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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小说连载《几里滑破几年》

作者:小欣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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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八点钟太阳金黄透白,整个空气清清亮亮散发出飒爽。骑摩托车进入镇政府院子里的男女大都是狗熊熊猫样子,因为已着上棉大衣或羽绒服了。开车进来的,下了车倒像是市委大院上班的,你看政法委员吴尔良一身西装还打着紫色条纹领带,站在门厅外向九个台阶下的王春风主任注目。王春风则如踏平路一般,后步跟着前步用脚掌踩实。沉稳的仪态诉说着他三十八年乡镇工作中经历着改变到习惯再改变到再习惯。就好比刚从平房办公室搬进这高楼办公一样,开始他还上几节台阶向上仰望一下——这五层大楼好高啊,这楼基,这楼架,大气!不难看出是北方的建筑,当然这也是招商引资的产物。
    随着吴尔良原地发出了一声,“王主任。”
    王春凤也看到了他一身西装打扮和脸上挤出的笑容,“怎么,有剪裁活动?”
    “哪?今天中午参加个婚宴。”又赘了一句:“这个月还没到月底就三次了,真要命啊!”
    王春风咧咧嘴。“证明你人缘好啊!”吴尔良用眼角朝四周快速一扫向前探身,王春风上身本能向后仰,腰板力挺,嘴巴差点被凑过来的脑袋剐蹭。“送水的事,老大、老二没找你吧?!”不等王春风回声,就着急地:“叫我亲戚来送得了。”
    给镇政府送水的老张前天出了车祸,昨天副镇长、财政所长就找王春风推荐揽下这送水活,当然都跟吴尔良一样有礼貌,先尽着老大老二安排。王春风半拳起二拇指横摸了下高耸肉厚的鼻尖,眼底流淌玩味笑意,“你也来凑这份热闹?”就身高优势地拍拍吴尔良肩膀,拉步进入门厅。
    吴尔良一脸懵逼地跟在身后。
    “昨天就有三个领导找我。”他用脊梁给吴尔良多说了一个。
    大厅右拐第一个门就是两间宽敞的办公室,里面套间里响着咔嚓咔嚓打印机声,王春风向里盯了一眼,交通员徐炎正在机旁分捡着白纸黑字材料。
    “那个部门的?”
    “计划生育的!”
    吴尔良不甘心地跟了进来,“都是谁?”满脸堆积着亲戚至上的坚定。
    王春风转过脸憋不住地那种笑了,瞬间年轻了几分,“小徐说了,是计生办的!”就去角落拿拖把。吴尔良没好气地:“切,老奸巨猾!”转头走了。
    无论小徐(单身,常驻政府办)拖地多干净,每天早上一上班王春风都要亲自拖一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毛病吗,小徐也习惯了。
    然后拉开抽屉拿出茶叶盒娴熟地泡满一杯冒着气放在桌子上,拽过刚才拖地退出去的椅子落了座,把两只胳臂摆成搂抱状放在大号写字台上,也就正式了一天的开始。
    现在坐上这个位置的人被称作主任,以前叫文书,因为镇政府公章在这个位置人手里。
    之前,王春风是民政助理,因为快退休了吗,领导在会上宣布照顾老同志。还别说,领导安排他这个角还正符合——少言,持重,外形挺拔,穿着整齐利落。说成是一个政府的门面担当也不为过。
    乡镇工作大部分是往村里跑,大半上午,办公室进出的人少了。王春风就站窗前向外展望,若大个窗子把政府前院一览无余。领导在会上多次强调,这个办公室就是政府第一窗口,一定要做好迎来送往的接待,充分体现出人民政府为人民。
    映入眼帘的是,伙房赵师傅引领者一辆“130”送水车进了大门,指划着车直奔后院。这叫王春风纳闷了,就迈着四方步不急不慢地绕着楼来到了后院伙房。
    “王主任,”赵师傅抬头突然看见王春风,“没水了,我自作主张拦下门口跑着的送水车,先弄两桶对付着。”见王春风没吭声在打量送水小伙子。
    “卸四桶,”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王春风,“哎,要不卸五桶,就五桶吧!”
    小伙子也不吭声,只顾卸水桶。五桶放好,赵师傅拿出本子递上,“写上你的名字电话,按五元一桶,取桶时付钱。”小伙子看看王春风后点点头,觉着有被称作主任的官员在场不可能赖账。
    这时的王春风看着水桶有些走神,是从什么时候用上了桶装水,而且重要到离开了桶装水不能过活了一样。而且这送水的活就好比进年货一样都是一二把手的关系,成了不是明文规定的规定。
    所以赵师傅不可能认识小伙子。
    王春风跟随小伙子迈出伙房门,随手把放在门旁冬青树上的笤帚拽起放地下,说:“把车开到前院,给办公室卸几桶。”又转过头想起赵师傅,“刚才供电所来电,城北区十一点停电,大概得到下午下班。”
    “奥,那我得赶快把面先和好。”赵师傅非常撵时间地进了里屋。
    小伙子车前像触了电瞬间发愣,连拽了几下车门才打开。王春风瞥了一眼头里走去。觉着这个小伙子憨的可爱,心激动了,手颤动了,就是嘴不会动,这时真应该凑上来点头哈腰拍上几句马屁或者满口喊着大叔、主任等尊称,不过真那样,王春风还真隔应。
    小伙子卸下两桶问:“卸几桶?”
    既然没明确说卸几桶,你多卸几桶又何妨。
    王春风那张发艮的脸少有地笑了,“都卸下不行?”
    小伙子后知后觉地大干了起来。
    更使小伙子始料未及的是,王春风叫他先送上一个月实验,说是大伙满意就长期送。也应了老实人沾光的道理。
    政法委员吴尔良急罗火索地找王春风打听谁的关系,王春风半拳起二拇指横摸了下鼻尖,藏住皮笑肉不笑回答,是妻侄。也不算是随口应付,他的家庭成员关系,伙计们之间是比较清楚的。说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既不诚实又叫人猜忌,也不是他的风格。
    吴尔良抬手挠挠头:“早说吗,免我张这臭口。”
    “我也不是领导,哪敢声张,抱歉了。”
    王春风从心里还是不把这些年轻干部放在眼里,总觉着现在年轻人不如老一辈务实,脚下没根,眼睛向上,所以说,作为乡镇主要领导们更不要三年一调动,对当地发展不利。看着吴尔良有点片肩膀的背影,王春风为自己现场撒谎扯了扯嘴角,这点还能算雕虫小技,连雕虫小屑也谈不上。也就把真实的谎言报告了镇长,说是怕耽误领导喝水,先叫妻侄送着,等你们领导安排了就停下他。镇长哈哈大笑说:“嫂子的侄子不就是我的侄子。”
    大家都知道了新来送水小伙子是王春风妻侄。妻侄孙刚德也给他长脸,不但水质好,人也长得帅。王春风透过玻璃窗,不眨眼地欣赏着“130”车进入政府大院,稳稳地开上坡道停到门厅外。孙刚德跳下车,迅速将披在身上的草绿色大衣脱下扔进驾驶室,紧身卫衣展现出青春活力,他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瘦高个,皮肤黝黑,浓眉阔眼,高鼻梁,长了一副明星相,不过没有明星那个命。放下车斗挡板,左右手同时开工,一手一个水桶,透露出劳动者的力道。进门一声王主任,王春风满意的情绪洋溢脸上,也为自己没看错人得意着。
    还按以上惯例,水桶堆放在办公室一角,每个部门提着空桶来抵换。王春风从抽屉里拿出本子,孙刚德自己填上水桶和空桶数。王春风两眼柔和地,“坐会吧!”不解风情的孙刚德:“不了!”就提起空桶向外走去。
    今天是星期一,送水过去了一周。王春风把脸转向窗外去看“130”车,孙刚德跳上车隔着玻璃窗从他眼前驶过,也许是刚才车身遮挡住视线的压抑,他腾地站起来惯性地看去,
    “130”车已驶到院门。
    大门是自动伸缩门,白天基本敞开着,遥控器放在办公室,省去了门卫。可是王春风和徐炎压力就大了,要求领导大门上装了个探头,不过王春风已习惯了透过大窗户瞭望。这时毛小丽手里掐着一卷材料下着台阶,王春风急拍窗玻璃,徐炎闻声出来,见状敏捷地推开窗,“哎——毛小丽!”她转过头看见了窗上一老一少在招呼,就反回身。
    小徐满脸欢喜迎着门外进来的毛小丽,“耳朵挺好使吗!”
    “那是必须的。”
    被小丽那双杏眼直射,他反而低下了头,王春风知道他俩有猫腻。
    毛小丽叫了声王叔,晃了晃手里材料。“组织办打电话叫银行过来拿党员学习材料。”象银行、税务、工商等属于双管单位,行政管理归地方政府。
    “你这也算塞翁失马了吗,干起了秘书事了。”
    “哪?是临时指派。”
    王春风撅了下嘴示意她坐对面,小丽知道肯定又要问七天前中午发生的事。但是王春风开口说:“你爸最近忙什么?”
    “他呀,遛狗、下棋、吃饭、打盹神仙着哪。”
    “他真想的开。”
    毛小丽父亲毛文生今年刚退休,不过他离开这里有五年了,他比王春风大两岁,是同时进的镇政府工作,但是人家毛文生混了个副镇长,上级提倡干部年轻化吗,就提前离岗,叫他的话说是腾位。那年,副科级一刀切割到五十岁离退,其实五十岁正是干工作的白银期。离退人员大多回家另找一份工作干,上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毛文生想的开,他俩闺女不用为买房说媳妇操心。特别在那些俩儿子的同事面前偷着乐。
    小徐递给小丽泡好的茶水,小丽转过脸,长长眼睫毛忽闪又掀起,两只美瞳波光漪漪,在小徐看来还带着勾魂,他闻不可见地一颤,拘谨地:“喝水。”
    一旁的王春风被他俩这么一含情脉脉,觉着还满般配,就情不自禁地向小徐投去鼓励眼神。
    片刻静谧氛围被门口洪亮的一声,“小毛!你们那案子进展的怎么样了?”划破。司法所长马苏苏张罗着进来。
    王春风朝矮胖的马苏苏不见外地那种道:“挫人出高声,薄地出蔓菁!”
    马苏苏则快嘴回道:“好马被人骑,善人被人欺!”
    她自己嘎嘎大笑,“这联子对的好吧?!”
    “马姨,还没什么进展。”小丽翘着嘴角,一时还没盖住刚才的笑气。“昨天跟着俺李行长找过派出所了。”
    “他们怎么说?”
    “他家那办事效率你还不清楚吗。”小丽压低声音。
    “你-你-你们,公-公-公安不-不-不作为!”然后马苏苏一拍桌子,“啊?啊?啊嚏!”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马姨,你看见似的,还真像。”
    其实李行长是急吧,不着急听不出来,越着急越把青筋爆起也吐不出字来。可是,生活也好,工作也好,觉着着急的事特别多,怎么能让他藏住这急吧。
    二

    在什么都进入快节奏时代,气象也发生着变化,专家教授们刚说完今年暖冬,两天时间骤降8度。中午饭,人们都争抢靠近暖气片,毛小丽也去了那桌。镇政府食堂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只是以前由父亲打给她饭,今天是小徐打给她,同时也公开了他俩的恋爱关系。
    对面大叔满脸慈爱地:“小丽,俺伙房的饭好吃,还是小徐好吃?”
    小丽干脆利落地:“都好吃!”
    大叔看看周围人,没有接逗的。也觉得这乐子并不趣,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比他们年轻时更“不要脸”。于是就另寻话题,“小丽,案子有眉目了?”
    这一问不要紧,周围热烈响应,有的还端着饭挤过来。虽然跟银行一道之隔,毕竟是道听途说,毛小丽可是当事人。
    “听说,跟你值班的那位王姐挨了一刀?”
    “没那么严重,手心划破了个小口子。”
    “真没丢钱?”
    “没有。”
    “你看清那人了吗?”
    她不知多少次回答着同样问题还原着当时情景,她好烦,碍于面子不得不再次重复。她拉开羽绒服拉练,露出跟她脸蛋一样白的毛衣,接过小徐递过来的大葱,刚要下嘴,对面玻璃窗上移动着黑影撞上了小丽去咬葱时抬起的眼睛里。贴在玻璃窗上黑影,清晰地压扁着鼻子,由于外冷内热,鼻孔冒出的气流迅速漫延。小丽寻着贴在玻璃上歪曲的鼻子向上,看不见眼睛,整个就是一道身影。
    那天中午,小丽和王姐当班,本来中午客户就很少,又停电。营业厅柜台位置上王姐趴桌上微眯双眼;小丽举着手机玩自拍;一道身影“嗖!”地掠过;小丽一惊,直觉右肩被踹了一脚,连同手机翻滚落地。那个身影扑向王姐。这时的她,就像鬼压身,连嘴也张不开,眼睛倒是有眼无珠的暴露着。那人一身黑运动衣,戴黑头套、眼镜、手套,典型的抢银行。只见黑衣男已将王姐用绳子捆了手,把整个身子胡乱缠椅子上。王姐扭动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嘴已堵上。小丽浑身如赛康。黑衣男闪身转向她,从兜里拽出一团东西塞住小丽嘴,提溜起来跟王姐一样绑在椅子上。然后黑衣男重新固定绑王姐的绳子,转头警惕地瞪向她。小丽迅速闭眼,稍顷,又微微张开一只眼缝看去,唯恐他将魔爪伸向钱箱。
    小丽发现眼镜片后边的眼睛闪闭了一下还微微吐了口气,右手从上衣口袋里拔出了刀子,她骇然瞪圆的眼又死劲闭紧——黑红色血汩汩流淌,王姐倒在血泊里。
    啊!她浑身一个激灵,恢复了心智。举目望去,背对着她的王姐身体在扭动,只见黑衣男一只手抓着已捆绑了王姐的手,另一只手高举轻落地一划,鲜血细流。小丽和王姐同时在椅子上扭动挣扎。他从胸口兜里掏出一张纸片别在王姐身后绑手的绳结上,然后瞄了一眼头上瞎了的探头,一个鱼跃翻身过了柜台。
    “不抢钱,不伤人,那是干什么?”听的人进入了场景你一言我一语。
    可能是窗外黑影的刺激,她在捕捉黑衣男离开时回头那一撇——绝对不是老鹰扑小鸡的光芒。眼镜片后面那束光中带雾透着凌厉而钝角的视线久久在小丽面前飞扬。
    “不是留下一字条吗?”
    “纸条上到底写着什么?”
    “2005年12月30日,冰。”见周围人若有所思,小丽解释道:“就是冻冻的冰!”
    “公安怎么说?”
    “回去等着吧。”有人替她回答。小丽点点头。这时,赵师傅隔着发饭小窗用勺子砰砰敲了两下,“徐炎!”指向门外。
    门外孙刚德杵在那,鼻空渗出透明鼻水,见徐炎出来,抬手抹了下鼻子,对向另一只手搓了一下,很局促地语气:“车坏道上来了。”
    徐炎从兜里摸出钥匙,欲递出去,又缩了回去,他向里屋看了一眼,然后攥紧钥匙头里走去。
    程度镇政府楼,设计不落伍,前院是三节3、6、9台阶,后院直通地下室,两边山墙各留一门。孙刚德视线不够用似地四下里撒瞄着跟在徐炎身后,大楼后身原来是这个样子,地下室的窗完全露在地面上,没有曲径通幽感觉,只是头一次领略这巧妙的建筑结构,精神紧张了一下。上了一节楼梯,徐炎停了下来,拐角处墙上镶嵌着电闸盒子,徐炎熟练摘下空锁,掀开小门,孙刚德比徐炎高出整个脑门,已看清没跳闸。
    “我都成职业病了,就怕跳闸!”徐炎带齐小门挂上了锁,依然没锁死,可能这样更方便他随时检查。孙刚德也不好不吭声,全凭常识敷衍到:“天冷了,用电器的多了。”
    又上了一节到了一层走廊,孙刚德向后看了一眼,马上明白了,两边副楼梯直通地下室,中间大厅是主梯,心想:将拉水车直接开到屋山门,车方便了,人费力了,得上两节台阶,他摇摇头,还是顺着前门坡道开上来省劲。
    孙刚德从“130”车上卸水桶,徐炎已提着空桶送出来,见状,孙刚德一手提一桶脚下再踢滚着一桶。
    徐炎的帮忙换来了孙刚德满口的:“耽误你吃饭了。”
    藏在薄云里的太阳没有了光芒,圆圆轮廓像极了夜晚升起在当空的月亮。
    孙刚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支溜——”,已经不再发光发亮银灰色“130”车着急败坏地驶出镇政府院。
    斜对面就是农村信建银行分行也就是原来的农信商社,还是原来的模式,一个乡镇一个分社现在叫分行。依次有工商、税务、兽医等拉拉杂杂摆在两边,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普通北方乡镇大街,各大服务网点和商铺集中处也就一公里多长。平日里比不上市里(县级市)繁化,但是比村庄里五天一集上档次,如果县市是圈养起来的大公鸡,那它也具备半散养的小鹌鹑。
    油门加大,“130”车把错落有致的镇驻地红瓦顶灰楼层甩在后面,驶进了乡间田野的沙土道,大道两边没了叶子的树干和趴在田里的麦苗被它拖起的尘埃淹没并向后奔跑。
    三

    大孙家村,在程度镇东南边,原来属于甸子乡,千禧年合并乡镇,甸子乡一分为三被就近三个镇收纳。二百来户,与周围村比是小村,正因为小才冠上大吧,比如“大韩国”。这大孙家村,不靠山不靠水,靠的是种地打粮,典型的农村。也是孙刚德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
    孙刚德家坐落在村中心偏南大街,他习惯地把车停靠在胡同口,提下半桶汽油,生炉子时再难点燃的引货蘸点汽油就能着。
    街面静悄悄,正是午饭时刻,他疾步拐进胡同。接近家门隐约听到儿子小宝哭声,心头一紧,就踢开街门扔下桶,慌张向屋里跑。
    小宝忽然发现撞进来了爸爸,收起哭声,闪躲到一旁。映入他眼帘的是,六十多岁的妈妈很别扭地匍匐着——一手艰难撑地一手把着轮椅,头趴在轮椅扶手上。一旁小宝眼里转动着泪水看着奶奶嘴里弱弱地:“你切不回来,奶奶怕我上学晚了给我做饭摔倒了!”
    孙刚德蹲下身,眉心紧拧能夹起飘落的树叶,“妈!”
    小宝怯怯地向前挪了挪,“我也扶不动”。然后又吭哧吭哧抹眼泪,褐色棉袄上的红领巾斜到了一边。
    孙刚德把妈妈抱上炕,这么冷天妈妈头上冒着层层汗珠。他不觉意外,但是心在慌跳,意识到妈妈的病痛超出了接受范围。
    他把着妈妈双肩扶靠到铺盖卷上,心里下着马上去医院的命令。转身撞倒了身后跟着的小宝,他反手抓住袄领提留起来,对着小宝那双惊骇眼睛,“谁叫你跟在身后!”继而又特意松手,小宝被跌了个四脚朝天。
    “你拿孩子出什么气?!”
    憋住不哭的小宝闻声大嚎,妈妈把脸扭了过去,合上眼皮,泪水顺着眼缝淌了出来。
    孙刚德把门一摔出去,进了他房间。不一会,手里攥着个提包,一脸驴像地又折回来,拉开衣橱门,捡着妈妈秋衣秋裤等往包里塞,也不看地上哭着的小宝说:“我送奶奶去医院!”
    小宝止住哭声翻身爬起来。
    “不去医院,买点止痛药就行。”妈妈发出的颤音很坚决。
    他则几乎是呵斥:“妈!你就别犟了!”
    炕上妈妈卧靠在铺盖卷上,紧闭双眼,四肢卷缩一团抵抗着伤筋动骨的疼痛。地下小宝挪上高凳子,不对劲地又挪了一下,凳子晃动。加大他烦躁的还有歪到的水桶、躺在地上的笤帚和那灶台上的菜梗掉地下的菜叶。
    孙刚德一团忙乱地把饭摆到了饭桌上,声音压在喉咙:“吃了饭,去上学。”
    小宝朝向他转过去的后脊梁使劲点点头。
    年轻的身躯虽然抵达门框时弯曲了些,还是不失矫健。
    他手法不温柔地把妈妈抱挪到炕边抖开大衣,妈妈把大衣拽下:“去,也得吃了饭再去!一时半会又疼不死!”
    “我不饿!”他又提起大衣往妈妈身上穿。
    “我饿!”妈妈重新闭紧眼,歪向铺盖卷。
    孙刚德知道妈妈最上心他吃饭,也许是过了饭时候,也许是紧张,此时的他没有饿意。但是面对妈妈果决架势,他也只好抓起馒头咬上一口,再一嚼,还真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及时补给,使他浑身舒缓了许多,手法也温柔地给妈妈喂了几口水,还把妈妈脑门上被汗水黏贴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
    孙刚德借助60多公分炕沿弯下腰还卯了卯劲。当脚跟落地,心里不由一抽,妈妈怎么这么轻了。
    妈妈中等个微胖很有块头,在他心目中健康自信,即是爸爸有病去世也没打垮她。他再次不安定起来,那腔愤恨火焰从心头烧到脑门,真想杀死硬生生把他们拽出正常生活轨道的刽子手。他不接受妈妈说的“这都是命”,更抵触着现状。五年前的妈妈,夏天麦收时能搬起上百斤麦袋子,秋天地理能扛起两捆苞米桔,过年做一斤重一个的大枣饽饽到集上卖……
    可是?现在???
    他把妈妈向上挫了挫,一股酸楚置顶鼻尖…….
    还好,男儿身躯没有白长,他上下眼皮使劲夹紧,把眼眶里泪水噎了回去,不出声地吐出一口气,因为眼下所有情绪都无法替代妈妈肉体的痛苦,只有求救医院。
    “妈,把好我。”此时,声音低徊算是他后悔先头对妈妈的抓狂。
    妈妈疼痛交加没了力气,任凭摆布。他弯曲上身,两手把住妈妈双腿驮稳,然后再放开一只抓起地上提包背向身后连同妈妈腿一起搂住走出街门。
    邻居家狗拖着尾巴瞪着乌油油眼睛静静地站在墙根,当然它跟孙刚德很熟了。他看了一眼这黄里带黑黑里带灰灰里带尘的土狗,老百姓管它叫家狗,据说它只能辨别亮和不亮也就是黑和白。
    孙刚德那还年轻的思绪被狗那一身不光泽皮毛扰乱,扯了下神,沉重急切的脚步微颤,妈妈不得劲地在身上动了动,他慌忙收回眼神,把头向前一抻,恰似一只年轻乌龟,负重前行。
    细长胡同表现着住户密集,石头铺就的路面有些硌脚,他放慢脚步,倒是透露出了沉稳,彰显出一家之主。
    他不知道狗在身后尾随。
    碰面的老街旧邻见状上前帮忙,嘴里少不了嘘寒问暖,孙刚德低声回应着,那揪起来的眉心好像在反感着这真情还是假意的父老乡亲。
    车身动起来,孙刚德从反光镜里发现家狗小跑着尾随到村口,心口一暖的倏忽间,他的脸与狗脸同了框,两双眼珠进行叠加,同时放射出一样的光芒。他浑身触电一般,一时间胸口发闷,从没有过的一种厌恶震撼着他每一个器官,紧接着浑身就像招了毛毛虫,他手里迅速加上一档,逃开。。
    妈妈的疼痛有些日子了,怕花钱是重点,还心存狠劲——疼死算了。虽然她这个年纪凡事往宿命论上靠,但是一向身体健康的她接受这挫心肝般疼桶,还用上体冒汗下体流尿的形势抵抗,实在不如死了干脆。她咬紧牙用眼缝瞅着正面向前开车儿子——好好的孩子,怎么像刚才越过去的村口石碑?!
    ——妈妈思绪汹涌地泛滥起来,也就削弱了疼痛。
    她这个年纪对人生有着更不一样的体会,不仅仅是苦短,更多的是长长责任。
    活着就要盘算今天,打算明天规划后天,老古语说,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就受穷。以前的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往后还得这么过下去。于是,她把手攥成拳头张开了嘴,“去镇上医院吧,医保还能报销的多点”。
    “多能多多少。”孙刚德那压在嗓子眼里的声音在妈妈听来好像来自远方。五年前的他一脸朝气,虽然话不多,声音是响快的,可是???妈妈眼眶再次转动出泪水。
    孙刚德在想,把卖秋苞米和送水攒下的五千元准备还给本家四叔,当时四叔毫不犹豫地借给一万,他接钱的手抖了好几下。去年还给他五千,四叔那眼神明明暗示他不着急还,但是他就是想先还他。其实至今还欠着好几家亲戚钱。眼下只好再缓一缓了,也庆幸不用张口借钱了。
    妈妈抬手迅速抹去眼角泪水,说,“多一点是一点,再说了,不动手术大小医院都一样。”见儿子没反应又话多了,非常明显地在恢复她一家之主口气。由于孙刚德爸爸是工人,那个年代所谓的单职工。妈妈住在村里,维系着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自然成了户主。她的大名跟村里男人名字一样被大声直呼。所以,大事面前她习惯了决断。
    “病情重了再转院也不晚。”她声音很大地加了一句。
    冬天的阴天里,旷野并不美丽,光秃秃的树干,默默的土地,不知从那里参进空气里的声响,使耳朵深处总是“嗡嗡”。
    车子已到了程度大街,乡镇医院报销百分比都一样,相比程度医院条件还好一些,因为是大镇。他一打方向盘进了医院大门。
    镇医院冷冷清清,也不用排号,见背着人就直接让他去了病房,医生简单听了他病情述说就下令拍片子。
    住院报销的多一点,拿药报销的很少,这是医保特点。母亲的病痛孙刚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直似座大山压得他喘不开气,他努力不去回想当时场景——太难受了。
    孙刚德记得当时妈妈是压缩型骨盆骨折,移位2.5需要做手术,那时他自己双腿骨骨折,妈妈说什么也不做,一怕花钱二要万全儿子,错过了动手术时间,加上后期治疗没跟上,造成下肢失去知觉,软组织黏连,现在发炎引起巨疼。
    在医生和孙刚德的坚持下,妈妈总算住院了。
    四

    下午银行营业厅相比上午少了不少忙碌,柜台里毛小丽在走神,好像还沉浸在中午吃饭时的气氛里。那道身影,还有跳过柜台转过头射过来的那束眼神就在她眼前飞扬。
    她抬起右手托住腮帮子,眼睛眯缝,好像这样更利于她去捕捉心灵被冲击的一刹那。
    一道黑色身影过来,小丽忽地睁大眼。客户递上一张存折,她自嘲地笑了笑。没忘瞄了一眼深邃红眼的探头,手里存折在验条机上识别着,心里好像在想别的。
    毛小丽是去年考进农村信建银行的,她不知道没有父亲的努力她这个学空乘大专生就别想进来,还得意地说多亏自己幸运没分到村里两个人站点数钱。父亲笑笑,鼓励她好好干。当听说她的顶头上司李军原来是老行长司机,勾搭上老行长闺女结了婚就下了司机弹簧座,坐进了办公室的升降椅。一年后当上科长两年后成了分行行长。小丽不是单纯到连这种社会现象都不知道,可是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她的领导?就——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父亲则制止她这种想法,严肃地说:“因为分行长这个领导位置是你们团队的代表,不是他个人,所以既然尊重那个位置就自然去尊重那个位置上人。”
    小丽犟嘴:“那怕是坨屎也得尊敬?!”
    毛文生瞪她:“他怎么会成坨屎了?你想想他能把老领导千金追到手就说明他不是坨屎,凡事要多过过脑子。”他不想跟小丽多说这方面的事,扔下一句:“干好分内工作,上层事不是你这个新职工操心的范围。”
    平日父亲很少给她说这些,也许是因为她在身边吧,对待外地工作的姐姐就每次通电话如开会一样长地教导着。
    柜台外没人了,她双脚赐地,身子向椅子背使劲,挪开点距离准备放松一下,转脸看见李军,她“嗷”出了声。
    “刚才给派出所长打了电话,我得再过去趟问问,别拿我们不当回事。”小丽认同地点点头。
    李军用二拇指向上挫了挫金丝边眼镜说:“我想还是叫上你比较妥当。”
    二楼派出所长室大开着门,不难看出是有意在等。
    所长牛犇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握了手,让了坐,去倒了两杯水。
    毛小丽从李军嘴里知道牛犇刚调过来,也知道了不年头不年尾怎么就人事调动了,原来前任所长是市委秘书长小舅子。程度镇党委书记耳朵里听满了群众对小舅子的差评,就私下找领导,要求换人,理由是要求提拔起小舅子,只要离开程度镇就行。小舅子26岁,不是嫌弃他太年轻,而是邻里之间因为下雨阳沟淌水打起来也得找司法马苏苏过去帮忙,所里伙计们似乎异口同声“有事找所长”逃开。一回帮忙,二次赞助,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就马苏苏那张嘴,他也无法招架,实在是力不从心,无法恋战下去,就去了市政法委。
    由于银行中午头发生的这件事,双方几次接触算是熟了,李军也不客气:“我知道你们忙,”忙是借口不是理由,他语调很不友好。“我闲着没事过来问问案子,奥,不,是催催进展。”
    牛犇看了眼李军,嘴角扯起嘿嘿道:“不是找理由,是真忙。”又转向毛小丽,“你们李行长是管钱的,小偷来了,不要钱,不伤人,这活干的???”他晃晃大拇指。
    “怎么没伤人,我职工手被划开了!”
    门敞着,刘教导员闪了进来,接道:“那口子还不够创可贴贴的。”
    “你说什么哪?”李军站起来把挡了他一下的椅子腿用脚使劲一拨拉,发出铁腿“咔哒”脆响,话到嘴边的“你你们…..”还好“不作为”被急吧湮灭在了嗓子眼。
    牛所长像对中学生一样,过来拍拍李军肩膀,“别着急,一件一件挨着来,你看所里这点人手,给谁诉苦去!”
    刘教导员小声嘟囔:“没电作案,线索很难找 。”
    李军鼻梁上眼镜晃动了一下,真急了:“不-不-不是留-留-留下一张纸-纸-条了吗?!”
    刘指导有点憋不住假装咳嗽,牛所长一点没觉好笑,不客气地打开中间抽屉,把那皱褶了的纸条“啪”地一声拍到桌子上,语气戛然锋芒:“就这个,茫茫人海去对笔迹去?!”
    对面毛小丽看到牛所长上眼皮挑起露出的眼珠子贼亮,深色警服藏不住结实骨架,声音浑厚。顿觉警匪是一家的寒意。不知道他是谁的小舅子,在小丽心目中领头警察就应该具备这种形象。所以领导们急着提拔小舅子、小姨子,最起码得是一只老鼠,不是个老鼠屎吧。
    毛 小丽回头看李军——刚才那份张扬被削的干干净净。一股吃谁家向谁家,护主子心切的劲上来,眼珠子在墙上看板中的一行“打击查处违法犯罪”轱辘了两下,嘴里嚼动着“推诿扯皮”,肯定着眼前警察跟电影中雷厉风行的警察大不一样。但是那黑衣男可是比电影里酷多了,她情绪江湖了起来,有些词不达意:“我是当时人,那个黑衣男,”她看向刘教导,“个头跟你差不多,一米八以上,但是比你结实,”毛小丽飘忽不定的眼神看着牛所长——在搜索下一句,口气还学着玩味,“他一只胳膊撑住柜台,嗖一下子身子腾起!嗷吆!真是肌肉男。”她神情还夸张了些,表现出单纯,不是在讽刺他们。“所长,你们警察有这么帅就好了!”
    不知道是听她叙述多遍了,还是不屑她这点小计俩,牛犇像看调皮孩子一样。李军在身后挫挫她。
    然后牛犇根本没接她茬,越过毛小丽头门顶一脸严肃地跟李军说:“到气象站查过了,那天不刮风不下雪,正常。”
    李军推推眼镜,半张纸上写着:2005年12月30日,冰。字迹工整,虽然不漂亮,但是横竖撇捺下笔力道,分明是有目而来。他透过度数不大的镜片瞄着,妄想找出点眉目。显然他也表现出对派出所不信任——抓车罚款来劲,破案就没了脑子。
    这时一名年轻警员进来:“所长,到点了。”牛所长向窗外看了眼,西上方的大太阳钻出云彩,无遮无拦地照耀到墙根,警车安静地泛着耀眼白光。牛犇反手拿起桌上一个牛皮纸袋向李军示意一下说:“你先回去吧!”
    李军欲言又止地干瞪眼,刘教导员倒是笑容满面地说:“李行长,说不定你的职工和那黑衣人有一腿呢?”年轻警员立刻接到:“对,对,对,像是吓唬一下的样子!”
    李军一脸苦相,“你们说什么哪?!”
    刘教导员很坚定:“我办的案子多了去了,只有你想不到…..”
    牛所长抬手一压,语气粗重:“李行长,你放心,这案子一定破,还得一破到底!”他嘴角露出诡秘地笑意,像是迎合刘教导。李军走了他给警员说,倒倒空,给他查查,说不定还真是那么回事,要不那挨刀的职工怎么悄默声地回家休息了?
    李军不放心地跟上:“什么时间?”牛犇转过身来友好地搂着李军单薄的肩膀,
    “我的老弟,你看看这是杀人案子!”他拍了拍牛皮纸袋。“三点到市局开碰头会。”
    毛小丽拉开距离随后,为刚才的表演感到幼稚,觉着在这些大男人面前她是那样地可有可无。不过她却涌动出原始母性般包容。看着走在前边高大魁梧的牛犇,还有其他两位那一身警察服,无时无刻都在彰显出公安惩恶扬善的全部内容。不过年底万人评机关,公安倒数第一也是个事实。之前他对公安了解更多的是银幕上。
    毛小丽颠来覆去地把眼前的警察和电影里警察比较着,最后她还是贤惠地体谅到他们的案子与人命案子相比确实是小事,干什么事不分出轻重缓急,那还叫做干事业,更何况公安这个事业是比较男人的事业。

    五

    冬天的早晨来的很晚,逐渐减少户数的村庄更加寂寥了,可谓万籁俱静——没有了公鸡打鸣,少去了很多内容。
    孙刚德轻轻推开街门,收敛着脚步来到胡同口,上了车。
    哧哧——、哒哒——的声音使他内疚、不安,冻了一晚上的发动机不听话地哧哧哒哒。他忐忑地一边一边打着火。渐渐明亮起来的村街上,空无一人。他不忍心每天第一个惊醒这个生他养他的暖窝窝。
    几分钟过去了,他心虚地向对面四叔家门楼看去。钉了铁皮木门两边蓝白相间的墙面油光清亮,明显比左右邻居新鲜。上级派人用油漆把沿街墙面涂抹成上白下蓝。四叔听说这是打造新农村,就坚决不允许涂他家墙。最后就剩下他一家墙时,涂抹工掏出二百元悄悄塞给四叔,听说是镇长的点子。
    终于四叔没有推开门,“130”发出了“呜呜”的连续声。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提起座旁饭盒贴在脸上,被白布包裹的饭盒温暖地滋润着他冰冷的腮颊。这是当年媳妇给他送饭用的梯层饭盒。为了更进一步暖手,他打开布包捧起。浅黄色上面画着几朵玫红色梅花,花枝是硬生生残缺。不该,他童心大发,拿出小时候转魔方的技术。原来是一枝斜形梅枝贯穿三层,右上角还有一只张口瞪眼的黑色红点小鸟,他朝小鸟笑了,已充耳不闻“哒哒”响着的发动机声——睹物思人,他又想媳妇了。
    媳妇纤瘦的身材,白皙的鹅蛋脸,一双豆荚眼发散着笑眯眯。那年,小宝三岁,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心灰意冷地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媳妇一手抱着小宝,一手提留着饭盒,急火火奔来,先到妈妈病房再到他病房伺候他跟妈妈的吃喝拉撒。自从嫁过来,妈妈就把她当闺女养,因为她手脚一直是凉凉的,妈妈说她身体太虚,需要补。所以庄稼地的活都是他和妈妈干,就叫她做做家务带带孩子。可是那年开春了她张罗上她的亲戚、玩伴把庄稼种上,后期的除草打药都是她一个人在做。她突然强大了了起来。春天的农活多的干不过来,晚饭后,媳妇就先爬炕上倒头睡上一觉再起来洗洗涮涮。孙刚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急的脑门出汗,因为两条小腿不同程度骨折,被石膏箍住的两腿全靠双拐支撑,焦烦的心不容他睡踏实。双拐咚咚声又怕影响媳妇和孩子休息。农村的厕所大都在院子里,他干脆扔掉双拐跪下。当双手着地向前爬行时,胯下之辱和膝下有金的悲悯一起席卷心头,群星拱月的夜晚里他流下热泪,好像就哭给这些不带感情的冷月和寒星看一样,仰着头,任泪珠满脸散花......
    孙刚德又难受起来,同时浑身烦躁,他把饭盒不友好地撇到一边。脾气说来就来,控制不住地如同撞南墙的小牛,脚下加大了油门。但是思绪不像油门说收就回,他想不通那么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媳妇就离家出走了呢?
    每每想起,孙刚德还是要怪罪妈妈。那天他眼皮跳的厉害,总觉着家里有什么事,就放下手里活,腿不利索地往家里赶,因为一条腿里的钢板还没取出。进门碰见媳妇提着包从屋里慌张出来,直觉告诉了他答案,就扭住媳妇胳臂向屋里拽。媳妇死劲挣开,她身体单薄,但是声音洪亮。
    “出去打工,挣钱,错了吗?!”
    妈妈在里屋“哐当”一声摔倒,“哎吆!”
    后来孙刚德怀疑妈妈是故意摔倒。
    “妈!”他冲进来,媳妇随后。
    妈妈越过儿子肩膀看向媳妇,媳妇垂下头,抓起提包疾步冲向门外。
    “让她去吧。”妈妈轻轻拍拍他,眼里含着泪看向炕里熟睡的小宝。
    可能妈妈也想不到媳妇一去至今,今年连个电话也没了,但是他就不去找她。妈妈骂他,吃亏都是因为倔牛。
    乡镇医院很肃静,白墙白床,吃药打吊瓶,也用不着一整天陪着。到那都有好人,小护士挺热情,要了他的手机号,说是不用老往这跑,有事就通知他了,日常的病人需用,她会随叫随到。孙刚德很是感激,因为家里还有小宝需要照顾,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地促空跑过来。
    冬天的夜幕不等人们忙活完手里营生就徐徐拉起。孙刚德跟所有人一样趁着余光挤进去医院路上。
    推开病房门,妈妈那一头花发映入眼帘,她正在低着头用嘴去接筷子挑起的烂菜叶,这是孙刚德早晨带过来的饭,妈妈放在暖气片上暖了一天,筷子都夹不起来了。顿时,他的眼珠子就像被狗爪子抓了,头嗡一下子,一种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感伤串遍全身。孙刚德上前从妈妈手中夺出饭盒几乎是摔在了走廊窗台上,就心律不齐地出了医院门,直奔百米远的混沌铺。
    当两脚都跨进混沌铺门槛,他的头再一次嗡了一下,因为看见了餐桌旁的毛小丽,不用他心绪翻腾,就要转身离开,对面坐着的徐炎朝他点点头。小丽根本没有抬头的意思,其实小丽根本就不认识他。铺子内就那么三三两两,不明亮的灯光里一派肃静。服务员满脸微笑伴着空气里的蒸汽和混沌味碾压到脸前。他释然地咧咧嘴,自嘲自作多情。再说人家是国家干部,自己是什么?是跟人家送水的关系!当然他也从没把他们跟自己拉近过,因为那是两个阶级的人。他用眼角向那瞄了瞄没有交流只顾低头吃饭的二位,不过还是心慌地没有谢谢老板娘故意从锅里多加了一勺鸡蛋稍添在已盛好的混沌碗里。
    妈妈瞥了一眼他端进来的混沌,汤里飘着又是肉又是蛋就猜到十元拿不下。脸色沉下去,“十几块?”
    孙刚德的魂还没从混沌铺完全收回来,虽然强打精神自圆其说,但是心怀鬼胎,还是有一种被他二位控制着的感觉。他机械地把饭店给的一次性筷子掰开递上。妈妈则把头扭过去,蜷靠进铺盖里。她已划算好了叫孙刚德早晨多做点饭拿来,有暖气片暖着,这样饭费省了,住院费再报销点,就剩下药和诊治费了。
    一只蚊子不合时宜地飞过,还恼怒着的孙刚德杵在床边盯住追逐,他清楚这是暖气缘故,他家那个不敢长时间开封门的炉子是招不来的。蚊子明显落在妈妈伸在被子外边的胳膊上,孙刚德青筋暴突的手在使劲,筷子嘎巴折断,他狠狠摔在地上,“爱吃不吃!”
    进入夜晚的乡镇医院更加空空荡荡,三人房间里只剩下娘俩,邻床上那位晚上回家了。值夜班小护士早早进来把药交给他,嘱咐饭后半小时吃下。临走转过头,“大姨别睡了,吃了饭准备吃药了。”她也只好答应坐起来。
    知母莫若子,孙刚德见妈妈坐起来转身从走廊窗台拿进饭盒打开,“看,我没扔。”小时候形成的世界观很难改变,别看他朝妈妈乱发脾气,关键时候他还是屈从于妈妈的领导。他拿起桌上小勺,“我还没吃饭哩。”就往嘴里扒。妈妈探过身子很利索地打了他一下,夺出饭盒放下,端起混沌碗对准向里倒了一半混沌,推到刚德眼前。见状,孙刚德迅速端起还剩的半碗混沌碗送到了妈妈手里,自己再端起饭盒。他恢复了意识般地后悔刚才不应该对妈妈抓狂,但是就是控制不住,更不会跟妈妈说声,对不起。就看着桌上的药片埋怨道:“这些药能顶多少碗混沌?”妈妈白了他一眼,怪他不懂事地说:“药咱说了不算,饭咱说了算。”
    近年来娘俩经常这样的局势出现,许是习惯了这种挣扎。
    挣扎的结果他还是按照妈妈的聚划算起大早做好饭,先去医院,再送小宝上学,然后去水厂。
    六

    水厂坐落在南山半坡上,从地下抽上水经过机器过滤,还真那么回事,特别是沏上茶,通透清亮。有传言,桶装水大部分不过滤直接从井里抽上来就装桶,那也看糊弄谁,至少孙刚德没有那么想也不敢那样做。
    能给程度镇政府送水对孙刚德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饼,从内心里感激王春风更感激赵师傅。送水同行们问他找谁的关系,他说没有关系,谁信,他也就将计就计地嗯嗯啊啊,因为这个社会干什么都得有关系,所以他对这个大院里的人没好感。但是又强烈地需要依附他们,就好比饭店的大师傅,听说来了位大官,就使出全身功夫做好拿手菜。然而端起盘子伺候时,一股仇官情绪蔓延就拧成一口唾沫用力朝盘子里吐去,再心怀鬼胎地端上桌,再满脸复杂地瞄着那位大官,谦卑地再点点头露出笑。
    少言寡语不是理由,孙刚德也深感自己不会来事。因为今天送水一个月了,他没忘了王春风主任给规定的实验期。是否应该跟王主任拉一下近乎或探探小徐口气。因为眼下太想继续干下去了。从他的察言观色判断,没有另换送水的迹象。既然王主任和小徐没发声就有继续干下去的希望,那么一个月也该结账了。想到钱,他心里暗喜。就拎起水桶进入大厅,盘算着怎么跟王主任开口,脚还没迈进办公室,就听见王主任:“喂…..没接到停电通知……”
    小徐从里屋钻出来,“可能跳闸了!”
    孙刚德向墙上电子钟看去,没了跳动的红字。
    “干脆,别叫银行挂在咱线上了!”
    孙刚德有些耳鸣般震荡,“原来银行电线挂在镇政府。”还没到墙角手里水桶屠戮地上。
    @李八师2022 2022-10-12 15:24:06
    支持佳作。入秋寒凉,疫情反复,文友注意身体,自天涯客。
    
    -----------------------------
    谢谢您的多次支持!
    站在一旁的信访助理杨兰兰打趣小徐:“嘿,胆子挺大,小心小丽休了你!”
    看来小徐对这事挺恼火,也没接腔,把头转向窗外,斜对着大门口的银行楼一目了然。此时没有人发现孙刚德的目光跟小徐的目光重叠,而且眼睛里喷射出了异光流彩。
    王主任放好电话,提留一串钥匙直接向外走,孙刚德小心地提起空水桶跟出。深灰色后衣襟没有随着王主任的走动而摇摆,那种不怒自威气息,使孙刚德产生说话的胆怯。
    “到财政所去结账去吧。”
    孙刚德寻去脊背发出的声音,仓促地接住,“奥!”顷刻浑身温暖,不但不觉着王主任严肃反而倍感亲切。
    孙刚德忘不了秋后那个下半过午,西边天空上的太阳还很大,他正在收起晾晒在道边上的苞米,强子开着“130”车停下,把车钥匙递过来。孙刚德说什么也不接,因为住院,强子已给了两万元,孙刚德非要他答应是借给他的。
    强子比孙刚德大两岁,从小的玩伴,由于哥哥车祸离世,父母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再无力挺直驼了的脊梁。他没读完高中就回家了。虽说不幸家庭的孩子早当家,但是在短时间内使家庭改变,还要具备一颗玲珑的心,灵活的脑,也就是除勇敢坚强和独立思想还要走机会主义路线,所以乘着改革开放的列车把搞活经济抓到手。于是强子动了心思,转起了小脑瓜,他不像有些青年好高骛远,而是从身边人和事找致富路。强子把村里的泥瓦匠组织起来外出包活,从盖平房到建楼房,在孙刚德漫无目的回村务农时,强子已经开上了自己的小车,改革的弄潮儿很多不是靠书本。
    强子朝孙刚德肩膀狠锤了一拳,把车钥匙装进了他口袋里说:“现在买卖不好干了,你这脾气也不行,我给你想好,先用车对付着给周边送水,家里也能照顾上。”
    孙刚德知道强子全家都搬城里住了,有些失望:“不回来了?”
    强子笑了,他喜欢孙刚德在他面前小弟的样子。“怎么不回来,老屋还在吗!”
    强子没有孙刚德个子高,但是一脸沧桑的底蕴看去比他大了不仅仅是两岁。
    无意的一次孙刚德碰到强子在承包工程客户面前,双手递烟,满脸的虔诚微笑,满口的称呼甜言,那熟练的动作孙刚德分明感到了那一半是辛酸,那一半是金钱。更还有刺疼他对强子那份不舍的心。
    孙刚德隔着衣服捏捏兜里鼓鼓的票子,少有地咧开嘴,因为这次比他送水以来结的最多的一次账。此时,他非常实在地要给强子买烟抽,其实他知道强子不是很有烟瘾,但是他就是非常要买,还要买两条最好烟。
    银行西邻就是一个超市,被银行的高楼压迫在阴影里。农村信建银行虽然只有三层,但是高高的台阶拔出大半层,在大街南面这些开北门,也就是农村所说倒把门的房群中,它突兀的隔眼。在抓经济的年代,它的嚣张已经超过了政府的气焰。
    @ty_王永东1 2022-10-14 10:25:11
    乡镇生活题材,接地气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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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朋友支持!
    @籁雪簌簌 2022-10-14 15:27:57
    支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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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谢谢了!
    七

    今天孙刚德回来的早,因为用水户的情况不一样,像镇政府这样的大户基本上一周送两次,小户一周一次,不规律时就打电话要了。
    孙刚德拐进麦田,从地头拖了两捆苞米秸回来,一捆生炉子用,一捆准备给兔子和鸡们铺一下窝。还在他两腿不能走路时,媳妇就在院子靠墙跟处搭建了个兔子窝养起了兔子,在原来妈妈垒砌的鸡窝基础上又加了一层鸡舍。除了自己吃,剩下还能卖了换回酱醋油盐钱。孙刚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盼着腿快好起来,出去挣大钱。可是当他腿痊愈了,媳妇出走了。开始他认为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因为还有小宝吗,还有他们的感情基础。更还有……
    随着时间的推进,他那暖暖的长流变成了凉凉的点滴。
    独自的烦躁还有那羞于启齿的没钱,没钱的日子不是能用一个穷字能解释的了的。更还有造成这样的生活既不是自己不够努力也不是小偷的一夜间袭劫。是那——他恨——刽子手啊!
    推开街门,把两捆苞米秸创立在屋檐下,听到屋里声音,就知道邻居二婶在。
    “多好的孩子,有合适的得找个,年纪轻轻没个#女人怎么能行?”
    “在刚德面前,还是不要提。”
    孙刚德隐约看见从窗玻璃探过来的视线。
    “媳妇出走三年了吧?”
    “三年零三个月了。”
    她们觉着声小,他都听见了。二婶跟妈妈虽然亲如姐妹,但是他不怎么喜欢她,也还是礼貌地进屋喊声二婶。
    二婶白里藏褶脸庞被挑起的小眼睛映出微光,说:“刚德,你看这袋子俊不俊?”
    妈妈戴着眼镜靠在炕沿轮椅里抻着线穿起珠珠再缝到苞米皮编好的袋子上,这不一样颜色珠珠缝堆在一起形成了花的模样,他被感染地眼睛一亮,“挺俊!”
    “小宝结婚,就用它装喜饼!”
    这话叫孙刚德刺耳,分明是在敲打他。妈妈隔着眼镜给二婶使眼色。二婶长得比妈妈细致可比妈妈还大喇喇,这些生产队长大起来的人,带着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幸福,说起话来十足的热心肠,说好听点是心直口快,不好听点是扒开嘴门看见腚#眼。
    你听听,她还在说:“缝一个一块钱,你妈这下发大财了!”
    孙刚德也知道二婶好意,怕妈妈累着。出院后的妈妈觉着浑身轻快了,就找二婶求她儿媳。二婶的儿媳在市艺品厂干,特别是冬闲时就承揽一些再加工活分给村里妇女,一般都是在编好的袋子上筐子上缝花缀边出口到国外。
    孙刚德翘翘嘴角挤出点笑意,“谢谢二婶了。”就转身落荒般逃奔到兔子窝。
    那只灰色母兔子见他过来惊恐地贴近墙角。没了媳妇的精心饲养,它们都不景气。他还是把它们保留了下来,虽然经营不善,还剩三个兔子四只鸡,也是他每天惦念的营生。几天前,见小宝逗它们那副高兴劲,就心血来潮想让它们繁反生生,把公兔子拽起强#压在母兔子身上。动物区别人的是有发#情期。母兔子一次次反抗,孙刚德气急败坏地拿草棍挫母兔子下上体育。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还好他戴着手套。
    也许是被他拽拉的缘故,母兔子一只耳朵竖起一只耷拉像起飞的翅膀,它瞪着警觉的眼睛,身体绷紧明显在发抖。孙刚德就像某些官员看女下#属们一样,没了心情。关上笼门,转向鸡窝。
    鸡窝里摸出了一个热乎乎的红皮蛋,这可叫他意外。进入冬天这些没有取暖措施的鸡们已停止了下蛋。他像小宝一样喜出望外地三步并作两步奔进里屋给妈妈看。二婶则撇了下嘴,老眼带风地斜向他说:“刚德呀,别嫌老婶多说话,赶快找个媳妇,给小宝再生个弟弟。”刚德后悔进来,转身就走。“你看,你家母鸡都替你着急了……”二婶不依不饶的朝向他后脑勺喊。
    @ty_王永东1 2022-10-15 09:46:46
    生活趣味十足,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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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您的阅读,我要继续努力!
    这时,喊声更大的还有银行挨刀子王姐。
    “……我不管你这个行长怎么当上的,你既然是这里的领导就应该负起责来……”
    站在柜台里中央位置,一本正经的厉声,是撕破脸皮的架势。毛小丽用手挫了她一下,向上撅撅嘴。李军从楼梯疾步下来。“你不要太过分了,”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指点着过来。“这是派出所的注意,与我-我-我无关!”王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上前举起曾经被黑衣男划破的手利索劈下他已成习惯的指尖。见状男小陈赶快上前拉住李军,小丽也拽住王姐。
    王姐则声音响亮:“在你手下干活受了委屈,你还站在你认为高高位置上指手画脚?”
    王姐被拉扯着向前窜,轮着粗胳臂,李军向这挣,还是举着右手二拇指。柜台外办事和看光景人投过来的眼光根本不担心王姐会输给单薄身板的李军。
    李军扫了眼柜台外,声音弱下来:“我给你解释多-多-多少遍了,你就-就不听!”
    王姐好像故意把阵势选在开放的窗口,也看了一下观众说:“你还推卸责任,明明是针对银行来的,硬说成是私人,明摆着的事,你还要瞒天过海……”王姐口齿清楚,抑扬顿挫,细心者不难听出就是抓住对方那么一点小把柄,还存在着牵强附会,则被王姐指正的体无完肤,句句在理,既不是雷鸣也不是雨点,如同朗朗蓝天下的直升飞机。
    不知是怕在同行中掉面子,还是彰显出一家之长,李军不惜动用私人关系,非常高调地一再要求破案。这表现出来的也包含了对下属负责吗!
    俗话说的好“咬人的狗不露齿”。平日王姐很安顿也不多话,今天可叫同仁们见识了,也叫毛小丽暗暗发出“哇呕”。她那里知道在王姐心里论资历论能力都应该在李军之上。也有内部透露这个楼里的头应该属于她。她觉着就连黑衣男都把她当成主要人物,先绑了她又泄愤划她手。其实,黑衣男是见她块头大,进行了先难后易的策略。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王姐自认为对权力没欲望,但是在搞关系上精通工作面前稀松的李军手下干——窝囊又愤怒。她想离开,又没有过硬的关系,如果同级调动,就不如在原地不动,还有老资格。今天也就在沉默中爆发了,也算是自然而然地吧!
    毛小丽调皮兼讨好地朝王姐竖起大拇指。王姐没表情地掠过,瞟向墙上电子钟,小声回应:“下午我去趟派出所,越想越气!”这也是实话,有些事不能细想,越细想也就越生气,就跟嗜酒者一样,一口下去上了瘾,于是就想再呀上一口。
    毕竟毛小丽跟她是共同受害者,就使劲点头。也打算一上班陪着王姐去。没想到王姐吃了饭悄默声自己去了。
    等毛小丽追到,王姐已进入派出所大门。
    派出所坐落在街道北面,三层小楼独门独院,格局不大,不过十几个工作人员显得空荡荡。王姐直奔楼梯,被值班小民警拦下,追问找谁,肯定是找所长哩。问她有什么事,肯定是要紧事哩。那民警就叫她登记,然后叫她在这等,民警说他先上二楼看看在不在。这叫一肚子火气的王姐恼怒。“见所长就像见皇帝!”
    民警说:“这是我们的规矩。”
    “你们还有规矩?”
    “我们就是有规矩,你横什么?!”
    “我横?你们不惹我,我吃饱撑着了到这里?!”
    民警才得说,还没到上班时间,看见了尾随着的毛小丽就立马意识到了来者不善,傻瞪了下眼——肯定知道派出所跟银行一样,中午没特殊事是在单位吃饭休息的。于是,王姐就朝着民警放开了嗓门,穿透着整个小楼。
    “还有你们这样破案的,这个案没破,再制造出一个案子。你们听好了,老公不要我了,就拿你们试问,孩子变成单亲走向犯罪…..”
    也许见多了,民警泰然站在一旁不接茬低头点手机,可能在给领导汇报。
    毛小丽则看着王姐眼泪簌簌掉落有些骇然——哭起来了,难道还要来真的?其实她体会不到像王姐这个年纪有一个隐忍的点——疼着多年对家庭的投入,痛着对工作的付出,恨着对社会的不讲道理。这个点不论真碰还是假碰一旦触碰就厚积而薄发,用泪水长流来宣泄。
    毛小丽有些手足无措,既不敢上前帮她抹眼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清楚王姐的能力是不需要别人的说辞,特别是自己这个刚入社会的小小鸟。所以觉着在这里很多余,但是面对同事又是前辈还有共同的遭遇,陪伴还是要有的。
    王姐重新坐进了大厅长条椅子里,继续她的金嗓子。不重复的语言,还引用上了依法治国的词汇“控诉”。
    楼里静悄悄,声音脆生生。
    毛小丽多了个心眼地走出门厅转到楼下向二楼扫描,所长室窗口有人在动,她不知道牛犇所长在压低声音教训警员。处理银行事件的年轻警员是牛犇用电话打下来的,还有在三楼准备休息的警员听到动静向下奔,见二楼所长办公室敞着门就先见所长。年轻警员低着头,牛所长也只能重复着:“叫你们谨慎些,谨慎些就是听不懂?!”
    不是听不懂,作为一个执行者,领导的意图,途中的灵活,现场的随机应变等是靠天赋,不是你领导着急能解决的事。
    站在门口那名警员跃跃欲试地请示,要把王姐轰出去。牛犇狠瞪了一眼,使他更恼火的还有给李军打电话,李军连声“喂”都没有就挂断了。王姐脆生生的声音穿进来,牛犇急躁地来回走了两步去抓桌上电话,把脸转向窗子。楼下毛小丽这下看清了,牛犇在打电话,就机警地跑进来告诉王姐。此时牛犇把电话打给了局长手下的老同学,意思是先别叫领导知道,叫老同学想办法通知市级银行出面把人领走,最好是主要领导级别。
    听完毛小丽趴耳朵传来的信息,王姐抬头向楼梯上方看,撞见了二楼梯向下探视的脑袋,就立刻抬高嗓门:“……我平日把你们警察真当叔叔了,觉着你们风里来雨里去不容易,为了老人过马路也好,为了生孩子的产妇开道也好,我们都感动在心里,没想到是这种水平,破案跟没脑子一样……”
    毛小丽有些尴尬,这字字清楚的句子夹刺带讽,叫你凉不叫你冷,你能拿出棉袄披上吗?她都有些同情牛所长了。
    王姐话锋一转:“我今天来也不全是讨个说法,你们还用得着这样畏畏缩缩,老百姓是老虎?”又加了一句:“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就呵呵笑了,她的笑声都能透出有能耐的厉害,叫毛小丽打心眼里佩服,难道自己到了这个年纪也能这样有能耐,这样厉害。不免想到李军,也为王姐可惜。现实中可惜了的人才多了去了。
    还算顺利,不大一会进来一辆小车。站在门厅里的毛小丽一眼盯住,下来了一男两女,简直是大兵压境。她掉头就向办公室跑,虽然来过两次,还没熟到直接钻进屋里的里屋,她朝跟上来制止她的民警小声几乎是口型:“市银行领导来了,我得躲躲。”
    只听王姐叫了声经理。小民警还算聪明了一回,说:“所长去市里开会没回来,教导员中午回家也没回来,您看——”
    毛小丽紧接着又听到王姐坚定地声音:“那我就天天来,非给我个交代不可!”她看不见王姐说完就就坡下驴地跟在转身向外的经理身后。
    毛小丽紧张地透过窗玻璃注视,看见钻进小车里的王姐向这方向点点头,还好没忘了她。
    迫于上级压力牛犇在人手紧张的情况下安排了两名年轻警员去处理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银行案,就不动脑子地告诉先从内部人入手,结果没经验的年轻警员就直言不讳地调查王姐的第三者。引来了这名列之灾。也在他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领教了基层工作来不得马虎的教训。没多久,以王姐调入市级银行而告终。
    王姐调入市里,毛小丽高兴不起来,她后知后觉地感到王姐这个人太会耍手腕,为人有些不地道,一时间就像一块石头堵在了她眼前,绕不开挪不走。她现在还不知道人生路上堵得石头多了用不着去躲闪,完全可以踩在石头上走,不过得看你下不下去脚了。
    九

    程度街上的迎宾饭店很着急地打电话要水,还吃着中午饭的孙刚德放下筷子就上工了。路过派出所时,看见门口有稀稀拉拉驻足向里观望的人,也见怪不怪地没当回事。当转了几家客户,已将程度大街一天所发生的事知道了八九不离十。特别是王姐这件事的冒出,使他多日来忐忑不安增添了不少壮阔波澜。这可不是传闻,都闹到派出所了。真是风雨交加之中的一火镰,不是玉帝要抽烟,完全是铁扇公主横着来了一蒲扇。
    孙刚德不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因为他觉着列在镇大街两旁这些方方正正房子里的机构(工商、税务、银行、法院、公安等等)代表着国家所在。虽然也经常因为他们不作为而发牢骚甚至咒骂,那只是对机构里的个人,但是机构的庄严在他心中是永驻的。怎么能闹出王姐跟自己是情人关系这一处?!
    其实孙刚德跟大多数人一样心态,偷别人时恨不能没有派出所,被别人偷时恨不能身边站着警察。不是弄不清机构和机构执行人的关系,而是太矛盾,就像他跟银行有气还是跟里边的工作人有气一样难剥离。
    孙刚德极力回想着王姐模样,但是不清晰,就觉着比自己媳妇粗壮,脸盘比媳妇脸盘大。这完全是他跟她素不相识的人被倒霉的一件事碰到了一块。
    那天也不完全是听见王春风说停电就仓促上阵,其实蓄谋已久。有多久,可以说五年,也可以说三年,更确切说,自从开始送水以来,隔一差二经过银行门口时,心就突突跳,跳一次就难受一次也激发一次仇恨,多次了累加,恨不能用炸药把这座楼鼓掉。但是那样会坐牢,甚至死掉,当然他不怕死,可是还有小宝还有母亲还有……
    他无阻地抓住头发拧两下再慢慢松开。经过深思熟虑,拿出了主意。模仿电影里抢银行镜头。他知道电影毕竟是电影,实际银行柜台比较高。当小宝和母亲睡着时,孙刚德就在院子里支起两条长凳进行演练,因为他知道这种行为必须要快用时要短。
    黑夜中,星光下跃跃欲试地练习比实际操作还兴奋,因为“刽子手”就在眼前,他要拿起大刀砍去,以牙还牙做回刽子手。
    这样的感觉一天又一天压抑着,如蜜蜂闷在蜂箱,嗡嗡乱撞,终于在听到停电时爆发。
    那天,孙刚德急促回家把藏在柜子深处的作案家什拿出,头套、手套、眼镜、绳子等,还有刀。
    刀被他攥紧,也不是特意准备,是他用来削白菜腚萝卜根的生铁刀,可能是白天缘故刀刃发不出亮光。孙刚德明显感到平日趁手的刀在手中有些颤抖,努力眨巴眼睛也不管用,原来黑夜中的“刽子手”在白天成了影子。
    他僵硬了好大一会,丧气地把有些分量的刀放下,但是行动还要继续,迫切感到机不可失,非常不甘心地随手把桌上小宝削铅笔刀揣进兜里。
    因为他要叫他们知道,就是他们高高在上的社会态度和懒作行为导致他家破还没人亡的后果。这次行动更要导致他们心存内疚、不安、忏悔。
    当时举起刀子真想深深扎进王姐身体里,以解心头之恨。可是她是刽子手吗?
    他还是秉持进来时的初衷,顺利完成这隔靴搔痒的任务。之后心怀惴惴不安进行察言观色。结果今天等来的是自己竟然是王姐出轨对象,还被王姐抛弃了,于是实施了小报复,这都是哪跟哪?
    这使孙刚德作案后忐忑心情转为恼怒上窜。虽然也读了十几年书,倔强的性格不会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设了个死局又要得到活局的效应,起点就是个错误。
    西边地平线上方泛起土黄色,那是乌云后面落日的返照,预示着夜幕将要降临。一个白天过往就这么结束,不免慨叹太匆匆。孙刚德同样忙碌在匆匆中,只是那张脸跟头顶上浓云一样阴沉。
    回到家时,小宝顶着稀稀拉拉雪花也跨进了门。孙刚德接过书包,急忙打开炉子封门。小宝围在炉子旁伸出手护向炉桶,孙刚德拽了一下,“别烫着!”。小宝也不看他,放下手,又忽地跳起向里屋窜去。“奶奶,下雪了!”
    孙刚德知道小宝在记恨他,因为多次央求他带他去找妈妈,他都恶狠狠瞪他。当然他这个当了爹的人已感觉到了小宝就像屋檐下燕子窝里探头探脑的小幼燕每天都在使劲长大。
    妈妈在变老,儿子在长大的现实面前他愈加毛躁,其实是不敢面对的胆怯意识在增强。大概不善言辞的人,唯一排解的办法就是行动吧。孙刚德脚下一生风,屋檐下站立着一捆苞米秸被一脚踢散。还发誓一样仰天发了一会呆。妈妈屋里听见动静,隔着窗户瞅了一眼,讨厌他这种乱发脾气德行,愁着当了爹的人还是这么不能曲不能伸。
    冬日虽然充分地到来,但是没见大雪,还是感觉不到真正的天寒地冻。轻切切小雪花被凛凛小北风追逐着,凭孙刚德经验知道今夜这场雪下不大。几年来,好像再也没下过2005年12月下旬那次连续几天的大雪。
    北方冬天几乎没有傍晚,晚饭后就进入黑夜。
    电视看累了,小宝就睡在奶奶炕上。自从媳妇走后,每晚孙刚德都要把小宝从妈妈炕上抱过来,跟他一起睡,许是因为自己造成孩子失去母亲的一种补偿。他单腿上炕再把另一条腿挪上,两眼紧张地盯住猫一样卷缩在怀里的儿子。然后眉宇舒展伴着温暖的手,轻轻给小宝脱着外衣,生怕一失手弄醒。放进被窝,跟着儿子均匀的呼吸,沉入漫漫长夜。
    这静悄悄夜晚对孙刚德来说非常艰辛。他把枕头立起来靠上,在不明亮灯光下打开手机把看过的信息又看了一遍,然后无聊地放下。今年以来媳妇偶尔的一次信息也没有了,倔强的他更是不回电话不回信息更别说出去找她了。
    对面书桌上方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合照上的媳妇一成不变地微笑着。他们是邻村,小学在一个班,初中在一个学校,他上了职高她上了高中。她落榜了,回到了村子,同样的落寞,两个人取得了联系,又拉锯了两年就结了婚。跟农村其他小两口一样,盘算着过日子,巴望着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的信念——除了种好几亩地再干点买卖创收,创造良好条件叫小宝到城里上学,再在城里买块楼房……
    可是,自从2005年12月30日,更确切点是媳妇走了,孙刚德都是迷迷瞪瞪睡去,有时泪湿枕巾进入梦乡。
    ——媳妇甜甜声音在催他起床,睡在身里边小宝已骑在他身上挠痒痒,他扭动着身子,媳妇咯咯笑着,于是一个骨碌翻身抱起小宝拥着媳妇来到餐桌坐下。妈妈满脸欢喜地盛着饭,一家三辈四口其乐融融地吃着简单的早餐……
    三年来,已不止一次梦着这样梦境。可是今晚非常心神不宁,就像在闷热天里拍打嗡嗡盘旋着苍蝇一样烦躁。他披上衣服坐起来,满屋黑乎乎,没了方向,索性紧闭双眼,强压住心底的泛滥。但是大海深处的浪涌比浪花更可怕。
    不可能再入睡了,打开灯,摸出枕头底下《按摩与正骨》一书。这是孙刚德给按摩店送水时,被老板娘“哇哇”宣传她那按摩功能所感染,当时留了个心眼没实说妈妈病情,因为看到了老板娘桌上放着的这本书,就张口借书,想自己研究妈妈那病了的骨头。
    图文并茂,一时塞满双眼,暂且忘记了烦恼。深入地照着图在被窝里摸着自己身体比划起来。竟然还联想到小时候玩的变形金刚,将那四肢搬来折去,搬来折去……
    醒来时,明亮穿透过窗帘。孙刚德急忙撩开帘子,用手指搓去一块窗花向外探视,房盖、墙头、树干等满眼白色,这样的景象也确实让他过敏,心脏不由晃了起来。满脑子就像发动起来的飞机——“轰轰”。
    雪后清晨要先去扫雪,这是北方人从小已养成的习惯。再懒的人也得扫自己门前雪!为什么银行作为一个机构就做不到哪???这个机构里的人应该比老百姓觉悟高吧???
    孙刚德翻身下炕,被怨恨激怒的眼睛碰到媳妇相框里依然朝他微笑的眼神。他炸了毛般地迅速摘下镜框,拉开抽屉为非作歹般地推进去。再抬眼,失去镜框的白墙撞出他一腔热血。
    他不能大声喊也不能挥拳头,那就憋着。
    妈妈常劝他:多找些伙伴耍耍,别闷出病来!可是现在村里还剩几个年轻人?再说了,这种事给别人诉说,跟课本里祥林嫂有什么两样。
    他“哗啦!”拉开房门栓。
    院子内外,左邻右舍,尽眼所见银白素裹。孙刚德拾起房檐下竹扫帚戳去。不到五公分厚的雪,在他气急败坏的手上,左一撇右一捺,失去纸上人字撇捺的慢落笔,道道见底。他扫啊扫啊,抖着威风,拼命地露出院子原来水泥地。扫帚在他手下疯狂,周围寒冷阻挡不住汗珠从额头冒出,因为他的心在燃烧。
    孙刚德打开街门把扫帚向外戳去,沿着胡同通向大街……
    九

    太阳升起来了,游走的云片被金黄穿透,形成了朝霞,温暖着大地。皑皑白雪被照耀着地方要融化掉。
    孙刚德送走小宝上学,本来想磨叽一会再出门,道路也会被贪早碾踩出路况。情绪着的他不愿闲下来,没事也得找事做,好像只有消耗肉体才能减轻精神痛苦。
    “130”车虽然破旧,在他精心呵护下仍然如头吃饱了的老马。老马毕竟不如小马,水厂门口已有几辆车等在那里。
    当他拉着一车水开进政府院时,地上雪已经被清理边上,好似迎接他到来。握方形盘的手为之一振,帅气地上了坡道,停到门厅口,依然左右开工一手提着一桶水送到办公室。
    信访助理杨兰兰捧着一摞书,“小孙,帮个忙。”用嘴撅撅桶。他发出一个“好!”,提起水桶头里走。虽然一直把他们当外人,但是他们已把他当亲戚。妈妈常嘱咐,嘴甜些,手脚勤快些,给客户们种个好印象。所以只要不是青壮年碰到来办公室取水的,基本上帮忙给提留过去。一来二熟,也赚了个憨厚。
    信访办在大厅左边,进门看见王主任,还有好几个人,好像在等谁。面对王主任那人在说:“妻侄结婚,你这当姑父得拿出?”伸出了两只手。
    身后跟进来的杨兰兰问:“小孙,今天你弟弟结婚?”
    “你干信访干呆了,王主任就一个舅子?”
    “亲戚吗,小孙肯定得参加呀!”
    还好孙刚德不是个多话人,就迎合着笑笑看向王主任。他也耳风过是王主任的亲戚,机关吗,不是村庄,没有那么多闲言碎语,只有一次马苏苏在办公室大声问,当然是刁侃王春风了。“小孙,怎么没听见你叫姑父?”王春风抢着说:“姑父是在家叫的!”
    “吆,王主任就是王主任,还得加一句,没规矩不成方圆了吧?!”
    孙刚德也就知道了这个亲戚的辈分,只是不知道是出之王春风之口,觉着那是伙计们混肴视听地开玩笑,因为不是亲戚怎么会给政府送水,在他的认知里那天就是误打误撞接过了送水营生,也就没去认真探究。现在听这些口气可是以假乱了真。
    王春风抿着嘴,“我的舅子多了去了,”
    “呕?难不成外边的嫂子有成群弟弟了。”
    “嗯,那样,这个数可拿不出来。”
    孙刚德把桶按饮水机上,提起倒下来桶,把水底倒进旁边盆里。
    杨兰兰体谅地:“小孙,中午也得参加吧?”
    孙刚德聪明的在嗓子眼发出“嗯”。
    杨兰兰手里抹布擦着档案夹,打断正打哈哈周围。“王主任,妻侄今天中午结婚要给嫂子表现一下,不要去的太晚……”
    孙刚德揣着一颗敏感的心退了出来。他咂摸出这送水营生是王春风不惜已妻侄名誉承揽,很是感激。买两条烟答谢是不够的,真难着了。
    他真不会表达感谢吗?肯定没有那么难,只是他被祥林嫂传染了似的满脑子怨怒,脱离了当下拉关系走后门维护生存之道的规则。
    耳朵里回响着刚才些对话淹没了对王春风的感激,脑仁像打印机在搜索着要点,连续刺激着神经末梢,再形成信息,竟忘记了进门卸下的水桶数,只好又重新数一遍。他那不切事宜的走神,连徐炎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灵感的出现好像凭空出世,其实是白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堆积;一个故事或一个事件的形成,其实是日积或月累。
    他胸出膛外去急抓追捕闪念。
    许是早晨疯狂扫雪中萌生了计划?或者那个变形金刚给了启发,还是凭空出现了王姐情人意难平?因为短暂时间里是那么迫切要进行第二次作案。也或许惦念着去实现第一次没达到预期效果的任务。
    他那老实巴交嘴巴牵扯起狡猾一角。他不迷信天意,却清楚机会这个词。然而他意识不到自己钻进了牛角尖——何必非得断电作案,又何必就这一种形式发泄。
    孙刚德把车开向镇政府后边沙土路,在路旁堆有苞米秸垛处停下来。上次从垛腰抽出几捆苞米秸扔进了“130”车斗里,现在依然空洞着,只是附盖了雪,表现出很久了的残缺。他转过身对着残缺撒了包尿。嗖嗖小风袭来,他一个寒颤上了车。
    屁股落座,心绪也稳定了下来。
    有了第一次经验,也不需要再用苞米秸掩盖车斗,更不用绳子刀子,完全可以用这双手。他盯着五根指头握进手心,怎么脑心却在放空,只好再张开,双手对齐搓着,不是摩拳擦掌,而是在给自己打气——坚持斗争下去。但是他不调整斗争策略,而是两眼一码黑地放射出兴奋,心里还发着胜利的穷狠。
    为了完全,他十一点把车开进镇政府院,停靠在东山门旁边,摇下靠背半躺状态。
    十一点半到十二点这段时间大楼里人陆续走进伙房,在他的观察里,早上上班时人员最多,中午饭大多是回不了家的内勤人员。
    几分钟过去,再没了人走动,表现出人去楼空。可能认为吃饭用不了多长时间,办公室门还有敞着的,所以有些小偷专门偷这些机构场所,不过也就能偷拿个电脑。来的次数多了,孙刚德发现外观威严的大楼,其实里边稀松,除了王春风防盗防火防夜猫,其他人看不出警惕性。即使发现“130”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进来的,因为大院里经常停靠着外边车,特别是赶集日,成了停车点。政府做的很人性,没有拉上伸缩门阻止,方便老百姓至上吗。
    刚要下车,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桶水出来,拽过墙根自行车放上,看来早有打算。这个点不在伙房吃饭一般是住在后院的机关干部,真可谓:个人吃团体,团体吃集体,集体吃国家。王春风碰见,也只是用鼻子说:“想着把空桶拿回来。”眼下正刮着屡禁不止的吃喝歪风。你看不惯订个屁,一桶水屁大个事。
    孙刚德受拿水人鼓舞,慢慢下车,稳稳站住,面无表情,刹那觉着自己是当干部的料子,当大干部不是都淡定吗。谁也阻止不了任何人想象,孙刚德当然可以想到自己当镇长的样子,只可惜还没弄清先迈那一只脚能进政府门槛,就伸手向监狱门摸去。
    电闸盒子依然空挂着锁,第一次的经验告诉他,只有在最短时间里集中精力完成该完成的动作才能战胜恐慌带出的差错。于是,他盯住目标,一下子将扳手拉到底,带上小门,挂上锁,坚定而决绝地两手上下用力挤扁不大的铁将军,锁死。
    中午头太阳明亮而光芒,孙刚德有一种大白天挤进了盲人队,一点不回避地在驾驶室里扒去工作服露出黑运动衣,拾起座旁手套,再拽过后座大衣,没忘了掏出因下雪塞进大衣兜里的绒线帽和口罩戴上,踩下油门开了出去。

    对面农村信建银行,沿街拔起的楼身直接开门营业,营业厅门成45度角对着镇政府大门。他把车停在45度角外,避开银行窗,贴着墙根,嘴笨的人大多眼尖,就像瞎子耳聪一样,他一眼洞察门里全局,拽下身上大衣冲刺进去。
    银行营业厅柜台里,男职员小陈低头看手机,由于上次教训,中午必须有一男生值班。发现停电,吃着饭的保安小宋被撵了过来,嘴里不情愿地嘟囔:“早不停,晚不停,非吃饭时候停电”。然后像想起什么又退了出去。
    小陈懒懒地:“我早晨饭还没吃嘞。”
    另一位置上的毛小丽蹲在桌下用笔杆抠桌腿缝里硬币。
    孙刚德单手落柜台,旋即撑起,一个鱼跃落下踹向小陈,跟着拾起小陈胳膊向后一拉,小陈“啊!”一声,歪倒。这个程序可没像跳柜台多次演练。第一次,心里没底,不过他完全按书上描绘操作,竟然一上手成了,很有成就感。
    门外听见动静的小宋举着电棍冲进来,原来他去取电棍了。不过还是被场景蒙了,本能地举棍就劈,孙刚德一闪,电棍敲响了桌边,说时迟那时快,孙刚德抓起小宋胳膊一扭,只听“嘎巴!”一声脆响,孙刚德大有不好意思似地咬着牙根,“再叫你们懒!”算做交代。小宋有些清醒,用另一胳膊去抓孙刚德口罩,被打了回去。
    见势毛小丽蹲在桌子下没敢动,心怀鬼胎——反正他不抢钱。就惊心动魄地目睹。旋即黑衣男脚踩凳子跨向柜台,毛小丽迅速窜起举起手机对准,一道黑影滑过屏幕。
    这时的小陈小宋才从疼痛中回过神来似地咬着牙咧开嘴齐声高呼:“来人啊——”
    前院食堂吃饭职工闻讯跑过来,见状大惊失色,慌忙要去扶二位。毛小丽上前挡住,“别乱动,他俩脱臼了。”
    “那就快去骨科医院。”
    一位岁数大点的女职员说:“这个村(驻地村)的赤脚医生就会摸胳臂。”
    “快去,快去叫来…..”
    其实毛小丽完全可以跟出去,尾随行踪。但是他们这些小青年就局限在室内,没有跨过柜台的意识。标准的小白兔工作理念。
    孙刚德拾起门口大衣跳上没熄火”130”开进斜对面胡同。他不是不在乎被车轮轧过的痕迹和碾压飞起泥雪的饼片,那上边最容易留印。小时候经常听妈妈表扬她村里生产队时候的治保主任,哪个队丢头牛少头驴治保主任凭着留下的脚印就能破案。现在谁还那么老土,高科技的发展破案都从探头里找。他向后看了看地面,碾过的残雪在缩小,有的已形成水痕。扯起的嘴角藏不住挑衅的得意。他向左打了打方向盘靠向右边停下,调好后视镜。他没想到灯下黑这个词,但是他就是有把握这时的公安不会发现他,这种放肆分明是在藐视依法行政吗?孙刚德紧紧盯住银行门。
    不大功夫开过来两辆警车,没亮警灯也没有“吱呜吱呜”叫唤声,派出所距离银行也就五六百米远,警车明显少了些威风多了些责任。旁边围上三三俩俩看光景人,见警察进入了银行内,也翘脚向里探望!
    孙刚德收回目光,踩响油门,排气筒拉出的黑烟就这样应该又任性地弥漫进了空气,至于胡同里住家的骂声他听不见。就像他怀疑自己脑子病了一样,刚才进攻银行一幕似乎断了线的风筝飘向了遥远。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旷野。他一贯不走政府后街的油漆路,越过它驶进沙土路,因为这条路离家最近。
    @李八师2022 2022-10-27 18:20:07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支持文友,支持佳作
    
    -----------------------------
    谢谢老朋友支持!
    @周溪村翁 2022-10-27 18:26:52
    支持新写手,共同活跃文壇!
    -----------------------------
    感谢支持!
    十

    中午头里的村子一排寂静,也给孙刚德增加了孤独。去城里干活的人们,午饭一般不回来吃。他则必须一日三餐回家。正是这一日三餐困在家里,更多了些无奈。虽然怨恨被无情的手拽出生活常规,但是他渴望重新回到轨道上。
    “130”车依然停靠在胡同口,向里拐,一眼发现轮椅和轮椅上的妈妈。轮椅虽然陪伴妈妈多年,但是有距离看去,还是觉着那是别人家的场景,就好比杀人放火是离他很远的人干的事。他三步并作两步:“妈,你怎么出来了?!”
    妈妈急切眼神上下打量,仿佛儿子不是离开一上午,而是从天涯海角回来。
    “你怎么才回来,是油烧没了,还是水不凑手,还是——”她眼珠爆出晶光。“车没事吧?”
    清凌凌小北风在窄窄胡同里穿梭,不停拍打在阻挡物上。孙刚德有些不耐烦,“什么事也没有!”去脱大衣披向妈妈后背,把轮椅转过来,向里推去。
    街门开着一半,爸爸还在时候就把镶着俩铁环木门换成无门槛两大扇铁门,为的是妈妈上坡用的三轮车进出方便,现在竟成了方便妈妈轮椅的通道。
    他后悔死了,当时不走程度镇大街该多好,或者走到银行楼下慢下来,就是滑倒了也不能摔这么重。
    当听到妈妈离不开轮椅,医院在场人都看到了,孙刚德扔掉双拐不顾打着石膏两腿扑上病床搂住妈妈哭喊:“都怪我,都怪我!”他觉着妈妈是家里龙头,倒下了,真是死的滋味。
    妈妈在催吃饭,他则不着急地把灶台周围面盆、水桶、白菜、小凳、笤帚等进行调整。
    他知道妈妈闲不住的脾气,就尽量早回来赶上做饭。怕出现像今天这样晚回来,每天出门前就把做饭用的东西放近些,便于妈妈使用。
    掀开锅,见到自己爱吃的豆腐粉条炖白菜,感激地看向轮椅上妈妈,想说点什么,跑出嘴的只有:“您也吃吧。”
    “快吃吧,我跟小宝都吃过了。”
    墙上挂钟时针指向一点,小宝这时肯定坐进了教室。如果媳妇在,再穷也得送小宝到镇上上小学,还好听说本村这所小学就要合并走。
    孙刚德拿着筷子往嘴里扒拉着饭,本来不习惯长肉的身材,被每顿无心咀嚼的吞咽更加不吸收了,使他年轻身躯显得更加骨感。
    “你把照片摘下了?”
    感觉到了妈妈注视他的眼睛有内容,没想到是在憋这句话。就“嗯”了一声。
    “小宝叫我商量你再挂上。”
    继续扒着饭的动作迅速加快,明显带出急躁,身体里“毛毛虫”在苏醒,就连周围的桌椅板凳都张开了嘲笑的眼睛瞅着他,滋滋火苗到了嗓子眼,只好又扒了两口压住,撂下筷子站起,转身进了里屋。
    “我知道你苦,不过,迈过这个坎就好了。”静默好一会,妈妈在他房门外抬高了声音。
    见屋里没动静,又换了语气,说:“当年你姥姥饿的吃树叶中毒死去,能怪谁,我们兄妹那么小,也都熬过来了吗。”
    孙刚德把里边的插销“咔嚓”一声关到底,戾气地,“别比了,那是自然灾害!”
    妈妈声音弱了下去:“想想还是怪自己,咱不走那,就趟不上,既然趟上了就认命吧。”
    认命,认命,这本来就不是命中该有的。孙刚德一头扎进炕里,把头拱被子里,使劲吞咽着窜上来的口水。
    正如妈妈所说——怎么就迈不过这道坎呢?
    孙刚德抓着被子翻来覆去缠拧着,迷迷瞪瞪中那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悠悠出现在眼前,随着生动而真切的愈演愈烈,猛地坐了起来,窜进银行的场景如走马灯展现。他两眼发直——那两位的胳膊是否按上了?公安真的发现不了?
    毕竟第二次了,叫做屡犯!孙刚德越想越清醒,也强烈畏惧起来,本能地进入应急状态。他抓过手机恩响,那头“喂喂”回着。静态了一会应道:“强哥,”他把强子已经当成亲人了。
    强子比他高两级,他放学放的早就在强子年级门口等,强子从门口跑出来就在他后脑勺用中指弹一下,然后将他头搂靠在自己肩头,他就把手里攥热了的零食递强子嘴里。儿时的纯洁容易心贴心,单纯的享受欢乐,简单的憧憬美好。所以曾经的美好与心动是独一无二的东西,那时他喊强子哥,那就是一辈子的哥了。
    电话那头也静态了一会说:“银行的事我听说了。”
    不由一惊,嘴上却反问:“什么事?”
    “不是你干的?”
    多亏懒语,差点说:“你怎么知道了?”那就变相承认了。
    虽然记恨丈母娘,但是丈母娘说的话孙刚德记在心里。忘记因为什么事了,丈母娘教训媳妇:……特别是不能张扬的事,一个人能解决的不能叫第二个人知道,两个人能办的事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就是两口子该不说的也不能说,当时孙刚德杵在眼前丈母娘也不避讳。
    强子就是亲哥还能比媳妇近便,还是不要他知道的好。
    不过他还是慌了,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强子那。其实强子是指第一次作案。
    “想着,犯事别一个人撑着,早说出来,好想想办法。”
    “哥,知道了。”鼻子一阵酸楚,还是咬住了嘴,没再出声。他清楚老百姓犯法,人人平等。他不全赞成强子那套有钱有势好办事。再说回来,他既没钱也没势,大不了不叫他们抓不着才是高手。可是,抓不着,他们永远不知道是在报复,而且还在捉奸哩。
    电话那头:“有困难,记着跟哥说啊。”
    “奥。”
    电话发出了咘咘声,他还放在耳朵上。
    强子那边,老母亲已经在弥留之际了。傍晚二婶过来告诉这噩耗,孙刚德不淡定了。为强子愤愤——先是哥哥大强车祸,一年后是父亲,现在是母亲 。更为强子妈悲伤,他忘不了每到傍晚大娘(他叫强子妈大娘)就站在村头张望,嘴里喊着:“大强,回家吃饭!”路过的人无不抹眼泪。后来就越来越魔怔了,发展到往外扔东西,主要扔吃食,大多是家里吃的馒头。有一次孙刚德碰见,就跟着一道捡起尾随到家,那时强子父亲还在,手里正揉着面,孙刚德不懂事地说:“把馒头放高一点,大娘够不着了,就没什么扔了。”强子父亲擎起手,眼睛扫过孙刚德看向大娘,“她高兴扔就扔吧,多打袋子麦子就有了。”那眼神孙刚德瞧着鼻子发酸,现在想起那是满眼的疼满眼的爱还有代替不了的无奈,也许男人更能理解男人。
    大个泪珠滑出眼睛,孙刚德没去擦,任泪水满面,哭出了声,抖着肩膀“呜呜”了起来。二婶愣了一下,才得逗他句:“你妈还在那。”又咽了回去,毕竟强子妈叫人可怜。
    孙刚德埋怨强子为什么不吱一声,他不知道现在强子的悲伤已不是从眼里流泪的表现,亲人的相继逝去不仅仅让他迷茫绝望,更让他不动感情了。
    妈妈和二婶催他快去强子家,他则后悔先头打电话的不应该,与强子比,自己太自私,竞然对周边的人和事聪耳不闻了。
    @李八师2022 2022-10-28 09:2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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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派出所里,毛小丽把手机擎给做笔录警员说:“看来得卖个肾了,换块苹果手机,”一旁徐炎看着她的头靠向警员。“像素太低。”
    第二次了,还没逝去新鲜感,,指着从屏幕上滑过的黑衣男说:“你看,嗖——,一下子跳过柜台,肌肉男就是肌肉男,太帅了。”她离开警员肩头处惋惜地赘了一句,“不干警察可惜了。”
    办公室里各样眼神看向她,跟他们也熟了,牵了牵嘴角。她那点小聪明体会不到派出所人们被王姐泼辣的胆识笼罩了阴影,这可比开个会领导训个话有效多了。各有心思地表现出一排肃气。
    徐炎白了她一眼,有些掩盖她那不懂事调侃道:“昨晚是不是看美国大片了。”年轻警员憋不住“扑哧!”了一声。
    做记录警员左右看了看他俩。“听说你俩在处对象?”
    毛小丽瞪了徐炎一眼,刚要说,谁跟他处对象。徐炎堵上:“这个案子与我俩处对象有什么关系吗?”
    星期天俩人回老家,一个要坐公交车,一个要打的,就这么个鸡毛蒜皮,几天来谁也不理谁。
    见状,记录警员换成一脸严肃。“接着说。”
    徐炎站起来,“是跳闸了。”
    警员在本上写着:“确定?”
    徐炎坐下,声音减弱:“闸盒锁着,钥匙在王主任那,中午参加婚宴去了。”
    警员:“钨丝怎么好好的?”
    徐炎没了底气,“也许太灵敏了,还没来得及烧吧。”
    警员转向小丽,“声音呢?”
    毛小丽没了情绪,当时那短暂而激烈的惊恐场面,怎么拿到这里就这么清汤寡水,似乎是“吃了没有”一样的味道。多亏自己心大,要不然一定会像某少女那样,捂着头,表现在惊恐万状中。
    “当事人的声音?”
    “属于中音,压根收紧的那种。”
    徐炎小声嘟噜:“英语哪,还舌根,切!”
    这时高个子警员急冲冲进来,朝记录警员说:“有举报的说,驻地村一位妇女到超市买东西看见。”脚步没停径直去了所长室,紧接着退了出来。因为市局领导在。在记录员傍边坐下耳音:说不定今天中午这场戏是俩人串通好了自导自演哩,要不为什么这么大动静,只是把胳膊脱了臼,显然是压缩犯法范围。毛小丽耳尖,这种猜测主观上明显针对王姐。
    不大一会,牛所长出来看向李军说:“你们先回去,我们马上去找目击证人。”
    李军站起来,牛所长压低声音:“局里很重视,马上会派人来协助。
    高个警员朝牛所长走来要说什么,看了看周围,牛所长则不避讳地:“这分明是在挑衅,”他扫向警员们。“包括派出所!”
    @花开深圳 2022-10-31 09: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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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镇政府楼里静悄悄,孙刚德知道是星期一早上例会时间。办公室里间打印机“咔哒咔哒”响着,徐炎一旁忙活着,见他进来也没打招呼,因为时常错把他当成楼里一员,有时碰上忙不过来,还叫他搭把手的事也经常发生。
    四楼会议室里,机关干部们鸦雀无声。镇党委书记张波满脸凝重地讲了目前全镇治安工作,强调程度镇距离市区近,人员复杂,要高度重视。一二三条后,顺带简单交代了银行案和高家村杀人案。
    散了会,王春风杵立在办公桌旁面朝窗子,透过玻璃观穿政府院及大门口,会上张书记讲话有意无意刺激了他。那天中午,徐炎发现忽然停电,就去确认电闸,锁着,马上骑摩托到城里金都酒店婚宴上找他要了钥匙。谁想到银行能出事,五块钱的小锁头砸开不就行了吗。
    王春风没有责备小徐的意思,又不是工厂,别说中午头,就是一天没电也没什么可损失的,换作自己也会跟小徐一样。平日里,他巡视时多数锁死,徐炎多数空锁,也没去探究那天这个锁原来是锁着还是开着。正如张书记所说,治安工作需要24小时不间断,作为镇政府第一个窗口的负责人显然做的不够!他不得不顺着张书记会上说:”今天发生在银行,明天可能发生在政府或其它部门……”的话去具体深入。两次作案都是瞄准没电,行使者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可是目的是什么?
    王春风满怀心思地给毛小丽打了电话。
    不大一会毛小丽出现在了窗前王春风视线里。
    见面先问了一句:“怎么,还生小徐的气?”
    毛小丽朝里屋看了一眼,“谁稀罕跟他生气!”
    “中午过来吃吧。”
    她听话地点点头。
    然后直接问:“你确定黑衣男是同一个人?”
    毛小丽长长睫毛上扬,暴露出乌溜溜眼珠子,觉着王主任不应该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是一个人。”
    “公安什么情况?”
    “不是又出了杀人案了吗,看来不杀人是破不了!”
    徐炎闻言从里屋出来,瞄了一眼故意不看他的毛小丽说:“杀了人就能破了?”毛小丽故意不理他。徐炎则故意烦她:“两次都在现场,可过了眼瘾!”她白了他一眼。他又赘上一句:“这回该是谁的小三了?”毛小丽抬手拿起桌子上《求是》杂志朝徐炎打去。王主任抿起嘴:“别把《求是》打坏了。”毛小丽无心恋战,又重新坐下。正如徐炎所说,两次都在现场,她杞人忧天地把自己放在了行长和所长的角色里,几天来为这件事辗转反侧。
    孙刚德第二次作案的第三天上午,俩民警在镇政府办公室认真查看监控记录。看架势这次是非破这个案了(那位目击证人确定是带斗车,颜色吗,思索了什么时候,说是蓝色,再进一步问她就摇晃头,因为“130”车大多是蓝色,也许定向思维了)。徐炎热情地沏上两杯茶。一警员指着屏幕给另一名警员说:“这个“130”车只见进来没见出去。”两名警员头挤到一个屏幕上时,手机响了,警员退后接起:“喂…..是!”收起电话,捅了另一警员一下:“叫咱俩马上回去!”端着茶杯进来的徐炎一愣,差点被着急警员碰掉,不好意思地朝徐炎,“又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原来高家村一名外来务工妇女被杀,初步确定是同居男人所为,公安刑侦科加上本所两名警员正在追逃犯。
    “我觉着他不是个坏人。”毛小丽眼前又出现黑衣男和那挥之不去的眼神,她信任地看着王春风说。
    这时孙刚德从后院伙房卸水回来,准备把空水桶提走。心情原因毛小丽见什么都烦地把头转向窗户,等待他俩言语完,转过头欲对王主任接着说话的一刹那,余光扫到了孙刚德背影,顿时两眼惊骇,震撼地张开了嘴,电光石火间又用手捂住。门外走进组织干事,见了毛小丽点点头说:“走时,上去捎着材料哈。”向里屋去,徐炎跟了进去。
    毛小丽还在走神,王春风吹着茶杯中飘动的茶叶问:“你们银行几名党员?”毛小丽则两眼警觉地盯着第二趟进来的孙刚德。
    是惊奇还是惊喜?自言自语的语气:“真像他呀!”
    王主任嘴停在杯子上愣住,看向离去的孙刚德,转过头一脸严肃地瞪着毛小丽说:
    “这可不能乱猜。”毛小丽也恢复常态地点点头。
    送走毛小丽,王主任从抽屉里找出登记簿,确定孙刚德是大孙家村人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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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10-17 13:39:18  更:2022-11-05 02:3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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