道:“其他方面怎么样?”

    “被害人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从运营商那儿拿到了近期的通话记录,交给技术组去分析了。另外,我在银行查到被害人用自己名字开办的银行卡,一旦发现有人拿着死者的银行卡或身份证办理业务,无论是柜台还是自动取款机,银行方面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联系上被害人家属了吗?”

    “联系上了,观海别院物业留的电话号码是被害人女儿的,她在开发区上学,平时住校,周六和周日会到那个小区住两天。郑国栋的家和工作单位都在市内,只是到了周末才过来看看女儿。”

    “他女儿在哪个学校上学?读几年级?”

    “就是观海别院北边的那所理工大学,大四。我本想去学校的,她主动说来局里,同时提出想看看他父亲的遗体。”

    正说着,一名分局的实习法医敲门进来:“冯队,化验结果出来了。”
    冯铁霖把之前记了目击线索的那张纸撕下来,让小张送到资料室去,然后翻开报告。

    不出老白所料,被害人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与从他身上提取血液的分型结果一致,是死者自己的。另外,那个空钱包上面的指纹也全部是死者的,证明凶手很谨慎,作案时戴了手套——不过,这是一个与事实相悖的发现。

    今天早晨的案情分析会上,有人提出,这是一起普通的抢劫杀人案,凶手以抢夺财物为目的,拿走了被害人的手机、银行卡和现金,却把没用的空钱包随手扔在案发现场附近,这是典型的惯偷的做法。凶手可能在实施抢劫的过程中遭到了被害人的反抗或是大声呼救,情急之下勒死了被害人,凶器应该是用来撬锁的细钢丝。

    不过立刻有人提出质疑:“钢丝能勒断脖子吗?那得多细的钢丝?还有,这么细的钢丝不勒手吗?”

    之前发言的同事说:“戴上厚一点的手套就不会勒手了。”

    质疑的人举出了新的证据:“案发现场那么肃静的地方,路灯照明又好,整条路上只有被害人自己,身后突然跟上来一个人,按常理来说,被害人不可能一点警觉都没有,只要稍加留神,就不会这么容易让对方把钢丝套在自己脖子上。”

    “那说明什么?被害人与凶手认识?所以放松了警惕?”
    “也不一定认识,就算是陌生人,也完全可以找机会接近对方。比如抽烟的人可以借个火,然后趁机攀谈几句,或者干脆称自己和被害人住在同一个小区,随便说自己住几号楼,讨论几句小区物业管理之类的,都能让被害人的精神松懈下来。唯独一种情况不可能让被害人放松警惕,那就是凶手戴了手套,因为现在不是戴手套的季节。”

    之前的同事不吭声了,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对方继续道:“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普通的抢劫案针对的对象,大多数是身体较弱的老人和妇女,很少有对成年男子实施抢劫的。郑国栋四十七岁,正当壮年,个头也不小,净身高一米七八,凶手想抢他就不先掂量掂量自己,万一失手了怎么办?像你说的,抢劫犯都是冲着钱财去的,没有人一上来就想要对方的命。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是,抢劫财物有可能是凶手为了迷惑我们而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他的真实目的就是杀死被害人。”

    在冯铁霖心里,也比较倾向于这个说法。凶手要是单纯以抢劫财物为目的,确实没有必要杀人,除非他当时遇到了某种突发状况,或者感觉到自身安全受到了威胁,不得已才痛下杀手,但是在案发现场找不到支持这种说法的证据。换句话说,凶手的动机是蓄意谋杀的可能远远大于普通的抢劫杀人。
    “也不一定认识,就算是陌生人,也完全可以找机会接近对方。比如抽烟的人可以借个火,然后趁机攀谈几句,或者干脆称自己和被害人住在同一个小区,随便说自己住几号楼,讨论几句小区物业管理之类的,都能让被害人的精神松懈下来。唯独一种情况不可能让被害人放松警惕,那就是凶手戴了手套,因为现在不是戴手套的季节。”

    之前的同事不吭声了,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对方继续道:“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普通的抢劫案针对的对象,大多数是身体较弱的老人和妇女,很少有对成年男子实施抢劫的。郑国栋四十七岁,正当壮年,个头也不小,净身高一米七八,凶手想抢他就不先掂量掂量自己,万一失手了怎么办?像你说的,抢劫犯都是冲着钱财去的,没有人一上来就想要对方的命。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是,抢劫财物有可能是凶手为了迷惑我们而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他的真实目的就是杀死被害人。”

    在冯铁霖心里,也比较倾向于这个说法。凶手要是单纯以抢劫财物为目的,确实没有必要杀人,除非他当时遇到了某种突发状况,或者感觉到自身安全受到了威胁,不得已才痛下杀手,但是在案发现场找不到支持这种说法的证据。换句话说,凶手的动机是蓄意谋杀的可能远远大于普通的抢劫杀人。
    门再次被推开,小张探头进来:“老大,被害人家属来了,你要不要见见?”

    “在哪儿?”

    “二楼接待室。”

    来的是郑国栋的女儿。

    在小张简述案发经过的时候,冯铁霖发现她始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泪水在眼眶里含着,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表现出这个年纪的女生少有的冷静和成熟。

    听小张讲完,她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开口道:“我有个请求,这件事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我妈,她身体不好,我怕她受不了刺激。”

    “就算我们不说,估计你母亲也很快就能从其他人嘴里知道这个消息。”

    “她和我爸不在一起住。”姑娘的嗓音有点哑:“分居大半年了。”

    “你母亲现在住哪儿?”

    “也在开发区,粮库那边。”

    冯铁霖想了一下,问道:“你母亲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

    姑娘沉默片刻,接着道:“分居之后我爸一直想复合,两个月前找到我妈跟她谈了一次,被我妈拒绝了,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
    “昨天你父亲来开发区,是专程过来看你?”

    “不止昨天,最近半年我爸经常在周末休息的时候过来,看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通过我给我妈做工作,我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冯铁霖虽然很想知道他们分居的原因,但是涉及到对方的隐私,只好换了话题:“你最后见到你父亲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我爸是昨天下午五点钟左右过来的,在家里——就是观海别院那儿,做了几个我爱吃的菜,吃完饭我想回校图书馆查点资料,就一起出了门。我爸把我送到学校门口,说自己随便走走,散散心,我们就分开了。”

    “他说没说打算去哪儿?”

    “没说,不过我爸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我们学校离龙湾广场不远,他以前来开发区通常会去那儿转转,那儿离家也近。”

    “你们分开的时候是几点?”

    “七点刚过吧,我记得当时路灯刚刚亮起来。”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郑国栋和女儿分开后,独自去了龙湾广场,稍晚,在回家的路上遇害,他女儿由于昨晚住校,所以并不知情,直到警方找到留在物业的手机号码通知她才惊闻噩耗。

    冯铁霖想了想,问道:“据你所知,你父亲最近有没有跟人发生过冲突,或者提到过某些特别的事情,包括举止上有一些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
    姑娘蹙眉思索起来,大大的眼睛因过度凝神微微半眯,一滴晶莹的泪水终于滑出眼眶,掉在桌上,半晌,摇头道:“没有。”

    小张扭头看向冯铁霖,见他没什么问题了,把笔录递过去,同时附了一张名片:“在下面签个字,回去后想起什么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能抓到凶手吗?”姑娘咬着下唇问,紧紧攥着碳素笔的手,因过于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冯铁霖一愣。

    “不会变成死案吧?”姑娘继续追问,目光直视着他。

    冯铁霖莫名地窒了一下,断然道:“不会!你要相信警方,我们一定能抓到凶手。”

    咔嚓一声轻响,碳素笔居中折断,泪水滴滴答答落在纸面上。

    “对不起。”她迅速拿起桌上的另一只笔,在笔录上签了字。

    “用不用包一下?”冯铁霖看到她的手心被折断的塑料片刺破,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我能不能看看我爸?”姑娘抬起头,眼泪已经止住了。

    冯铁霖在心里叹息一声,回头对小张说:“你带她去吧。”

    罗华是被拍门声吵醒的,睡眼惺忪地看看床头的闹钟,不由得吓了一跳,时针指向下午三点。由于昨晚回家时特意绕了路,到家时已近午夜,连日来的高度紧张在看到床的那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了十四个小时。

    他从床上爬起来,感觉浑身酸懒,骨头节涨得要裂开一样,看来长时间的睡眠非但没有好处,对身体反倒是一种损害。

    拍门声在继续,没有一点要停止的意思。

    罗华活动着肩膀走过去,隔着玻璃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他打开门,在对方开口之前,道:“这房子不卖。”

    两人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左右两边的门牌号。

    “地址没错,但是没有卖房子这回事。”罗华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网上的广告不是你打的?”

    罗华摇头:“可能别人把地址打错了。”

    “不是地址打错了,是你得罪人了。”其中一人笑道。

    另一人不死心:“反正我们已经来了,要不你考虑考虑?听说房价马上就要降了,现在出手还能卖个好价钱。”

    “我等着动迁。”罗华对他的提议丝毫不感兴趣,这些天不知打发多少拨来看房子的人了,烦不胜烦。

    两人失望地走了。
    罗华回到屋里,找出一张白纸,大大地写上“此房不卖,请勿打扰”几个字,涂抹了半天把笔划加粗,用透明胶带贴在门外。

    然后打电话叫了个外卖,洗脸、刷牙、漱口,这一套做完,之前约好的装修公司的业务员就和外卖小哥脚前脚后地上门了,罗华一边吃着不知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外卖一边和对方商讨装修的细节。

    “这个位置我想打个隔断,对着门口的地方做成背景墙,帮我多预留几个插排,对了,能不能多加几组暖气片?”

    “加暖气片没问题,但是取暖效果不会太好,不如改成地暖。”

    “改地暖工程太大了,麻烦。”罗华摇了摇头。

    对方笑笑没有接茬,嫌麻烦通常就是价格高承受不起的代名词,他指着客厅东边的一堵墙说:“这不是承重墙,我建议把它打通,整个屋子的采光会好很多。”

    罗华四下瞅瞅,觉得他的建议不错:“拆下来的建筑垃圾?”

    “我们会找车拉走,运到城外去。”

    “那就拆吧,我还有一些用不上的旧家具和生活用品,到时候麻烦你一起拉走。”

    吃完盒饭,罗华开始整理房间,把那些没用的旧衣服、鞋子,过期的报纸杂志,以及所有能勾起痛苦回忆的东西统统打包堆在一起,等待运送垃圾的车过来拉走,只有一样东西没舍得扔掉——希望工程的捐助证书。
    他把所有的证书搜集到一块,数了数,一共五十七本。罗华叹了口气,这是父亲多年来对慈善的付出和爱心的见证,不过这里搜集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证书被母亲烧掉了。

    罗华并不清楚父亲具体是哪一年开始联系希望工程的,印象中好像是2007年前后。但实际上,在那之前父亲就已经在做这件事了,只不过那时是他自己联系的资助对象,所以没有人给他颁发证书。

    罗华找来一个纸箱,把这些证书放进去,放到一半的时候,门开了,一个相貌温和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塑胶文件袋。

    是刘宇,父亲单位的同事。严格地说,他是罗华父亲的顶头上司,开发区万恩药业有限公司的副总兼执行经理。

    罗华小的时候,每逢寒暑假就会到父亲的单位去玩,巨大的药厂对小孩子来说无疑充满了神秘的诱惑,是他童年时期最值得向小伙伴们炫耀的秘密基地。和厂子里其他职工很讨厌小孩子的调皮捣蛋不一样,刘宇从来不会因为淘气而责骂他,反而会在他招惹父亲生气即将挨揍时把父亲劝开,虽然刘宇比父亲年轻很多,但罗华一直喊他叔叔。

    长久以来,罗华都把刘宇视为除父母外最亲近的人,当初创业的时候遭到家里的强烈反对,唯有刘宇鼓励他应该勇敢地追求梦想。但是很遗憾,自己给他丢了脸。尤其是这次出事后,父亲的整个后事都是刘宇亲自料理的,令罗华感激之余更平添了几分羞愧。
    “贴这东西干什么?”刘宇指着门外的那张纸问。

    “最近总有人来看房子。”

    “看房子?”

    “网上有这个房子出售的广告……”罗华顿了一下,不想瞒他:“我爸弄的。”

    “他生前想卖房子?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大概也想捐了吧,反正没打算留给我。”罗华笑笑:“看来他是真不打算认我这个儿子了。”

    “你还在生他的气?”刘宇走到纸箱前,低头看着里面的证书。

    “人都没了还生什么气,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不争气。”说这话的时候,罗华自己都觉得有些言不由衷。

    刘宇叹了口气:“要不是你当初太任性,他也不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说到底还是你不能理解老一辈人的想法,他们那一代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以家国天下为己任,长大后又吃过苦挨过饿,很容易培养出独立自强的精神和高风亮节的品质,最看不惯现在年轻人浮华虚荣和夸夸其谈的作风,他们对荣誉的看重远远超过了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这一点你父亲和我们家老爷子一样。”

    “可是时代变了。”

    “是啊,时代变了。”刘宇低声重复了一句,似乎有些怅然,随手拿起一本证书,翻开封页,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他捡起来看看,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照片背景是大山里的某个乡村,背后农家院的院墙还是干打垒的,罗华的父亲坐在院子前的一个石碾子上,脸上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刻板表情。初中生模样的罗华神情拘谨地站在父亲身边,那时他的身板还没长成,看上去十分瘦弱,最可笑的是鼻梁上架的那副样式老旧的宽边眼镜,把十几岁的少年显得既幼稚又老气。头顶的树荫斑驳地洒在爷俩身上,明一块暗一块的。

    “不记得了,大概是上初中时带我去山里郊游时拍的。”罗华摇了摇头,刘宇顺手把照片夹回到证书里。

    “打算重新装修?”刘宇看到了堆在墙角的那些垃圾。

    “总得有个办公的样子。”罗华答道。

    “营业执照办下来了吗?”

    “都办完了,公章发票一样都不少。”

    “嗯,毕竟你是在跟企业打交道,人情归人情,必要的手续是不能少的,否则财务不好走账。”
    刘宇说着,把带来的文件袋交给他:“这是新药的产品说明和包装规格的尺寸要求,具体怎么设计就看你了。还有,你得做出一套完整的推广方案,嗯,做两套吧,一套留着备选。”

    “我新订的电脑明天能送来,收到了我就开工。”

    “不着急,这是给你留的第一次功课,不怕慢,一定要做好,别让人看笑话。成绩合格的话,我会让市场部和之前的那家广告公司解约,改签你。”

    罗华发自内心地道:“谢谢你,刘叔。”

    “没什么。”

    刘宇笑笑,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对了,你找时间去跟金总道个谢,企业员工因公死亡是有固定赔偿标准的,你这次拿到的四十万抚恤金是金总眷念旧情特批的,比正常标准高了好几倍。你现在是大人了,基本的人情往来不要忘了。”

    “那就明天吧,我明天上午过去怎么样?”

    “明天不行,金总去上海了,今天早上走的,明天肯定回不来。”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好说,因为上次停产,导致原来的那家投资公司撤资了。他这次去上海就是为了联系另一家之前感兴趣的投资公司,可以预见初期的谈判不会太顺利,所以什么时候回来谁也说不准,到时候我通知你吧。”
    各位同学好,今天的内容就更新到这里了,明晚继续。大家对这个故事有什么看法和想法,尽管在评论里畅所欲言。如歌还是之前的如歌,不是玻璃心,无论批评、指责,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祝所有的同学阅读愉快,岁月静好!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冯铁霖看了一眼手机,七点十五分。

    他锁好车,控制着脚下的步伐,尽量把心情调整成刚刚吃完晚饭出来消食的状态,一路溜溜达达朝理工大学相反的方向走去。

    穿过两个街区,来到滨海路上,马路对面就是龙湾广场,郑国栋生前最后到过的地方。到了这里,无法再把握郑国栋的行为轨迹,冯铁霖四下看了看,挑最短的路线过了马路,从西北角进入广场。

    再次记了下时间,七点三十五分。

    广场上很热闹,晚饭后散步的人很多,其中穿插着玩轮滑的孩子,但是大部分空间被跳舞的人群占据。东边跳广场舞的是清一水儿的大妈,西边跳的是健身操,有男有女,年龄相对轻一些。两边的音乐都开得震天响,似乎在较着劲把对方比下去。

    龙湾广场的前身是个小渔村,随着近年来轰轰烈烈的城镇化建设的进行,越来越多的乡村和土地变成了高楼大厦和这样的休闲广场。
    走不多远,路边有个冷饮车,业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淡黄色的半袖衫上面印着某个著名商业品牌的标识,正在把削好的芒果放进榨汁机,搅碎后加了冰块,盖上盖子放进下面的柜子里。

    姑娘身边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帮手,大概是她的弟弟,穿着一身洗得微微发白的校服,胸前印着开发区实验中学几个字,看起来家境有些窘迫,脚上胶鞋的样式早已过时,鞋帮边缘也开了胶,裂开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估计他自己也没注意到。

    冯铁霖走过去,没等开口,姑娘热情地招呼道:“您要点儿什么?”

    他下意识地道:“来杯芒果汁。”

    “芒果卖完了,您换一个吧,今天的草莓很新鲜。”

    冯铁霖奇怪道:“你不是刚刚榨了一杯吗?”

    姑娘的脸有点红:“不好意思,那是给人预留的。”

    “哦,那就草莓汁吧,多少钱?”

    “八块钱。”

    趁着付钱的功夫,冯铁霖表明身份,从手机里调出郑国栋的照片:“请问你昨天晚上,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间,见过这个人没有?”

    姑娘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照片,摇头道:“没见过。”

    “麻烦你了。”冯铁霖收起手机,端着饮料向广场深处走去。
    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一无所获,冯铁霖拿着郑国栋的照片问了很多人,多数都说没留意,也有人模棱两可,似乎有印象,但是细问之下又说不出什么确切的根据。

    绕着广场走了一圈,发现了几个摄像头,但是由于广场面积过大,同时受限于拍摄角度,以致于这些摄像头并不能监控整个广场,留下的死角很多。还有一点,龙湾广场除了面朝大海的方向设有防止游人坠落的护栏,其他三面都紧邻着马路,可以说到处都是出口,无法形成一个封闭空间。

    唯一没有监控死角的是广场北面巨大的弧形台阶,很像体育场的看台,大概十余级阶梯,这是整个广场位置最高的地方,坐在上面可以看到远处的海。

    此时太阳刚下山不久,厚重的云层堆积在辽阔的海面上,只有西边的天际映出一线落日的余晖,预示着今晚将有一场大雨。

    台阶上纳凉的人不少,身边不远就有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看年纪像是在校生,大一,也许大二,总之正处在人生最无忧无虑的大好年华中。开发区只有一所大学,就是郑国栋女儿就读的那所理工大学,冯铁霖猜测,这对情侣说不定就是她的学弟学妹。
    斜上方的台阶顶端,坐着一个年轻人,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耳朵上打着耳钉,正低头玩着手机,对走过身边的人视而不见,偶尔抬起头,也只是在广场上匆匆一瞥,然后继续把头埋下去。

    台阶下方有对小夫妻带着牙牙学语的孩子练习走路,摄像头就安装在他们身后台阶尽头的杆子上。

    冯铁霖把几个摄像头的位置和大致拍摄范围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然后给闫晓川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把这里的监控录像拿回去分析一下。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冯铁霖走下台阶,从东边出了广场,沿着林荫道朝观海别院的方向走去。走到种植银杏树的草坪,用了十五分钟,此时刚过八点四十,正好是昨晚的案发时间。

    站在步道入口往里面看看,小径阒无人迹,路灯光华依旧,昨晚的命案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

    七点十五分——路灯刚亮起来,从理工大学门口步行到龙湾广场,用了二十分钟,在广场停留五十分钟左右,然后沿着林荫道往回走,八点四十到达观海别院小区步道——这是被害人郑国栋昨天晚上走过的路线,凶手就是在这条路上的某个点跟踪郑国栋的,找到了这个点,就离找到凶手不远了。
    冯铁霖摸出手机,给小张拨了过去,没等开口小张就抢着道:“老大,郑国栋的女儿送回去了,直接送进学校。我顺便查了一下,她昨天晚上进入校园就去了图书馆,一直呆到闭馆才回寝室睡觉,中间有多位同学能证明。然后我去郑国栋老婆那边了解了一下,那女人确实身体不太好,最近还得了感冒,这几天晚上都在社区卫生所打吊瓶,被害人昨天晚上也没有去找她。”

    “你和对方接触了没有?”

    “没有正面接触,我是以辖区派出所的名义过去的,正好那边在搞外来流动人口登记,去之前我跟派出所打了招呼。”

    “这就好,既然当女儿的不愿意让她妈妈知道这个消息,我们还是要尊重人家的意见。对了,明天是周一,你跑一趟环保局,了解一下被害人的基本情况。”

    “好,那我明天早上就不来单位报到了,直接去市里。”

    挂断电话,冯铁霖点了支烟,又在路边等了十来分钟,眼看过了九点,也没有一个人从步道经过。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乌云压得很低,空气闷得要命,没有一丝风。他扔下烟头,快步朝理工大学走去,刚坐进面包车,伴随着一阵沉闷的雷声,雨点就落了下来。
    这场雨很大,从昨夜开始就一直下,白天整整下了一天,到了黄昏时分才停。罗华换上一双崭新的旅游鞋,这双鞋买来后他只在前天晚上去观海别院小区时穿过一次,出了门一路小心躲避着地上的积水离开了四方街。

    步行走到南京路,刚好七点整。

    罗华把身体隐在路边的一株大槐树后面,朝东边翠华宾馆的方向望去。宾馆门前停着几辆出租车,他迅速辨认了一下,一辆尾号945的出租车排在第三位。

    过不多久,前面的两辆出租车拉着客人开走了,945车排在了第一位。罗华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二十分,路灯刚刚亮起不久,时间还早。

    很快,945车也上了客人,从面前经过的瞬间,透过敞开的车窗,他再度确认了目标。

    将近八点,天色暗下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945车还没有回来,看来刚才拉的那趟活儿距离不近。
    罗华强忍着想要抽烟的欲望,把手插进裤兜,紧紧握住一样东西,掌心传来的微微刺痛提醒着他今晚的任务。

    八点零五分,945车终于转了回来,排在队伍的末尾。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出租车的生意非常好,排在前面的车接二连三地开走了,很快,945车提到了第一位,此时整个宾馆门前只有这一辆出租车。

    罗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八点半,这是预计中下手的最好时间,不过他决定再等一等,最好能等到一个目击者。

    大约过了两分钟,又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停在945车身后。车停稳后,司机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前面,945车的司机也下了车,两人点了烟攀谈起来。

    时机刚刚好!罗华立刻返回身后的羊肠小道,钻进翠华宾馆西墙外面的小花园,从园角的假山背后取出事先藏在那里的东西——一个24吋的拉杆箱。

    拉杆箱很重,需要两只手才能搬动,因为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的砖头,另外还有一双半旧的凉鞋和一个矿泉水瓶。他打开侧面的拉锁,掏出一顶棒球帽戴在头上,然后拖着拉杆箱回到路边,准备招手打车。

    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马路对面刚刚靠站的一辆公交车上下来一个女孩,手里提着很大的袋子,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朝站在车边的两人走去。罗华急忙退后一步,重新把身体藏在树后。
    等了片刻,他伸出头继续观望,女孩已经来到945车司机跟前,看样子跟对方很熟络,不过始终背对着罗华这个方向,他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女孩把手里的袋子放进车内,还钻进驾驶室鼓捣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距离有点远,罗华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不过从双方的说话态度和举止动作上能看出她和945车的司机很亲昵。

    罗华隐隐有些着急,他的计划是经过长时间的跟踪观察和严密计算后才制定的,包括日期、天气,当事人的心理状态,甚至连现场的光线,全部考虑了进去。其中要求最苛刻的就是时间,八点半开始行动,九点前一定要撤离现场,虽然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却是整个计划得以实施的关键。

    好在,那个女孩没有过多停留的意思。一辆反方向的公交车开过来,女孩上了车。在她回头向945车司机告别的刹那,罗华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立刻感到头脑恍惚了一下,心跳也骤然加快。

    有那么一瞬间,罗华犹豫起来,但是随即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镇定下来,一个声音在在心里告诉他,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那个计划。重要的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后面的脚步即使想停也停不下来,只有一直走下去,除此别无退路。
    公交车开走了。

    罗华迅速取出一个自封袋,把装在里面的半截烟头小心地放在树根旁边,然后轻轻踩了一脚,让它微陷在潮湿的泥土里不致被风吹走。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吐了口气,压低帽檐,从树后走出来,向不远处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很快得到了945车的响应。

    司机把沉重的拉杆箱放进后备厢后,坐回车里问道:“去哪儿?”

    “白石码头。”

    “白石码头?”司机的眉头皱了一下。现在正在封海期间,码头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一定在奇怪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有人去那个地方,而且带着行李。

    罗华平静地解释道:“实际上是去孙家湾村,不过人家说那里不好找,就让我打车到白石码头,然后打电话通知他们来接我。”

    “这就难怪了。”

    司机的疑虑马上消失了,放下手刹,车子平稳地滑了出去:“孙家湾村正在动迁,要是以前还能把你送到村子里。现在不行了,村口封路了,车开不进去,不过白石码头离那儿不远,你是来探亲的吧?”
    “嗯,我姑姑家住那儿。”

    “这回好了,你姑姑能发一笔了,听说那个地方的动迁费没有低于一百万的。”

    “那有什么用?地没了,钱再多也是坐吃山空。”

    “那倒也是。”

    说话间,罗华眼角的余光一直瞥着司机的座椅靠背,那里有一个崭新的腰部按摩器,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个女孩是谁,给你送东西的那个?”

    “我闺女。我长期开车腰不好,她早就说要给我买个按摩器,我嫌贵就一直没让她买,没想到她今天直接买完送来了。”司机说着,回头看了罗华一眼,微微有点惊讶。

    惊讶是有道理的,按说罗华应该看不到刚才那一幕的,他出现在路边打车与女孩离开有一个时间差,虽然很短暂,但是足以使双方错开。不过司机没有多问,从微微上扬的嘴角能看出,他此时仍沉浸在女儿的孝心之中。

    “有个孝顺的女儿真好。”罗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一路上罗华没再说话,他的心很乱,女孩美好的面孔始终在眼前浮现,不时地与他心中那个熟悉亲切的笑容重叠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艰难选择。
    “到了。”司机停下车,下去取后备厢里的拉杆箱,罗华也木然地跟着走下车。

    长夜如磐,今晚天上的星星很少,月亮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偶尔传来一两声遥遥的犬吠,黑黢黢的白石码头像一头不知名的怪兽,把狰狞的影子探进海湾,满耳朵都是浪打礁石与永不停歇的海潮声。除了远处闪着几点晦暗的灯光,只有车头大灯照亮了面前的一小块区域。

    “给你姑姑打电话吧,这里太黑了,等会儿我把车开走了,怕她找不到你。”司机把拉杆箱提出来放在罗华面前。

    “没事,我有手电。”罗华伸手在拉杆箱的侧袋里面摸索:“怎么没了?是不是掉在车厢里了?”

    “是吗?”司机再次打开后备厢,把头探进去寻找。

    这一刻,罗华终于下定了决心。
    “郑国栋是市环保局监察支队队长,负责辖区内污染排放和对生态环境破坏事件的监察处理,主要跟各大工矿企业打交道,接触的都是单位的头头脑脑。据同事反映,郑国栋为人和善,从来不摆架子,因此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在私底下,跟人结仇的可能都不大。另外,我特别留意了一下,观海别院的房子确实是环保局的集资楼,当时的集资价格很低,郑国栋是全款支付的,他在银行里没有贷款,也不存在和其他人的财务纠纷。”

    小张顿了一下,见冯铁霖没有插话,继续道:“郑国栋的家庭情况也和他女儿的描述一致,半年前和老婆分居,他老婆在开发区粮食局工作,分居后就搬回到这边的娘家居住。分居的原因不详,有人说郑国栋在外面有女人,但只是传说,没人能拿出证据,也没有人见过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倒是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半年郑国栋经常往开发区跑,来看望在这边上学的女儿,每次来都住在观海别院的集资房。”

    冯铁霖点点头,正要说话,闫晓川推门走进来,告诉他白跑了一趟。龙湾广场的监控没有和公安系统联网,那里的监控不归辖区派出所管,而是外包给一家大型的物业公司管理。赶上今天下雨,负责监控的值班人员没上班,来了个雨休,其他人没有钥匙,进不了监控室,所以想拿监控只有等到明天雨停了再去。
    冯铁霖深吸了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发作出来,尽管这种推诿扯皮和不作为的现象屡见不鲜,但是每次遇到他都有些压不住火。

    扫兴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技术组和资料室的人约好了似的,前脚接后脚地进来汇报——最近一个月内,郑国栋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内容没有发现异常;在区域内有案底和刑满释放人员的档案中,也没有找到符合目击线索的嫌疑人。

    冯铁霖把他们统统打发出去,独自琢磨着从哪里寻找突破口,思路没找到,却感到胃部隐隐作痛。自从在去年的一二四大案中摔断了腿,一连住了好几个月的院,他本以为每天按时吃饭定点睡觉已经把多年的胃病养好了,没想到这时又犯了,而且越疼越厉害,只好一手顶着胃,一手拉开抽屉,摸出里面常备的奥美拉唑,就着桌上的半杯水吞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才慢慢缓解,他擦了擦额前渗出的汗水,点了支烟,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雨,心情莫名地有些烦躁,总觉得似乎有事情将要发生。
    一种不经过分析、推理的认识过程而直接快速地进行判断的认识能力——这是《辞海》对直觉一词的解释。通常人们更愿意把它称为第六感,它是基于人类的职业、阅历、知识和本能存在的一种思维形式。正因如此,很多人说警察这个职业更容易培养出第六感。

    可能是自己的资质太过平庸了,冯铁霖郁闷地想,当了十来年警察,经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案子,他也希望有随便看一眼现场就能光凭直觉找到犯罪嫌疑人的传奇经历,哪怕一次也好。遗憾的是,截止今天之前,一次也没有。

    而今天,直觉终于出现了,可惜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今年的第二宗重大刑事案件发生了。
    几位关内的摄影爱好者驾车自助游,出了山海关沿着滨海公路一路北上。他们的目的地就在白鹭滩自然保护区内一个叫老龙头的海湾。那里远离工业区,海水洁净度高,加之气候、洋流和营养源等因素,最近几年聚集了大量鞭毛藻等能发光的微生物,每到初夏的夜晚,整个海湾就会发出神秘浪漫的蓝色荧光,灿若星海。

    这几个年轻人就是奔着这片荧光海去的,白天被大雨耽误了行程,打算趁黄昏时分雨停了直接开到地方,然后在海滩上露营,却被导航仪导错了路线,一头扎进了正在大规模拆迁的孙家湾村里出不来了。

    晚九点左右,好不容易转出了村子,见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想过去打听一下道路,到了近前却发现车门大开,司机倒在车尾的血泊中,已经死了。
    “他当时应该正在往外搬东西,这件东西体积很大,也很重……”老白举着手电,半个身子探进后备厢里,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

    冯铁霖把头凑过去,看到手电的光斑里有一处半个烟盒大小的弧形凹痕,是外力作用在厢板毛毡上形成的压痕。

    “你看像什么?”老白问。

    冯铁霖端详了一会儿,道:“有点像什么东西上的轮子。”

    “这儿还有。”老白动了一下手电。

    果然,靠里面三十厘米左右的位置还有一处同样的凹痕,这下冯铁霖想起来了:“是拉杆箱。”

    “对,拉杆箱。”老白从车厢里探出身子。

    很明显,拉杆箱是凶手故意带来的,下车后趁着司机帮他往外搬的时候,在背后勒住了对方,从出租车后保险杠上的几处蹬踏痕迹上看,当时司机也反抗了,但是没用,和郑国栋一样,很快被勒断了脖子。
    冯铁霖瞅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手法与之前如出一辙,气管喉管均被不知名的器具割断,鲜血混同着地上的雨水把尸体的外衣都染红了。

    死者叫雷利军,车内的服务监督卡上有司机的名字和管理公司的联系电话。冯铁霖让小张拨打上面的号码联系出租公司时,看到司机的座椅上有个类似靠枕的东西,上面连着一根电源线通到点烟器插孔。

    “那是什么?”他问老白。

    老白查看了一下,道:“腰部按摩器,车用的。”

    冯铁霖见那东西很新,不像用了很长时间,就随手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现场勘验结果显示,除了在附近找到一些疑似凶手逃走时留下的足迹外,在出租车副驾的内外门扣手上发现了明显擦拭过的痕迹。虽然在车内很多地方,诸如中控台和副驾的玻璃上提取到大量指纹,但是根据情况判断,这些指纹应该是司机或其他乘客留下的,凶手这么谨慎,不会遗漏这么明显的地方。

    说起来这几乎是郑国栋案的翻版,作案时间和杀人手法完全一样,只是换了不同的地点和受害人而已。凶手作案后,同样拿走了死者身上的所有财物,包括手机,把现场伪装成普通的抢劫杀人案。

    “老大,出租公司联系上了最后见到雷利军的司机。”

    “人在什么地方?”

    “翠华宾馆。”
    这名司机五十多岁,姓邹,和雷利军同属一家出租车管理公司,两人长年在翠华宾馆门前等活儿。

    听到雷利军遇害的消息后,老邹惊讶得张大了嘴说不话来,半晌才回过神:“开出租的身上能有多少钱,一两百块钱顶天了,为抢这点钱就杀人?!他妈的这种人抓到一定要枪毙!”

    冯铁霖示意他冷静:“为了尽快抓到凶手,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好,我配合,你问吧。”话虽如此,老邹仍很激动,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出于愤慨。

    为了消除对方的紧张情绪,冯铁霖先挑了个轻松点的话题,指着一旁的出租车问道:“这车是你自己的?”

    “是自己的,白天雇了个司机,晚班我自己开。”

    “你平时都在这里等活儿?”

    “十一点钟之前在这里,十一点之后去家乐汇,那边有个电影院,晚场电影散场后能拉到客人,过了十二点就随便找个小区门口停车,有客人就拉,没有客人就睡会儿觉。”

    “你认识雷利军多久了?”

    老邹侧头想了想:“快两年了吧,都是一个公司的,总在这里等活儿,没活儿的时候一起聊天,就认识了。”
    “说说雷利军吧,就你知道的说。”

    “嗯,老雷的情况和我不一样,我十年前就下岗了,他有正式工作,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开出租。对了,他不是车主,只不过他开的那辆车关系挂靠在我们公司。”

    “雷利军在什么地方上班?”

    “就在咱们开发区的万恩药业,他在厂里也是司机,以前是开大货的,往南方跑,一个月跑两趟,一趟半个月。后来改开叉车,不用出门,要不然晚上也没时间开出租。”

    “知道他为什么改开叉车吗?”

    “他老婆病了,需要人照顾,晚上开出租也是为了多挣点钱还债。今天晚上我们还聊到这事,他说已经通知车主干到这个月底就不干了,唉,就差一个多星期……”

    “为什么干到月底就不干了?”

    “他老婆死了,欠的债也还完了,用不着再这么拼命挣钱了。”

    “说一下你最后见到雷利军时的情况吧。”

    “今天晚上家里来了个亲戚,把他送走后我才出的车,到这儿的时候老雷已经来了。我俩聊了会儿天,没说几句话,小丽就来了,哦,小丽是老雷的女儿,叫雷崇丽,买了个按摩器,给她爸送来了……”
    冯铁霖拦住他,找出刚才拍的照片:“你说的按摩器是不是这个东西?”

    “对,就是这个。”

    冯铁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小丽把按摩器安到车座上,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这时候前面有人招手打车,老雷就过去了,然后我的车也上了客人,跑了趟南站,刚回来就被你们叫来了。”

    “当时是几点?”

    “八点半刚过。”

    “打雷利军车的那个人是从宾馆里出来的吗?”

    “不是,在前面路边。”老邹摇头,把冯铁霖带到当时的地点。

    距离不远,从翠华宾馆门口往前走顶多二十来米,但是这个位置刚好脱离了宾馆门前监控探头的拍摄范围。

    “那人好像是从这儿出来的。”

    老邹指的方向有一条羊肠小路,紧挨着翠华宾馆西墙,小路另一侧是个带有假山的小花园,小路尽头通到宾馆后面的另一条街上,从地上倒伏的稀疏杂草能看出这条路纯粹是人们为了抄近路硬踩出来的。

    回头看看,身后的翠华宾馆灯火辉煌,小路的出口却隐在黑暗的树荫里,躲在这个位置正好能将宾馆门前的状况一览无余。
    冯铁霖让小张立刻组织人手把附近一带圈起来,同时联系仍留在案发现场的老白尽快赶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烟头或口香糖之类的东西。

    长年在翠华宾馆门前等活儿的除了雷利军和老邹,还有七八辆出租车,凶手一定要选在车最少的时候下手,以减少被人目击的概率。由此判断,他肯定在此进行了长时间的等待。抽烟和嚼口香糖都是打发无聊时间的方法,当然,前提是凶手有这种习惯。如果能得到凶手的DNA样本,无疑事半功倍。

    交代完了,冯铁霖继续询问老邹:“你描述一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越详细越好。”

    “我当时没怎么注意,那人戴着帽子,没看清脸。印象中是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中等个,大概跟我差不多,一米七五左右吧,穿什么衣服想不起来了……对了,他拿了个拉杆箱,还是老雷接过来放进后备厢的。”
    分局的法医组在二楼走廊尽头,顺着楼梯过去需要经过一间四十多平米的办公室,里面电脑林立,现代化办公设施齐全,是被用作查阅监控的地方。

    冯铁霖去找老白的时候见门开着,就顺脚拐了进去,靠近门口的一名年轻警员见到他立刻站起来:“冯队。”

    “查什么呢?”

    “龙湾广场的录像,刚才闫晓川送来的。”

    “他人呢?”

    “他把录像送来就走了,说是去提交通监控,就是昨晚出租司机被杀那个案子的。”

    冯铁霖看了一眼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怎么样,找到郑国栋了吗?”

    “找到了。”

    年轻警员拿起旁边的记录:“最早拍到郑国栋的是广场西南角的摄像头,时间是晚七点三十八分,最后拍到他的是广场东边的摄像头,时间是晚八点二十六分。虽然有些地方存在监控盲区,但是大部分时间郑国栋都出现在监控里,根据时间分析,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广场内逗留,没有离开过,主要是看跳舞和四处闲逛,期间买了一瓶矿泉水,此外没有与其他人发生接触。我们正在分析整个过程中出现在郑国栋身边的人,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冯铁霖点点头,这个时间段与他前天晚上实地模拟的结果完全吻合,凶手极有可能是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盯上郑国栋的,随口鼓励对方两句,离开了办公室,去找老白。

    推开法医组的门,他不由得一愣,分局的法医和痕迹鉴定平时在一起办公,加上这次下来授课的老白和两名新来的实习生,总共有七八个人,此时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老白自己。

    “人都哪儿去了,你这当老师的怎么把学生都教跑了?”

    “我布置了作业,他们都去做作业了。”

    “什么作业?”

    “找绳子。”

    “找什么绳子?”我一头雾水。

    “棉绳、麻绳、尼龙绳、钢丝绳、塑料绳……什么样的都行,只要能把人的气管喉管割断就行。”说着,老白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

    冯铁霖接过来匆匆翻了翻,显微鉴定表明,雷利军脖颈上的创口痕迹与之前郑国栋的一模一样,证明杀死两名被害人的凶器一致,都是一种目前尚不知为何物的绳状工具。
    根据案发现场提取到的可疑足迹测算,嫌疑人的身高在175厘米左右,与目击记录吻合,体重140斤左右,不胖也不瘦,是最常见的普通人的体型。结合两次目击,凶手的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此外没有更多的体貌特征。

    在昨晚凶手打车的地方,老白从路边的树底下找到了一个轻微陷入泥土里的烟头,DNA样本已经备案,只要找到了嫌疑人就可以进行比对。

    除此之外,昨天晚上的案子暴露出凶手一个很大的破绽。

    案发现场的那条公路紧邻着正在动迁的孙家湾村,前行不到五十米就是开发区的渔业码头。如果换作平时,那里直到深夜都会有一大群为了收购新鲜海货等待渔船归来的商贩,而眼下是休渔期,没有渔船出海,所有也没什么人来码头。而且,孙家湾村虽然正在拆迁,仍有一部分村民为了争取更好的补偿条件没有搬走,凶手选择的位置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可能被这些村民目击到的地点,这说明凶手对开发区的地形非常熟悉。

    换句话说,凶手十有八九是开发区本地人,或者有在开发区生活了很长时间的经历。
    “老大。”

    法医室的门一开,小张从外面进来,抱怨道:“我找你一圈了,打你手机关机,还以为你被四楼的老大们找去开会了,原来你在这儿呢。”

    冯铁霖拿出手机一看,没电了,问道:“找我什么事?”

    “拿到雷利军的资料了。”

    “说说吧。”

    “雷利军现年四十九岁,是开发区万恩药业的一名司机,妻子因病长期住院,两个月前去世。雷利军开晚班出租,主要是为了挣钱给妻子治病,昨天之前,他已经向车主提出辞职。另外,雷利军有一子一女,儿子雷远,在开发区实验中学读初二,女儿雷崇丽,白天在时代购物中心做导购,晚上摆摊卖冷饮。据熟悉雷利军的出租车司机和邻居们反映,雷利军为人低调,朋友不多,除了关系比较近的人,他平时不怎么说笑,是存在感很低的一个人。大家一致反映,他对妻子很好,因为感情出轨或是与人争执而导致被害的可能不大。”

    “有没有经济方面的纠纷?”

    “没有,他妻子住院阶段,雷利军确实找亲友借过钱,不过在妻子死后很快都还清了,他女儿雷崇丽也因此辍学,大学没念完就出来打两份工。嗯,时间短了点,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些,一会儿我打算去趟万恩药业,找他生前的同事再摸摸底。”

    冯铁霖想了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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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2 13:11:26  更:2021-07-22 13: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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