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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爱情傻瓜》

作者:搬砖到哭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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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序
    在我们村,会计声称爱情是至洁至纯的信仰。
    代课老师纠正:“爱情是造物的策略,让人类永续的套路。”
    会计年轻时受过刺激,他的话不足凭信。代课老师强调说:“爱情是没有意义的,但爱情是愉悦的。”
    村长说:居家过日子,生儿育女,一起存钱,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要讲责任。
    爱情的问题深刻,在我们村,一般人不想这事。
    第一章
    某日,田教授驱车到蒲东远郊,找到“宋三掌柜”石匠铺。他预订的墓碑上隶书:“因为马生,因为马死。”教授付了款,留下送货地址,署名:工艺美术学校,田有莲。
    他驱车上路,天空细雨淅沥,他耳边响起一首熟悉的童谣。湿漉漉的地面迎面而来,景物飞速向后闪去。他打开音乐,童谣在音乐声中响起,同时,眼前浮现出一个橘黄色裙子,皎白,苹果脸,眸如朗星的女子。丈夫辞世后,她历经一番刻骨铭心的爱情,又把爱情丢还给情人,死了。现在,她和穿着三色裤子的男子躺在墓圹里。一起入殓的还有一块轻如鸿毛的骨头。
    诚如所愿,人们把她和她的情人埋在一起。
    田有莲满眼泪水,泪流到面颊上,同时,儿童磨牙的童谣如同春讯骤然增大,盖过了音乐:
    小白妮皮儿薄,吃我不如去吃鹅。鹅说抻抻脖子长,吃我不如去吃羊。羊说四只蹄子往前走,吃我不如去吃狗。狗说看门看得嗓子哑,吃我不如去吃马。马说备上鞍子有人骑,吃我不如去吃驴。驴说一天磨了三斗谷,吃我不如去吃猪。猪说一天两顿糠,拿着小刀见阎王。
    田有莲记得咿呀学语时的童谣,他喜欢它,它让自己明白,他是由纯洁无瑕的孩提时渐老渐坏的;多年以后,当他给人吟诵的时候,听者清湛的眼睛直直的盯了他好一会儿,仿佛听笑话。
    他没有找到共鸣。
    可是,这情景如果能够重现,他愿意用生命交换。
    ※
    某日,在恒丰小区于砳的家里。田有莲和于砳隔着茶几闲坐。教授是田径场设计图纸审核人。
    墙面贴着光鲜亮丽的“囍”字,窗玻璃上贴着剪纸。墙头一个空相框上吊着一个蓬蓬纱红色狮子头绣球。相框里是结婚照,办离婚那天于砳挖掉烧了。从房子四角对角牵连到正中的玻璃纸缨络连接到正中的吊灯上。老婆不等度完蜜月就拜拜了,于砳还没来得及收拾。
    于砳注意到护窗上耀斑乱闪,以为眼花了,深闭一只眼,仔细看都是鬼魅魍魉的眼睛,田有莲胡子拉碴,左眉横过鼻梁到右唇的大刀疤,豹眼环睁,呲牙咧嘴,而他怀里蠕动着蛇脑袋光秃秃的,瞪着两颗戥星眼。他丢下教授,屁滚尿流地冲到街上。
    光线长着触手,太阳长着棱角。
    他隳突狂走,走进校图书馆,惊魂甫定。
    一个马尾辫苹果脸姑娘抱着一摞期刊从他跟前经过,他伸手拿过一本杂志来。
    那是一则“二童一马”图画本。
    他翻了几页,起身在图书馆里的电脑上检索,看到公元前626年有人在丹江打猎,坐骑被野人杀了的史料。这条目有一条链接,说某人喝着粟米酒,和野人分享马肉。有一条说在和蚩尤缠杀的日子里,某人逃到盐井地区,在一个黄昏,一口井边,一个妇女一瓢把他拍死了。野人把尸骨藏在王屋山的山洞里。
    于砳不知道是以前看过有了梦,还是梦见过的幻觉,他猛然想起,马尾辫苹果脸女馆员就是拿瓢拍他的女人。怪不得似曾相识呢。以目逡巡,找不到苹果脸,却看到田有莲。
    “还以为你犯病了,”田有莲看到于砳敲电脑,宽心地舒了口气。
    于砳琢磨了几天,觉得神棍的话充满暗示,一不小心就被套路了。这样下去,拐角遇见鬼,自己不正常了。心里发起狠来,说:我要再扯犊子想这事,我先啐自己一脸唾沫星子。
    ※
    田径场竣工的喜悦洗去了些许不快,于砳一时忘了这事,快活起来。下午,于砳在铲车的驾驶室里准备收工,一个挺有派头的中年人蹀躞到车前,他五十岁上下,戴口罩,只露一双眼。上衣和裤子都是上海老字号手工,口罩也是手工,掺着金银丝线,身上有薰衣草花油的香味儿。
    他是田有莲。
    教授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施工前,文物考古队在萝卜地里找到一块骨头,与某省山洞里的头骨DNA比对,发现是同一个人的。这和你有关。这里有一份权威部门的检测报告。我早上才拿到。”
    瞧,又来了。排练过的。
    这一阵子都是奇遇!
    他知道骗子的把戏,研究你,找准要害,用一套鬼话骗钱。可是我又没钱,又吝啬,还想铁公鸡身上拔一根毛。
    于砳在教授眼中看到一种向室友表达的急切心情。精神病院总是有这种情景。教授是知识人,这些年知识人骗人还少吗?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于砳从驾驶室跳下来,抠开烟盒,弹出一支烟。田有莲说,谢谢,我不抽烟。于砳自己点上一支。。
    “我不说假话,我是学者,我认为谎言在道德上是可耻的。”田教授摘下口罩,他的牙齿像啮齿动物,有两颗变态的铲形大门牙。丑了点。“我研究轮回,我的研究另辟蹊径,脑回路清奇,彻底颠覆皓首穷经的学界书呆子的结论,并且有宗教信仰佐证。”
    将塑胶颗料、颜料、胶液混合搅拌,倾泻在地基上,用震动棒压出平整的田径跑道,这活儿,教授的研究用处不大。
    “我没兴趣胡扯。”
    “听听你的渊源在哪儿,孩子,你就明白这辈子错在哪儿。”
    “你是教授,别让我鄙视你。”
    “有误解可以理解,毕竟不是所有人能深入到科研前沿。孩子,我是学者,也是长辈,我是为你好。你有幸参与到一项伟大的事业中来,你会为此荣幸的。”
    “可是我不信轮回,尤其不喜欢受人愚弄。”
    “我不指望说服你。可是那块骨头真是你的……”
    “这算是侮辱吧。”
    “我收集你的烟头比对过,”教授打开文件夹,抽出三页纸,“你看看,历史学家的考证,考古学家的实物证据,还有权威的DNA检测机构的检测报告,证明了这一点。”
    “我不看。假新闻。”
    “兼听则明,可是下面的话你别信,这是门大学问,科学前沿。别当真。一般人醉生梦死,浑浑沌沌,弄不懂,”他齿龈露白,得意洋洋,像蜥蜴断尾再续,螃蟹长出新螯,骨殖嫁接荔枝,“我研究轮回。轮回是一个哲学设计,前人做过翔实的论证。你别信我说的,千万别信。你不记得往生的影子,尿臊味也不记得了,因为有一道门槛叫死亡隔离,一如畜牲的生殖隔离。我旨在凿空这道屏障,让人鉴古知今,不走上一辈子的弯路,有一个精彩的人生。
    “是的,我胡扯八道,傻瓜才轻信呢。你怀疑我,没毛病,你是对的。你听我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撇开走了,再无来世,是不是很残酷?多么令人心寒啊。你一生积攒的财富,爱的女人,养的儿孙,积累的资料知识,习练的技巧技能,拥有的人脉资源,建立的功名事业,一下子和你毫无关系,是不是很荒谬?可是,如果生命可以轮回,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事情了。
    “我的前辈在证明轮回存在的道路上筚路蓝缕,做出了疯狂的贡献,他们有效证明了轮回的存在。为了唤醒轮回的记忆,我的同志发明了“记忆触发模型”——用触媒觉醒一个人黑暗的潜意识,唤醒轮回的记忆——就像微创手术,打开一扇窥视的窗口。真话对你讲,这是个脱敏的过程。孟婆汤是毒药,那块骨头就是打开你记忆的工具,而我的研究方向,是人的爱情惟一性的问题,就是说,爱是惟一的,适合你的是惟一的,等待着的是惟一的。追求美满幸福的爱情,诚如植物向光,鱼虾爱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这得耗费多少聪明才智啊。
    骗术的最高境界是把自己骗了。
    于砳暗笑,这家伙果然是个神棍,这么多天居然没有看出来。
    “当人类还是一滴液体,那时候,文字写在水上,映入耿耿星河,供众神阅读,当新生的人类把水面上文字誊抄在荷叶上。神的手指拨乱了水面,水上只有一串串波漪。造物不愿意和人分享智慧。所以仓颉造字,鬼神夜哭。造物设计了轮回的篱笆,而我,田有莲,旨在拆掉篱笆,我从事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某种意义上,我是一个圣人。
    “单就爱情而言,造物造人是对偶制,玉女金童,牝牡雌雄,一对一。一个男人经验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经验一个男人,彼此吸引,相互爱慕,他们是朝圣者,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之所以婚姻失败,是轮回失忆,找不到上辈子的情人。婚姻就是试错,结婚是以为找对了,离婚是因为找错了。”
    “你不是说婚姻,你是说孽缘。”于砳说。他想起神汉林大瑞的话。
    “爱情让人陶醉,爱情是老鼠肉,而人是猫。”
    屎壳郎打喷嚏,言语荒谬,面目可憎。
    于砳迈过脸,望着学校图书馆,一幢中西结合的三层建筑,楼前面有荷花池。隔着新建的操场,南边一排棕榈树,树后面粉墙,有一个月亮门。月门的院子里,一幢与图书馆一样的小楼。
    “我能找到你梦中情人。”教授说。
    “你是个好人。有闲功夫先把自个儿捯饬捯饬。”
    于砳嘴上讽刺,心里却微微一动,他回过头来,目光搜索着教授脸上戏说迹象。如果有一丝游戏的蛛丝马迹,说明他是正常的,可是田有莲面容严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记忆触发依赖触媒,我的全部工作就是找到触媒,不是每次都幸运的。”教授把口罩带子重新挂在耳朵上,忽然放声大笑,“我说的是瞎话,我在骗你。”
    沿着碎石路面,他向“丽苑”的月亮门走去。茂盛的篁竹越过墙头,暮光夕照,浮光跃金。教授的身影融合在绿色的背景中。
    第二章
    在他要忘掉这件事的时候,早晨,恒丰小区2#1502的房门敲响了。从猫眼里,于砳看到一只巨眼,老话说的,眼瞪得炮敲似的。田教授正贴着猫眼,从外面往里面看。
    教授穿着魔术师全白色西装,拖着旅行皮箱,胳膊肘夹着小提琴箱,进门,在沙发上一屁股砸下来。
    于砳给他沏上茶。
    “我只有三天时间,三天,过了三天,我得中断实验。我得逃难了。”
    教授啜口水,皴纹如同蚯蚓挤,语调沧桑。长相砢碜了一点,没关系,你是客人,不歧视你。
    “慢慢讲,别急,把事情讲明白。不介意你胡扯八道。你高兴就好。”于砳说。
    “我触碰了不该碰的秘密,受到诅咒,我得避一避。而且……”教授欲言又止。
    “不方便甭说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秘密不是?”
    “那倒不是。疑似找到了田有莲的遗物。披露者也是记忆触发理论撰稿人。他的曾祖父是传教士,一个世纪前死于暴动的农民之手,一百多年来的,他的家族一直在跟踪凶手,他们发现我——“世界记忆触发同志会”的副会长可能是凶手转世。它可能是一个触媒,揭开我身世之谜。此人目前旅居日本富市。我此行的第二目的就是和他会面。”
    呵呵,真当回事了。
    “我们往返于梦与现实,纵横于时光之海,不幸福的婚姻让人心生悲悯。凿空生死隔离,拯救人类,这是神的事业,所幸这一科研课题进展神速。然而,成功之日就是神谴的日子,神要扼杀我。同志会同仁邀请我去避难,长则数年,短则数月。如果我完蛋了,希望你继承我的事业,有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你会发现,你不孤单。”
    “你说的都对,”于砳说。
    教授不在意他的讽刺,依旧兴致勃勃地陶醉在激情里。
    “我相信人类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那时,人人恢复前生的记忆,有情人终成眷属,社会和谐,家庭美满。事实会证明我的牺牲是值得的。时间不多了,从哪儿开始呢,从不废话开始吧。世界最初的文字写在水上……”
    “……字迹倒映在银河里。那时还没有人类,只有神的眼睛阅读。最初的人类把文字抄写在荷叶上。”于砳说。
    教授像中奖的穷汉,小眼睛明亮,“神规定世界的规律,并且事无巨细躬亲其事。人类的品质混合了杂质,不好的东西也延续下来,为了净化人类的心灵,神利用轮回让人类纯粹……”
    于砳说:“你应该在你的同志会课堂上讲。而且,你信吗?”
    “我不信,可是重要吗?你难道有更好的解释?”

    教授站起身,操切地来回走,他说:丽苑,那儿屋宇整洁,遍植名木。和祥的阳光催化着季节更新。薰风徐来,植株分孽,花萼坼破,腐殖分解营养,水珠微小而破碎,画背的甲虫呼朋引类,羽虫在树杪鸣啭,如酒的光芒照进幽暗的草丛;风扬起种子,飘雨从高空洒落,春露涓滴流淌,雪花纷纷扬扬。那儿是生命之爱的花园。
    清嘉庆四年,清皇室隰王十三子溥路泾可在稻花香里打造府邸。更早,先人们竖炉冶铁。那儿是对抗长毛的前线。隰王削爵,流放宁古塔,那儿是99间客房的馀洋公堂。你从《新民晚报》上读到过,那儿是日伪特务机关总部。时人称其为“沪西歹土”。大军破城,百战将士在门外露宿。那儿是工艺美术学校,是军工厂的工人俱乐部。它是历史的斑斑屐痕。
    轰响的河流告诉你,人类激烈的历史进程。你的命运和这块土地血脉相连,在这儿,你是男人,所有男人们干的好事和坏事你都干过。你的世纪只是时间长河的一瞬,而历史如同黄河泛滥周而复始,如同扬子江的碧波一浪赶一浪,如同莫高窟的壁画层层垒积,你目测到的表象只是川流不息的流程中一个倏忽而过的情景。
    我不是让你看到历史的鲜血,而是唤醒你美好的记忆。苦难够用了,除非你是受虐的爱好,人类生生世世都在追求完美的合体,否则你经历苦难的逻辑是什么!你此生寻觅真爱,可是,隔世的分别让你求索而不得。爱情的道路上,倒毙着远征者的战马,无数热血的男子,无数悲壮的牺牲,又一只鸽子逃离了樊笼,又一只鸽子逃离了樊笼,又一只鸽子逃离了樊笼,大地仍被黑暗笼罩……如同钓饵边的鱼,被饥饿驱使……
    本著全十章,每章2万字,每章自圆其说,有头有尾。为了贴文方便,每章打散成四~五章。
    前五篇小的章节是一个短篇改编的,语气上与后面的章节不太谐调,但内容是衔接的。改来改去,改得支离破碎,许多不相干的句子留着,显得絮絮叨叨。昨天系统删掉了一节,一看,紧湊了,挺好的

    作文水平有限,将就着看
    ※
    教授打开小提琴盒子,里衬红色天鹅绒。一块明黄绢布包裹着一节胫骨,就是用来做梵笛的中空的骨管。由于釉质流失,轻得像像黄浦江上波动的影子。
    上面红绳拴着一个标签:某年月日,萝卜地,人骨。
    这是你的骨头。
    我用HB笔在骨上标志E、a、d、g四个小点。
    你把骨扣在左肩,用左手扣住,头微微左侧,左颐贴在骨头上,保持肌肤接触,手背向上,手指柔软地弯曲,拇指和中指相对,保持这一姿势直到你昏昏欲睡,但不能睡着。你的意识要格外清醒,释放你思想之鱼游荡,寻找你的喜悦。因为每点都不一样,一个合适的角度,分寸恰当,你会和隐秘的信息共鸣。你能发现你晦暗的往生。
    教授拉上窗帘,让房间置于晦暗里。
    那块骨头是冰凉的,暖热了,温暖有如肌肤。于砳觉得正和他的肉体融合,而眼前的黑暗有了混沌的迹象,他分辨出里面有错综复杂的涡流,每一片涡流有闪烁的光斑。接着音乐响起,充沛的往古时代的信息汩汩而来。他凝视一个光斑,眼前出现不同的景象。任一光斑都是停厝信息的空间。他的意识从无数如同黑暗河流的跳跃光斑里捕捉他感兴趣的亮点,他费了很大力气搜索着,最终看到一片四月的稻田,一对畜牲野合,远处有一座正在施工的建筑。一辆马车从北向南,料峭的倒春寒让他捂在厚棉衣里,那幢建筑和图书馆一模一样,响彻撕心裂肺的悲鸣……
    “好了,”教授的声音很远地响起,炫目的灯亮了。于砳坐在沙发上,台灯照亮他的脸,窗帘闭合,教授接过他手里的骨头,小心地放回匣中。
    “说说你看到的情景,我相信你对我说的话有新的认识。”
    “声音……”
    “对,你听到舒展广阔的爱情音乐,看到漫游着白天鹅的温凉河,明亮的月光映照着草地……”
    “不是,”于砳更正说,“我充耳令人愤怒的声音,刑部的拶指,东厂的寸磔,祖龙的囚笼,以及夏桀炮烙柱上的惨叫如是可闻。霞飞路76号呻吟声令人毛骨悚然。那是地狱里的惨叫。”
    教授说:你出现了偏差,那是另一段故事。某段时间,423号笙歌弄避杜月笙的讳,改名生歌弄。某段时间那儿是占地十亩,种着钢葱的园子,有座看菜园的小木屋。它曾经恶之花绽放,也曾经是爱情的秘密花园,小天使嬉戏在陶醉在愉悦的情人身边,春风拂煦,月光似水……你看到小木屋了吗?桦木板拼的。我可不是让你重温苦难的,可是你既然步入歧途,我愿意讲述一二。因为牵扯到你的另一次死亡。
    先从尽人皆知的历史背景谈起。当时,上海是日本军的天下,外围是南京国民政府的治安区。远一点儿,有重庆国民政府支持的忠义救国军的活动。新四军在农村动员群众。衡阳武汉前线,日军和重庆国民政府的正规军炮火硝烟,打得血流成河,而这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李士群是青帮季云卿的弟子,所以,有不少季门子弟在他手下做事。76号对面,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一个青帮堂口。堂主于砳,就是你,当时你是贪图女色的帮会头子,守着搬不动的房子,处理阋于墙的纠纷,带着一帮打手,亮队壮胆,号称威武……
    于砳插话说,“你不能栽到我头上,请你不用第二人称,也不能说我的名字。”
    你不要说话,你闭上眼睛,听我说。
    你试着想象一下,你不是在2018年阳光下铺设400米田径跑道,而是在1937年战争浓云缓慢却不可移易地遮蔽沪西上空时,主掌青帮堂口。你的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叫你S怎么样?S的老婆是诸暨妹子。大儿子是卷烟厂的把头。他娶了烟厂招贴女郎胭脂红,唱评剧的莫三妹,电影厂的龙套女演员富春秀,一位被富室逐出的乡戏出身的小妾樱桃,两个暗门子,日本军驻上海占领军海军俱乐部的女招待柳丽花,还有一帮没有名分的相好。她们有一个共同点:背上有胎记。背上的胎记才能唤醒S的激情。其中缘故是因为它来自黑暗的潜意识,可能轮回在你眼里仍然是笑话,但是我得指出它是生命轮回的佐证。那班烂货人人以为跟对人了,混成样了,可他心目中完美女神没有出现。所以他不停地纳妾,就像招收弟子一样。
    来自对面76号的惨叫是S的煎熬。
    有一天,终于忍受不了了。他打自己一个嘴巴,心一横,找忠义救国军的田少校计议大事。
    田少校是S的生死弟兄,是个拚刀子的好汉,也是有民族意识的人。
    你干了一件与能力不敷的蠢事。
    “我告诉你结果,你死于妇人之手。这是你的宿命。看看这份报纸,”教授打开文件夹,有一册发黄的旧剪报,什么《大美晚报》、《中美日报》、《樱花女报》、《大晚报》,他翻到上海法租界出版的《大东亚晨报》1942年8月9日一页,在李士群在“鸟”餐厅枪击新闻后,是一则尸体认领通告。
    你死了,你的儿子认领了你的尸首,埋在76号后花园外面的温凉河边。
    于大公子送家眷回来被76捉住了,他捱不过拷打,招供了。当晚,日本人在76号设下埋伏,S计划全军覆没。
    第三章
    “你的演绎空穴来风,你说服不了我。”
    第二天,于砳把酒柜里酒杯摆出来,把带来的红酒酙上,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然后靠在沙发上,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唔,你的思路偏离了历史,没有按照我的脚本来。”
    教授还是穿着魔术师白西装,打着红色蝴蝶结,精良手工工艺在扣眼上也能体现出来。可是他举止粗俗,大声呵痰,绕着茶几找痰盂。他横握水果刀,对着酒瓶翻飞着劈刺的动作。如果不是教授的头衔,你会认为老人变坏了。
    “人生有许多歧路,走对了,是美丽的风景,鲜花盛开;寻找你上辈子的记忆也是这样,你得按我的脚本来。”
    教授又把骨头拿出来,让于砳拿着骨头。教授说:“你想抡刀砍人,可以想象英雄交响曲,想体验逛妓院之后的忧郁,可以想象二泉映月,你喜欢英雄交响曲吗?”
    于砳摇摇头,说:“我想听帕格尼尼的乐曲。”
    “好吧,帕格尼尼。”
    于砳把骨头担在肩膀上,霎时,音乐的潮汐绵绵而来。如在梦中,他看到房星照耀着一座教堂。圣母像下,有人在祈祷。渐渐的,祈祷的人面孔清晰了,是个目如朗星的苹果脸女子。
    他发现置身十九世纪的南方。日子飞逝,他用了21天想这事,到了月末,忽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驷马星座在北方。他决定北上寻找所爱。
    于是他收拾行李,骑着一匹马,带着小厮到北方去。那小厮半道患了痢疾,他打发他回家,又雇了一个伴当,可是伴当拐了行李逃跑了。
    他走到一个叫博路泾可的小镇,于砳盘缠用尽,改名晋洲,冒藉旗人,做了所住旅店馀洋公堂的账房。
    那天,黄昏像艾略特的猫,爬上馀洋公堂的屋脊。

    有人扛着藤箱,抬着木柜,进入馀洋公堂。箱箧沉重,似是黄白之物。最后两个汉子,一个膀乍一围,像一辆麦秸车,脸上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横斜到右唇,呲着一颗暴牙,一脸气死驴的抒情表情;一个大长腿,一袭鹅黄的落地长裾裹得严严实实,清秀的面庞让他想到干净贰字。
    “人死绝了吗?”疤瘌脸喊着。
    晋洲迎出来,安排他们搬进左厢。
    长毛失败后,曾国荃大杀南京,漏网者带着钱财珠宝潜伏民间,过去二十年了,还不断有财宝出来。这伙人的昂藏气势像是生还的战士。
    吃了晚饭,晋洲趐到左厢房后,在暧昧不明的光线里,大长腿洗过澡,青丝上还有亮闪闪的水珠。果然是女人。晋洲窥视到她背膀上的疤痕有如玉如意上的瑕疵,却是他情欲的源泉。他顿时心潮澎湃,情欲爆发……
    “停,”教授紧急叫停的声音把他唤醒了,“你看到了什么?”
    于砳说我看到了让我感动的女人,胸前的兔子颤颤巍巍,像两朵杀人的白芙蓉。
    “对对对,踏着拍子了,”教授激动得语无伦次,“可是,我担心你失态,篡改历史的本来面目。”
    晋洲三生三世也不愿意重复这种体验。
    夜半,马厩传来牲畜的骚动。晋洲摸黑到牲口棚,荧惑的灯盏下,马倌脖子上一个血窟窿眼,汩汩地往外淌血。晋洲扑灭灯,悄悄的朝外张望,见7个人掘鼠罗雀,挨门扑杀。这三、四十房客,如待宰羔羊,不哼不哈地被屠尽了。晋洲溜回账房。门被撬开了,被褥扔到地上;显然是找他的。
    天色微明,歹徒们光着身子,嘴里叼着明晃晃的钢刀清运尸体。
    大长腿臂架火枪,迈动长腿转悠。忽然,她向晋洲藏身处走来。
    晋洲一跃而起,窜进左厢。他知道什么是绝望了——疤瘌脸正举起一把勃朗宁手枪,枪口黑洞洞的对着他。枪响了,疤瘌脸像推倒的画屏,仰面倒下。长腿女人手持冒烟的火枪,拉着晋洲,掇两只长腿,向外跑去。
    四月的油菜花田上空,群星如钻,空气中缥缈的植物的清香沁人心肺,虫豸的微语悄悄地呼应。从愉悦里安静下来的晋洲把长袍扔到女人的身上。
    这妇人千般妖娆,软温舒服,不膈应人。捡了性命的S就用这小笋鸡佐酒。妇人的身上长着他记忆里的胎记。妇人说膀乍腰圆的汉子是芜湖到武汉的官驿上的一个驿长,暗里却是江洋大盗。强迫她做了两年夫妻,带不义之财回沪西老家。到家门口,还要再干一票生意。
    她说见晋洲的第一眼,就认定是她的真命天子。她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让她下不了手,一种飞蛾投火的冲动,让她选择追随他。
    S说他不叫晋洲,到房星之下寻找上辈子的情人,虽然她长着一样的胎记,却不是要找的人。
    问起妇人的名字。
    妇人笑道:“春风一度,各自西东。你指望有以后?”
    S见妇人爽快,分一半盘缠走人。晋洲认了道路,各奔前程。
    内容简介
    一个富翁给嫩妻留下巨额财富,但有一个苛刻遗嘱:50岁以内不得结婚。觊觎这笔财富的管家,通过洗脑让一个年轻男人相信,这个女子是他上辈子的情人。
    男女相爱,火上浇油。
    女子宁可失去继承权也要结婚。
    男人找到了真爱(另有其人),也意识到管家的精神控制,同时发现了管家的阴谋,最后,最后,最后,最后结果作者心里尚无谱目。总之还没有完本。
    中国婚姻法规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收入夫妻共同拥有,因此这个遗嘱的有效性是第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
    作文的着眼点是“爱情”,财富只是一个噱头。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信仰这句话的人不多了。
    第四章
    S估算了星座照耀的范畴,雇了一辆马车,他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而且他隐隐约约觉得,此行不会一帆风顺。马车夫等客人在马车上坐稳,问:“客官,去哪?”天津。S告诉他。路上不停地给马饮水,遇到一座大湖,沿着湖岸走。在一块界碑边,马车停下了。这里不是塘沽的天津,乃是太湖边的一个渔市,叫做小天津。
    马车夫不走了,他说他的第四个孩子马上要临产了,他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S决定到渔市上瞧瞧。
    一旦你开始一篇小说,你就制造一具僵尸;这是一具有意识的僵尸,如同蒙着眼的驴,你不用鞭子,它也一直转圈。它可以作为爱情的隐喻,恋爱中人,总是觉得走对了。
    S想,秘密在寻常里。也许目如朗星的苹果脸女郎在这里等着我呢。
    当日早集,迤逦宛延的集市上,西厢摆着洋布、烟膏、钟表、镀银的灯台等洋玩意儿,一个白胡子、黑袍子的眼镜大爷举着绒面的经文讲什么“啊!鲁里爷!”围观的婆娘跟着他画十字。仪式完毕,向人赠送一盒洋火或者铜十字架。
    东厢土产生鲜。算命的、踩高跷的、拿大顶的,挺热闹。人群不时暴好,西厢的人抻着脖子看。
    S背着行李,在摩肩接踵的人堆里挤。
    一张三屉桌,一个戴着水墨蓝水晶眼镜的卦仙儿,一个酒招子似的幡上写着“柳仙卦”。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傍着卦摊儿卖桐油。
    S走近,卦仙儿一拍镇尺,喝道:“S将军,下马受死!”
    S纳罕起来,说:“你认识我?”
    “炼成灰也认得你!”
    “可是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将军。”
    “不记得鸣沙之夜乎?”
    卦师一言未了,S天旋地转,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战场。
    只听先生漫吟道:“四衢烟树缓行程,麦卧黄云气纵横;土木堡中无旧垒,显忠祠里有英名。(来自网上,作者东乡麓台,咏土木堡之变故事)”
    S满怀疑虑,道:“先生,眼镜取下来。”
    卦仙儿把眼镜取下来,是个假瞎子。
    他说:“识得鸣沙之夜的跛儿干乎?”
    S摇摇头:“你不是跛儿干。”
    卦仙儿笑道:“我不是跛儿干,有人却是。”
    先生后面躲着的男孩露出脸,粲然一笑,满脸的褶子。S隔着桌上抓他,扑了个空,把桌子掀翻了,先生连人带椅子摔个仰八叉。S跳过去,孩子身手敏捷,两个人猫捕鼠,窜来窜去蹿到集市尽头。
    你说这孩子谁人来着?

    这娃是个神童,大名予东,乃是一家王姓的螟蛉。小小年纪就发明了桐油兑小磨香油的技术。桐油是战略物资,三倍于小磨油的价格。顺便告诉你,王予东甚至做过牛的义眼,给蛇添足,是个多才多艺的熊孩子。然而这是他现在的状况,S一眼识破,他是四百年前的奸细跛尔干托生的。
    听话的,下节演义十九世纪末叶有名的山东教案。小编抬贵手,别乱删帖。
    市一头,一个科着脑壳,穿白西装的白种男子捣着文明杖,肩毛瑟枪,拦住一乘官轿;一个长头黑奴持刀随后。这长头黑奴无聊地用刀砍自己的脖子,砍掉一个脑袋又长出一个脑袋,刀法娴熟。赶集的人看闹,都围着看。孩子趁乱,混在人群里不见了。
    洋人扯着官爷的领子,嚷嚷着,蜡样的脸涨得彤红,马弁推开他攥住官服衣领的手,那洋人将他推个趔趄,马弁护着官爷,和洋人推来推去。跟随的长头黑奴舞刀威胁,被衙役围着殴斗。那洋人将文明杖乱打,被人抢过,一擢两段。洋人退后一步,端枪朝着官爷。一个马弁将身挡住,子弹打在右胸上,血登时涌出来。马弁一窝风扑过来,刀棍齐下,两个洋鬼子横在地上。
    先前的白胡子、黑袍子眼镜牧师弯腰探了探白西装洋鬼子鼻息,抗议道:“擅杀通商专员,这是挑衅,是宣战!”
    那班衙役打红了眼,与其留着日后争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打死了。
    那官人在高埠上,说一句,下面喝采一句,说十句,喝采十句。人越聚越多,有一千众,不知谁喊一嗓子:拆教堂喽!圈外的人也听不清知县讲话,都是内圈的往外传话,就跟着喊:知县教拆教堂啦。人都往镇子东头涌去。
    S爱静的人,闹哄哄的,丢了孩子,就给自己说,去乡远水,多事不如少事。而且脚乏,好事不从忙中起,权且安顿歇脚。
    不远就有旅馆,不同于一般干店,牙角挑檐,一椽一阁体现优雅。S富室子弟,排场惯了,见亭阁整饬,心里喜欢,就踱进来。
    大堂一张供桌,前面横酸枣木长柜台。一个鲜眼墨眉艳妆小妇人坐在柜台后面,那衣妆也——老套了,不细说了——裹得冰肌玉骨的身材妖妖娆娆。S不见则已,一见,两颗招子滞涩不灵了。是前生的冤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娘子见客人目光轻佻,就把螓首向一边看。S意识到失态,也向一边看。眼睛的余光却见那娘子回过头来,偷偷睃他。
    S笑道:“也不招呼客人,只管瞧我做什么。”
    妇人绯红了脸,对一边拨拉算盘珠子的伙计佯嗔,道:“也不招呼客人,只管划拉什么。”
    那伙计是乖角儿,见两人捱光,耷拉脑袋,装瞎,这时忙上前,接过S行李,攀着扶梯,引到二楼客房。

    S问:“只有店家婆子看店?”
    伙计说:“掌柜的,赶集去了。”伙计打了水,摆上四个干净碟子,秀着手看S吃饭。S说,你看着我不习惯。你坐下,有话问你。倒一醋碟酒让伙计喝。
    “有个卖桐油的娃子,识得吗?”
    “卖桐油的有,不知你问哪一个。”
    S说,挨着柳仙卦,一笑满脸老头皮的。
    伙计说,你说的叫鬼娃子。在早,集东头的老胡,相好市西头的董寡妇,生那天,老胡给驴踢死了。我家张掌柜常把客人吃不了的剩饭剩菜给他母子吃。这娃,三岁把他娘的乳头咬得稀烂,五岁捅驴腚眼,六岁上,一把火烧了自家的茅屋,然后到处央人救火。他娘气得跳井死了。柳仙卦的王瞎子说孩子是个异数,起了名叫予东,教他些麻衣神相,做个助手。谁知道倒腾起桐油来。
    你家掌柜的姓张?
    张仁。伙计凑近说:我叫张仁六,有个哥哥叫张仁五。掌柜的说,只许主人叫张仁,不准伙计叫张仁,去掉弓长,叫我兄弟任五任六。又抑制住嗓子说,他这娘子,也是个歪喇货……
    S忽然“噗嗤”一笑,想起读的闲书里一个笑料:有个吃干醋的丈夫要出远门,忧虑老婆偷汉,竖写了个“张仁封”的封条,封在老婆脐下。回家那天察看纸条,洇了一半,大怒道:做且做了,还说“长二寸”气我。
    听任六编排主人的闲话,S心知是个匪类,孔夫子以后,就没有好人了。小天津发生地动山摇的大事,少不了秋后算账,是非之地,走了好。说:有到南边的马车寻一个来。
    任六说,旅馆后面住着车老板,我也要搭顺风车回家。又瞅着S说,这店家张仁是个破落的徽商子弟,破马张飞的铺张,生意又淡,暗地里谋取不义之财贴补。瞅您是个贵人,我兄弟死心塌地做个长随。那小妇人,我有计策使她从了你。
    S正要答话,忽叫楼下堂屋乱哄哄的聒噪,有人说“发财了”——“拆教堂啦,那些洋鬼子,嚓嚓嚓……”
    S跟任六出门到栏杆上看,只见五、七个人,簇新的衣裳,有腰缠绫罗绸缎的,有扛着家具的,有怀抱自鸣钟、挂着满脖子金银十字架的,拥挤在楼下。
    为头的三十来岁,扛着毛瑟枪,喜气洋洋,沾沾自喜。任六说,扛枪的就是掌柜的。飞奔下楼去了。
    ※
    S也不把任六的话放在心上,想着鬼娃子,犹自切齿。渐渐的酒意上来,眼前浮现一匹乌骓神骏。这匹马高头紫鬋,丰臀细腰。臀上的瘢痕,请宫庭的比利时画师隆格朗修饰成一朵蝴蝶花,有如黑色的波涛上一抹闪电。
    这是雄居蒙古科尔沁草原的蒙王献给明朝皇帝的,押运的厩夫叫跛儿干。
    马臀上有泪珠状瘢痕。太监王振善批阴阳,说泪痕妨主,蒙王心怀叵测。
    这太监王振,河北蔚县人,头发丝都是空的,皇帝的心思揣摩得透明。
    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听了王振撺掇,要做秦皇汉武的伟业,御驾亲征。赐跛儿干御马少监,马放辎重营役使。中军健儿穿上御赐的戎装,充满乐观的气息,八百辎重兵紧随中军,一半粮食,一半载着龙帐、龙椅、镏金的夜壶、缠绕葡萄藤的西洋镜、御窑的瓷器、全套宫厨的厨具,还有宠物狗的狗绳。
    营官骑着骊色母马,臀上的蝴蝶兰随着肌肉的律动,愈发清晰生动了。
    大军甫抵大同,前军打了败仗,北兵像恶狼紧追不舍,鸡鸣山一战,后队全殁。向晚,皇帝驻跸鸣沙岗。岗下,清水河缓缓东南隅,蛮兵隔断水源,波光望中,明军却到不了岸边。
    暮色合拢,八百辎重停在小树林里。营官听到神骏嘶鸣,赶过来时,见少监跛儿干鞭打他的坐骑。他的鞭子稳、准、狠,可以随意撷取半空中的树叶。
    “你的马伕和马苟且,”跛儿干说,“我且饶了马伕,只责牲口。”
    说话间,一哨明军盔甲,沉默无声地穿过树林,向岗上摸去。营官知道一支军队接近内卫的危险性,正要查看,跛儿干厉声喝道:“锦衣卫回营了。”这里迟滞一下,明盔明甲的队伍已经接近岗上。
    岗上有人高叫:“挡住上岗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跛儿干回身一箭,将那人射下马来。霎时,岗上杀声震天,军心震恐;外围蛮兵里内外合,席卷而来。
    营官顾不得跛儿干,带着辎重营70名习战军士,上岗救驾,忽见太监王振被蛮兵执着,营官冲到近前,一枪贯胸,这时,蛮兵明晃晃的刀枪围拢,跛儿干喊道:“休伤将军性命!”那马一声嘶鸣,将营官颠于马下,踏中胸口!
    死亡忒容易了,竟然没有一丝疼痛,S正在梦中胡乱摸索,忽然房门“吱嘎”一声,从外面扔进来一个包袱。任六在门外悄声说,先生从速准备,马车在外面等你。
    S将火来照,包袱里裹着店家小娘子,妇人垂泪说,休伤奴家性命。S说,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他们既然明火执仗,踩我们还不是踩死一只蚂蚁?且看看再说。和妇人下楼,门口马车上装满箱笼,火把光里,店主张仁和几个伙计老头看瓜捆绑一堆,五个短打汉子明晃晃钢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任六拽过一个汉子,对S说:这是我哥哥任五,我等一世穷,与其埋汰一生,要太平做什么?话说鸟无头不飞,瞧您是个贵人,心甘情愿做长随,快活一生。S虚应了,说:这金珠宝贝都是你兄弟拿命换的,我也不分你的,只要这妇人跟我。又一样,既然瞧得起我,听我说,这店家伙计不可伤他性命,我们连夜离开是非之地。当下催动马车,趁夜攒行。
    第五章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天见鱼肚白,有跟上来的客人说,官军封锁了道路,捉集闹事的人哩。S让不要停,只管赶路,不一日,到一个叫溥路经柯小镇,镇上一个馀洋公堂。七人把箱笼抬进大厅。
    “人死绝了吗?”S喊道。
    账房把S请到东厢,一双滴溜溜贼眼打量箱笼。
    S瞧账房面相凶狠,吃的是人肉包子,煎的是猫狗鼠肉,巨奸大猾无疑了。便让任五任六磨刀,磨刀声霍霍响亮,馀洋公堂都知道来了狠人,胆小的躲了出去。凌晨二更,一个光没有,弟兄们挨门挨户,查遍旮旯,单单少了账房。
    次日,让店家娘子守住大门,若有人逃脱,只可做势追杀,不可以来真的。
    妇人肩着枪,守着门,总不见有人出来。S说,你把门看得死死的,谁敢出来。妇人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把冷眼死死盯着。账房一露头,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在后面追。账房慌不择路,躲狗耗子窜进东厢。迎面撞见S黑洞洞的枪口,叫一声“天丧我也”,叫声未落,一声枪响,S望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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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9-13 12:25:39  更:2022-09-15 03: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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