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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那一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

作者:piaopiao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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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暮春的一个上午,崇明岛中部的一所地处偏僻的乡村中学,迎来了一个特别的访客。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英挺男子,中等身材,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米色长风衣,头上戴了顶同色的软顶便帽,他从出租车上不慌不忙地下来,在学校门口站了站,仔细看了看校牌,然后走进去。
    门岗上的老姜是个很负责任的人,虽然那男子气宇轩昂,衣着不凡,但他还是拦住了他,要他登记一下。老姜从他的装束看,认为他不会是本地人,本地人没有戴这种帽子的,何况天又不冷。这男子也绝不会是学生家长,难道是以往的毕业生,来此处看老师的?
    老姜一边猜测,一边看男子在访客登记表上填写的内容。
    男子叫程君,身份证号是310230打头的,那说明他十六岁拍身份证时在崇明,应该是崇明本地人。
    接下来的数字是19710316,那是出生日期,哦,他有三十六岁了呀?看着那么年轻帅气,说他二十七、八都有人信!老姜一边看他填写一边做着结论。
    访问对象他没有写,访问事由他顿笔停了一下,然后写了四个字:缅怀往事。
    然后他把单子交给老姜,很有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进去时,老姜点点头,他就走进了校园。
    老姜一边喝茶,一边拿着这张访问单仔细看,因为他很无聊。他发现这个叫程君的人,字如其人:洒脱俊朗。那随手而成的字,不是一般的好,那是书法艺术臻于成熟的完美。这绝对是个成功人士,他衣锦还乡,应该是来看望老师的吧?或许还会给这所学校捐个款什么的……不对,他为什么不填访问对象呢?是他忘了老师的名字还是要访问的老师太多了呢?
    老姜耐不住好奇,离了门岗,向里走了几步,看到那个叫程君的男子站在空旷无人的操场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老姜想幸而这会儿没有班级上体育课,所以程君才能一个人在操场上静静发呆。
    接下来他会去教师办公室吧?正常情况的话,他应该是83年到86年在这个新明中学读的初中吧?教他的至少是二十多年的老教师了,学校里二十年以上教龄的有哪几个呢?
    老姜正在寻思,却见程君从操场走回来了,很快地又来到门岗上了。
    “这么快就走了?”老姜奇怪地问道。
    “嗯,走了。谢谢。再见。”程君彬彬有礼地向老姜点了下头,走出了校门。校门旁边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大道旁边则种着一些三、四米高的水杉树,水杉树再旁边是一条大河。这大河是人工开挖而成的,宽度约五、六米,但特别长。从新明中学东边的如花镇,一直到西边的蟠龙镇,大约有十公里左右长。程君在大河边上凝神了一阵子,然后挥手叫了辆黄包车。
    黄包车沿着那条大河,缓缓地向西前行。程君的眼神一直凝视着那条河及河对岸的景物,他的脸色有些凝重。这儿并不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刚才去的学校也不是他的母校,这儿是乐清漪曾经生活过的家乡,新明中学是她的母校。乐清漪,是程君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他曾以为他们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他把她弄丢了。
    黄包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健壮男子,他看这个乘客气质不凡,有心说点乡野逸闻拉拉近乎,这样说不准还能多赚几块钱。他问程君能听懂崇明话吗?程君“嗯”了一声。那车夫就打开话匣子,跟他说:
    “先生,你不是本地人吧?你看那条大河,前二十年太平无事,最近十年里,收了三个冤魂……”
    车夫说到这儿停了停,没听到程君的反应,他便换了个话题:“河对岸那个房子,是……”
    程君打断了他:“你还是讲那三个冤魂的故事吧。”
    车夫笑了笑,便继续往下讲:“第一个,是个贤惠的女人。她丈夫不是东西,把朋友拉来的搞矿泉水厂投资的钱私吞了,在外边花天酒地找小三,女人气不过,投了河……啥时候?不知是九五年还是九四年,我记不清了;第二个,是个小男孩,可怜哪!听说是为了救个小女孩,结果他被水鬼缠住了。好像才六、七岁,很聪明,长得也俊,孩子妈妈后来伤心过度疯掉了,她男人早年抛弃了她,这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命根子,唉!第三个,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生了两个不孝的儿子,大儿子有钱却抠门得要命,小儿子没钱还硬要借钱送女儿出国留学去。小儿子问大儿子借钱不成,便把气出在老人家头上。可怜老人家,年轻时也是有能耐做过大事的人,一气之下,也投河了,这是去年冬天的事。”
    程君的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格登”了一下,他问:“那小男孩是啥时候的事?”
    车夫想了想:“好几年了,不是03年,就是02年,总之是在夏天。那小男孩的妈妈与小姑娘的妈妈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就因为这个事,两家人都断交了。”
    程君“哦”了一声,车夫便又开口道:“那个小男孩和老人家都是在前面那个地方落的水,听人说深夜里还能听到老人的叹息和孩子的哭声。至于那个女人,她丈夫现在得了肺癌,晚期,没多少日子了。这种男人,不想想穷苦时都是那女人撑持的,手中一有钱,就忘乎所以了,还是朋友的钱!活该!”
    程君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好像被别人打了一巴掌。他并不是见异思迁的男人,他对清漪,是全心全意的,他从来没爱过第二个女子,然而,造化弄人。这怨不得他,该怨的就是那该死的叶紫和她老妈!这十年来,他每每想起清漪,他就这样为自己开脱,减轻自己的负疚之感。只是,他深深明白,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无辜!
    “停下!”程君突然大喝一声,正滔滔不绝发表评论的车夫受了惊吓,赶紧把车子停下:“怎么了?”
    车夫以为程君是对他的述说产生浓重兴趣,想看看那老人和男孩落水之地,毕竟死于非命对爱你的家人而言,是锥心的伤痛,但对于旁观者而言,是一种可以津津有味的谈资。
    车夫发现自己错了,程君从车上跳下来,看了眼对岸的房子,然后说:“我坐过头了,我应该从后面那座桥下车。”
    他问车夫多少钱,车夫本想说五块,又贪心加了三块,说八块。程君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十元,递给车夫:“你别找了。谢谢你讲的故事。”
    车夫笑笑说:“不是故事,是真事。我再拉你到那座桥。”
    程君说不用,没几步路,他自己走就行。车夫没勉强,骑车往回走了。
    @常山渐青 2022-08-24 16:30:19
    长篇还是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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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长篇小说《江水泱泱》中改编的一部分内容。
    @楼已 2022-08-24 19:21:07
    加油,支持!
    -----------------------------
    谢谢鼓励
    程君往回走了一阵,走到那座桥,站在桥上,春风温暖轻柔地拂过他的双颊,他往桥下看了一眼,河水缓慢而安静地流淌着。这条大河,是清漪出生那年开挖而成的,她爷爷想起《诗经》中的那句:坎坎伐檀兮,河水清且涟漪,觉得是很好的意境,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风突然间猛烈起来,出其不意地一下刮掉了程君头上的帽子,猝不及防的程君眼睁睁地看着帽子坠落在河里,被一个漩涡卷了进去,很快沉下去了。紧接着他听到河里有个声音似乎在哭,又似乎在叫他。程君是个医生,他并不相信灵魂转世或是灵魂不灭之说,车夫刚才聊的,虽然有一瞬他有心惊之感,但只是一瞬,很快就过去。然而现在,他莫名地感觉到寒意并且发起抖来,他赶忙过了桥,沿着那条去金家的小径往前走。
    金家的楼房比十一年前金晓雪结婚时更气派了,外面竟然还砌了围墙。程君按了门铃,等了好久,没有人出来。
    程君怏怏地在围墙外站了一会儿,想找个邻居问问,却发现四下里无人,他只得离开。
    他慢慢地走到清漪爷爷那房子前,房子是一如既往的破败,与晓雪家的豪华形成鲜明对比。门上挂着大锁,看来爷爷也不在家。清漪爷爷家旁边是清漪叔叔家,叔叔家向西扩展了,新盖了两间平房,但同样没有人。程君很是失望。
    紧接着他又走到清漪原先的住处,那两间房已拆掉了一间,只剩一间原先的卧室。多年前,清漪父亲去上海市区安家后,就把房子卖给了同宅的乐仁。于是整个院落都成了乐仁他们家的。乐仁家原先是一排平房,现在盖起了三层楼。不过楼房里也是空无一人冷清寂寥。程君凝望着清漪住过的房子,呆立许久,难言的伤感涌上心头。
    “我来得真不是时候,居然找不到一个人!”程君自嘲道。现在是农忙的季节吗?他自问道。他自幼在城镇长大,不事稼穑,不知农时。出国十年,他更不知道,现在土地都包给外地人去种了,青年人大多跑到上海去了,有能力的做个高级白领,没能力的开个出租车。而老年人要么去上海帮儿女看孩子料理家务,要么三五成群,在某人家里打麻将消磨时间。春日无事,气候又宜人,正是打麻将的好时机。这会儿,清漪的婶婶就在不远处她妹妹家的楼房里打麻将。
    程君原想找晓雪家人或是清漪爷爷打探一下清漪的近况,可惜老天没让他如愿。
    程君寻思了一阵,决定先去一趟清漪外婆家,那儿虽不会有人,但那儿有他的思念和情感,有自己当年与清漪埋下的许愿盒子。然后在晚饭时分回到这边,相信那时爷爷或是晓雪家人都该在了吧?白天大家都忙,但晚上都会得闲吧?总不至于夜不归宿吧?
    程君想着,就准备走了。没走几步,听到路旁那小破屋里传出痛苦的呻吟声,是一个女人的呻吟声。
    医生的敏感和责任令程君马上止住脚步,他记得那小破屋是乐智和梨花夫妇住的。乐智他没印象,但梨花他却印象深刻。那是个脑子有病、智力低下的女子,虽然漂亮,却只能下嫁乐智这种粗俗的懒汉,成天被他折磨。程君第一次送清漪回家,那是个深夜,他骑自行车往回走时,就遇上了梨花。她当时不堪乐智折磨,想趁夜逃离,她求程君救她,给程君看她身上的累累伤痕,程君那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虽有同情心,但看出梨花不正常,而且当时梨花丈夫已经追过来了,他吓得赶忙推开梨花,骑上车子急急地离开了。
    第二次是九五年春节,清漪在公司加班,他独自前来拜访清漪爷爷。离开时遇上梨花,梨花认出了他,朝他微笑,但他那次属秘密拜访,所以他拉上围巾,装做不认识她,匆匆走了。
    第三次是九六年春节,晓雪结婚。晓雪是清漪父亲乐鑫的干女儿,也是清漪的好闺蜜。他随清漪参加婚礼,而且遵照清漪父母的指令,发喜糖给这边的亲友吃,昭告天下:他,程君,与乐清漪已经订婚、将要结婚了。那次梨花有了个小孩子,她抱着小孩子来看他们,满脸欢欣。程君还抱了抱那个小婴儿,清漪当时夸他抱得专业。
    那之后,他就没想起过梨花。现在,听到呻吟,有关梨花的所有信息一下子汇聚头脑。
    @常山渐青 2022-08-26 14:49:04
    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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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夸奖!
    那之后,他就没想起过梨花。现在,听到呻吟,有关梨花的所有信息一下子汇聚头脑。
    门虚掩着,程君一推就开了。家里很乱,有种难闻的气息。程君走到里间,看到大床上蜷缩着一个女子,双手扯着被角,脸被痛苦扭曲得变了形。程君走近前去,按住了那女子的肩头,那女子感到了安慰,痛苦稍减,脸色也平静了下来。
    “梨花。”程君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他看出她病入膏肓,心里起了怜惜。这是程君第四次见到梨花。看到梨花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苦命的女人,没几天好活了。
    梨花喘着气,嘴角咧了一下,说:“程君……清漪……”她的眼睛在程君背后寻找,仿佛清漪就在他身后。
    “她没来。”程君摇摇头,他在梨花眼睛里看到强烈的失望。因为梨花与他想的是同一个人,这个智障的女人竟让他心里有了些安慰,很奇怪的感觉。
    梨花床头边散着些药片,程君看了看,都是那些廉价的止痛片。他有些愤怒,梨花病成这样了,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照顾,就这么任其自生自灭?程君从清漪那儿知道关于梨花的故事,很是同情,但有什么用呢?他改变不了梨花的命运。正如他是医生,他看出梨花不久于世,看出她被病痛折磨,他也没有办法。即使梨花病得不重,他可以治,但乐智愿意他治吗?治病是要花钱的,乐智是个懒汉,这几年靠乐仁的关系拿到了低保,但那点钱他喝酒都不够,他才不去管梨花的死活呢!
    看到程君,梨花很高兴,她很想表达,但她说不动话,也说不来话,所以她就抓着程君的手,很满足地看着他。这里的人都讥笑她是个傻子,她只在清漪和程君眼神中看到过友善和真诚。晓霏以前对她也很好,但那回她想摸摸晓霏的小宝宝,她却尖叫着让她走开,那神情,仿佛她要吃了她的小宝宝一样。梨花很难过。
    程君在床边无言而难过地坐着,直到梨花的女儿回家。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看到程君,很是吃惊。
    “程叔叔他抱过你,那时你还是个小娃娃。这么小。他是医生。”梨花此时有了气力,话也说得很清楚,还用手比划着,程君觉得她一点都不傻,多年前的细节和言语都能记住。
    程君看那小女孩长得挺清秀的,眼睛大大的,她并不认生,有点好奇地看着他。梨花紧接着介绍说她叫小云朵。
    程君问了小云朵几个问题,发现她智力很正常,他很是安慰,微笑着说:“你好好照顾妈妈,我走了。”临走前,他问梨花:“你想吃什么?”
    梨花说要吃鸡腿,要吃红肠,要吃苹果,她眼巴巴地看着程君,眼里有了期待和快乐,身上都好像不痛了。
    程君拉过小云朵,给她两张一百元,说:“你收好。妈妈想吃的东西,去给她买。现在就去,否则来不及了。”
    小云朵点点头,手里攥着那钱,看看妈妈,看看程君,眼里泛起了泪花。
    程君走回到河边,看到有个骑三轮车的男子,便招手问他载不载客?说可以给十块钱。那人马上同意了。
    才三分钟,就到了黄依桥头。那人很开心,十块钱这么短的路程,真是太划算了。
    程君过了黄依桥,看到记忆中的那条向北的小径仍然在,仍然是杂草丛生漫无人烟。他缓缓地走着,想着那年春节与清漪同走在这条道上的情形。那天是夜行,寒风刺骨,但他们没感觉到冷,因为心间全是火热的快乐。
    一路行来,程君印象中小径旁边曾经有两幢不住人的房子,现在似乎都没有了。幸好,外婆家的那几间老房子还在,孤零零地矗立在春日艳阳中,它仿佛是一个亲切的老朋友,在等待着程君前来拜访。
    程君没有进门,径直去了屋后的竹林。他看到竹林里多了一个小土堆,这是他意料中的,清漪的外婆去世了。对她的外婆,程君见得并不算多,她是个有点啰嗦的老太太,年纪越大,越不招人喜欢。
    外公外婆的墓前各放着一束春日乡野常见的马兰花,不过已经枯萎了。在他们墓边的平地上,还有一束枯萎的花,似乎是桃花。为什么放了三束花呢?程君很是不解。他在清漪的外公和外婆墓前虔诚地拜了几拜,还磕了几个头。然后他看到竹林中那杆用来做标记的竹子仍然在,当年是他挖的坑,埋下了他和清漪的美好愿望。他很轻易地找到了那个坑,那坑不久前刚被人掘过,痕迹很明显。程君想起清漪说大姨和姨父每年清明来此扫墓,难道是他们发现了?
    程君莫名地有点紧张,这是属于清漪和他的秘密,他不希望这盒子被旁人发现。他从包里取出一把水果刀,掘起土来。很快地,他就掘到了那个盒子。他松了口气。
    盒子肯定被人打开过,因为清漪的那个信封不见了,只有程君的那个信封仍在。他看到它被保存得很好,封口也没有被撕开。难道是清漪打开的?她为什么带走了她的那个信封?她竟然不看看程君当年写下的美好愿望?为什么?
    他们当初说好,十二年后的2008年春天一起打开这两个信封,看看许下的愿望有没有实现?然而现在才2007年!程君之所以提前,是希望明年清漪想起他们的约定,会来此处,她打开盒子时能看到他写的忏悔,希望她能通过上面的手机号主动联系他。他知道清漪是守诺之人,一定会来的,然而他没想到清漪比他更提前。
    程君拿走了自己的那个信封,他发现盒子里有一张折成船型的纸,他打开来看,上面是清漪的字迹:
    程君走了,但无边还在,希望还在;
    无边夭了,但爷爷还在,责任还在;
    爷爷殁了,只剩下我了,活着干嘛?
    我是废物,会浪费粮食,天地难容!
    清漪的字有些潦草,但古雅质朴、风骨峭拔。比之前进步不小。
    无边?无边是我们的儿子吗?程君在脑海中思索着:夭了?早夭?他为什么早夭了?
    爷爷殁了,程君觉得爷爷这年纪,离世算是正常,清漪何至于这般伤痛?看上去无边早夭,她还撑过去了,而爷爷的死,却让她万念俱灰、痛不欲生了?这是为什么呢?程君心里生出一串串的疑问。
    清漪是个对数字对时间都特别敏感的人,所以她留下的字条上有日期:20070316。
    那是程君三十六岁的生日,她在程君生日的这一天,把自己的信封取走了,没看程君的信封,留下了这一张字条,为什么?
    程君在竹林里徘徊了好久,想了种种可能,但都没法确定。但有一点他清楚,那就是清漪现在特别伤心,甚至不想活了。
    程君走出竹林,在房屋周边转了一圈,看到隔开房屋和竹林的那条小水沟都干掉了,他记得原先里面还种了几棵荷花的,现在只有几棵青草了,他叹息了一声。环视四周,发现了一株枇杷树,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了。不知是何时栽的?应该是清漪栽的吧?她喜欢吃枇杷,他还给她取了个绰号“小枇杷”。他家的庭院里曾有过一株枇杷树,是他小时候亲手栽的,长得很大,结了好几年的果,然而在他去美国那年,突然地枯萎了。奶奶说,树木是有灵性的。
    程君摸了摸这棵枇杷树,往事历历在目,恍然就发生在昨天……
    顶
    程君第一次见到乐清漪时,她还在上小学二年级。
    那天他放学回家,路过姚沁蕾家时,发现沁蕾、张莺与另外两个小朋友,正坐在小板凳上,听一个小姑娘在讲故事。那小姑娘一头微曲的黑发,清澈灵动的眼睛,清甜悦耳的嗓音,绘声绘色的描述,指手划脚的可爱劲儿,使得他站住了脚。
    故事的名字叫《快乐王子》。这是小姑娘在结束时重复的。在记住这故事的同时,程君也记住了这小姑娘。他很快就知道,小姑娘叫乐清漪,因为爸妈工作忙,所以把她托给星河镇这边的大姨照管。她的大姨与程君同住一条民生街,门牌号只差三个。不过程君很怕她大姨,她大姨姓宋,是程君的班主任,宋老师是个很严厉的老师。程君有点顽皮,也很贪玩,学习成绩很不好,经常被宋老师批评,说他“绣花枕头一包草”……
    宋老师的丈夫姓季,也是个老师,宋老师在星河小学教书,季老师在星河中学教书。他们生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季伟业一表人材,在公交公司上班;女儿季心荷,在纺织厂上班。虽是住得很近的邻居,但程家与季家不是很热络。
    没想到宋老师的外甥女讲故事的水平这么高!那故事真好听!程君有点后悔自己出生早了两年,要是和沁蕾一样,与乐清漪做同班同学就好了,可以经常听她讲故事了!
    程君此后就经常注意乐清漪,期待着能再听到她讲的故事,但却一直没有如愿。清漪有时放学早了,会到大姨班里来,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认真地写着作业或是读着童话书。程君偷偷回头瞄她,她却从来没有看过程君一眼。程君心里止不住地气愤,暗下决心要找机会报复她。
    机会果然很快就来了。那天清漪主动跑到程君家,请求程君给她采几片桑叶,她要喂蚕宝宝。程君眼珠一转,爽快地说:“行!不过你要给我讲故事来换。”清漪想都未想,马上给他讲了个小兔非非的故事,程君嫌短,清漪又给他讲了个夸父追日的故事,程君说不好听,清漪就给他讲了人鱼公主的故事。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程君点点头,走到自家院子里那棵桑树前,摘了三片叶子递给清漪。清漪说不够,程君便说:“一个故事一片桑叶,不够你再讲。”清漪怔住了,恨恨地跺着脚,带着哭腔说:“你太坏了!”程君的母亲这时赶忙从屋里跑出来,一边大骂程君,一边安慰清漪,还顺手送了一大把的桑叶给她,清漪拿着桑叶,转身就离去了。
    此后,清漪看到程君,就会恨恨地瞪他一眼;而程君看到清漪,就会故意挤眉弄眼,编些话儿来嘲笑她。当然,这都是背着宋老师的。程君有时会后怕:要是清漪向宋老师告状,宋老师会给他穿什么小鞋呢?然而宋老师看起来一无所知,因为清漪并不是个会告密的小姑娘。程君对清漪起了敬意。他最烦那些个会哭哭啼啼向老师告状的小女生。
    既然清漪没有告状,那程君就更肆无忌惮了:他抓了毛毛虫,扔到清漪微微卷曲的黑发里,听着她的尖叫声,然后逃开去;他用自制的水枪,朝清漪身上打,把她淋得半湿;把她正在踢的毽子抢过来,拔掉一根毛,再扔还给她……
    程君没料到,有一天,他会遭到清漪的伏击。那天他放学回家,正走到张莺家门外,清漪突然从门里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的围巾给拽掉了。程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惊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清漪拿着围巾飞速地冲进张莺家的院子。程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追。清漪站在一个粪坑前停住,向程君扬了扬围巾,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程君看她那架势要把围巾扔下去,一时慌了,要把这围巾丢了,母亲肯定要打他的!情急之下,他连忙对在一旁看热闹的张莺说:“你帮帮忙,劝劝她,别让她扔。”张莺却只是笑。清漪这时说:“你要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欺负我,我就把它还给你!否则……”
    程君万般无奈,只得向她作了保证,还在张莺家里写了保证书。张莺比清漪大一岁,就住宋老师家对门,她与清漪同级但不同班,清漪很喜欢和她玩,因为她会画画,手工也做得好。这时她充当了见证人的角色。清漪拿过保证书时看了好一会儿,张莺问是不是有错别字,清漪摇摇头,有些意外地说:“他的字,写得真漂亮。”她的反应让程君很是得意。
    程君自此之后,倒确实不再招惹清漪了。他觉清漪小小年纪,手段不少,虽说清漪此次心慈手软,放了他一马,但下次呢?万一再惹了她,她再出个招,他如何应付呢?这是个特别聪明的女孩。他惹不起。其实他招惹她欺负她,是因为她吸引他,他想要她注意他,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可以偃旗息鼓了。
    程君想起学校的橱窗里有她全市少儿口算一等奖的证书,她不光口才好,数学更好。宋老师每次提及她的外甥女,都有点趾高气扬的得意劲儿。不过,清漪读三年级的那个冬天,宋老师却让她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了次深刻检查。
    在程君看来,那真是小事一桩。事情是这样的:清漪与班上一同学,就是陈海,去帮老师卖废纸,两人把所得的一毛钱对半分了,清漪拿五分钱买了几个枇杷,吃得很开心。宋老师知道后,严厉批评了她,让她用零花钱赔出来不算,为了让她长长记性,命令她当全校师生面检讨。清漪在台上念检查的样子很可怜,几次下泪,语不成句,与她讲故事时那种神采飞扬形成鲜明对比。程君不由愤怒起来,觉得宋老师太小题大作,五分钱!至于嘛!
    @常山渐青 2022-09-05 15:04:32
    很文艺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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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程君那时读五年级了,已不在宋老师的班上。这个十岁的小男孩,特别想去安慰一下清漪。他现在不但不再欺负她了,有时还很想与她好好说话,但清漪一见他,很是提防,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什么办法。转眼到了春天,他在集市上闲逛,发现有卖枇杷树苗的,他脑中忽地一闪念:她拿钱去买枇杷吃,说明她爱吃枇杷!我就种棵枇杷树,等结了果送给她吃!
    程君兜里揣着钱,原本是要去书店买老师交待的世界地图册的,但现在去他的地图册!买树苗要紧!
    程君把枇杷树苗栽在自家的院子里,他家的院子规划得很好,有葫芦架,有葡萄架,有银杏树和桑树,还有一些月季、石竹、薄荷等花草。他考虑了一下,决定把这树苗栽在中间。奶奶帮着他一起把树栽好,还浇上水。
    枇杷树栽下不到半个月,程君有天夜里突然哮喘发作,呼吸急促,被家人送进了医院。
    他原本是早产儿,先天有点弱,那次病势凶险,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才慢慢缓过来。医生说要静养,要好好休息,于是他休了学,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
    身体渐渐地恢复好转,程君觉得有些无聊。母亲说:“你不是喜欢画画和写字吗?闲下来就练练字、画个画。”
    母亲的话提醒了程君,读书是件让人头疼的事,但写字和画画是他喜欢的事情。为了让他开心,母亲特地给他买了宣纸和很好的狼毫笔,母亲还要给他买水彩笔,程君说不用了,他就用铅笔画,他喜欢素描。
    当有气力能写会画时,他也经常出门活动筋骨。那天他在家门口蹓跶,正好看到清漪拿着块白布要塞给张莺,求她画个花样子,她好照着绣,但张莺一脸的不情愿:“我现在有好多事情忙呢,没空,过两天吧。”清漪有些着急:“可是这绣花作业后天得上交的。求你了,帮我画一张吧,我都帮你写了好几篇作文呢!”
    然而此时张莺很搭架子,抱起她的小妹妹帮母亲进屋做饭去了。清漪苦着脸,在街上愣愣地站着,可能是想等张莺出来吧。程君这时走过去,说:“给我吧,你想画什么,我帮你画。”
    清漪看到程君,先是吓了一跳,定下神看了看他,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就进了院门。
    程君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觉得这小女孩气性真是大!自从围巾事件后,他对她一向好言好语,她却爱搭不理。他病倒后,他都很久没见到她了,她对他怎么还是一副仇人面孔呢?
    程君有点怏怏不乐,他觉得自己肯定画得比张莺好,但清漪看都不想看他的画!
    又过了一阵子,母亲带程君去检查身体,医生说基本痊愈了,可以上学了,只是不要剧烈运动,体育课就免了。
    程君一听又要上学,有点不情愿,他有一年多没在学校待了,他的同学都上中学了,他还要重上五年级,那么大高个儿,与弟弟妹妹们一起坐在课堂上,多丢人哪!
    母亲安慰他说:“这不丢人,你是因为生病休的学,不是留级。”
    程君说:“可是,我本来学习就不好,现在再去上学,人比他们大,读书还不好,要被人笑话的。”
    母亲说:“那你就努力点,你又不笨,就是不肯放心思在学习上。你看你字写得多好!画画更是画什么像什么!语文、数学其实并不难,你专心点,就一定能学好的。妈妈相信你!”
    看程君苦着脸,母亲笑着说:“我差点忘了,我同校长谈过了,让你插到五(3)班。你们学校最聪明的学生不就是乐清漪嘛!她就在那个班,我找找宋老师,让她和你做同桌,帮一帮你的学习。”
    听到要与乐清漪做同桌,程君眼中闪过喜色,觉得上学不再是个苦差使了。
    @春天的小杨 2022-09-08 18:38:00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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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鼓励
    母亲办事得力,程君成了乐清漪的同桌。清漪现在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了,还是那短短的头发,明亮有神的眼睛,她看到程君有点排斥。虽然程君写过保证书,但他的行为在她心里仍有阴影。
    程君看着她煞有其事地在课桌中间划了道三八线,心里暗暗好笑。他跟她讲话,她爱搭不理。程君掏出几颗炒花生给她,她没好气地说:“我不吃!剥起来麻烦!”程君便剥出花生仁给她,她还是摇头,说:“糖衣炮弹!我不稀罕!”
    正好语文课上《将相和》,于是他写了张小纸条:“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纸上还画了个负荆请罪的自己。
    清漪看着纸条,沉思了许久,之后说:“没有诚意。”
    程君寻思怎么样的请罪才是有诚意呢?总不见得自己真的背着根荆条,光着背,让她抽吧?
    那天在课间,他听到清漪与沁蕾在闲谈,说自己小时候吃香瓜子,不小心被壳卡住了喉,用尽方法,那壳就是卡着,下不去,最后吃了个冰淇淋,居然下去了。自此之后,自己都不敢再磕瓜子。所以好几年没吃过瓜子了,很想念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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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君一听,脑中就有了主意。放学后,他买了包香瓜子,回到家,躲在房间里,把瓜子仁一个一个地剥出来,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那包瓜子剥完。然后他把那些瓜子仁用干净的纸包好,第二天偷偷塞给清漪,悄声说:“回家后再吃。”
    清漪打开看了一眼,很是吃惊,止不住说:“这要花多少时间呀?”
    程君认真地说:“这是我的诚意,多少时间都值!”
    小孩子家家其实并没啥深仇大怨,何况程君现在这般诚恳,清漪也无法再对他板起面孔了。
    程君又加强了语气说:“只许你一个人吃,不许给别人吃!”
    清漪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点了点头,然后说:“程君,你的字怎么写那么好看呢?”
    程君万没想到她马上转了这个话题,很是得意:“这是有秘籍的。”他想吹嘘几句,但看着她晶亮的双眸,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没啥大不了的,只要好好练就成了。”
    清漪摇摇头:“大姨也让我练的,但我的字就没你的好。表哥说,这个是要有艺术细胞的。”
    程君很开心,原来他是个有“艺术细胞”的人!他从清漪的眼神里,明白她很看重他的“艺术细胞”。
    两人自此之后,相处得非常愉快。
    清漪上课不爱听,总是在下边看小说,程君就给她打掩护。不过他问她看的《复活》好看不?她说不好看,太罗嗦了!问她为什么看?她说爷爷要求的,她就囫囵吞枣、粗枝大叶地看一遍,了解下大概情节就行了。
    清漪的作文经常得奖,她写东西似乎不费吹灰之力,老师要求的周记,程君绞尽脑汁写不出来,她拿过一张草稿纸,笔走龙蛇,三下五除二就写好了,让他照着抄就是了。程君觉得她的思路非常开阔,花鸟虫鱼、雨雪风霜都可以信手拈来写成文章,而且文笔特别好,非常钦佩。
    清漪说:其实,你多看看书,写作文就不是难事。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啊!她建议程君看看《少年文艺》之类的杂志,还把家里一本印有名人名言的字帖送给程君,说他练字时,多写写名人名言会潜移默化,提高作文水平。她这一举动提醒了程君,他从小练过各种帖,现在已到了自成一体的地步,所以他现在写字都是不用字帖的,随便拿过一张报纸,写上一段内容就当练了。他问清漪,除了名人名言外,还有哪些作品值得抄写?清漪想了想,说:唐诗宋词。于是程君便去书店买了《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每日用毛笔抄录个几首,他的心气沉静下来了,字也越写越好。
    清漪除了经常看小说外,还喜欢做数学题,她经常从教数学的顾老师手中借来书,然后把上面的题做一遍,再去办公室找顾老师,向他请教。顾老师非常器重清漪,总说她有着天才的解题思路,顾老师有时也会自己出一些特别的题,让清漪去做。然而,顾老师上的课,清漪往往只听一小会儿,就不听了,有时连课堂作业都懒得做。有一回,课代表收作业,清漪顺手抄了程君的答案交上去,结果两人都挨了训,因为错得一模一样。老师们想当然认为清漪粗心做错了,而程君则是抄她的。
    清漪跟程君说:“你看,你做错了题,你挨训,我也挨训,所以今后你就不能错,这样,我们两个才能平安无事。其实,数学一点儿也不难。我来教你。”
    清漪拿过课本,参照练习册中的习题,举一反三地给程君讲了好几道题,程君并不笨,他一用心思,就把这些全听进去了。程君对清漪学数学的方法特别钦佩。清漪说:“其实顾老师就是这么讲的,他一直在启发我们灵活思考,多方面开拓我们的解题思路,但因为大多数人跟不上他的节奏,所以他只好慢下来。他一慢下来,我就不听了。”
    程君自此之后,数学成绩进步神速,大家都觉得是奇迹。程君的母亲还专门去谢宋老师。
    虽然清漪的各科成绩都是无以伦比的优秀,但她的手工却是很糟,所以劳技课上的东西,都是程君帮她做。清漪的纤纤素手,此时就显得特别的笨拙。程君因为能帮上这个忙,心里很快活。
    在他们上六年级的那个冬天,程君的爷爷去世了。
    照这个小镇的风俗,该在家里停灵两夜。
    那天黄昏,程君的家人们都忙着做着各种杂事,场面有点乱。程君独自坐在灵床一侧的长条凳子上,低着头,满脸泪水,想着爷爷在世时对他的疼爱。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朱珠和清漪。
    清漪拉着朱珠走近他,朱珠看起来很害怕,她的手在颤抖,眼睛不敢看向死者。
    清漪示意朱珠说话,但紧张与惊恐使朱珠说不出话来,清漪便说:“朱珠要我陪她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程君点点头,说了句谢谢,声音有点哽咽。他看到朱珠脸色发白,但满眼尽是关切之色,程君很是感动。
    清漪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朱珠,觉得她不能在此久待,便拉着她出去了。
    过了约莫半小时吧,清漪再次跑过来。程君示意她在他旁边坐下。
    清漪小声说:“朱珠很关心你的。刚才她出门就吐了,我带她去大姨家,喝了点温开水,歇了歇,她现在去了张莺家。”
    程君点点头,他有些茫然,不知朱珠为何会关心他?与他们同班的朱珠住在镇西头的民强街,是个面容清丽的女生,学习不咋地,但她画起东西来可神了,无论是小猫小狗、老人孩子、古装美女,都是惟妙惟肖。最绝的是,她还喜欢在同学的钢笔上用圆规刻美女头像,班里每个同学的钢笔上都有她的作品。
    顶
    清漪默默地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程君有些忧伤地说:“爷爷一直都很喜欢我的,但我总是淘气,不听话,惹他生气。”
    清漪小声说:“爷爷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好好的,他就会放心。”
    程君的表兄此时也过来了,在灵床的另一侧坐下了,他很是好奇地看着对面的程君和清漪,程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便对清漪说:“回去吧,晚了你大姨要骂你的。”
    清漪就站起身来走了。临走前,她双手合十,对着灵床上的死者,轻声说:“爷爷,我走了,你在天上好好保佑程君。”
    程君默默地从凳子上起身,把她送到门外。清漪娇小纤细的身影在路灯和月儿的光里,在程君心里幻化出一种美妙的感觉。
    程君凝视了她许久,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大门里。他正要转身,突听有人叫他,原来是朱珠和张莺。
    朱珠的脸色和精神都好了很多,她跑过来,跟程君说:“你不要太伤心了。”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棒棒糖递给他。
    程君接过棒棒糖,有些惊讶:“你还没回家呀?”
    朱珠低声说:“我一直在张莺家玩呢。一玩就忘记时间了。”
    张莺打趣道:“朱珠哪有心思和我玩?她一直磨着我,要我陪她去你家。我胆儿小,不敢去。”
    程君有些意外,对朱珠说:“你刚才不是和清漪来过了吗?”
    朱珠低下头,用脚尖在地上划着,没有说话。
    程君有些不耐烦:“朱珠,你快回家吧,挺晚了。你爸妈会着急的。”他说着就转身进了门。
    朱珠抬起头,似乎还想和他说几句话,看他这个样儿,有些黯然,在夜色中呆立了一阵。
    张莺把朱珠的身子扭过来,笑着说:“为什么不把棒棒糖给我吃?”
    朱珠红着脸对张莺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踏着夜色回家去了。
    寒假里,下了场大雪。程君看到张莺兴致勃勃地在街上堆了个雪人,还邀了沁蕾等小伙伴打雪仗,玩得很开心。程君因为身体不能剧烈运动,所以只能在一旁观战。他想,如果清漪在的话,也会和她们一道玩的,但他这副病体,无法陪她们,真是扫兴!
    元宵节过后就开学了,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六傍晚,程君正在家中练字,清漪、沁蕾、张莺各提着个灯笼跑过来,兴兴头头地邀请程君和她们一同打着灯笼出去玩。程君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笑呵呵地说:“去吧,早点回来。”给他换了件呢子大衣,还仔细地给他把那条黑色的大围巾绕上脖颈。
    他们四个又叫了旁一条街的另外两个男生,凑成了“六君子”之后,浩浩荡荡地沿着街道由东向西走。一行六人走过了火葬场,走过了烈士馆,走过了学校,走过了大桥,走过了沿街的一些铺面,六人一路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此时才是黄昏,天色未黑,所以大家都没点上烛。
    清漪给大家念了首辛弃疾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沁蕾待她念完,便接上去:“蓦然回首,哇——”她夸张地惊叫一声,“火葬场的死人追来了……”
    程君很不满意地说:“那么美好的意境,全被你破坏了!”
    自从实行火葬后,岛上惟一的火葬场就放在了星河镇。崇明岛上最发达的有三个地方:一个是城桥,一个是堡镇,一个是星河,那三个地方,都有码头,可以坐船到上海。星河的经济虽略逊于其他两地,但星河镇的得名有着浪漫色彩:据说上古年间,天上有个仙女爱上了一个人间的青年,人仙殊途,天帝得知后大怒,把那小伙子处死了,仙女关在天庭,伤心哭泣,那泪水落到此处,形成了一条大河。最后她泪干气绝,化成星星坠落到大河里。人们感念她的深情,就把这地方取名叫星河镇。
    星河镇虽有美丽动人的爱情传说,不过岛上的火葬场和烈士馆都建在了这个镇,且相距不远。烈士馆里面都是英雄的英灵,大家都是崇敬的,但一提火葬场,大多的大人和小孩心里都有个阴影面积。所以一听沁蕾说什么火葬场的死人,程君就不舒服,觉得大过年的,说这个有点晦气。
    沁蕾却不紧不慢地说:“别急,我跟你们说个故事。有个四岁的小姑娘,在幼儿园里午睡时,很不听话,拉拉这个头发,拧拧那个脸蛋,老师几次骂她吓她都不听,结果老师一生气,把她拉下床,按坐在小椅子上,把双手反绑在椅子上,跟她说:你闹吧你吵吧,待会儿火葬场的死人就会跑过来抓你!然后老师也安心地眯起眼睛打起盹。也就十来分钟吧,老师一睁眼,发现小姑娘没影了。
    原来小姑娘一听火葬场的死人要来抓她,可是吓坏了,可能老师把她手绑太松了,她悄悄一挣脱,就逃掉了。刚跑出幼儿园,就被马路上的一个行人抓住了,问她跑什么。她说火葬场的死人在后面追她,她要赶紧去找奶奶。行人说带她去找,抱起她往前走。
    只走了几步,小姑娘觉得不对劲,他就是那个要抓她的死人,但她并没有挣扎着要下来,她想起听过一个故事,往死人脸上吐口唾沫,他会变成一只羊。但她是趴在他肩上的,吐不到他脸上。怎么办呢?她灵机一动,想了个辙。你们猜,她会做什么?”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清漪就满脸不自然地说:“行了行了,那种光荣事迹,你就别宣传了。求你了。”
    沁蕾哈哈大笑起来:“她往那人身上撒了泡尿!趁那人猝不及防,成功挣脱了他的怀抱,还不忘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可惜那人没变成羊,哈哈哈……”
    大家都笑起来,都听明白沁蕾说的是清漪的窘事,笑过之余,都关心后来怎么样了?
    幸而,清漪走出学校时被一个老校工看到了,他急忙去追,看到有人抱起她来飞快地向前走,他边喊边追,突然看到清漪挣脱出来了,向他跑来,他一把搂住了清漪。那人原本要追过来的,突然转身撒腿跑掉了。据说这是个人贩子。
    “你们不知道,她当时身上又脏又臭,在老校工怀里哭得稀里哗拉的,因为她的口水没让那个死人变成羊,她想不明白……”
    “打住吧,你!”沁蕾还没讲完,清漪就把灯笼顺手往程君手中一放,双手扭住她说:“把我这个智斗人贩子的英雄人物,编派得这么狼狈!居心何在啊?”
    程君和其他三个同学都停下脚步看她俩斗嘴,沁蕾和清漪两个人都是伶牙俐齿,而且向来喜欢互相争辩、互相嘲弄。她俩说话争论时,旁人很难插上话,除了一个叫钱檀的男生。那男生口才亦是极好,他只要一掺合进来,沁蕾与清漪马上联合起来,开始驳他。因为他住在桥西头的民强街,所以没法叫上他。
    沁蕾大笑着说:“还英雄人物呢!还智斗呢!胆子太小啦,为了逃火葬场的死人,主动跑到人贩子手里,要不是那个有心的老校工,这会子早不知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
    清漪也笑道:“我还胆小?我前阵子还去火葬场搬过死人!还夜探烈士馆!你有这胆量吗?”她也不等沁蕾反驳,“我不跟你说这人贩子的事了,我来说个有趣的事情,你们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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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深圳 2022-10-05 14:25:25
    拜读好文,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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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也祝你节日快乐!
    清漪说着拿过程君手上的灯笼,“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也是个小姑娘,大概是在上小学三年级吧,她妈妈做了一些猪舌头,切了一盘子,装在篮子里,让她给外婆送去。小姑娘走在道上,舌头的香味飘散在身旁,把她肚子里的馋虫一条条都勾了出来,她实在忍不住,想着,我吃两片外婆看不出来的。于是就吃了两片。哇!这真是太好吃了,我再吃两片,就两片!于是又吃了两片。哇!怎么这么好吃呢!再吃两片吧,最后两片,吃了我绝对不吃了!于是再吃了两片。哇!太好吃了呀!这么多,外婆肯定也吃不完的,算了,我再帮她吃两片吧……反正吧,两片两片又两片,不知吃了多少个两片,最后盘子里空空如也,而路才走到半截。沁蕾,你妈后来怎么教训你的?”
    大家都笑了,沁蕾也是一边走路一边笑,她回答说:“我跟我妈说,我班那个乐清漪,经常找茬骂我,我总骂不过她,后来才知道,她大姨天天给她吃猪舌头,到现在为止,她都吃了一吨猪舌头,所以她才那么能说会道。于是我妈马上说,是啊,送给外婆那点哪够啊!我明天再给你买,非得让你骂过她不可!”
    大家一路听沁蕾与清漪绘声绘色说着故事,打着嘴仗,在欢声笑语中,一直来到了影院。
    这时天已然全黑了,孩子们把灯笼里的烛全点着了。因为已经过了元宵,并没有什么人有闲情逸致打个灯笼出门,所以他们手中提着的灯笼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影院正在播《木棉袈裟》,是部武打片,那大幅的海报让人觉得这片子应该很好看。然而孩子们身上都没有带钱。
    沁蕾不以为然:“没带钱又怎么了?上回我和清漪就是没带钱看的《希茜公主》。”
    清漪摇头说:“上回和你逃票看电影,结果被罚款不说,大姨还罚我一周不得去图书馆借书看,表哥跟我讲了半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大道理。”
    沁蕾说:“谁让你乐清漪是个臭名昭著的公众人物,而你大姨大姨父又桃李满天下,眼线满天下,本来我们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了,电影也都看了,也顺利溜出来了,结果我没事,你愣是让人告发了。”
    张莺说:“虽然我挺想看的,但逃票进去看,终究不好。”
    大家商量了一阵子,决定还是不看电影了,就在镇上逛逛,然后再回去。正在这时,龚平带着妻子向他们走过来。
    顶
    龚平是他们的体育老师,因为沁蕾是校田径队的成员,他对她很熟,清漪的体育虽不出色,但智力出众,全校皆知。其他几个孩子,除了程君,他也都能叫出名字。
    “乐清漪,姚沁蕾,”龚平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我老远看到你们这个灯笼阵,想着是谁如此别出心裁提着灯笼到处闲逛呢?”
    大家都叫了声“龚老师”,而且都偷眼打量了一下龚师母,那是个挺好看的女子,眉眼儿也很和善。
    “我们原本想着看电影,可是居然没一个人带钱,所以现在准备打道回府了。”沁蕾有些丧气地说道。
    龚平看了眼妻子林逾静,她满眼含笑,他便得了鼓励,说:“想看就看吧,我请客。”
    沁蕾和张莺他们都欢呼起来,清漪却说:“龚老师,我不看了。大姨要我九点之前到家,看完电影来不及的。”
    “哦。”龚平略略有些失望,“其实你大姨很通融的,应该不会怪你。”
    沁蕾也在旁劝着说:“是啊是啊,你经常逃学逃课,也没见你大姨把你怎么样。”
    张莺摇头说:“她大姨凶起来是很吓人的。”
    程君这时说:“我出来时我妈让我早点回去。我本来就没想要看电影。我和清漪一起回去好了。”
    龚平看着程君有点眼生,因为身体原因,程君复学后没上过体育课,所以龚平并不认识他。
    “也好。你们路上小心。”龚平想了想,说道。
    “等一等,你叫什么名字?”林逾静拉住了程君,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快人快语的沁蕾替程君答了,还把他不能上体育课的原因说了。林逾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程君看了一眼这个师母,感觉她似乎在研究他。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因为龚平说:“要开场了,快去买票吧。”
    于是,沁蕾张莺他们四个便去买票看电影,而程君与清漪则提着灯笼并肩而去。
    清漪和程君提着灯笼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天气寒冷,路上的行人很稀少,路灯亮着昏黄的眼,懒懒地照着。
    两人边走边聊着。清漪说龚老师长得帅,找的老婆也漂亮,两人站一起,看着特别的舒服。
    程君也有同感。他突然问清漪见过顾老师老婆没?清漪摇头,程君便说长得挺难看的,跟顾老师也很配。
    “顾老师那一对三角眼,跟他老婆一对吊梢眉,绝配呢!”程君笑着说。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起了一阵小风,把清漪灯笼里的烛吹灭了。程君弯下腰,帮她再次点上。
    “这个灯笼谁帮你做的?这么难看的?”程君问。
    “张莺。”清漪说,“我找了她好几次,她才不情不愿地帮我做的。”
    “既然她不情不愿,你又何必劳动她呢?”程君不解。
    “本来想劳动你来着,但表哥提醒我说,你身体不好,不要劳动你,累着你。我想,我帮张莺写了好几篇作文,而且她手也很巧,就让她帮我做一个。”清漪解释道。
    “我身体挺好的,这点手工,有啥累的呀?”程君有点不满。
    “好好好,下次你帮我做个风筝吧。我们一起到江边去放。”清漪安抚他说。
    程君听着挺高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炒熟的带壳花生:“吃吗?”
    清漪皱了下眉,说:“剥壳太麻烦,算了。”
    程君把花生放回口袋,只留下一粒,剥出花生仁,递给清漪,清漪放进嘴大嚼起来,学着电视中的广告,说:“味道好极了。”
    赞
    于是程君又给她剥了几颗,清漪要他自己吃,推让中,程君发现清漪的手有点冰凉,他便握着她的手问:“这么凉!你很冷吗?”
    清漪摇头说:“还好。不冷。”
    尽管清漪说不冷,程君还是不由分说地把脖颈上的大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了,因为他注意到她穿着挺单薄,只一件薄棉袄,脖子还裸了一截在外边,冷风“嗖嗖”地直往里灌。
    “真不要,”清漪想把围巾还给他,“我身体好着呢!冻不着的,我穿得薄是想在寒风中锻炼一下。我就是真冻了也没事的,你和我不同,你身体不好,受不了冻……”
    她还没说完,程君就大声说:“谁说我身体不好啦?我以前是生过病,但现在身体很好!”
    他的声音很大,清漪一下愣住了,他从没有那样大声说过话。
    程君激动起来,他把手中的灯笼“啪”地使劲摔在地上,火烧着了纸,成了团火球,那火球很快燃尽熄灭,他还不解气,用脚使劲踩了几下。清漪怔怔地看着他,很是可惜那个精美的金鱼灯笼。
    糟蹋完灯笼,程君把大衣扣子解开,想把大衣脱掉,清漪此时回过神来,扯住他的衣袖:“你干什么呀?“
    程君大声说:“我是能受冻的!”
    程君那狂怒的样子让清漪不知所措,她看着他,嘴里喃喃地说:“你不要……不要这样嘛……”
    她那副受惊和惶恐的样子让程君的怒气平息了下来,他也不明白自己居然发那么大火。清漪看他平静下来,便伸手替他重新扣上大衣的扣子,程君心里突然间有种异样的感动。
    两人继续往前走,清漪看程君垂着头,默默无言,她以为他还在为自己身体不好难过心伤,心里很同情他,有心谈点有趣的事情让他高兴,便给他讲了两个笑话,笑话很精彩,程君听得哈哈大笑。
    两人不觉中已走到烈士馆。程君此时心情已很好,他跟清漪说:“你想不想再有一次夜探烈士馆的经历?”
    清漪瞪大了眼睛:“你能带我进去?”
    程君得意地说:“嗯,你等着。”他跑到门岗处,敲了敲门,轻声说了几句话,看门人便出来打开了一道小门,放他们进去了。
    “你真行啊。”清漪由衷地赞道,“上回是我表哥带我进来的。他说了一车好话,还送了个打火机给他,我们才进去的。”
    “我比你表哥厉害吧?”程君越发得意了,其实那个看门的是他家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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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9-25 23:45:09  更:2022-11-05 02:3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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