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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悬疑小说《歧路》修订版[第1页]

作者:易水霜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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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中期,朱文正在担任一家工厂的副厂长时,因为卷入一起错综复杂而又阴错阳差的刑事案件,被迫仓惶出逃。面对着霄壤之别的生活转换和判若隔世的人生错位,他在深邃的黑暗中摸索前进,在一条充满危险、艰辛和磨难的道路上进行了绝地求生的长期抗争。近二十年后,女转业军人苏云卿结识了已经成为一家国企高管、化名申东阳的朱文正。他们由相知而相恋。正当洒满阳光的人生坦途在向朱文正招手之时,他却再次站到了风险难测的十字路口!


    第1章


    “朱文正杀人了!”
    朱文正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进站台,又使出全身的力气挤上了极度超员的784次列车。当他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将挎在肩上的旅行包卸下来的时候,列车已经长鸣一声缓缓地开动了。朱文正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是二十三点正。就在此时,那血淋淋的六个大字突然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到现在也闹不清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半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闹不清他是怎么从一个工厂领导干部,一下就变成了身负重案仓惶逃命的杀人犯!
    列车在加速飞驰,离那个可怕的“案发地”越来越远,朱文正那紧绷的心情也稍稍缓解了一些。望着车窗外面一片深邃不见边际的幽暗,他得好好回想一下,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朱文正是佳川市红光造纸厂的副厂长。两天前,他前去省城参加一个制浆新技术成果发布会。会议是今天上午结束的,下午他去会一个老战友,然后两人一起出去吃饭,七点半刚回到一轻局招待所,孙厂长就打来了电话,跟他说厂里出事了。
    那事儿说大不算很大,说小也真不小:就在昨天晚上,因为厂区西门外的排污暗渠塌方,漫出来的制浆污水淹了附近白塔村的大片农田。类似的“事故”今年这是第二次了,由此惹得白塔村的社员们大怒,他们闹到厂里要求赔偿,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之后,便用小拖拉机拉来砖头瓦块,将厂子的南大门给堵了。孙厂长让他今晚就赶回来,说市一轻局正好有车在省城,你就等在招待所,一会我叫司机去找你,把你捎回来。然后你直接到厂里,咱们连夜开会研究办法。
    朱文正当时就有些不高兴,加上有大半斤的白酒在肚子里给他“撑腰”,便很不客气地质问道:“厂里不是还有两个副厂长嘛,怎么还非得我连夜赶回去?”
    他没好意思说,这一类的事儿,按照副厂长的分工也不该我管啊!更没好意思说,你个老滑头见麻烦事儿就躲,要你这厂长干什么,还不如我来当!
    孙厂长忙解释,说林厂长得了急性胃肠炎,胡厂长书呆子胆小怕事,我请示局里鲁局长来着,他说白塔村的人蛮不讲理出了名,处理不好要闹大事的,还是让小朱回来解决比较稳妥。你就辛苦一下吧,人家局长专门交代用局里的小车去接你啊。
    孙厂长说到这份上了,朱文正就是不愿意,也不好再推托。他放下电话,从服务台回到客房,泡了一杯茶,一边“解酒”,一边等局里的司机。
    司机是八点赶到的,他上了车没跟司机说几句话,就开始迷糊,然后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车子已经进了佳川市区。司机问他去哪儿,按说他该去厂里,可他竟然忘了孙厂长的交代,说了一句:“回家,就光明路我们厂那新宿舍。”司机便将他送到了光明路的路口。
    这一带是新开发的住宅区,电力、道路、供暖等设施都还不配套,所谓的光明路,实际上一到晚上就黑乎乎的。红光造纸厂去年落成的五幢宿舍楼就在光明路的西边,不过因为没通暖气,搬来住的只有二十来户。
    下了车让凉风一吹,朱文正才醒过神来。他赶紧喊那个司机,但来不及了,那司机大概也是“归心似箭”,开着车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朱文正使劲摇摇沉甸甸的脑袋,骂了一句:“这个死雷子,灌老子那么多酒!”
    “雷子”叫雷长鸣,就是省城的那个老战友,现任蔬菜公司的保卫科长。两人在部队时交情很深,转业后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仍然联系密切,是朱文正最好的一个哥们。
    问题是,现在骂雷子也没用了。这个点儿早没了公交车,这个年代也没有出租车。而光明路这地方离他们厂足有四公里,他想再去很麻烦。
    看来,只能打电话给厂长解释一下。况且这都快深更半夜了,估计那些闹事的社员们也都该收兵了吧。
    感谢朋友的鼓励!
    可上哪儿打电话呢?离这里最近的可以打电话的地方,是东南方一公里之外的佳川重型机器厂,和西北方跟那远近差不多的油泵厂。光明路附近除了红光厂的宿舍,西边还有一片住宅,可此时一般人家都没有电话,只有领导干部家才有……朱文正猛然醒悟,使劲一拍大腿:“朱文正你个笨猪!厂长家有电话呀!”
    朱文正磕磕绊绊地走进了宿舍区的大院,走了几步发现事情不对:虽然这里入住的不多,可也有了将近三十户,怎么所有的楼都是一片漆黑呢?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明白了——停电!
    佳川电力供应不足,为了保证重点用电单位,就经常停民用电。好在此时老百姓都没什么家用电器,停电不停电的影响也不大。
    朱文正没顾上回自己家,他家里也没人。他老婆章谊和刚满百日的儿子都住在东湖市的丈母娘家。他就提着提包直接先去了孙厂长的家。
    孙厂长跟朱文正不是一座楼。朱文正家是一号楼的二楼,孙厂长家是四号楼的一楼。朱文正那个单元入住了三户,孙厂长那个单元却只住了他一家。
    一楼的住户南边都有院子。此时的人们在就寝之前一般是不锁院门的,所以朱文正径自推开院门进去,走到房门前就敲门,边敲边喊:“岳姐,在吗?”
    “岳姐”就是孙厂长的续弦小妻子岳菲。厂长老婆于六年前病故,三年前他又娶了“小岳”。岳菲只比朱文正大两岁,所以朱文正管她叫“岳姐”。她是佳川重机厂医院的护士,经常会有夜班,不过朱文正算计了一下,她今晚应该不值班。
    屋里没有回音,却传出一阵阵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朱文正推了一下门,门就开了。
    孙厂长的房子跟朱文正的房子户型相同,都是65平米的两室两厅。所谓的“室”和“厅”都不大。一进门的客厅(兼餐厅)约有十二个平米,右手边紧挨着是朝南的大卧室,朝北并排一个卧室一个厨房,东北角的夹道里是个小小的厕所。
    屋子里很黑。朱文正进门之后,看不清客厅里有没有人,却发现南边的卧室地上有一团东西在蠕动。他又叫了一声“是岳姐吗?”又问“你怎么了?”
    话刚落音,朱文正忽然觉得身后一阵轻风袭来,紧接着他的头上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击,他“啊”的叫了一声,身子踉跄差点摔倒。随即一个黑影扑了上来,一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手举起什么东西又要砸下来。
    朱文正猛然转身,挣开了那人的手,反手抓住那个人的衣领,使劲一甩,将那个人摔倒在地,然后揪起他的脖子,就朝身边的墙角猛撞,才撞了两下,那人挣扎中挥手一击再次打在了朱文正的头上,他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就昏了过去。

    2

    在朱文正的感觉中,失去知觉似乎只是一闭眼的功夫。当他从剧烈的头疼中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通亮。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电了。
    朱文正眨了几下眼睛,他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地上,也想不起自己的头怎么会这么疼。愣了一下之后,他发现自己所在的是孙厂长家的客厅。这时,之前的记忆才被唤回来。他赶紧爬起来四处张望,看到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
    他旁边的水泥地上,躺着孙厂长,只见他四脚摊开,头破血流,面颊的肌肉扭曲着,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朱文正赶紧过去试了一下他的脉搏,没有试出跳动;再摸摸他的胸口,探探他的鼻息,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已经死了!
    感谢关注!
    愣了几秒钟,朱文正又转向南卧室。在门口,他看到了更让他惊恐和不可思议的一幕:
    孙厂长的妻子岳菲一丝不挂地侧仰在床边的地上,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她的身子下面是一滩鲜血。
    朱文正赶紧过去,欠身轻轻扶起岳菲的头,想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人。他见到屋内的惨状,猛地停住了脚步,朱文正闻声抬头,认出那人是厂供销科的科长李广利,只见他呆愣片刻,大叫一声:“朱文正杀人了!”然后转身就跑,边跑边嘶叫着:“快来人啊,朱文正杀人了!”
    朱文正一下瘫坐在地上,感到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这才意识到,那会儿打他的人是孙厂长,显然孙厂长是把他当成了坏蛋。而他也把孙厂长当成了坏人,抓住他的脑袋下死力气狠撞,竟然把他给撞死了!一个可怕的声音在他耳边轰鸣:“朱文正,你闯下弥天大祸了,你成了杀人犯!你完了!你一切都完了!”很快,鸣着警笛的警车,威严的而冷酷的警察,冷冰冰的手铐,阴森森的监狱,黑洞洞的枪口,这一切就象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晃过。朱文正感到一阵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极短暂的惊恐之后,朱文正很快就强撑着站了起来。心里念叨: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坐以待毙!趁警察还没来到,他得赶紧逃跑。于是他抓起地上的旅行包,就象被恶狼追赶的兔子一样蹿出了门。
    光明路距离佳川火车南站不远,只有三华里左右。朱文正一路狂奔,赶到火车站候车室门口,正要进去,忽然发现自己的外衣上沾了不少血迹,他连忙将那件灰色的中山装脱了下来,塞进了旅行袋。
    已近深夜,候车室里的旅客仍然不少。他挤了半天才卖上了票,却听到预告说列车已经进站了,于是他拔腿就往检票口飞跑。
    朱文正买的是到井源的慢车票。井源在佳川以东九十公里。朱文正有个远房表舅在那里的井源水库做饭。他的这个亲戚佳川很少有人知道,去他那里藏着,可以暂时躲开警察的追捕。
    虽然上车还算顺利,但朱文正没想到车上会有这么多的人。不光车厢里面,连过道都塞的满满的。车里乌烟瘴气,人声嘈杂,那感觉几乎让人窒息。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是安全地逃了出来,或者说,他现在是侥幸捡了一条性命。

    3

    不过自己到底是怎么陷到血腥漩涡里去的,他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因为这里的疑点实在太多了,比如岳菲是怎么回事?她这天晚上都经历了什么?她当时是死了还是活着?孙厂长怎么会在家?他又怎么会把自己当成了坏人?那个他一向讨厌的李广利跑厂长家干什么?他是知情人吗?或者,姓李的想陷害自己布置了一个陷阱——不对,李广利猜不到自己那个点儿回家,按照正常情况,自己应该是直接去厂里的……
    这些疑问都快把朱文正的脑袋胀破了。不过他来不及细想这些事儿,他当下最主要的问题是,下一步怎么办?
    以前的事儿顾不上去想,可下一步的事儿他也不敢想。因为只要稍稍一想,他就会心胆俱裂,浑身发抖!
    很明显,李广利现在肯定已经报警(当然,他得多少费点事儿,因为除了“案发现场”的电话,离他最近的一部电话也在二里地之外;他要去派出所那就更远了,至少也有四里地),然后警察赶过去勘察现场,锁定“罪犯”,再进行追捕。这都需要时间,而且他估计警察第一个搜捕地点,肯定是东湖,也就是他的丈母娘家,那儿离佳川正好150公里。
    想到住在丈母娘家的妻子章谊和四个多月的儿子,他的心里一阵绞痛。
    朱文正和章谊结婚三年了。他们的介绍人是朱文正父亲的老友陈叔。朱父在县水利局当副局长的时候,陈叔是科长,两人关系很好。1965年8月,朱文正的父亲在佳山水库疏浚工程中因公殉职,两年后他母亲又病逝了。此后陈叔一直对朱文正关爱有加,不光给他介绍对象,操办婚礼,当朱文正转业回佳川的时候,还出力帮他安排了工作。
    朱文正跟章谊结婚的时候,他还在部队上,章谊则是佳川人民商场的售货员。后来朱文正转业进了轻工局,从轻工局调到造纸厂,章谊也调到商业技工学校坐起了办公室。因为种种原因,朱文正跟章谊的婚姻从一开始就矛盾不断,直到章谊生了儿子,两人关系才出现了回暖的势头,万没料到这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竟如此短暂。朱文正心里很明白,就算他打死孙厂长是个误会,也是个意外,但李广利看到了他抱着赤身裸体的岳菲,这个“误会”他可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然后呢,章谊会怎么想他,陈叔会怎么看他,还有红光造纸厂的一千多干部职工呢——更要命的是,儿子懂事以后人家问起他的爸爸,叫可怜的孩子如何回答……朱文正捧着脑袋不敢想下去了。
    4

    凌晨一点多点,列车到达井源,朱文正提着提包下了车。
    井源是个小城市,加上时值深夜,下车和上车的人都不多。朱文正出了检票口之后,顺着站前街走了一段,然后左转过了铁路桥洞,沿着一条沙土路一直西行。西面有座不高的山,叫青石岭,不过山上没“青石”,却遍布着一人多高的树丛。山的那边就是井源水库。这段路有五公里,得走一个多小时。
    朱文正一边走,一边考虑见了表舅怎么说,是说实话呢,还是暂时瞒着他。这个表舅是朱文正他妈的远房表弟,只比他大五岁。农村出来的,人很老实,不过也胆小。所以朱文正觉得先不能实话实说,得编个理由,说明自己需要在他这儿住个一两天。可找个什么理由呢,到井源出差?不合适,出什么差也不必半夜出发,而且宾馆不住跑来住水库,道理上讲不通;说借别人钱人家逼债?可表舅了解他家的经济状况,可信度太低;说政治上犯了错误出来躲避?也不合适,政治上有错误白天就能跑,干嘛要等到半夜出门……朱文正就这么绞尽脑汁琢磨着,逐渐就走进了黑黝黝的山里。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在前面走,后面有两个黑影悄悄地尾随着他,从火车站一直跟进了山。
    这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一高一矮。他俩也是从井源下车的,下车后发现了孤身一人且提着一个大提包的朱文正。两人对视一下,就拉开一段距离跟着朱文正。进到山林深处的时候,其中的瘦高个拉住矮胖子,朝他抬了一下手腕,意思是,那人还戴着手表。此时的手表,就如同二十年后的“大哥大”一样,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当然也是“有钱人”的象征。
    矮胖子点点头,于是瘦子离开大路,钻进了路边的树丛,矮胖子继续跟着朱文正,寻找着合适的下手时机。

    第2章

    1

    与此同时,有一辆警车急速驶过光明路,开进了红光造纸厂的宿舍院。
    佳川市北城区刑警队是在二十三点三十分接到派出所的报案电话的。刑警王隆马上报告了睡在值班室的副队长于龙顺,于队长又让他喊来值班的司机,叫上法医老李,然后一行人乘车到达案发现场,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和李广利都等在那里。民警汇报说,接到李科长的报案之后,他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发现情况严重,就一面通知刑警队,一面找车将孙厂长夫妇紧急送往医院。刚才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俩都死了。孙厂长应该是在送医院之前就死的,岳菲则是抢救无效而死亡。具体的情况还没去了解。
    于队长立即带人勘察现场,勘察完之后,他们又去了医院,回到公安局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大片的鱼肚白。
    上午,局领导到刑警队,召开了“3.24”凶杀案的案情分析会。于队长在会上做了详细汇报。他说,综合现场勘察的情况,加上目击人李广利的报告,有关方面的调查以及初步的验尸结果,案情已经基本查清:这是一起典型的奸情杀人案,罪犯(此时没有什么“犯罪嫌疑人”之说)就是红光造纸厂的副厂长朱文正。
    于队长认为:从迹象上看,朱文正与岳菲应该是早就勾搭成奸。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朱文正从省城开会回来,本应按照孙家栋(就是孙厂长)的安排,直接去厂里研究处理与西关公社白塔大队的田地污染纠纷,但朱文正没去厂里,而是直接回到宿舍院,偷着与岳菲幽会。因为重机厂医院的值班护士证实,昨晚九点二十左右,当班的岳菲以“忘记锁家门”为理由,擅自离岗回了家。实际上她不是去锁门,她是去等朱文正。
    让朱文正和岳菲始料未及的是,由于意外原因,孙厂长在九点五十分左右突然回家了,正好把他俩堵在了屋子里。当时恰遇宿舍区停电,朱文正怕奸情败露,就使用某种“硬器”(现场没有找到,可能是锤子或者斧子,也可能是石头之类的东西)将其残忍杀害。岳菲惊吓过度,极力喊叫。朱文正制止不及,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摔倒在地,结果她的后脑部磕在硬木床头上大量出血,晕了过去。此时厂供销科长李广利有事来找孙厂长,见状就大声呼喊并跑出去报警。朱文正趁这个机会仓皇外逃,去向不明。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查明朱文正的逃跑方向,组织人力进行抓捕。
    于龙顺的汇报,思路清晰,有理有据,得到了与会人员的认同,但刑警王隆却表示如此认定案情,有点为时过早,因为此案还有好几处疑点。
    王隆认为,此案的疑点,或者说是难以解释的地方有三处:其一,朱文正“抗命”回家,理由不足。孙厂长已经跟他说好,他也答应了回到佳川后直接到厂里去,而且他还是坐着局里的小车回来的,如果他为了跟岳菲约会就不听安排,以后他怎么跟孙厂长解释?所以王隆认为,朱文正径直回家不回厂,不一定是为了“约会”,也可能是他把厂长交代的事儿给忘了。他临回佳川之前喝了酒(李广利说他看到朱文正的同时,还从他身上闻到了酒味),可能酒劲还没过去,意识不太清楚;其二,岳菲曾跟同事说她忘了锁门,要回趟家把门锁上再回来。按照距离推算,她来回一趟最多只需要二十分钟(岳菲是骑着自行车回家锁门的),所以她没跟值班医生讲,这也在情理之中。假如她回家是要“约会”朱文正,那么她没法掌握朱文正赶回佳川的时间,况且那一类“约会”也不能十分八分就完事儿,耽误了工作,她怎么解释?所以岳菲可能并没有撒谎,她就是回来锁门的;其三是最重要的,退一步说,就算朱文正真的跟岳菲在搞“男女关系”,他们当时为什么不插门?因为从现场勘察来看,岳菲家的门锁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说明孙家栋是“和平”进入他自个儿家的。这一点,比上面那两点更难解释通。
    王隆的意见不是在会上讲的,是他在会前跟于队长争论的时候说的。
    其三是最重要的,就算朱文正真的跟岳菲在搞“男女关系”,他们为什么没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因为从现场勘察来看,岳菲家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的迹象,说明孙家栋是“和平”进入他自个儿家的。这一点,比上面那两点更难解释通。
    王隆的意见不是在会上讲的,是他在会前跟于队长争论的时候说的。
    于龙顺四十多了,当干部已有十年,不过对于比他小十五岁的王隆,他还是很看重的,这有两点原因:其一是次要原因,那就是经历了多年“文革”的洗礼,领导干部的“民主风气”比较浓厚,能听得进不同意见;其二是主要原因,那就是,王隆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从警校毕业就进了刑警队,干刑警的时间比他这个副队长要长三倍有余。
    虽然从这年开始,全国“各条战线”(“各条战线”是文革时期的说法)已经开始进行整顿,但将近九年的“文革”所造成的混乱局面,不是短期内能恢复好的。比如北城区公安局刑警队,原有12人,却有一半人在“五七干校”,包括队长在内。而剩下的6个人里面,还有2个被市里抽去“挖干道”(“人防工程”)。现在主持工作的副队长于龙顺原来是交警,他调刑警队才一年不到。一个不专业的副队长带了3个“兵”,这就是刑警队的现状。
    不过于队长尽管认为王隆说的有道理,却没全听他的。原因很简单,现时讲究的是政治压倒一切,公安的“政治”就是破案,破案是硬道理,别的全都要服从这个硬道理。“3,24”这个案子,看上去也不简单,刑警队两天就破案,这是很大的成绩,对于局里总体破案率的提升,关系不浅。所以,于队长还是坚持认为,破案归破案,破案之后,王隆的那些疑点什么的,还可以继续调查,这并不矛盾。
    2

    王隆站在队长的角度想了想,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因此,案情分析会上他什么都没说。开完会之后的当天下午,他就去找了事发当晚与岳菲一起值班的另一个护士小杨。
    案发后王隆已经询问过小杨,但这次他问的更加详细。小杨经过认真回忆之后,为王隆还原了当晚的实况。
    小杨和岳菲值的是“全夜班”,时间从晚上的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重机厂医院是个小医院,一共只有三十张病床,分内外两科。病房位于院区的北侧,是一溜带檐厦的L型平房。那个“L”的拐弯处以南是外科病房,以东是内科病房,内外科分界处就是护士值班室和紧挨着的盥洗间。因为在这儿住院的没有重病号,所以内外科共用一个护士值班室,为的就是两个科的值班护士可以互相照应。
    重机厂建在佳川的东郊,周围没什么居民区,而医院的位置在重机厂最北面,住院处则偏在医院西北角。这地儿不光偏僻,而且到处是树林子,到了深更半夜,静谧无声,树影摇曳,光一个女护士还有点害怕(有时会有男医生值夜班,但医生没事了可以睡觉,护士不能睡),所以医院安排两个护士值夜班。即便有时病号不多,甚至只有一两个住院病人,值夜班的女护士也都是两个人。
    出事的这天,岳菲本不该值夜班,她是临时调的“替班”。这晚病号还不少,内外科一共十三个,其中有五人在输液。接班后不久,小杨在配药,岳菲从病房回来跟她说,你看我,下午睡觉睡的稀里糊涂,吃完饭骑上车子就走,忘了锁家里的门了。小扬说,那你赶紧回去锁上吧,别进去小偷。岳菲说,还有两个“点滴”,打完我再去。小杨说:我能行,再说你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岳菲想了想说,那好,你先辛苦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就在这时,十二床陪床的人来说“吊针”没药了,岳菲就跟小杨说,我先去换上,然后我再走啊。她就去给十二床换输液瓶了。至于她到底什么时候走的,小杨不知道,她知道的是,一个小时后,十二床陪床的人又来找“岳护士”,说吊针打完了,小杨才得知岳菲还没回来。那时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是二十二点零九分。
    王隆先前问过岳菲的其他几个同事,他们对岳菲的反映都不错,说她认真学习毛 著作,路线觉悟高,工作认真负责,对病员有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等等。所以,岳菲跟小杨说她“马上就回来”,应该不是假话。而如果她说的是真话,她就不可能利用这个时间段跟朱文正“约会”,那根本就不合情理。
    但这个看法在几天后他又一次询问李广利的时候,有点拿不准了。
    他要李广利仔细回忆一下,他在孙厂长家看到朱文正的时候,他是个什么状态,他到底穿没穿衣服?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他身体是什么姿态,他都做了什么动作等等,对于当时的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李广利原先说的是,他进门的第一眼,先看到满头是血的孙厂长躺在客厅的地上,然后通过大开着的卧室门,看到朱文正在卧室床边的地上半跪半蹲,搂着岳菲的身子抱着她的头。岳菲身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好像也没有血,但是朱文正身上有血迹。
    当时,李广利并没有说清楚朱文正是否穿着衣服,也没说清楚他身上的哪个部位有血,有多少,于队长也没细问,大家都以为是朱文正的衣服上有血迹。可是在王隆的不断追问下,李广利这次说的是,朱文正当时也没穿衣服,也就是“光着屁股”。他的胸前一片通红,估计是岳菲后脑的伤口流的血,沾在了他身上。朱文正的一只手摸在岳菲的胸口,然后不断地摇晃她。见到李广利进去,朱文正吓呆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李广利惊叫一声,就吓得跑出门去了。
    如果李广利看得没错,那只能说明朱文正之所以没去厂里,就是要跟岳菲“幽会”,因为他觉得孙厂长正在厂里等他去“处理问题”,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了家。而岳菲呢,所谓的“回家锁门”,只是个借口,回家跟朱文正“胡搞”才是她的目的。
    关于孙厂长为什么不在厂里等朱文正,而是回了家,王隆也了解了。原因是那个白塔村(白塔大队)突然接到上级通知,第二天一早,省革委(省革命委员会)农林组的领导要去视察工作,大队头头就不敢胡闹了,连夜下令把聚集在红光厂大门口的几十个社员撤了回去。既然“险情”解除,老孙也就没必要等在厂里,他跟厂门口的传达室交代了一下,就坐车回家了。这个情况属于突发事件,无论是朱文正还是岳菲,都不可能提前知道。
    3

    问题又回到当初的疑点了:那么,就算朱文正不知道岳菲调了班,以为她应该在家,但岳菲是怎么知道朱文正提前回佳川的?因为朱文正本来计划是第二天中午坐火车回来,当晚坐局里的小车赶回是孙厂长的特殊安排,岳菲一无所知。当然有个可能是朱文正走之前给岳菲打了电话,但如果那样的话,朱文正怎么跟孙厂长解释他的“失约”呢?而且,从李广利去找孙厂长的情况分析,老孙家在晚上应该是经常有人来往,朱文正要想和岳菲“幽会”,完全可以在他自己家,他家就他一个人,而且他所在单元的那一层,就住了他一家,岂不安全的多?
    下班回到家,王隆脑子里还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炒菜都炒糊了。他的妻子小李知道他又犯了职业病,吃饭时就问他怎么回事,王隆便说了光明路的案子,也说了他遭遇的困惑。
    这个案子小李知道,不光她,佳川的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大家都以为案子已经破了,只不过还没抓到“罪犯”而已,却不知在王隆这里,还存着那么多的疑问。
    小李十分不解地问:如果朱文正跟岳菲有事儿,那肯定不是一天半天,应该早有征兆,这也不难了解呀。问问他俩周围的领导、同志,难道还查不清他们的为人?查不出他俩平时的关系?
    感谢朋友的关注和厚爱
    王隆给他老婆介绍,说这些都查过。朱文正68年参军,转业前是空军的一个场站的小军官,转业后先在一轻局当科员,后来调到红光造纸厂的。他的为人据调查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作风”上,没有什么不良反映;不过也有人说他比较傲气,自以为是,爱喝酒什么的。岳菲一直在重机厂医院当护士,是嫁给孙家栋之后,才与朱文正认识的。两人关系挺正常,平时开开玩笑的情况是有的,不过没发现有什么暧昧之处。
    “不过有一件事儿挺有意思,”王隆说,“在搜查朱文正家的时候,发现了一台海鸥相机,里面有个胶卷。洗出来之后你猜怎么着?除了他们厂区的照片和公园的风景,还有一张岳菲的单人照,把岳菲拍得特漂亮……”
    小李抢着说:“你看你看,他俩还是有事儿。不然的话,朱文正一个男的,用自己的相机给女的单独照相,什么意思?”
    王隆说:“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的,可是里面还有两张,是老孙和岳菲的合照。再一打听,那相机不是朱文正的,是他们厂里的,朱文正借来玩。那一天他去南郊公园拍照,正碰见老孙和岳菲也在那儿转悠,朱文正就给他两口子拍了两张,又给岳菲单独拍了一张。当时的情况他们厂有人碰见了。就这么回事。”
    小李摇摇头,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许那是岳菲和朱文正早就设计好的,借机让朱文正单独给她拍一张呢。岳菲跟老孙的夫妻关系其实一般化。老孙那干巴样,在床上肯定不行。”
    王隆很奇怪,问:“你认识老孙?你怎么认识他的?”
    小李说:“我上哪儿认识去,听我们那儿的人说的,说什么的都有。这样的新闻传的最快。所以啊,我得提醒你,查的差不多就算了,查多了别让你们于队长不高兴,以为你故意跟他的判断唱反调。”
    王隆直点头,但心里并不以为然。不过从这以后,他继续调查这个案子时,多加了几分小心,并且尽量不在队里张扬。

    第3章

    1

    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把朱文正从沉睡中唤醒。
    刚刚恢复意识的一瞬间,他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赶紧去看一下三车间新装的高速除渣器,如果有什么问题,得马上跟生产厂家联系……于是他猛地坐起身来。看到身边那扇透出阳光的破窗户,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记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他捂住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是的,他现在是在乌兰山的腹地,离那场血案发生的城市已有数千里之遥。这里虽然贫瘠荒凉,但是从安全角度讲,好像再没有比它更合适的地方了。
    他是昨天晚上八点多进到这个房子里来的。在此之前的30多个小时里,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就像一个已经绷紧了弦却还在不断往外拉的弓,不知何时那弓弦会突然断开。直到进了这间极简陋极不像样的破屋子,他脑子里那张弓才骤然松弛下来。
    也难怪他如此紧张,因为他怎么都想不到,当他在那昏月暗然的惨淡之夜,从佳川仓皇外逃到井源以后,竟然再一次遭遇了血光之灾!
    朱文正从井源站下车后,又步行了七八里路走到水库边上,竟然一直都没发现有人在身后跟着他。他在路上集中精力、绞尽脑汁地想的是,见了表舅以后如何跟他解释这突如其来的“造访”。他先后设计了几十种理由,都觉得不是很合适。后来,当走到一处山势陡峭,树林密布,光线阴暗的路段时,他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他正要转头去看,但来不及了。
    跟着他的那个矮胖子猛地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他,用力一甩,将他摔倒在地。瘦高个象一只猴子似的,从路边蹿到朱文正身上,先是夺走了他的提包,再一把掳下了他腕上的手表。朱文正刚要反抗,矮胖子朝他后脑就是一拳,然后将一把尖刀顶着他的脖子,让他趴到地上。那两人得手后,扔下朱文正,沿着山路飞快地朝前跑,转瞬间就没影了。
    朱文正抱着剧烈疼痛的脑袋停了几十秒,等头疼好转后,他的全身立时被勃发的怒火包围了。他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哪儿来的狗日东西,老子今儿倒霉透了,你们还敢来惹老子!我他妈的就是不活了,我也得教训教训你们两个兔崽子。
    教训他们是次要的,朱文正必须得追回那个提包。里面有他的外衣,有笔记本和洗漱用具,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外衣口袋里有个信封,内装150元钱。这是朱文正去省城开会时,从厂里财务上借的公款。这钱要是没了,他以后去哪儿都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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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源水库这里朱文正来过好几次,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那两个家伙想要赶紧离开这儿,只会顺着水库边的这条沙土路往前跑。这条路是个弧形,方向是朝西再朝北,然后有个三岔路口,一条路继续通往水库管理处的院子,另一条路通往北面山外的镇子。朱文正知道这附近有条小径,可以从山坡上直接插到北面去。朱文正很快找到那条路,然后一边跑,一边搜寻可用的“武器”,最后选中了一根小拳头粗细的树棍子。他就像旧书上描写的“武侠”一般,拖着那棍子,在林间连蹦带跳,行走如飞。当他钻出树林,再次蹦到沙土路上时,正碰见那两个小子呼哧呼哧地从西边绕过来。朱文正紧咬牙关,二话不说,上去照着矮胖子就是一棍子,正中他的右臂。那小子被打了一个趔趄,站稳后想还手,一下瞅见朱文正那瞋目欲裂的双眼,以及他那被愤怒扭曲的十分恐怖的脸,吓得嚎了一声,扔下同伙就没命地往回跑。瘦高个也想跑,但来不及了。朱文正追上去,双手抡起棍子就打,第一下瘦高个闪过去了,第二下打中了他的肩头。瘦子惨叫一声,伸手捂住肩头。慌乱地跳下大路,奔向水库岸边,想从那里绕过朱文正。朱文正随即也跳下去,很快追上他,再次挥起双臂,这下的棍落之处,正中那家伙的后脑壳,“嘣”的一响清脆无比。那小子都没吭出声,就扑倒在地,滴哩咕噜朝着下面滚去。朱文正抢上一步,伸手去抓,却没抓住,紧接着“扑通”一响,那小子栽进水库去了。
    朱文正立时后悔不及。因为他那个提包是“提”“背”两用的,那小子是将提包斜挎在了肩上,他摔进了水里,那提包也跟着去了水晶宫。朱文正还想试着下去捞一下,可这一段的坡很陡,水又很深,朱文正从岸上根本够不到水面,而且他自己还差点滑进水里,他只好又退了回来。
    天很黑,他看不清那小子落水后的情况,估计是凶多吉少。这一下,朱文正不敢去找表舅了,他得赶紧离开这里。因为天很快会亮,他要是不走,如果有人发现了瘦子的尸体,事情马上会变得相当麻烦;还有个隐患就是跑掉的矮胖子,他要是寻找同伙再转回来,更是个很大的威胁。

    2

    一个小时后,朱文正两手空空又回到了井源火车站。他身上还有十五元钱,闹不清是什么时候偶然装进裤子口袋里的。他花五角钱在候车室的小店里买了一个面包,用十三块二买了一张到庆安市的火车票。曙光初现之时,他坐上了北去的432次列车。
    庆安离井源280公里,是他现在能去到的离佳川最远的地方。他从没去过庆安,在那里没有任何亲友。他实在是无处可去,只好希望走得离佳川越远越好。至于去了庆安再怎么办,他不知道,他这会儿也不愿意去想了。
    432次直达列车是一趟长途车,上面同样挤满了人,而且空气污浊,干燥闷热。刚上去朱文正就感觉头晕脑涨,浑身难受。于是他挤到车辆连接处的角落,也不管地板上的泥泞肮脏,直接坐了下去。很快火车就开了,随着车厢的晃动,他开始感到头疼,并且越疼越厉害。他的胃里也开始翻腾,只想呕吐。他自己估计,可能是头部两次遭到重击,引发了脑震荡。他使劲控制自己,全身蜷缩起来,极力忍受着。好一阵,那剧烈的头疼才熬了过去,紧接着一种无法遏制的困倦感涌了上来,他紧紧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文正猛然被人摇醒。意识恢复的瞬间,一阵头疼再度袭来,使他禁不住呻吟了一声。他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铁路徽章的胖子列车员在查票。
    “真能睡啊。上哪儿?你的票呢?”
    “啊!”朱文正清醒过来,看看周围,原来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变得空空荡荡,对面的车窗外面,可以看到西斜的太阳,原来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朱文正往起坐坐,伸手从裤袋里摸出票来,列车员拿过去一看就叫起来:“你这是到庆安的,早过了站了。快拿钱,补票!”
    朱文正吃了一惊,忙问:“这这,什么时候到庆安的,这是到哪儿了?”
    “这他妈的快到张家口了。你赶紧补票,庆安到张家口,21块3毛!快点。”
    朱文正的脑袋顿时大了一个圈儿,他哀求着:“师傅,同志,对,对不起啊,我被人给偷了,我没钱了,我就剩这些……”他从裤子兜里掏出了所有的“资产”—— 一元三角钱。
    列车员显然不相信:“被偷了,我看是你想坐‘偷车’吧(故意无票乘车,俗话叫“偷车”)。什么时候被偷的,你报告乘警了吗?”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病了,头疼的厉害,就就,就睡过去了,不知道啥时被偷的。哦,你看,还有手表,还有我的外衣,都,都被偷了。”
    朱文正将手腕亮给列车员看,那上面确实有戴过手表的痕迹。
    列车员还是不相信,一定坚持要朱文正补票,还说要找乘警来“处理”他。
    这时,在旁边“看热闹”的一个老头开口了:
    “哎哎,这位胖同志啊,这小伙子他没说假话。他真是病的厉害,一上车就在这儿歪着睡觉,我过来过去好几趟,他一直不醒。你看,外头的褂子让人脱走,他都一点没感觉,他怎么知道到站呢。你就别再难为他了。”
    朱文正连声说“是啊是啊”,感激地望着那个老头。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个子矮小而且又黑又瘦。手里端着一个紫砂茶壶,一边“仗义执言”,一边还对着那壶嘴喝水。他好像在边上看了一阵了,听到了朱文正跟那列车员的交涉。
    “你看到有人偷他东西?那你怎么不吭声?”胖子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老头说:“我哪看到小偷了。我是看见他原来带着个提包,这会儿没了,不叫小偷偷走上哪儿去了。你说你们这人民列车,净些阶级敌人,治安也实在太差劲了。”他直摇头,似乎认为朱文正“失盗”的责任就该那胖列车员来承担。
    胖子说,“那算了,照顾你吧,票就不用补了。不过你下一站必须下车,听见没有?”
    “好好好。”朱文正一个劲儿点头。
    查票的走了,朱文正朝着老头连连道谢,然后解释说,他不是在车上被盗,而是在井源遇上了“劫道”的。不过他真有个提包,就在井源让人给抢走了。
    老头问他:“那你张家口下了怎么回庆安,你还有钱吗?”
    老头的关心让朱文正心头一热。他不光没钱了,有钱他也不能再回庆安。他估计佳川那边很快就会发出追捕他的协查通报,肯定会发给铁路上,然后在沿线各站进行通缉。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一时间急出了一头的汗。
    见他那样,老头十分同情地说:“你看小伙子,我呢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我给你十块钱,你在张家口住下,再想别的办法回庆安去吧。”说着他就掏出两张五元的钞票递了过来。
    望着皱巴巴的那两张人民币,再看看老头穿的那身旧衣服,朱文正忽然鼻子一酸。他哽咽着说了一声“谢谢,不用”,就把钱推了回去,然后一声不吭地蹲到地上,抱着脑袋真想痛哭一场。
    朱文正没要钱,这让老头很是意外。他将钱装进兜里,然后也蹲了下来,开导他说:“看来你是真遇到难事了。不过你可别想不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生一世,谁都会遇上点为难的事,前头的路儿多着呢,过了这个坎也许就是阳关道,一下就能时来运转的。”
    没想到这浑身泥土腥味的瘦老头还能说出“塞翁失马”的道理。朱文正冲口而出:“大叔,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不行。我什么‘路’也没了,有的话就是死路!”
    说出这话,朱文正自己先吃了一惊。忙看看老头,他也是一脸的惊诧。

    3

    朱文正横下一条心,对着老头解释说:“大叔,你是好人,我跟你说实话。我在老家因为债务的事儿和人打了一架,把那人打成了重伤,不知是死是活。我只好出来躲躲,身上的钱还让人掏了个干净。你说我哪儿还有什么生路啊?”
    朱文正说完就紧盯着老头的反应。他怕吓着老头,更怕老头去报告乘警。他已经设想了最坏的结果:如果老头不顾他的哀求坚持报警,那没办法,他只有跳车了,但愿一下就摔死,千万别摔成残废,那比死了还要难受十倍……
    没想到老头却莞尔一笑:“跟我你就别编了。你这白净斯文的书生样儿,还会跟人打架?你都有手表,应该挺富裕的,你真的打伤了人,肯定另有说不出来的原因。对吧?”
    朱文正愣了一下,也没多想,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他要跟老头说点实话。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好容易碰上这么个足够聪明的好心人,他只能把“过坎”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他小声讲了自己的遭遇,当然在关键之处都进行了加工。讲完他说:“你老是不是觉得挺离奇的,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不过这都是千真万确的,我发誓。”
    老头喝了一口茶,又把茶壶递给了朱文正。朱文正拿过来咕咚咕咚将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他喝完了,老头似乎也做了决断。
    “这样吧小伙子。你要是真的没处可去,或者需要在外面躲一段时间,那你跟我走吧。咱们一块去东塔。那离边境挺近了,是一片深山老林,山高皇帝远。虽然条件挺差,但活路多,绝对饿不着。你看呢?”
    面临绝境的朱文正心头一阵狂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说的真好,要不是在井源遭劫,岂能有如此柳暗花明的际遇!
    他连连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地问:“东塔还很远吧,光火车这一段就得好多钱,他们要让我补票的话……”
    老头诡异地笑笑,低声说出了他的逃票计划。朱文正迟疑地问:“能行?”
    “放心吧。我不是自个儿,还有我一个侄女,她能帮忙。”
    老头又小声说:“我姓吴,我就说你是我老家的亲戚,家里遭了灾出来找活干的。记着,你姓申,申请的申,叫申大有。因为我老婆姓申,就说你是我老婆的侄子,你叫我二姑父就行。”
    老吴领着朱文正往车厢里走,一边又嘱咐:“跟我一道的是我本家的侄女。你跟她说实话不要紧,其他对任何人都别露底,记住了啊。”
    他们来到另一个车厢,老吴让朱文正先在车厢头上等一下,他走到中间的一个座位前,那里坐着个少妇,老吴跟她嘀咕了一阵。那女的抬起头朝朱文正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忙着什么,却没有说话。老吴起身朝朱文正招招手,朱文正就赶紧走了过去。
    这会儿的车厢很空闲,那相对的两排座位,共六个座席,只有老吴和那女子。朱文正走过去,坐在老吴身边,斜对着坐车窗边的那个少妇。那女的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穿件篮条绒上衣,看上去个子不高,体态却很匀称;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粗眉大眼,却是小鼻子小嘴,肤色白里透红,是一种很健康的模样。照朱文正的眼光,她属于不算很漂亮,但比较耐看的那种女人。
    她在织一件毛衣袖子。老吴给她介绍,说“英子,这就是你大有哥。”又对朱文正说:“她就是英子,我侄女。”
    朱文正赶紧朝她笑了笑,她抬头看看朱文正,只是点点头,没说话,然后低下头专心织她的毛衣。
    他们坐了几个钟头之后,就遇到了又一次查票。不过这次不是那个胖列车员了,换了一个乘警。老吴他们三个挨排坐一起,让朱文正趴到小桌上装睡觉。乘警看过坐在外面的老吴的票,然后英子就到处乱摸找她自己的票。等乘警看她的票时,老吴已经悄悄把自己的票从英子身后塞给了朱文正(此时的车票上并无乘客信息,也无坐席号)。就这样,朱文正顺利地混了过去。乘警走后,他又发愁到出站的时候怎么办,老吴说,到了东塔那儿就好弄了,你和英子拿着票出去,我自有别的办法出站。
    列车于次日中午到达东塔车站。老吴对这儿的地形极熟,轻而易举地从邮政转运站那边混了出去,跟朱文正和英子在站前广场汇合,然后赶去长途汽车站。下午三点多,他们上了一辆过路车,朝着东北方向那绵延不绝的远山出发了。
    客车出城走了不一会,路边就不见了村庄和农田,再继续前行,甚至连树木野草都很少见了,只剩下大片大片荒凉的戈壁。
    夕阳西下时分,客车终于开出戈壁,进入了高低起伏的群山之中,车窗外重新见到了绿色。不过天越来越黑,山影开始模糊,山路也更加难走,汽车似乎在山里兜着圈子。等到达终点站北乌素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下车时,赶上这里停电。朱文正向四外望去,街上人影稀疏,路边房子也不多,几处煤油灯光鬼火一样闪动着。他听老吴说这里是个公社驻地,但感觉上这就象个小村子。
    老吴跟英子说:你先回家去吧,我带大有去棋盘台。英子点点头,跟朱文正招呼一声就先走了。然后老吴带着朱文正去了一个点着蜡烛营业的小商店,买了些咸菜、辣酱、烧饼等吃食,还买了两根蜡烛。他们出了商店不久,便来了一辆叮当乱响的破卡车,开车的是个小青年,叫“路子”,显然是英子“回家”之后通知他来的。老吴给他和朱文正简单一介绍,他冲朱文正点点头,三人便挤进了驾驶室,咣咣铛铛地又爬了约十来分钟的山路,把朱文正送到了那个“棋盘台”。
    朱文正下了车,借着车灯的光亮,看到面前的道路没了,代之以一道黑沉沉的大土坡,土坡的一侧有两间非常简陋的草顶土坯房,这就是老吴给朱文正安排的住处。
    老吴没下车,只是把装着食物和蜡烛的布袋给了他,在车上嘱咐了几句,路子就倒了车,顺原路开回去了。
    朱文正从布袋里掏出蜡烛点亮,擎着蜡烛进了那土坯房。他先照见了一张只有四根腿加一块方木板的的简易木桌,将手里的袋子放上去。又照见东墙根那里有个木头床,床上还有被褥。朱文正也不管那床干净不干净,被褥脏不脏,躺上去拉过被来往身上一盖,几乎是脑袋挨到枕头的同时,他就沉沉地睡过去了,一夜没醒,直到现在。
    这会儿从外面的太阳看,应该是八九点了。也就是说,他足足地睡了十个多小时。他觉得要是再让他睡,他还能接着睡上十个小时。不过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睡了,他得起来,先整理好他的新家,探查一下他身处的新环境,还得适应一下他的新“身份”,然后才好开始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第4章

    1

    朱文正起床之后,先打量他的“新家”。昨天晚上屋里太黑,他也太累,什么都没顾上看。
    这两间破草房又矮又黑。朱文正睡觉的这间是外屋,除了一张歪歪斜斜的木床之外,靠南窗是那张不大的方桌,满是尘土的桌面上有个竹壳暖瓶,一个白色的搪瓷杯子,还有一只破旧的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座钟。钟已经停了,朱文正拿起来上了弦,它便又滴滴答答地走动起来。门口里面的西墙那儿,有个泥坯盘的大灶,一口铁锅,里面放着盆、碗、勺子、筷子,都脏的不成样儿。锅灶的旁边,有个空着的粗瓷大缸,还有两只铁桶,却没有扁担。
    里屋没有家具,只堆了些柴禾。那屋也不能住人,因为东面的房顶塌了一个角,能看到好大一片蓝天。
    朱文正觉得,他的当务之急是打扫卫生,这地方太脏了,昨晚上他要是看到这个赖样,估计无论如何是睡不着觉的。当然,要打扫卫生,前提是得找到水。
    朱文正提着那两个桶出了门。
    外面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春风和煦。朱文正这才看清楚,他住的房子正建在离公路不远的山坡边上,那坡很长,东面伸延到一条大沟里。沟的对面,是一座更高更大的山。从北乌素那里来的公路,到房子跟儿这里就断了,代之以一道硕大的土堆。站在公路边上举目四望,除了山崖就是山沟,山崖又高又陡,山沟又宽又深。这儿的“植被”倒还不错,漫山遍野都是灌木和野草,但这些绿色也掩饰不住它的“荒凉”,因为除了飞来飞去的几只野鸟,这里见不到人烟,也看不到其他的活动物。
    这样的“生存环境”,确如老吴所说:“条件差一点”。当然不是差一点了,是差很多点。不过对于目前的朱文正来说,这地方真是相当的好,甚至可以说,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环境”了
    听老吴说,此地原来叫棋盘台村,村子不大,只有四十多户人家和一个负责公路养护的“道班”。三年前,也就是1972年的春天,省里有个地质勘探队在这里扎营,盖了几间简易房,棋盘台曾经热闹了一阵儿。但从入秋开始,村子西边的黑石崖开始频发地质灾害。先是不断有滚落的石头,砸死了一个村民,砸坏了地质队的一辆汽车。后来又出现了频繁的小块山体崩塌。接到报告之后,县里来人看过,认为很危险,就开始布置将社员迁走,同时让地质队和道班也抓紧搬家。但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因为连日暴雨,引发了大规模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黑石崖和它身后的山体一下崩塌下来,将整个村子以及道班房和地质队的房屋设备全部掩埋了。幸好,多数人都逃了出来,只伤亡了几个人。不过这一段公路被堵住了。
    开始县里还想重新修通公路,后来发现工程量太大,成本太高就放弃了。然后政府出钱,将那些无家可归的村民远迁山外,从此之后,棋盘台村就彻底消失,并逐渐被人们遗忘。
    但有一个人没忘这个地方,这就是老吴。棋盘台的地质灾害发生后,北乌素公社建筑队的队长老吴偷着来“考察”过。发现有的地段,掩埋的土石比较浅,有的房脊都清晰可辨。虽然房子毁了,可那些房梁、檩条、柱子等等,却完全可以再次利用。于是,老吴就把他的妻侄申大有,安排在这个地方“工作”。
    申大有自己在这里干了一年。他用大镐铁锨小推车等工具,挖出了两处被埋没的房子,清理出不少的门窗、木料和能用的家什,“经济效益”还不错。老吴很高兴,申大有也很得意,却不料乐极生悲,就在两个月前,他在挖掘勘探队的那间厨房时,土石塌落将他砸死了。老吴的意思,就是让朱文正顶他的名,接他的班。这样有几个好处,其一,这个活儿是老吴偷着干的,很少有人知道,加上棋盘台独特的地理环境,在这里对朱文正说来比较安全;其二,朱文正犯过事儿,身份比较敏感,如果他顶了申大有的名字,有利于对外掩饰他的真实身份;其三,建筑队所需要的,只是那些“建筑材料”,而朱文正挖出的其他东西,都归他个人所有,他可以把那些东西拿到大集上去卖掉,也算他的一份经济收入。原来的申大有就是这样干的。当然老吴也有个前提,就是从此朱文正必须一直使用申大有这个名字,直到他离开本地为止。
    朱文正很快就明白了老吴的真实意思:这个申大有原来的情况跟他差不多,也是在外地“犯了事儿”来投奔老吴的。因为是亲戚,所以老吴费了不少事儿,也花了不少钱,给他在建筑队补了个名字,却让他独自在棋盘台干活儿。申大有意外死亡之后,老吴怕惹事,没敢跟外人说。不过这事儿能瞒过一时,难瞒过一世,就怕以后会变成个大隐患。现在朱文正来了,正好可以先冒名顶替一下,以后怎么办,到时候再说。

    2

    朱文正当时还有疑虑,他说申大有在建筑队这么长时间,肯定有不少人见过他,弄个不相干的人来冒名顶替,将来非“穿帮”不可。
    老吴却说,这不用担心。申大有来了之后深居简出,除了司机路子,见过他的人很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朱文正就答应了。
    朱文正有个感觉,老吴可能还有些事儿瞒着他,或者不想让他知道的更多。从在火车上认识他,到老吴把他送到棋盘台,这中间他们三个相处了将近有一天半。英子说话很少,除了织她的毛衣,就是呆呆地坐着或者闭目养神。老吴倒是说个不停,可不大说自己的事儿,说北乌素这边的事儿也不多,净说些没用的。他喜欢《三国演义》,光是跟朱文正探讨曹、刘、孙三人谁的本事更大,就说了好几个钟头。
    甚至就是这个棋盘台,老吴介绍的也不多。他只是叮嘱朱文正来了先熟悉一下环境,活儿干多干少无所谓,关键是要小心谨慎,特别要注意人身安全。
    棋盘台的“水源地”位于西北面一里地之外的山沟里。让朱文正没想到的是,那竟然是个大水潭。水潭在山沟的尽头,约二三十米高的一道山崖下面,方圆大约有二百多米,水深有两三米,水质清冽透明,水下的岩石、水草以及在草间嬉戏的小鱼都清晰可见。
    朱文正从潭里打了水,又伸手试了一下,潭水冰冷。他想,到了夏天,这倒是个游泳的好地方。
    接下来的这一天,朱文正来回穿梭了好几次,从水潭里往他的屋子里打水。开始用手提,后来找了一根长树棍子当扁担挑,先将那大水缸灌满,然后开始收拾屋子,尽管累得够呛,但清理之后的小屋,干净了也明亮了,感觉让人舒服了很多。
    下午三点来钟,朱文正全都收拾完了,便坐下了喝水。这时,他一下感到周边那死一样寂静,这寂静很快蔓延开来,持续下去,让朱文正觉得非常不舒服。他想,现在的城里人都讨厌白天晚上无处不在的噪音,向往着万籁俱寂的宁静空间。可真的身处这样一个没有声音,但也没有任何生气的环境,怎么好像更让人难受?
    于是朱文正觉得还得找点事儿干。很快,他的目光转到了那架木床底下的一个纸箱子上。
    那会儿他曾经从床下找了一些旧报纸糊墙,碰过那个箱子,不过还没来得及察看里面的东西。他放下喝水的茶缸,走到床前拖出了沉甸甸的大纸箱。
    打开一看,朱文正大喜过望:那竟然是满满一箱子的书报和杂志。他翻了翻,发现有文革前的《红旗》杂志以及《电影画报》和《人民画报》,还有《内蒙古日报》和《北京晚报》的合订本,其他是些散发着霉味的旧书,有目前的“禁书”如《七侠五义》《儿女英雄传》之类,也有《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等文革前出版的小说,还有一些政治类的“革命书籍”。这些书和杂志的封面或者扉页上,大都盖着“东塔县图书馆”和“东塔县第一中学图书室”的公章,却不知怎么到了这破屋子里。
    朱文正嗜书如命,因此也就喜出望外,同时他也上来了好奇心:那个申大有弄来这么多书,是否意味着他也是个“小知识分子”呢?如果是的话,以后冒名顶替他,就会更象更容易一些了。
    朱文正从箱子里检出了几本小说放到床头,然后将那个“宝箱”推回原地。之后他随手拿了一本名为《雁飞塞北》的小说,倚到床铺上看了起来,很快便沉溺于书内的情节之中。
    直到夕阳西下,温暖的山风开始变的清凉起来,他才放下了书本。
    他走出屋子,走到房前的公路上,极目西望,眼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一点向山脊处沉沦。山头上升起一片鲜艳的红霞,象张开了一幅巨大的幕布,承接那轮越变越大的落日。周围的山野被这红布映上了淡淡发光的亮红色。在朱文正的印象中,这层红色应该是慢慢地消退,而东方天际那浓灰的洪流也应该是一点点地向西推进,直至遮满整个天空。可是实际情况完全不是那样。山里的天是一下子就黑下来的。在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西天那明亮的晚霞在一瞬间就被一只灰暗的翅膀骤然覆盖,山野间那层红光,也让一个无形的吸管一下子吸到天幕后面去了。
    朱文正回到屋里,摸索着点上蜡烛,将中午的剩饭胡乱热热吃了,便就着蜡烛继续看书。用惯了电灯,在烛光下阅读十分吃力,而且这点蜡烛还得省着用,于是他便扔下书睡觉。这个时候,应该还不到晚上八点。
    和昨天晚上截然不同,他一躺下,脑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根本就睡不着。这三天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晚的惨案,更不敢想惨案之后他的地位、名誉、身份、形象全部被毁的“惨景”。之前他做到了,因为他正在亡命途中,他顾不上去想;现在不行,现在他安全了,有了还算理想的存身之处,他的大脑有了空闲,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的思绪不请自来,挡都挡不住。他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妻子章谊和她父母在气愤地诅咒、厂子里的工人在惊诧莫名地议论,他的亲友,他的战友们在惋惜在嗟叹在疑虑……那无数的他不想看见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折磨得他没有片刻的安宁。于是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打开房门走到了外面。
    今天晚上天气晴朗,一丝风也没有,深邃的夜空看上去就象是一大块透明的蓝黑色水晶。他遥望天幕上无数闪闪发亮的星斗,一种无可排遣的凄凉之感油然生起。他的思绪似乎是一下子漂到了那冷寂、单调的外太空。那里看不见光明,看不到希望。在那几万、几亿、几万亿立方公里范围内,在那不可思议的巨大空间里,没有空气、没有物质、没有方位,是什么都没有的一片虚无!人要是处在那样的环境中,一定会凄惨到连绝望的心情都没有了,人的整个思想都会被“虚无”所熔化!这种想像让朱文正感到非常恐惧,使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赶紧又回到屋里,重新躺到了床上。他努力排除杂念,只想他最近遇到的人,想老吴,想路子,想英子。老吴和路子可想的地方不多,后来他就将思绪全都集中到了英子的身上。
    一路上跟老吴的交流中,朱文正多少对英子有些了解。英子的岁数好像比朱文正小点(老吴让她管朱文正叫“大有哥”,实际上他也没问过朱文正的岁数);她结过婚,但是没孩子,她丈夫是个什么情况朱文正不知道,好像不在这里,而在甘肃老家。英子穿戴挺朴素,刚开始朱文正以为她是农村出来的,后来才知道,她家在城市,而且还是个不算小的城市。一天半的朝夕相处下来,朱文正有机会看清楚了她,发现她其实长得还挺好看,尤其是微微翘起、长而浓密的睫毛,水灵灵的眼睛,以及薄薄的艳艳的嘴唇,都蛮有特色。还有,她的身材也还不错,很能让人浮想联翩那个样子。她的缺点是有点“冷”,不怎么爱搭理人。不过这样显得更稳重……沉醉在对英子的“任意想象”之中,朱文正的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这很管用。他的思潮因此而慢慢平复下来,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5章

    1

    “李厂长,赵厂长叫你去一下他的办公室!”正在抄纸机那里看着工人换毛布的李广利,听到厂办的苏文书大声喊他。
    李广利现在的职务是红光造纸厂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赵厂长则是正主任。文革这么多年了,人们叫主任什么的还是叫不惯,口头上还是叫成厂长。
    李广利是在朱文正出事后由供销科长提拔为副厂长的,但同时他还兼着供销科长。赵厂长则是从一轻局调来的。所以人们私下说,孙朱二人“没了”,红光厂唯一“得利”的人,就是李广利了。
    不过有得必有失。就因为他的“得利”,让他被刑警王隆给盯上了。这会儿,王隆正在厂部接待室与赵厂长聊得投机,可以说是“谈笑风生”。进门后李广利一看到这个小警察,就觉得似乎吞吃了一只苍蝇,那种很闹心的感觉让他浑身难受。
    闹心归闹心,但起码的礼节还是要的。他强装笑脸,朝着王隆伸出手来:“呀,王同志驾到,我这有失远迎啊,失礼失礼。”
    王隆与他握手,也打着哈哈:“李厂长荣升,我这才听说没几天,今儿特来道贺。”然后他介绍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更年轻的警察,说他是小张。
    坐下之后,赵厂长就推说有事走了,宽大的接待室内,只剩了他们三人。
    当李广利听王隆说,他还是要跟李厂长核实一下“朱文正杀人案”的有关细节时,李广利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王同志,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逮着我没完没了?我该说的早就说了,而且那凶案现场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是我最先报的案,是我积极配合你们公安调查,是我……”
    “哎哎李厂长,”那小张打断了他,“你别误会。我们今天找你,是因为案情有了新发现,必须跟你核实。如果我们不是本着对你负责的精神来问问你,那就有可能冤枉你,办错案,你肯定就更不愿意了吧。”
    这小张看着年轻,而且他应该是王隆的助手之类的角色,但说起话来同样厉害。李广利使劲把一腔怒气压下去,尽可能用平和的语调说:“好吧,我理解。不过我最近的确特别忙,厂子上了新纸机,老是出毛病,我都急得两顿没吃饭了……”
    小张又抢着说:“我们知道你当了厂长以后特别忙,所以就问你一个问题,核实之后我们马上就走,不会耽误你工作的。”然后他看看王隆,王隆微一点头,小张就开始发问。
    “是这样。朱文正那个案子,开始我们调查你的时候,你很明确地说,你在孙厂长家里看到朱文正的时候,他身上任何衣服都没穿,也就是他光着腚。是这样吧?”
    李广利马上说:“是的是的。我说过好几遍了。就是那样。”
    “你再仔细想想好不好?因为有些时候,特别是人在精神紧张的时候,往往对细节不够在意,或者无法在意,从而造成错觉,做出了不正确的判断。”
    小张说的字斟句酌,且很有条理。李广利不敢掉以轻心,他略略迟疑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用仔细想。王同志去过犯罪现场,孙厂长的客厅不大,而且南面的房间就冲着大门,我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错。”
    “你说的确实有点绝对了。”王隆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老人家教导说,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东西。我告诉你,光明路的案子是发生在宿舍区,不是在荒郊野外。事件前后的目击者也不光是你一个人。我问你,你现在还坚持你原来的说法吗?”
    李广利心里有点打鼓。照王隆的意思,那天晚上出事现场还有别人,那个“别人”看到的情况与李广利说的不一致,也就是说李广利有撒谎的嫌疑。不过转念一想,李广利觉得这俩警察可能是在诈他。否则的话,凶案过去都快一个月了,那目击者怎么不早出来说话?或者换个说法,王隆他们怎么到这时才找到那个“目击者”?
    所以,根本就没有其他目击者。李广利想,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他依旧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他当时看到的“真相”。
    王隆冷笑一声:“李广利同志,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认为你出于某种原因,对警察说了假话。我告诉你,就在你看到现场,然后跑出孙家栋家以后,西面的围墙边正好有个人走过。他先看到了你,很快又看到了提着提包跑出来的朱文正,前后间隔只有几十秒!那人看到的朱文正是穿着衣服的,而且穿的挺整齐。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李广利大惊失色!
    2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当时还有这样的一个目击者。可这人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非要等在现在才说,他想干什么?
    突然,他记起了刚才“回避”出去的赵厂长。
    赵厂长是孙厂长死后从局里“空降”来的。因为年纪轻,资历浅,红光厂的“老班底”都不拿他当“干粮”。尤其是李广利,仗着年纪大,资格老,人脉广,不光不听招呼,很多事情还要跟他争个高低。所以姓赵的肯定怀恨在心……李广利一下想到:姓赵的原来跟老孙关系不错,会不会那天晚上他也有事来找老孙,偶然成了大门外的“目击者”。他很清楚李广利在警察那里说假话的事儿,但他不吭声。如果李广利老实听话,那就算了,如果李广利敢“乍刺儿”,他要给李广利找点麻烦。
    一定是这样。事到如今,如何是好?李广利的脑门上渗出了汗水。
    他偷眼看看面前的两个警察,他俩正冲自己虎视眈眈。李广利觉得他得赶紧给个说法,不然拖的时间越长,那两人对他的“误解”就越深。这种误解还会演化出更可怕的后果,他俩会怀疑他才是杀人犯,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对警察编瞎话?
    李广利决定说实话,他在高度紧张之余,觉得这才是洗清自己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李广利先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然后说:“我可能是,我当时可能看错了。因为我,我思想不太健康,光注意去看光着身子的岳菲了,没注意到朱文正。我后来想,那岳菲都光着,朱文正肯定也没穿衣服。这是我的错,我检讨。我当时确实太紧张,都吓坏了,我真的,真的糊涂了。”
    “那好,这个问题先放下。我再问你,”王隆的口气依旧咄咄逼人:“既然朱文正是穿着衣服,而且穿的很整齐,那么他抱起岳菲,也可能是查看她是否还活着,想着怎么救护她。那你怎么能认定就是他杀了人呢?”
    “那,那,地上,孙厂长就躺在地上,头破血流。屋里就是朱文正和岳菲在,岳菲昏了,那不是朱文正杀人还有谁?”
    小张立即反驳:“照你的逻辑,假如随后进到孙家,看到你在那里,孙家栋躺在地上死了,朱文正按着岳菲,他是不是也可以据此认定,你和朱文正一样,你俩都是杀人凶手呢?”
    李广利愣了一下,随即老老实实地承认,当时,他确实被那血淋淋的现场吓坏了,看了一眼,叫了一声,然后掉头就跑。说朱文正“杀人了”,说朱文正和岳菲“胡搞”,他都是估计的,是猜的。因为他跟朱文正有“过节”,关系一直不好,所以下意识地把他往坏处去想。当然了,后来朱文正“畏罪潜逃”,这就说明他猜的也没错,他就是杀了人。
    说到这儿的时候,李广利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小警察给吓糊涂了。朱文正的逃跑,足以证明他就是凶手,就是坏蛋,自己跟警察描述作案现场时多少有点出入,并不影响对朱文正的定性。自己怎么跟犯了多大的错误在作检讨似的。意会到此,他一下又挺起了腰,抬起了头,想结结实实怼他俩几句:“你们怎么冲我来了,案发这么长时间,你们警察坏人也没抓到,事情也没查清楚,你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不过这些话李广利根本没来得及说,因为在他承认自己有所撒谎之后,“王同志”只说了一句“那就这样吧,”然后那俩人起身就走了。
    的确,案发已经28天,由于朱文正一直没抓到,案子还是悬在那里,于队长就有些着急。这段时间,他让王隆先把别的事情放下,全力调查朱文正的行踪,并把小张配给他当助手。不过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却让王隆对“朱文正就是杀人凶手”这个推论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疑问。其中一个证据,就是李广利的“假证”。
    王隆之所以怀疑李广利做了“假证”,是因为他此前不久刚“访问”了朱文正的丈母娘家。
    警察第一次去章谊家调查,是在朱文正出事后的第二天。这一次则是在半个月之后,王隆借着去东湖出差的机会,再次抽时间去了章家。
    那天正好章谊和她的父母都在,还有朱文正刚满五个月的儿子。章谊本来并不欢迎王隆,或者说她主要是讨厌佳川警方。但王隆说明来意之后,她的态度就转变了。
    朱文正的出事儿,对章谊打击很大。不过却不是感情方面的,而是“政治”方面的。在这个年代,背上“杀人犯妻子”和“杀人犯儿子”的名声,都是无法承受的政治上的重负。所以当章谊听王隆说,“朱文正杀人案”还有些疑点需要澄清的时候,她和她的父母马上就变得十分配合。
    章谊很明确地对王隆说,那事儿发生的前因后果她不是很了解,如果警方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朱文正就是杀人了,那她无话可说。但如果说朱文正因为“奸情”杀人,那肯定就是搞错了。因为朱文正不是那样的人。
    章谊和朱文正的结合,按照章谊的说法就是一个“历史的误会”。章谊在认识朱文正之前,曾有过一个男朋友,是她的中学同学。不过当时因为章谊的父亲有“政治历史问题”,男方的家里不同意,另外给他找了工人出身(也就是“无产阶级家庭”)的姑娘。这之后不久,上级对“老章”的问题做了结论,按照“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恢复了他的教师工作,然后他的朋友“陈叔”就给章谊介绍了“军队干部”朱文正。
    开始阶段一切正常,章谊和朱文正由相识而恋爱,“恋”了一年左右,朱文正便休探亲假,回到佳川与章谊完婚。但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朱文正和章谊结婚的前两天,章谊的前男友突然来找章谊,说他与那个“工人姑娘”散了,他要与章谊重修旧好。事情就此发生了大逆转。
    按照章谊的说法,她与朱文正都领了结婚证,就不想再与那人有什么联系,所以就拒绝了他。他俩只是在佳川见过几次面,后来又通了几封信,并没有很深的联系。但朱文正却不相信,由此对章谊产生了极大的误会,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尤其让章谊不能容忍的是,朱文正还认定章谊婚后仍与那个男的有“肌肤之亲”,甚至怀疑那儿子也不是自己的。闹到这一步,两人已经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章谊说,就算不出这事儿,他俩早晚也得离婚。
    尽管章谊对朱文正一肚子怨言,可她仍然坚持认为,朱文正不是个坏人。而且他的思想很传统,时兴的说法就是“作风正派”,他绝无可能去外面勾搭别的女人,更不可能染指孙厂长的妻子。那个岳菲,章谊也很熟,她也不是水性杨花之人。所以,说朱文正因为与岳菲的奸情败露而杀人,那绝对是搞错了。
    王隆用请教的口气问章谊:“那你觉得,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章谊说,她不了解具体情况,她只能猜。她说:供销科长李广利人品不好,而且以前与朱文正有过很深的矛盾。是不是他借机陷害,我说不准,这得你们警察去调查。
    王隆觉得,章谊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通过跟李广利的交锋,他现在对这个“朱文正案”的既得利益者,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他需要继续深入调查一下这个人。
    第6章

    1

    经过十来天的不懈努力,朱文正终于挖通了地质探勘队的那个仓库。
    来到棋盘台的第三天,朱文正就到申大有的那个“工地”开始干活儿了。
    毕竟是当过副厂长的人,朱文正比较有“全局眼光”。他在“开工”之前,先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仔细地将整个棋盘台地区勘察了一遍。
    棋盘台的这片滑坡区,大约有零点五平方公里。据老吴说,被摧毁掩埋的房屋有近二十个院落,大小六十多间。靠近山崖的埋得很深,靠近公路的相对浅显。那个勘探队和公路道班房并不靠公路,应该埋的比较深,申大有想去挖勘探队的院子,就得采用“掏洞”的办法。结果掏着掏着掏出事儿来了。老吴告诫朱文正说:你别跟申大有似的得陇望蜀,就对付路边这一片的破房子算了,拆拆房顶,清理点旧砖瓦什么的就行。
    朱文正一开始很听话,接着拆申大有没拆完的两间房子。可是干了几天他发现,那“原房主”实在太穷,盖的房子没有房梁和檩条,屋顶就是用些粗细不一的木棍子搭起来的。而且从上到下也没有砖,垒墙用的是土坯,根本就拆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他改了主意,决定还是要继续申大有未竟的“事业”,朝那“勘探队”和“道班房”下手。
    促使他改变“施工方向”的原因,是司机路子给了他“启示”。
    那是他来棋盘台的第七天。那天上午,路子开着车来了,拉走了半车的旧木料和破门窗,这都是原来申大有拆出来的。他还拿出二十块钱,说是上次申大有托他代卖了一些挖出来的“废品”,既然朱文正继承了申大有的“岗位”,那么这些钱也该属于他朱文正。
    朱文正倒是真需要钱,但初来乍到的他更需要“人缘”。于是他坚决不要,说“我哪儿也不去,有钱也没用,你留着吧,或者就算我送给你了。”
    朱文正的“大方”让路子很高兴,装车的时候他抢着干。装完车朱文正问他去哪儿,他说先回北乌素,把这些材料卸到建筑队的院子里。下午没事,明天早上出车去县里,给农具二厂拉材料。朱文正就说,你既然没啥事,吃完饭再走吧,咱俩喝两盅。路子奇怪,问哪来的酒,朱文正神秘地笑笑,告诉他说,他前天去了一趟安井台子,卖了点废铜烂铁,换回了一瓶“乌素白干”。
    安井台子在棋盘台的东南方向十二里处,是山南地带离这儿最近的一个村子。老吴送朱文正来的时候,给他留下了十块钱,告诉他以后可以去那个村买吃的用的,不过来回都要小心点,更不能透露自己住在棋盘台。其实不用老吴嘱咐,朱文正自己就相当谨慎。那个村有个逢三逢八的小集市,朱文正去集上卖点挖出来的“废品”,然后买回些吃食以及油盐酱醋、毛巾肥皂和一盏煤油灯。他去过两次,都是办完事儿就走,不敢多做停留。
    朱文正把路子拉到他的屋子里,现做了一个野蒜苗炒鸡蛋,又拿出些花生果,加上一碟酸白菜,两人用饭碗当酒盅,对坐着喝起来。
    朱文正想跟路子喝酒是假,想从他这里打听些事儿是真的。不过也不用他费劲打听,路子两口酒下肚,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了很多朱文正想知道的事儿。然后朱文正又问了不少问题,路子一一作答,看起来什么都没对他隐瞒。
    路子先讲他自己。路子是个小名,也是个外号。他的大名叫路宝田。不过在这乌兰山地区,一般男人之间没有叫大名的,都是叫外号。比如老吴,他的大名叫吴作山,可没几个人知道,大家都叫他吴老六。路子是黑龙江人,老吴是甘肃人,都是在老家“有事”跑到这里来的。不光他们,在整个北乌素公社,这样的人很多。因为北乌素这个地方比较特别。
    北乌素处于乌兰山区的西北部,离边境只有三十五公里。是东塔县内“涉外”的两个公社之一,另一个就是北面的鼓山公社。这儿的地形非常特殊。乌兰山区的北、西、南三面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东面是植被稀少的沙砾地区,唯独这乌兰山一带,山高坡陡,草长林密,地势险峻。这里村庄稀落,原住人口很少。文革前的1965年,北乌素和鼓山两个公社的户籍人口只有1800多人。现在,没有户籍的外来人口已经远远超过了“原住民”,他们大都是来自附近各个省区的“游民”(通称“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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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盲流”较多是有原因的。首先乌兰山区的自然资源和野生资源比较丰富,能“养人”,其次是这儿山高皇帝远,盟、县两级的管理都是鞭长莫及。路子是1967年冬天来的,吴老六比他来的早,那时已经在北乌素安了家,而且当上了公社建筑队的“瓦匠头儿”。路子刚来时就在建筑队,老吴待他不错,他也就成了老吴的“心腹”。他在老家原本是个货车司机,后来北乌素公社成立运输队,老吴把他弄去,先开拖拉机,两年后“鸟枪换炮”开上了汽车。运输队归属县“联运”(全称是联合运输指挥部)北乌素管理站统一调度。因为北乌素的经济不发达,运输队经常没事干,所以他们这些司机也就四处揽私活挣外快。老吴那里有什么运输的活儿,都是路子给他干的。

    2

    路子接下来又说棋盘台,告诉朱文正这地方对于老吴的重要性。
    去年一年,路子从棋盘台运走了五卡车的砖瓦木料和废旧门窗。这些东西都被老吴派了大用场。他用这些料,给公社的几个领导家里盖起了棚子、厦子、小厨房等,有些材料甚至还给了县里的人。此时,大多数基层干部还都比较廉洁,就连公社主任家,也就只有三间平房,总面积才五十来平米,所以老吴免费赠送的这些“工程”,都很有实用价值,大得他们的好评。另外还有些材料,路子就拉到山外的集市上卖掉,卖的钱他和老吴还有申大有三人平分。“所以”,路子教朱文正说:“你要是肯出力气,也可以弄些大点的东西,自己去南乌素什么地方卖了,然后钱就是你自己的。”
    朱文正问:“老吴跟我说,申大有在建筑队挂了名,他是有工资的。我这么干不好吧?”
    路子说:“没事儿。申大有属于‘壮工’也就是‘小工’,一个月才16块钱,刚够吃饭。所以他挖点东西卖,老吴知道。我跟你说,北乌素这地儿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这儿没啥规定不规定,合适不合适的,别出大格儿,怎么都行。”他瞅了瞅朱文正,又说:“老弟,我看你是个实诚人,挺不错的,申大有的事儿,我跟你交个实底吧……”
    “实底”是,申大有这人也“挺不错”。他上过高中,有点文化,也不缺心眼。他来棋盘台不久,就打听到一个“秘密”:当年的大滑坡发生之前,勘探队已经准备“搬家”,结果拉东西的卡车刚到,就遇上了滑坡。人们爬上卡车急着逃命,好多物资没来得及带走。
    不过,勘探队与“民房”不同,那儿的“遗物”属于国家,倒腾公家的东西有“犯法”的风险。所以,申大有要瞒着老吴,只跟路子一人“搭伙”。因为老吴是公社革委会的委员,属于半个“公家人”(他不是正式干部)。他要是参与了或者知情不报,都属于“知法犯法”,所以干脆就不让他知道。
    一开始,路子不同意挖洞,说滑坡塌下来的土石,不够结实,挖洞太危险。可申大有说,塌方都两年了,那上头什么树啊草啊都长出来了,我再小心点,保证没事儿。结果他挖了没几天,还就真的塌方了。
    路子说的这个事儿,朱文正半信半疑。他甚至都怀疑,申大有是在路子的怂恿下,才去冒险挖洞的。不过这对朱文正倒是个很大的启发。
    朱文正认真想过,申大有拆完剩下的那几栋破房子,已经没多少能用的东西了。朱文正要在棋盘台常住下去,就得搜寻新的“施工方向”。有费那劲的功夫,还不如继续申大有未竟的事业,比自己瞎闯乱碰要省事的多。当然了,那有危险,不过不要紧。申大有没有“挖坑道”的经验,但是朱文正有。
    路子开车走后,朱文正马上就去了申大有的“失事”现场。琢磨一番之后,他有了自己的“施工方案”。
    朱文正的方法比较科学。他先是从坡顶斜着往下挖,先挖出一个大斜坡,然后再“掏洞”。
    朱文正当兵时,曾经修建过简易的战备坑道。为了防止塌方,一般每向里挖五六米,就需要用砖和水泥“被覆”一段。朱文正掏的只是个“大洞”,估计也就是七八米或者十几米那么长,而且他也没水泥,无法“被覆”。不过他有木料。于是他来了一个“拆东墙补西墙”,将自己住的那房子拆掉了屋顶,用拆下来的木料来当作支撑。
    这个活儿相当费劲也相当费力。开始的两天,尽管朱文正只是半天“工作”,仍然累的腰酸背疼。干了五六天之后,他逐渐适应了这样的劳动强度,便改成了六小时工作制,而且越干越有经验,“掘进”速度也明显加快了。
    这天下午,他已经干了六个多小时,该收工了。可他觉得还有力气,便决定“加班”一小时。结果刚过了几分钟,他一镐下去,叮当一声,镐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给反弹了回来。朱文正下手一摸,心中狂喜,移过煤油灯来细看,镐头砸中的是红砖墙!
    朱文正顿时劲头倍增。他将四周的空间扩展了一些,然后扬起大镐一顿猛砸,就听呼通一声,镐头刨了一个空——那简易的砖墙被他砸开了。
    半小时后,朱文正在墙上开出了一个洞,他擎着煤油灯钻了进去。
    @常山渐青 2022-08-22 09:37:48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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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关注
    这屋子还真是个仓库,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不过屋子已经塌了一半,没有全部坍塌的原因,是有几棵倾倒的大树将另一半的房架撑住了。朱文正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铁皮柜,里面装满五金工具,还有安全帽、手套和工作服等杂物;旁边的地上堆着电机、老虎钳、胶管,还有几袋已经结块的水泥。再往里,塌落的房梁压着几个油桶,朱文正趴上闻了一下,是一桶汽油和两桶柴油。
    朱文正高兴极了。因为汽油、柴油还有水泥都属于紧俏物资,尤其是汽油,路子说公社都很难搞到。
    估计这里应该还有别的好东西,但朱文正暂时不想找了。他实在有点太累,想先回去歇歇,等明天再来拾掇这个“宝库”。
    朝回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路子说过,勘探队的仓库北头紧挨着伙房,那里是不是应该还有好吃的……不过他马上笑了,笑自己的荒唐。再好吃的东西,过了两三年,闻都不能闻了。不过朱文正还是摸索到北墙,看到那一侧已经墙倒屋塌,他用手电照了照,果然找到了那个被掩埋一半的伙房。让他大喜过望的是,那房子虽然不能用了,但里面竟然还有些锅碗瓢盆,最主要的是,他还发现了一套液化气灶具。要知道,即便是在县城这样的“城里”,这灶具也是属于稀罕东西。
    在钻出“盗洞”,朝他那个破“宿舍”走的路上,兴高采烈的朱文正唱起了经过他改造的“部队歌曲”:
    日落西山红霞飞,
    老朱收工把营归,把营归(原词是,战士打靶把营归),
    身后的宝贝一大堆(胸前的红花映彩霞),
    从此告别了旧社会(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太阳都落山了,阴暗空旷的山岭间,仍然回荡着他五音不全但却是欢欣鼓舞的歌声。
    第7章

    1

    王隆和小张在会议室等了大约五分钟,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王隆对小张说:来了,应该是他。小张不解:怎么知道的?王隆说:听人听声,听他的脚步声。小张惊讶:这么厉害呀师傅?王隆一笑:我这“技术”还在实验阶段,但愿没听错。
    门一响,身材瘦高的雷长鸣进来了。看到王隆和小张,他点了一下头问:“两位警察同志,是找我?”
    王隆和小张赶紧站起来,王隆先伸出手:“雷科长是吧,我是佳川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王隆,这是张远东。给雷科长添麻烦了。”
    雷长鸣爽朗地一笑:“哪里,配合警察同志的工作,是应该的。”他先跟王隆握手,然后跟小张握手,礼让他俩坐下之后,他才坐下。
    能看出雷长鸣是个干脆利落的人,王隆对他很有好感,于是就开门见山,直接问他是否听说了朱文正的事儿。雷长鸣点头,说,当时不知道,是在朱文正出事后的七八天上,才听一个战友说的。那战友在省公安局(此时叫公安局不叫公安厅)工作,“跟你们是同行。”他朝王隆扬扬下巴。
    王隆有些疑惑:“朱文正在省局还有战友?这情况我们倒是不掌握。”
    “哦,不是。”雷长鸣解释,“那是我的战友,不是朱文正的。你们应该知道吧,我和朱文正原本不是一个单位,我们在一起工作也是临时性的,就七八个月吧。”
    王隆直眨眼,意识到他们的调查有些粗疏。原来,王隆他们查到,朱文正在从省城返回佳川之前,曾经跟他过去的一个战友喝过酒。再进一步调查,查出那人是省城南安区蔬菜公司的保卫科长雷长鸣。但他们不知道雷长鸣与朱文正原先并不是一个单位的。
    雷长鸣给他们做了解释。
    当年在部队时,雷长鸣是场站后勤处的助理,而朱文正是雷达团一个连的司务长。1971年3月,朱文正和本团的另外三名干部,一起进入教导队学习,那个教导队就设在雷长鸣所在的场站。
    按说上教导队一般都是短期的培训,可朱文正进的这个教导队有点不同寻常,因为它与当年的特殊形势有关系。所以,“九一三”事件之后,凡是进入教导队的干部,全都进行了严格的审查,很多人都被审查了两三年,甚至还有被关了五六年的。
    但朱文正的情况还不一样。他在进入教导队之后才半个月,就又被抽调到了场站后勤处“帮助工作”,在那里一直干到1971年的10月,然后与雷长鸣一起被隔离审查。雷长鸣倒霉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奉上级指示,接待过一位“领导”,那人后来成了“什么什么集团”的重要成员。
    “九一三”事件发生之初,因为情况不明朗,所以凡是与“什么什么集团”事件有一点牵连的人和事,都被严格审查。后来经过甄别,大部分人都解除了嫌疑,朱文正和雷长鸣就在这时被放了出来,雷长鸣官复原职,朱文正继续在他那里“帮忙”,不过到了72年的年中,他们还是被“转业”处理了。雷长鸣恨恨地说,要不是那个“事件”,我们俩这会儿肯定都还在部队呢。
    尽管与朱文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俩因为对脾气,聊得来,很快就成了能交心的朋友。尤其是在集中审查期间,让被审查的人“背靠背”互相检举揭发,一点点“反动”的思想和言论都得交代出来。他俩之间互相维护,不管审查人员如何威胁利诱,谁也没说对方一句坏话。这在当时的政治高压下,是极为难得的。因此,两人转业分配到不同的城市之后,友情一如既往,仍然保持着经常性的联系。
    听雷长鸣这一介绍,王隆很高兴。他开门见山地说了此来的目的,希望雷长鸣能站在正确的立场上,给警方以协助。
    王隆他们想要了解的,一是朱文正与雷长鸣喝酒聊天时,有无与案件相关的内容,二是请雷长鸣从他的观点谈一下对此案的认识,三是关于朱文正目前可能藏身的地方,请雷长鸣提供点线索。
    雷长鸣表态说:我是党员,有起码的党性。假如朱文正真的是杀人犯,我第一个就要抓他。现在你们还在调查,说明事情还没有最后搞清楚。你们放心,想了解什么,只要我知道,我肯定都会告诉你们的。
    据雷长鸣讲,那天在一起喝酒,是他请的客,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在蔬菜公司的职工食堂里。食堂有个单间,是公司领导“外事接待”的地方。那天就他俩,让食堂给炒了几个菜,雷长鸣拿了他存的两瓶“汾酒”。他们从下午四点半,喝到六点半,本来还要喝下去的,一来是雷长鸣看朱文正喝得有点过量,二来是他们蔬菜公司的领导有事找他,所以就散了。他跟朱文正约好,明天上午让朱文正再过来,两人中午出去吃个饭,然后雷长鸣送他去火车站。
    这之后,朱文正就自己回了招待所。那儿离蔬菜公司不远,步行大约十来分钟。
    所以雷长鸣很肯定地说,朱文正当时绝无与那个厂长老婆“约会”的计划,他本来就是准备第二天才走的。

    2

    雷长鸣说到这里,王隆问他是否了解朱文正与他爱人夫妻关系不好这件事。雷长鸣说,我当然知道,而且我很早就认识章谊。这次我俩喝酒,他又说了章谊很多的事儿。他为什么喝过量了,因为他太苦恼,他没人可说,只有跟我讲。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好瞎评判,更不能乱出主意。因为有一点我很清楚,不管是朱文正还是章谊,都不是那种作风轻浮,做人处事不计后果的人。他俩都不可能“乱搞男女关系”,朱文正更不可能。他如果真的杀人了,肯定是另有原因。
    王隆不大认可雷长鸣的观点。因为在这件事上王隆可以“假设”:假设朱文正以前“生活作风”挺好,但后来由于跟章谊的误会日深,他也可能出于“报复”之类的目的,就跟岳菲好上了。毕竟当时的命案现场,也实际上给出了这样的可疑之处。
    雷长鸣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确实无法解释当时朱文正抱着赤身裸体的“厂长老婆”这一惨淡现实,只好勉强同意了王隆的“假设”。
    王隆接着说,他在你这儿的时候,还没有“约会”计划,这点是可以肯定的。问题在于他离开你之后回了招待所,那时他得知孙厂长要让他连夜赶回去,并且给他安排了汽车。他会不会在这个空挡打电话联系了岳菲——也就是厂长的老婆,从逻辑上讲,是有可能的。
    雷长鸣直摇头,说这个推测“逻辑不通”。而且他对于那些“可能”、“无法肯定”之类的词儿很是反感,就又冲王隆说:“有句实话,不大好听,你要不愿意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雷长鸣先说:“对”,然后又说:“我那个战友,就是在省局的那个,有一次坐一块儿,我跟他说起了朱文正的这个案子——他见过朱文正,但是不熟悉——,他听了以后问了一堆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可能佳川的警察也没闹清楚。于是他说,这些年警察队伍的素质很成问题,直接说就是根本不会办案。不重现场,不重证据,不重目击证人。重什么,重主观意识,重想象假设,重瞎猜胡蒙。七五年整顿之后还好了点……哦王同志你别误会,他不是指你们佳川办的这个案子……”
    王隆笑道:“雷大哥你不用解释,跟你说,你这个战友说的太对了,他说的还特别形象,简直就像是说佳川这个案子。不过,现状如此,这两年虽然不大强调‘政治挂帅’了,但在实际工作中,政治的因素还是大于一切的。比如……”
    王隆举个例子:他们来找雷长鸣,其实是“捎带”的一项工作。他们来省城出差,为的是另外一个命案,那个案子也很复杂,可队里只给他们两天时间,今晚他俩就得赶回去,明天还得参加“反击右倾翻案风,批判什么什么黑后台”的动员会。
    雷长鸣点点头,表示他理解。他说。他的意思是,调查工作一定要做深做细,必须得有充分的证据,或者“反证据”,然后才能下结论。比如说你们这个案子,正确的叫法应该是“3.24”命案,而不应该是“朱文正杀人案”,对不对?
    王隆说对,然后替雷长鸣说了他想说的话:“雷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此案的关键,是要查清楚朱文正到孙厂长家之前,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有没有可能他到那里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死了。这些我都想到过,但是——人证太少,物证基本没有,而且刑警队去的时候,现场已经全部被破坏,所以……”
    雷长鸣明白了。这个案子太复杂太诡异。即使王隆能说了算,能动用警力从头开始,但要一步一步捋清楚整个案发的过程,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可能永远也捋不清楚(假如一直抓不到朱文正的话)。那样一来,这岂不成了悬案,这让他的队长、局长如何向上级交代?
    既然大家对现状都已经心知肚明,所以雷长鸣就直接答复了王隆的第三点“请求”,也就是知不知道朱文正可能藏到哪里。雷长鸣说,其实,不算他的亲戚什么的,他出事后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就是我这里。当然,前提是他是被冤枉的。这就矛盾了,我的意思是,假如他没杀人,他怕被警察误抓,他就有可能来找我想办法;他既然没来,说明他可能还就是杀了人。
    见王隆不语,雷长鸣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排除他的本意不是杀人,他是误杀。
    王隆问:“你能不能再说的清楚一点?”
    雷长鸣说:“再清楚的话,就得靠你们警察更深入细致地调查了。比方说,朱文正跟我讲过,他们单位有个叫李广利的科长,跟他矛盾挺深。结果呢,恰恰是这个姓李的最先发现朱文正杀人,这是不是有点太巧合?”
    王隆忙问:“雷科长,你知不知道朱文正跟李广利到底怎么回事?因为李广利现在是副厂长了,所以我们跟工人了解的时候,他们都有顾虑,说的含含糊糊。”
    雷长鸣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王隆。
    原来,李广利这个人比较贪。他们科下面管着两个草场,收麦草的时候,如果赶上阴雨连绵,麦草的含水量会很高,处理不好就会变质发霉,严重影响纸浆的质量。这样的草料严格说来不能收,因为收了还要晾晒,太麻烦。那些供草的人为了蒙混过关,就会给供销科的头头和管草场的人送礼行贿,他们收了东西(一般也就是几盒罐头几瓶酒之类)收草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朱文正是管生产的,听到切选车间反映麦草质量差非常生气,为此他狠狠地批了李广利,还把问题提到厂务会上讨论。他俩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但“收草”这个问题,是造成两人矛盾的最主要的原因。
    听了雷长鸣的话,王隆有点失望。他觉得,李广利并未因此受什么处分之类的,说明这应该不算什么太大的事儿。李广利有可能因此报复朱文正,但那“仇恨”到不了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王隆现在有点悲观,因为到目前为止,应该说他们该查的人和事儿都查过了,整个事件还是满眼迷雾一团乱麻。王隆心想,还是得赶紧抓住朱文正,不然的话,这可能会成为一件永远也调查不清楚的案子了。


    第8章

    1

    七月的乌兰山区,天气有时也会非常热。就像这几天,天天艳阳高照,一点风也没有,气温能达到三十四五度,晒的地上的小草都打蔫了。
    这段时间,朱文正的“生产经营”搞得很好。可以说,打从挖开了勘探队的仓库之后,他已经彻底“脱贫”,过上了不低于小康的温饱生活了。
    因为这次的收获不同以往,路子只能跟吴老六汇报。听说朱文正干成了申大有拼了命都没干成的事儿,老吴大为兴奋。这次他也不怕“倒卖”公家物资了,亲自搭路子的车来棋盘台,做了统筹安排。那一次,路子拉走了很多东西,装了满满一车,都是很值钱的。比如水泵、电动机、电缆、铜线、帆布、五金工具等。 吴老六先给了朱文正二百块钱,说等把“货物”全都处理完了,再跟他结算剩下的钱。
    原来,李广利这个人比较贪。他们科下面管着两个草场,收麦草的时候,如果赶上阴雨连绵,麦草的含水量会很高,处理不好就会变质发霉,严重影响纸浆的质量。这样的草料严格说来不能收,因为收了还要晾晒,太麻烦。那些供草的人为了蒙混过关,就会给供销科的头头和管草场的人送礼行贿,他们收了东西(一般也就是几盒罐头几瓶酒之类)收草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朱文正是管生产的,听到切选车间反映麦草质量差非常生气,为此他狠狠地批了李广利,还把问题提到厂务会上讨论。他俩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但“收草”这个问题,是造成两人矛盾的最主要的原因。
    听了雷长鸣的话,王隆有点失望。他觉得,李广利并未因此受什么处分之类的,说明这应该不算什么太大的事儿。李广利有可能因此报复朱文正,但那“仇恨”到不了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王隆现在有点悲观,因为到目前为止,应该说他们该查的人和事儿都查过了,整个事件还是满眼迷雾一团乱麻。王隆心想,还是得赶紧抓住朱文正,不然的话,这可能会成为一件永远也调查不清楚的案子了。


    第8章

    1

    七月的乌兰山区,天气有时也会非常热。就像这几天,天天艳阳高照,一点风也没有,气温能达到三十四五度,晒的地上的小草都打蔫了。
    这段时间,朱文正的“生产经营”搞得很好。可以说,打从挖开了勘探队的仓库之后,他已经彻底“脱贫”,过上了不低于小康的温饱生活了。
    因为这次的收获不同以往,路子只能跟吴老六汇报。听说朱文正干成了申大有拼了命都没干成的事儿,老吴大为兴奋。这次他也不怕“倒卖”公家物资了,亲自搭路子的车来棋盘台,做了统筹安排。那一次,路子拉走了很多东西,装了满满一车,都是很值钱的。比如水泵、电动机、电缆、铜线、帆布、五金工具等。 吴老六先给了朱文正二百块钱,说等把“货物”全都处理完了,再跟他结算剩下的钱。
    原来,李广利这个人比较贪。他们科下面管着两个草场,收麦草的时候,如果赶上阴雨连绵,麦草的含水量会很高,处理不好就会变质发霉,严重影响纸浆的质量。这样的草料严格说来不能收,因为收了还要晾晒,太麻烦。那些供草的人为了蒙混过关,就会给供销科的头头和管草场的人送礼行贿,他们收了东西(一般也就是几盒罐头几瓶酒之类)收草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朱文正是管生产的,听到切选车间反映麦草质量差非常生气,为此他狠狠地批了李广利,还把问题提到厂务会上讨论。他俩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但“收草”这个问题,是造成两人矛盾的最主要的原因。
    听了雷长鸣的话,王隆有点失望。他觉得,李广利并未因此受什么处分之类的,说明这应该不算什么太大的事儿。李广利有可能因此报复朱文正,但那“仇恨”到不了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王隆现在有点悲观,因为到目前为止,应该说他们该查的人和事儿都查过了,整个事件还是满眼迷雾一团乱麻。王隆心想,还是得赶紧抓住朱文正,不然的话,这可能会成为一件永远也调查不清楚的案子了。


    第8章

    1

    七月的乌兰山区,天气有时也会非常热。就像这几天,天天艳阳高照,一点风也没有,气温能达到三十四五度,晒的地上的小草都打蔫了。
    这段时间,朱文正的“生产经营”搞得很好。可以说,打从挖开了勘探队的仓库之后,他已经彻底“脱贫”,过上了不低于小康的温饱生活了。
    因为这次的收获不同以往,路子只能跟吴老六汇报。听说朱文正干成了申大有拼了命都没干成的事儿,老吴大为兴奋。这次他也不怕“倒卖”公家物资了,亲自搭路子的车来棋盘台,做了统筹安排。那一次,路子拉走了很多东西,装了满满一车,都是很值钱的。比如水泵、电动机、电缆、铜线、帆布、五金工具等。 吴老六先给了朱文正二百块钱,说等把“货物”全都处理完了,再跟他结算剩下的钱。
    @谯羽 2022-08-24 16: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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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朋友
    朱文正当即把钱退给了吴老六。他说:“二姑父,这钱我不要。有房子里零儿八碎的物件,我就能去集上换回好多东西。我也没地方花钱,你留着就是。”
    吴老六硬把钱塞进他的口袋,说:“那不行。以后再往里面,房子就不好挖了,而且也不会有啥值钱东西。钱你自己存着,日子还长,防备有不好过的时候。”
    朱文正又把钱掏出来,留下二十元,把剩下的还给吴老六,很认真地说:“二姑父,我真的用不着这些钱。而且其他东西卖了,你也不用再给我钱了,就算我孝敬你老的吧。”
    吴老六这回没再拒绝,不过他说,他给朱文正存着。
    从那之后,吴老六就一直没再来过。听路子讲,他进城住着去了。所谓的“城”就是东塔县城。公社现在想发展点“工业”,让老吴在县城找找门路。
    路子还说,他先后几趟,把勘探队的东西弄到西塔县和南山县都“处理”掉了,一共卖得五百七十块,是一年半以来“经营”棋盘台的最大一笔收获。老吴给了路子一百,给了帮着找买家的人八十,给公社领导送礼花了五十,剩下的都在老吴那里存着,算是朱文正和老吴两个人的。
    路子得了甜头,就怂恿朱文正再去挖“道班房”,说那里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
    朱文正却不想继续“大干”了。
    他算计了一下。勘探队这院子里剩下的破烂,他拿到乡下集上去卖的话,还能值百十块钱,然后可以再拆那院墙,那都是上好的红砖,另外还有木料门窗,甚至压在房顶的那几棵大树,都可以变成钱或者“物资”。就光凭这个院子,足可以让朱文正在棋盘台藏上三年。估计那时候,风声已然过去,他就出去给老吴帮忙。老吴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另外,那个道班房的大体地方,朱文正也探明白了。那院子上的覆盖物起码比这边高出三四米。这么厚的重压,估计下面的房子都成了平地,挖起来难度极大还非常危险。所以,他表面上应付着路子,实际上就没怎么动手。后来路子又来了一趟,见朱文正的工程进度太慢,也就不再来了。这以后两个月的时间,朱文正都是一个人在棋盘台上生活。
    由于“勘探队遗址”的“出土”,他现在的生活质量提高了很多。
    他早就不在那个塌了一半的破房子里住,而是搬进了“勘探队”。他先将那几栋的房子的屋顶挖出来,修复加固,留好通风口之后,又用泥土,混杂着杂草枯枝把它覆盖了起来,只留着大门口;再修好通往坡顶的斜道,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窑洞的半地下式房屋。这样的好处是,外人路过不爬到坡顶,看不到他的宿舍。随后又用一周的功夫,把那些胶管接起来,建成了直通水潭的“自来水”。管子不够长,还差将近两百米,朱文正就用一袋水泥,加上碎石块,补了一长段水槽。那个仓库原有四十多平米,塌了一小半,他在没塌的地方安上床,还有从坍塌的宿舍里掏出来的桌凳、橱柜、水盆等物件,又挖出一块地方盘个烧柴禾的砖灶,还安上了那个“液化气”,把个家收拾的像模像样的了。
    后来,宿舍拾掇好了,活儿也不急着干了,那些旧书报当中“好看的”他也都看完了,无聊之际,朱文正就在棋盘台四周到处转。开始他还不大敢走远了,后来发现这一片确实人烟稀少。因为转了几天,就碰见一个“生人”,还是走错了道儿问路的小青年。那人骑着自行车走着走着发现公路被埋了,就叫着“大哥”问他去南乌素怎么走。他也不吭声,只是一个劲摇头,然后指指身后,示意“此路不通”。小青年以为他是哑巴,便掉头返回去了。
    既然这里碰见人的概率很小,他也就胆大起来。这天早上,他揣上一瓶水、两个干馍和一块咸菜,就爬上大坡,朝着西边的山里出发了。
    2

    让他没想到的是,早上天还挺凉快,结果越走越热。走了有两个钟头,眼前不是岭就是坡,除了野树就是野草,基本上看不到生物,到处是一种干热干热的死一样的静寂。
    朱文正走累了,也饿了,四下看看,想找个背荫的地方歇歇脚。他看到南边有一条很深很长的大山沟,一直向西伸展下去。沟口有几棵大树,树周围是密密层层一片青草。他朝那里走了过去。
    走到沟口他才发现,沟边有一条曲折蜿蜒的山路,路不宽,也不像特意修的,倒像是鲁迅说的,本没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也不知道这条小路是通哪里,既然有路,就会有人走,朱文正怕遇见人,紧走几步进了沟,到了那几棵大树的下面。
    他在荫凉地儿坐下,喝了半瓶子水,吃了个干馍,然后就觉得这树底下也不凉快,热得他一个劲儿出汗。他看看树上,满树的叶子纹丝不动,却能感觉到灼人的热浪从四面八方往人身上扑。他擦了一把汗,起身往沟沿上走,想再找个有风的地方歇着。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一段沟沿似乎有些异常,上前细看,只见杂草丛中黑乎乎的,拨开那些野草,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有一米半见方,朝上倾斜着。他俯下身子,伸头朝里看去,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可以感到一股沁人肺腑的清凉气息从里面冒出来。
    朱文正很高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估计这应该是山洪冲出的洞穴,肯定不会太深,正好进去避避暑。
    他先捡了一块石头扔进去,随即听到了声响,看来这洞就是不大。他将洞口的野草青藤全都拽开,看到了洞口附近的石坡,就试着把脚伸进去,却没有够到底。他只好把身子翻转,让后背朝上,双手拉住洞口的野藤,先小心翼翼伸进去一只脚,站稳之后把另一只脚也伸了进去。地面很坚实,他这才把身子探下去,然后松开了一只手。
    他感到脚下不太稳当,便腾出右脚四下探索着,想找一个稳固的支撑点。就在他的身体重心全部转移到左脚上的时候,他觉出那只脚在向下滑动,然后身体也开始下滑。他有些发慌,赶紧伸手抓向洞口,但是来不及了。
    他手中的野藤被扯断,他惊慌地四处乱抓,可什么也抓不住。他无法停住身体,只能大张双臂沿着洞里的陡坡向下坠去!
    就在这一瞬间,极度的恐惧和悔恨让朱文正惊惶万状,以至于都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皮肉在石壁上摩擦的痛楚。他徒劳地抖动身体,双脚交替在石壁上蹬踏,但没有丝毫用处。随着下坠速度的加快,他紧张的喘不过气来,直到下肢突然腾空的一瞬间,求生的本能使他的双臂陡增神力,他猛地扳住了一块硬地面,把身体吊在了半空中。
    如果说刚才下坠的过程中让他肝胆俱裂,那么现在他的恐惧更增添了几分。整个身体的重量集中到两只手的几根指头上,他知道自己根本坚持不了多长的时间。下面是什么呢,是坚硬的岩石还是地下长河?只有下面是水,他才有一线生机。不对,下面不会是水,因为他刚才下滑的时候带下来几块石头,他并没有听到石头落水的声响。那就完了,他不知道下面有多深,只感觉有一股一股的寒气升起。石头落下去都听不到声音,你就可以想像它的深度了。
    朱文正使劲喊了两声,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微弱,似乎刚出口就被阴凉潮润的洞壁吸收了。可不喊怎么办,他只能继续喊着,喊“救命”,喊“来人”,后来他不喊了,他知道喊破嗓子也没用,即便那边小道上有人路过,肯定也听不到这洞里的声响。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文正的双臂越来越酸疼难忍,十指由于用力过度开始由疼痛转为麻木,他的眼前闪出点点金星,汗水从头上、脖子上、前胸后背上小溪一样流下来。
    他感到脚下不太稳当,便腾出右脚四下探索着,想找一个稳固的支撑点。就在他的身体重心全部转移到左脚上的时候,他觉出那只脚在向下滑动,然后身体也开始下滑。他有些发慌,赶紧伸手抓向洞口,但是来不及了。
    他手中的野藤被扯断,他惊慌地四处乱抓,可什么也抓不住。他无法停住身体,只能大张双臂沿着洞里的陡坡向下坠去!
    就在这一瞬间,极度的恐惧和悔恨让朱文正惊惶万状,以至于都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皮肉在石壁上摩擦的痛楚。他徒劳地抖动身体,双脚交替在石壁上蹬踏,但没有丝毫用处。随着下坠速度的加快,他紧张的喘不过气来,直到下肢突然腾空的一瞬间,求生的本能使他的双臂陡增神力,他猛地扳住了一块硬地面,把身体吊在了半空中。
    如果说刚才下坠的过程中让他肝胆俱裂,那么现在他的恐惧更增添了几分。整个身体的重量集中到两只手的几根指头上,他知道自己根本坚持不了多长的时间。下面是什么呢,是坚硬的岩石还是地下长河?只有下面是水,他才有一线生机。不对,下面不会是水,因为他刚才下滑的时候带下来几块石头,他并没有听到石头落水的声响。那就完了,他不知道下面有多深,只感觉有一股一股的寒气升起。石头落下去都听不到声音,你就可以想像它的深度了。
    朱文正使劲喊了两声,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微弱,似乎刚出口就被阴凉潮润的洞壁吸收了。可不喊怎么办,他只能继续喊着,喊“救命”,喊“来人”,后来他不喊了,他知道喊破嗓子也没用,即便那边小道上有人路过,肯定也听不到这洞里的声响。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文正的双臂越来越酸疼难忍,十指由于用力过度开始由疼痛转为麻木,他的眼前闪出点点金星,汗水从头上、脖子上、前胸后背上小溪一样流下来。
    感谢朋友们的关注!
    朱文正忽然裂开嘴,无声地惨笑起来。这就是命,这就是他无法抗拒、无法逆转的命运的必然!他躲不开,也逃不掉!从离开佳川到现在,他苟延残喘一百多天,却终究无法避开死神之手!只可惜自己的下场太凄惨了。这里跟棋盘台一样荒凉,所以没人会知道他葬身在山洞里。也许几十年以后,这儿会被后代开发出来,人们发现他的尸骨还可能产生误解:这不是山洞,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墓。瞧这人衣衫简陋的样子,大概生前只是一个土地主吧……
    朱文正终于支持不住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一下松开了双手!

    3

    几乎在他松手的同时,他的双脚接触到了柔软的泥土。随即,他的整个身子跌落到了地面。
    半天,朱文正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那干哑和疯狂的笑声在一个近似封闭的黑暗空间里回响着,让别人听到一定会毛骨悚然。
    歇过劲来之后,朱文正四下摸索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山洞并不大,或者说原来可能挺大,但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淤积,现在的洞底只有八九个平米,而且除了边上几块不知何来的大石头,全都是夹杂着大量腐草的泥土。他估计这个坑的深度也就是四五米,甚至更浅。也就是说,从山洞的洞口经过一道狭窄而陡峭的斜坡下来,就是这么一个并不算深的大坑!他刚才并不是吊在半空中,当时他的脚离松软的坑底只有一米左右,即便松手后跌落到了石头上,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弄清楚了这一点,朱文正有些哭笑不得。可是他马上就想到,说刚才那是虚惊也不准确。因为他虽然没有被摔死,但是困在这个大坑里的最终结果还是死。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他把这个坑的四周摸了无数遍,也试着向上跳了无数遍。最后他彻底绝望,他根本无法从这里逃生!
    奇怪的是,面对这惨淡的现实,朱文正反而不象刚才那么恐惧了。因为他想,假如这个坑再深一些,地面再硬一些,自己一下就被摔死了,或者被摔断四肢摔断腰,也会在疼痛中死去。所以该死的时候就得死,害怕不害怕都得死。他现在没死,也可能是不到时候,也可能他就命不该绝。他摸了一下衣兜,发现装水的瓶子还在,一个干馍和半块咸菜也还在。他听说过,人在没有水喝的情况下可以坚持三五天,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能坚持七八天。这个大坑里很潮湿,加上这个馒头,也许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反正没事干了他就大声呼救,也许路过那条小径的人能听到呢。至于没人听到怎么办,没了水没了馒头以后怎么办,他不去想了,听天由命吧。
    刚才那阵剧烈的折腾让他身心俱疲,他便摊开手脚躺在清凉的坑底歇息。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睡过去了。
    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把他惊醒。在醒来的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是睡在棋盘台的“地下室”里。但是那暗淡的氛围和腐草的气息,使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幽静的山洞里“等死”。可这是什么声音呢?他侧耳倾听着。那声音断续传来,有点象沉闷的炮声,又似乎是遥远的鼓声,还象是地底下传出来的钟鸣声。可仔细辨别又都不是。他凝思半晌,终于想到那是打雷的声音。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突然间一股泥水浇到了他的头上。他赶紧往旁边一躲。水浇不到他了,可是他仍能感到那水流在向坑里倾泻,而且水势越来越大。
    朱文正马上意识到,外面正在下大雨。很可能是山沟里下来的洪水灌进了这个山洞。他的心猛然一沉,原来自己的下场不是摔死也不是饿死,竟然是被这山洪淹死!
    水淹到了朱文正的小腿。又顺着小腿爬上了大腿、小腹、胸部。朱文正的身体被水托了起来。
    突然,朱文正一阵惊喜!他想到,假如这水再涨,自己就可以够到坑沿了,也许,还可以借着这水势死里逃生!
    一点不错。时间不长,灌进洞里的水已经有一人深了,朱文正抓住洞壁上的石头,让整个身体漂浮了起来,并且很快看到了洞口,看到了外面的雨帘和奔涌而下的山洪。假如山洪太大,会一下堵住洞口,不过朱文正不怕,他的潜泳技术很好。经历了刚才的生死之旅,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充满了自信,而这种自信,就是他战胜厄运,求得生存的最重要的武器。
    第9章

    1

    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查访,王隆终于找到了光明路“3.24”案件“现场附近”的第三个目击者。他姓张,21岁,是建北县栾山公社北村大队的一个社员。王隆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公社的水利工地搬石头,累得全身都是汗。公社的一个干部跟他说,有警察同志找他问个事儿,叫他去工地的办公室。张小伙儿知道那里凉快,而且还有大桶的绿豆汤,因此他赶紧跑了过去,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听警察问话,听完他连连点头,表示一定积极配合警察同志的工作。
    案发三个月零十五天了,王隆寻找现场目击者的工作一直进行的不顺利。到目前为止,可称为“现场及附近”目击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广利,他直接进了“现场”;另外一个人是住在11号楼的退休工人老李头,他“看见”了从家里跑出来的朱文正。之所以那“看见”得打引号,是因为老李头是外地人,住到光明路宿舍没几天,他并不认识朱文正。他只是在李广利窜出去“报警”之后,又看见那小院里跑出了一个人。只不过他那天是朝外走,去了乡下的女儿家了,回来之后听说了案子,才向王隆提供了那人“衣着整齐”的证言,从而让王隆得知李广利在报案时有的地方故意撒了慌。至于这第三个“目击者”小张,他看到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小张那天是“顺路”到光明路北段的油泵厂“走亲戚”。那厂离红光厂宿舍院有两华里。小张当时是跟着一辆拉化肥的拖拉机“进城”的。拖拉机要去化肥厂“排队”(因为化肥是紧缺商品,很多买化肥的车都是连夜在厂门口排队),所以在光明路与工农街的路口把他放下了。拖拉机上带着个马蹄表,小张清楚的记着,他下来的时候是晚上的十点零五分。
    小张需要从路口沿光明路步行大约三华里,才能走到油泵厂。他的三叔在厂子的传达室看大门,小张要去他那里睡一觉,等天亮之后,他再赶去化肥厂,找那拖拉机去装化肥。
    就在小张刚从工农街转上光明路的时候,有一辆汽车开了过来,越过他开走了。开了不远,他看到那车的灯光停了,也就是那车停了下来,然后不一会儿那车又从对面开了过来。这之后,他的身后又过来两辆车,其中的一辆也停了一下。他记得很清楚,
    先后停了一下的那两辆车,间隔大约十分钟左右。从这之后,直到他走到油泵厂的门口,再也没有车从他身后过来。
    他十分清楚地记着,第一辆是“平头”小卡车,第三辆车是吉普,然后中间那辆是个大卡车。
    这个信息对于王隆来说十分重要。王隆已经查明,那天晚上,孙厂长坐的车,是厂里的东风“轻卡”,而朱文正搭的那个车,是局里的“嘎斯”吉普车
    如果小张的记忆没问题,那么朱文正“奸情杀人”的嫌疑就可以完全排除。因为这事儿可以证明是孙厂长先到的家(厂里送他回家的司机没有手表,也没注意时间,他一直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啥时候把孙厂长送到家的,只能含糊地说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而朱文正是后去的。
    当然,朱文正即便是后去的,也不能排除他的杀人嫌疑,他“畏罪潜逃”本身,就说明了这一点。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原来的判断是有问题的,事情不像人们认为的那么简单,或者也可以说,在朱文正杀人案的背后,还有着重大的隐情:因为没有“奸情”这个前提的话,岳菲的死就必然另有缘故,或者另有凶手。
    王隆想,他必须得跟领导汇报这个新情况,然后请求加强侦破力量,继续追查下去。朱文正一日不到案,侦破工作就一日不能停。只有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冤魂,也才能对得起人民警察的这份神圣职责。
    王隆这么多年一直受的是最正统的政治教育,充满他脑子里的理念,真的就是“要做让伟大领袖信任的好警察。”
    王隆立即赶回队里。一进队部,还没等他汇报呢,李队长就急火火地说:“你回来的正好,赶紧跟我走。朱文正的尸体被发现了。”
    王隆一头雾水地跟着李队上了车,在车上,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原来,就在一个小时前,井源市公安局来了个电话,说在井源水库下游地区的河水中发现了一具尸体,从很多特征来看,应该就是佳川公安局前发协查通报上说的杀人犯朱文正。
    王隆很是吃惊,说,原来他藏在井源,这么近的地方,我们查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一点线索都没发现?
    李队长说,这就叫“灯下黑”。都以为他远走高飞了,谁也没想到他还敢呆在井源。
    小张在一边猜着:他怎么会死在河里?投水自杀?那也用不着跑这么远啊?
    李队长接过王隆给他的烟,点上吸了两口,才说:“那边人说,尸体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也可能是犯了事以后朱文正吓坏了,本想往远处跑呢,后来一想跑到哪儿也跑不掉,最后反正也是个死,干脆自己个解决得了。”
    王隆把他上午刚刚得到的重要线索汇报给李队长,李队长却没怎么当回事。他说:“小王啊,你这个认真劲儿挺好,可你得用对地方。就像你说的,是老孙头的车先到家,朱文正的车后到,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老孙当时没有马上回家,他去别的地方耽误了一会儿;也许他本来就怀疑岳菲跟朱文正有事儿,他躲在房子外面‘守株待兔’等等,都有可能嘛,甚至也不排除是那个小青年记时间记错了。所以……”
    “所以我们还得再进一步深入去查。”王隆抢过话来说,“你想啊队长,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啊,假如孙厂长的车和朱文正的车是前后脚到的宿舍院,那么朱文正就根本不可能跟岳菲发生什么事儿。而如果不是奸情杀人的话,朱文正跟老孙没有别的利害冲突,两人关系一直不错,朱文正不可能去杀老孙,更不可能杀岳菲呀……”
    李队长又打断了他:“不对!你老是避重就轻。当时的现场除了他们三个没别的人你得承认吧?李广利进去的时候,老孙已经死了,岳菲重伤在身,那么是谁打的?你可别说是他们两口子打架打成那样的啊!还有啊,朱文正见李广利喊杀人了,他起身就跑这怎么解释?他没杀人他跑什么,哦,最关键的,他没事他跑这里来自杀?神经病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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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9-04 02:21:13  更:2022-09-04 02:3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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