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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决战的掌舵人:张仪[第1页]

作者:狂飙燮上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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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认为张仪只会耍嘴皮子,然而能说会道的人在我们身边比比皆是。
    我们认为张仪只是个纵横家,然而研读国际的人在我们身边比比皆是。
    是什么让张仪能够胜过我们,除了运气还有什么?
    我会在接下来的故事中为大家揭开:
    张仪,是决战的掌舵人

    
    第一节 暗潮汹涌(1)
    楚国郢都城下,一天深夜。
    外面飘起了虚幻的雾,但依稀还可以看见半轮朦胧的月,若隐若现,竟带有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昭阳的府上此刻却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楚国的各位高官今日应昭阳的邀请,来到他的府上好吃一顿。而此刻这些高官们也已经是醉了三分了,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红晕,满口的酒气,时不时还带出一些污言秽语,惹得是哄堂大笑。
    此刻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舞女的身上。
    楚地的女子自是与北国的女子不同。这个“宽柔以教,不报无道”的“南方之强”,无论何时何地,都弥散在一片情感炽热、光陆怪离的世界中。
    这些舞女穿着深衣,时而做祈祷状合掌,时而纤腰一握,似翩然欲飞。“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她们在众人的眼前大肆放纵着奇美与浪漫,与府外的那一轮明月相互地映衬着。
    昭阳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正位上,闭着眼仔细地听着乐师敲打的编钟,演奏的曲子是《阳春》和《白雪》。昭阳很喜欢这两首曲子,尽管他对这两首曲子并不是很了解,但他确实享受曲高和寡的感觉,也许只有这样的乐曲才配在他的府中演奏。
    下面的人推杯换盏,而昭阳一人闭着眼睛,有节奏地用手在桌子上打着拍子,嘴里时不时跟着哼唱起小调,这倒是一副有趣的画面。
    今天昭阳老爷子是真的高兴,连平日里那些门客都能够蹭上一口饭吃。
    张仪坐在一个角落里,他没有心思享受乐曲的高雅,也没有兴趣去看舞女的曼妙,他只想好好地享受这丰盛的晚宴。尽管他是魏国的贵族后裔,但是一个穷书生的出身让他平日与“奢华”这两个字离得很远。张仪盯着这一桌的佳肴出了神,陷入了深深地沉思。刚从鬼谷子那里毕业出山,他想要大展宏图,但是却接连碰壁。自公孙痤担任魏国的相国后,朝廷已经慢慢成为了子夏创立的西河学派的朝廷了,贵族把控朝廷已经成为不可逆的事实,张仪一介布衣,又怎么可能再跻身进魏廷呢?
    于是他来到了楚国,他听说楚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国君贤明、上下一心。张仪当年跟随鬼谷子读书时就曾感叹楚国的强盛,他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能够辅佐楚王成就一番霸业,就像管仲辅佐齐桓公一样,这才是大丈夫一辈子该做的事业啊。
    “诶张仪,你说这楚国人还真是蛮夷,这周礼上讲晚上不喝酒,这帮南蛮子还真不管这套。”旁边的一个门客看到张仪发愣,不知他怎么了,于是拍了拍张仪的肩膀,硬生生的找了一个话题。
    张仪吓了一跳,转过头故作声势道:“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在上柱国昭阳的府上,你怎么这么口无遮拦。你来楚国日子还少,像我这样,见的场面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说着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随后便继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那个门客表面上绷着脸,内心早就憋不住想笑了。这张仪和他都是一同来到昭阳府上没有几天的人,而且他也是刚从魏国赶来的,现在居然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懂的神气模样。他越想越好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音。
    张仪顿时皱起了眉头,想怒斥那个门客两句,可无奈这时候嘴里都被饭菜填满了。那个门客感觉自己做得有一些过,刚要赔个不是,就看见张仪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又瞪的像两个球。这副模样直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而张仪只好一边努力地咽下嘴里的饭菜,一边连忙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再笑了,可这只能让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各位,”昭阳厚重但已经微带醉意的声音从正位那里传开,偌大的府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今日老夫宴请诸位是因为老夫得到了一个宝物。”昭阳笑着,招了招手,一个仆人恭敬地用双手托出来了一个盒子。
    “诸位可想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啊?”昭阳故意卖了个关子,颇具得意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里面肯定是无价之宝啊。”“是啊,您老人家好福气啊。”“您就别吊我们胃口了,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紧接着其他的人也都跟着附和。
    张仪自顾自地低头啃着鸡腿,嘀咕道:“什么无价之宝,我看盒子里就是一破烂,哪里比得上这一桌珍馐。”
    “你们真的想看吗?”昭阳神秘地笑着,说着不紧不慢地打开了盒子,用双手从里面捧出了一块碧玉,然后用宽大的袖子在上面轻轻地擦拭了一番。
    “诸位可知这是什么?”昭阳举起来给大家看。
    这块玉的美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好像从水中浸过一样光泽、柔润,处处都透露出一阵阵的灵气。
    “这是和氏璧!”一个人惊呼道,声音也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这可是传世之宝啊。
    相传卞和曾在荆山脚下发现了一块璞玉,先后献给了楚厉王与楚武王,结果因为玉工的误判,被冠以欺君之罪而砍掉了双足。最终楚文王命人剖开这块璞玉发现真的是稀世之玉,遂命名为和氏璧。
    张仪对这块玉也是略有耳闻,探出身子低声问道:“这玉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邪乎?”
    “那还能有假?据说我祖上还与这位卞和相结识呢。”一位门客插嘴道。
    “哎呦这位张大人一定是有自己的高见咯?”另一位门客已经喝的烂醉如泥,瘫倒在了地上,虽然吐字已经很不清楚了,但还是没有忘记半开玩笑地去讥讽张仪。
    张仪白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他感到自己很委屈,就因为他在与鬼谷老师学习时喜欢偷同学的东西,结果处处不招人待见,但这也是穷怕了啊。
    听到这么多的赞美之词,昭阳更显得意气风发,他捋着自己的胡子,借着酒兴道:“今日老夫也不扫大家的兴,这块玉你们传着看看吧。”说着一挥手,示意仆人将它传与众人观赏。
    这位碰着盒子的仆人壮着胆子凑上前,附在昭阳耳边轻声地劝道:“上柱国,这可是无价之宝啊,这底下人多手杂的,我怕……”
    昭阳瞪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传给众人看。这位仆人知道这是昭阳喝醉后做出决定,又违抗不得,到时候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他恐怕是性命难保,真让人两难。
    编钟的声音再次传进了人们的耳朵,清脆却不尖利、轻灵却不浑厚。一次次的敲打伴随着和氏璧传经一个又一个人的手中,而真正享受这可以与心灵产生共鸣的天籁的人,恐怕不会是昭阳府上的这些势利之徒了。
    舞姬、美酒、佳肴、月夜……多么的美妙啊。张仪陶醉于这一切,然而早已喝得不省人事。什么和氏璧,那不过是显摆他昭阳地位的一块破石头,张仪这么想着,伏在桌子上,逐渐进入了梦乡。
    第一节 暗潮汹涌(2)
    离宫里正烛光辉煌,歌声婉转,舞姿动人。秦国国君嬴驷坐在裘皮上,手中端着盛满美酒的玉爵,细细地品着。
    美酒相伴、佳人歌舞,这无疑是令人向往的,但嬴驷却没有一丝的快乐,有的只是莫名的空虚,甚至是害怕。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模糊,好像是要在苍茫无尽的宇宙中抓住什么,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白天,他刚刚车裂了商鞅,车裂了那个先君最倚重的臣子,车裂了那个为秦国做出了贡献的商君。嬴驷站在宫墙之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盯着被紧紧栓在五匹马上的商鞅。
    “乱臣贼子,其罪必诛。”嬴驷淡淡地说道。
    嬴驷说的声音不大,但却让听到的每一个人都如被凛冽的寒风刮过一样,从心底害怕起这个秦国的新君,其手段之狠毒、处事之精明在此时一览无余,远超孝公,恐怕这以后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
    商鞅呆呆地望着天空,望着这片他曾为之付出了自己毕生心血的秦。他心里此时再没有任何的波澜了,只想尽快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行刑!”一声命令划破了这压抑的气氛。
    “功过是非,留与后人评说吧!”商鞅高声叫嚷道,随后便是一声凄惨的叫声。
    血喷溅到了天上,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洒落在地上,慢慢地滩成了一大片。人们惊叫着,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地上只剩下了残缺不全的零散的肢体与成河般的血液。
    秦国变天了,秦国已经变完天了。
    接下来的秦国,该何去何从,臣子们不知道,连嬴驷本人也陷入了迷茫。
    “秦君深夜唤臣前来,不知有何事?”嬴疾走进离宫时迈开的步子拿捏的很合适,既作为一个武将那样迈开了步子走,以显示应秦君的召见是刻不容缓的,又遵循着周礼那般不敢走的太快,其实他并不是看重那已经不再合时代潮流的周礼,而是来到这离宫,也有必要显出几分沉稳。嬴疾走到秦君面前,施以大礼,恭谨地问道。
    嬴驷挥了挥手,示意那些歌女乐工退下。离宫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灯火微微摇摆的声音。
    “公子疾啊,你说商鞅是个功臣吗?”嬴驷盯着手中的玉爵把玩着,没有看嬴疾。
    “商鞅虽然有功于秦,”嬴疾一边说一边偷着用眼打量着秦君嬴驷,见秦君没有什么意见,继续说道,“但是他居功自傲,功不及过。”
    “不,他可是大功臣。”嬴驷把玉爵放在一旁,站起身来,绕到自己的君座处坐下。
    “臣不解。”嬴疾道。
    “哈哈哈哈,智囊这是跟我在装糊涂啊。”嬴驷大笑道,“来人,给公子疾看座。”
    “谢秦君。”
    “这商鞅啊也算是个功臣,但是能力太差了。我大秦若真想在这大争之世有所作为,靠他?你说能行吗?”嬴驷略带癫狂般地说笑着,“所以,为了给更好的人才腾出位子,寡人必须杀了他。”
    “经秦君一点拨,臣好像明白一些了。”嬴疾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嬴疾虽然年岁并不大,但却在秦宫中素有“智囊”的称号,他早就谙熟君王的那套心理,所以该装糊涂时他是一定会去装的。
    “哈哈哈你明白?寡人都不明白你明白?”嬴驷继续发疯般的笑着。这个秦国的新君就是这般癫狂,但他却是异常的清醒明智。
    嬴疾不语。
    “寡人问你,”嬴驷挺直了身板,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用一种近乎诡吊的语气问道,“这商鞅究竟是不是因寡人的政令而死啊。”
    “商鞅自取其祸,就算秦君您不杀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如他所说的那般‘作法自毙’的。”嬴疾深知嬴驷这句话蕴藏的杀机,虽是嬴驷的弟弟,但君臣有别,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便好啊。”嬴驷听罢将身子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重新举起了玉爵,缓缓说道:“公子疾,你说日后秦国这路该怎么走啊?”
    嬴疾皱了皱眉,略思忖道:“臣以为自献公、孝公变法后,秦国国力强盛,当以东出为主。”
    “东出……”嬴驷仿佛被说中了心事,喃喃道。
    离宫的灯火依旧在微微地摇摆着,摇摆着,似在诉说着什么。秦国的大业,嬴驷的大业,便从这一个普通的晚上开始了。
    第一节 暗潮汹涌(3)
    魏地的雨,下得淅淅沥沥。正如这纷乱如麻的天下大事,时刻都困扰着魏王魏罃。
    此年是魏罃在位的第三十二年,秦军进攻魏国的岸门,魏军战败,魏将魏错被俘虏。
    刚刚散朝,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魏王终于不得已承认了事实:魏国已经衰落了,在自己的手中。当他在朝堂上听到魏国再次战败的消息,他很是沮丧,以至于相国惠施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没有说话,独自一人向寝宫走去。
    走廊里以檀木为梁,宫壁也是淡雅浅棕色,仆臣们有序地排列着,处处显示出一派王室的庄重。
    壁画上面画有魏国先祖毕万的画像,一个年轻的将军一马当先,弯弓射杀敌人,神情自若,威风凛凛。正是毕万随晋献公征讨下了那些魏、霍、耿等周围的小国,才有了魏氏显赫的今日。后来魏文侯更是将魏国的霸业推倒了顶峰。
    可那都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这个雄心勃勃的魏王罃,虽因为想统一三晋而使魏国陷入了四面出击的困境,然而他却没有气馁,他坚信只要努力一定会有天助的。
    “我王啊,现齐君任用邹忌为相,国力强盛,已成为天下最为强大之诸侯。我王可与齐君会盟,互尊为王。”惠施追赶上魏罃向他谏言道。
    “那齐国桂陵、马陵,重创我魏军,寡人报仇还不及,相国你居然让寡人与齐君结盟?”魏罃停住脚步,转过头来责问道,“你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还是故意提出这事来恶心寡人。”
    “臣不敢,臣的意思是……”惠施忙解释道。
    “罢了,你从朝堂一路上追到寡人的寝宫前也该够了吧。”魏罃皱起了眉显出了几分不耐烦,“要说等寡人先睡醒一觉再说。”
    “臣不许。”惠施犟道,“臣一定要把话说完。”
    “好好好,你说。”魏罃压住心中的不快耐着性子听他说。
    “大王您难道一直不都在想统一三晋,重复往日我大魏国的光辉吗?”
    “无一日不卧薪尝胆。”魏罃被点到了痛处,瞪着眼睛说道。
    “臣提出的魏齐联盟之事正是为我魏国有朝一日能够统一三晋啊。”惠施道。
    魏国被齐国接连两次重创后,损兵折将,魏罃也是痛定思痛,想要恢复魏国的霸业。很多臣子都曾提出了强魏的方案,但终究也跳不出李悝的那一套,都是自强谋求发展。这次却完全不相同,惠施提出了用外交的方式来强大魏国的提议,这颇让魏罃感到眼前一亮。
    “哦,你说说。”魏罃开始好奇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惠施靠近了一些。
    惠施抓住这一机会,谏言道:“我王您想,那齐国是东方大国,而近日一直在打击赵国,所以臣以为,齐国必定是要向东延伸自己的势力以达到可与楚国对抗的国力。那么我们魏国不如就借齐国给我们带来的势,整合我们魏国的领土,进而统一三晋,恢复往日之光辉啊。”
    “惠相你的意思是,”魏罃沉思了片刻,捻着自己的胡须道,“利用齐国。”
    “我王圣明。”惠施拱手道。
    “那齐国这蕞尔小帮以前欺负我们大魏国的仇就不报了吗?”魏罃想到桂陵马陵两场战役,心中仍是忿忿。
    “这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
    “快讲。”魏罃催问道。
    “在说之前,臣想先给大王您讲一个故事。有一位很精明的猎人,他看到了一只老虎,刚想要捕猎却又发现了另一只。一只老虎尚且还可以应对,但是两只却会难以招架了。于是猎人舍弃了自己筐里的一块肉,两只老虎为争食撕咬起来。等到它们打累了,猎人轻而易举地擒获了这两只老虎。”惠施讲的头头是道。
    “惠相啊,你的意思是说这魏国就是这猎人,齐楚就是那两只老虎。寡人只需要放下暂时的仇恨,是这样吗?”魏罃问道。
    “正是这样。不如我们先暂且向齐国折节,这样的话楚王必定发怒,就会发兵攻打齐国了。”
    “那下次你就有话直说,绕来绕去的。”魏罃拿白眼扫过惠施,继续道:“那就有劳相国你前去周旋下此事吧。”
    “还需要去齐国。”惠施补充道。
    “你心里明白不就完了吗。”魏罃此时被惠施逼得有些哭笑不得。
    “臣一定要让大王您知道。”
    “好好好,寡人知道了。您老人家赶紧、麻溜的,回到您家中也歇息歇息吧。”魏罃向打法瘟神一般送走了惠施。
    “臣告退。”惠施施礼后便缓缓退下了。
    惠施明白,自此不论是魏国还是他自己,都不会再有以往那般安逸的日子了,后面的路将更加的难走,而且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魏国也开始掺和进了新一轮的大国博弈中了。
    魏地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并不准备停下来。
    第一节 暗潮汹涌(4)
    宴会本来是一片祥和,大家都沉浸在美人美酒之中。昭阳睁开了那已有些倦意的眼睛,向旁边的一个仆人问道:“这和氏璧传了大半天也该都赏完了吧,你下去把那玉收回来吧。”
    昭阳醉眼迷离地望着这觥筹交错的场面,自己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戎马一生。他虽是昭氏,是楚国的公族,但他没有因此成为纨绔子弟,反而从小便立志要辅佐楚王重现当年庄王那样的雄图大业。现在人生已经过半,他也算是实现了当年自己的理想。金戈铁马、舌枪唇剑、案牍劳形,几十年的岁月在他的眼中匆匆地划过,宛如流星划过幽深的天际,只让观看的人留下无尽的回想。而他辛苦操劳半生,楚王赏赐的这块和氏璧,也是他功名最好的体现。
    “不好了,那玉……”这位仆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昭阳的面前,附在他的耳旁轻轻地说,但只说了一半便不敢再说下去。
    “嗯,怎么了?玉怎么了?”昭阳被从回忆中叫醒,一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玉……不见了。”仆人把头低下去不敢正视昭阳,生怕看到他那双眼睛里会喷出火来。
    昭阳听到后什么也没说,用手极其颤抖地举起了酒爵,一口气饮干了爵中的酒,随后用袖子擦了擦嘴,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昭阳唤来一个仆人对他说:“一会宴席结束了,给我好好地搜每一个人的身,听明白没有。”
    “上柱国您不必,我赌定是张仪偷的。”这位仆人信誓旦旦地说。
    “哦张仪?这是谁?你为何赌定是他偷了我的和氏璧啊?”昭阳站起了身走上前去问道。
    “必定是他。我刚才看见他就偷偷摸摸的往自己的怀里藏了什么东西,而且我听说张仪这个人在上学的时候就不务正业,整日做一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这位仆人讲得头头是道。
    “嗯,那就先把他拉下去审一审。”
    一两个卫士冲了下来,由于是从后面绕了过去,所以没有惊动其他的宾客,把躺在桌子上熟睡的张仪架到了一件屋子内。
    张仪睁开了惺忪地睡眼,不解地问道:“这是哪啊?你们要做什么?”
    “上柱国的和氏璧丢了!肯定是你偷的。来人,帮我把他先吊起来!”一位仆人大声呼唤帮手,随即便来了两三个身强体壮的人,三下两下就把张仪吊在了屋梁上。
    这时候张仪才明白过来,大呼冤枉但是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了。混乱中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从张仪的怀里顺势一掏,却掏出一只鸡腿来。
    “怎么是鸡腿,和氏璧呢?”一个声音凶狠地问道,仿佛吊在屋梁上的不是一位门客,而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这时候张仪看到了他们的手里多了一条皮鞭。
    大事不妙,今天就要交代了。张仪心想。
    “哎呦!那玉真的不是我偷的啊。你们真的抓错人了。”张仪被吊着在一旁大声叫嚷着,皮鞭像雨点一样重重地砸在张仪瘦弱的身体上。
    “这就是你们打我的理由?”张仪大叫道,“我的命好苦啊!我真的没有偷。你也看到了我怀里揣着的那就是一个鸡腿啊。”
    “还在这狡辩!说,把玉藏哪了?”皮鞭继续重重地砸在张仪的身上。一声皮鞭划过空气的声音,一声张仪的惨叫和大呼冤枉,黑暗的屋子里,这两种声音有规律地交替着,形成了一支独特的乐曲。
    这时昭阳背着手走了进来,抬起头望着吊在梁上的张仪。这位鞭打张仪的仆人见到上柱国来了,便退到了一旁。
    “说吧,和氏璧藏哪了?”昭阳用官腔问道。
    “我真的没有偷。”张仪咬紧牙关,眼中满是对昭阳的愤恨。
    “不承认?那就接着打吧。”昭阳一挥手,便背着手离开了,后面立刻传来了那熟悉的“乐曲”。
    半晌过后,张仪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满身是血,可和氏璧的去向却还是没能知道。
    昭阳得知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把他赶出府邸,送回他家去吧。”到了宴会结束,昭阳也没有再看到和氏璧,他这一声功名的象征,便就此消失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丢失的不仅是一块和氏璧,更丢掉了楚国崛起的机会。
    张仪从昏迷中苏醒了,他躺在了府邸外不远的一处草地上,很明显这是被扔在了这里。他抬起头看着这片星空,深邃得仿佛不可以去探测,无数的星挣脱出这片黑暗闪烁着自己。夜的气息慢慢地散开来,在空气中浸润,弥散出一种伤感的气息。
    星空是那样的明镜透彻,星也是那样的耀眼,就像泪花一般。张仪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他吃力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泪光。到现在已经虚度了二十多年的光阴,到现在却仍是一事无成,还被别人诬陷成为偷窃的小人。大丈夫活在这个世上,哪能这样过活啊。
    他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繁星,突然目光定在了一处,那里是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张仪默默地念着。当年从师鬼谷子时便学到,北斗七星是绕着北极星旋转的。北斗七星默默地排列着,永远地围绕着北极星转动,就像张仪他自己一样,永远是那么的弱小被动。
    张仪胡思乱想着:正值乱世,很多人都凭借自己的本事换来了富贵功名,我张仪又为什么做不到呢?我要做那颗北极星,我要让别人围着我转!
    张仪一步一趔趄地走回到了家里,重重地倒在了门口,闭上了眼睛。
    他的妻子张氏看到他这副模样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怎么一顿饭的功夫便这样了……你如果不去读书游学,又怎么会受这份罪呢?”说着便垂下泪来,轻抚着张仪的脸,心疼地看着张仪,用力想要把他扶起来。
    张仪傻笑着,抬头望着张氏,伸出了舌头,嘴巴张开动了动。张氏忙把耳朵凑过去,好不容易才听清了张仪说的话。
    “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吗?”
    张氏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眼里含着泪光回答道:“还在,还在……当然还在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仪独自嘟囔着,脸上露出了一副天真的笑容,随后便身子一斜,倚在门板上睡着了。
    第二节 徐州相王(1)
    “宣魏使上殿。”洪亮的声音传到了齐国君臣每一个人的耳中。
    齐君田因齐端坐在君位上,现在这个奋发有位的君主在即位初期却是个好为淫乐的人。因即位初期局势不稳,所以他故意做此姿态,随后暗中扶持自己的势力,把朝政委托给这些卿大夫。有一天宰相邹忌劝导齐君,齐君果然从善如流,一时间大臣争相提出意见,宫廷门前熙熙攘攘。田因齐趁势掌握了权柄,一年之后齐国大治。
    “拜见齐君。”惠施拱手弯腰道。
    “免礼。贵使来到我国,有何见教啊?”田因齐现在已经把用辞这方面练得炉火纯青,面对这个昔日的敌人,表现得不卑不亢。
    “特奉我王之令,前来恳请齐君允许我魏韩两国国君一起来朝见您,会盟共商称王一事。”惠施把话说的平淡如水,仿佛这是一件无可厚非的小事。
    齐相田婴刚想要与惠施辩上两句,便被田因齐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兹事体大,请贵使先回驿站歇息,让寡人先考虑考虑。”田因齐的声音很浑厚,并且不带有一点可容质疑的地方。
    “告退。”惠施施礼后便缓缓退出了齐宫。
    “诸位对称王一事认为怎么样?都说一说自己的看法。”田因齐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问。
    邹忌忙出班奏道:“我王不可。魏王藏有祸心,这是要把我们往悬崖下面推啊。”
    “那你认为这悬崖是什么啊?”田因齐问道。
    “楚国。”邹忌正色道,“如果我们与魏国会盟称王,楚王必定会进犯我们齐国。所以臣认为与魏王相约称王断然不可。”
    大夫张丑附和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魏王派使者前来的目的不纯,表面看似臣服,实则想要转移矛盾,把我们齐国架在火上烤啊。”
    “嗯很好,还有人想要说一说吗?”田因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扫视着众人,用期许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子田婴。
    “儿臣以为,这件事可行。”田婴回过头去,面带得意地看了看那些满脸惊讶的臣子们。“楚王或许真的会进犯我们齐国,但是我们又何必怕那个南蛮子呢?如果不肯冒这一点风险而错失了这大好的良机,成侯难道不替我王感到惋惜吗?”田婴故意把“我王”两个字加重,更是让朝臣们惊讶不已。
    邹忌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看到田因齐没有因此震怒反而是报以微笑,便明白了这父子俩是在唱对台戏呢,也就不再说什么。
    支持齐君称王的,都很识相地把劝谏齐君的功劳让给齐相田婴;不支持齐君的称王的,看到地位最高的邹忌都不再说话了,便也都不再言语。
    “众卿家不愿给寡人献计献策了吗?那今天就到这里吧。”田因齐站起了身,向后殿走去。
    “散朝。”众臣子听到后纷纷转身离开了。
    “诶等一等,成侯、婴子你们两个留一下。”田因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刚要离开的他们。
    田因齐又坐回了君位上,却向邹忌开了个玩笑:“成侯啊,寡人没有认同你的观点,你不会怨恨寡人吧。”
    邹忌听后忙跪倒在地,慌张地解释:“臣这一切都是齐君您给的,臣绝不会怨恨您。”
    “哈哈哈哈哈婴子,把成侯扶起来。”田因齐开怀大笑。随后他就板起了脸,严肃地问道:“你二人是齐国的栋梁,然而齐国至今不能有一个清晰的战略规划,这令寡人每每想起,时常深夜难以入眠啊。”
    “臣有罪。”两个人齐声答道。
    “诶寡人不是让你们这样。都说一说,接下来齐国该何去何从啊?”田因齐再次看向了邹忌,问道:“成侯,你先说。”
    “臣以为,当发展国力、富强百姓、强大军队,方能在这大争之世游刃有余。”邹忌回答道。
    田因齐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继续追问道:“那当如何发展国力啊?”
    “吞并燕国。”邹忌一字一顿道。
    田因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转看向田婴。
    田婴答道:“儿臣认为成侯高瞻远瞩,确是我齐国该一贯执行下去的计划,而且有五大好处。”
    田因齐眼前一亮,问道:“细细说来。”
    田婴一边说,一边度起了步子:“第一点,吞并燕国可使我齐国疆域面积倍增,从而形成对三晋的半包围之势,有利于我们接下来对三晋的军事行动。第二点,燕国久在边境苦寒之地,民风彪悍,虽然人口较少,但几乎全民皆兵,是齐国的心腹之患必须铲除。第三点,吞并燕国后齐国国力可以大幅增加,从而一统天下也是未尝不可。第四点,燕国那里的地方特产,也尽可纳入我齐国。第五点,吞并燕国后齐国就要与戎狄打交道,齐君您可借此势创立一只新军,战斗力必将超过魏武卒。”
    “好,婴子这五点说到了寡人的心里。成侯你再说说。”
    邹忌说道:“这固然有五大好处,可我也要说出五大难处,以供齐君您惕警。”
    “哈哈哈你说,如果也说到了寡人的心里,这就是当面指出寡人的过错,受上赏。”田因齐想起了之前纳谏时的话,照搬了出来。
    邹忌低下了头,忙说道:“臣不敢居功。吞并燕国固然好,但还需极度的小心。第一点,齐国可能会陷在与燕国的作战中从而陷入危机。第二点,燕国实力也并不是那样的弱小,只是平时不参与到这诸侯的纷争中,难保他们不是在坐山观虎斗,因此燕国的实力其实是不容小觑的。第三点,天下诸侯不会坐视齐国吞并燕国,这后果恐怕不会太尽如人意。第四点,齐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接管燕地。第五点,齐国吞并燕国后要时刻警惕戎狄的来犯,并从此少了燕国这样一道屏障。”
    “那成侯你认为该当如何才能克服?”
    “臣以为当做好外交工作。”邹忌答道。
    “好。那寡人来告诉你,与魏王相约称王,便是寡人要走的第一步棋。”
    “臣不解,请齐君赐教。”邹忌谦虚地道。
    “寡人问你们,齐国进攻燕国,哪一国会来阻碍齐国啊?”田因齐饶有兴趣地问道。
    “臣以为必定是楚国。”邹忌抢先回答道。
    “你说的只对了一半。楚王固然要维持北方诸侯国之间势力的平衡,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但未必就真的能够把手伸到燕国这里。”田因齐说道。
    “儿臣以为是赵国。”田婴说道。
    “对,寡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赵国近在咫尺,又素与燕国是友好邻邦。燕国遭难时,赵国必定来援。”田因齐冷笑着说道,“所以寡人要找到一个国家来牵制住赵国,这魏王向来想要统一三晋,那咱们就借势帮他一把。成侯你现在明白寡人为什么要称王了吧?”
    “臣愚钝,起先以为是齐君您想要享受称王带来的虚荣,现在终于明白了,您是要齐魏结盟共同对付赵国,以达到吞并燕国的目的。”邹忌说道。
    田因齐点了点头,一招手后三个人便各自离开了。田婴径直走到自己的府上,发现惠施在那里恭候着,等待着田婴。
    “惠相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田婴忙把惠施让进了府中,吩咐下人上了酒肉,便席地而坐。
    惠施对田婴如此的礼让却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也没有客套便开门见山地说:“如今我王要与韩君和一些小国的国君一同来朝见齐君,尊齐君为王,同时我王也希望齐君能够承认魏的王号。”
    田婴喝着酒却不忙着回答,反而转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这是我们齐国口味的菜,惠相尝尝。”
    “齐相这是禁不住这美味的诱惑了?”惠相斜视着看了一眼田婴,微笑着问道。
    “正是啊,也不知魏菜是什么滋味。”田婴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这齐菜与魏菜,可是一个口味的。”惠施道。
    “此话怎讲?这倒真想让我尝尝魏菜是何滋味了。”田婴故意装出不解的样子。
    “看来齐相已经按捺不住了啊。”惠施笑道。
    田婴把目光移到了惠施的身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随后发出一阵大笑,说道:“是齐君按捺不住了。”
    田婴转了转眼珠继续说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想问问惠相您。您在学术上主张天地一体,去除尊号,如今却想方设法地让齐国称王,这难道不自相矛盾吗?”
    惠施反问道:“如果说有人要打你的儿子,而你可以用一块石头来代替你的儿子去挨打,你会选择那块石头吗?”
    二人没有再说话,都是笑意使然,以目会意,继续虚情假意地客套着。
    在这一片的欢笑声中,齐国从此走上了一条不能再回头的道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有多么的凶险。自此以后,齐国便坚持了二十年。
    第二节 徐州相王(2)
    徐州城,注定要在这一天载入史册。魏王、齐侯、韩侯即众多诸侯国君将率师于此会盟,共观魏齐相王的大典。
    “魏王到——!”
    徐州城内响彻着侍者尖锐的声音,伴随着的是一支部队徐徐开进。兵甲精锐的魏武卒一排排地在前面来路,后面一架华丽的车辇。由五匹马拉着,形体俊美矫健,马蹄敲击着地面,扬起一阵阵的尘沙。在车辇停下时马发出了一声嘶鸣,显得雄浑且苍凉。这时候人们才近距离地看清那军中的大纛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魏”字。
    魏王罃被侍卫搀扶着下了车,在众人的注目下气派地走着。魏罃一行整体的调色是红色,在当时邹衍的五行学说已经在天下很是流行,诸侯纷纷采纳。因魏国出于晋国且自认继承了晋国的正统地位,而晋国乃是姬姓王族,当然是周之火德,魏国便继承了火德,因此无论是服饰还是旗帜都尚红。
    “韩侯到——!”
    韩侯武此时已经临近人生的终点,病怏怏的样子,连走路时的脚步声也像踩在云彩上一样软绵无力。韩国地处中原腹地,是每个诸侯国都想吞到自己口中的一块肉,在这样的四战之地,韩国很难得到片刻的安宁。韩侯武曾大胆任用申不害改革,却还是难以让国家真正的富强起来,直到晚年他才逐渐明白,若想在这大争之世得以保全自己,就要学会左右逢源。
    “韩侯近日可好啊?”魏罃笑眯眯地问。
    “魏王您的身体也不错啊,当年您乘夏车称夏王,意气风发,今日不减当年啊。”韩侯回敬道。
    “这天下已有了魏王、楚王,如今又要多出一个齐王了,韩侯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魏罃看向韩侯武讥讽道。
    “我韩国虽然没有精锐的武卒,然而天下强弩皆出自韩,我韩人有血性,断不会献媚于昔日的仇人。”韩侯武倔强了起来,咄咄逼人道。
    “那你今日还来和寡人一同朝拜齐君?”魏罃苦笑道。若不是国家衰落,心高气傲的魏王怎会做出这等有辱国家体面的事来。
    “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韩侯武叹息道。
    “齐侯到——!”又是一声尖锐的喊声。
    “让魏王、韩侯久等了,不榖今日应二位之邀荣幸万分啊。”田因齐一边走下车辇一边笑道。
    “齐侯怎么舍得让我们在这里等您啊,这可不是尊重老人的做法啊。”魏罃在一旁故意讥讽道。
    “不榖岂敢,”田因齐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先像魏王拱手施礼,又转向韩侯施礼后说道:“寡人不会让二位白跑一趟的,相王之后望二位一定要赏光陪着寡人一同去游猎,顺便笑纳我齐国所献给魏韩两国的宝物,以便富甲强兵,永结同心。”
    “寡人的国家虽然小,却也拥有十颗夜明珠,每一颗都可以照亮十五辆车的距离。齐国如此的一个大国,不知有什么宝物能够相衬这大国的名份啊?”魏罃一脸骄傲地问田因齐。
    田因齐不动声色,淡淡地说了一句:“齐国没有这样的稀世珍宝,不过寡人有另外的宝物。”
    “是何宝物啊?”魏罃一脸不屑地问道。
    “寡人喜爱的宝物是一位大臣,他叫檀子。他帮助寡人镇守南城,楚国于是不敢侵犯我国。”田因齐看了一眼魏罃继续道,“寡人还有一位臣子名叫盼子,他镇守高唐,因此赵国人不敢到东边的黄河里来打渔。寡人有个臣子名叫黔夫的镇守徐州,挨着徐州的燕赵两国的百姓就常祭祀,祈祷不要发生战争。寡人还有个臣子名叫仲首,寡人命他打击盗贼,因此人们路不拾遗。”
    魏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然而田因齐却没有管这些继续说道:“寡人的这些宝物,每一样都能照亮千里,不知是否与魏王您的夜明珠相比啊?”
    惠施见状感觉凑上前来扯了扯魏王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争了。魏罃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田因齐,只见田因齐面露得意之色,却仍表现得很谦恭。
    魏罃不再理会田因齐,转而面向大家,尽显王者气派,他掷地有声地道:“周天子失其鹿,我辈当共逐之!”
    魏罃这一句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这是公然不把周天子放在了眼中了。不过想一想也无所谓,周天子早就是名不副实的天下共主了,如今是谁的实力强谁有权讲话,现在魏齐两国都将冠以王号,又何必再遮掩对周天子的不敬呢?
    魏罃自顾自继续说:“如今齐魏两国相王,是两国永结同好的见证,是两国冰释前嫌的见证。不久后二王登台,岂不壮哉!”
    “周国使者昭文君到——!”
    在场的人都侧目而视,不知这周国的使者因何此时才来。
    “在下昭文君,特奉我王之命,恭祝二位称王并特赐天子胙。”昭文君说话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显然这是因赶路而劳累的。
    侍者没有在意这些熙熙攘攘的人们,也没有对周国的使者表示任何客气,只是像背书一样熟练地喊道:“吉时已到!恭请魏王、齐侯登相王台——!”
    “礼乐起——!”
    《周南》与《召南》两首带有历史厚重的音乐如炸裂一般响起了。这是《诗经》开篇的前两首,赞美了西周初年周公旦与召公奭的文治武功,赞美了他们将周文化自北向南的推广开来。
    这是姬姓子孙引以为豪的时代,周武王正是在这样的贤人辅佐下,挥舞长戈,击碎了商纣王那不可一世的千秋美梦。
    苍凉大气、蓬勃不羁、家国天下,昭文君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位高大的身影,他遍体鳞伤,左手持戈右手挽弓,独自一人站在夕阳下,却在望着黎明的曙光。他可以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因为该做的他已经全都做到了。昭文君不觉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周武王那时周国是何等的强盛,如今这手下的臣子们啊却纷纷称王了……
    魏罃却没有昭文君这样的情怀,他站在最中央的位置,挽手牵住了田因齐的手,身后是韩侯和其他一众诸侯国君。魏罃、田因齐都笑着,他们一同走向相王台。
    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登着,魏罃不禁想起了当年逢泽之会,他也像今天这样走上了相王台,但他自己那时也不知道,那一天的晚上,是他人生睡的最后的一个安稳觉了。
    相王台上,魏罃和田因齐跪在最前面,由昭文君为这二人冠上前后都垂有十二旒的冕。
    昭文君站在台上对着远方大声道:“魏王、齐侯,会盟徐州,互尊为王。天子欣闻,赐胙以贺!”随后他把两块胙肉郑重地递给了魏罃和田因齐,继续道:“拜天!”
    登时鼓乐变成了《云门》,这是报知天帝降临享受祭品。接着魏罃和田因齐从侍卫手中接过递来的牺牲,象征性的送到了天帝面前,便让侍卫把它们宰杀了。这些牺牲连同玉壁、玉圭等祭品被一齐放到了火堆上,魏罃和田因齐手挽着手,共同执着一个侍卫递来的早已经准备好的火把,扔到了柴木上。火熊熊地燃烧起来,映照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更映照着他们的心。燔燎过后,便又是一系列繁琐的迎尸、献酒等等。
    昭文君感慨于这盛大的周礼能够再现,也叹息于诸侯已经再也不会记得那洛阳里,还有一位可怜的周天子了。“天子祭天,诸侯祭土。”谁还能记得啊?记得的话又有人还愿意服从吗?罢了罢了,这天下早就不是周天子能管得了的了,哪一位周王不是尽心竭力想要重现往日周国的光辉,可哪一位周王又都不是在这纷乱的天下里磨平了心性。罢了,这天下就随着他们这些诸侯闹去吧。
    没有人会在意昭文君的怅然若失,各国的臣子们纷纷高呼着各自的君主。场面宏达,气氛热烈,自此天下便又多了一位王。
    魏罃和田因齐对视一眼会意地笑了,却都明白各自是在算计对方。魏罃不知道的是,这田因齐是一个高明的棋手。未来这盘棋该如何落子,谁也说不清。
    第二节 徐州相王(3)
    昭文君像个文人一样,他只能暗自去叹息,天下若此,也由不得他来改变些什么。
    相王大典结束了,人们熙熙攘攘地纷纷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怀念。昭文君也被人群推搡着向前走着,哪里会有人在意他是周天子派来的使者呢?
    “天下的诸侯多为利,而往往是逐利反被利所逐啊。”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传进了昭文君的耳朵里,直击着他的内心。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昭文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游学士子说的。
    昭文君深感此人必定有不凡的见识,于是前去想要结交。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临近前却惊讶的发现这正是他的老朋友张仪。
    “张兄昔日指点江山,今朝亦是如此啊。”昭文君笑着,亲切地拍了拍张仪的肩膀。
    “哎呀呀昭文君,一别经年,许久不见,张仪甚是想念啊。”张仪说着拱手施礼,昭文君也向张仪回礼。战国乱世,仍能在血气争先中看到一些温柔恭简。
    “张兄这是誓要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昭文君看着走远的魏王和齐王道。
    “一介布衣岂敢啊。”张仪笑道。
    “这里不便叙旧,来张兄,咱这边请。”昭文君说着拉起了张仪的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带着张仪来到了徐州城下的一个客店,因徐州是齐、魏、楚三国的交汇地带,除伴随常年累月的战争外,这里的生意可以说也很好。
    酒菜都已具备,而昭文君自然也不会让张仪这个落魄的书生花钱,因为他看得出来张仪的身上实在是没有几个铜钱。
    “看张兄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是远道而来啊。”昭文君打趣道。
    “莫要再嘲笑愚兄我了,”张仪摆了摆手,笑道,“我哪能和你比啊。”
    “张兄不仅能和我比,而且还能比过了我。”昭文君看着张仪敬佩地说道。
    “此话怎讲?”张仪把刚举起的酒爵放下问道。
    “相王后张兄说的那番话,可谓道破天机。”昭文君提高了一些声音继续说道,“当年齐桓公尊王攘夷,如今的姜齐去哪里了啊?当年晋文公意气风发,如今的晋国去哪里了啊?当年吴夫差手把吴勾,如今的吴国去哪里了啊?人生如梦,不过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还是张兄看的透彻啊。”说罢叹了一口气,他的身份总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周国的衰落。
    “世间的人多追逐名利,即便最终也会从指缝间滑走,却还要哪怕拼尽自身的性命也要去争取,你可知为何啊?”张仪把身子向前探了探问道。
    “望张兄赐教。”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朝堂缕缕,皆为名来。有志向的,但求后人翻阅史书时能看到他曾经傲立于世过;没有志向的,但求一生不会虚度,博得个加官晋爵。”张仪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了。
    “张兄心中有事?”昭文君关切道。
    “是啊……我也是这样一个追逐名利的人,但现在虚度二十载光阴,至今无所事事,怎能让人不感伤啊。”说着张仪用宽大的衣袖轻轻擦拭了眼角。
    “张兄大才,不知是否愿来周国一展抱负。”昭文君试探道。
    “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啊。”张仪说道。
    “哦?王侯将相不过是匆匆过客,你我二人知己相交,如此共居一庙堂,岂不更好?”昭文君还是希望能够挽留住张仪。
    “王侯将相不会久留,而我张仪必定会彪炳史册。”他说着眼中闪出一道光来。
    “这不知哪一国愿意让张兄大展身手啊?”
    “秦。”张仪目光坚定地说。
    把酒言欢,一醉方休,这两位挚友一直痛饮到了深夜。昭文君将身上佩戴了十几年的宝玉摘下来赠给了张仪,并给了张仪一大笔盘缠路费。一代贤相管仲曾说过玉有九德: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智也;坚而不蹙,义也;廉而不刿,行也;鲜而不垢,洁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皆见,精也;藏华光泽并能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声清团彻远,纯而不杀,辞也。昭文君赠玉给张仪,也多是勉励之意。
    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客店。借着客店内的灯火二人施礼告别,随后便背对着离开了。正像这条路一样,此后两人的人生,也截然相反。在夕阳下,张仪的背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通往秦国的道路上没有一个人,他走路时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周围很静,很静,可这天下何时才能如此,何时才能太平?张仪望向了斜阳,脸上露出了坚毅的深情。
    第三节 楚秦入局(1)
    “今日朝会,还是商讨对齐用兵一事。”楚王熊商用鹰隼一样的目光环顾着群臣。这人生得一副鹰顾狼视之相,声音也像豺狼一样,继承了历代楚王的特点。
    “魏齐相王,令寡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这是在向寡人挑衅。”熊商大吼起来,愤怒的声音久久不散,还在绕梁游走。臣子们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敢正视楚王。
    这位楚王做事雷厉风行,他在位期间楚国的疆域得以不断地扩大,并将楚国的势力延伸到了中原的腹地,因此当他逝世后被冠以谥号“威”。
    “寡人决意伐齐。”熊商阴冷地说。
    “启禀我王,臣赞同。”昭阳向外跨出一步,出班奏道,“楚国若想傲立于诸侯,必当维持天下各诸侯间的势力平衡。不可一家独大,更不可让一家衰落而让他人瓜分了利益。”
    昭阳此话一出朝堂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担任着楚国的令尹、上柱国的职位,地位之高可以说是仅一人之下。魏国与齐国在徐州相王,熊商便趁机派出昭阳统兵,攻打越国。此一战战功赫赫,不仅杀死了越国的国君无疆,还吞并了越国大片的领土,而这所做的一切,却是为了从后方牵制齐国,从而避免相王这件事的发生。然而天不遂人愿,齐国服软了,田因齐没有理会熊商的自导自演。
    昭阳见无人反驳便继续说:“楚国此次伐齐,有十足的把握。”
    “令尹请讲。”熊商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大声地说给众人听。
    “臣以为,魏齐相王,意在图谋赵国,这一点已经是无人不知。如果赵国真的被瓜分了,魏国和齐国都会国力大增,这恐怕不是诸位想看到的局面吧。”昭阳侧过身子看了看朝臣们,继续说道:“讨伐齐国,唯一的危险就是其他的诸侯会趁我楚国大兵出境后偷袭,来这么一手围魏救赵,就够让我们难受的。诸位所担心的是否是这个啊?”
    朝臣们听后纷纷表示是这样想的。
    “我王尽可放心,此事决然不会发生。”昭阳面露得意之色道:“讨伐齐国,魏国必定会袖手旁观。我敢断言,魏王与齐王相王,就是意欲让我们楚国攻伐齐国。魏国既是不会发兵援助齐国,那魏国的跟班韩国自然更不会了。赵侯看到楚国伐齐,不仅不会讨伐我们楚国,说不定还会发兵一起攻打齐国。而北面的燕国嘛,很少参与进我们的游戏中来,是不必担心的,更何况我们与秦国之间联姻长达近三百年。所以说楚伐齐,有十足的把握。”
    “哈哈诸位都听到了?”熊商朗声一笑。
    昭阳见自己说到了楚王的心中,于是进一步补充道:“臣以为当派遣使者出使赵国和秦国,与赵国商议结盟之事,然而魏韩两国也是不可不防的,这就交给西面的秦国来从侧翼牵制了。如此这般,再击败了齐国,天下便尽在您的手中了啊。”昭阳说罢拱手向楚王祝贺。
    “好,寡人将亲拟两封国书,遣使入秦、赵。不知诸位谁还有想说的啊?”熊商说道。
    众人都明白现在这是要选派出征伐齐的大将了,但是昭阳站在那里,又都不敢与他争抢功劳。
    熊商大手一挥说道:“既然诸位没有想说的那寡人就说一句话,此次出征,寡人将亲自挂帅。”
    “我王怎可冒如此之风险?”昭睢、唐昧等一众武将不约而同地出班劝道。
    “历代楚王无不以挂帅出征为荣,以病死卧榻为耻,先祖武王就算患有患病,仍坚持出征。到了寡人这里,怎可消磨了我熊氏子孙的傲气。”熊商不容置疑地说道,并把声音压的很低。
    众朝臣纷纷对视,随后一齐拱手道:“我王英明。”
    第三节 楚秦入局(2)
    “楚使前来,有何见教?”嬴驷笑着问道。
    “见教不敢。奉我王命,愿楚国与秦国永结同好,共同御敌。”楚使说着,很恭敬地把楚王亲拟的国书送到了侍卫的手中,再由侍卫转交给嬴驷。
    嬴驷看罢,将竹简慢慢地卷起来,一边卷一边问道:“寡人愚钝,不知这敌是谁啊?”
    “我王如此坦诚,秦君却这样虚与委蛇。”
    “哈哈哈哈哈哈楚使真是性情中人。”嬴驷大笑道,“寡人答应楚王,请使者回去转告楚王让他尽可放心,有我秦国在,魏国绝不敢动一点手脚。”
    “告退。”说罢楚使施以大礼,目光甚至都与地面相垂直,以此表示与秦重提旧好的诚意。
    待楚使告退后嬴驷把笑脸收起来,也坐的随意了一些没有,刚才那样的端庄。他再次看了看楚王的国书,问道:“有没有谁想说些什么?”
    朝臣们没有一个人说话,都是左顾右盼,互相对视。这时将军嬴华站出来,昂首道:“臣愿请旨统兵伐魏。”
    “统兵伐魏?”嬴驷盯着嬴华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着说道,“好一个统兵伐魏啊公子华。”
    嬴华被嬴驷的这一席话戳得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亲哥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公子华,我大秦若是要东出,可不能只靠秦剑。”嬴驷鬼魅一笑,故意用这般神情看着嬴华。
    嬴疾这时跨出一步奏道:“公子华将军,这东出还需要这里啊。”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脑袋。
    “哈哈哈哈哈公子华将军,看见没有,”嬴驷指着嬴疾大笑道,“多跟着你哥哥学着点,不要动不动的就说什么打啊,杀啊的,太血腥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嬴驷都忍不住笑了,众朝臣也觉有意思,整个朝堂竟像个集市一样喧闹了起来。
    嬴驷作为秦君,本该是庄严肃穆,让人看了便觉不寒而栗,但他却从来都不愿朝堂上的气氛过于压抑,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谁都知道,嬉笑的言语之下,是谁都不容侵犯的神圣。
    嬴驷摆了摆手,笑道:“这朝堂上怎可如此七嘴八舌的,都安静些。”嬴驷故意板着脸。
    “臣学会了,那到底该怎么办啊?这不打魏国,还不能我们还要智取魏王吗?”嬴华满脸疑惑,不知嬴驷究竟是何意。
    嬴疾虽然比嬴华大不了几岁,却是这嬴姓三兄弟中最沉稳老成的一个,他说道:“公子华啊,你这个急脾气能不能改一改。秦君还未说要做什么,你在这里先是一通说,还不先把嘴闭上。”
    嬴华听了哥哥的训话,忙拱手陪个不是后退回到了朝臣的行列中去。
    秦廷一众臣子看着这嬴姓三兄弟在朝堂上一人一嘴,也都不好打断他们的对话。嬴驷是个极有手腕的政治家,即位之初车裂商鞅,便让天下举目震惊。然而嬴驷却不只如此,在他孩童时期便看到父亲孝公身边的宠臣景监居然是个楚国人。秦国之内的重臣,居然是一个楚系血统的人。这怎么可以?嬴驷在那时候就在心中暗暗地决定,以后自己即位一定要改变这些。
    “寡人若是意欲迎娶魏国公主,”嬴驷用眼撇了一下嬴华,说道,“公子华,不知你是否愿意替寡人操劳一趟啊?”
    “啊?不攻魏反倒亲魏了?”嬴华惊得嘴巴都张开了。
    “诶寡人问你,这楚王说的是要我秦国从侧翼牵制住魏国,对吧?”嬴驷装作没有记住楚使的话,询问着嬴华。
    “啊,是这样的。”嬴华答道。
    “那寡人再问你,秦国和魏国联姻联盟,是不是也可以说牵制住了魏国啊。”嬴驷笑道。
    “那,哈哈哈您这是为秦国牵制住了魏国,不是为楚国牵制住的魏国啊。”嬴华刚转过弯来。
    “不可以么?”嬴驷歪着头斜嘴一笑。
    嬴华虽然表现得自己懂了,但真正懂得嬴驷用意的却是没有说话的嬴疾。现在楚系一派势力已然在秦廷扎下了牢牢的根基,嬴驷曾经多次考虑要一举铲除掉他们,以防后患。但是这群楚国人表现得很狡猾,他们不争权夺利,不跻身名贵,只是默默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等到嬴驷即位时发现这群人不仅狡猾到无法铲除,甚至说势力大到已经都不能够一网打尽了。嬴驷于是越级提拔了嬴疾、嬴华等嬴姓子弟,也曾一度引得秦廷的文武官员不满。现在嬴驷心中所想的,应该是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在秦廷中扶持一个魏系势力来对抗楚系外戚。
    “诸位若是没有什么再说的,便就这样了。”
    嬴驷低头不语,默默地走回了寝宫,他现在不仅要考虑这一桩联魏的政治婚姻,他的心里还在考虑着另一件事。
    嬴驷把自己重重地摔躺在了床上,静静地考虑着。他总是隐约觉得魏齐两国在徐州相王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的简单。
    一阵盔甲碰撞的细碎的声音,嬴驷知道这是嬴疾走来了。他站起身来,等嬴华刚要跪拜便直接用双手将其搀扶起来,说道:“你我兄弟二人,在这里就不必如此了。”
    “该有的礼节一定要尽到。”嬴疾严肃道。
    嬴驷拉着嬴疾的手,把他拉到了床边一起坐下,随后直勾勾地看着嬴疾,把手放到了心脏的位置说道:“公子疾啊,你要给哥分忧啊。”
    “秦君,您怎么……”嬴疾有些心中无数。
    嬴驷摇了摇头说道:“你说这魏齐相王,究竟是为的什么啊?前些日子驻齐的间谍来书说,魏齐相王意在共同对付赵国,但寡人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赵国,需要两国联手对付吗?”
    “这间谍是……?”嬴疾不知道嬴驷在说些什么。
    “哦哦,寡人忘记跟你说了。”嬴驷拍着自己的额头,“寡人这事情一多啊就容易忘。寡人即位之初便觉得这齐国乃是我秦国崛起的心腹大患,所以这么做寡人觉得非常有必要。寡人擅作主张了没和你商量,不会怪罪寡人吧。”说着又嬉笑起来。
    嬴疾不语,他很是震惊,自己的哥哥这般手段都是哪里学来的,竟把这么大的事做的无风无浪的,连他这个亲弟弟,这个在秦国高层的决策机构的人,都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这个不重要,寡人想问问你,”嬴驷见嬴疾这副模样便不再开玩笑,正经起来问道,“智囊啊你说说,这齐国究竟意欲何为啊?”
    “依臣弟愚见,齐国这是欲盖弥彰,恐怕为的不是赵国而是燕国。”嬴疾也拿不准,这齐王田因齐手段之高令人叹服。
    “寡人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你可以肯定吗?”嬴驷问道。
    “不敢肯定,但这不是没有可能。”嬴疾道。
    “这样吧,咱们做两手准备。寡人决意送女儿入燕,公子疾啊,这事寡人交给你去办,只能交给你去办。”嬴驷用手戳了戳嬴疾的胸膛说道,“公子华那小子做事大张旗鼓的,与魏王联姻正需要让天下都知道,所以寡人派他去为寡人迎亲。而你沉稳老成,联燕这事可不能让天下人知道。这是寡人留的一个后手,用来对付齐国的。”
    “秦君您要将公主兮送往燕国那苦寒之地?那可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嬴疾忙问道。
    “相比于疼爱女儿,寡人更疼爱这江山。”嬴驷注视着前方,目光坚韧。老秦人一向是这样,说是执着也好,说是愚蠢也罢,最终都能够汇聚成一团巨大的力量,涤荡着这片天下。
    “寡人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你先暂且退下吧,寡人要和女儿道个别。然后明天一早,先派快马给燕国国君递与一封国书。收到回书后由你带着公主兮立刻出行,不得为任何人所知。”嬴驷躺在了床上,挥手示意嬴疾退下。
    “臣告退。”嬴疾施礼后退出了寝宫。
    “父君……”嬴兮从宫墙后面闪出来,眼神中是难以表达的复杂的情感。
    “你……都听到了?”嬴驷惊愕道。
    “为了秦国,我甘心远嫁到燕国。”嬴兮眼中转着泪说。
    嬴驷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一把把嬴兮拉到了怀中安慰着,到最后嬴兮也把眼泪哭干了,嬴驷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兮啊,”嬴驷打破了沉默,“寡人已打听到这燕国国君是个极会照顾人的人,你到了那里要照顾好自己。寡人听说了,燕地的胭脂是极有名的。那的马也是膘肥体壮,你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一样,性子野,到了那别光顾着贪玩,要有点母仪天下的样子。哦对了你到了那里,也记得要提醒燕国国君,提防齐国,与我秦国结盟。”
    嬴驷一时也无语,他既是秦国国君,于是一位父亲。作为国君他是称职的,但作为一个父亲呢?他看着女儿那梨花带雨的样子,在心底萌生出了不忍。但他终究狠了狠心,轻轻地推开了女儿。
    “你回去准备准备吧。让那些下人多备些保暖的衣服,燕地苦寒,别冻着身子。跟你的母后去道个别吧。”嬴驷低着头没有再看她。
    嬴兮捂着嘴巴向外走着,她不想让父亲听到自己抽噎的声音。她自幼娇生惯养出生于深宫之中,如今也要变得独当一面了。
    “到了燕国记得给为父来信呐。”嬴驷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道。嬴兮没有回头,也不顾宫中的礼仪,跑出了嬴驷的寝宫。
    ……
    在等待燕国国君回书的时候,嬴兮安慰了母后,并与母后告别。嬴兮探出车窗,挥舞着手向父母告别,向秦国告别。她此刻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以后的自己就也要像个男子一样,肩挑起重任了。不久后一堆人马便静悄悄地离开了秦王宫,离开了咸阳城,离开了函谷关。
    历史的车轮向前不断地滚动着,而推动这车轮的,却往往都是这渐行渐远的背影。自此嬴驷与嬴兮,便只可对着月亮,寄托着各自的相思。
    第三节 楚秦入局(3)
    “嗖——”一支箭射向了天空,像一声雍鸣般清脆悦耳。马匹们刹那间脱缰奔出,扬起了阵阵的尘沙,弥漫在空中。马儿的嘶叫声,皮鞭的响亮抽打声,马蹄的踏地声,人们的欢呼声,交杂在一起。
    这是在齐王田因齐自家后院的一个赛马场。田因齐一向喜欢赛马,甚至曾在这里与田忌赛马,并留下了一段佳话。
    田因齐因为是齐王,自然大家都要让着他。他骑的那匹高头大马全身纯黑,是不可多得的千里马。只见田因齐座下之马四蹄腾空,长鬃飞扬,仰首长啸,引来一阵又一阵热烈的喝彩。
    “我王小心呐!”齐相田婴站在一旁突然叫到。
    田因齐骑的那一匹马不知怎么了,前蹄腾空,长长地嘶鸣了一声,把田因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面赛马的人见到这一幕吃惊不已,忙要拉住缰绳,可这些马已然跑得脱了僵,哪里还停得住,眼看着马蹄就要踏在田因齐的身上了。
    将军匡章见势不妙,看到自己的马就要伤到田因齐,从马上一下子跳了下来。他顾不得自己已经摔伤,使出全身的力气拉住了自己的马。田因齐也是个习武之人,反应很快,看到匡章来了稳住了这匹马,他一下子跃起来,站直了身子。田因齐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他两只手把住马的缰绳,向侧面同时用力,竟将匡章稳住的那匹马摔倒在了地上,迎来了更为热烈的欢呼声。
    “我王神勇,不见当年啊。”匡章在一旁喝彩道。在场的人也都围上来,询问齐王的伤势如何。
    “无妨无妨。”田因齐大笑道,“匡将军危急时救了寡人,这样的臣子忠心啊。”
    “事关我王安危, 臣不敢有丝毫犹豫。”匡章自谦地说。
    “来人,备酒。寡人要与匡将军痛饮一番。”田因齐此时毫无一个君王的派头,只像个朋友一样和臣子们打成一片。
    “谢我王。”
    说着下人们已经在观看赛马的一处高地上摆好了酒席,田因齐与匡章二人对坐而视。
    “今日寡人本想风风光光地送匡将军去应战,没想到却多了这么一个变故。”田因齐道。
    匡章赶忙说道:“是臣护驾不力。”
    “诶切莫这样说。三军即将出征,不可消磨了士气啊。”田因齐大声说道,但随即又将身子探过去,凑到了匡章的面前低声说道,“这次楚王气势汹汹,你要尽量避其锋芒。若是一定要交战的话,只准败不准胜。”
    匡章听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忙问道:“这是为何?我王难道不想消磨下那楚王的气焰?”
    “按寡人说的办便好了。”田因齐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又补充说:“寡人不会因此坏了你的名声,寡人会派监军申缚去,到时候败仗的责任都是他的。这事不必再议。”说着做了一个终止的手势,示意匡章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田因齐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佩剑,高声说道:“匡将军即将出兵抗楚,护我齐土,让我们为匡将军饯行,为我大齐勇士饯行!”
    一阵微风吹过,扬起了匡章身披的披风,发出了猎猎的声音。号角已经吹响了,齐军出征了。
    第三节 楚秦入局(4)
    中军大帐中,匡章像一塑雕像一样稳坐在帅位上。齐楚两国军队从早上一直对峙到了傍晚,双方的精神都是紧绷着的,到现在已经是撑到了极限,但双方都很有默契,像提前商量好一样都不愿主动进攻。
    楚王熊商到了这里发现,齐国无愧于“十二之地”的称号。这齐国东临大海,无需设防。在齐国的西面和南面,齐国特意留下了“泗上十二诸侯”作为与楚国的缓冲地带。在齐国的北面是黄河与济水两条河流,齐人据此天险,设立起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线。现在将楚国大军拦住的,正是这层层防线。
    实际上齐国与楚国本来是并不接壤的,但楚简王元年时灭掉了莒国,因两个大国这才接壤。莒地是战略要地,经反复争夺后最终落入到了齐人的手中。历代楚王也并不特别在意莒地,因此楚国和齐国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的正面直接冲突。
    熊商很沉得住气,只是幽幽地说道:“这齐将匡章不亏为沙场老将,有两下子。”
    血色的残阳已经染红了整片天际,给战场又增添了几分的肃杀之气。
    齐军士兵虽然衣甲整顿、目光炯炯,但军中早已流传开来此次楚王亲自披挂上阵,面对着这个南方的劲敌,看着“楚”字大纛旗随风飘摇着,心中也还都是怯了三分的。况且由于中原各国多年对荆楚的妖魔化,在这些齐军士兵中有不少人还是把楚王想象成为一个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楚王站起了身,抽出了佩剑,大步跨出中军大帐,走到了楚军的方阵中去,大叫道:“诸位将士,你们想在齐人的阴影下过活吗?”
    “不想!”三军答道,声音响彻云霄。
    “田因齐这个黄毛小儿擅自称王,无视寡人,这就是无视我们楚人,我们能忍吗?”熊商竟一下子直呼其齐王的名字来。
    “不能!”将士们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起来。
    “那就请诸位拼死奋战,捍卫我楚人之尊严。跟着寡人冲!”熊商的眼睛瞪得充满了血丝。这军中最需要的做的就是鼓舞士气,当年长勺之战,曹刿凭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击败了强大的齐国。熊商多年操纵人心,用辞把握的也相当准确,“跟着寡人冲”与“给寡人冲”所表达的情感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声吹响了,林子里那些本以为再无战事的鸟儿们也纷纷张开翅膀,飞向了远方。楚军列成方阵,有条不紊地向前出动。熊商虽未读过兵书,但他的战争才华似乎是天生的。《孙子兵法》曾讲过:“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熊商竟是将这些都做到了极致。
    楚军跨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像一片森林样慢慢地推进,大有破竹之势。每走五步,便高喊一声“杀”,很是从容不迫,却又是那样的虎狼之态。楚军前阵持长戈盾牌,两翼多以弩箭长刀为武器,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楚国有一座铜绿山,这里生产优质的矿石资源,因此楚国造出的武器在天下闻名。
    匡章一声令下,旗手挥动令旗,弓弩手立刻按下扳机,弩箭像一片又一片的黑云一样迅速压向了楚军,冲在最前面的几排楚军当时中箭倒下。这时候第一排弓弩手退到了最后,利用这个时间空隙装换弓弩,第二排弓弩手就这样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上,然后第二排推后、装换、准备,第三排弓弩手提到第一排的位置上,射杀敌军。三排弓弩手轮换的战法,出自孙膑这个战争天才,并借助着这个招数打败了不可一世的魏武卒。
    楚军一排一排地倒下,但是楚军的锐气丝毫没有衰退,他们发起了更为猛烈的冲锋。这时候齐军阵地令旗一变,先是两翼的轻甲步兵向前冲击,并在冲锋的过程中汇集成了一个方阵。这时弓弩手撤退到两翼,后面手持盾牌长戈的重甲步兵一展无余,一声令下后跟随着轻甲步兵之后也发起了冲锋。最后的一阵箭雨伴随着齐军冲锋的脚步,在他们的头顶飞过,直刺进楚军士兵的盔甲,直刺进楚军士兵的胸膛。
    齐楚两军终于相互碰撞在了一起,好像巨浪拍打着崖壁一样,震颤着山河。长戈刺向一个敌军士兵,用力拔出后又刺向了另一个敌军的士兵,但转眼间一道寒光闪来,一把剑刺进了喉咙,但还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长戈朝着一个敌人扔了出去。旌旗萎靡,昏天黑地,这就是战争。
    一个士兵倒下了,没有人会知道他在出征前曾刚刚当上了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再仔细看一看自己的孩子,但他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一个士兵倒下了,没有人会知道出征前他八十岁的老母含泪把他送离了家乡,他的胸前,还佩戴着母亲为他编织的平安结,但他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一个士兵倒下了,没有人会知道他曾怀揣着梦想,他想要在沙场上拼出个富贵功名,到头来封妻荫子,再不做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冒险,他没能等到那一天,但他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
    战争不会因为它的残酷就消失不见,它还在继续着。但两军刚一接战,齐军便呈现出败退的阵势。熊商见此情形,跨上战马,手持钢刀,向前飞奔,疾驰着手起刀落砍杀了两个齐军士兵,并翻身下马,不紧不慢地割下来他们的头颅,再跃到马上去,高举着这两颗头颅高呼着。熊商那狰狞的表情震撼着每一位楚军士兵的心,也让他们士气大增。
    “撤。”匡章走出了帐外,骑上了一匹马,眺望着战场。
    一直没有发话的监军申缚突然厉声道:“我王如此器重于你,你怎可辜负?现在两军交战不久,我军也未有败势,你为什么要退兵?”
    “此事你不用知道。”匡章从申缚的身旁走过,看都没看一样,亲自下令鸣金收兵。
    齐军后方传来了敲钲的声音,齐军中各个将军按照早已预先安排好的撤退路线,率领着各自的部队且战且退,颇有章法,没有因而自乱了阵脚。
    熊商看见齐军撤退,第一反应就是齐军诱敌深入。齐军士兵撤退时不慌不忙,旌旗不倒,很明显这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撤退。
    “我王是否要继续率众追击齐军?”昭睢问道。
    “罢了,这次我们已经胜利了。齐王经此一役也断不敢再小觑我大楚,班师回朝。”熊商望着这片战场,心中的感觉难以表达。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出征,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战争的残酷仍远超他的想象。
    徐州城下,横尸遍野,但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一位士兵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颤抖着站起来,环顾着四周,周围尽是战死的士兵。夕阳的映射下只可隐约看到他那模糊的身影。他向天一声大吼,随后胸中一阵暖流上升,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第四节 犀首公孙(1)
    正值酷暑,一轮烈日顶在秦军士兵的头顶,像通通被烧化了一般,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可以遮挡这刺眼的阳光。
    蓝田大营的士兵们,每一天都在重复着枯燥乏味的训练动作。蓝田位于蓝田塬之上,是秦国关中地区的咽喉命脉,蓝田军营也因此而得名。方圆百里的蓝田塬,南结崤山,北依渭水,是除函谷关外唯一可进入秦国的通道,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但是今日的操练却多了一些意外,多了一些巧合。嬴疾护送公主嬴兮入燕后,在返回的路上就收到了嬴驷的一纸诏书:
    前往蓝田大营,在那里与寡人会和。寡人要一览大秦勇士的雄姿,切忌走漏消息。
    嬴疾明白嬴驷这是要开始抓军权了。他身披盔甲昂首阔步地在军营中走着,各将军、都尉见到他无不施礼问候。
    但是有趣的一幕是嬴驷身为秦国国君,却脱掉了国君的服装,衣着士兵上阵时穿的盔甲,像个跟班一样跟在嬴疾的身后。蓝田大营里很少有人见过秦君的,自然在他们的呼叫声中只是“樗里将军”而没有向秦君问候的。不过嬴驷并不在意这些,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的就是微服私访。
    嬴疾巡视着各营操练的情况,时而大声训斥,时而默而不语,总之他是不能够摆出一副好脸色的,因为在军队中只有听命与服从,没有质疑与反抗。他作为秦国的大将军,一定要威风凛凛,让众人都怕他。
    嬴疾走上一处高台,蓝田大营一大半都尽收眼底,这时的秦军士兵们在整齐划一地训练着拳法。嬴驷仍旧是躲在一旁,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众将士为我大秦开疆守土,辛苦了!”嬴疾大声叫道。
    这时候秦军士兵停下了操练,立刻整理队伍,都站得笔直,一齐说道:“为秦国尽命!”声音之大,响遏行云。
    嬴驷听后皱了皱眉,扯了扯嬴疾的衣角。嬴疾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嬴驷此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忙向前跨出一步,提高了声调说道:“为秦君尽命!”
    众将士愣了一下,但没有太久,就爆发出了更激烈的喊声:“为秦君尽命!为秦君尽命!为秦君尽命!”嬴驷在一旁满意地笑了。
    太阳已经慢慢爬到了天空的正上方,到了士兵休息吃饭的时候了。秦军士兵整齐地排成一列列,有序地前去领取食物,多年的训练早就让他们身上的痞气、匪气一扫而光,在军法之下随时都要被处罚的危险,没人愿意以身试法。
    嬴疾一众人在军营中毫无目的地转悠着,不时还亲切地关问道饭菜是否可口等等。
    “诶公子疾,那个人是谁?”嬴驷把手一指。
    嬴疾顺着嬴驷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士兵竟然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神情诡异,跑到了一个角落蹲下,似在注视着什么。他也感到很奇怪,于是朝着那个士兵走去。
    嬴驷走到那个士兵的都尉面前,一边探头看着一边插着手问道:“那个士兵是谁啊?干什么呢?”
    只见这名都尉厉声训道:“你是哪个营的!”
    嬴疾见此情形忙跑过来,一拳打在这名都尉的胸口上,说道:“你怎敢对秦君如此无礼?脑袋不想要了?”
    “将军不要如此。”嬴驷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这是尽忠职守,赏。”
    “谢秦君,小的没眼冒犯了您,再说您这身打扮,小的也只能把您认成是一个士兵啊。”他慌忙地跪下,来不及多想,把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倒是个实诚人,起来说话吧。”
    “谢秦君。”他站起来擦了擦汗,庆幸自己没有因此获罪,但还是后怕不已。
    “寡人刚问你呢,那是谁啊?”嬴驷手指那人。只见那个士兵仍在角落蹲着,仔细地注视着什么。
    “这个人名叫公孙衍,是个魏国人。平日一向这样,我们都习惯了。估计这会又在看蚂蚁呢。”
    “公孙衍?这名字寡人是不是见过?”嬴驷把脸转向了嬴疾问道。
    “确实,我曾记得这人在魏国担任犀首一职。”
    “哦对对对,寡人想起来了。”嬴驷拍着手说道,“之前有一封折子上写到这犀首因在魏国打了一场大败仗,被魏王驱逐,转而来到了秦国。”
    “对,正是这样。秦君您还曾亲口跟臣讲过此事。当时您就派使者随意打发了他,他因此留在了这里。”嬴疾应道。
    “犀首这官职在魏国可不低啊,他也真狠得下心来,重新从一个小兵熬资历。”嬴驷咋舌道。
    公孙衍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拨弄着,他确实和往常一样又在看着蚂蚁,不过今日不一样,今日是两波蚂蚁在争夺着领地。
    嬴驷悄悄地绕到了他的背后,蹲下身去和他一起看着,却看不明白他在看些什么。他拍了拍公孙衍的肩膀,笑问道:“诶小子,看什么呢?”
    公孙衍依旧神情专注,没有回应嬴驷。问他在干什么的人太多了,有多少是故意嘲笑他的都已经数不清了,他现在才懒得再搭理这些人。
    “公孙衍,秦君问你话呢。”嬴疾道。
    公孙衍这才回过头看了看嬴驷,只见他和他一样蹲坐着,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瞧着交战中的蚂蚁。
    “衍拜见秦君。”公孙衍说着拱手施礼,不卑不亢,仍带有几分魏国为官时的傲气。
    “这蚂蚁有什么可看的?”嬴驷没有站起身来,只是抬起头看着他,丝毫没有一个君主的威严。
    “这蚂蚁交战,颇像两军交战,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不少可学的。”公孙衍撇了一眼那群蚂蚁,看到此刻其中一方已经都被逼到了一个土丘上,被另一方重重包围。
    “哦你小子倒是会留心观察啊。”嬴驷笑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继续说道,“跟寡人来。”
    公孙衍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嬴疾笑道:“秦君赏识你要你跟他走呢。”
    公孙衍向前走了几步后一脸真诚地向嬴驷问道:“可否容许衍先吃完这午饭啊。”
    “哈哈哈哈哈犀首性情中人啊,寡人请你到帐中,与寡人一同饮宴。”嬴驷被公孙衍的话逗得捧腹大笑。
    公孙衍随着嬴驷、嬴疾来到了军营中,这里显然是提前为秦君的到来而准备好的,一时间饭菜都已备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犀首先生,请。”嬴驷恭敬地说道。
    公孙衍没有拿起筷子,他这会反倒是不关心自己的肚子了,能与秦君面对面的交谈,他更想先抓住这一次机会。
    “秦君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公孙衍试探道。
    “哈哈哈寡人知道你是个魏人的。”嬴驷笑道。
    “那秦君不怕我是个刺客?”公孙衍继续试探。
    “犀首果真是性情中人。寡人可不敢大意,便衣里面穿着铠甲的。”嬴驷说着挽起了袖子露出了里面坚硬的铠甲。
    “不知秦君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啊?”公孙衍眯着眼睛,不知秦君意欲何为。
    “寡人刚才就很好奇,那蚂蚁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嬴驷说着,伸手去给公孙衍斟了一爵酒。
    “我在魏国为官时就喜欢读兵书,那会我还能率兵打仗。现在就是个士兵,怀念当年亲自指挥三军的日子,金戈铁马。如今只能看一看那些蚂蚁交战咯,似乎我还能再指挥调动它们。”说着触到了伤心的地方,满饮了这一爵酒。
    “这么说你对率兵打仗还是很有心得的啊。”嬴驷说道,他希望能够在公孙衍的身上挖掘出什么。
    “不敢,略有浅见。”公孙衍谦虚道。
    “不妨说来听听。”嬴驷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什么好说的,便道,“你就拿那蚂蚁举例吧。”
    “这蚂蚁交战,为的是争夺领地,首先这就是很重要的。它们虽不通人性,但是也明白这关乎着切身利益,不争是不行的。强大的就可以生存,弱小的就会被赶走,所以自一开始就是上下一心,这样的军队士气会有多强呢?秦君您可想而知。”公孙衍看见秦君听得有些入迷,继续道,“这战争最讲究的,我认为还是占据什么样的地理位置。你进入了别人的领地,就要冒险,就要有魄力去孤军深入,就要有心理准备随时被别人偷袭;你诱使别人来到了自己的领地,就要防止他们再出去,同时用绝对的兵力优势包围住他们,这时候还要留一个缺口,让他们看到有能逃出去的希望,这样军心便会动摇,抵抗便不会顽强了。再比如说一座山,你占据山顶,这是优势,你可以居高临下,可以俯冲下来让敌人措手不及;但这也可以是劣势,敌军包围住这座山后放火烧山,我军便不战而灰飞烟灭……”
    公孙衍滔滔不绝地讲着,但这是在军营,高级将领,如嬴疾一班人都很清楚,他说的这些虽然对不懂军事的人来说花里胡哨,但是对内行来说这些也不过就是些最基础的理论。只不过公孙衍一副伶牙俐齿,偏偏可以把这些很平常普通的话说得那样调理分明,耳目一新。
    “犀首大才。”嬴驷目光如炬地看着公孙衍,仔细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嬴驷继续说道:“秦军若是伐魏之河西,这仗当如何打啊。”
    “臣不知。”公孙衍回答道。
    这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不论是嬴驷还是嬴疾,刚刚他们听后公孙衍的话都认为此人确实有培养的潜力,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现在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因何不知?”嬴驷很是疑惑,他觉得公孙衍起码会再像刚才一样有一番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嬴驷想要提拔公孙衍来更牢地抓住军权,但此刻刚一看到点希望便被这一句“臣不知”弄得一扫而光。
    “臣在魏国时统兵打仗,向来因地制宜、随机应变,好出奇兵,不好读死兵书。刚刚臣已经将所知的都和盘托出,若是再问只能战场上判断。”公孙衍答道。
    嬴驷和嬴疾对视了一眼,开怀大笑。平日嬴驷也好读兵书,也喜欢听嬴疾讲一些战术战法,因此他深知这兵法不论平日记得有多好,到了战场上是很难想起来去运用的。嬴驷对公孙衍的回答很是满意。
    “寡人意欲拜你为大将军,率秦军讨伐魏国,夺回我河西之土。不知犀首先生是否愿意为寡人操劳一趟啊?”嬴驷站起身来,向公孙衍施礼。
    公孙衍连忙站了起来,说道:“一介布衣,能得秦君赏识,是衍的荣幸。衍一定会为秦君披肝沥胆,甘效死力。”
    嬴驷笑着拍了拍公孙衍的肩膀。嬴驷绝不是这样的一个草率之人,实际上他早就想提拔这个公孙衍,但是想先磨一磨他的锐气,再观察仔细他是否真的愿意为秦国卖命。刚才军营中的一切,早就是嬴驷事先安排好的,而这样做起来也更能笼络公孙衍的心。犀首的大名早就传遍列国,但魏王自视甚高,因一场败仗实在觉得丢脸而驱逐了他,嬴驷自然要抓住这个大才,实际上嬴驷早就对公孙衍是知根知底的。
    嬴驷此举一箭三雕,既扶持了魏系势力用来对抗楚系势力,又抓住了军权稳定了君位,再又获得了一员不可多得的大将。
    嬴驷的目光看向了东方,那里是大片大片的魏国领土。魏国,自今日起,我秦人便不会再在你们的铁蹄和武卒的威慑下苟活,我秦人要将这屈辱加倍的奉还给你们。走着瞧吧,天下未定,我秦人定要逐鹿中原!
    第四节 犀首公孙
    “拜见父王。”齐太子田辟疆施礼后走近了田因齐,只见父王正在批阅着成堆的奏章。
    “嗯什么事说吧。”田因齐头都没有抬一下。
    “申缚督军不力,统兵无方,最终导致了齐军的失败。用这个理由把他杀死,其中有隐情吧。”田辟疆笑道。
    在中午时分侩子手在军营中斩杀了申缚。申缚也是齐国军中的一位将军,但始终没有机会独当一面,这一次随匡章出战,虽然匡章是主帅,但打出的旗号却是申缚领兵。他后来又得知自己是以督军的身份来到这里,以为这是个美差,是齐王对他的扶持,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一个牺牲品。申缚临刑前高呼着冤枉,但来不及他多说什么,斧头挥下,一颗血淋淋的脑袋便滚落在了地上。
    “哦?难道寡人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田因齐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抬头看向了田辟疆。
    “您这是把申缚当成替罪羊了啊,这若是三军将士知道了实情该怎么办?现在军中已经有了议论。”田辟疆收回了笑容说道。
    “怎么办?他们这还什么事都没办呢哪里来的怎么办啊?”田因齐轻描淡写地说。
    “那如果办了呢?”田辟疆追问道。
    “如果办了那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田因齐的目光逐渐冷峻下来,反问道,“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不妨直说。寡人猜你是想问寡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对吧。”
    第四节 犀首公孙(2)
    田辟疆点了点头,他确实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故意败给楚国,甚至不惜牺牲掉申缚。这太子辟疆是个资质平平,远不如少子田婴那般灵利,但田辟疆为长子,为了国家的稳定还是立长为安。田因齐一手培养着田辟疆,一手培养着田婴,希望日后田婴可以辅佐田辟疆,让齐国更加的强大。
    “这楚王说寡人称王了是向他挑衅,侮辱了他楚国的子民,呵欲盖弥彰罢了。哦寡人称王就是挑衅,他魏王当年逢泽相王怎么这楚王就什么事都没有?谁挑衅谁?”田因齐说着气不打一处来。
    田因齐调整了情绪继续说道:“这楚王无非是要保持北方各诸侯国势力的平衡,历代楚王都这样寡人早就看透了。说是挑衅那不过是借口,不过是鼓舞士气的话语。”
    田辟疆站在一旁不敢支吾一声。
    “那楚王目光短浅,寡人可不一样,寡人意欲一统天下。”田因齐说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这句话却像一道霹雳一般,如有雷霆万钧之势。
    田因齐继续说着:“你身为太子你应该很清楚,寡人要灭掉燕国必须先拿赵国开刀,但是你也看到了,楚王担心我齐国太过强大于是发兵伐齐。寡人来问问你,这说明了什么?”
    田辟疆思索了一会试着答道:“说明现在齐国的一举一动都在天下各诸侯的注视之下了。”
    田因齐笑道:“没错,正是这样。寡人已经做到了慎之又慎,但徐州相王这件事闹得实在是太大了,寡人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他说罢又摇了摇头,苦笑道:“寡人所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你可一定要给寡人守住。”
    田辟疆听后惶恐不已,连忙说道:“我王万年无期,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田因齐大笑说道:“哈哈哈哈,若寡人真的万年无期,天下奈何我齐国啊?”
    “所以说您故意让匡章败退是为了……”田辟疆尽力地想着。
    田因齐没有说话,他在等太子自己得出答案。
    “示弱?”田辟疆回答的很犹豫。
    “对,有长进。”田因齐赞道,“这楚王给寡人提了个大醒,以后寡人没走一步都要更加的小心。对楚国寡人可得更加小心了,太子你说说,这现在齐楚之间是什么局势啊?”
    “齐魏对抗楚赵。”田辟疆脱口而出,显然他近日细心钻研了当下的局势。
    “没错。齐魏两国相隔不远,但是楚赵两国就难以互相照应了。”田因齐说道。
    “所以父王您决定把力量都用在有用的地方,不管楚国,让楚王出了这口恶气。我们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灭赵上,对吗?”田辟疆有一些摸清了门道,向田因齐问道。
    “一半对一半不对。”田因齐反问道,“灭赵?为什么要灭赵?”
    田辟疆有些摸不到头脑了,他刚刚整理清晰的思路又被打乱了。
    田因齐见他有些糊涂便没有引导他,直接一语道破说:“灭掉赵国,获利最大的必然是魏国。我们为什么要再把魏国扶持得强大起来?我们只需要协助魏国消灭赵国的有生力量,不占领一寸赵土,反而获利最大的最终是我们。”
    田辟疆仔细地思索着,这确实很难搞清楚。战国诸侯势力犬牙交错,真假虚实难以看透。
    他告辞了父王,向自己的寝宫走去。到了寝宫他没有再像以前那般捧起一卷书来读,或是直接躺在床上,静静地思考着什么。他走到了一副地图前,东海之滨的齐国疆域辽阔,可与楚国相比还是差了太多太多了。
    当下楚国与赵国联合,齐国与魏国联合,很明显是齐国这边更占据优势。楚国与赵国相隔甚远,没有接壤,楚国或是赵国若要发起进攻,齐魏两国可以形成有效的联合,而楚赵两国则很难及时呼应。齐国其实是不怕楚国的,但是依照父王的意思,应该是不与楚国交锋,只有楚国对齐国没有实质性的干扰,那就随着楚王闹好了。田辟疆这样想着,但他还是有什么地方似乎理不清。
    齐国即将发兵攻打赵国,却要对楚国示弱,这是不是想向天下诸侯表示,齐国并不强大,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应该是这样。
    田辟疆的思绪随意地飘着,他想到魏国还有个忠实的跟班韩国,这样算起来,齐楚两国之间的对抗是三对二了,还是齐国占优势。想到这里他露出了微笑,这样强盛的齐国,以后就是他自己的了。
    不对,不对!田辟疆把脸凑近了地图,把烛火举得离地图更近了一些,火苗在“魏”字前面摇摆着晃动着。他想到了自己到底纠结在哪里,齐国为了吞并燕国,只是去消灭赵国的有生力量,但是赵土一定会被魏国侵占,这难道不就是在养虎为患吗?为什么父王的语气中还是信誓旦旦,魏国绝对不会再次的崛起呢?
    他盯着这副地图,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从东到西,从北到南,每一处山川,每一处河流此刻都是那样的与以往不同,仿佛都变换了模样一样,让田辟疆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他想着,突然间不寒而栗,一股寒流涌了上来,仿佛黑暗中有一双手抓住了他,让他的心脏加速地跳动起来,“楚”映入了他的眼帘。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父王是要利用楚国牵制住魏国?他想着,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父王的心机怎么会如此之深!
    天呐,这就是王霸天下的君王必须具备的素质吗?田辟疆很清楚自己以后也就会是个守成之君,哪里能想到这些。想着以后,他觉得肩上的担子很沉重,他再也不觉得以后登基做齐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可是他不知道,此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说客,已经在打着齐国的主意了,但不久后的将来这个人就会让天下人都记住他的名字——张仪。
    第四节 犀首公孙(3)
    路在脚下时而崎岖,时而平坦,时而蜿蜒,时而笔直,就这样一直延伸到了洛邑城下的一家酒肆。洛邑是周国的都城,自从犬戎入侵以后,诸侯们便拥立了原废太子宜臼为王,后来便把都城迁到了这里,时过境迁,洛邑在风雨中已经屹立了又四百余年。周虽然衰落了,但是位于中原腹地,还是时常能看到一些热闹的景象的,街道的两旁是客栈,作坊,民楼,到处都是在各自奔忙着的人们。
    张仪走累了腿脚,于是找到了一家酒肆,轻轻地扣开了门。这家酒肆与其他的与众不同,里面的人大多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看起来都是极其富有见解的。
    “你说这楚王拥有着偌大的一个国家,谁敢不服他?现在却为了称王这么一点小事举全国之力,还亲自挂帅,这为的是什么?”一个人一边饮酒一边说道。
    “要我说呀,这楚王就是个好面子的人。啧啧啧,他看见这齐国也有了王了,不甘心。”一个声音立马跟了上来。
    “诶不对不对,这楚王怎么会如此冲动?其中定有隐情,我猜啊,肯定是这齐王偷了楚王的小老婆了,你们说是不是呀?”一个人说着,引得周围一群人哈哈大笑。
    张仪在等菜时静静地思考着,是啊楚王为什么要发兵伐齐,难道仅仅是出于报复吗?应该不是这样的。当年鬼谷子老师曾教给自己,天下之事,不过一个“利”字,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时,想一想到底是谁获利了,或许就能够想明白。
    “您点的酒菜。”店小二端来了酒菜放在了张仪的桌前,但是张仪仍旧用一只手托着脸,思考着这个问题。
    楚王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但是天下人都知道楚王扮演着诸侯伯的角色,楚王想要成为诸侯之间的霸主,这一点人尽皆知。这样看来楚王只是为了教训一下齐王,让齐王继续老老实实,在以后不会做出什么坏了楚王美梦的事情来。应该就是这样,张仪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不过齐王,这是个很难琢磨透的人,他称王是意欲何为?确实齐国近些年来国力强盛,显然可以取代魏国成为新的霸主了,但是这一次却与往日的仇家对手化干戈为玉帛,其中必定有着更加阴暗的交易。他突然被一阵笑声打断了思绪,慢慢地被拉回到了这一方小小的桌子前。
    “诶小二,你们这里怎么有这么多议论天下大事的人啊,这可不像其他的酒肆啊。”张仪突然感到好奇,朝着一个店小二招着手问道。
    “嗨您不知道啊?我们稷下酒肆可是洛邑城里面最有名气的一家,我们掌柜的是个读书人,特别向往齐国的稷下学宫,但无奈路途遥远,又没办法定居齐国,只能自己照猫画虎,开了这么一个稷下酒肆。您还别说,现在还真有点那稷下学宫的风气了哈。”店小二弯着腰,谦和地向张仪讲着。
    张仪笑了笑,但是内心却是不屑。什么有了点稷下学宫的风气,那稷下学宫里的士子要是都像那群自以为是的人这样胡说八道,还不得把齐王给活活气死。不过转念一想,坏了!自己大老远跑去了齐国看徐州相王,结果却忘了去那最有名的稷下学宫一睹风采,真是可惜啊!
    “这齐王其实一直对燕国这块肥肉垂涎欲滴啊。”一个声音传到了张仪的耳中。
    张仪似忽然想起什么,捂住了耳朵,不远让外界的喧闹打扰到他此时的思路。齐国想要吞并燕国,确实有这样的说法,但是齐国与魏国结成了盟国,却想要对付赵国,这是为什么?
    假如说齐国真的要吞并燕国,为什么要先拿赵国开刀呢?张仪绞尽脑汁的想着,他把那副当年在求学时深深印在他脑海中的地图又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他突然明白了,这赵国是诸侯前去救援燕国的唯一途径,只有削弱了赵国,齐国灭燕最大的威胁才会消失,而至于楚国,那是有三晋在一旁牵制的。而且在齐国攻伐赵国时,很显然会联合魏国,毕竟魏王一直希望统一三晋。齐国和魏国联合进攻赵国,那么赵国必定会万方多难,从而在伐赵中增强了魏国的实力,也因为魏国与赵国的领土更加接近。魏王一定要保住自己的胜利果实,这就一定会和楚王产生矛盾。楚国和齐国之间疆域很少有相连的地方,而且楚国攻打齐国是仰攻,难度非常大,相比之下魏国和楚国大面积接壤,楚王必定会为了维持北方势力的平衡而发兵伐魏。这时候楚国与魏国相互厮杀相互消耗,齐国便是坐收渔翁之利。如此想来,张仪把天下诸侯国基本上都给出了一个清晰的定义。
    这时候一个人装束不整地跑了进来。这是这个店里专门负责打探列国战争等一系列外交消息的,这也是这家店的一个特点。他估计也是风闻,便急忙跑回来,对着众人大声道:“秦国派将军犀首统帅秦军在雕阴打败了魏军,俘虏了魏将龙贾!”
    “千真万确?”众人都发出来质疑的声音。
    “千真万确!”他喘着粗气道。
    张仪错愕地抬起了头,不敢相信这一个消息,秦国竟然这样强大?在他的心里,刹那间,闪过了许多想法。
    第五节 坐而论道(1)
    “是谁把龙老将军绑起来的?自去领军棍二十。”公孙衍故意装出严厉的样子说道,并把龙贾老将军请进了自己的帅帐,喝退了左右人等。
    “龙老将军,晚辈让您,受苦了。”公孙衍说着走上前去,亲自解去了绑在龙贾身上的麻绳。
    龙贾高昂着头,他绑起的头发早已经因为挣脱而一缕缕地垂了下来,此刻的他神情傲然,并不服气自己居然会败在一个后生晚辈的手中。他把脸转到一旁,没有理会公孙衍,这个昔日的手下。
    “龙老将军何必如此。”公孙衍看着龙贾,想起来了很多的事情,他的思绪慢慢地飘到了从前。
    “看过孙武写的那本兵书了吗?”龙贾背着手,在公孙衍的面前晃着。公孙衍正在认真地听龙贾教授他兵法,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此刻的公孙衍,还不是魏国的犀首,他只是一位和其他人一样可能会埋没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的一员,一位最普通不过的将军。
    “看过了。”公孙衍说道。
    “那说说吧,有什么收获。”龙贾依旧绕来绕去,他不像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反而像是一位老学究。
    “刚读到始计篇,便有一言,颇有感触。‘兵者,诡道也’一句,深以为然。”公孙衍立刻回应道,他确实是有一些战争天赋的,于是和其他年轻人一样,也想卖弄一番。
    “此言大谬。”龙贾板起了脸,严肃地说到,“你可不能误入歧途啊。”
    “这……怎么会是歧途?”公孙衍感到了非常的不解,他弄不清这句话到底会错在哪里。一个人要用兵,必须在战场上运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当年孙膑围魏救赵,就是一招好棋。
    “我说的错不是这句话的错,而是你,”龙贾说着指了指心脏的位置,随后才缓缓道,“这错了。”
    公孙衍摇了摇头,瞪着眼睛等待龙贾讲解。
    “你还能把这始计篇的前几句背一下吗?”
    公孙衍端坐着,没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你觉得这‘计’是什么?”龙贾问道。
    “阴谋诡计。”
    “大错特错!”
    “愿闻其详。”公孙衍面对着这个老将军,将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表现得很谦恭。
    “这‘计’乃是计算。你要计算敌我双方的国力对比,你要计算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你要计算后勤是否够用,你要计算打完仗后能得到多大的利益,你要计算……”龙贾像被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有很多地方甚至都是公孙衍从未考虑到的。
    “龙老将军您的意思是……打仗不能把心思完全用在这’诡道’上面?”公孙衍说道。
    “对,就是这样。你看老夫我,经营这河西数十年,因此秦国不敢来犯,这才是用兵之道。”龙贾说着绿捋了捋自己已经发白的胡须,显得有一些得意。
    公孙衍很敬重龙贾,他是一位用兵谨慎的将军,他为魏国镇守河西长达三十余年,修筑了一个又一个的防御体系,将秦军阻挡在了层层的关隘之外。当年桂陵之战、马陵之战中,由于魏王把魏武卒都调遣到了东部的战场,导致西线空虚。秦军趁着此时魏国河西驻防薄弱,再加上齐国牵制住了魏军,于是商鞅率领秦军进犯河西地区。但就是在这样一种四面为敌、国力衰退、兵力不足的情况之下,龙贾的防守仍旧让商鞅的进攻变得难有进展,最后商鞅无法,只能靠欺诈的手段骗来了公子昂作为此次出征的战果。
    “殊不知我这河西之地,会不会有朝一日被他人给丢了啊。”龙贾惆怅道。他在这片大地上付出了三十多年的心血,俨然河西之地上的每一棵草,每一株树都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底,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了,他已经和河西之地融为一体了。
    公孙衍刹那间恍惚了一下,发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百战百胜的老将军了,此刻的龙贾,不过是公孙衍手下的一员俘虏,一员败将,仅此而已。
    “老将军不必太难过,天命有数。”公孙衍安慰道。
    “老夫我怎能不难过?八万士卒啊,八万士卒啊!你都屠杀干净了,你竟然也狠得下心,你竟然也下得去手!你也是个魏人呀!”龙贾张口大骂道,他说罢不住的咳嗽着,已经是愤怒至极。
    “您曾教给晚辈,不要过于相信‘诡道’,如今龙老将军您是败给了自己的谨慎。”公孙衍说道。
    “你给老夫说明白,到底是怎么打败我的?”龙贾明显在愤怒之余,还有着几分的倔强和不服气。
    “出一队奇兵从侧翼绕道背后,这时候中军向前冲击,两翼聚拢到中军出加强中军可调配的人马,先冲散了魏军的中军,这时候两翼被分割,我那一队奇兵再从后方突击回来,前后夹击,魏军便尽被我所食。”公孙衍平淡无奇地说着。
    龙贾这时候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悔地说道:“当初看你小子就是个有心计的人,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竟然会算计到了我的身上!老夫,失算啦,还想着先击垮秦军侧翼,你小子倒好,把侧翼部队都改成中军了。”
    公孙衍看着龙贾老将军似疯癫一般,心中也是一酸。只听得龙贾继续说道:“今天败在你的手上,老夫输得心服口服。只可惜呀,当年吴起所创的河西要塞,今日尽皆丢在了老夫的手上!我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吴起啊!”龙贾说着老泪纵横。
    公孙衍看见龙贾老将军这样,心中很是难受,他转过身去,在柜子上翻出来了最好的碗,亲自给龙老将军斟满了酒。他回过身的一刹那,只见龙贾躺在了地上,手中牢牢地抓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剑,脖子上一道长长的豁口,眼睛睁得很大,身边都是鲜血,染红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公孙衍低下了头,把手中的酒撒在了地上,然后狠狠地把碗一摔,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跪在了地上,对着龙贾的尸体扣了三扣,站起身来,命人将其好生安葬。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否正确,但他确实已经对魏国失去了希望。他曾对魏罃夸下海口,他要率领二十万魏武卒直捣齐国都城临淄,但随着一次战败一切都付之东流了。他懊恼,他不解,他也不愿再回到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了。或许这次斩首八万,就是对魏王最好的报复。
    第五节 坐而论道(2)
    “惠相,有人求见。”一个侍卫低声颤抖着说。
    惠施把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扔在了桌子上,大声骂道:“我说没说过不要来打扰我,我谁也不见?回答我!”
    早上朝会之时,魏罃得到了秦将公孙衍帅兵攻下了整片河西地区的奏报,勃然大怒,也不顾君王的形象在朝堂上竟然说话都是骂骂咧咧的。惠施见没人敢站出来,于是走上前去劝了几句,谁想到魏罃可算找到了一个出气筒,把惠施从头到脚,狠狠地骂得一无是处。
    公孙衍原是主战的一派,但惠施得宠后向魏罃献策,建议靠外交手段在诸侯之间的争端。但无奈公孙衍此人放荡不羁,偏又是个心术不正的人,留之恐贻害无穷,于是惠施故意趁着公孙衍打败了一仗的时候,谏言魏王驱逐公孙衍。魏罃权衡再三同意了惠施,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驱逐竟然日后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损失。
    现在的惠施,既因为公孙衍公然背叛魏国夺走了河西之地而愤怒,又因为魏王不识好歹的一通臭骂而愤怒。惠施现在就像危楼一般,但凡有一个人轻轻一推,便会愤怒地不顾一切地倒塌。
    “可是这个人说让我一定要来通报,否则……就要我好看。”那个侍卫看见惠施真的生气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口中却还振振有词地解释。
    惠施听后反倒给气笑了,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居然有人敢这么跟他公开挑衅。他一拍桌子,冷笑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给我绑进来!”
    片刻的安静后,就听到一个人大呼小叫着,起先还听不清,但声音靠得越来越近,也就慢慢变得清晰了。惠施的第一感觉,这是个年岁稍大的人。
    “诶我说惠子,你怎么这么对我?”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近半百的人,被两个侍卫拖着到了惠施面前,口中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
    “诶且慢,住手!”惠施急忙喊道。
    但这为时已晚,这个人被侍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直蜷缩着身子喊疼。
    “赶快给庄子松绑,这是我的老朋友。”惠施赶紧从座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庄周面前,笑着脸在那里嘘寒问暖。
    这时候庄周身上的绳子都已经被解去了,但他仍旧躺在地上,不用正眼看惠施。
    “诶诶子休,都是我的不对,”惠施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我一会就责罚这两个不知轻重的侍卫,好不好呀?”
    庄周见惠施用眼看他,白了他一眼,在地上滚了一下,翻过身去,继续赌气一般背对着惠施。
    惠施又转到了另一边,继续一脸笑容地看着庄周,还给他揉了揉腰,关切地问道有没有摔疼。但是庄周依旧没有理他,躺在地上,翻了个身,继续赌气。
    惠施很清楚自己的老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故意装出严肃的样子,向那两个侍卫道:“这个老东西太没规矩了,竟然敢在我的府里撒泼打滚,绑上拖出去,鞭打二十。”
    那两个侍卫刚要上前,庄周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惠施鼻子说道:“好啊好啊。”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怠慢了你,我的不是。”惠施看向自己的老朋友,他和庄周在一起的时光永远是那样的快乐。
    庄周也没太客气,在惠施的府里四处转悠着,惠施便在后面紧跟着。惠施上下打量着庄周,他们已经数年未见,再看时也多了几分生疏。庄周的胡子已经留得又长了许多,并且有了一根根的银丝。
    “南华真人怎么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要是传出去了,真不知世人该怎样看你这位大隐士呦。”惠施笑道。
    “嘁老夫我这是率性洒脱,无拘无束,以天为被,以地为褥。”庄周不屑一顾道。
    “这么多年了,这舌还是这么利啊。”
    “我可比不了你呢。当年你初来魏国之时,为引人注意,常当街巡讲,说什么‘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还有什么来着?”庄周一下子背出来了惠施当年说的话,这些话不过是惠施当年的随口一说,却被这个老朋友记得清清楚楚,心底泛起了一丝感动。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氾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补充道。
    “对,就是这些,这都是些什么胡说八道的东西。”庄周捋着胡子笑看向惠施。
    “这怎么叫胡说八道呢,这叫明辨。”惠施被庄周的话逗笑了,他并不在意这个老朋友开玩笑。
    “你此次前来是干什么的啊?别是来抢我这相位的吧?”惠施也朝着庄周开了个玩笑。
    庄周不在乎这些,他一边走一边晃着脑袋说道:“惠子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
    “洗耳恭听。”
    “我前些日子啊去了濠梁之上,那南方有一种叫做鹓鶵,你知道吗?”庄周得意地瞧向惠施。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惠施摇了摇头。
    “嗯我一猜你也不知道。”庄周和以前一样,开始用言语激惠施。
    “咳咳,别忘了你在哪。”惠施不爽道。
    庄周却没有管惠施说的话,继续接着说:“这鹓鶵从南海那边出发,一直飞往北海才停下来。这路途遥远啊,它可容易累着,但你说这个小生灵有没有趣,不是梧桐树它都不落下休息,不是竹子结的子实它都不吃,不是甘甜的泉水它都不饮。可有一只猫头鹰啊抓到了一只腐烂的老鼠,当鹓鶵从它的头顶飞过时,这猫头鹰生怕自己的死老鼠被抢走,就仰头怒视着鹓鶵,发出‘吓吓’的怪叫声。”
    惠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知道庄周这是拐着弯抹着角骂他是那只猫头鹰,在用魏国的权势来吓唬庄周。
    “既然不是为求功名,那你是来做什么的?”说心里话,惠施很想帮庄周,让他留在自己的身旁。
    “哦我就非得这么功名利禄?我就不能来看一看老朋友了?”庄周没好气地说道。
    惠施此刻还是因魏国大势已去而心烦意乱,他也猜到了庄周此次前来八九不离十是为了劝他不要太过在意此事。
    “诶你看,你这府里的池中还有鱼。让我想起了也是在濠梁之上,看得那些鱼儿们。这里的儵鱼在水里悠闲自得,多么快乐啊。人生若能像鱼一样该多好。”庄周感叹道。
    “你这话可不对。”惠施似抓住什么狡黠一笑。
    “哪说错了?”庄周疑惑道。
    “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惠施没有给庄周留面子直接激他。两个人这样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你不是我,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庄周不紧不慢,摆出了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道。
    “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知道鱼的快乐;但是照此推理,你也不是鱼呀,你又怎么会知道鱼快乐还是不快乐呢?”惠施反击道。
    庄周伸出手制止惠施道:“诶不对不对,你一开始问的是什么,问的是‘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这一句话对吧?”
    惠施点了点头,庄周不等他说话立刻说:“你既然说了这句话,首先就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鱼的快乐,从而才会问我。我现在回答你,我是在这桥梁之上知道。”
    庄周说罢一脸坏笑地看着惠施,惠施愣了一会,随后两个人哈哈大笑,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着,庄周忽然打破了沉默,他说道:“如今秦国打败了魏国,魏国西线门户打开,这回恐怕再难拖延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惠施叹了一口气,停住了脚步仰着头看向天空,随意地说道:“既然是我主张用外交,那只好再由我去与秦国交涉了,能拖就拖吧。”
    “拖不了呢?”
    “那就……只好割地卖国了。被魏人唾骂,留下万古的骂名。”惠施的眼神暗了下去,一想到此他的心就像刀绞一样。
    “不想放下?”
    “放下?偌大的魏国,我若放下,那些晚辈能挑起这副担子吗?”
    “也该放下了。”
    “罢了,魏国不能自强,已经是我的罪过,如今遭此大难,也该由我来背负这罪名。”
    庄周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非要搅出一个天翻地覆,哪一家的江山能够万世?返璞归真,寄情于这自然山水不好吗?一阵的沉默,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第五节 坐而论道(3)
    田因齐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盯着手中的这一份奏报许久,然后对着手下的一个侍卫道:“赶紧把婴子叫来,也把太子辟疆叫来,不论他们在干什么,立刻喊来。”田因齐第一反应喊的是田婴而不是田辟疆,其二人在田因齐心中的轻重可见一斑。
    没过多久,田辟疆和田婴这一对兄弟就携手走到了田因齐的面前,向父王扣首施礼。
    “你们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吗?”田因齐举起了一份竹简,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田辟疆和田婴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田因齐让侍卫把竹简递到了二人的手中,他盯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希望他们能有自己的见解。这竹简之上,赫然写着:
    秦公孙衍攻魏雕阴,俘魏将龙贾,斩首八万。
    田辟疆说道:“这公孙衍不是魏国人吗,之前好像还担任着……是什么官职来着?”
    “犀首。”田婴脱口而出。
    然后便是一阵的安静,田婴仔细地思考着,田辟疆呆呆地盯着竹简上面的字,而田因齐入神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过了许久,田因齐终于发话了,他说道:“有什么看法?太子辟疆,你先说。”
    “儿臣唯父王之命是听。”田辟疆谨慎地说。
    田因齐显得很生气,他一瞪眼,厉声说道:“寡人是在问你!让你拿个意见。与寡人的不同不要紧,大胆地说。”
    “儿臣以为,魏国此举被削弱,为保证盟友的实力,应该发兵攻秦。”田辟疆大着胆子,也不知对错,一股脑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田因齐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没有有所评价,而是转头看向了田婴,询问他的意见。
    “儿臣以为,此一举秦国暴露了自己真正的实力,秦国不过是一直在掩饰罢了,它早就没那样积贫积弱了。所以儿臣以为,应当对秦国重新打算,重新考量,以防未来伐赵吞燕时多一变数。”
    田因齐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不争气的太子辟疆,叹气道:“平日里多跟你的弟弟待在一起,多去讨教讨教,给寡人争口气好吧。”
    田辟疆打了一个冷颤,他看着田婴,自己的弟弟脸上露出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笑容。田辟疆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弟弟来,那可怕的笑容,那谦恭的姿态,那让他不可匹敌的头脑以及对天下大事的敏感,都让田辟疆时常会想,父王有一天究竟会不会废掉我而立弟弟婴子。他摇了摇头,不敢再向下想着。他希望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他希望自己的弟弟婴子还是那个幼时的玩伴,他们还可以在一起手牵着手在那个长满各种说不上名字来的花草的后院中玩耍。
    “太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的话!”田因齐的一声怒吼彻底打乱了田辟疆的思路。田婴在一旁用得意的目光看着田辟疆,似乎是在嘲笑,嘲笑他是个不称职的太子,是个无能的太子。
    “父王……儿臣我……都……都听见了。”田辟疆忙低下头,不敢用正眼看田因齐。
    田因齐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示意两人退下。田辟疆分明听到田婴的嘴里传来了一声细微的轻蔑的冷笑,他的心突然被冻住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说田辟疆已经不知道这是多少次了,他被弟弟婴子争抢风头,他被弟弟婴子嘲笑无能,他被弟弟婴子在父王面前比下去不留任何情面……他在心底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咆哮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平日苦读不就是资质平平吗?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我!我又是何苦生于君王家啊……
    二人告别父王后缓缓退出,因为顺路所以也是并肩而去。寝宫之外的幽径上,一轮明月孤独地挂在漆黑的天空。田婴面无表情地走着,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田辟疆停下了脚步,看到了旁边的一棵参天大树,那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种下的,现在枝叶都已经很茂盛了。那轮明月悄悄地,匿藏在了树荫之后,不见了踪迹。他指着这棵树,鼓起勇气问道:“婴子啊,你还记得这棵树吗?”
    “啊这是咱俩当年种下的那棵啊。”田婴听到田辟疆说话也停下了脚步,走回了他的身边。
    “是啊,我还记得当年咱俩总是一起玩,咱俩的关系比任何的兄弟都要好。”田辟疆抬头想要看一看月亮,却发现四处都不找到,这才想起它早已被遮挡地不见了踪迹,就像当年的友谊一样。
    “我当年把它取名为‘常青树’,就是希望咱俩的友谊能像这树一样常青。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咱俩一起跑到后山去玩,虽然那就是一座小土丘,但是咱当年还是把那叫做山。”田辟疆继续说着,他的眼里充满了光,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田婴在一旁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
    “真希望咱俩现在还能像以前那样童言无忌,还能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说,你说呢?”田辟疆望向田婴,眼神中竟带有了一丝渴望被怜悯的神态。
    “君臣有别,太子也不例外,臣弟不敢高攀太子,请太子自重。”田婴说罢对太子辟疆施礼,然后头也不回地丢下了田辟疆,大步流星地走开了。田婴显然明白太子已经对自己怀有了戒心,这个时候便更要注意分寸,既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确实有的不臣之心,又不能让他轻视自己,得让他明白,没有他田婴的帮助,太子你谁也指望不上。
    田辟疆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这兄弟之间就这样生疏了,而且是那样的真实。他狠了狠心,如果苍天真的要让我忍受这份孤独,那我便做到真正的冷酷。
    第六节 义渠内乱(1)
    “来来来都喝酒!”义渠王驿将众兄弟、王爷都叫到自己的帐中痛饮,为庆祝对外扩张的又一次胜利。自从义渠从泾北直攻到渭南,迫使秦兵退出渭河下游以后,便占据了地利,国家日益强盛。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一百年了,虽国力有所衰退,但还是不可小觑的。
    “庆祝大王啊,这回我们大义渠东达陕北,北到河套,西至陇西,南抵渭水。试问那些中原各国,又有哪个能比得上我们义渠的?”公子骆举起了酒杯逢迎道,说着还不时看向公子驵。
    这公子骆、公子驵都是义渠王驿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其他部族都是兄终弟及,但唯独义渠国内是子承父业。
    “哈哈哈哈哈哈,这还是诸位的功劳。日后我还要依靠诸位,大举南下,荡平中原各国!”义渠驿站起身来高举着酒杯,像是一位沙场之上将军豪壮、潇洒。
    三杯两盏,觥筹交错,草原之上的人远比中原人更为洒脱,他们没有那些繁琐的礼仪约束。此时义渠驿已经喝得红光满面,这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近些年来义渠对外扩张缕缕成功,他的千秋大业之梦已经是近在咫尺了。先扫平义渠周边各小国,然后联合魏国制衡秦国,再靠着中原各国之间的勾心斗角将势力慢慢地浸入中原。
    “大王,臣弟此次出征,还为您俘虏了一位绝色的美人。正欲献给大王您,与您共享此乐。”公子驵说着一招手,出去了两名侍卫,不一会便压上来一位中原女子。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好啊。来来来美人过来让我看看,你这姿色可是真不错啊。”义渠驿看到后两眼发直,根本也再顾不得其他。
    这女子也是个风流之徒,一点也不认生,端着一副仪容走到了义渠驿的身边,但还是露出了几分窃意,不敢用正眼看义渠驿,只是不时地用眼扫过,反倒惹得他更是欲火难耐。
    义渠驿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而这位女子也顺势将双腿搭在了义渠驿的腿上,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开始举起酒杯为他劝酒。义渠驿为讨美人开心,就这样一杯一杯地喝着,到最后已经是烂醉如泥。
    公子驵在一旁冷笑,这义渠驿就是这么个好色之徒。他与公子骆对视一眼,片刻眼神的交流就让他们明白了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义渠驿把酒杯随手一扔,靠在了椅背上。那酒杯不偏不倚倒在了桌边,差一点就滑落下去,里面的酒从桌口倾泻下来,洒落在了地上摊成一片。他抬起头来望向帐顶,灯火迷离,他已然沉醉。
    “来来来王爷您喝酒。”
    “您也喝,满饮才是真男人!”
    公子驵和公子骆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开始给其他人不断地劝酒,不一会大帐内所有的其他人都开始满嘴胡话,昏昏欲睡。
    公子驵见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走到义渠驿的面前施礼后说道:“臣弟有些喝多了,想要出去方便一下。”公子骆也凑到一旁说道:“臣弟也想去外面透透风。”
    义渠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随便去。他的脸上还洋溢着笑容,而身旁的那个女子也在不断地挑逗他。义渠驿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这女子身上。
    二人走到了帐外,看见士兵一排排地巡逻着。公子骆有些担心,紧张地问道:“这外面人这么多,不如我们等到时机成熟,他众叛亲离之时我们再下手吧。”
    公子驵不屑地瞥了一眼公子骆小声骂道:“成大事者怎么可以这么犹犹豫豫的。他早就众叛亲离了,如今连年打仗,可是到最后好处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占了。你总是等时机,什么时候是个时机?难不成要等雷把他劈死不成吗?”
    公子骆追问道:“那……那这些人怎么办?”
    公子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出,他没有想到的和自己起事的人竟会这样畏首畏尾。他没有再理公子骆,而是走上前去跟那些士兵的长官说道:“特来传大王之命。今日大胜非同寻常,因此举国同庆,尔等可回帐痛饮。”
    那个长官笑了笑,说道:“我们愿意为大王效力,寸步不离左右。”
    底下的士兵听到之后却是满脸不忿,竟有一个大着胆子站出来问道:“王爷下的令你怎么不听?我们这些人一天天地在这待着容易吗好不容易能歇会痛饮一番你居然还不让。”
    “放肆!”那个长官怒斥道。
    “对!为什么不让!”因为有了一个人牵头,一群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你们这是要反了不成吗?”
    “诶他们想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吧。”公子驵微笑着,满是对这些士兵的关切与理解。
    “那好吧,回营。”长官也不好驳公子驵的一番美意,那毕竟是当今大王的亲弟弟,还手握重兵。
    不一会帐外的士兵便被这一招陆陆续续地清理干净了。他们看着帐内,还是那样的一派祥和安宁,或许义渠驿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不过是把他彻底引向地狱的人,而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她一会会死的多么的难看。
    说着二人骑上马飞奔到自己埋伏好士兵的地方,那里还有另一个心腹一直在等待着接应他们。
    “走。”一声低沉地声音,公子驵发出了命令。
    部队的人数不多,但都是公子驵本人精挑细选地敢死之士。他们飞快地跑着,在与时间赛跑,因为晚一秒就会多一分的变数。时间一秒一秒地过着,路上他们警惕万分,但好在准备充足,没有碰上任何一个人。没过多久,公子驵、公子骆带来的士兵便把大帐层层包围。
    这时候士兵突然闯进了帐内,盔甲碰撞的声音和急促踏地的声音让帐内一些还清醒的人突然意识到了事情变得有些不对。他们睁开眼睛看向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一个人突然大叫起来。继而一帮人都开始意识到了大事不妙。他们想要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但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武器都不见了踪影,哪怕是这大帐之内,一点锋利的东西也都不见了。
    那个女子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惊叫起来,躲在了义渠驿的身后,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初公子驵和公子骆把她绑了起来说道,如果她能够伺候好他们的大王,便保她不死。她含泪答应着,因为她想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有逃出去的可能,就还能见到自己年迈的父母,就还能见到自己可爱的孩子,就还能见到自己心爱的丈夫。
    公子驵带着一队侍卫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身旁是故作镇定然而不住颤抖的公子骆。
    此刻的大帐内已经是乱成一团,但是没有一个敢随便乱动。义渠驿此刻已经是酒醒大半,惊慌失措地叫道:“驵、骆,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公子驵没有发话,气氛寂静的可怕。公子骆壮着胆子说道:“连年战争,百姓民不聊生。今日我们便要除此昏君,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
    公子驵一抬手打断了公子骆的话,他用凝视仇人的眼神一样盯着义渠驿。义渠驿毛骨悚然,他忽然明白了这是他们因利益分配不公而引发的叛乱。
    “我愿意把国库里面的钱一半都跟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杀我。”义渠驿忙说道。
    “呵已经晚了,不是我们要杀你,而是你的军队,你亲手组建起来的那支军队要杀你。”公子驵冷笑一声应道。
    义渠驿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大业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反而以这种窝囊的方式死去,他确实不甘心。
    “杀。”公子驵冷漠到了极点,他身后的侍卫也都冲了上来,像屠杀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帐内逐渐安静了下来,除了滴血的声音不再有任何的哭喊与求饶。所有的人都被屠杀的一干二净,也包括那位无辜的女子。
    “大王,”公子骆已经被这场面吓坏了,但他还是保持理智的改了口,“太子骜好像不在……”
    “什么!他刚才不还在吗?”公子驵大叫道,掀开了帐帘,怒冲冲地走到了外面。
    第六节 义渠内乱(2)
    “义渠国内乱了?哈哈有点意思啊。”嬴驷站在沙盘前听着嬴疾分析着天下局势。
    “没错,现在的义渠王是驿的弟弟公子驵。而且根据探子打探,前义渠王驿的太子骜现在也在秦国的境内,并被我们秘密监视着。”嬴疾跟着嬴驷的脚步,围着那个沙盘转悠着。
    嬴驷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睁大了眼睛,用手再空中比划着,说道:“办得好,盯死了这个……”他抬头来问道,“他叫什么来着?”
    “太子骜。”
    “诶,也不用盯。你们把叫到寡人面前来,寡人要利用他为我大秦开疆拓土。”嬴驷眯着眼睛说道,而后把脸转向了嬴疾,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君上您是要帮他复国,从而把义渠变成我们秦国的一个县?”嬴疾问道。
    嬴驷笑着拍手,然后把用手指向了嬴疾的鼻子,兴奋地说道:“智囊啊智囊,不愧是寡人的智囊,一点就透。”
    嬴疾却时刻都不敢居功,他一拱手后道:“是否需要臣弟前去荡平义渠国土?”
    嬴驷揣着双手看了一眼嬴疾,冷笑道:“杀鸡焉需用牛刀啊?你回来派个庶长领兵去就行了。”
    “君上还是不要轻敌为好吧。”嬴疾说道。
    嬴驷在沙盘上用手指圈着义渠的那片领土,然后在上面轻轻地写了一个“秦”字。他看向嬴疾说道:“你统军多年比寡人更清楚,这秦军的战斗力可是不容他们小觑的。而那小小的义渠国,”嬴驷抬起了手,伸出了小拇指冲着嬴疾摆了一摆继续道,“弹丸之地不足惧。”
    “哦对了君上,今日还有一位游学士子想要求见您,说是有大事要讲。”嬴疾突然想起了什么,像说闲话一样讲给嬴驷听。
    “哦?”嬴驷的眼神闪了一下。
    “他还说什么,如不采纳他的建议,秦国不久之后就会遭到重创。”嬴疾说后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羁,想要发笑。
    嬴驷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回来可以见见,但这个人不重要。你现在就想办法把那个太子骜找来,然后你迅速调集人马,准备发兵拿下义渠。”
    嬴驷走到了大殿之上,静静地等待着太子骜。他在构思着秦国东出的宏图大业。如今秦军的实力已经让天下畏惧,有嬴疾、嬴华这样宗室子弟领兵,又有犀首这样的大才对外征战,自此荡平三晋一统中原便不再是痴人说梦。而那剩下的齐楚两国,在秦国壮大之后拉一个打一个,分化瓦解,最终便可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不知过了多久,嬴疾押着太子骜走到了嬴驷的面前。太子骜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因为出逃得仓促已经是满身的尘土,仅可仔细辨认才能看出他的义渠装扮。由于近些日子的心惊胆战,已经让他憔悴不堪。
    “叩见秦君,秦君万年。”太子骜没有任何的犹豫,跪倒在地上,对着嬴驷不断地磕头。他知道秦君若是想杀他便早就要杀了,但却是召他入宫,必定是想要助他复国,永结秦、义渠两国之好。
    “请起,太子不必客气。”嬴驷突然对这个义渠人有了一丝好感,在他以前的认知中义渠人都是粗鲁无礼的野蛮人,如今站在他面前这个人却是温文尔雅,落落大方。但这影响不了他对义渠国运的安排,因为他是一位政治家。
    “寡人听闻义渠内乱,痛心疾首,然如公子驵那样的乱臣贼子不可久活于世。寡人决意发兵互送太子归国,扫平乱贼,助太子重登王位。”嬴驷摆出一副君王的架子,神圣而不可侵犯。
    “谢秦君厚恩,小的我无以为报,唯有日后与秦国修好,永不为敌。”太子骜又一次次地把头磕在地上,一次比一次地响,一次比一次的重。
    “寡人有你这句话便放心了。”嬴驷示意让嬴疾把他扶起来,随后继续道,“你身后的那位是公子疾将军,日后便由他手下的人替你夺回本属于你的国家,夺回本属于你的王位。”
    “谢将军!”太子骜再次跪倒在地。
    “你还是谢秦君吧。”
    嬴疾与嬴驷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太子骜却在一旁感动得哭红了眼睛,他也明白断不可轻信狡猾的中原人,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得听之任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嬴驷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六节 义渠内乱(3)
    “我说客官啊,你到底什么时候结账啊?”伙计已经不知道他这是第几次来找张仪催账了,态度远不如前几次和善。
    张仪刚从楼上的寝舍中走出,还带着困意,正往楼下走着想要来吃午餐,就被这位伙计拦在了半道上。
    早些日子张仪住进这家客栈,因自信自己不久之后就会得秦君青睐,继而被重用,所以让人家挑选了客栈内最好的一间寝舍。掌柜的看他不像是个有钱人,但他坚持要住最好的寝舍,并且把一个包袱抛在了掌柜的面前,用力地拍了拍,发出了铜钱碰撞的诱人的声音。掌柜的马上变作一副笑脸,恭恭敬敬地把他请了进去。可过了几天由于一位伙计办事不注意,将他那包裹打翻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都是一些破碎的瓷片,分文不值。双方经过一阵地争执,最终因说不过张仪只得让他继续住下,但是却是天天派伙计来催账。
    “我不是说了嘛,等我面见了秦君,他肯定是相见恨晚,到时候最起码先封我一个大上造。你想想到那个时候,还能少得了你这区区的几枚破铜钱?”张仪抬眼看着他,继续自信地说道。说实话自从他来到秦国以后,几乎是无人问津,到现在他自己对面见秦君这件事也没底了。但他的钱已经花出去那么多了,而且身上所剩的银两也已经不多,那就能拖一天是一天,能骗一次是一次,到时候实在不行找个机会趁他们不注意再跑了好了。
    “你还大上造?你能封个上造就不错了。”伙计没好气地说道。
    张仪被这句话说得来了气,说道:“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我是人穷,但是志不短,你再这么侮辱我以后我真发迹了让你好看。”
    “你别扯那些没用的。今天我要是再要不来钱,掌柜的就得把我哄走。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会摊上你这么个主。”伙计开始不断地叫苦。
    “哎呀你看我不是说了嘛,到时候一起结账。”张仪陪笑道。
    “不行,你今天要是不结账,我们也认了,先把你打一顿,把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扣下,然后再把你哄出去。”伙计开始步步紧逼。
    “还讲不讲秦律了啊。”张仪被逼得倒退了几步,因没站稳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结不结账?”伙计凶神恶煞道。
    “我现在是真没钱啊。”张仪连连叫苦。
    “没钱是吧。来人呐,帮着我一块打!”
    那伙计有一膀子力气,先是把张仪用力拽起来,然后拉到面前,使出全身的力气一脚踢在了张仪的小腹上。张仪感觉小腹那里被踢得火烧火燎,一下子没站稳倒在了地上。这时候一群人也跑了过来,把张仪团团围住,一人一脚往张仪身上踹着。张仪只得用双手护着头部,蜷着身子,一边保护着自己一边大声求饶。
    “怎么回事?”一个粗犷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只见一个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军官大步走来。这个军官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而下巴也向前撅着,长得一副不寻常的样貌。他衣着一身铠甲,神气昂昂,充满了杀气与侠义。
    “啊军爷,我们这有个无赖不给钱。”那个伙计停下手来,突然换了一副笑脸谄媚道。
    “我不是无赖!我要面见秦君!”张仪扯着嗓子叫道,却已经是喊破了音,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哦秦君也是你能随便面见的?”这个军官俯下身子,以一种近乎戏谑的口吻说道。他说着,用手扒开了那些围住张仪的人,走到了张仪的面前。
    张仪见没人再打他,这才抬起挡住脸的双手,躺在地上仰视着这位军官,从头到脚的打量着。他刚想站起身来,只听得骨头间“咔咔”作响,便扶着自己的腰又是叫苦,又是一脸的疼痛模样。
    “你是谁啊?”张仪以为他也要来打自己,忙警惕起来,再次用双手挡住了脸,用胳膊护住了头。
    “我啊,原魏将公子章,现在秦国为将。”他将身子慢慢站直,低着头用一种极其蔑视的目光盯着他道,“你刚才可是打扰了我的酒兴了啊。”
    张仪听后愣了一下,先是再次把手缓缓抬开,然后费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最后也还是魏章用手像拎小鸡一样轻松把他拉了起来。
    “公子章将军,久仰大名啊久仰大名。”张仪说着弯腰拱手,却因被打得生疼一个趔趄,栽倒在了魏章的怀中。
    “不知将军是否愿意为我引荐,让我有机会去面见秦君啊?”张仪的声音有些细小。他这是头一次接触到这么高级的将领,有一些手足无措。
    “就你?你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能见秦君?这每日来到秦国的游学士子无数,秦君还能挨个都见过来?”魏章是个习武出身的人,高出张仪一个头。他昂着头,用下巴看向张仪,很是傲气。
    “我有大事要讲与秦君听。秦君若是采纳,便可王霸天下;若不采纳,恐有伤筋之险。”张仪谈及这些天下大事逐渐有些放开,再加上他的口才,已经开始打动了魏章。
    魏章看了看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这些人看到魏章用一种刀子般的眼光扫向他们时,纷纷转回头去,继续在饭桌上喝酒吃菜,但远不如刚才那样热闹了。现在只有一两个人在那里耳语,一边说一边瞄着眼向这边看来,私下地议论着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有没有比较安静的地方,我要和这个人单独拼一桌。”魏章问向那个伙计。在张仪不断地软磨硬泡下,魏章终于想和他拼桌一聊。说实话,张仪说的那样天花乱坠,也应该会有一些听头。
    “有是有,不过……”这个伙计露出了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魏章二话没说从上衣里掏出了一个麻袋,沉甸甸的,放在了那个伙计的手上。那伙计一掂量就知道这回是赚大发了,忙笑脸相迎,问这问那。
    “这钱够了么?”魏章问道。
    “够够够,当然够了,”那个伙计乐开了花,继续道,“一会保您能吃上最好的菜。”
    魏章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让另一位伙计带领着径直走向一个单独的房间,门一拉上,便与外界相隔。里面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桌,周围尽是烛火将整间屋子照得通明,而里面的摆设也是一应俱全,很明显这是这个客栈最高级的一间屋子了。
    “哇这可真不错啊。”张仪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咱们还是直入主题吧。”魏章言简意赅。
    “好的,咳咳,”张仪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转换了一种声调说道,“秦军的实力不容小觑,秦人的意志坚韧不拔。犀首将军统兵一举拿下魏之河西,有三大高明的地方,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暴露出来了。”
    魏章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张仪的眼睛也是闪闪发光,他知道这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次机会,必须要把握住,如果不能,未来的命运恐怕也只剩下返乡种田了,但那根本就不是他张仪想要的。
    “这第一个高明的地方就在于魏国没有办法把主力部队调回河西地区。魏国和齐国在徐州相王,其实就是两国结为同盟。魏国地处中原,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派兵支援龙贾将军,那么必然会引起其他各国的瞩目,齐国也会因此而对魏国的诚心有所怀疑。我相信如果魏国调来精锐来对抗秦军,秦军应该会退回函谷关内,并寻求和楚国的联手。我前些日听闻楚王派遣使臣与秦、赵两国通国书以求世代为好,那么这样算来,西边的秦国,南边的楚国,北边的赵国,就把中间的魏国层层包围了。所以魏国必然不敢乱动,这是战略上的高明。”
    张仪说着逐渐进入了状态,他很喜欢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仿佛一个人站在了最高峰,对下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看得真真切切。魏章听后不觉一愣,一介草民怎么会有如此的见识,他放下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仔细地听着张仪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本来下巴就是向前突出,身子不自觉地向前靠去时,那下巴仿佛都快能够触碰到了张仪一般。
    “这第二个高明的地方在于秦国的实力魏国对此一点都不知情。魏国对自己的河西防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是他们却还是天真地认为秦国依旧是那个弱秦。不论是战争,还是国家间的外交,都贵在知己知彼。”张仪说着先是用手指向自己,示意这便是“了解自身”,说着又把手伸了出去,示意这便是“了解对手”,然后紧接着继续道,“这是智谋上的高明。”
    “这第三个高明的地方就在于秦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听闻犀首曾为魏将,如今派他去攻打自己的母国,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信任。这是胸怀上的高明。”张仪说罢用期待地眼神看着魏章。
    魏章拱了拱手,他的胡子都跟着颤抖着,说道:“魏某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啊。”
    张仪见此情形,知道这已经是说服了魏章,心中不由得“切”了一声,大老粗就是大老粗,一个领兵打仗的也就这点本事,三下两下便能说动。可他却是露出了非常开心的笑容,拱手回礼后道:“将军面前岂敢谈尊姓大名啊,草民名叫张仪。”
    “张仪……张仪。”魏章在口中默默地念叨着,转而继续说道,“先生刚才所讲,魏某钦佩之至。不想身在草野之人也能有如此的见识,若是身居庙堂,必定大有作为啊。先生是不是也因为看在犀首和魏某都是魏人却仍能统兵一方,因此眼热,也想来秦国搏一把吧。”
    “实不瞒将军,秦君大度,正是我一直追寻的明主啊。”张仪说道。
    魏章笑了笑,转而问道:“先生刚才讲了三处高明的地方,不过先生还没有讲那一个致命的缺点,希望能不吝赐教。”此时的魏章已经把姿态放的相当低了,他平素便是如此,因此当他投奔到秦国以后,由于这种低姿态使得几乎没有人把他当成外人。
    张仪咽了一下口水,魏章看到后立刻为张仪斟了一杯酒,这让张仪感到诚惶诚恐。不过魏章倒是并不在意,他这个本来就是这样,再加上多年的军旅生活,早就把他磨成了现在这副性子。
    “我认为秦国现在的这个缺点就是太过强大。”
    “哦,此话怎讲?强大不好吗?”魏章感到很疑惑,他不能明白张仪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军应该知道齐国意欲联合魏国瓜分赵国吧。”张仪问道。
    “嗯,这件事好像不少百姓都知道了。”
    “但是将军是否看得明白,齐国其实是声东击西,明为伐赵,实为吞燕啊。”张仪抛出了这句话,不知道魏章能不能理解。
    魏章捋着自己的胡子琢磨了一会,说道:“确实有这个道理。”魏章乃是秦国的高层官员,他手中的情报与信息远不是张仪所拥有的能够相比的,所以他一结合那些或真或假的消息便印证了这一观点,只不过平日里他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甚至说秦国的高层普遍都没有想到这里。
    张仪继续道:“那东面的齐王可是在下一盘大棋啊,如今齐国已经是天下霸主,如果再吞并了燕国,那么以齐人的野心,必定是要一统天下啊。到时候秦国难道可以独善其身吗?”
    魏章思考着,但是张仪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像击鼓后的士兵一样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张仪继续口沫横飞道:“秦国攻下了魏国之河西,如今又包围了魏国的焦城和曲沃城,这是在暴露自己的实力啊。我认为如果想要对付齐国,就要尽早打算,等到齐国真的吞并了燕国,那一切就都晚了。现在齐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秦国身上这本是好事,但是秦国却一再暴露自己强大的实力,并不断进攻齐国的盟友,我恐怕这会对秦国不利啊。”
    “先生的意思是要止刀兵?可我大秦将士凭着秦剑开疆拓土,不仅一举收复了河西之地,而且趁着那义渠国内乱,把义渠国吞并成为了我们大秦的一个县,杀了那作乱了公子驵和公子骆,还扶持了原太子骜为新的义渠王。依我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利的地方。”魏章虽然不太认同张仪的观点,但是对他保持了尊重。
    “秦国还吞并了义渠?万万不要再草莽兴师了啊。”张仪连连摆手,满脸都是为秦国前途担忧的表情。
    “我魏某就是个习武之人,只懂得战场上那点事。先生大才,而我粗陋,你再讲下去恐怕也是对牛弹琴了。我会找个适宜的时机向秦君奏报,让你见他一面,希望先生能够好好把握。”魏章说着喝干了杯中的酒,便要起身离开。
    张仪忙站起身来相送,走到门口时才吞吞吐吐道:“不知将军可否先帮个忙啊?”
    “什么忙?”
    “先帮我把账结了呗……到时候我发达了再一文不差地悉数还给将军。”张仪的脸涨得通红,显得非常的窘迫。
    “哈哈哈不必还了。”魏章走时,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袋,塞到了张仪的手中,回头看了一眼张仪,微笑了一下,然后握着腰间的佩剑大步离开。
    第七节 得胜归来(1)
    秦国的蓝田大营里,秦军士兵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地从远方的战场凯旋而归。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嬴驷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大秦的雄武之师,不胜欢喜。在他的旁边是嬴疾、公孙衍和嬴华,虽然是得胜归来,但还是不苟言笑,显得十分的端庄而威严。在远方的地平线之上,缓缓的露出了纛旗,由小及大,由远及近,上面那个大大的“秦”字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触手可及。
    嬴驷一行人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他没有在一旁歇息,而是一直站在这高台之上,任凭太阳的毒晒,因为他要最先看到大秦勇士凯旋时的样子。
    秦军士兵陆续回到了这里,他们按照将领的指示来到了自己这队要站的那个地方。秦军士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不一会便是排列的整整齐齐,好像是一道铜墙铁壁,气吞山河,不可摇撼。
    这时雄浑的军乐奏起,像是一道霹雳般刺过天空,发出隆隆的回响。整个蓝田大营爆发出一阵洪亮的歌唱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首战歌出自《诗经·秦风·无衣》。当年吴军攻破了楚国都城郢都,楚臣申包胥来到秦国请求援兵救援楚国,倚靠在庭墙上大哭了七天七夜。秦哀公见状赋《无衣》,随后秦军出动。后来这首激昂的战歌就变成了秦军将士的军歌,这却也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嬴驷一抬手,军乐停下,可是将士们那高亢的歌声却还是久久地回荡着,像是蜻蜓点水一样,过了许久才渐渐的归于平静。
    “大秦的将士们!诸位,辛苦了!”嬴驷叫道。
    “大秦万年!秦君万年!大秦万年!秦君万年!”将士们高声叫喊着,不仅为庆祝此次出征的胜利,也为自己是秦人而感到自豪。
    嬴驷侧过身看着犀首,犀首略微点头报以微笑回应。嬴驷伸出手一把拉住了犀首的手,然后一起上扬,高高地举在空中。
    “犀首将军为我大秦夺回河西之地,功盖天下。自今日起,我秦人,再也不用看那魏人的脸色行事了!自今日起,我秦人,可以挺直了腰杆了!自今日起,我秦国,要崛起,要东出,要涤荡中原!大秦万年!”嬴驷兴奋地大声道,这是他很少有的高兴。
    将士们被这振奋人心的话语激得心潮澎湃,他们爆发出了更为热烈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寡人今日在诸位面前,封公孙衍将军,我们的犀首,大良造!”嬴驷把举起的手放下,看向公孙衍,眼里是不尽的钦佩与感谢。
    说话间,一个侍卫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大良造的官印,送到了公孙衍的面前。
    “谢秦君厚恩,臣定当以死相报。”
    “寡人不要你死,寡人要你好好活着,为我大秦扫平中原诸国。”嬴驷紧紧地握着公孙衍的手,不愿意松开。
    “秦国万年!秦君万年!秦国万年!秦君万年!”又是一阵阵的高呼着。嬴驷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那是数不清的秦军,在那身后是广袤无垠的土地。秦剑出鞘,定要血染残阳!
    嬴驷缓缓地走下高台,携着公孙衍一同往军帐走去,身后的侍卫紧跟着,嬴疾、嬴华二兄弟也紧跟在嬴驷的左右,昂首阔步地走着。
    “犀首,请。”嬴驷将军帐的帐帘掀开,对着公孙衍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嘴角向上挑起了一道亲切和蔼的弧度。
    公孙衍站立在那里有一些呆滞。他在魏国从来没有受到过这般的礼遇,在魏国他不过就是犀首而已,而在秦国,犀首这个词仿佛有了更多的含义,多了一些包容,多了一些尊重,更多了一些温度。
    嬴驷见公孙衍没有动,便笑着拉住他的手,一齐迈入了军帐之中,身后的一众侍卫一如既往地站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嬴疾和嬴华紧跟着走了进来。
    “请坐。”嬴驷依旧面带笑容。
    “谢秦君。”公孙衍显得既有礼又低调。
    这大帐之内,嬴驷和公孙衍相视而坐,而嬴疾和嬴华反倒是站在一边。不久之前还是一位普通士卒的公孙衍,如今一跃成为了秦国的大良造,人生起伏如此,恐怕公孙衍也是始料未及。
    “相比于称呼你为将军,寡人更愿意称呼你为先生。先生为我大秦立下不世之功,真乃奇才!”
    “秦君过奖了,衍不过是误打误撞。幸得君上宠幸,再加上秦人彪悍,秦军骁勇,方有今日之功。”公孙衍看着嬴驷说道。
    “先生不必过谦,”嬴驷忽然回头看向嬴华,说道,“你虽骁勇,但那不过也是匹夫之勇,不可取。日后多跟犀首先生学习学习,谦虚一点,才能有长进。”
    “臣弟谨记。”嬴华拱手道。
    “寡人也不想再客套那些虚文,这秦国日后该何去何从,望先生指教。”嬴驷神情严肃起来,恢复了那副君王惯有的不可看透的神秘相。
    “秦国要东出,秦国也必须东出。依我来看,如今秦国应当拉一打三。”
    “哦?何为‘拉一打三’?”嬴驷很是好奇。
    “拉拢齐国,攻打三晋。”
    “先生认为这可行?”
    “衍认为可行。如今齐国和魏国联盟攻打赵国,但是这联盟因利而起,迟早因利而散。秦君您可以诱以小贿,拆散魏齐联盟。然后同齐国结为同盟,这时候秦齐两国可以共同夹击三晋,这样的话还怕秦国不能向东扩张吗?”公孙衍一口气说完,没有丝毫的犹豫,显然这个想法早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成型了。
    “那齐国也向西扩张,实力将会更强大啊。”嬴华抢着问道。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急性子,嬴驷早就批评过他多次,但毕竟本性难移。
    “先生面前也有你插嘴的份?”嬴驷心中的火一下子冒起来,冲着嬴华喊到。只见嬴疾也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而嬴华低着头默不作声。
    “让先生见笑了。”嬴驷抱歉地说道。
    “公子华将军说的这个问题确实也是要考虑到的。齐国也会变强大,但是还有楚国可以从中牵制,所以秦君您不妨通过联姻的手段提前拉拢楚国,最后方可制衡齐国。”公孙衍回答道。
    “那北方的燕国呢?”嬴驷追问道。
    “燕国不参与中原之事,不必考虑。”
    嬴驷刚想对公孙衍说些什么,却突然间停下不说了。齐国伐赵,意欲何为?怕并不是单纯的直指赵国,而是为了吞并燕国,但这也是一些民间流传出的话语,又能有多少的可信程度呢?国家之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有谁能够笃定哪一条消息就是属实的呢?再者说公孙衍毕竟是魏人,虽然想要扶持魏系势力,但毕竟如此重要的推测,还是先留一手为妙。
    军帐内一片的寂静,只有外面风扬起尘沙的声音。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或许就是说此时。一国的命运,也往往在这只言片语中而改变。
    第七节 得胜归来(2)
    魏罃的眉头一如既往地皱着,摆在他面前的又是一封加急的奏报。他先是叹气,然后又是咋舌,最后又变成了叹气。一众臣子看着魏王这幅样子没有一个敢说话,都静静地站着,忍受着这煎熬的沉默,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打破这寂静。
    “父王因何事又这般愁眉不展?”太子魏嗣走出一步,率先打破了沉默。
    “秦军又包围了焦城与曲沃,前线吃紧,又要请求援兵。”魏罃低下了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奏报上的这些文字。
    “那父王便派兵前去支援啊。”魏嗣说道。
    魏罃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惠施见状后对着魏嗣说道:“太子难道不知吗?如今名义上魏齐虽为联盟,可实际上魏国的军事行动却是受齐国的钳制。如今我们想调兵,一来齐国生疑恐生事端,二来也实在无兵可调啊。”
    “我大魏国横行中原几十载,无一国敢小觑魏国。现在怎么会落得个无兵可调?”魏嗣显得有些焦急。
    “太子还不知,那河西一战,公孙衍杀我八万武卒,以至于现今……”
    “住口,”魏罃的声音有一点颤抖,他打断了惠施的话说道,“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魏国就算被打败了一两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齐国不是还能帮咱呢吗?”
    惠施见魏罃开始赌气了,便劝道:“我王冷静啊,那齐王是个势利之徒,凡事做事都要先考虑利益二字。办的事符合齐国的利益了,他自然帮忙,不符合齐国利益,光让他出力,他很有可能还会倒打一耙啊。”
    “那你说这前线吃紧怎么办?要援兵没援兵,想调兵,结果魏军全在赵国边境那里。”魏罃一提到这更没有好气了。本来魏齐联盟,魏罃想的是通过这个联盟可以更好的瓜分赵国,但现在魏国反而一步步沦为了齐国的小弟,心高气傲的魏罃怎么能容忍这件事的发生?
    “不妨前去讲和。”
    “好,那你提的意见就你去。”
    “诶不是,我王啊,您要派老臣去那里跟一帮大字不识一个的将领讲和去啊?”惠施有些着急,想要把块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你也知道不能讲和啊?”
    “我没说不能讲和啊。”
    “那你去。”
    “我王就不要再逼老臣了。”惠施无奈地叹道。
    魏罃白了他一眼,嘀咕道:“惠相上年纪了,连个好办法都拿不出。”
    “其实我王也不必担心,我们可以知会韩国,让他们出兵支援我们,让我们陈列在赵国边境前的部队再向前开赴一下,替下韩国的部队。”
    “齐王不会有意见?”魏罃问道。
    “齐王当然不会有意见。徐州相王时只是魏国和齐国成为联盟,这里面可没有韩国的事啊。如今韩国心甘情愿为我们魏国做小弟,这既不是我们魏国强拉韩国入水的,也不是齐国所逼迫的。所以让韩国把部队撤回来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惠施道。
    “那韩侯能答应吗?”魏罃心里还是没数。
    “只要我们魏国表示出了一些诚意,也派兵前去与韩国一同作战,那韩侯就一定会答应。至于说北方赵国那里一旦开战,到时候利益该怎么分,我想那地方再怎样也不如焦城、曲沃重要吧?”
    魏罃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就去准备准备,出使韩国,跟韩侯客气点,别太强硬……”
    “报——!”急切而又尖锐的声音传到了魏廷上下的每一个人耳朵中。这个信使满脸灰尘,停下时气喘吁吁的,衣容不整,匆忙地赶路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似乎他再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魏罃的心中咯噔一下,他的下意识告诉他大事不妙。他忙让侍卫呈上来,仔细地扫过后闭上了眼睛,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大殿内是又一次可怕的沉默。
    “焦城、曲沃……陷落了。”魏罃的声音颤抖着,他呆呆着望着屋梁。到底是哪里做错了,魏国会这样一败再败?他强忍着眼泪,他爱魏国,他爱这片江山,但现在魏土却一寸寸的沦为了他人领地,这让他想不明白。
    屋梁,其实也叫作大梁。魏国的首都便是大梁,可如今魏国版图不断地缩水变小,魏人的脊梁慢慢地直不起来,这都是在他魏罃的手中一点点造成的。历史或许会给出客观的评价,魏国的衰落自魏武侯起,但即便魏罃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他也不能够原谅自己。
    他低下头去,重新看着这份奏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焦城大夫和曲沃大夫在哪?”
    “他们现在正在来往大梁谢罪的路上。”那个信使答道。
    “焦城与曲沃城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数次易手,历来没有敌国放地方官回都的惯例。如今他俩怎么能跑出来?”魏罃感到了事情还有一丝隐情,于是问道。
    沉默再次像一把匕首一样,刺痛着魏廷的每一个人,此时没有一个人敢大声的喘气。
    “寡人在问你话呢。”魏罃冷气森森地问道。
    “他们二人……弃……弃城而逃……故能……能够全身而退。”信使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眼睛该看向哪里了。
    魏罃张着嘴想要说什么,突然停住了,但嘴巴却没有闭上。他扭过脸对着身旁的一个侍卫说了些什么,没过一会,这个侍卫便端出了两把剑。
    “知道这是什么吗?”魏罃问道。
    那个信使跪在地上,把头低的很低。他不敢看魏罃那副能够吃人的神情,那实在太可怕了。
    “信使,寡人问你呢。”
    信使忙抬起头,打量了一番后磕磕巴巴地说道:“这是……是……剑。”
    魏罃冷笑了一声道:“呵,你回去赐给他们俩,让他们就地谢罪好了。”
    信使的背上像是长了毛一样感到害怕,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君王的威仪。没有一个人敢再出一声,所有的人都担心自己会朝不保夕,不过魏王的霸气便也只能用于驾驭臣下,对外的外交与征战到底何时能再硬气,或许只是一种奢望了。魏国的霸业彻底的结束了。
    由于我的一些疏忽,借鉴了“xajh2001”的观点而没有事先商量,现在已经达成共识,并得到了他的谅解与支持。在我之前的那篇文章中,有两处借鉴了他的观点,一个观点是秦惠文王要扶持一个魏系外戚的势力来打压楚系外戚,而第二个观点是齐国表面伐赵,实则为了吞燕。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他写的文章,对我的启发非常大,有一篇名叫《战国秘史》的,以上的两个观点都取自这篇文章,是一种类似推理的非常严谨、系统的学术性文章。前面的有一些地方重合,但是后面的也将与《战国秘史》脱离。接下来的文章,将在这里更新。
    第七节 得胜归来(3)
    离宫内的大殿里,魏章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嬴驷。他知道自己毕竟是个魏国人,无论嬴驷再怎样提拔魏系的势力,他也要时刻保持着低姿态,伴君如伴虎,君王心机实在不是臣下能够揣度的。
    离宫的灯火总是那样幽幽地摇摆着,整个大殿的气氛始终有一丝的诡异,甚至说令人压抑。这或许并不是环境所为,大殿是明亮的,色彩是鲜艳的,然而这光鲜亮丽之下还是显得有一些不寻常。
    但愿这是自己的胡思乱想,魏章心中想着。侍卫已经进去通报嬴驷了,但是嬴驷却久久没有出来见他,甚至连那个为魏章前去通报的侍卫也没有再出来。
    嬴驷衣着便服,手中拿着竹简,懒散地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拖得很沉重,似乎疲惫得并不愿意抬起脚迈开步子。
    “你坐吧。”嬴驷用力地把眼睛闭得死死的,然后猛然睁开,这样才清醒了许多。
    “君上您如此操劳国事,实乃大秦之幸。臣不能替君上分担,反而打搅,心中有愧啊。”
    嬴驷走到了他的座位上,看见魏章还是站在那里,于是他先坐下,然后示意魏章也坐。
    “何事啊?”嬴驷问道。
    “为一人而来。”魏章答道。
    “何人啊?难不成公子华又顶撞犀首了?”嬴驷笑着问道。
    “不是,臣此次前来,是为一游学士子。”
    “哦?”嬴驷略感差异,继续道,“这咸阳城里的游学士子可谓摩肩接踵,你单为哪一人而来啊。”
    “此人名叫张仪,是臣在一家客栈中偶然遇到的。”魏章说道。
    “张仪……张仪……寡人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嬴驷捏着自己的太阳穴想着,他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
    “臣在那客栈中吃饭,偶然遇到了张仪。他与臣畅谈国事,很有见解,但无奈臣是个粗人,听不明白。”魏章补了后面的一句,既是担心嬴驷会对他产生顾虑,担心魏章会在外面结党养客,又是给嬴驷主动权,如果张仪真的是个大才,那么这功劳也是嬴驷的而不是他魏章的,身为臣下有时候就需要这样。
    “哦寡人想起来了,”嬴驷一拍桌子,“公子疾曾与寡人提起过他,说要求见寡人。”
    “他早就给君上您上过书?”魏章道。
    “好像是这样的。”嬴驷的好奇心突然上来了,大喊了一声,“来人呐。”
    两个侍者从后殿小跑着过来,来到嬴驷面前弯着腰,先是跪下磕头问安,然后站起来处在一旁听候吩咐。
    “你俩去寡人那堆奏折里,把有一个叫做张仪的游士给寡人上的书找到。”
    “诺。”两个侍者弯着腰,倒退了两步,回到了后殿开始翻找着,不一会就恭敬地呈上来了一份奏书,虽然已经被擦拭过了,但上面还可依稀看见一些尘土留下的痕迹。
    “寡人先看看昂,看看这被你们吹的神乎其神的张仪有多么的神哈哈哈。”嬴驷此时并不是因为魏章的建议而想看的,而是因为他好奇到底这个人会有怎样的说辞才能够说服魏章。
    嬴驷慢慢地展开了奏书,从右向左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着:
    臣张仪言:秦国对魏国的征战屡屡获胜,令我私下也为秦君感到高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我多年在外的游学经历来看,秦国最大的优势不是锋利的秦剑、骁勇的秦兵,而且东方诸国对秦国的忽略。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若想要快速地发展,必然要闷声做事,而秦国现在恰恰在自己破坏自己的优势,而且看起来还担心他国不能尽早知道秦国的真正实力。臣担心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如今北方的齐国秣兵历马,南方的楚国野心勃勃,三晋也是蠢蠢欲动,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臣恳请秦君慎重。
    齐王与魏王在徐州相王,从此两国共同对付赵国。魏王想要统一三晋,他可以获得赵国的土地、人口、兵器,然而齐国却没有占领任何赵国土地的倾向,这并不是因为齐王真想攻打赵国,而是对燕国那片土地垂涎已久。齐王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如果发现秦国可以把齐国的盟友魏国打得无还手之力的话,那么必然会先腾出手来对付秦国。到那时秦国处境危险,恐怕会有亡国之险。
    臣冒死罪,恳请能得秦君召见于大殿之上,谈论秦国的战略计划,为秦国东出做谋划。如能得秦君赏识,采用了我的战略,那么日后一定能攻下赵国、削弱韩国,迫使魏国与楚国向秦国称臣,击垮齐国,使燕国成为秦国的盟友,建立王霸之业,使天下诸侯前来朝贡。如不能做到这些,就请秦君砍下我的脑袋,在秦国的各地轮流示众,用这种惩罚的手段以警示那些为君主谋划却不尽忠的臣子。
    嬴驷读完这篇行云流水般的文章,感到无比的畅快。这里面的一些话确实让他有了新的认识,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越往后读,他就因激动而颤抖的更为剧烈。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张仪与嬴驷在看待齐国伐赵这件事情上,是惊人的一致。
    “君上您看完了?”魏章小声问道。
    “张仪大才。寡人明日便要召见他。”嬴驷显得很激动,他把这份奏书卷了起来,然后又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宝贝再把它展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好这份奏书。
    “那我今日便去告诉他。”
    “你尽快去,寡人恨不得现在就见他。”
    “那臣现在便把他领来?”
    “不不不,寡人要在正殿以客卿之礼迎张仪。”
    魏章拱手施礼后缓缓退出,他跟着记忆中的方向,三绕两绕,便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客栈。客栈里仍旧是灯火通明,在这样一个重农抑商,农民都以耕地为业的地方还能够让商业办得如此红火,外来的这些士子可以说是贡献了很多。
    “呦军爷您又来了,这回想吃点什么啊?”上次动手打了张仪的那个伙计迎了上来问道。
    “张仪还在你们这吗?”魏章淡淡地说。
    “就是那个之前欠钱不给的吗?在,在,当然还在了。军爷您里面请,我带您去找他?”
    “不必了,我与张先生有要事相商,你们一步也不许踏进来。”魏章瞪着眼说道。
    那个伙计一下子就蒙了。什么张先生?什么要事?难不成之前自己打的那个人是个大官员?他一下子害怕起来,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日后被清算。
    “听见了没有?”魏章有些不耐烦了。
    “听……听见了。”伙计应道。
    魏章来到了张仪寝舍的门前,轻轻敲了敲。
    “谁啊?不是给你们钱了吗怎么还来啊。”张仪那困倦的声音从小变大,然后猛地打开了门,看见高了他一头的魏章站在门口,吓了一跳。
    魏章也没管什么,直接跨步走了进去。
    “诶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我也没做错什么啊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是为了那钱吗?我现在真的没钱还啊再说了你不是说不用还了吗?”张仪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去,面对着魏章他还是有一些害怕的。
    魏章也没有搭理他,反而故作严肃的样子,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他的屋子里踱着步子,四处张望着。
    “把门关上。”魏章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张仪看了一眼魏章,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只得委屈地关上了门,然后跟在魏章身后走着。
    “你知道你摊上事了吗?”魏章仍旧很严肃。
    “什么事啊。”张仪显得十分诧异,他现在既紧张又害怕。
    “秦君要召见你哈哈哈哈哈哈。”魏章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看着张仪先生紧张后又如释重负的样子,真的是十分有趣。
    张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现在的心跳不知道快成什么样子,那颗心脏仿佛是要跳出来一样。他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责怪。
    “将军啊可不要再这么吓我了,我真的不禁吓啊。”张仪苦笑着说道。
    “明天早朝时秦君便要召见你。”
    “这么急吗?”张仪有些惊讶。
    “秦君看了你的奏书,非常想见到你,你今天晚上好好准备一下,明天这机会可是来之不易,你应该知道这必须是要珍惜的。”魏章很敬重张仪,于是嘱咐着他。
    “我记下了。”张仪微笑着,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早就欢腾起来了。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朝堂上见。”魏章说罢也没有给张仪回话的时间,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张仪呆立在那里很久,一动都没有动,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即将来临。多年的寒窗苦读,多年的辛酸苦辣,在这一刻化作了激动的泪水,从张仪的脸颊上慢慢滚落下来。
    窗外的月亮像弓一样悬挂着,月光照进了张仪的这间小屋子里。他轻轻地吹灭了蜡烛,在洁白的月光之下,是一片深蓝色的幽静。
    第八节 觐见秦君(1)
    那是一个略微寒冷的早晨,天气已然转凉,但并未刮着那刺骨的寒风,而是秋风拂面,让人心高气爽。秦宫内一些树木的叶子已经变黄,轻飘飘地从树干上落下,摇摆着轻轻碰到了地上。剩下的那有些光秃的树干,裸露地矗立着,迎接着一批又一批的游学士子。
    张仪在侍者的引领之下,昂首挺胸地向着秦宫的正殿走去。秦国,昔日秦穆公手中的那个西戎之霸,如今再一次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秦国的统治者,都是在这小小的秦宫之中,不论它在栎阳还是咸阳,与这天下比起来,终究还是太小了。但就是这样的秦宫,却统治着函谷关以内数不清的百姓,管理着千里的沃野。这一切都是那么奇妙,而又不可名状。
    张仪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着这些,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过于激动。他的嘴里默默念叨着昨天晚上背好的词,生怕自己一会会忘。他想要路变得再长一些,那样就可以更好地准备一会该怎样开场,却又想要路变得短一些,这样就可以尽早见到那个被东方诸国妖魔化的虎狼之君。
    在打开一扇门后,秦宫正殿像是从天而降一样闯入了张仪的眼帘。宫殿以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柱子上雕饰着精巧的图案。西域风情与中原文化交织在一起,有着另一番的视觉冲击。
    张仪被引领着一步步走上正殿的楼梯,他看到漫坡上面雕刻着玄鸟,也就是燕子。据老秦人口口相传,秦人的先祖是五帝之一的颛顼帝的玄孙女。她的名字叫做女修。传说有一天女修在织布,突然看到天生飞来了一只玄鸟,并在空中产下一枚蛋。女修不知怎的,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指引着她,把那颗蛋吞了下去。不久之后,便生下了一个男孩,名叫大业。后来秦人便一直以玄鸟为图腾。
    侍者吩咐张仪在殿外等候后,便走进了正殿。正殿的两旁是站得笔直的侍卫,他们守候着这里,似乎便可以换来大秦的万年江山。嬴驷和群臣正在商议国事,而这在秦廷中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声音,在张仪听来却是天籁之音。张仪拘谨地站在殿外,侧着脑袋往里面看,又不敢太过放肆。
    “宣张仪进殿——!”
    张仪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整了整衣衫,这是他用昭文君资助他的钱财买的一件新衣服。铺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红色的地毯,直通到嬴驷的面前,也是带领着他通往富贵荣华的一条道路。
    他的脑子里面一片的空白,他不知道他该去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了嬴驷的面前。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武将一班中站在最前面的是犀首公孙衍,而嬴疾与嬴华站在公孙衍的身后。这是嬴驷的故意安排,因为公孙衍是魏国人,而嬴驷也意欲拉拢张仪,故在这里做了一些调整。
    “张仪?”嬴驷的目光透过了冕旒打量着张仪。
    “正是下臣。”张仪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但终究都不及今天。
    “为何而来啊?”嬴驷面带微笑。
    “为秦国建立王业而来,也为我的富贵功名而来。”张仪将双手张开,他现在有一些放开了。
    “张先生因何如此为我大秦谋划?”
    张仪低下了头略一沉吟,然后抬起头微笑着说道:“下臣经常听别人说‘不知而言,是为不智;知而不言,是为不忠。’作为一个臣子,不智当死,不忠亦当死。尽管事情都是这样,但臣还愿意冒着不智的危险,把我的所有见闻全都讲给秦君您听,请您定罪。”他没有像其他的游学士子一样上来便扣高帽子,而是以这样一种以退为进的方式开场。
    嬴驷产生了一些兴趣,伸出了一只手,然后说道:“请先生继续说下去吧。”
    张仪看到嬴驷有兴趣听下去,于是也来了兴致,更有激情地说:“我听说四海之内,北方的燕国和南方的魏国正在蠢蠢欲动,想要联合那南面的荆楚,巩固同齐国的联盟。韩国一向唯魏国的马首是瞻,此时韩国又在收罗自己残余的兵士。现在魏、韩、燕、齐、楚五国将要结为同盟,形成合纵阵线,把矛头指向西方,威胁秦国的统治,攻占秦国的土地,掳掠秦国的百姓。对这种愚蠢的做法我私下里都不禁失笑。”
    嬴驷面带着微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天下有三种亡国的情况,而天下也终究会有人来收拾残局,可能说的就是现在的世道。”张仪没有理会此刻群臣的窃窃私语,而是继续侃侃而谈道,“我听人说:‘治理混乱的国家派兵去攻打治理有序的国家必然会遭到失败,失道邪恶的国家派兵去攻打有道正义的国家必然会遭到失败,背逆天道的国家派兵去攻打顺应天道的国家必然会遭到失败。’如今天下诸侯各国储藏财货的仓库很不充实,囤积米粮的仓库也跟空虚。他们征召所有的人民,发动成千上万的军队,虽然白刃在前,利斧在后,军队士兵却仍弃甲曳兵,退却逃跑,不能更不敢与敌人殊死一战。其实并非他们的人们不肯与敌人死战,而是由于统治者拿不出好的办法来教化人民。说要给奖赏,却不愿意给予;说要给处罚,却动了妇人之仁。正是因为这一赏一罚不能够有效落实,才使得上下不能一心,人民不能尽力。”
    张仪一口气说了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嬴驷仍旧面带微笑,但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的失落,这个名叫张仪的人也不过如此,和那份奏书上所表现出的智谋相差实在有一些大。不过嬴驷还是愿意耐着性子听下去的,毕竟看起来张仪还并未展开论述。
    “现在秦国号令鲜明,赏罚分明,有功或无功都是按照实际情况进行奖赏或惩罚。每个人刚刚离开父母怀抱的时候,是从来都没有见过敌人的,所以一听说作战都是决心死战。他们迎着敌人的刀枪勇往直前,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几乎每个人都以战死沙场,为国家尽忠为荣。”张仪说着扫视了一圈,然后转用一种较为平和的语调说道:“秦君您知道:一个若是决心要战死在沙场之上,那和他决心要保命逃跑是完全不同的。秦国人之所以愿意战死,就是由于重视奋战至死。依秦人之骁勇,一人可以战胜十人,十人可以战胜百人,百人可以战胜千人,千人可以战胜万人,万人可以战胜全天下。如今秦国的地势足有数千里,强大的军队有几百万。不论是秦国的号令还是军队的赏罚,依靠着险峻有利的地形,天下哪一个诸侯敢说,我们国家的地势比秦国要好,我们的赏罚比秦国更为分明?”
    公孙衍想要出班说一些什么,但是细微的神情变化却被嬴驷敏锐地抓住了。嬴驷用眼看了一下他,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公孙衍会意知道嬴驷是让他现在先不要说话,而是再继续听下去。
    张仪其实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下一句话做着铺垫,而每一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说,也都是细细斟酌好的。与其说他是临时的准备,不如说这是他在鬼谷老师那里学的好。
    张仪现在已经有些投入到了他的演讲之中,他把秦廷当做了自己的舞台,尽情地表演着,大放光彩。他继续说道:“用这种天下诸侯都望尘莫及的优势去争霸天下,全天下也不够秦国吞并的。由此完全可以看出,只要是秦国作战,战必胜,攻必取,所向披靡,秦国完全可以开疆拓土几千里。再强大的敌人,也不过是秦骑破竹后的睥睨便可以应付。这将会是多么伟大的功业!”
    张仪说到这里,脸上激昂的神情像是被一阵风吹去,转为了落寞与不甘。他低下了头摇了摇,然后轻叹一声说:“然而如今,秦国的军队疲惫,百姓穷苦,积蓄用尽,田园荒废,仓库空虚,四邻诸侯不肯臣服,秦国霸业难以树立。出现这种令人惊讶的情况并没有其他的原因,而是因为文臣武将难以为您尽忠谋划的缘故。”
    嬴华一皱眉头,大声嚷嚷着:“张仪,你这话说的过分了吧?”
    张仪略向后一撇,看见这是一个高个子的武将说的,在这秦廷之内如此严肃的场合竟能容他如此喧哗,想必此人一定是深得秦君宠幸之人。
    张仪转过身子去,看向嬴华道:“将军难道不知秦国现在已经由于战略的失误而即将亡国吗?”
    嬴华本来就对这个耍嘴皮子的人没有什么好感,结果一听到“亡国”二字更是对张仪连仅剩都一点好感都没有了。他像是用鞭子抽打一样,对张仪发起了言语上的进攻:“张仪你说我秦国将要亡国,但是你简直是对我秦国一无所知!我们最近东出崤函,犀首将军攻下了魏国的河西要塞,北伐义渠,使其成为我大秦的义渠。三晋被围,四夷来服。你又从哪得出秦国将亡国的愚蠢的结论呢?”
    嬴驷没有制止嬴华用言语冲撞张仪,而是频频点头报以微笑。秦国已经逐渐的变为了强秦,每个秦人心中都有着一个强国的梦想,如今他们再听到有人说秦国弱小的论调,肯定会很是反感,并会不断地争辩。秦廷群臣也是窃窃私语,交换眼神,纷纷为嬴华的一番话语暗中喝彩。唯独嬴疾和公孙衍两人用眼看着地面,任谁也难以看出他们此时此刻心中所想。
    张仪没有被问倒,而是反诘道:“我愿意用历史来加以证明:从前齐国往南击破了荆楚,往东打败了宋国,往北打败了燕国,在中原之地又指挥魏、韩两国的君主。齐国的土地光大,兵强马壮,齐国君主对外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号令天下的诸侯。清清的济水和浑浊的黄河都是齐国的天然屏障,巨大的长城可以成为它的防守掩体。齐国是一连五次战胜的强国,可是它仅仅战败了一次,齐国就没有了。由此可见,用兵作战可以决定万乘大国的存亡。”
    嬴华被说的哑口无言,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嬴驷心中暗暗道:早叫你多读一些书你不听,这下子真是丢我嬴姓子孙的脸。
    公孙衍很合时宜地站了出来,相比于嬴华的嚣张跋扈,他则更显得稳重。他先是对张仪施以一礼,然后才缓缓说道:“齐人急功近利,秦人淳朴自然。突破了齐国的屏障那就是一马平川,突破了秦国的崤函却还是一层又一层的屏障。如此差异甚大,怎可混为一谈?”
    嬴驷笑着说:“张先生不要介意,我秦廷一向广开言路,群臣都自由散漫惯了,这是寡人的错误。你跟犀首聊一聊,寡人洗耳恭听。”
    张仪得知此人是魏国人公孙衍,颇感亲切。他先是回了一礼,然后说道:“久仰将军大名啊。并非张仪混为一谈,而是实则如此。依将军看,当年魏国为何会败于桂陵、马陵啊?”
    “自恃强大,四面开战。”公孙衍昂着头,显得有一些傲气。
    “将军所言极是。魏国自恃强大,如今这种情况难道不是诸位现在所犯的吗?魏国四面开战,如今秦国又吸收了多少的教训呢?”张仪说道。
    公孙衍被问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说道:“并非这样。魏国是四战之地,而秦国有着天然的优越地势。故秦国不是魏国,秦国不会败。”
    “魏国之所以被打败,是因为它太强大了。诸侯间的势力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么魏国必然会遭到合纵进攻。魏国称霸中原,坐拥百万武卒,傲视天下几十年。魏国有一点调动军队的行为,天下诸侯全都恐慌不已。就是这样强大的魏国,一遇到合纵,就像一只蚂蚁遇到了巨人,即便它能够举起比自身重好几倍的事物,却也会顷刻间被踩死。”张仪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即便是那些一开始并不赞同的群臣,此刻也享受地听着张仪说着。
    “那依张仪你来看,秦国该当如何啊?”公孙衍不经意道,他这是有意为难张仪。
    “连横。”张仪坚定地说。
    “连横?”秦廷的群臣几乎是同一时间低声地惊呼着,他们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就是连横。以此之连横抗彼之合纵。”
    “如何连横?”公孙衍问道。
    “联魏韩以制齐楚。”张仪掷地有声地说。
    “张先生,”嬴驷用那略微有一些尖锐的声音说道,“秦国有能力抗衡齐楚两个大国吗?”
    张仪看到了嬴驷的目光中有了一丝疑惑,然后说道:“秦国有精兵强将,有天然屏障。再加上成功的战略与外交,一统天下也是指日可待的。”
    “依你之见,秦国仅是因为无正确的战略就会导致灭亡?你不觉得有些荒谬吗?”公孙衍道。
    “正是这样。”张仪抓住衍言语间的漏洞然后说道,“斩草要除根,给祸患留下发生的机会,祸患才不会存在。不久之前犀首将军被拜为大良造。您用一国的军队,却想要成就两国才可以完成的霸业。即使是军队在外风吹雨淋,百姓在国内辛苦疲惫,霸业始终难以建成。这正是对外乱用兵所造成的,建立霸业的机会,难道可以这样一次次的错过吗?”
    “那你认为怎样便是不乱用兵了?”公孙衍问。
    “那是那句话,盟魏韩以制齐楚。”
    “衍愚钝,不能明白制齐楚能为我秦国带来什么好处,即便攻下了土地,也远隔秦国,难以管理。”公孙衍的这一番话代表了此时秦廷群臣很多人心中所想的。
    “其实我们可以靠着齐国来拓展我们自己的领土……”
    “张先生,您这一会要制衡齐国,一会要依靠齐国,如此摇摆不定,我觉得您这才是真的乱用兵吧?”嬴疾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等张仪说完就插嘴道。他也是一头雾水,不能理解张仪的所说所想。
    嬴华这时又站了出来说道:“依我看张仪你就是个耍嘴皮子的,根本什么都不懂。”随后秦廷的群臣爆发出了一阵嘲讽似的笑声。
    嬴驷目光左右摇摆着,一会看一看巧舌如簧的张仪,一会看一看不断逼问的群臣。
    张仪看向那些不断对他逼问的和那些私下里偷笑的臣子,他叹了一口气。
    嬴驷一向爱才,他知道若要使秦国强大,必须广览兼听,吸收各种不同意见,听见各种不同的声音。齐桓公之所以称霸,因为他信任管仲;秦穆公之所以称霸,因为他任用百里奚。如今秦国要想崛起,必须尊重这些山东的游学士子。
    “先生不要在意……”嬴驷看到张仪已有了一些意见。秦廷这样讥讽一个士子,嬴驷还是头一回见。
    “本来想为秦君谋划,不料遭群臣相讥。张仪好富贵功名,却不好被人误解。这便告辞。”张仪对着嬴驷施礼,然后对着公孙衍和嬴华嬴疾略一拱手,一甩那宽大的袖子,大步离去。他走的是那样的坚决,直到他的背影逐渐淡出了嬴驷的视线。
    由于开学这个不可抗力因素,故更新速度会变慢,望大家谅解
    第八节 觐见秦君(2)
    “张先生在吗?”魏章来到了那个早已轻车熟路的客栈里。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早都已经认识了魏章,知道他曾是魏国的公子,如今是秦国的将军,身份很是不一般。不管他们对魏章是敬仰也好,说他没有气节身侍二主也罢,每个人还都是很知趣地对他毕恭毕敬,总归来了就是爷,保不齐把他哄高兴了也能大赚一笔。
    “啊军爷您说那个张仪啊,他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秦国呢。”那个伙计说道,“不过今天晚上他还要留宿一宿,转天一早就要走了。”
    魏章看着那个伙计,眼中有了一些怅然。其实张仪不过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只不过聊得有些投机罢了。为何现在却这样执着地想要帮助他?是为秦国拉拢人才吗?可自己明明是魏人,对秦国的忠心也是有限的。魏章说不清原因,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牵着他往一个既已知又未知的方向走去。
    魏章几步就走到了张仪的门前,他站在那里迟迟没有敲门。他觉得自己愧对张仪,本是好心,但却让这个他尊敬的人被犀首和公子华轮番嘲弄,竟致张仪愤然离开。魏章本武将,此刻也是侠骨柔肠。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愿意敲开那扇门,不愿意看到张仪那张失落的脸。他记得张仪当听到秦君召见他时是多么的欣喜若狂,此刻一定是颓废不堪。
    一扇门,挡在了两个人之间。门外的魏章犹犹豫豫,早已失了当年战场上的杀伐果敢,而门内的张仪,也正如魏章所料,满脸写着失望。
    张仪自离开秦宫正殿,便神情涣散。他的腿似乎没有了直觉一样,或者说这双腿倒像是其他人的那样,一路拖着他返回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客栈。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或许又该结账了吧?但愿他们能够再宽限我几天,但是宽限了我也搞不到银子呀。要不然找个机会趁机溜走好了,回到魏国的家乡,陪着老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度完余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可惜了这一身经世致用之学。不行!怎么能这样消极避世。一定要再去其他国家看看,大丈夫能屈能伸,然而天下除了秦国,确实也没有再能入自己眼的国家了。
    张仪到了客栈谁也没有搭理,而是径直走到自己的寝舍。有一个伙计听说此人深得魏章将军的器重,此刻又是觐见秦君归来,便感到奉承的机会来了。于是这个伙计上前跟着张仪一路走一路说一些阿谀谄媚的话,甚至还觉得自己夸的好想要让张仪赏给他点钱。张仪一声怒吼,一个滚字,不仅吓跑了这位伙计,还让原本热闹的客栈变得鸦雀无声。
    张仪重重地摔上了门,此刻他更多的不是失败的懊恼,而是被奚落的愤怒。秦国待不下去天下有的是可容张仪栖身之所,但是士可杀不可辱,张仪这样想着。
    他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他不愿意再待在秦国这里。蛮秦就是蛮秦,张仪这样想着。每一件占满了尘土的衣服他都小心翼翼地叠好,这是他这一路辛苦的象征。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天我张仪便以这几件破衣服激励自己吧,不拼出个富贵功名,誓不罢休!
    他叫来了一个伙计,跟他说明早便要离开。此刻他又是身无分文,他这样问一句是先要打听虚实,如果价钱能接受便给,如果不能支付得起,就今天晚上翻窗逃走。
    他又转念一想,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初经世事,终究难料。昭阳府里被诬偷璧,秦宫之内群起攻之。也没有什么,侮辱的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他的脸上又洋溢起了一丝笑容,一介布衣,游走于这浩大的天下,即便没有建功立业,也是常人不能及的,更何况未来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他突然觉得肚子响了一声,他有点饿了。金灿灿的夕阳照进屋子里,在这简陋的寝舍里呈现出一副唯美的画面:金色与黑色交错着,构成一个又一个有规则的几何图形。夕阳照射下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光亮起来,像是来到了一个幽微的仙境。张仪推开了门,想要去要点吃的,结果却将门拍到了在外徘徊着的魏章身上。
    “将军您怎么来了?”张仪有一些错愕。
    “心中不安,为张先生来,为我心来。”魏章施了一礼说道。魏章抬起身子来,先是看到了张仪略显惊讶的表情,继而看到张仪笑着把他请进了他的寝舍。他的心中此刻也有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将军这样可就是多此一举啦。”张仪笑着摆了摆手,继续道,“天下之人,合因利起,散因利分,不过讲究一个利字。如今秦廷认为我对秦国无利,那就此分别也是理所应当。”
    “张先生万万不要这样讲。此次前来,我也是要擅自做主,替犀首将军和公子华将军替先生道个歉。”如果不是因为他那高大的身形和那武将一般的长相,很难让人想象这种话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魏章说出来的。
    “不必道歉啊,只是没有缘分。”张仪叹了一口气,说真的他自己也觉得可惜。为了觐见秦君,他把秦国的战略都已经拟定好,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什么用处,无数个日夜的辛苦就此也要付诸东流。
    “先生不恨秦国吗?”魏章问道。
    “不敢谈恨,只是某些人欺人太甚。”张仪知道魏章跟他是交心的,所以跟魏章说话也没有太避讳这些。
    “先生不要太在意,这是章办事不利。无奈我是魏人,终究说话没有分量,如果我……”
    张仪伸出了一只手晃了晃,打断了魏章的话语说道:“将军您说的我都懂……都懂。”此刻他竟觉得两人的命运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连在了一起,而魏章也有着这样的感觉。
    “从前商鞅觐见孝公三次,我想秦君应该也有这样的大度。还望先生万万在秦国再多待些时日,不要意气用事啊。”魏章这才点明了此次前来的真的目的。
    “既然将军都这样说了,那张仪只好听命。”
    “不走了?”
    “再待几天。”张仪笑着说道。
    魏章信以为然,又和张仪聊了一会便离开了。张仪也是个骗人骗到炉火纯青的高手,骗一骗魏章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今天晚上就要离开秦国,在秦国未来成大事的机会渺茫,那个犀首和公子华看起来都是深得秦君宠爱的人,他们在秦君身边日后能有我张仪的好果子吃?而且这钱也实在是付不起了,再不走恐怕就要被扣下做苦力了。这样的侮辱,张仪可不愿意再受第三次。
    他去外面蹭了一顿饭,毕竟他被魏章称为“张先生”,赊账也没有人敢催的太紧,更何况他赊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张仪吃罢晚饭,擦了擦嘴边,回到屋子里关上了门,静静地趟回了自己的床上。他等着日落的时候,等到天一黑,就翻窗跑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张仪的心中又有了一丝期待。
    第九节 梦回鬼谷(1)
    嬴驷阴沉着脸盯着嬴华,像是长辈在管教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既严厉又无奈。他坐着双手插着腰,脸扭向一旁,不愿意看他。
    嬴华早就没有了战场上的那般骁勇,而是眼睛盯着地上,时不时怯怯地看向嬴驷。
    “寡人对你说了多少遍了,你那急脾气怎么还不能改改?”嬴驷没有一点好气地说道。
    “臣弟知错了。”
    “一句错就完了?”嬴驷瞪着眼说。
    嬴华被问得不知该回答什么,只能继续沉默着。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很明显是由于嬴驷的这一通责骂造成的。
    “之前那些来秦的学士你就看不上,缕缕出口伤人,今天你可倒是变本加厉了啊?”嬴驷说着都被气得笑出了声。
    “君上,不是臣弟跋扈,只是那群人耍嘴皮子就套得个富贵功名,实在让臣气不打一出来啊。”
    “大秦若要东出,只靠秦剑行吗?”
    “只靠秦剑有何不可?”嬴华抢着说道,“那犀首将军凭借尖利的秦剑,夺回我河西故土,君上您怎么说不能靠秦剑呢?”
    嬴驷听了嬴华这愚蠢的言论先是无奈地咋舌,然后猛地一拍身前的桌子,这让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嬴华更是吓了一跳。
    “寡人说的是能不能只靠秦剑!”嬴驷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像是癫狂一般,嘴里吐出一个字便重重地敲打一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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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9-15 02:53:59  更:2022-09-15 03: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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